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与书生[双重生]》 1. 第一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夫人。” 宝珠半睡半醒中,听到了侍女唤她的声音。 她睁开眼,迷茫地看着拔步床顶复杂的雕花,含糊回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辰时了。”身穿浅色襦裙的貌美侍女轻声答道。 辰时了,早就错过李挚上朝的时间了。 宝珠清醒过来,她懊恼地支起身子,不悦道:“不是说了让你们早点叫我起来的吗?” 侍女听了,讨好地笑道:“不是春花不想,是大人出门时特地吩咐了,不让叫您起来,让您只管睡便是。” 李挚这话倒是动听,宝珠抱着锦缎制成的被子,泄气地躺了回去。 只是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宝珠已经有许久没有与他好好说过话了。 一旁的春花见宝珠面色不好,小心翼翼道:“朝食已经好了,夫人可要现在用?” 宝珠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我今天不想用朝食。” 今年,已经是她与李挚成婚的第二十五年了。 李挚待她怎么样,即便叫宝珠仔细挑毛病,她也想不出他有什么不好。 让侍女春花来说,满京城打听去,谁不羡慕宝珠,堂堂内阁大学士,家中只有宝珠一位女眷,二十年无所出,也依然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 “在京中,那是这个!”春花伸出大拇指。 春花第一次这样讲,宝珠心里美极了。 可春花说了许多次后,宝珠再听,面上只剩敷衍。 到了近些年,她心里愈发不得劲起来,但要说这话有什么不对,宝珠也说不出来。 这偌大的府邸中,只有宝珠与李挚两个正经主人,宝珠早上不必跟谁请安,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她又合上眼,缩进了柔软蓬松、暖香扑鼻的被子里。 据另一个叫秋月的侍女说,宝珠身上盖得这床被子,也是李挚亲自嘱咐下面人,从江南寻了最好的蚕丝、手最巧的织女,精心做的。 因为李挚听了宝珠小意抱怨,说这床似乎有些硬。 秋月送上来时,满脸得意。 “大人真是将夫人放在心尖上!” 宝珠也含蓄地跟着笑了起来。 收起笑后,她心里有些莫名的空。 床太硬,自然是因为身边人总是早出晚归,或者干脆整夜睡在书房,与被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宝珠思绪乱飞,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侍女们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此时房中的温度不冷不热,房间里的香气清淡雅致,正适合睡上一个回笼觉。 床上的女子,渐渐变做了一只皮毛华丽的狐狸。 再醒来时,是被房间外侍女们轻手轻脚地动静吵醒的。 深陷在绵软床中的狐狸团了团身子,将蓬松的尾巴盖在头上,希望它能挡住外头的声响。 可狐狸的听力很好,侍女们压抑不住的谈笑声仍旧钻进了宝珠的耳朵里。 她收起尾巴,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该起床了,只是漫漫长日,宝珠不知该如何消磨,醒来后,面对的不过是一屋子讨好的侍女,一屋子琳琅的珍宝。 她又叹了口气,变回了人形,从床上坐了起来。 “进来吧。”宝珠出声道。 “嗳。”门外候着的侍女们闻言鱼贯而入,捧着热水上前服侍宝珠洗漱。 给宝珠净面的春花,动作轻柔地用丝巾细细地按压手下细腻如同羊脂玉一般的肌肤。 倏地,她手上动作一顿,迟疑道:“夫人是愈发年轻了。” 宝珠闻言,伸手摸了摸眼尾。 她的眼尾十分光洁,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对于凡人来说,这显然是不同寻常的。 宝珠没有想要这般不寻常,她只是忘了。 “别说笑了,四十岁多的人了。” 宝珠盯着春花的眼睛,轻轻地眨了眨眼。 春花顿时迷糊了起来,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她身旁的秋月悄悄一指头戳在她的腰上,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这下侍女们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一会儿,宝珠便快被收拾好了。 