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死后第三年》 1. 第001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魔界,凫余山。 高悬于穹顶的玄日吐着火舌,点燃空中流云。云团被烧成焦黑,一团团曳着长尾如黑色流星般坠入大江。 江上,支撑魔界运转的圣火也忽明忽暗。 山峦之巅,重林掩映,一池血色温汤蒸腾热气密织如帐。 几重血雾后,邬有期舒展身体仰躺在水中,荡开的圈圈涟漪则顺势依偎到他线条饱满的胸膛上。 这泓四方池,对邬有期来说还是太浅太窄小—— 盛下他这个人,就再难塞下他一双长腿,只能伸出边沿外,随意搭到青石上。 邬有期枕着池壁,阖眸仰头似在假寐,但垂在池外的手却攥成拳,颈侧青筋暴露,唇线紧抿、眉头深蹙。 伴着潺潺水声,一缕缕黑气从他的四肢百骸浮出,最终凝结成一团浓密的黑云,浮到血池上空。 山中无风,那团黑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缓缓飘到了魔合罗泉附近。 泉眼滔滔汩汩,竟似没吃饱的贪婪恶兽,水柱陡然冲天,将那团黑云整个吞吃入口。 黑云消散,连通魔合罗泉的大江却渐渐冒气热气、咕咚冒泡,而江上晦暗的圣火,也瞬间明亮起来。 与此同时,天穹中的玄日也终于停止了自燃,收起火舌、绽出阵阵金芒。 金色的日光穿过幽暗丛林,通过叶片疏落的缝隙洒落在邬有期脸上。 他松开拳,在心底暗松一口气。 刚欲舒展眉目,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云栈上传来,更震得栈桥两侧的铁索喀拉作响: “报——” “尊上,六、六壬城顾家又、又闯进来了!” 魔兵跑到四方池边,伏趴着喘了一阵调匀气息,才续道:“和从前一样带着厚礼,吵着嚷着要见您。” 六壬城是人界的一个修真大派,里头有顾、沈、叶、江、白、楚等六七个世家的人。 此派与其他修真门派不同,他们的城主百年一换,凡在城中大比夺魁之人,便可带领族人入主内城。 而六壬城的内外城,自是有天壤之别: 内城有灵脉、有用之不尽的灵石,而外城修士不仅要供养内城家族,还要和天下修士一同争抢资源。 “啧。”邬有期睁眼,随手撩了撩额前卷曲湿发。 魔兵一哆嗦,埋首更低,“尊上息怒,是属下等无能。” 邬有期哼笑一声,“是挺无能的。” 他从池中起身,顺手扯过沐巾擦拭身上的赤色水渍,“前面两次,你们总有许多借口,算上这次……” 他拒绝了几个闻声赶来伺候的侍婢,自取过墨色里衣披上,“事不过三,说说,又怎么回事?” “回……回您的话,顾家这群人三番两次闯入魔界,对我军布防也算了解。” “修真之人最是狡猾无比,这次他们是趁着大将军往北郁界平叛,才找准了时机、突然从一口井闯下来,那处守卫不察,这才让他们……” “哦?这么说,你是在暗指军中有奸细,与修真界沆瀣一气、互通有无——好叫那顾家人,提前知晓了我魔族大将军的动向,所以,才趁虚而入?” 魔兵吞了口唾沫瞪大眼,这才察觉自己失言,忙磕头在地,“小人不敢!” 邬有期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系好衣带、披上外衫,“得了,照旧打发了便是。” 顾家人三番两次来魔界寻他的缘由很简单,是为了央求他去救下顾家的少主。 据说此人天赋异禀、少年有为,本可在接下来一年的六壬城大比中夺魁,带领顾家搬入内城中。 可这人却不知在哪儿染上了闇涌,眼看性命不保,顾家人这才想起来邬有期,才会一而再地闯魔宫求见。 “可……” “若合尔等之力还对付不了修真界一个小小的家族,你们也不必在宫中当差了,自请去边境戍守吧。” 魔兵舔舔唇瓣,只能讷讷领命。 “以后再遇到这等事,你们自己应付了便是,无谓总拿这些小事来我面前聒噪,三智又不是摆设。” 何况,闇涌…… 自从三年前那人自爆灵核,按理,世间便不可能再有闇涌存在。顾家这话真假难辨,他不想应付。 说完,邬有期便趿了鞋履迈步欲走,可才挪了一步,就感到一股异风自山下袭来。 伴随风声越过重峦的,还有一声嘹亮的传音: “魔尊——!” “六壬城顾家求见,还请尊驾不吝赐见!”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传音里灌注了许多灵力,几乎覆盖整座凫余山,也激得四方池畔树叶簌簌作响。 魔界充满魔气,尤其是这凫余山,靠近圣火又是魔界的中心,所以魔气最盛。 若是道行不够的修士误入此地,修为被压制事小,灵力损耗、道心破碎入魔都有可能。 看着缓缓落入血池的几片碧叶,邬有期挑挑眉,并未回应。 “邬先生——!”传音换了称谓。 “顾氏并非胡搅蛮缠之辈,闯宫实非吾愿,实是被逼无法、走投无路,才来拜谒!” “少主若能得您出手相救,顾家愿付出任何代价,答应您一切的条件!求您千万开恩施救呐!” 凫余山不仅是魔界的中心,还是魔界最高的山,四方池又位于山巅,距山腰的宫苑群有数千丈远。 如此传声,必定自损灵力。 邬有期摇头嗤笑一声,摊掌结印、汇聚魔气,数朵冰莲浮现指尖,眼看就要降下绝声断音的禁制。 山下的顾家家主似有所感,竟突然暴呵一声,大喊出一个名字: “卿乙仙尊!” 邬有期足下一顿。 这声嘶吼夹杂着十成十的灵力,算是顾家家主搏命的最后底牌,根本没考虑后路。 若此刻动手,必定非死即伤,甚至可能灵核受损、裂体而亡,是个永绝后患的好机会。 但邬有期却像被定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邬先生,您难道不想复仇了吗?” 复仇? 邬有期眯起眼,眉心陡然崩出一抹暗色月痕,然后身影瞬间消失在了血池畔。 几个婢女和魔兵堪堪追了几步,却被他周身的强大威压逼得举步维艰、步步踉跄。 连接四方池和宫苑的云栈,更直接被震断。 婢女们心有余悸地看向脚底的万丈深渊,只觉那顾家家主死有余辜—— 尊上平生最忌“卿乙”二字, 2. 第002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看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邬有期身形委顿,指尖颤了颤,终于松开了扼住家主脖子的手。 顾家家主跌坐在地,呛咳着大口喘息了好一阵,才在旁人的伺候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和涎液。 而邬有期瞪着轿中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半晌未发一语,整个广场亦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近前几个魔使都窥见了轿中人真容,惊骇之余,也皆屏息凝神、不敢吱声。 卿乙仙尊生前,是修真界第一人。 他修为臻化境,境界已达大乘期,曾连挑魔界三十六域领主,一人一剑击溃魔族大军。 若非闇涌大爆发、生灵涂炭,他本可渡劫飞升、证道登仙,成为近百年来修真界唯一升仙之人。 …… 邬有期垂下的手臂颤了颤,突然抬起来死死摁到胸口上——早已痊愈的伤,此刻却再次钝痛起来: 彼时,他遭人陷害、被污杀人,更蒙冤获罪、下了宗门刑堂,不日,便将被当做凶手论处。 他拼尽性命脱逃,悄悄攀上青霄峰,只盼师尊能念着往日师徒的情谊,听他一句解释。 可…… 邬有期十四岁拜入青霜山,历经重重试炼进入内门,同其余弟子一起由各峰峰主、客卿拣择后拜师。 那年,已受邀加入青霜山百年的卿乙仙尊破天荒公开收徒,且言此生仅收这一名弟子。 时人揣度,这是他飞升在即,想挑一名资质天赋俱佳的传人,来继承他剑法、道法衣钵。 因此那时候到青霜山拜师的人络绎不绝,就连各大修真世家也派出了自家公子小姐前来一试。 邬有期记得,那年光记名应试的人就有数千,但最终通过试炼、进入遴选的,就只剩下他们百余人。 仙途漫漫,天资、缘法缺一不可,纵使天赋异禀,心性、为人也需慎重考量。 说是拣择,青霜山作为天下第一大派,也充分尊重门下弟子的意愿: 在正式遴选的前一日,内门管事会给众弟子纷发拜师灵签,由各人往签上写下中意师长的姓名、尊号。 若次日择选后,所选师长亦相中于你,那此灵签就会变作青碧色。持签往内苑月底门处交给巡察道人查验无误,便会由接引童子送往各峰。 若不巧并未被师长选中,那灵签就会变作黑色,青霜山也随意弟子的去留: 既可选择继续留在内门自行修道、等下一次遴选,也可选择离开青霜山、令投他派。 邬有期来自盈湖邬家,听大人们说,在他满月时,盈湖曾爆发过一次闇涌,族人和仆役死伤无数。 但他却奇迹般在那场闇涌里活了下来,不仅毫发无损、平安无事,身体也没受到任何影响。 邬家人从未见过这般情况,便特意请了青霜山的卿乙仙尊来仔细看过,当时,仙尊还专门留下了一道平安符给他。 有这般前缘,再加上在试炼中自己表现确实不错,少年时的邬有期便大起胆子,恭恭敬敬在灵签上写下了“卿乙”二字。 邬有期还安慰自己,他年纪尚小,即便被仙尊拒绝,他也可以留在山中继续修行。 青霜山待弟子们一视同仁,即便做不得各峰的入室弟子,留在内门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未曾想,次日拣择后,邬有期忐忑回房,就在自己那件小小的舍院内,看见了满室耀目青光。 ——百余人里,卿乙仙尊亦选中了他。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邬有期不记得那日的自己是如何狂喜、浑身飘飘然,却只记得底月门外站着候他的,并非接引童子,而是卿乙仙尊本人和他的灵鹤。 “青霄峰高逾千丈,童子们上不去。” ——这是师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邬有期记不住那一日旁人或嫉或恨或羡慕的目光,却记着卿乙仙尊走过来牵了他的手,并细心地在他身上降下一重避寒的灵罩。 …… 所以那时,邬有期曾真心盼着师尊待他不一样。 哪怕全天下人都误会他、认为他堕魔杀人,说他额心的月痕是魔星降世、是他招致闇涌灾殃。 他也希望,师尊能像初见时一样拉住他的手,说他会相信他。 可那日的青霄峰,与往常很不一样:峰顶金光大盛、天空聚满五彩祥云,云层中还有金红闪电浮沉。 邬有期浑身是血、遍体鳞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峰顶,还未来得及唤一声师尊,就迎来那人无情的当胸一掌,人也瞬时坠下悬崖。 再醒来,他人已在魔界,被魔族三智所救。 “邬先生……” 这时,缓过一口气的顾家家主才终于嘶声开口介绍道:“轿中这人,是我家旁支的孩子,从小跟随父母长在江南,并未入六壬城中。” 他顿了顿,摸了摸脖颈上的红痕,才继续说。 “咳咳,几年前,各地闇涌爆发,他不幸遭了侵袭变成无魂傀,只是爹娘宠爱,又是独子,便没将他的尸……身体焚毁。后来家道败落,才送到澄辉山庄。” 澄辉山庄。 提到这四个字,顾家家主的声音又不自主地弱了几分,一边说一边拿眼打量邬有期。 只因这山庄建在蜀中,正是青霜山提出来、一力主持修建,专门收留赡养无魂傀的。 无魂傀,指的是被闇涌侵蚀后,失去魂魄心智的行尸走肉,虽有心跳、会喘气,却呆傻痴愚:或是终日沉睡,或是毫无知觉和死了没两样。 至于闇涌,这是二十一年前爆发于人间的一种恐怖异能。 初时似喷发岩浆般,毫无预兆地从地面迸出,而后能化作水汽、黑雾,吞噬附近一切活物: 飞禽走兽、肉体凡胎触之即死,略有些修为的沾上一点儿,也会像感染疫病般灵气、灵智渐渐被掏空,最终变成无魂傀。 最可怕的是,这东西无法被消灭,再强悍的灵力、招式打上去,也只会将之打散成烟。 少顷后,它们又会汇聚、恢复如初。 许多修士都横遭闇涌毒手,人间不少百姓也仓皇逃难、流离失所。 后来,直到邬有期拜入青霜山的前一年,卿乙仙尊才想出了雪窖冰天之法,能成功封印闇涌。 观瞧邬有期并没过激反应,顾家家主才试探着继续往下说道:“您、您与卿乙仙尊师徒多年,又是被他一掌劈下山崖才……才入的魔,想必是恨极了他。” “可惜他自爆灵核、尸骨无存 3. 第003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卿乙仙尊其实有张顶顶好看的脸: 凤眸剑眉,皓齿朱唇。 只是当世修真者乃至俗尘众生,往往听见“卿乙”二字便俯身低头、弯腰垂下眉眼,又有谁敢放肆自己的目光,去打量这位实际上出尘绝艳的尊者。 也就只有邬有期,他入门时年纪尚小,少年心性、性子热络,别人都当卿乙仙尊是不容亵渎、高高在上的仙者,他却只当他是师尊、是自己仅有的家人。 邬家遭袭覆灭后,护送他来青霜山的老仆也命丧江上,从那以后他便没了家人。 通过试炼入各峰后,一同参与试炼的那些朋友,也因所学内容不同,鲜少能见上面。 青霄峰上左不过就他们师徒二人,邬有期自是什么话都喜欢与卿乙仙尊讲: 今日瞧见一朵开得正好的花、见着只偷吃供果的小松鼠,明日又有课上趣闻、山下吃到的好吃点心。 卿乙鲜少回应,但也从未打断过他。 都是耐心听完后,才起身检查他的功课,然后再教他新的心决和剑法。 邬有期怔怔看着眼前人,看着他脸上的笑靥。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不是卿乙,只是个和他有八九分像的空壳子,但刚才还钝痛难耐的胸口,却咚咚跳出了杂音。 他家师尊生得好,邬有期从小就知道。 在青霄峰的那些日子里,他无一日不在幻想师尊笑起来的模样,想着某日他从内门放课归来,在峰顶等他的人会露出或欣慰或赞许的浅笑。 可后来经过几年时间相处,他年岁渐长,便很少再异想天开,他的师尊太上忘情,只怕平生都不会笑。 而且,修士筑基之后寿数便会两倍于常人,金丹、元婴往上的都能活数百岁,像卿乙这般大乘期的,据说寿元更可达千年之久。 师尊到底活过多少寒暑邬有期不知道,但他知道卿乙仙尊出自无上首,师从饱受争议的空谛九音。 千年前,这片修真大陆上的第一宗门并非青霜山,而是远在西域的一个神秘组织,名无上首。 他们的宗主空谛九音,当时已是大乘后期,他性格古怪、人也孤僻,鲜少与中原的宗门、世家来往。 只在四方游历时,前后收养十名天资卓绝、灵根超品的孤儿作传人,并以十地支替他们重新改了名。 卿乙二字,便是指他是空谛九音的第二名弟子。 无上首一直远离尘世纷争,但当空谛九音飞升意外失败后,他便性情大变、突然发出追杀令,要门下十名弟子,按他列出的名单往中原杀人。 名单上的,大多是金丹以上的修士,只是私德败坏、人品欠佳,多少算是修士中的败类。 一开始,中原修士们对此还很欢迎,认为无上首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可一年两年后,随着被杀人数增多,无上首的追杀令逐渐不再拘泥于那些所谓的败类和恶人。 ——只要修为突破进入元婴期,空谛九音就会派出弟子、前往索命,无论对方是好是坏。 无上首也从曾经惩恶扬善的正宗名门,变成了中原修士口中恶名昭著的杀手邪派。 后来,中原几大宗门联合,曾多次深入西域围攻无上首,但最终都因境界差距太大,被空谛九音击退。 空谛九音从未入魔,但实际上,却已比魔头、魔修更可怖,他的追杀令似全凭个人喜恶,而且还就爱对当世大能动手。 众人无不盼着有人能横空出世,诛灭他这恶人。 然后几年,无上首突发大火,十名弟子仅余卿乙一人,空谛九音也身死陨落。 虽然民间有传言说是卿乙杀同门、弑师,但青霜山掌门还是力排众议邀他上山做了客卿。 往后数百年,只证明了青霜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卿乙仙尊俯仰无愧,无论剑法道行、人品德行,都足称得上是修真界第一人。 年少时,邬有期曾问过掌门。 掌门捋着胡子笑,说相处多年,确实从未见过卿乙笑,只怕飞升登仙了,他也不会展露一丝笑容。 邬有期正出神,周围的魔使们却纷纷亮出兵刃,团团簇拥着他离开那顶轿子。 为首两名境界较高的,更是结下魔印: “尊上当心!” 无魂傀没有灵智,绝不会突然动作。能睁开眼睛、歪头微笑,这其中必定有诈。 “姓顾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计行刺我们尊上?!” 为首的魔使大声喝问,顾家那家主却同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又复闭紧睁开数次,最后张了张口、抖如筛糠: “不、不是,我们没有……” 魔使这番动作,倒拉回了邬有期的思绪,他也挑眉,将审视的目光打到顾家这老头身上。 被他视线一扫,刚才还能挺直脊梁侃侃而谈的老人,这次却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边磕头边解释他们顾家绝无此心,更不敢利用这张神似卿乙仙尊的脸来行刺。 “我儿被闇涌侵蚀、性命垂危,整个家族的荣耀更干系他一身,我还等着尊上垂怜开恩,如何会做出这等不智之事?!” 家主当真是怕极了,生怕邬有期一怒之下、绝了他们顾家翻身、出头的希望,便将解释一箩筐往外倒: “这孩子真是我们顾家旁支所出,他爹娘的祖宗谱系也清白可查,他姓顾,名清倚。” “卿乙?”为首的魔使怒目重复,“还说你们没有包藏祸心?!” “是清水的清!”老人急喊,“倚靠的倚!” “承和二年生,是金陵雪堰镇人,今年十六,被闇涌侵蚀后就一直养在家中,镇上父老乡亲都有眼见耳闻,皆可做人证!” “后来是父亲病重、家道中落,才入了澄辉山庄,我们寻着他就带了来,途中并未做手脚,山庄管事也能证明!” “老朽用性命和满门的兴亡荣辱赌咒,绝无虚言诳语,还请您明察!” 邬有期眯了眯眼,六壬城世家聚集,少时他曾跟着卿乙仙尊去过一回。 若说世家大族都避不开家产的争夺、不肖子孙的败家和尊卑嫡庶,那六壬城的内外城之别,便是将这一切都升级、扩大,甚至都有: “宁为内城仆役,不做外城儿孙”语。 邬家不算世家,却也是大族,随师尊到六壬城一番拜访历练,也算让他大开眼界: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家,为了追求家族利益,能牺牲血脉亲情甚至人性,更有无数夫妻反目、兄弟阋墙,子弑父、母烹子,用童男童女活祭的惨事。 若邬有期没记错的话,如今稳坐六壬城的,是一位姓叶的修士,而他们叶家在城中又与萧氏互为姻 4. 第004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大约是魂魄不全的缘故,顾清倚的体温偏凉。 手背被迫贴在凉冰冰脸蛋上,那感觉——并不十分舒坦。 按理,邬有期是该调用周身魔息,将这胆大妄为的痴儿震飞出去三尺,然后再责顾家的荒谬和无礼。 但他良久无言,只愣愣看着顾清倚,目光扫过他整张脸,然后缓缓落到他开合的唇瓣上。 ——为何连声音,也能这般像? 虽说卿乙仙尊生前是当世大能,寿数不知几百,但他的嗓音却是清泉淙淙石上流的那种纯粹干净。 顾清倚闭了闭眼,似乎很喜欢邬有期掌心的温热,又转着脑袋摸索两下后,才依依不舍地睁开眼。 那样单纯不设防的黑亮瞳仁,让邬有期想起了他七岁时在盈湖边喂过的一条小土狗: 那是一条两个月左右的小奶狗,巴掌大点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碗牛乳、几块排骨,就能换来它的信赖和依恋。 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广场再次陷入死寂。 要知道,卿乙仙尊身故止三年,魔界许多人对他的脸、他的声音记忆犹新。 而顾家家主瞧着那两个站在一起的人,一瞬间有些恍惚—— 昔年,卿乙仙尊还在世时,他与邬有期也曾这样并肩立于青霜山正殿广场上,同样的青碧道袍、同样的道簪莲冠。 如今…… 不等家主分神唏嘘完,那顾清倚又放下了邬有期的手,微微踮起脚尖凑近他看。 四目相对片刻,顾清倚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淡。 “漂亮哥哥,”他压低眉头,瘪了唇角,“你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哒!” 邬有期瞪着他,半晌后嗤笑一声,“你哪知眼睛看到本尊难过了?” “可是你就是很难……唔??” 顾清倚话没说完,邬有期已将食指点在他唇珠上,微眯眉眼、似笑非笑,“你猜——” “本尊有没本事,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顾清倚呼吸一窒,忙抬手紧紧捂住嘴巴。 虽没再开口说话,但他瞪圆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后,还是很不服气地掐了邬有期一把。 邬有期睨他一眼,好笑: 不愧是傻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摇摇头正色,邬有期转向顾家那一行人,“东西和人,本尊收下了,且回去等信儿吧。” 顾家众人喜出望外,尤其是那老家主,更是当场落泪,扑通跪地连连磕头: “谢尊上,谢尊上!顾家永铭尊主大恩!” 邬有期挥挥手,懒得多应付这种人,便吩咐近前那个魔使去理会:收下东西登记并将人打发走。 临行前,终于收拾齐整的顾家家主红着眼睛,又忍不住隔着一群魔兵絮絮喊道: “尊上,我们回去后,就立刻将族谱给您送来!还有这孩子的生辰八字、乡志县志!” 邬有期哪会不知道这老小子在想什么,不过是担心他毁约、误了救顾家少主的命。 不过他也懒得点破,只丢给魔使一个眼神,那魔使便结印开阵将顾氏一群人都传送走。 魔界有正经大门,唤作:无人生。 除了这道门,人魔两界间其实还有许多隐藏通路,都被魔族命名为——灭神井。 这些井需要开启、平日便疏于防备,并不似正门守卫森严。顾家便是钻了这空子,从灭神井来的魔界。 将人送到无人生门,魔使不客气地推了顾家人一把,“滚吧。” “那、那个尊使……”顾家家主张了张口。 “得了,”魔使竖起手掌,“你不就想问尊主何时去施救吗?放心,我们魔族重诺得很,尊上既然许了你,就绝误不了你的事!把心搁肚子里。” “是是是,这是自然,”家主连连点头、不注感谢,又从纳戒里拿出数枚灵石递与那魔使,“但……但还要劳尊使在尊上那儿帮我等略提提,六壬城的大比,是在六月初七,就下、下个月。” 魔使接过灵石在手中掂了两下,知道这也是超品的灵石,便满意地揣进怀里,“好说。” 顾家家主点头哈腰,这才转身踏入无人生门。 魔使检查确实人走了,才返身回血焰流云宫复命。 这么会儿功夫,邬有期已经罚过了今日守备失职的几队魔兵,并遣人通知了在外征战的大将军。 伺候的宫人们也开始清扫宫殿前的广场,仆役们进进出出,将那几口大箱子搬进库房。 见魔使回来,邬有期冲跪了一地的士兵们点点头,今日这事儿就算揭过去,“都弄走了?” “是,都走了。”魔使正想继续说点什么,瞥眼却见那顾姓小公子正软趴趴挂在邬有期身上: 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紧紧牵着邬有期的手,另一手又虚虚挎住他胳膊。 似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顾清倚枕着邬有期的肩膀,手指却还捉了一绺邬有期的发丝在绕着玩。 魔使面色铁青,险些上手拽人,但他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这张脸对尊上意义非凡,便赔笑唤了句: “喜蛛,还不快来带这位顾公子下去休息!” “是。”一位身着粉红绸衫的侍婢应声上前。 “不必,”邬有期抬手阻止她动作,“他,本尊自有安排,你们都退下吧。” 魔使和婢女一愣,对视着眨了眨眼睛,还来不及说什么,邬有期便拉着顾清倚转身走向血焰流云宫方向。 “这……”婢女喜蛛皱了皱眉,“尊上他不会是……要将那怪玩意儿养起来吧?” 魔使嘶了一声,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心下也觉得怪怪的,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尊上对那卿乙仙尊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养这姓顾的,多半是想亲自下手折磨,别瞎操心!” 喜蛛却摇摇头,“你不懂。” 魔使:? “自古以来,修真界的师徒都有猫腻。” “……”魔使挠了挠头,“尊上他们都男的!” “就是都男的才危险!”喜蛛跺了跺脚,“不成,我看我还是去禀报大祭司比较稳妥。” “诶?你——” 喜蛛跑得极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广场东侧的浮桥上,以至魔使的后半句话只能飘散在风里: “可是大祭司在闭关啊……” 他们这儿吵吵闹闹,那边邬有期已带着顾清倚走进了血焰流云宫内: 殿内满砌墨色大砖,长宽皆在三尺许。 周围竖有十二根血色内檐柱,柱上挂有八角宫灯,柱前也摆有四面山水灯座的直杆地灯。 内檐柱中央,铺着一条赭色长绒毯,毯子上绣有云龙出海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台座下。 台座是用乌金垒砌,合共三层台阶,每一层都镶嵌有北海明珠和幻映海的鲛人鳞片。 台座之上,是一扇三叠的墨阴木屏,屏风两侧,还放有两株巨大的红珊瑚。 珊瑚之前,就是魔尊的金座和平日处理政务的书案,上面还堆着一些案牍、书简。 而留给魔尊修行、休憩的月砂床,则悬垂着金色冰绡,藏身在屏风后。 这些,都是前任魔尊的手笔,邬有期刚来魔界三年,也不想大兴土木修改,便一意沿用了下来。 想到前任魔尊,邬有期的脚步略顿了顿,透过血焰流云宫镂空的窗扇,远远看了眼浮在大江上的圣火。 魔族三智告诉过他,或者,不用他们告诉,魔界众生都说——前任魔尊却月,是魔界最好的魔尊。 他本人实力强悍,在民众间拥有极高的声望,更为魔界奉上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如人界需要不周山和四柱支撑一样,魔界也需要圣火的持续燃烧来支持运转。 数百年前,魔界圣火突然变小变弱,魔界三十六境摇摇欲坠,最上两境甚至坍塌成灰。 若圣火熄灭,魔界自会崩解消失,到时一众魔族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 却月魔尊和三智想尽了一切办法,却都没能延缓圣火的颓势,只能先用最原始的法子应急——往火中直接注入魔息。 圣火虽被保住、并未熄灭,但问题并未从根本上解决,于是在那几百年里,魔族开始大举进攻人间: 修为境 5. 第005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闻声,着粉衫的婢女匆匆曳裙跑来。 喜蛛本想像素日那般恭敬行礼后领命,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倒在台阶上的人,颈侧无端添了个大窟窿。 豁口不深,但撕裂得厉害,就算事发时喜蛛没在场,光靠想,也能知道那一口咬得多么怨愤。 心惊之余,喜蛛又暗松一口气,重新拱手作礼领命,“是,奴婢这就带顾公子下去。” 邬有期颔首,未置一语。只在喜蛛找人来抬顾清倚时,他才背过身开口: “找人来给他瞧瞧,你记得教他规矩。” 喜蛛一愣,胸口又提起一口气,不上不下,她捏了捏裙边先应下吩咐,然后才小声问道: “还未请尊上示下……这顾公子,要安排他住哪里?” 邬有期本已撩开衣摆在案几后坐下,预备处理新送来的几份卷宗,听喜蛛这么问,他摊开书卷的手顿了顿,半晌后,才提笔蘸取朱墨,“西院空着。” “西……!”喜蛛深吸一口气,堪堪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欠身道,“是,奴婢知道了。” 和人间的皇宫一样,血焰流云宫也有配殿。 邬有期口中的西院,指的是西配殿后的一个小院:二进,有连廊和带池塘的小花园。 院内仅有一座面阔三间的正屋,门额上虽无牌匾,却和血焰流云宫一样用了金瓦玄墙,屋顶也是单檐歇山顶。 却月魔尊一生未娶,也没宠幸任何女子,但却在距离自己寝宫最近的位置,留出了这么个小院。 一直到他身死,都没人见过这间小院的主人,而就在却月身投魔合罗泉的同一天—— 这座西院突然走水,窜起了足有九丈高的诡异蓝焰。 众人想尽了办法都没能将大火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烧,烧了九天九夜。 之后,宫人们在西院焦黑的废墟里,发现了一枚像极了孔雀翎毛的红色尾羽。 三智商议后,决定将这枚尾羽葬入帝陵,并在却月魔尊的神位旁,新添了块小小的木牌。 上书短短四字:魔妃赤羽。 如今的西院是后来重建的,用料看着新,但大抵是按原本的构造复原。 只是正屋里摆放的家具陈设简陋,仅有几把桌椅和一张罗汉榻。 ——毕竟也没人知道,从前这里头到底有什么。 到西院门口,喜蛛本想吩咐人直接将顾清倚送到床上,她还要转身去寻大夫。 然而刚推开院门,簌簌落下的积灰就呛了她一跟头,“咳咳咳——” 喜蛛翻了个白眼,知道是负责洒扫的宫人欺此地无主,平日便躲懒赖掉了差事。 她谢过两个帮忙搬人的魔兵,请他们先将人放到门边丹柱上挨靠着,自己传音叫来本地管事。 管事来时衣衫不整、手忙脚乱,看见喜蛛和她身后的魔兵更吓白了脸,连连告求三声姑奶奶: “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疏忽,小人再也不敢了!这就叫人来,替您和这位……这位公子收拾干净!” 在魔宫伺候的,多半是低阶魔族。 他们血脉混杂、天赋不高,即便潜心修炼,这辈子也达不到什么至高至纯的境界,成不了上三阶的大魔。 所以他们中很多人,都像这管事一样醉生梦死,办事只挑那些赏赐丰厚的,其他差事便是能躲就躲。 看着管事狼狈离去的背影,喜蛛翻了个白眼,十分瞧不上。 她自抱臂立着,瞥眼却发现顾清倚的伤口还在流血,这么一会儿,已经染红了颈侧的一小片衣领。 “……”喜蛛压低眉头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息一声、走过去俯身,一指魔息截脉止血。 知道这人是魔尊亲自安排来的,管事半点不敢怠慢,很快就带人将整个院子清扫干净: 床上铺了一整套新的枕头被褥,院内搬来不少鲜花绿植,就连空荡荡的前厅,也挂上了月银色重帘。 宫灯、地灯自不必提,日常起居所需的锅碗瓢盆更是一溜齐备地码进屋内。 “姑娘,”擦擦头上的汗,管事躬身凑到喜蛛面前,“您瞧瞧……还成不?” 看着这焕然一新的西院,喜蛛的神情有些复杂。 “您要还觉着有哪里不好……”管事赔着笑,“您提出来、您只管提出来!我们立刻马上改!” 最终,喜蛛阖眸轻叹,“……罢了。” 她从袖中取出几枚魔晶丢给管事,打发他们一行人出去,并吩咐那管事顺便去寻个大夫来。 管事得了赏赐,自是殷勤。 很快魔医就提着药箱赶来,替顾清倚处理好伤口后,还递出一支胆瓶,嘱咐喜蛛每日都要换药。 “是,我知道了,”喜蛛接过去,“有劳。” 送走魔医,又拒绝了管事分拨几个人过来给她打下手的提议,喜蛛这才看向床上的顾清倚—— 大抵是失血过多,这人面色无华、唇色黯淡,但偏生五官精致,这么一看,倒有几分病美人的意思。 喜蛛眉头深蹙,捏着胆瓶的手也不由收紧。 她的生母是妖族蜘蛛精,耗尽心血生下她后,却不幸被人界的修士们发现。 贪婪的修士想要挖走蜘蛛精体内的五阶妖丹,娘亲拼死反抗,却最终不敌、力竭而亡。 命垂一线时,是魔族大祭司赶到,救下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喜蛛,并收她为徒、带到了魔界。 大祭司待她很好,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却月魔尊身陨后,才临时分派她到邬有期身边。 虽然大祭司从未提过,但喜蛛知道,她安排她到尊上身边,也有一重刺探、监视的任务。 那时,为了逼邬有期入魔,大祭司和欢意君耗费了许多心血布局,才好不容易将他用计赚来。 若没有那些惊险的算计,圣火只怕早熄灭了。 好不容易让邬有期留在魔界做了魔尊,现在却偏生枝节,多出这么个长得像卿乙仙尊的人! 大祭司在闭关,欢意君来去无踪、根本不好找,喜蛛捏得那胆瓶咔咔作响,却还是没有半分头绪。 而躺在踏上的顾清倚,这时却突然动了动,从嘴里哼哼唧唧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咕哝。 这点声音拉回了喜蛛的神思,她眨了眨眼,慌忙松开了掌心的胆瓶。 瞧着白瓷瓶上平添的一道裂纹,喜蛛慌忙将瓶子放下,取出随身的巾帕蹭去掌心的汗水。 ——她想什么呢。 莫说这位不是卿乙仙尊,只是个和他有些相似的小傻子,就算其中有什么阴谋…… 那也不是她这样的小喽啰应该考虑的事。 尊上既将人交给她,她就当他是主子,好生伺候着就是。 如此,喜蛛上前替顾清倚掖好了被角,就转身到屋外打水,预备给自己和这位顾公子做顿饭吃。 小半个时辰后—— 就在她淘米洗菜时,屋内忽然传出来响亮的哭声,喜蛛下了一跳,忙丢下手中的活儿跑进去。 只见顾清倚坐在床上,正用力扯着颈侧的绷带,一边扯一边伸手在伤口上挠,还大颗大颗掉着金豆豆。 “哎顾公子你……” 喜蛛错步上前,一边拦住他的手、重新给那些松开的布条缠过好,一边问: “您这做什么呢?” “呜,”顾清倚被她摁住,身体还有些不甘地在床上拧了拧,“痛,蜘蛛姐姐,好痛好痛。” 