坐在玻璃镜前,宝珠身后的秋月打开妆匣子,挑了几只李挚新送来的发饰,笑道:“夫人今日想带这只红宝石凤钗,还是简单一点,带这只东珠发簪?” 宝珠看了一眼,只见凤钗上的红宝石鲜艳欲滴,衬托的金凤如同浴火重生一般,而简单一点的东珠发簪,上头的东珠也足足有拇指大小,莹润光洁。 这都是李挚为了博夫人一笑,特意吩咐下面人费尽心思寻来的,宝珠敢说,整个京城,她妆匣子里的珠宝最为名贵,连宫里头的娘娘都比不上。 但这么多年下来,她也失去了兴致。 宝珠意兴阑珊地指了指东珠发簪:“就这个吧。” 秋月应了,将发簪插入宝珠乌黑的发髻中,又另寻了一些零碎发饰,小心地搭配好。 待宝珠终于装扮好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她朝她的小书房走去。 小书房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已经里头候着了,见宝珠过来,连忙起身与她行礼:“夫人,日安。” 宝珠点点头,笑道:“你忙吧。” 老妇人点点头,低下头来细细看着手中的账本。 宝珠一只狐妖,天性爱玩爱偷懒,跟着李挚,勉强识几个字已经很是难为她了,要她负责这一大家子上下嚼用,恐怕没过几日,府中便要喝上西北风了。 李挚也并未强求,只是从外头找了合适的管事娘子,处理家中大小事务。 宝珠只需要听她汇报,再点点头便成了。 不到半个时辰,管事娘子便理好了府上诸多事务,一一汇报给宝珠听,宝珠听得云里雾里,面上却毫无表情,对方说一句,她嗯一句。 待到管事娘子告退后,宝珠这一天的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可一天还剩下一大半。 侍女们服侍着她用了饭,讨好地对宝珠道:“夫人,接下来想做什么?” 宝珠倚靠在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没有什么意思,每一天都是如此,她什么也不想做。 宝珠挥了挥手,侍女们识趣地退下了。 一时间,房里安静极了。 若是此时宝珠扔一根银针在地上,那回声也能让她难以忍受吧。 她无神地发着呆。 李大学士的夫人,从不参加京中贵妇们的聚会,对此,李挚对外解释说,夫人身体不好。 也没人见过夫人独自出行,在京中逛街——大学士府上一概用具,都是送到府上的。 京中百姓只听说过这传说中的盛宠,却从未见过传闻中的女主人。 小院中,精心修剪过的树枝上,随风飘落了一片叶子。 宝珠的视线随着叶子一块儿飘落。 她不是不愿意出门热热闹闹的玩上一场,一开始来到京城时,在夜半无人的时刻,宝珠也会变身成狐狸,试图悄悄地在城中溜达一会儿,找点属于狐妖的乐子。 第一次,宵禁时,她遇上了在城中巡逻的兵卒。 虽然她的障眼法使得很好,但京城中的兵卒岂是等闲之辈。 很快,永安坊中有狐妖出没的事情传到了异人寺中。 那是本朝负责妖鬼邪物的衙门,宝珠听李挚说过,异人寺中的天师各个修炼的一手捉妖的好功法,就连当今圣上最为信赖的护国国师也出身于异人寺。 只是宝珠自生了灵智下山以来,就一直跟在李挚身旁,李挚平步青云,没人会无故去寻找当朝重臣的麻烦,她也一直没有见识过异人寺的厉害。 直到第二次,宝珠半夜想出门透透风,陷入了天师们的天罗地网中,几乎丢掉了性命。 她费了此生最大的力气,方才趁着天师们一个小疏忽,从陷阱中逃了出来,勉力回到了府中。 没过多久,异人寺的天师们找上了门来,向李挚告罪,说有一只妖物似乎进了李挚府中,想要入府搜查一番。 当时李挚大怒,认为异人寺这是想要将凌驾于朝廷之上,没有谕旨,如何能搜查重臣府邸? 一番博弈之后,异人寺方才放弃。 那次宝珠受了重伤,养了许久才恢复,也学会了害怕,知晓了京中不比外埠,天师们的手段了得。 从那天起,宝珠便老老实实地待在李挚为她打造的金子做的牢笼中,等待着她的丈夫能从繁重的公务中分得一点时间,陪陪他的妻子。 等啊等,等来了更有权势的丈夫,更大的宅子,更华丽的珠宝,更多的仆从。 可是她的丈夫,却更少时间陪伴她了。 宝珠只偶尔得到他歉意的亲吻,告诉她公务繁忙,他要歇在书房。 如果说狐妖也有人类之心,她的心是不是空的呢? 宝珠枯坐在窗前,看着一片又一片的树叶飘落的轨迹。 直到太阳逐渐从空中坠下,夕阳浸染了她的小花园,宝珠看到一个身影从敲开了院门,与她的侍女说了些什么。 秋月面色不是很好,点头后,接过了什么东西,便送走那人,朝着宝珠这儿走来。 秋月还没开口,宝珠已然知晓她要说什么了。 她欢快地将手中的匣子打开,朝着宝珠展示道:“大人说,花园中马上便要没有花了,想到夫人没有鲜花看,便搜罗了这个小玩意儿赠与夫人。” 匣子中是一盆宝石雕琢而成的花,巧夺天工,精美至极。 宝珠看了一眼,笑道:“他还说了别的吧。” 秋月便收了笑,轻声道:“大人还说,圣上有一重任要托付给他,他今晚回来收拾东西,连夜便要走。” “这样着急。”宝珠喃喃道。 她说的话,在房间里似乎都有了回声。 入了夜,李挚果然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就着宝珠递过来的茶盏,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方才喘过气来。 宝珠伏在他的肩上,怔怔地看着李挚的脸。 李大学士已经不年轻了,这些年来,他在官场上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脸上早早留下了时间的印记。 宝珠伸手轻轻地触碰着李挚眼下的纹路,叹道:“你老了。” 李挚一顿,神色复杂地反手握住宝珠的手:“宝珠却一如从前。” 这叫宝珠如何回答,她该一如从前吗?对丈夫,她已经说了太多的谎了。 宝珠一言不发,静静地抱住李挚越发清癯的身子。 李挚也静了下来,安抚地拍拍宝珠的手臂,哄劝道:“确实是我不对,这回要离开几个月,留你独自在家,实在是委屈了,等我回来,也到了秋天了,便带你去 2. 第二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宝珠仿佛陷在了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身体上的疼痛且不提,她的灵魂似乎也受到了重创,某种奇诡的力量,用力撕扯着她。 宝珠在无边的黑暗中下坠。 一直向下、向下。 浑浑噩噩之中,也不知晓时光流逝了几何,一道白光忽然出现在宝珠眼神。 光彩之中自有无尽的诱惑与力量,宝珠的神魂朝着光指引的方向飘去,她的脚下忽然出现了一条窄窄的小道,小道两旁,有无数看不清面孔的野魂不甘地伸手够她。 “你不过好运,有一点天生的造化,凭什么?” “留下来……” 那些面孔嗡嗡地低声说着不详的话,冰凉的鬼气透过他们的指尖沁到了宝珠。 好冷啊。 宝珠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不敢停下,使足了劲追着白光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光倏地停了下来。 宝珠猝不及防跟着停下。 她茫然地抬眼望去,只见白光一点一点消失,只留下针尖大一个点。 “我现在是在哪儿?” 宝珠愣神地想着,想要伸手摸一摸脸颊。 似乎有水,滴在她的面上了。 她想要挡一挡那濡湿的触感,手却按在了一团热气腾腾的皮毛中。 遽然之间,她挣脱了那团团笼罩住她的黑暗,张开了眼睛。 她的面前,有一双瞪大的黄铜色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在昏暗的光线中注视着她。 是一只野兽。 宝珠也瞪大了眼。 下一瞬,湿漉漉地触感又出现在她的脸颊上,连带着热乎乎的气息一块儿扑了她满脸。 她下意识地推了一把身前这位,嗔道:“好啦,我脸都被你舔疼了。” 宝珠的五感从虚无之中回到了身上,她看着眼前这只被她推开后哼哼唧唧不住要往她怀里钻的黄眼红狐狸,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你怎么还活着?”她喃喃道,“一别数十年,你这小畜生竟还活在世上啊。” 像是听懂了宝珠所言,红狐狸愤怒地大叫一声,从她怀中退了出来,向后一步,抬起前脚,猛地跺了跺。 很显然,它对宝珠方才说的话很不满意。 见宝珠没有回应自己表达的不满,红狐狸又大叫一声,忽然伸口咬在宝珠手上,不轻不重地给她留下了一点痕迹。 宝珠痛得嘶了一声,赶忙将手抽了回来,怒道:“一不开心就咬我,哪日我定要将你身上的毛都给拔了!” 说罢她条件反射地便要去揪红狐狸的耳朵。 可到底没有真揪,宝珠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离开祁陵这样久了,你与我不同,不过是凡间一只未开灵智的山野狐狸,又怎么会活到现在?” “而且……我应该已经死了。” 宝珠又回想起片刻之前那将她摧毁的力量,恐惧地打了个寒战。 