喜蛛手上的动作一顿,“你叫我什么?” 她在魔界修行百年,很少有人能看出她的真身。 “蜘、蜘蛛姐姐。”顾清倚小小声。 喜蛛警惕,暗中打出一道魔息在周身护体,又探向顾清倚,却发现他一丝修为也无,根本是个废人。 “姐姐要是不喜欢……”顾清倚眨巴眨巴眼,“我以后不叫就是了。” 喜蛛抿抿嘴,收回魔息,“我叫喜蛛。” “哦,”顾清倚从善如流,“喜蛛姐姐。” 喜蛛又看了他一眼,只觉他顶着卿乙仙尊这张脸,说这般的话,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顾清倚微微侧首,指了指脖子,委屈地向喜蛛告状:“好痛!还好痒。” 喜蛛闭了闭眼,耐心给他解释,说他脖子上有伤,痛是应当的:“你若用手乱抓,还会更痛。” 顾清倚吞了口唾沫,嘴角瘪了瘪,却还是老老实实将手放下来,放到了身前。 整理好伤口,喜蛛刚松了一口气,抬头正准备交待宫里的规矩,却见顾清倚正在扭头在看屋里的布置。 “这里是哪里呀? 6. 第006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阵阵金光,炫得顾清倚根本睁不开眼睛。 他紧了紧食盒提梁,抬手蹭掉鼻尖上的汗粒。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在闭眼后的一片漆黑里,他还是远远窥见一团橘色的光: 很暖,跟漂亮大哥哥身上的一模一样。 循着光的方向,顾清倚仅凭感觉迈了两步,迎面便扑来一阵凉爽的风。 风中带有咸腥,还送来几声来自远空的鸥鸣。 ……咦? 顾清倚偷偷睁开半只左眼,不知怎地,他竟出现在一个海岛上,黑色的太阳和那些大房子都不见了。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深海,面前的岛屿郁郁葱葱,还有白碎石路曲径通幽。 石子路尽头,是一泓波光粼粼的湖,湖边盖有一间青瓦白墙的水榭。 水榭环着半边湖岸,重叠连廊中,有一株极高大的梧桐树,或许该叫做:梧桐神木。 它的树冠横阔数十丈,堪称遮天蔽日,将一大半的湖水都覆盖在其树影下。 叶片金黄色,其间悬有无数小球,却不似一般梧桐果那般生满毛絮,反是晶莹光滑,闪着金属光泽。 海风吹拂,叠林翻浪。 也不知是否被眼前美景所迷,顾清倚竟真听见了一阵阵悬铃响,清脆叮当,又遥远空灵。 他举手在眼前做帘,终于在那株巨大的神木下,瞧着了一个模糊的墨色身影。 是漂亮哥哥! 顾清倚提起食盒,蹬蹬往水榭方向赶去—— …… 水榭深处,邬有期盘腿坐在梧桐木下。 他背对着门口,面朝着神木宽粗的树干,长卷发披散在脑后——与他通身的墨袍缠裹在一起。 他的双膝上横有一把灵剑,剑长四尺三寸,玄铁打造、薄如蝉翼,剑柄盘螭、上嵌一枚水蓝宝石。 宝石的光泽有些黯淡,却依旧在邬有期的碰触下,慢慢亮起了灵光。 这天下的兵刃分为四阶,应名取序:天地玄黄。 天阶武器最难寻,仅存于上古遗迹和大能陨落的归墟里,能不能得到,全各人的凭机缘和运气。 而且,天阶武器中往往蕴含有强大的灵力魔息,甚至存有它们历代主人的残魂,能另有一番武学奇遇。 有缘得到天阶武器的,往往会因此成为一方大能,不是仙界翘楚、就是魔族豪强。 至于一般修士,他们大多用的是玄阶灵剑,偶然有把无主的地阶灵剑现世,也会招致哄抢。 七年前,邬有期十五岁,拜入青霄峰刚满一年。 内门课业结束,他们需赴灵脉参加试炼,通过后,就能留在各峰随师父们修行。 青霜山的灵脉属风含水,是世间罕有的冰系灵脉。试炼开启后,邬有期却就意外坠入一个冰洞。 冰洞内极寒,他哆哆嗦嗦绕了几圈、朝着明显有亮光的地方走了一个时辰,却又来到一片雪岭。 就在他快被冻死时,前方冰原上忽然出现了一柄深扎在冰面上的骨刃。 骨刃通体血红、长七尺六寸,在冰天雪地的纯白世界里异常醒目,刀柄上还雕了兽首凤纹。 他实不知要如何脱困,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过去拔那骨刃。 然而,他刚触碰到刀柄,冰原就剧烈地震动起来,呼啸狂风也腾空成龙,口吐烈焰朝他扑来。 濒死的恐惧让他一下拔出了骨刃,亮出的剑招也只是最基础的青霜剑法,但偏就让银龙畏惧。 盘旋半晌后,银龙长啸一声消失,原本白雾朦胧的天空也云消雾散。 之后,邬有期就感觉到掌心骨刃迸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力、洗经伐脉,瞬间将他卷入灵识界内。 在灵识界里,他见到了这柄骨刃的上一任主人,一位于万年前陨落的坤道女冠。 她告诉邬有期,这柄骨刃名叫枯楼隐骨,是用上古妖兽獠牙制成的天阶神武。 只需刺破左手中指,滴上三滴心头血,就能和神兵结下血契,令神兵认主、成为他的本命武器。 邬有期却摇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女冠瞪直眼睛。 青霜山弟子入门后,内门管事会给他们分发一把精铁打造的青锋剑,外形款式一样,无品无阶。 等到通过试炼,各峰仙长就都会给自己的弟子准备灵剑,或是仓库中取,或是找人专门锻造。 邬有期不想要什么神兵,他就想要师尊给他的。 所以,他现在不能让枯楼隐骨认主。 听明白缘由后,女冠破口大骂,说他不识货,骂他没断奶,是个暴殄天物的臭小孩。 “您不知道,”他嘿嘿笑,“我师尊,他很好。” 女冠气极,冷笑一声,警告他不过筑基,不让神兵认主,就像三岁孩童抱个金元宝招摇过市。 邬有期想了想,点点头,“那我送给师尊。” “……”女冠被这话噎住,一抹神魂五颜六色,最终竟直接消散在枯楼隐骨内。 而邬有期历经风波,也终于从灵脉中脱出。掌门关心他的安危和神武,他却只在意试炼的结果—— 毕竟他刚进灵脉就被遗迹吸走,并没像其他弟子那般经过了一番考验。 掌门被他逗笑,高深莫测地示意他看向月底门。 门外,不知何时降临的卿乙仙尊正负手看着墙边一株开得正好的梨花。 “师尊!” 卿乙回头看他一眼,招手降下灵鹤。 一回到青霄峰,不等师尊问,邬有期就立刻将枯楼隐骨拿出来,双手捧着奉上: “师尊师尊,你瞧这柄骨刃,是我在灵脉当中捡到的,有位坤道说是天阶神武,我送给您!” 说完,他将奇遇一五一十说明,包括女冠对他说的那些小孩和金元宝的话。 “那你呢?” “嗯?”邬有期不解地抬头,正巧看见师尊修长白皙的手握住剑柄,经络清晰、骨节分明。 枯楼隐骨被拿过去,邬有期耳根微红,刚低下头就听到师尊轻声开口: “你以后用什么?” “入门的……青锋剑?”他不太确定,不知道师尊有没给他准备灵剑。 小心翼翼抬头,却意外看见师尊指尖弹出一道灵气,青碧色灵光瞬间罩满了枯楼隐骨。 灵光消散后,师尊又将这柄骨刃递了回来,“里头并无妖气魔气,你用,也合宜。” 所以, 7.第007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顾清倚问完这话,等了半天不见他回答,便抿抿嘴从门廊后钻出来,提着食盒自顾自跑到邬有期身旁。 小家伙自来熟,根本不怕他周身的魔气,竟直挨着他坐下,还掏出块糕问他,“那我能吃吗?” 邬有期:“……” “我好饿好饿啦,”顾清倚晃了晃那块花糕,“漂亮哥哥你家好大!” 邬有期拧眉,突然发难攥他手腕,“谁送你进来的?!” 不然,就凭他一个傻子? 凭他一个三魂七魄不全、没有修为灵力的傻子,就能破掉卿乙仙尊的结界? “唔谁送……”顾清倚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喜、喜蛛姐姐?” 邬有期深吸一口气,周身魔气中都有青紫电光闪烁,他手指不住收紧: “本尊耐心有限,到底是谁!送你来的?!” 顾清倚吃痛,忍不住挣了挣,结果手腕立刻像要断般,“呜……漂亮哥哥你、你弄痛我了!” 他根本不知道哥哥为何生气,还要这样欺负他。 泪花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后,顾清倚皱皱鼻子,小心翼翼将那块花糕托起来、送到邬有期嘴边: “那,哥哥你吃,我、我不和你抢了……” “……”邬有期胸膛起伏数下,瞪着他。 顾清倚缩缩脖子,忙将旁边的食盒也推过去,“都、都给哥哥。” 结果话音刚落,他肚子就咕噜一声。 顾清倚的脸瞬间涨红,连忙捂住肚子,又觉得被抓着举高的手又疼又酸。 而且,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漂亮哥哥吃。 “所以……哥哥你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替人找到这个借口后,顾清倚点点头,觉得非常合理,刚才还委屈成小包子的一张脸,瞬间雨过天晴。 他嘿嘿一乐,也管不上手疼,转过脸看着邬有期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那太好了,我也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说完这话后,顾清倚又单手抱着饿扁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但我好饿哦,漂亮哥哥你家什么时候开饭呐?” 邬有期实在不想听他说这些,周身魔息一收,就顺着脉门探入顾清倚体内。 一边检查着,一边闭眼放出神识去仔细检查了禁地入口处的结界,却发现封印和阵型都还好好的。 而且顾清倚体内,也并没什么异样,还是三魂七魄残破不全的那幅惨样儿。 但没有异样,却正是最大的异常。 邬有期收回神识和魔息,不动声色地松开手,认真打量起身边这个小傻子—— 他确实有张和师尊很相似的脸,只是反应迟缓,手被松开后,还举在空中老半天。 邬有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正好瞥见落在自己前襟上的那块桃花糕,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到什么: “你说你不喜甜食?” “嗯啊。”小傻子点头。 这时,顾清倚才发现自己的手自由了,收回来双手叠在一起,还傻乎乎冲邬有期一乐。 “……那你喜欢什么?” “嗯……”顾清倚支着下巴想了想,“肉!我喜欢吃烤肉!还有酸的辣的!” 说完后,不等邬有期再问,他突然拍拍手,“所以哥哥,你家要开饭了吗?” 邬有期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然后将食盒推过去,“没。” 顾清倚看看食盒,眨眨眼,不明白。 “饿就吃。”邬有期道。 “喔!”顾清倚又开心了,抱过食盒先道了句谢谢哥哥,然后才摸出块桂花糕吃。 吃的时候用双手抱着,腮帮鼓鼓,像只小松鼠。 而邬有期摇摇头,眉间郁色更重—— 顾家家主说过,顾清倚是金陵人,雪堰镇又处于江南腹地,四周都是水乡,南边还临着太湖。 江南人,竟还有不喜食甜的? 而且,他说他喜欢酸辣口、喜食烤肉,这些都不太像江南人,反倒像西南蜀中的饮食。 不过口味这事,也算不得铁证,有些川渝之人,从小生在辛辣之乡,却也半点沾不得辣子。 正想着,肩膀忽然一重,扭头一看,这小傻子竟记吃不记打地又歪着脑袋靠到他肩膀上: “哥哥,这里好漂亮,是你家的后花园吗?” 邬有期瞥他一眼,小家伙眼睛亮亮的,仰头看他时,唇角还挂着一点糕屑。 这张脸配合这样孩子气的神态,给邬有期的冲击不小,一愣神之下,他就没能第一时间将人掀下去。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听见自己轻叹着给出了答案:“这是凤凰岛。” “凤凰岛?”顾清倚咽下最后一块花糕,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唔,所以,有凤凰住这里?” 凤凰是神鸟,在传说里非梧桐不栖。 邬有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想起师尊第一次带他到凤凰岛,他也被岛上的美景所迷。 甚至在师尊说此岛名凤凰时,问出了一样的问题,但师尊却摇了摇头,“凤凰早已在人间绝迹。” 他啊了一声正兀自可惜,前方却传来跫跫足音,还未抬头,就先听见了一个戏谑的声音—— “终于舍得来瞧瞧我了?” 十五岁的邬有期一愣,他还从没听过世上有哪个人敢用这般语调与自家师尊说话。 抬首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红衫墨发的清丽男子,正倚在树干上,笑盈盈看向他们。 他眨眨眼,转过头去看师尊。 可他家师尊脸上的表情变也未变,甚至还平静地冲那男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与他介绍道: “你师叔。” 他乖乖开口,正准备叫人,那红衣男子却后退一大步、夸张地怪叫一声:“叔什么叔,都给我叫老了!” 他一跃而下、身形轻灵,肯定也是元婴之上的高手,只是身段柔软,似乎并非剑修一路。 “我叫伊辛。”红衣男子先敞亮地做了个自我介绍,上下打量他一番后,又点点头转向卿乙,“眼光不错。” 邬有期有些懵,行礼的动作不上不下,不知还要不要叫这声师叔。 伊辛却已经挤过来,双手一张就左右揽了他们师徒,“走走走,美酒我早都备好了!” 邬有期转头瞄了师尊好几眼,却没看见他脸上有一丝不耐,只退了一步、拍掉伊辛的手。 被打了手背,伊辛也不恼,干脆将大半胳膊都挂到邬有期脖子上,“拜这么个大冰坨子为师,辛苦吧?” 邬有期一僵,忙摆手,“没有!” 伊辛被逗得哈哈大笑。 而师尊不咸不淡地看他们一眼,突然用巧劲震开伊辛,又将他拉过去。 伊辛看看他们,眼波流转,“啧,有趣有趣。” 回答他的,是师尊打过去的一指灵气。 伊辛轻松避开,转过来冲他伴了个鬼脸,“你师尊就是小气,走小师侄,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刚才还不许他叫叔,这会儿的小师侄却喊得亲热。 邬有期还从没见过这般心性的长辈,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看伊辛这般闹,师尊……好像也并不生气? 邬有期好奇,却也不好问,只能跟着往前走,来到凤凰岛中央、梧桐神木下的湖畔水榭。 远远的,他就看到一个人影。 等走近看清后,独清剑出鞘,他一下就挡在伊辛和师尊前面。 ——那不是人,而是一只狼妖,妖气极盛,少说在七阶往上。 妖族没有境界之说,仅凭内丹分个九阶,六阶往上都是大妖,实力不容小觑。 狼妖头顶有明显的蓬松兽耳,身后那条黑色大尾巴也没藏,颈上挂有兽牙链,双眸更是明显的兽瞳。 见他拔剑,伊辛明显笑了一声。 邬有期耳根微烫,以为师叔在笑他自不量力。 但再危险的情况,做弟子的也不能弃师尊、长辈于不顾,自己个儿独自逃命。 所以他挺直腰板、怒瞪前方,不等他慷慨陈词,身后的伊辛就噗嗤一声乐出来。 而落在他们身后的师尊也款步走出,自然地冲那狼妖点了点头,“宿追,许久不见。” 邬有期一愣,下一瞬伊辛就从他身后冒出来,一跃扑入那狼妖怀里,大大方方亲了他的脸。 “这你婶子。”伊辛道。 邬有期张了张口,又转头去看师尊。 师尊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要他收剑,“我们进去说。” 后来,邬有期才知道: 伊辛同样来自无上首,算是师尊的小师弟,多年前,是个纵横修真大陆的绝世琴修。 他的琴音既能助人提升境界又能杀人,更能创造出十方幻境,强悍无比,修为境界是炼虚期。 某次任务时受伤坠崖,机缘巧合被狼妖宿追所救,一番相处后,两人就顺势成了爱侣。 其实伊辛早厌倦了无上首的打杀生活,借着那场大火假死,之后就一直和宿追隐居在凤凰岛上。 看得出来,他和师尊的关系很好。 8.第008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丢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魔尊大人非常有出息地扭头就走,一刻都不停留。 喜蛛看看那道远去的墨色背影,又看看身边睡得香甜的顾清倚,抬手,用力挠了挠头。 邬有期回到血焰流云宫,看过三界罗盘,推演出人界此刻正好是晚上:深夜、子时刚过。 他办事不喜拖延,从来雷厉风行,心中既然有疑惑,那就要立刻去探个分明。 顾清倚身上的谜团太多:为何变成无魂傀后还能再醒来、为何能平安进入禁地? 以及,世间如何还能有闇涌…… 他隐藏身形、没惊动守在无人生门口的魔兵,很快来到青霜山、这座位于大陆西南角的高山下。 这里一切如昨,只是位于重云深处的峰顶漆黑一片,再没了往日充盈的金色灵光和橘色灯火。 几个起落后,邬有期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青霄峰。 