可她竟然没有死。 她放下手,慢慢地站了起来,缓缓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个不大的山洞,里头摆了些歪歪斜斜、蹩脚难看的家伙什,瞧着眼熟极了,是从前她刚开了灵智时,仿着偷看来的凡人家常样式,自个儿做的。 这是二十多年前,她与红狐狸的家。 宝珠倒吸一口凉气,跌跌撞撞地从山洞中跑了出去。 山洞外,她的眼前出现了郁郁葱葱的一大片山林。 好熟悉,似乎在许多梦中都梦见过。 这里是追着李挚离开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地方,她的故乡啊。 宝珠心头大恸,视线倏地模糊起来。 红狐狸跟着宝珠,不解地从山洞中追了出来,见她呆呆地站着不动,又不开心起来,张嘴去咬她的小腿。 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聪明不到哪儿去,只是一母同胎的姐妹,彼此之间到底有些不同,它今日得了一趣闻,还想着要与宝珠分享,见不得她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 红狐狸嘴上愤恨地比平常多用了一分力气。 宝珠正是发现自己重回到了数十年前、心潮澎湃之时,哪里有心思提防长了毛的姐妹,不防脚上狠狠挨了一口,痛得她哎哟一声,伸手打了红狐狸一下,嚷道:“你这东西,下口没轻没重的。” 挨了一巴掌,红狐狸心满意足地松了嘴,黄铜色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冲她呜呜叫了一会儿,转身朝着山中去了。 “什么热闹,非要我去看不可。”宝珠揉着小腿,嘴上抱怨,到底是跟了上去。 这座山林是她们姐妹出生的地方,每一颗树下,每一条小溪流间,都有她们一起玩耍过的痕迹,红狐狸在林间穿梭地再快,宝珠都能毫不费力地跟上。 只是越走,宝珠的步伐越慢。 红狐狸疑惑地折返了好几回,黄眼睛中全是不解,它放慢了脚步,似乎意识到了不对,慢慢地靠近宝珠,用冰凉的鼻子轻轻地拱了拱她的手。 宝珠摇了摇头,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我只是想起来了。” 原来她回到了那一天啊。 现下,她们只要再往前走一点,便能看见群山环绕之中的那个小村庄,在她们诞生的头几年,这村中但凡上过山的凡人,都与她们混了个脸熟。 凡人不过两个眼睛一张嘴,并没有什么特别,看多了,两只狐狸便失去了兴趣,红狐狸极偶尔还会偷偷去村中偷鸡偷鸭,打打牙祭,宝珠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她们的日子本来应该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下去。 直到今天。 今天,红狐狸清早一睁眼,不知为何,忽然馋一口小鸡仔,它趁着天还没亮,起了个大早溜达到村中,本以为可以大摇大摆地从村头吃到村尾,却没想到有凡人竟然起的比它还要早! 没想到近一年没有来过,这向来平静的小村庄,出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凡人。 这凡人瞧着年岁不大,迎着初升的太阳,独自一人穿过清晨的薄雾,在村中走动。 因为这人的出现,红狐狸此时也没法在村里快活地大快朵颐,理应好生气上一会儿,只是它瞧见那凡人的面容时,耳朵忽地抽动了一下。 这凡人长了一张与旁人都不一样的脸。 他的鼻子比旁人挺拔一些,眼眸比旁人明亮一些,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同许多。 红狐狸忘记了要吃鸡仔的事情,悄悄跟着他走到了村长家门前,眼见他似乎要敲开村长的家门,方才无声无息地离开。 这样有趣的事情,它当然要第一时间与姐妹分享了。 它们一块儿从母亲的身上掉下来,虽然不知为何,姐妹没过多久就能变成与它不同的样貌,但红狐狸只疑惑了一会儿,便忘了这些复杂的事情。 就像它此前明明对宝珠的行为很不满,可见宝珠这般神不守舍的样子,立刻就把带着宝珠去瞧那个凡人的事给忘了,只歪着头地看着宝珠的眼睛。 宝珠摸了摸红狐狸的头,叹道:“你若是知道上辈子 3. 第三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宝珠不知道为何一睁眼就回到了数十年前,不明白为何李挚会独自一人上山来,对他身上那缕怨气的来源更是不知所以。 明明上一世,她与李挚的初识是在讣遐村中,宝珠被红狐狸引着见到了李挚后,在山上辗转反侧一夜,决心扮做投奔亲戚的落魄小姐,在夜深人静时敲开了书生的门。 她那时才开灵智不久,也没见过多少凡人,捡了一位她曾见过又早早没了的小姐的身份,与李挚纠缠了一世。 宝珠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怀中红狐狸的皮毛,眉头微蹙,回想着上一世与李挚相处的种种。 “你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凡人小姐,会夜半三更去敲书生的门,他又为何没有起疑呢。” 那时候,深夜里,朦胧的灯光映照着美人精致的眉眼,狐妖藏起尾巴,静静陪伴在书生左右,纤细莹白的手仔细地研墨。 一本正经的书生只偶尔用余光扫过身旁红颜,他仿佛专心致志地写着策论,笔下的墨迹却愈发肆意。 书生脸上的红约莫是灯光照的,小姐上扬的嘴角或许是笑那灯花的形状。 宝珠忆往昔,关于讣遐村的回忆都与李挚有关,对那小小的宁静的山中村落的印象,只剩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银茯苓花,小小一朵,柔软可爱,散发着妖怪们厌恶的味道。 自古以来,凡人便用它来驱妖辟邪,若不是宝珠一心扑在李挚身上,李挚独居的家中又少有银茯苓花的踪迹,像她这般的妖怪,是绝不会在满是银茯苓花香的村中作怪的。 那么今日重逢,李挚身上那充满恶意的怨念从何而来?莫非是讣遐村中竟然有她也不知道的大妖? 宝珠左想右想,都想不明白。 心中有事,难免手上有些不稳当,红狐狸被心不在焉的宝珠扯掉了一缕毛,痛得立刻从她怀中跳下,回头恼火地哇哇叫。 “对不住。”宝珠收回手,连忙跟姐妹道歉。 红狐狸口中哼哼唧唧,团团围着宝珠在山洞中转圈,烦躁不已,活像头拉磨的驴。 这红驴拉了几圈磨,忽然停下,一头撞向宝珠,把宝珠撞了个仰倒后,轻巧地蹦跶着离开了山洞。 宝珠爬起来,揉着胸口嗔道:“你要作甚。” 红狐狸又返回来,从洞口伸个大脑袋回头看她,见宝珠还没有起身,嗬嗬叫唤着,脑袋朝山下的方向指了指。 “可是我都说了这辈子再也不要与李挚有什么了。” 宝珠嘴角向下,脸像是吃了酸东西一般皱成一团。 红狐狸好似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她,自顾自地朝山下去了。 宝珠一狐被留在洞中,眼睁睁地看着姐妹走远,她长吁短叹地坐在地上思索了一会儿,勉勉强强地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怕李挚被害了性命去,可没有别的想法。” 说着,宝珠小姐别别扭扭地追着红狐狸的气息,也朝山下去了。 两只狐狸一溜烟的功夫便到了讣遐村外。 还未真正走进村中,隔着老远,宝珠便嗅到了银茯苓花的味道,酸臭刺鼻,熏得她眼泪汪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红狐狸同情地抬头看着她,蓬松的大尾巴猛地甩了两下。 “我没事,这味就是难闻了些,到也没别的。” 宝珠摆摆手,含着热泪,捏住鼻子,顶着如圆盘一般大的月亮,与红狐狸一块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村中。 此时夜已深,村里头的狗都睡着了,宝珠与红狐狸一路走到了讣遐村的中心,一颗老槐树下。 “也没有瞧见有什么不妥啊。”宝珠探头探脑地围着槐树走了一圈,又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 “啾!” 银茯苓花的味道太重了,她什么也没闻到,只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被声音惊动,离老槐树最近的一户人家,院中熟睡的大鹅猛地醒过来,展开了翅膀,一步一迟疑地朝着院门口走去。 大鹅啊啊地冲着门口大叫。 听到大鹅的叫声,院内,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推开房门,步履蹒跚地走到了门口。 大鹅还在叫。 老妇人狐疑地将院门推开了一条缝,凑上去朝外头看了一眼。 外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言不发的老槐树。 宝珠一个喷嚏,几乎惊醒了半个村的狗和鹅,眼见狗叫中,已经陆陆续续有村民趿拉着鞋,举着灯起床查看,她只得屏气凝神,收敛了气息与红狐狸一起沿着墙根离开了老槐树。 