卿乙在峰顶的居所,是个隐在水帘后的崖边楼阁,楼中悬有一块“白石煮雨”的匾额。 水帘又撑起一片湖水悬于半空,称飞湖。 青霄峰是主峰,高逾千丈,普通杂役出入不便,因而素日都是卿乙仙尊用灵力维系整洁。 后来,便是邬有期一力揽下洒扫、涤尘的活儿。 如今他们师徒都不在……都离开了,这青霄峰上,也就积满了尘埃落叶。 邬有期看看四周,虽算不得颓垣败壁,却也是人走茶凉、物是人非。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瞧瞧,这便是修真界第一宗门的态度。 用的上你时,珍之惜之、奉承讨好,你才身故三年,他们便这般轻慢待你。 就这样的人世…… 邬有期深深看了眼水帘方向:值得你用命去换? 他磨了磨后槽牙,强忍住没爆发魔息,不再看飞湖和其中影影绰绰的白石煮雨,只转身看东面一块青石。 青石上贴着封条,开神识后,就能看见上面遍布细金符文,篆字和线条延伸很广,几乎布满整个青霄峰。 巨石压着一片寸草无生的焦土,三年过去,被灵核爆裂燎过的土地,依旧没得一点生机。 邬有期慎重地往前迈了一小步,果然因为他的靠近,那些金色符箓上,又浮起数道青色封印。 看来,青霜山那群人也不是一味惫懒,还确有做点实事,知道要加固封印、加强戒备。 那时候,闇涌爆发频繁,修士们追查来去,竟意外发现闇涌的源头——闇元,出现在青霄峰。 怎么出现、为何出现的邬有期不知,因为那时他刚被救到魔界,身负重伤、意识都不清醒。 再醒过来,就听到卿乙仙尊自爆灵核的消息。 按理,闇元都被封印,人间就不该再有闇涌,但顾家人却又说他家少主被侵蚀…… 若峰顶的封印没有问题,那问题就只能在顾家。 邬有期转身下山,化作一道光,直奔六壬城。 六壬城地处中原,是一座外方内圆、确系按六壬盘造型建筑的城市,远远就能在空中看见内城的圆顶。 即便是子夜,城中也是灯火通明,还能瞧见许多在半空中御剑飞行的修士。 邬有期在空中瞧了一会儿,很快在外城西北坊找到了顾家所在。光从建筑外形上看,顾家确实是没落了: 墙不如人家高,屋顶的琉璃瓦也灰扑扑的。偌大个世家,还就舍得亮一个院子的廊灯。 邬有期挑挑眉,直接降到那个亮灯的堂屋内。 屋内灯火通明,地上画着聚灵八卦阵,每个阵眼上都坐有顾家长老,他们身上灵光流转,正将灵气源源不断输入阵中。 阵法中心的太极鱼上,坐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眉宇间有几分像那顾家家主。 青年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医修,一个悬着针,另一个捏着丹药、时不时往青年嘴里送一枚。 瞧这架势,好像是有点那个危在旦夕的意思。 扬扬眉梢,邬有期正欲送出神识仔细查探那顾家少主,身后就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爷,”先开口说话的是个妇人,“那魔尊……当真说了会来么?元儿、元儿他可再耗不起了!” 说着,她又执绢帕掩面哭了一回。 顾家家主回到自己的地盘,神态气质都大不一样,腰板笔直、人也精神,扶着妻子很是笃定,“放心。” “还、还有……”顾夫人擦了擦眼泪、声音压低,“我们求助于魔族,将来会不会影响元儿的名声?” “妇人之见,”顾家家主斥了一句,“修真界从来强者为尊,元儿只要能闯过这关,未来百年,六壬城就是我顾家的。堂堂六壬城住,又何须畏惧人言?” “……倒也是,”顾夫人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叠声追问,“那魔尊是要上咱家来吗?要被那几家看见怎么办?还有那尸体他家不会挟恩来讹我们吧?” 这话太碎、问题太密,顾家家主沉默了一会儿,选择回答那个最简单的,“不会,顾清倚家世简单,爹娘都不在了,用着干净。” “都死光啦?”顾夫人两眼放光,另一手捻着佛珠,“那感情好,真是阿弥陀佛,元儿有救了!” 听到这儿,邬有期忍不住在心底嗤了声: 人间,还真是烂得花样百出。 世家大族这副倨傲自私的嘴脸,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丑陋。 懒得听这夫妻俩后面的小话,邬有期重新凝神,但探查的结果,却加重了他的疑惑: 顾少主身上的确实是闇涌,而且数量还不少。若非有这聚灵阵,他多半也要被吸成傻子。 想想魔宫里那位吃桂花糕都能沾满脸的,同样姓顾,人生的境遇还真是天差地别。 念及此,邬有期也懒得藏了,魔息一泄就猛然现身在众人面前。顾家那八位长老被吓得不轻,险些走火入魔让阵法反噬。 顾夫人更哎唷一声跌坐在地,“你你你……什么人?!” 邬有期看都没看她,弹出一指魔气就将那摇摇欲坠的阵型扶稳。 而认出他的顾家家主先打了下妻子,小声说“这是魔尊”后就忙俯身叩拜下:“不知尊主大驾光临,小可有失远迎,实在该死!” 顾夫人愣了愣,本有些怀疑魔尊为何看上去这般年轻、像个小白脸,但瞥眼见邬有期只用一手就能控制灵阵,忙跟着磕头,“拜、拜见尊上。” 邬有期扫他们一眼,指尖灵光闪烁,吓得夫妻俩脸色骤白,目光紧盯他的手:“尊、尊上……” “说说看?”邬有期似笑非笑,“你们宝贝儿子在哪儿沾的这东西,时间地点、起因经过结果。” 顾氏夫妻对视一眼后,顾家家主先开口:“回您的话,元儿是一年前,在极北铁脉山出的事。” 铁脉山在大陆东北方向,属霜严宗管辖。 那座山上有不少大能的归墟,矿藏也比较丰富,所以每隔几年,霜严宗都会对外贩售灵钥,许人进山历练、采矿。 “我们跟着少主进山,前半途都很顺利,但下山时起了大雾,我们就只能就近找个山洞暂避。结果刚走进去,就遇到了闇涌。”一个长老补充道。 “洞里太黑,我们又没防备,前面几个兄弟都瞬间被吞噬,少主运气好只沾着一点儿,但情况也很危险,所以等风稍小些、我们就匆忙回来了。” 邬有期听着,在心底默念了一道铁脉山这个名字,“然后呢?除了你顾家人,有无旁人知晓此事?” 说话的两名长老面面相觑,而后其中一个怪叫起来,“你是怀疑我们串供作假?!你凭什……” “事涉闇涌,”顾家家主及时打断,“怕这事闹大,小人有给霜严宗主修书,宗主亦有回信,要我们保守秘密、他们会封闭那个山洞。” 邬有期挑眉“哦?”了一声,半点不在乎那几个长老的横眉瞪眼,“那,拿回信来我瞧瞧。” 顾家家主便命人去取了存档的信来。 瞧过信上并无作伪痕迹,邬有期哼笑一声,转手覆掌,直将那八位长老掀翻在地。 顾夫人尖叫一声“元儿”,冲上来就想和邬有期拼命,可才走了一步就被丈夫拦下—— 顾家家主脸上是兴奋到扭曲的狂喜,更拽着妻子原地再拜,头磕得咚咚响:“多谢尊主!多谢尊主!” 不知邬有期用了什么法子,刚才还氤氲在顾家少主脸上的黑气,竟如潮水般一点点退去。 粘稠涌动的闇涌慢慢离开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化成一团团蒸腾水汽,然后一股脑全融入到邬有期掌心。 那些令整个大陆闻风丧胆的异能,却在他指尖乖顺似线团,可以随意磋磨摆弄。 顾夫人看傻了,一同僵住的还有那八位长老,尤其是刚才那个欲与邬有期争辩的,更汗湿了额角。 一刻不过,顾家少主终于脱力倒下,而邬有期也轻哼一声收了手,“得了,好了。” 顾家众人围上来后,他揉了揉微酸的手腕,“本尊信守承诺,你们要信不过,可以自己再查查。” 顾家夫妻这回也顾不上那些虚礼了,连同众位长老一起凑上前,团团围住儿子要医修查验。 两位医修检查的同时,几人还分别放出灵识仔仔细细翻了许多遍。 “老爷、夫人,”医修情绪激动,“好了!真好了,少主他好了!没了、闇涌没有了!” 顾家夫妻喜极而泣,几位长老也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最后还是顾家家主率先回神,再次率众磕头道谢,嘴里还是先前那套“随意驱使”的说辞。 邬有期听听就过,没太当真。 正道修士之间的结盟都还有反悔、撕破脸的时候,何况是与他这“臭名昭著”的魔头? 人心易变,马屁话谁不会说。 他挥挥手,转身时忍不住多看了顾夫人一眼,“夫人以后与其念‘阿弥陀佛’,倒不如向上苍告求,让本尊多活几年。” 顾夫人一愣,而顾家家主想明白其中关节后面色数变——邬有期早就来了、还听见了他们先前的对话。 他吞了口唾沫,却还是讪笑道:“是,我们、我们一定日夜祝祷、希望您千岁万寿。” 见他明白了自己话里的警告,邬有期哼了一声,重新化作光团离开。 而顾家人收拾好堂屋、伺候少主歇下后,顾夫人才心有余悸地问丈夫,“我不懂,他为何能平安无事?” 顾家家主想了想,“这就要从他出生时说起了……” 二十二年前 9.第009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邬有期看着近前这人: 他唇瓣挂着融融梨涡,一双狭长凤眸弯弯,里面盛满了他的倒影。 “……”邬有期再次闭上眼,袒露在外的胸膛起伏两下,他才睁开眼、嗤笑了下。 这时,追在顾清倚身后的喜蛛终于赶了上来。 她站定刚喘匀一口气、抬头准备告罪行礼,就被邬有期头上戴着的花冠吓得噤了声。 魔界不似人间,有日月星辰和四季的更迭,这里仅有玄日和血月,植物多半是随便长长,野花更生得奇形怪状。 顾清倚编这花冠,形状还成,就颜色选的都偏艳,什么亮红、深蓝、暗紫,全混在一起。 哄孩子玩还成,戴在邬有期头上,就有些不体面,让原本威风凛凛的魔尊,看着有点像个……小姑娘。 喜蛛嘴角抽搐数下,低下头脸整个涨红,想笑又不敢,只能拼了命掐自己大腿。 就在她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躬身行礼唤了句尊上时,顾清倚突然咦了一声、皱起眉头,脸上笑容渐淡。 他突然往前凑了凑,伸手探向邬有期。 邬有期挑挑眉没有动,但却吓了喜蛛一跳,忙上前拦,“哎公子,可不敢这么放肆……” 可顾清倚并没有与邬有期动手,他伸出双手,竟是捧住邬有期的两颊,自己闭上眼、声音轻轻: “不痛、不痛,哥哥不痛。” 说着,他还似模似样地在邬有期耳边用手左右抓了两把,在半空中做出个抛洒的动作:“痛痛飞——” “……” 喜蛛闭上眼,啪地扶住脑门,她明天很可能因为左脚先迈出大门,而被投入圣火。 邬有期绷不住,推开顾清倚双手,哼笑着撩了把头发、“傻子。” 顾清倚却噘噘嘴没走,干脆原地坐到热泉旁,脸对着邬有期、目光认认真真。 被那两道灼热的视线烫得有点心焦,邬有期仰头用手臂遮住脸,“喜蛛,本尊昨日怎么跟你说的?” 喜蛛后背一紧,忙上前扯顾清倚袖子,“公子。” 她没用魔息,也不敢太用力,实是摸不准尊上对这位的心思,一切只能软着来、不好太强硬: “公子,尊上这儿沐浴呢,您这……怎么说不太礼貌,我们下山去等好不好?” “不呢,”顾清倚身子一拧躲过她的手,“哥哥明明好难受,为什么你们要欺负他?” 说完,他还瞪喜蛛一眼,“姐姐大坏蛋!” 见喜蛛还想说什么,顾清倚也不坐了,翻身起来后就蹬蹬绕到热泉另一边。 他一手扶住邬有期搭在池壁上的胳膊,另一手捡起地上一截小树杈对着喜蛛:“不许过来!” 凶完喜蛛,顾清倚又蹲下去轻轻拍拍邬有期,“哥哥不怕,我护着你!” 喜蛛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在原地僵了半晌,眨眨眼低头去看邬有期。 而邬有期只是放下自己遮脸的那只手,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挡在他面前这个背影。 顾清倚身形纤细,虽然一身粉紫色,但腰板挺得笔直,手中一截树枝也挥得虎虎生风。 感受到他的目光,顾清倚先戒备地看了眼喜蛛,然后往汤泉边挪两步,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下移,改为牵住邬有期: “哥哥你拉着我,拉住我的手就不疼了。” 邬有期愣了愣,目光缓缓落到他们交握的双手上,四野寂寂,甚至能听见林间一阵阵穿过的风。 他久久无言,视线也是虚的。 喜蛛等了良久,实不知接下来当如何反应,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尊上?” “罢了,”邬有期撑着从泉水坐起来一点,“这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喜蛛下意识看顾清倚。 邬有期却只将脸转向山顶,“去吧。” 尊上都这般说了,喜蛛也只能领命,她一步三回头地往山下走,但无论什么时候回头—— 邬有期都没甩开顾清倚的手。 等人彻底走远,邬有期才对顾清倚扬扬下巴,示意人放下树杈、在池边坐。 这小家伙被送来这么些天,他都没跟人正经聊过,以前是觉得没必要,如今,是有那么些好奇。 顾家人说送来的是无魂傀,说白了就是活死人,就算再像卿乙,邬有期也没兴趣对尸体讲话。 后来这无魂傀动起来,变成个三魂七魄不全的傻子,说话做事全随本心,奇怪,却也有几分意思。 邬有期不知别的修士是如何熬过漫长岁月的,他今年二十二岁,却已觉长生无趣。 看着顾清倚亮亮的眼睛,他抬手撩起长发、起了话头,“你……为什么觉得我痛呢?” “我看到了!”顾清倚答得脆生生,一双眼又转过去瞪池水,像瞧着什么大仇人。 “看到了?” “嗯嗯,”顾清倚指着池水,嘴巴开开合合,“有小刀子在割你,还有骷髅小人在咬你,很疼很疼!” 说着,他又握了握邬有期的手,偏凉的掌心还渗出许多细细的汗。 邬有期的心跳起来、重重砸了胸腔两下,这人用词不精,描述出来的那种感觉却大差不差: 魔合罗泉洗筋伐脉,就似刀片凌迟在肌肤和经络上;而圣火需要能量,也如贪婪巨口在噬咬、撕扯。 邬有期看了顾清倚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嗓子像被人捏了一把,出口的声音有些低哑: “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顾清倚巴巴看着他,不知为何眼眶突然红了,“哥哥,我们不洗澡了好不好?” 他挪了挪,在地上迈了俩鸭子步,环过来胳膊抱住邬有期的,“哥哥香香,不用洗。” 邬有期体内灵台未稳,清浊二气还没达到平衡,粗略算算,他少说还得泡半个时辰。 这没法儿跟个傻子解释,于是邬有期睁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没事,不疼。” 顾清倚哪里肯信呢,眼睛一转就啪嗒啪嗒落了泪,“那、那我给哥哥唱歌吧?” 小孩儿说是来自江南,但不喜甜食爱烤肉,冲口一嗓子高腔,又险些将人送走。 邬有期:“……” 顾清倚摸了摸鼻子,吐出半截小舌头,“我……要不我还是给哥哥讲个故事吧?” 这孩子人是傻的,心眼儿却实。 邬有期睨他一眼,心想还真是越活越回去,堂堂魔尊,竟沦落到要一个傻子哄。< 10.第010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这话说的太郑重,唬得邬有期呼吸一窒。 藏在心底那道影儿,也渐渐与顾清倚重合。 热泉中的蒸腾雾气似纱帐,隔着叫他不敢去掀。心脏呯咚乱跳、趋平稳的灵台又震荡起来,惹得魔合罗泉也跟着沸腾—— 近乡情更怯。 邬有期涩声,开口刚唤出句“师尊”,接下来的话还没“你”出个所以然,顾清倚就撑不住了。 魔合罗泉虽含魔气,但也和普通温汤一般:遥自丹砂生、水滑能洗凝脂。 刚才顾清倚杵着邬有期肩膀说话,大半个身子都探进池内,这么一会儿掌心湿热滑腻,再撑不住,扑通一声摔进水里。 伴随着啊呀一声,模糊白雾被搅散,顾清倚四下乱抓的手还老实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揩了两把: 先是腹肌,后是胸膛。 邬有期:“……” 要不是这小东西抓得太用力,胸膛都被掐变形,他简直要怀疑这是故意的骚|扰勾|引。 瞪着怀里巨大的水花,感觉那胡乱揩擦的手就要摸索着往下…… 不想小家伙胡搞一通、闹出更大的祸,邬有期闭了闭眼,还是将人拎起来,脑袋冲下、控了控水。 被倒挂在半空中,顾清倚咳咳呛了两口水,狼狈一抹脸后,又环抱着湿漉漉的身体打了个冷战。 邬有期拧眉,送出一股灵气将人弄干,然后倒转过来,抛丢到一旁的空地上。 顾清倚看看自己,有些摸不清状况。 站在草坪上咦了一声后,他眼睛突然亮起来,回头就想与邬有期说话。结果才走两步,鼻子脑门就咚地撞到一堵透明的墙。 墙上灵光流转,曲起手指敲敲,还能听到玉石环佩碰撞似的叮当脆响。 顾清倚左右上下摸了摸,还跳起来够了够高处,结果都封死死的,一点儿缝隙都没留。 ……咦? 他瞪大眼睛,摸着这堵墙一点点往前走,绕了几步回来,才发现自己围着温汤转了一整圈: 漂亮哥哥在里头,他在外头。 顾清倚眨巴眨巴眼,再笨也觉过点味儿来,他趴到透明的墙壁上,轻轻敲了三下:“咚咚咚?” 温汤里的邬有期一动不动。 “哥哥?”他拔高声音,“漂亮哥哥?” 