昏头转向之中,宝珠不知不觉走到了上一世李挚独居的小院旁。 这间简陋的小院离村里其他人家有一些距离,很有些离群索居的意思,院墙低矮到宝珠直起身子就能将里头看个精光,离山上又近,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只是这破破烂烂的小院,门口挂的银茯苓花早已枯萎,主人家也未曾更换,倒是让宝珠舒服了许多。 她绕着小院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仍然未尝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宝珠疑惑地回到已经懒洋洋往地下一趴的红狐狸身旁,远远地打量着小院,不解道:“莫非他并非在村中招惹上的?” 红狐狸听不懂,只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这一顿折腾,时间已经到了子夜。 村里头被宝珠吵醒的狗也消停了下来,村中恢复了宁静。 这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裹挟些许凉意,吹地李挚的小院院门乒乓直响。 凉飕飕的,教宝珠的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在她眨眼间,小院的门口影影倬倬的出现了一个人影,婷婷袅袅的,好似是一个女子。 宝珠瞪大了眼,红狐狸也弓起了背脊。 那女子原是一个影子,不过眨了几次眼,她便结实起来,有了人模样,宝珠只看到她的背影,她有盈盈一握的细腰。 女子站在院门口,随着风左摇右晃,晃晃悠悠半晌后,伸手敲了敲李挚的院门。 “有人吗,救救我呀。” 女子的嗓音尖细单薄,在宁静的夜里却传出了老远。 半夜有女子敲李挚的门求助,宝珠心里忽然不得劲起来。 她抿着嘴,也不出声,只冷眼瞧着。 李挚的小院里传来了动静,在那女子再次出声后,披着麻衣的李挚,举着一盏灯推开了房门。 宝珠此刻若不是人形,一定如红狐狸一般炸了毛! 这个李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深夜有女子敲门,竟然起身开门,礼义廉耻四个字他可还记得! 愤怒的宝珠青烟一般飘到了那女子身旁,女子吓了一跳,转头冷不防地与她对上了眼,那青白的面庞上长得乱七八糟的十只眼睛都一块儿瞪大了。 “去你的吧。” 宝珠飞快地伸手,揪住女子又长又紫的舌头,使劲抡起来朝着村外一甩,只听远处传来噗的一声,女子化为无数小点飞走了。 正巧赶在李挚开门之前。 因此李挚左手举着油灯,右手打开院门时,门口的女子已然换成了宝珠。 白日在山中见过的小姐于深夜出现在家门口求救,李挚微怔。 灯光与月光交织中,宝珠孑然站立,如玉般莹润的脸颊泛着诱人的光,她双颊鼓鼓,像是生了气,含嗔带怨地瞪了李挚一眼,旋即又垂下 4. 第四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已经是日上三竿,李挚方才醒转。 他掀起了原本应当在里屋的被子,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宝珠的身影。 李挚身形微微一顿。 就在他迟疑地这一瞬,外头的敲门声愈发大了,一个粗犷的声音道:“侄儿,你可还好?” 李挚家中这薄薄的院门几乎要被那人给锤破,他回过神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收拾自己的仪容,赶在门真的被锤破之前开了门。 门外是一位有些佝偻的老叟,他皱着眉,看上去有些苦相。 “堂伯。”李挚朝老叟拱手。 十八岁的男子,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即便李挚在地板上将就了一夜,刚刚被老叟从睡梦中吵醒,只要轻轻揉一把脸,就是一副端正的好容貌。 老叟看了他一眼,瞳仁一缩,仿佛眼睛被刺痛了一般,移向了李挚身后。 “昨夜村中狗儿都叫了起来,你住的偏,我怕有事,过来看看。”老叟慢吞吞地拖长音,眼睛一直往小院里看。 “多谢堂伯,小侄昨晚一夜好眠,并未听到有何动静。” “嗯。”老叟藏在耷拉眼皮下的双眼又转到了李挚面上,“没事就好。” 说罢,他将手中提着的一蓝子青菜递给李挚,交代他务必要好好食用。 “是你堂伯母亲自种的。” 李挚接在手中,顿了顿,问道:“昨日堂伯母说,堂伯那有几本策论集很是难得,让小侄安顿好后可以去堂伯书房观摩,不知堂伯今日可有空?” 