这次,池水哗啦一声,里面的人动了,但却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顾清倚眼睛瞪圆——这明显听见了不是? 而且,这墙多半就是漂亮哥哥做的。 想想前因后果,他咬咬嘴唇、整个贴墙上,“哥哥开开,让我进去,我不乱说话了!” 可回应他的,仅有凫余山上的风。 “哥哥别小气嘛……”顾清倚软了声音,糯糯扒拉在结界墙壁上,“让让我?” 这话一说,泡在汤泉中的人耳朵动动,然后一挥手,伴着四溅水花,又打出一道黑气上墙。 墙外的顾清倚嘴巴张大,能瞧见口型,但在绝声断音符下,无论他说什么,结界内的人都听不见了。 邬有期阖眸仰头,潜心平衡灵台,在五感通明、进入神识界的最后一瞬,只觉之前想跟顾清倚谈谈的他,才是真傻瓜。 而墙外的顾清倚,也大抵明白了漂亮哥哥是用了什么法术隔绝了声音,他跺跺脚原地一坐,也拿后背对着邬有期: 干嘛啦,多大个人讳疾忌医。 痛就是痛,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有伤治伤,有病治病,这么简单的道理……诶?难道哥哥是怕吃药、怕苦?所以才不许他提? 他这儿正杂七杂八想着,刚刚走到山脚下、想去看看大祭司有没出关的喜蛛,就收到了邬有期的传音。 无奈,喜蛛也只能认命、调头上山来领顾清倚。 被喜蛛送回西院后,顾清倚心里还转着刚才想不透的事——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漂亮哥哥发那么大火? 他……啊! 顾清倚突然砸拳到掌上:他非礼哥哥了。 刚才他掉到哥哥洗澡的池子里,不仅给人看个精光,手手脚脚还乱摸一气儿、胳膊腿儿都碰着挨着。 传说里,天上的仙女沐浴被地上的凡夫看光,最后都嫁给他、生儿育女才好收场。 “唉……” 那这还真是挺严重的。 不过漂亮哥哥他喜欢,他……嗯,他会负责的! 顾清倚眯着眼睛想了想,握拳的手又更紧地攥了攥:漂亮哥哥我娶你! 不过…… 他趴在堂屋正中的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摆弄了一下桌子中间的茶盘,娶一个人要准备些什么呢? 喜蛛将他带回来后,就指挥着两个小丫头烧水做饭,进进出出的、一直没太关注他。 这次路过瞧见他蔫巴巴瘫在桌上、手指边沿还搭着茶盘,便以为他是渴了,自作主张给倒了杯茶。 顾清倚抬头看她一眼,要不……问问姐姐? 不,不成。 他低下头,小狗甩水般疯狂摇了摇头:喜蛛姐姐是坏蛋,她让哥哥疼,一点也不懂照顾他。 那…… 顾清倚抱着茶杯,小口抿水,目光穿过窗框看向檐角,从前一到春天,他记得屋下总会有燕子。 燕子娶媳妇儿,似乎是要先做窝的。 换在他这儿,就是要先盖房子? 顾清倚放下茶盏,托着腮帮想了想,之前喜蛛带他去的那片花丛边,似乎有许多枯树枝可以捡。 应该——可以用来搭个小房子? 盖房子这事不能急,再快的小燕子也要三五天的功夫,那他就从明天开始,一点点慢慢来。 之后,他还见过燕子叼着花送礼。 顾清倚点点头,那这个他送过了,他编好的漂亮花冠一早就送给哥哥了。 最后就是…… 他脑袋一痛,有些模糊的光影在脑海中闪过,像是他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在俯瞰着一群人。 那群人身边燃有很红很大的灯,房梁、廊柱上都拴上了红绸子,其中还有两个人穿着大红衣衫,被一群孩童簇拥在当中。 这时,又有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既毕、结契合籍,请诸天师先祖见证,天庭、地府,六道三界分明——若负斯人,罪同欺天,必遭雷罚身死道陨,三魂消散、永无轮回!” 这段话说得晦涩,大部分的词儿顾清倚都没听懂,但他抓着了其中一个他能明白的关键: 问名。 他一拍脑门,完了,他还不知道哥哥大名呢。 “喜蛛姐姐!” 听见顾清倚喊她,喜蛛立刻丢下手里择了一半的菜,甩甩手上的水进来,“公子怎么了?” “嗯,就是……”顾清倚顿了顿,双颊升起两朵红云,“哥哥叫什么呀?” “……”喜蛛愣了,实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 垂眸见顾清倚认真仰着脸等,无法,只能小声将邬有期三个字告诉他。 “邬、有、期?”顾清倚念了一道,突然将手中凉了的茶水泼一半在桌上,用指尖点了点,“怎么写?” 喜蛛瞧着桌上那滩水好笑,也不知这位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哄孩子嘛,还是要顺着走。 于是她摇摇头,先收拾了桌上的水渍,笑盈盈给顾清倚牵到书案那边,摊开纸、研墨认真写给他。 顾 11.第011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邬有期没回答,但顿住了脚步。 随着一阵贝片敲击的轻响,星杖在地上??点了点,阴影中缓缓走出一名身披白斗篷的女子。 她有一头银白色长发,眉毛和卷睫都是稍浅的灰褐色,斗篷后的帽子堆在肩背上,更衬得她纤细娇小,像个精致的娃娃。 问出那句话后,她就一直看着邬有期,双目睁得虽大,里面却没有一丝光,像蒙了雾的琉璃珠。 “大祭司怎么来了?”邬有期环抱手臂往门框上一靠,嘴角翘起个弧度,“令姊凯旋了?” 魔族三智是三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对姐妹和一个老头。 魔医药行生年长,算魔宫里的御医,也是魔界最负盛名的神医。 而大祭司云月星师和大将军云车常仪是一对姐妹,一个天生眼盲却能预言占星,一个魔力强悍、喜征伐和战斗。 云月星师曾预占到了魔界的崩落,因而才有却月魔尊身投魔合罗泉注火。 只可惜她天生孱弱,每回占星预言损耗极大。 自从邬有期当上魔尊,她就常年闭关,除非大事,或与她姐姐相关,云月星师很少走出她的星馆。 何况开启星盘后,血焰流云宫前广场的星象仪也会跟着转动,动静很大,众人想不知道也难。 所以,邬有期才会问——是不是远征边地的大将军云车常仪回来了。 云月星师没答,还是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看”他。 邬有期自觉没趣,撇撇嘴,站直身子哼笑着回到一开始那个问题:“大祭司以为呢?” 不等云月星师回答,他又接着抢白道: “我十四岁入青霜山,拜他为师五载,自问尊师重道、规行矩步,即便累遭冤枉、累加恶名也自忖问心无愧,而他呢?” “他又对我做了些什么呢?一边给我说众生无别、三界平等,一边在众人污我是魔星降世时将我拒之门外、一言不发,更在我最艰难时,给我那残忍一掌!” 邬有期仰头笑,看着那轮残红明月笑得弓腰驼背、肩膀耸动,“我在乎他?哈,你说我、在乎他?!” 云月星师捏住星杖的手紧了紧,却也没顺着邬有期的话往下说,反转头“看”了眼西院: “但您待他,不一样。” “哼,”邬有期嗤笑,“大祭司不懂。” 云月星师转回脸,面色平静、似是虚心求教。 邬有期磨着后槽牙,“死,有时候反而是一种最大的奖赏。” 云月星师看不见,但这样的话让她掌心渗出薄汗,星杖上悬挂的贝片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脆响。 “瞧他办那事,多漂亮!”邬有期突然冷笑起来,“自爆灵核、身死道陨,身后连渣都不剩!不愧是修真界第一人,高山仰止、从容高洁的卿乙仙尊,连死,都干脆利落、死得其所!” “不用墓碑牌位、没有归墟神迹,当真是开天辟地独一份儿!用命化成道封印,哈,真是好、妙极了!” “是非功过任人评说,不享后世香火供奉、不受晚辈祭奠叩拜,也没个坟茔尸身、让人寻仇。” 云月星师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神情却忽然放松。 同时,邬有期也瞥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他的语调依旧疯狂,但疯狂之余,人却松弛下来。 “我好容易找来个和他这么相似的……” 他故意没说完,尾音拖得又长又暧昧,似乎就是要引人遐想。 “您猜——我会用他来做什么?” 云月星师虽是魔族,还是三智之首,但她这么数百年来都被大将军护得太好,许多事都不太知晓。 “您……心里有数便好。”怕听着什么闺中事、房中趣,云月星师连忙打断。 邬有期嘴角扬了扬,这才哪到哪。 不过也幸好,魔族大祭司脸皮薄、身体也不大好,不能时刻开预占、卜未来。而大将军性子急、空有一腔热血和本领,智谋上欠缺、好糊弄。 剩下那弄药的老头倒有一副玲珑心肠,只是醉心在医道上,多半不理会这些俗务。 说是三智,邬有期真正要应付的,其实也就云月星师一人。 会害臊,是这位唯一的弱点。 其他时间里,大祭司见事极明,手段也狠,从前却月魔尊在时,她更曾提出要炸毁灭神井、制造坍塌,以万人生魂供养圣火。 太聪明的人,往往不好对付。 而且这个聪明人还是个瞎的,看不见的人往往用心更多,所以想要在她面前隐瞒什么,确系不易。 所以,还是要尽快找到那魂师。 “说起来,大祭司寻我何事?”不想继续耽误,邬有期明知故问。 云月星师摇摇头,就着台阶下,“尊上知道分寸就好,我也只是闷久了,随便出来逛逛。” “是么?”邬有期笑笑,仰头看了一眼天,“那今天晚上月亮不错,大祭司可以好好赏赏。” 说完,他转头就往血焰流云宫的方向走。 迈出去两步见身后的大祭司还没走,他便顿足道:“放心,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人界覆灭。我们目的始终一致,这点,毋庸置疑。” 云月星师这次牵了牵嘴角,好像真有了笑意,“是,我盼着那日。” 邬有期回头看了她一眼,给出一个莫测的笑容,然后转身去了血焰流云宫。 宫殿正中的乌金台座下,有一处能够移动的机关,拧动第三块墨阴木屏上的顶角,就能打开通往地下的密道。 密道尽头,是魔宫的书库,里面堆积有从始魔时代流传下来的所有典籍,有功法也有叙事长卷。 在邬有期之前的魔尊,往往是天生魔族,一生所求,也不过是魔界的繁荣昌盛、自己的境界登极。 所以那些叙事的长卷、记载魔族隐秘的古书,都被推到角落里,积满沉灰。 邬有期与他们恰好相反,他对追求至境没什么执念,相反却在意近百年来生出的奇闻怪谈。 有云月星师在后面看着,邬有期不好直接去禁地,转念一想,干脆来到地下翻翻旧典。 他从不信那人死了。 从前是不肯信,后来是执拗:理智告诉他人是死透了,感情上却不能接受。 觉得那人活了那么久,又是修真大陆上唯一大乘期的仙尊,应当通晓些旁人不知道的禁术。 那样强悍的人,怎能不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总这样想着,时间一长,三年成魇。 12.第012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喜蛛要崩溃了。 她就跟大祭司说个话的工夫,回头,床上的顾清倚就又不见了。夸张的是,这回跟着一起不见的,还有被褥和枕头。 两个来帮忙的小丫头睡得是天塌不惊,让喜蛛很怀疑,她还得跟宫里的魔使,借上一队士兵。 循着拖曳被褥的痕迹,毫无意外的,她又来到了禁地之外。 看看面前的结界,又看看东向已熄灯的星馆,喜蛛突然有点委屈、想抱抱自己: 谁家好婢女成日把脑袋别裤腰上干活啊?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从军上战场呢。前线打仗,生死至少由得了自己。在宫里伺候这位……唉,还真是有今儿没明儿。 禁地内,幻化出来的凤凰岛上清风徐徐。 邬有期摸摸脸颊上那块湿凉的地方,挑眉看顾清倚——那意思,是问人为何要亲他。 顾清倚抱着枕头打个哈欠,本想义正辞严说出他下午那套轻|薄非|礼会负责的说辞。 但转念一想,邬有期当时就嫌他话多,于是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儿,变作笑盈盈一句:“想亲!” 说完这句,他就赶紧闭上嘴,手还圈了圈邬有期胳膊,生怕漂亮哥哥一生气,又降下透明墙将他隔到千里之外。 邬有期瞧他一眼,视线又落到自己手臂上。 顾清倚避开他的视线、眼神一飘,半边身子贴过去,小小声:“哥哥生得好看,我一见就喜欢,所以想亲就亲了。” 被这话弄得邬有期哭笑不得,最终没法跟个说着软话的傻子计较。 他叹了一口气,抬手捂住顾清倚的眼睛,“再好看也不给看了,闭眼,老实睡。” 这样能挡住一半脸,也不用瞧见那张让他爱恨纠缠、几近疯狂的脸。 可顾清倚哦了一声后,却半晌还睁着眼,让邬有期以为自己是握了只振翅的蝴蝶: “……怎么?” 顾清倚支支吾吾,从小被子下探出手,拉下他的手掌,“我……哥哥我睡不着了。” 邬有期拧眉,啧了一声。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小傻子抱得死紧,“要不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兴许我听着听着就能睡着了。” 睡前故事? 邬有期摇头,他哪会这个。 没想顾清倚也跟着摇头,“不的,有期哥哥你会,你有故事的。” 邬有期嗤了一声,正想反呛你怎么知道我有,顾清倚却捏捏他的手掌,认认真真仰头道: “哥哥你总是眉头紧锁,心里压着好多好多事,这样要憋坏的,你讲出来,讲出来就都好啦!” “呵,”邬有期拿眼斜他,“你确定?” 他压在心底的事是多,但要真讲出来,只怕能吓这小傻子一晚上都睡不着。 “嗯啊,”顾清倚点点头,裹着小被子还往他那边靠了靠,“讲呗,我傻的嘛,听不懂,哥哥放心。” 邬有期:“……”哪有人这样说自己。 他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道:“那我给你讲个少年的故事。” 顾清倚笑出个梨涡:“好的呀。” 那人脸上鲜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邬有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实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他转过头、清了清嗓:“少年和你一样,来自江南,十四岁那年家中遭祸、父母双亡,仅有一名忠心老仆,护着他逃出生天。” “他家中谱系简单,并无可投奔的亲戚,恰逢天下第一宗门在广纳门徒,主仆俩便商议南下,寻求机缘和容身之所。” 讲到这,邬有期略顿了顿,想到那位已身故八年的忠仆,心底不免有些唏嘘。 “然后呢?”顾清倚扯他袖摆,“少年拜师成功了吗?” 邬有期一哂,“自然是成了。” “哦,那哥哥继续。” “这天下第一宗的掌门,名叫霍览,是个炼虚期的武修,他名下有个较为特殊的弟子,虽跟他学艺习武,却从不以师徒相称,只唤‘掌门’代之。” “唔……”顾清倚问,“那是有矛盾吗?” “这事说来复杂,你便当做是临终托孤吧。” 顾清倚:“托孤?” 霍览来自西北,家族是人界威名赫赫的军功世家,本该从军立下一番功业,只可惜他从小体弱无法习武。 后来,和他得了那人一枚平安符一样,霍览也得了来自青霜山的机缘—— 前任掌门业火清德君瞧出他有仙缘,便收在身边修道,这才渐渐改变了他的体格。 业火清德君平生就只两名弟子: 其一少年成名,是因任执法长老而得名“铁面青帝”的云霄子。 剩下一个就是霍览,也是他的关门弟子。 本来清德君是想让大弟子继承青霜山掌门位的,但云霄子却在外追缴叛徒时,意外遭魔族袭击而死。 当时,云霄子刚收了一名弟子,叫沈钰,只给他赐了灵剑、教了几个简单心决。 乍逢此难,清德君权衡再三,只得让霍览代管沈钰、悉心教导。 往后,清德君阳寿尽、霍览继承掌门位,沈钰也顺理成章做了青霜山的大师兄。 沈钰的特殊在于,他承教于霍览,但却是云霄子一脉唯一的传人:身份贵重,倍得宗门上下怜爱。 “那……”顾清倚偷偷憋回去一个小哈欠,掩饰地砸吧砸吧嘴,“这和哥哥一开始讲的少年的关系是?” 邬有期看他一眼,这小孩时而精明、时而犯傻,还真瞧不出是真傻假傻。 “少年进入青霜山后,受大师兄照顾颇多,就连他拜师的关键选择,也是得了大师兄点拨。算是……朋友,亦如亲兄。” “后来,大师兄在某次任务里,遇着个药王谷的医修,医修性子温和,在他身负重伤时舍命相救、照顾有加,两人同生共死、患难生情,出秘境后,大师兄就带医修上了青霜山,说要与之结道侣。” “结道侣?”顾清倚问。 “就是民间的成亲。” 一听成亲,顾清倚立马坐直、竖起耳朵。 “那是大师兄生平第一次央求,掌门虽有诧异和遗憾,却还是答应了他,并联络药王谷共同筹备婚典。” 药王谷与青霜山不同,谷中谷中名师云集、却从不特招弟子,入谷之人皆能留下请教、学习。 有时候虽同为药王谷医修、甚至是学的同一位长老医术,他们彼此可能都不相识。 顾清倚听着,忽然打岔道:“掌门为何要诧异遗憾,因为大师兄是道士,所以不能讨老婆吗?” “……”邬有期忍了忍,最终没忍住露出一丝笑,他摇摇头,“因为那医修……是个男子。” 顾清倚不解,茫然地歪歪头。 民间确有男妻之俗,但修真界却并不盛行此道,大多数修士太上忘情,于情爱之事并不感兴趣。 即便要合籍成婚,也大多是为了修炼和提高境界飞升,所以调和阴阳往往比缱绻恩爱更重要。 两个男子结为道侣,实际上还有许多人不理解,认为恶心、下作。 所以霍览替大师兄办这场婚典,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当然,也从旁佐证了:掌门护短偏心。 邬有期永远不会忘记那场合籍婚典,那是他到青霜山后经历过最盛大的一场庆典: 整个门派都被红绸装点,窗扇门扃上都贴了金色囍字,山上新布下结界,灵光流转、飘着桃花朵朵。 小弟子们都换上红衣,掌门和药王谷主坐在青君殿上,医修和大师兄穿了描金彩凤、五彩金龙的喜袍,一同牵着红牵绸、踏红绒毯拾级而上。 仙鹤衔花在前引路,两旁弟子们抛洒五色喜米,还有些暂养在山上的幼童在嬉笑拍手。 青夷峰主亲扶长琴替他们弹奏仙乐,青云峰主则携女弟子们为他们布下千灯结界,像人间热闹的元日。 大师兄成亲,是往各峰都递了请帖的。 但当他拿着请帖去问师尊时,师尊却只递出一只匣子让他代为转交祝贺。 < 13.第013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只可惜在魔界里,根本终容不下片刻安宁。 邬有期刚睡着不多久,结界上空就传来了嗡嗡钟鸣,敲击太急太密,以至钟声叠在一起:这响追着那响的余音咬,回音环绕起来,竟将咚嗡声放大数倍。 他嘶了一声被吵醒,抬手捂住半边耳朵。 而靠在他肩上的顾清倚也皱眉唔唔两声,揉揉脸、睁开眼睛。 顾清倚睡得迷迷糊糊,半边脸还压出个红印印,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就挎住邬有期胳膊,软软念了句: “有期哥哥。” 邬有期飞快看他一眼,这次,终于抱人起身掠出禁地。 顾清倚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就被凌空一抛、落到喜蛛怀里,他哇啊一声,刚搂紧小枕头,就听见邬有期抢先开口吩咐: “带他回去。” 已有两次偷跑的先例,喜蛛二话不说领命,疾步闪身,一会儿工夫就带着顾清倚回到西院内。 直到被摁到床上、堆上被子,顾清倚都没缓过劲。 而喜蛛实在怕他再跑,干脆整个人跳上床,四手四脚压实。 “……?”顾清倚茫然。 喜蛛一点儿不觉自己的姿势动作有问题,反戒备地瞪他,“大敌当前,您不许再乱跑!” “大敌?” 似是为了替喜蛛回答,他们头顶又再次响起了那急促悠长的钟声。 喜蛛看了眼床顶,“哼,还不是那些自诩正道的修士!” 看顾清倚还不明白,她便解释道:“这是魔界的悬危钟,跟你们人界的狼烟烽火一个道理。只要遭到攻击,钟声就会响起,依轻重缓急分敌人的多少强弱。” 那这就是打仗了,顾清倚点点头:明白了。 与此同时,无人生门附近—— 集结的群魔对面,是周身环绕灵光的一众修士,他们大半是离痴无恨的女修,剩下一半来自西北千峰门。 离痴无恨在东海、书星洲的重容岛上,这岛浮空,位于凤凰岛以南数百海里,与世隔绝、幽静神秘。 这门派仅收女弟子,且多身如浮萍、孤苦无依之辈,也有被丈夫抛弃、情人背叛的苦命人。 而千峰门是修真界最大的门派,大是指人数,其门下弟子各地遍布,凡有书院、学堂的地方,都有千峰门的堂口。 千峰门招收天下寒士,门内多贫苦下士,讲究儒、道同修。 这回为首的女修,是离痴无恨的一名阁主,元婴期,千峰门也由一位金丹后期的入室弟子带领。他们身后的其他修士也大多在金丹期上下,算是实力不俗。 “宵小魔人!快放了我门中弟子!”女修喝道。 千峰门的也响应,“放人!放我们长老出来!” 魔使嗤了一声,抬手掏掏耳朵,“你们当我们魔族是吓大的?凭干吼两声就放人。” 他也不废话,直召了骨鞭,扬手带兵迎战。 而离痴无恨女修与千峰门入室弟子对视一眼后,前者取出长琴,后者默契配合、直奔魔合罗泉上的羁縻笼。 笼中关押着许多修士,他们大多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有的已被魔气吞噬、成了魔火的柴薪。 这计划两派合计许久,他们各自单打独斗数年,从没救成功过人,反而每回还折损一些人进去,实在忍不了长老、同门被吸干才联手。 离痴无恨是远避尘世、号召力有限,但千峰门却恰恰相反、能一呼百应: 他们儒道并举,门中除了修真大能,还有许多人间宿儒。儒教最讲究尊师重道,许多后来另投他派的儒生,看见千峰令也念师徒情——纷纷赶来相助,即便不能来,也会撰檄文、慷慨陈词。 有他们造势,许多小宗门和其他大宗也派出弟子加入,以至这回攻打魔界,竟有数千人参加,声势浩大、宛如军团。 战前,他们制定了周密计划,并不一味强攻,而是兵分三路,由两位领头人带队正面牵制,其余两队从旁潜入救人,一队施救、一队掩护。 进攻的时机,也专门选了魔界大将军不在的时候,这样救完人就撤,胜算也能大些。 只是不知魔界何时加强了魔合罗泉和无人生门的防护,去救人的两队,刚靠近羁縻笼就触动了钟声。 眼看魔兵源源不断,众修士也知这是一场硬仗,既退无可退,那便要战个痛快。 无人生门那边战事正酣,血焰流云宫这边却如往常一样安静。 邬有期挥手让前来禀明前线战事的魔使退下,自走到窗边,远远望着血河上浮沉的羁縻笼。 ——这也是云月星师的杰作。 抓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来作圣火的柴薪,既能消解修真界有生力量,又能引得他们前仆后继来救人。 每多杀一人,魔界也就更强大一分。 他其实懒得参与进这些人魔妖鬼的族群纷争,他没那么多额外的善心,愿拯救一界苍生。 ——恰与他那个心怀天下的师尊相反。 所以难怪,邬有期苦笑一声,他们才走到这地步。 一条长廊之隔,西院。 躺在床上的顾清倚突然侧首,双颊微红,声音细如蚊蝇,“……喜蛛姐姐。” “嗯?”喜蛛戒备地看着门口,钟声还没停。 “咳……就是,就是我有点……喘不上气。” 喜蛛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紧张之下,膝盖朝前、已压在了顾清倚胸口。 她忙翻身下来,“公子您没事儿吧?” 顾清倚嘿嘿一笑,却突然一猛子打挺、翻身下床,喜蛛没防备,被他反过来用被子掀翻盖住,然后又扯下床帏和数重帘帐缠过着。 等喜蛛好容易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布料中挣脱,顾清倚已跑过了长廊来到了桥边。 “公子,回来!危险——!” 顾清倚头也不回,深吸一口气跑到血焰流云宫门口,实在没劲儿了,才趴在台阶旁大喘气: “不,呼……我要过去。” 喜蛛急坏了,已经顾不上体面,直现出妖身,用蜘蛛的八条腿追过来,临近了才恢复人形、拽住顾清倚:“求求您别乱跑了——” 她的声音都带哭腔,但顾清倚却抿着嘴摇摇头,双手推开她的手,“我不是乱跑。” 喜蛛气喘吁吁,心道您这不是乱跑是什么,但又想着他三魂七魄不全、心智不同常人,只好哄道: “那您要找什么,我、我帮您去找,这会儿魔宫内有敌人,危险,您先回去吧。” 顾清倚的额角、颈项都被汗水打湿,他扶着楼梯又深吸两口气,顶着泛红的双颊摇摇头、目光坚定: “我不回去,我……” 14.第014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沈钰走了。 顾清倚浑身冷汗、大口喘着气,抬手摸摸邬有期手臂,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才终于放松下来: 还好,有期哥哥没事。 他闭眼,在黑暗中静静听了会儿自己的心音,直到不那么聒噪了,才转身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打量邬有期。 他端详人的同时,人也深蹙眉头盯着他。 血色从邬有期双瞳中褪去,却很快被一种浓黑代替,他一动不动看着这张脸、看着这个人,看这小傻子,也看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牵挂。 终于,邬有期阖上双眸,嘴角牵了牵,想像往常一样嗤笑,但唇角抖动、用尽力气也没能拉起弧度。 他忍不住咬了嘴唇,又重重咬了数下。 “哥哥……?”顾清倚被他扭曲的表情吓着,攀上他胸口轻轻揉了两下,“你又疼了是不是?” 邬有期垂眸,突然抬手摸上他的脸,而后,看着这双盛满关切的凤眸,噗嗤一声乐出来。 他笑了,顾清倚却脸色煞白、眼圈发红,手足都无措起来。 一抹暗红染上邬有期的唇瓣,紧接着是更多血水溢出将他整个下巴、脖颈都染成化不开的深红。 他吃吃笑着,顾清倚眼的泪珠也啪嗒嗒落着。 无声地笑了一会儿,邬有期终笑出声来,也放下了轻抚人脸上的手: 多可笑,这三魂七魄不全、注定体寒的小傻子,流出来的眼泪竟是滚烫的。 小傻子灵智未开、普通凡人一个,与他就见过一面,只因贪恋他这幅皮相,就能为他做到这地步—— 不畏生、不惧死,不考虑对手是谁、能不能应付,就这样莽撞地冲上来、挡在他身前。 热烈、坦诚,一心一意。 这些都是他想,却从未在那人身上看到的。他的师尊无心无情,天崩于眼前也不会眨眼。 从前,他以为师尊只是性子沉稳,且修为境界太高,才不会不善表达、不轻易展露感情。 师尊会给他拍下独清剑,会带他访故友、去各境游历、去西佛界论道……心里,肯定是念着他的。 但—— 在大师兄成婚后没多久,闇涌集中多次爆发、魔族也开始频繁进攻人界,掳走许多修士。 大陆上的六大宗门、药王谷,以及一些有名的散修在青霜山会盟,共商应对之策。 结果会上还没说几句,山下闇涌爆发、大家都投身下界救人,邬有期自然也参与其中。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只顾着尽可能多地救人,便没有隐藏自己能在闇涌中穿行的事。 一开始,百姓们都很感激他、各宗修士也愿与他并肩作战,可随着各处闇涌被封印、魔族被打退,百姓倒还好,照旧叫他仙君、唤他恩公,但修真界—— 邬有期少年成名,又是拜在卿乙仙尊门下,自然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他:嫉妒的、不甘的,还有将自己的无能归因于他太厉害的…… 渐渐就有流言传出,说他是魔星降世,更翻出盈湖旧事,说他能站在闇涌中穿行定是魔修。 这些言论甚嚣尘上,青霜山原也不在意,但当邬有期突破进入炼虚期、额心陡现一枚月痕后,掌门就有些坐不住了。 修士的额心鲜少出现暗纹,大多是心魔生、堕入魔道才有,往往是一道直插向下的血红剑形、锥形纹。 邬有期的不是,他的色泽偏暗、弦月形,且并非一直显露,仅在灵力激荡时才会显现。 他也没太在意,但没过多久,青霜山就被以舒家为首的几个修真世家、一些散修和小门派围住。 舒家少爷舒临风,从小被家人娇宠长大,性格倨傲、行事放浪荒唐,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之前邬有期外出任务,偶然遇到舒临风调戏他们青霜山的师妹,他才出手教训、让舒临风受了伤。 舒家当时理亏、没说什么,但却暗中记上了恶账,听闻他额心出现月痕后,便召集一群人来围山。 舒家长老做话事人,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说他们有疑虑,想请邬有期到验心台上走一遭。 那时大师兄尚未与他交恶,还带领师兄弟们据理力争,与舒家这群人强辩了一番—— “若他不是魔星,为何额心会有堕魔印?!他要不是魔修,凭什么能在闇涌中平安行走?!” 沈钰冷笑,“世间奇人异事本就多不胜数,你没见过就当不存在,只能说明阁下坐井观天、见识太少。” 舒家长老被噎得双颊通红,那舒临风却上前一步,反诘道:“既你坚称他不是魔族,那为何不敢让他上验心台一试?!” “还是——你们本就知道他是魔族,却偏要隐瞒、护短,置天下大义于不顾!” …… 青霄峰高逾千丈,舒临风等人在太极广场聒噪,邬有期自然听不到。 但众人争论起来难免动手,舒家带来的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唯一的长老也就是个金丹期,还不够沈钰练手的。 舒临风眼看又要丢人,忙灌注了灵力大喊传音—— “你们青霜山便是这般恃强凌弱的么?!今日纵我们不敌被杀,但你们今日所为!必遭天下人耻笑!” “堂堂天下第一宗,竟是个豢养魔族、藏污纳垢之地,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若我能活着离开,我必将邬有期和你们的恶行公之于众!” 沈钰等人根本就没想要杀他们,舒临风这么颠倒黑白一喊,倒让那些跟着上山的修士们也来了劲: “是,正义是杀不完的,就算你们今日能杀了我们,难道还能杀尽天下人吗?!” 这么一闹,掌门和各峰峰主都被惊动,邬有期也第一时间放下灵识探明白了事情原委。 他觉得舒临风可笑,还讲给师尊当笑话听。 “嗯。”卿乙点了点头。 可舒临风背后到底是舒家,再这么闹下去不好收场,而且,舒临风这人虽泼皮无赖,但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自古恶人难磨,小人难养。 青霜山再如何身正,也耐不住这么多人恶意中伤。 邬有期十四岁家破人亡,也算是饱尝人间冷暖,青霜山如他第二个家,他不想连累大伙儿。 眼瞧着舒临风等人围在山下,时至日落还似癞皮狗般不散,他便小声与师尊商量: “师尊,要不我还是去走一遭验心台吧?” 卿乙却皱眉,“舒临风是挟私报复。” 言下之意,就是不必理会。 但邬有期挠挠头,还是坚持,“就、就走一遭嘛,也不复杂,既能止了流言,也好让他死心、以后别来闹事。” 可师尊却因他这话,脸上郁色更重,盯着他看良久后,师尊转过身去,“你,执意要去?” 观瞧师尊好像生气了,邬有期虽有不安,却还是坚持,“嗯,弟子……想去。” 回应他的,是卿乙深吸一口气,然后在青霄峰降下一重禁制,“那便明日再去。” “……啊?” 卿乙没做过多解释,只道:“天晚了。” 邬有期懵懵懂懂,在山顶踏实睡了一觉后,才翩然下山,登上验心台,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是魔。 舒临风和舒家长老还不信,拿出自家咏罪幡来测了又测,却依旧没能测出什 15.第015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一张薄宣,被邬有期收在掌心反复揉捏,没一会儿,就皱成一团可怜兮兮的球。 喜蛛见他面色沉郁,便小声唤了句,“尊主?” 邬有期捏着纸球没说话,半晌后才闭眼长出一口气,“无事。” 喜蛛见他眉头压得实在低,回头看了眼顾清倚后,还是忍不住劝道:“尊上,公子……顾公子他人是傻的,若说了什么不当的话,您也别太往心里去。” 邬有期嘶了一声眉头更拧,“怎么,在你眼里,本尊就是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他是有病了,才会把傻子的话当真。 他脸色难看,不是因为顾清倚这张字迹胜狗刨的纸,也不是因为那句可笑的话。 而是因为他留下来的那只研钵,还有里面的灵丹草—— 傻子,怎会识得灵草? 若顾家在他的身世上没作伪,那生在雪堰镇、家中又无杏林背景的水乡人,如何能在众多杂草中准确辨认出这灵丹草? 灵丹草在西南山区常见,江南和北方都没有,原生于悬崖峭壁之上,是当地百姓爱用它来烧菜佐味,才大范围种植开。 而后,修士们发现其能用于镇痛,因而送入药王谷栽植,一代代灵培成了更高阶的仙草。 魔界没什么草药,能长出这东西,大概是三智之一的药行生从药王谷带回,随意抛洒种植的。 几年后种子被风带起来散在魔宫各处,其他院子都有人除草,西院无人打理,反而剩下不少。 此物混在各式杂草中,寻常魔使和宫女都认不得,何况是个灵智未开的小傻子? 邬有期去过六壬城,顾家人自私自利、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谋求城主之位,平白不会在医道这种事上心,作伪骗他也没什么好处。 思来想去,问题还是只能出现在青霜山、在他那位“好师尊”身上。 ——若他神魂不散,又有法子能假托旁人的尸体复生呢? 喜蛛当然不敢质疑什么,连连赔笑摆手,“尊上当然最明白事理。” “哼,”邬有期瞥她一眼,“做好你分内的事,少操闲心。” 这便是点给喜蛛,他早知道她和大祭司的关系。 