老叟摇摇头:“你堂伯母身体不适,你既然没事,等会儿我要去镇上请大夫给她瞧瞧。” 他又摆手拒绝了李挚去探望伯母,转身心事重重的走了。 李挚看着堂伯远去的背影,伸手将院门重新合上,两扇门刚刚碰到一起,他的身后便响起了宝珠的声音。 “这是你的堂伯?” 李挚的肩膀松了下来,转身对宝珠笑道:“早上起来没瞧见小姐,还以为小姐已经离开了。” 宝珠理直气壮地答道:“我一直都在房间里呢。” 她见李挚挑了挑眉,似乎想开口说什么,连忙打断道:“刚刚是你的堂伯吗?我要寻的亲人似乎就在讣遐村,找村中老人打听一二就知晓了。” 李挚也不再纠结早上有没有见到宝珠的问题,提着一篮新鲜的青菜往厨房走,答道:“正是,我堂伯是讣遐村的村长,问他倒是正好,不过小姐方才也听到了,等会他要去镇上,恐怕小姐还要在我家中等一会儿了。” 宝珠当然知道李挚的堂伯是本村村长,李挚上一世在讣遐村为祖母守孝这年,堂伯李庆还对他多有照拂,好几次都差点撞见了宝珠与李挚私会。 李挚当官后,这位堂伯还曾千里迢迢去京城找过李挚,宝珠依稀记得是为了修缮宗族祠堂的事情。 今日问起来,只是为了更好的扮做凡人小姐罢了。 “那就叨扰公子了。”宝珠从善如流。 “无事。” 宝珠站在院内,看着厨房里的李挚放下篮子,寻了一些柴火准备烧热水做朝食,心中有些感慨。 自离开讣遐村,李挚便难得有亲自烧火做饭的时候了,以至于宝珠的记忆中的这部分早已模糊。 宝珠看着李挚卷起袖子,他打算将柴火再劈砍的细一些时,露出了结实的胳膊。 她的面上不由得染上了红晕。 李挚的胳膊多有力,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宝珠咽了咽口水,赶忙移开视线。 “宝珠小姐。” 像是做坏事被捉了个正着,李挚唤她时,宝珠心中没由来的心虚,连忙回头应道:“何事?” 李挚站在厨房里,袖子高高挽起,柔声道:“在下家中只些粗菜淡饭……” “我并不挑食。”宝珠胡乱说着,只敢看着李挚的眼睛。 李挚点点头,转身继续忙碌。 这一天早上,宝珠难得的与李挚一起坐在桌旁,不紧不慢地用了朝食。 用完饭后,李挚便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宝珠知道他出了孝便要去参加秋闱,因此在讣遐村时很是刻苦,也不打扰他,自己拿了把椅子,坐在院中眯着晒太阳。 晒得正舒服呢,宝珠耳朵轻轻一动,听到了村里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今早来寻李挚的堂伯李庆正大声嚷嚷着什么,另外还有女子尖锐的哭声。 “……没有死……好好的……” 宝珠不觉坐直了身子。 奇怪了,是她记性不好吗,为何在她的记忆中,上一世在讣遐村的日子从头到尾都平常极了,从未出现怪事。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屋里读书的李挚。 这书生手上拿着笔,不住地写着什么,眉头微微皱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实在好看,身穿麻布、家徒四壁,也无法教他黯淡一点。 宝珠听着村中的声音逐渐靠近,轻叹一声,起身进了屋。 她的脚步很轻,走到李挚身旁时,他仍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可外头敲门的人并不在乎李挚是不是在读书,院门又被锤地震天响。 “李挚!你在家吗?” 李挚放下书,看向窗外的椅子,宝珠却不在椅子上了,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刚想起身,便听到宝珠在他身旁轻声道:“我就待在里屋,不会出去给你惹麻烦。” 他身旁突然出现的宝珠被太阳晒得脸颊上微微透着粉,略略上挑的眼尾让她看上去有些狡黠的意味。 李挚默默地看着,轻轻摇头道:“并不麻烦。” 说罢,两人都被院外一声大过一声的敲门声引去了注意力。 宝珠躲进了里屋,李挚快步上前开门。 院子外头站在一个青年,眼距奇宽,脖子极短,见到李挚便大喊:“我娘病了!大夫说她不好了,你是秀才,在县城里读书,你有见识,你去看一看她!” 一边说,一边想要去拽李挚的手臂。 李挚身形微微一晃,教那个青年抓了个空,转身关上院门,低声道:“那还不快走?” 青年哦了一声,挠着头跟在李挚的身后朝村中走去。 他们刚走没多久,院门开了一条缝,似乎也不见有谁出来,门又轻轻关上了。 