喜蛛额上渗出点汗,一时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言语。而邬有期也就撂句话,无意为难她。 “得了,顾好他。” 喜蛛抬头,邬有期却已背过身去挥挥手,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魔合罗泉上。 他要再探青霜山,今日沈钰行刺,山中不会全无动静,霍览定要过问此事,去探听一番他们的对话,兴许能额外知道些什么。 而喜蛛目送邬有期离开,长叹一口气抱着头原地蹲下:这差事,还真是越来越难办。 ○○○ 青霜山,青君殿。 掌门霍览正在燃续安置在各祖师天尊前的修福灯,此灯外形似重瓣莲花,流光映辉、能续明破暗,增重各庇佑弟子的福报。 微风徐,吹动所有灯焰整齐向内倒去。 霍览天生一张笑面,身穿青碧道袍,看上去三十余岁,实际上他的修为境界在炼虚期,寿数可达千载。 他没回头,先拢袖燃了三柱清香,恭敬供奉给先师和师兄后,才出言道:“钰儿回来了?” 沈钰气息未定,却急急走进来躬身拜下,“掌门,我有事要禀!” 霍览挑眉回身,将他上下一个打量后笑了笑,“是你私闯魔界的事吧?在你动身后一日,花阁主已经传讯与我说了。” 这回攻打魔界,离痴无恨领头的那位阁主姓花。 沈钰张了张口,霍览却摆手,“钰儿,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我看着你长大,你从小稳重踏实、规矩得体,甚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这三年来……” 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你的刺杀行动,到底太莽撞了些。” 霍览说完,又转回身去对着三清祖师再拜了拜,才转身扶起沈钰、替他拉平衣摆: “邬有期未入魔前,就已是修真界千年难遇的天才,他十四岁筑基,十六岁就已结成了金丹,放眼整个修真大陆,没一人能强过他。就连他的师尊卿乙,亦是二十余岁才结出金丹。如今他入魔,修为境界更是一日千里,你去杀他,不是以卵击石?” “掌门,我是有……” “我知道你托人从言阳道买了两枚雷火珠,也知道你是要声东击西、攻其不备,但钰儿……他手握神兵,能控制闇涌,周身还有魔息护体,再厉害的秘宝,只怕也伤他不得。” 霍览顿了顿,睨沈钰一眼,“此举不智。” 沈钰自小克己复礼,掌门说话他不好打断,不过脸上表情越来越怪,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而霍览见他如此,还以为是不服、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听进去,便摇头长叹道: “唉你……真是……” 不过这事的根源还在那桩杀人案,牵涉人命还是沈钰爱重的道侣,霍览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又叹一息,转身去堂上倒了一盏茶水。 沈钰沉默候着,见霍览打开盖碗荡茶沫、暂时不会开口,才终于找到了机会上前拜下: “掌门,我要禀报的不是这些,而是卿乙仙尊。” 霍览顿住。 “邬有期找了个和卿乙仙尊一模一样的人,养在魔宫里。” 啪嚓一声,霍览手中的茶碗应声落地。 与此同时,离痴无恨和千峰门这回救援失败,也通过魔门回到了他们在书星洲上的临时营地。 营地内泾渭分明,西侧多是离痴无恨的女修、帐篷也扎得整整齐齐;东边则多聚集了千峰门和其他门派的弟子。 “诶诶诶?卿乙仙尊?你真看清了?!” “亲眼所见,那还能有假?” 千峰门几个弟子聚在一处火塘旁,一边往火中添柴,一边小声议论嘀咕着: “谁不知道沈钰是青霜山掌门的宝贝疙瘩,从小当儿子养,他来,花阁主和我们长老都不敢怠慢、生怕他出意外,这不,就让我暗中跟着保护他。” “那你说你看见卿乙仙尊,他不死了吗,你没看错吧?!” “啧,怎么可能看错?他还替魔尊挡下了沈钰的攻击呢,不信你问这位姐姐。” 持灯路过的巡防女修乍然被点名,在原地愣了愣,才款款一笑道:“只是形似。” “对对对,是像!是太像了!我远远一看还以为就是卿乙仙尊复生了!” 剩下那个没瞧见的弟子撇撇嘴,眼珠一转却又想到什么 16.第016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邬有期从未见过这本书,无论是在青霄峰顶的白石煮雨,还是在太极广场上的青墨楼——宗门的藏书楼里。 灵台清浊平齐…… 前四个字是修道炼气的必修课,修士们修炼登仙,就是为了让灵台澄净,排除浊气、留下清气。 平齐大多时候是指平衡,这么七个字连在一起,似乎是一本讲灵台修习的书? 只是书封崭新、四角也没一点儿卷边,像是刚写出来没给任何人看过,就交给了某人保管至今。 邬有期站直了,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戏谑玩味: 原来师尊,还有事瞒着。 他都要气笑了,若非怕打草惊蛇、惹霍览情急之下震碎此书,邬有期都想直接现身问个分明。 而一丈之下,青君殿内,霍览并未发现屋内有人,只垂眸看着这本《灵台清浊平齐经》,神情愧悔。 他这一生,自忖对得起师尊的临终嘱托:照拂青霜山上下,教养沈钰长大成人。 对内,他请来了称得上是修真界第一人的卿乙做主峰峰主,其他四峰也多邀来能人异士,将青霜山发展成了修真界的翘楚。 对外,青霜山庇护西南一方、得百姓赞誉,且与大陆上其他各宗相处融洽,闇涌、魔族来袭时,还能同谋合作、共御外敌。 若此刻身死道陨,霍览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他骗了卿乙—— 既没能将这本他呕心沥血写就的经书交给邬有期,也没能像护着沈钰那样护着那孩子、让他成了魔尊。 霍览抬起手,轻轻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口气后,还是将书收回纳戒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转头深深看了眼供奉在殿内的众天尊先师,然后才转身离开、走向底月门——五峰和掌门居都在那边。 霍览走后,青君殿内的修福灯闪烁了一下,而后便有一阵风吹动门扇轻晃。 邬有期没去追霍览,他必须先去查查这本书的来龙去脉,而在青霜山上,想知道一本书的由来,其实还有个选择,那便是直接去青墨楼。 那里有修真大陆上最丰厚的藏书,除了道门经典、基础功法心诀,还囊括了山川地理、天文历史,以及民间话本、趣闻杂谈。 大多叫得出名儿的书,都能在青墨楼里找到。 楼分七层,还有地下书库和一处额外的灵境空间,藏书楼对门内所有弟子开放,不设内外门之分,只需在登记簿上记名,看完后按期归还即可。 青墨楼前,有一方澄净莲池,邬有期潜降下来时,两个守夜的小弟子正在池畔叽叽喳喳地观鱼、看中夜流萤。 邬有期浮在半空看了一会儿,隐约透过他们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但转念一想,他又摇摇头,收回了脸上的浅笑。 几个起落后,邬有期落在了顶楼,开启神识后看清了门扉上繁复的封印—— 这一层放有宗门旧典和自青霜山开宗立派以来,修真大陆上出现的所有禁书和记有秘闻的札记。 素日,顶层书库仅供掌门和各峰主调阅,普通弟子需有充分理由、经掌门首肯后,才可拿着特殊的灵签过来、由管事开启进入,且只能在楼内阅览、不可借出。 楼顶的内廊上,放有调阅记档,大约是想着有楼下守卫和结界,所以书库的管事便没额外多一重防备,也方便了邬有期直接拿起来查看。 他不信师尊会平白无故写一本书,卿乙不是那等爱著书立传、好大喜功之人。 三年来,也是他疏忽,从未想过可以从藏书楼的借阅记录入手,也是今日乍见那本“齐平经”,才骤觉这会是个突破口。 用灵识快速检览过门口那堆记档,邬有期很快找到了五六年前、他十六岁刚结成金丹时,那在记档上出现的……熟悉字迹: 春三月,师尊先后调出《太清金丹经》、《上清摄养经》和《太上道君元丹经》。 夏,又是《阴阳降生神丹诀》、《玄光清浊上经》和《七圣灵根延演记》。 秋末冬初,师尊又拿了两本讲述亿万年间各位修士大能的《洞真命籍经》和一本《三界奇异录》。 入冬后,他看的书变成了堪称禁书的《阴阳陟降真元妙经》和几本关于上古邪仙、魔道的辑览。 六年前…… 他们刚从西佛界论道归来,修真大陆也很平静,邬有期实在想不出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师尊会突然来青墨楼,留下这样一长串禁书、禁术的调阅记录。 他们师徒之间真正有什么问题,也是后来他的蒙冤入狱,以及师尊的飞升失败。 邬有期托着下巴,手指无意识地在几本厚厚的记档上敲击着—— 这些记录,抛开史籍、通史一类,剩下的几乎都围绕“灵根”和“灵台”。 邬有期没看过具体内容,但光看名字就知道师尊遇上的麻烦不小,否则也不会一气儿看这么多禁书。 难道,是师尊的灵台灵根出了什么问题? 邬有期嘶了一声、眉头深蹙,怎么他在峰顶与师尊朝夕相处数载,却从未觉察出异样。 这世间的灵根分为四大类:天、地、五行和异灵根。 天灵根上等最纯,修炼速度五倍于常人,结丹没有瓶颈,是世所罕有的绝佳根骨,最宜修道登仙。 师尊就是天灵根,且这么多年修真大陆上的天灵根修士就只得两人,另一个是空谛九音。 地灵根具四五种属性,但每一种都不够充裕、杂而浅陋,修炼速度极慢,一般称为没有仙缘、不宜修行。 不过也有少数地灵根者,借助外力成了器修、丹修,借助天材地宝跻身中阶境界。 而五行灵根即金木水火土,是众修士常有的灵根,在各自对应属性的福地上,修炼速度也会快上一两倍。 剩下的异灵根多是特殊灵根,如至阴灵根、至阳灵根,通髓、炉鼎等,还有风、雷、冰之类。 邬有期就是异灵根,他的命格弃命从杀,灵根属冰主火,因此落下的招式上都会有独属于他的冰莲印。 所以…… 当时是师尊的灵根灵台出了什么问题,或是有旁的什么人灵台不妥,师尊分神写那本“齐平经”,才导致飞升失败? 但是,好像也说不通啊? 只是写一本书的功夫,就能让师尊飞升失败? 师尊在大乘期少说已有百年,许多人都在猜他何时会飞升登仙,就连邬有期都问过。 但当时师尊只说,“机缘未至。” 后来,他蒙冤下了刑狱,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逃狱爬上山顶想解释,又被师尊一掌劈下悬崖、意识全无。 等魔族三智告诉他修真界发生什么时,师尊已经爆灵核与闇元同归于尽。 ……先是飞升失败,而后又是自爆灵核封印,然后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一本讲灵 17.第017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正思量间,留在霍览身边那抹神识动了动,紧接着,霍览便转身急急下了青霄峰。 邬有期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将希来意那封信收入怀中、整理好信匣放回原处,才转身踱到窗口,凝神用神识去看、去听。 ——不知霍览遇上了什么事,不便冒然跟随。 霍览降落在青霄峰下,底月门后,早有外门管事提灯相候。 “掌门,”他上前两步压低声音,“离痴无恨和千峰门来了人,您看……您要不要见见?” 听见这俩门派的名字,霍览双眸一阖、长叹一气,“是……花阁主和胡长老罢?” “您知道?”外门管事躬身让了让,提灯照亮霍览脚下一片青石板,“我话没说死,只说天晚了、不确定您是否歇下,先引他们到知客堂稍待,倒已都奉上了好茶。” 霍览赞许地点点头,抬手示意管事引路。 ——都是注定,也躲不过。 知客堂在太极广场南面、过西止门的一处回廊下,与演武场隔莲池相望。 他们到时,听见脚步声,两位客人都不约而同端着茶抬首,离痴无恨的花阁主率先合上盖碗开口: “霍掌门,漏夜登门,实在抱歉冒昧,但今日魔界之事,想必你已有所耳闻。” 霍览点点头,还未开口,一旁千峰门这位姓胡的长老就不轻不重地将茶碗磕在桌上、先声夺人: “知晓这样的腌臜事……霍掌门,想必您也无法安眠高卧吧?” 霍览后背冷汗涔涔,先到堂上坐下来,才苦笑着开口,“二位这是……审我呢?” 这次,花阁主没开口,是那胡长老拢袖抱手,“人,终归是你山上的,霍掌门,我们也只能来找您了。昔年卿乙仙尊为那魔头做了多少事,如今,您却不管了?” “……”霍览苦着脸,他倒想管。 可邬有期入魔后已是大乘期的境界,手中还有神兵枯楼隐骨,这样的实力,只怕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无人是他的对手。 而站在山巅的邬有期,闻言也暗自冷笑: 师尊为他做了多少事?怎么他不知晓。 曾经,他也这样以为:以为师尊真心待他,以为师尊只是不善表达,终归心里有他这徒弟。 但现实是——青霄峰顶劈出的绝情一掌。 他的师尊心里从来只有大道、只有苍生: 为求修真界安稳,能弑师杀掉空谛九音;同样,为护黎民百姓,也能痛下杀手、舍掉他这“魔星”徒弟。 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师尊是规矩公正、问心无愧了,那他呢?他们在青霄峰顶相处、相伴的五年时光呢? 就都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么? 邬有期阖眸,摁住起伏的胸口,凝神再去听时,知客堂内三人却相对无言,许久都没人再开口。 他觉得没意思,合上窗扇就准备离开,穿过水帘来到悬崖边时,却因心绪激荡、不注意错了一步—— 青金色灵光大盛,被触动的结界中爆发出强大的威压,数千道剑影浮现在了青石上空。 同时,青霜山中警钟大作,其他四峰顶也有灵光显露,刚才还漆黑一片的山峦,此刻次第亮起灯火。 邬有期心知不妙,立刻收回分出的神识疾速后退、躲开封印结界上的攻击。 然而就被拖慢了这么一瞬,霍览和其他四峰的峰主就已先后降临,就连离痴无恨、千峰门那两人也紧随其后。 “魔头?!你还有脸回来?!” “邬有期?!你、你来做什么?!” 提灯、火把,还有封山大阵上闪烁的煜煜灵光,瞬间就照亮了整座青霄峰。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距离此峰最近的青崎峰主,他是山中的执法长老,此刻已横剑在手,对邬有期怒目而视:“魔头,你休想动这封印一下!” 邬有期挑挑眉,刚想开口,一道凌厉的剑劲就直扫他背后,他一跃避开,回头一看:又是沈钰。 “魔头,纳命来!” 沈钰来得仓促,身上仅着中衣,连外袍都没披,墨发半散、面目狰狞。 邬有期懒得拔剑,弹指打出一道魔息将沈钰逼落在地,激荡的剑气扫到峰顶,砍平了一片青竹林。 看着漫天飞落的竹叶,还有哗哗倒下的竹节,霍览心有余悸,上前急喝了声:“沈钰退下!” 偏那执法长老上前,站到沈钰一边,“我来助你沈师侄,魔头嚣张、竟然只身前来破阵,今日便叫他有来无回!” 沈钰有长老相助,犹豫片刻后,对着霍览拱手致歉,变招配合着青崎峰长老再袭。 两人配合默契、剑招密织成网,执法长老更祭出了山中秘典——势必要一举将邬有期拿下。 见机如此,另外三峰的峰主也跟着加入,纷纷亮出自己的本命灵剑,“魔头看招!” 霍览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阻拦,但身后的花阁主、胡长老两个竟也跟着掺和,纷纷合身扑上。 “……”他虽有心阻止,但而今的状况也容不得他袖手旁观,无奈,只能从识海中取出青霜剑。 能自己登上青霄峰的,多半是金丹以上的修为,这么八人合攻,裹挟威压的灵光密不透风,几乎将崖边那道墨影裹成茧。 邬有期仰头看了眼这重叠的密网,却只在原地动也未动,唇角一扬、冷笑出声—— 又是这样。 不问缘由、不探究竟,只因他是“魔头”,便是谁都能冲上来对他喊打喊杀,且这行为永远正义。 他也解释累了,干脆直接动手。 调动魔息护体,乍然崩裂的黑雾顺势在他头顶形成了一面硕大的圆盾,灵气撞击上去发出了呯咚巨响。 凝化而成一道道剑形被魔气打散、坠地,邬有期足尖一点,调动全身魔息外散—— 刚才看起来还密不透风的密网瞬间被四散炸开的魔气击穿,那群浮到半空中直指的修士们也被都被震开。 沈钰首当其冲,呕出口鲜血狼狈坠地。其他四峰长老亦难支撑、脏腑受创、以剑拄地,甚至盘腿调息。 霍览是他们中境界最高的,连他也感到灵台激荡,持剑不稳、狼狈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邬有期看着这倒了一地的人,尤其是距离他最近的沈钰哼笑一声,眼底全是讽刺: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瞧他如此神情,霍览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他一怒之下大开杀戒,破坏闇元的封印。 “邬有期,”霍览上前、横剑在手,“你若还念着昔日你师尊的好,就请离开吧,别在他的青霄峰做这种事。” 邬有期嗤笑一声,“怎么掌门你又要赶我?” 当年他是被霍览革除的谱牒,并非是逐出师门,所以他依旧是师尊的弟子,却不再属于青霜山。 当着这么些人,门内的、门外的,还有沈钰,霍览实在不便说什么,思来想去,只能艰涩开口道: “这封印,是你师尊用命换来守护这天下的,你若良心未泯,就不该再来破坏、损毁……” “霍掌门,你还同这妖邪废话什么? 18.第018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邬有期很快回到了血焰流云宫。 这一番探查算是徒劳无功,沈钰光会对他喊打喊杀,霍览也没讲出什么有价值的话,唯有希来意那封信算意外之喜。 只可惜,西佛界这些年关闭了禅意门,断绝了与锦州大陆的来往,无人接引,他一时也到不了佛界彼岸,更别提见到希来意本人了。 暂且将信笺的事按下,邬有期取出一沓宣纸镇平,将心中暗记的那串书名默到纸上,然后燃起一簇灵火,将之递给自己远在极北的心腹,要他们搜捕魂师之余,帮忙留意收集这单子上的书。 刚做完这些,宫外就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木杖点地声,伴随这声音而来的,除了熟悉的贝片叮咚,还有一道充满英气 、中气十足的女声: “尊主,您可真不仗义,有架打怎地不叫我?” 走在云月星师前面的女子一身甲胄,肩披红袍,一头红发在脑后高束。 而云月星师身后,还跟着几个面色焦虑的魔使。 这群人为何而来,邬有期心里门儿清,但面上他还是哈哈一笑、佯作不知: “大将军凯旋了?怎么本尊竟没得到一点儿消息,看来是前线奴才惫懒、没及时传与本尊知。” “嗐,”那女将军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这不刚回来就听着尊上您的壮举,赶着先来祝贺么?” 这将军名云车常仪,是云月星师的胞姐,两人外貌相似,性格却迥异:大祭司深沉内敛,她却胸无城府、好战又大大咧咧。 邬有期往案上倒了一盅酒,示意一旁伺候的宫人也给台下几位斟上,“先敬将军,来日我们庆功摆酒!” 云车常仪接过酒,正笑着准备仰头灌,等在一旁的云月星师终是耐不住、举手用星杖挡下姐姐的手: “尊上,听说您放了话要迎娶那位顾公子?” 作为祭司,云月星师可甚少有说话如此直接的时刻,她大多时候喜欢与人打哑谜,曾一度让邬有期很头疼。 不等邬有期回答,云车常仪就先“嗯?”了一声,双眼瞪大转过来,“您这是——闹呢?” 她还搁下酒碗上前两步,“魔宫历代魔妃,不说是始魔、大魔,也至少是……是个魔族,就算魔界侍卫,也合该是个漂亮姑娘。再、再退一万步讲……总得心智齐全、脑子正常,您这……” 云车常仪摇摇头,“不行,不太行。” 邬有期正愁不好开口周旋,有云车常仪帮他搭这梯子,他便顺势开口解释: “大将军多虑了,本尊定下这事,实有三重考量——其一,那卿乙仙尊是正道翘楚,是修真界的信仰,娶个与他相似的人做魔妃、让这人雌|伏于魔族,他们必定难以接受。此举,既长我族脸面,又可诱修士前来。” “他们只要来魔界,这便有二:因魔合罗泉上羁縻笼一事,修真各派三番五次来挑衅,甚是讨厌。倒不如借此机会一网打尽,也省了我们力气、不必日日派人上界去单独抓取。” “最后,本尊预备风光大办这场婚宴,也叫正道看看我魔界实力、立威扬名,算是三全其美。” 他一番慷慨陈词,说得自己都信了八分,自然也忽悠到了一众魔使和大将军。 云车常仪抚掌大笑,冲邬有期竖起大拇指,“尊主好计谋!这事想想都痛快!” 几个魔使也一扫脸上的忧色,纷纷表示赞同,“我们这就去准备,下个月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相较之下,云月星师就没这般轻信,她抿嘴沉吟片刻,还是点明道:“可是尊主,您不还派人去寻了无名魂师么?” 这事,本来他们心照不宣,从未放到明面上。 邬有期懒得计较三智派杀手的事,自然也希望云月星师不要提魂师的事,所以一听这话,他就拧起了眉。 正欲发作,转头对上云月星师那双大而无光的眼睛,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儿,表情也放松下来: “怎么?” 这次,轮到云月星师愣住,本就很大的瞳孔又放大了一圈。 一旁的云车常仪看看邬有期又看看妹妹,率先受不了他们这么磨磨唧唧地说话,她端起酒碗来猛灌一口: “尊上,我妹的意思是,问你是不是想招魂、复活你师父?” 她说这话态度散漫,一双眼却有精光。 邬有期看看她俩,转身重新斟上一杯酒后坦然点头,见众人齐齐变了脸色,才似笑非笑道: “是啊,这三年来,我都想复活他,从未放弃。” 云月星师的脸渐渐沉了,就连云车常仪都不笑了。 但邬有期却举杯,环顾众人一圈后、眼神一转,神色陡变邪狞:“折磨卿乙仙尊,总比对付修真界有趣多了,不是么?” 云车常仪一愣,继而了然一笑,跟着举起酒碗,回敬了一杯。 唯有云月星师想了想,复问道:“那……傻子呢?您对他格外优容,许他住在曾经魔妃住过的西院,还让他随意出入禁地!您难道,就没有别的心思吗?” 邬有期眨眨眼,一副恍然,“啊?那破院子是先魔妃住过的?您不说,我还以为就是个废弃的空屋呢。” 不等云月星师回应,他又仰头喝了一盏,“大祭司是觉得冒犯?这好办,我叫他搬出来就是。” 云月星师没开口,脸上神情有些犹豫,似乎在权衡他这话的真假。 邬有期乐了,夸张地一搁酒杯: “您不信?之前顾家不也说是无魂傀、活死人躯壳一具,我就觉着留下没什么打紧。将来找回魂师、招魂成功,还能免了我重寻一具肉身。” “这不,他这东西突然活了,我觉着新奇才留下来养着玩玩……”邬有期意味深长地看她们一眼,“不过话说回来,您几位,难道就没存别的心思么?” “我又是为什么,找那魂师不太顺利呢?” 既然都挑明了,邬有期也要将这话点给她们。 怎么就许三智利用他呢? 云月星师抿抿嘴,最终抬起星杖,在地上咄咄敲了两下,“尊上的意思我明白了,自会处理好一切。只是尊上……” 她转动脑袋,无神的双眸往西院的方向“看”了眼,意味不明地轻叹道: “三魂七魄再不全,也还是有,一个人身上是不可能有两套魂魄的,我想您应该清楚这一点。” 邬有期点头嗯哼,“所以?” “所以魂师来了,您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顾清倚、让他变成一具真正的躯体,是不是?” “不然呢?”邬有期像听着个天大的笑话,“他和我不过数面之缘,还是个本就活不长的傻子。” 他甚至有些愠怒,“大祭司,本尊是对我那好师尊有些歪心思,但我——也不是什么都吃,明白么?” 云月星师松了一口气,但脸上的神情依旧有些古怪,半晌后,才用更轻的声音道:“所以……您是一定要复活卿乙仙尊的,是不是?” 邬有期笑了一声,侧首睨着云月星师,“大祭司放心,本尊现在早是大乘修为,不会念着旧情心慈手软。若他真回来……哼哼,我想,他会后悔怎么没死得再透些。” 说完这句,他又举杯饮了一盏,手握着杯子双目充血,后槽牙紧咬、两腮边都鼓起一道明显的筋线。 云月星师点点头,拽起还在吃酒的姐姐,“如此,我们便不打扰尊上了,您吩咐的事,我会交代去办。” 邬有期没说什么,只背过身再倒酒。 而云车常仪跟着妹妹回到星馆后,一跃跳到屋中美人榻上,自顾自往嘴里丢葡萄: “哎我说妹儿,虽然尊主这般保证,但我怎么觉得就这么悬呢?那可是卿乙!” 她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开玩笑!他当年可一个人杀了我一支军队,还给我揍得不轻,这人还是死了好,活过来……啧啧,真能吓死个人。” “阿姊放心,卿乙活不了。” 云月星师放下星杖,摸索着走过来,云车常仪先扶她,然后才啊了一声:“你说啥?” “啥叫活不 19.第019章 《仙尊死后第三年》全本免费阅读 顾清倚在玩泥巴。 ——至少邬有期和喜蛛都是这么认为的。 小家伙蹲在西院一株枫树下,身上的粉红绸衫皱巴巴,双手沾满黑泥、在树根挖呀挖,屁股后面还堆了许多看不出形状的泥坨坨。 听见脚步声,顾清倚回头发现是邬有期,立刻抬起他的小黑爪爪挥了挥:“有期哥哥!” 邬有期挑眉、抱臂。 顾清倚抹了把脸,反而把更多泥巴糊到脸上,霎时从小花猫变成泥猴子。 “我忙着嘛,”他煞有介事,“所以只好让喜蛛姐姐去请你啦!” 说话间,他啪啪拍了拍最后那个泥团、准备从树下站起来,结果蹲得太久、双腿麻了,摇晃了一下就要一屁股坐下去。 “啊呀!”顾清倚惊呼,下意识往前伸手,“有期哥哥救命!” 大约是他叫得太惨,邬有期下意识拉住他,等反应过来时,双手掌心里都湿黏黏握了一手泥。 邬有期:“……” 喜蛛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忙取出绢帕凑上前,“尊、尊上……” 她上来,顾清倚终于分出注意力,瞧见邬有期手里有泥,他唔了一声,“有期哥哥对不起,把你摸脏了!我替你擦擦。” 他心智不全,想一出是一出,要擦手当然用袖子,可他那衣袖曳在水里,同样满是泥污,用力擦两下,反给邬有期弄得更脏—— 顾清倚茫然地看着邬有期一双“黑手”,又举起袖子仔细抹抹匀。 “……”邬有期深吸一口气,打出个涤尘咒将自己和这傻子都收拾干净。 看见细碎的灵光降下来,顾清倚还好奇地伸手追着捉了捉,像是看什么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的稚童。 他又乐呵呵冲邬有期一笑,抓着他往枫树后面走:“哥哥你来。” 西院荒废已久,枫树后直通的花园里堆满了枯枝残叶,看得出来,脏兮兮的土地被清理过,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泥径蜿蜒通往一处空地。 空地上,有个用枯枝、落叶和湿泥垒扎起来的小帐篷,半人来高,弯着腰往里看,还能瞧到铺着的干草和枫叶。 顾清倚给人牵到这儿后就松开了邬有期的手,先走到“小屋”旁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又拍拍帐篷上的泥,“房子!” 见邬有期不动,他又颠颠绕到“房子”后,抱出一堆歪歪扭扭的东西,有的用泥巴捏、有的用枯枝捆: “桌子、椅子、床,嗯……还有这个是茶杯、茶碗,水盆和桶!” 邬有期实不知这傻子何意,便转头看喜蛛。 喜蛛尴尬万分,眨了好几次眼,才讷讷道:“是……这样的,尊上,公子他……他弄这些是要给您,咳,给您的。” 顾清倚的原话,她是真说不出口。 “给我?”邬有期没明白。 喜蛛五官皱成一团,她哪能懂那傻了的顾公子在想什么,就知道他这些天都待在花园里,又是捡枯枝又是挖土,把自己弄得脏乱一团却还乐此不疲。 刚开始,顾清倚也没告诉她这是在闹什么,是好几次半夜醒来,喜蛛一睁眼见人又没在床上,折腾起来提灯去寻时,才发现顾清倚只穿单衣、摸黑蹲花园里。 她怕人冻出个好歹,只能陪着蹲过去,小心开口问要不要帮忙。 顾公子一开始还不太乐意,但摆弄两下后又勉勉强强答应让她帮,他们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弄好这“房子”和一堆“家具”。 大功告成,顾清倚擦了把汗,告诉她,这些是要送给邬有期。 喜蛛猜也是,但聊天嘛,讲究一个有来有回,所以她便递了一句:“为什么送尊主呀?” 结果,顾清倚语出惊人:“因为我给漂亮哥哥看光了,所以要对他负责。这些都是聘礼,我要娶他!” “……”喜蛛吓得手中的灯笼都掉了。 就这种话,她咋说得出来,见邬有期还在等着她的答复,她是急得浑身冒汗、脑子转得冒烟才想出一招: “我……尊上,我去给您和公子沏壶茶!” 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了。 倒是顾清倚这边看喜蛛走了,立刻扑到邬有期身边,高高兴兴、满怀期待: “怎么样?哥哥,喜欢你看到的一切嘛?” 邬有期:“……” 这是打哪儿学来的烂话。 顾清倚等了半天,脸上笑容收了收,轻叹一声,“我也知道不太好,可是时间仓促,我努力了,哥哥要是不喜欢,你说出来我再改嘛。” 邬有期抬手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那你先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顾清倚:“?” “刚才说了呀,是房子、桌椅板凳和锅碗瓢盆。” “嗯,那你送这些给我作甚?”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顾清倚掰着指头数了数,仰头冲邬有期粲然一笑,“是聘礼!我想娶哥哥做媳妇儿!” 媳……邬有期呛了一声,眼瞳微放大片刻后,深蹙剑眉、面色更沉,“你,要娶我?” 他的声调已然拔高,若换旁人在此,就该知道这是动怒了,但顾清倚傻着,全然不怕,反而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听着什么了,是不是?” 莫不是中间有人递话,让这小傻子知道了他在青霜山上那一番豪言。 顾清倚歪歪头,“什么?我看到哥哥你洗澡了嘛,还掉下去对你这样那样了,这不太好,我要负责。” “……”邬有期一整个噎住。 “尊主、公子,茶得了,请过来用些吧?”喜蛛正好返回来,怕顾清倚不去,还补上一句,“奴婢还备了几样点心。” 一听到有吃的,顾清倚又主动牵上邬有期,“那哥哥,我们回去边吃边讲!” 邬有期由他牵着,心绪却飘远了—— 旁人都觉他待着傻子特别,顾家自己踹度、投他所好;沈钰和青霜山那群人以为他心存报复、有意折辱。 而魔界处处防备他,认定他是旧情难了。 无论哪种指向,都料算他是拿顾清倚当替身,妄图对一个呆愚傻儿做些什么,以弥补遗憾。 但…… 邬有期看着这个高兴的、热乎的,在帮他张罗茶点的小家伙抿抿嘴,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承认,他是有所图。 但从头至尾,他图的都只是那一个人。 即便顾家不送人来,他也要找到魂师,想办法让师尊复生。顾清倚的出现,只是他计划中出现的一个变数。 若是无魂傀还好,偏存了残魂,那就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今这般情势,他也是逼不得已。 要瞒下正道修士和魔族三智,他也只能利用这傻子:先完成婚典,再找回魂师。 小傻子的躯壳太好,就算集纳天材地宝供亲降的女娲上神取用,邬有期也不信能捏出比他还像卿乙的。 复生之术他了解不多,但人要还阳总得有肉身撑着,师尊三年前自爆,灵力和闇元撞在一起,人是整个被碾碎成齑粉的,这具躯壳他必须留下。 至于顾清倚的残魂…… 邬有期看了眼还在自顾自说个不停地小东西,他会请魂师想办法转移到别的肉身里。 若转移成功,他会送人去凤凰岛,小东西看起来也很喜欢那里,岛上与世隔绝,还有伊辛——这个师尊的故友,也是现在他唯一可信任的人。 若失败,他就亲自送小东西去地府,今生他爹娘早逝、顾家又多凉薄小人,来世脱个好胎,也算对得起他们这几面的缘分。 邬有期捂住嘴抹了一把脸,他得加快进度,云月星师难缠,知道他想做什么,肯定会从中阻拦。 “哥哥!”顾清倚突然拉他,放大的脸怼到他眼前,“你到底有没在听我讲话啊?!” 邬有期回神,“……什么?” 顾清倚抿嘴,“你到底要不要嫁给我呐!” 这话不好接,邬有期想了想,先叫喜蛛。 “尊上?” “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与他讲。” 喜蛛看看顾清倚又看看邬有期,点头领命退下,还贴心地阖上了门。 邬有期降下一道绝声断音符,“你当真要和我成亲?” “我聘礼都备下了!”顾清倚叫起来,眼睛瞪老大。 邬有期摇摇头,“婚嫁聘娶,总得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你……” “我喜欢你,”不等他说完,顾清倚就打断他认认真真道:“我喜欢有期哥哥,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邬有期卡了壳,看着顾清倚的脸,忽然轻笑出声——这傻子,还真是老天派来折腾他的: 明明生了那样一张脸,却每一句话、每一种行为都在残忍地扎他心窝子、在不断提醒他—— 他不是他。 师尊不会对他这样笑,也绝不会说这般的话。 他的师尊,已经死了。 邬有期神情复杂地看着顾清倚,最终垂眸,避开了那道澄澈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