李挚身高腿长,一会儿就把那奇怪的青年甩在了身后,来到了敞开着大门,屋里头乱糟糟的他堂伯李庆家。 李是村中大姓,此时李挚族中长辈已经尽数赶到了李庆家中,吵吵闹闹地在堂屋中争论着什么,见李挚赶到,给面子的停了下来,与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又开始了。 李挚略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他堂伯李庆,正想开口,那去寻他的青年也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又想去扯李挚的衣衫,嚷道:“你们瞧,我把李挚带来了, 5. 第五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马上要到子时了,讣遐村陷入了沉睡,除了风吹动树梢发出的哗哗声外,便只有村民们偶尔发出的鼾声。 宝珠抱着胳膊,望着天上的月亮,不耐烦地等待着。 她是一只狐妖,狐妖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妖怪,若是今夜没有出现她想的那件事,这气便要全部撒在李挚身上。 宝珠回头看了看在堂屋地上酣睡的李挚。 他长长的睫毛驯顺地铺在眼下,毫无防备的模样,十足惹人怜爱。 宝珠看住了,半晌方才移开视线。 倒也不是说一定要寻李挚出气…… 只是这讣遐村着实有些诡异之处。 白日在李庆家中发生的种种,宝珠自然有法子知晓,那长着长舌头的张玉娘,她还依稀有些印象。 上一世李庆求李挚修缮祠堂,张玉娘作为女眷,自然要来后院与宝珠相见,那是一个普通的村妇,大字不识,眼中却有几分天然的狡猾,就是说—— 她分明能安安生生的再活上许多年呢! 宝珠使劲思考了片刻,忽觉天昏地暗、头大如斗,整个人软绵绵地往椅子上一瘫,喃喃自语道:“我费这脑子作甚。” 躺在椅子上,她仰面看上天上月亮,看着它慢慢地升到了最高处。 子时了。 遽然间,小院外呜呜地刮起了阴凉的风。 一个如诉如泣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公子,请救救我。” 果然如此! 宝珠一跃而起,边走边卷起了两只袖子,待走到门口,她猛地打开院门,与门口那长着十只眼睛三张嘴的女子对上了眼。 “救救你?” 宝珠歪了歪头,一拳捣中了那女子十只眼睛里的一只,噗的一声,将女子的头打了个对穿。 女子尖叫一声,连忙把自己的头从宝珠手上拔了出来,甩着长长的舌头,慌不择路地往村里飘去。 宝珠哼了一声,跟了上来,从后头揪住她的长舌头,遛狗似得与这被打穿了脑子的女子一块儿飘着。 这一会儿功夫,女子领着宝珠来到了村里头那颗老槐树下,她向前一扑,瞬间消失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中。 宝珠没有拉住,眼睁睁地看着十眼女与老槐树融为一体。 难道是老槐树成了精,化身成十眼女?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这颗不知多少年岁,十分高大茂盛的树。 村里头家家户户门前的银茯苓花极大的影响了宝珠,让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老槐树中的隐秘。 宝珠绕着老槐树走了许多圈,想要再抓到十眼女。 可惜,十眼女并未再次出现,反而是旁边村民家中的鹅听到了动静,又开始大叫。 眼见一只鹅将要吵醒一村狗,宝珠大恨,回想上一回,似乎也是这只鹅先叫的,她气得钻进了这户人家的院子中,想要与它比划比划。 这户人家的大鹅张开双翅,正昂首挺胸地大叫着,不防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出现,伸手便捏住了它的嘴,鹅叫声戛然而止。 大鹅愣在原地。 宝珠冷哼一声,握住大鹅的长嘴上下左右摇晃,低声骂道:“让你声音大。” 大鹅被晃得头晕目眩,只能勉强扑棱翅膀维持身体平衡。 两只小东西在院中这一番闹腾,自然惊动了屋主,一头白发的老媪举起油灯,颤颤巍巍地推开门,伸出头看向院中。 院子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她家大鹅晕头转向的,原地扑棱着翅膀转圈。 老媪左右看着,虽然院子里风平浪静,却没有回屋。 一双皱巴巴的手举着油灯,她缓缓地从屋内走到了院里。 在她家的院子里,一抬头便能看到老槐树,这位即便是刚刚从床上起来,白发也纹丝不乱的老妇人,听着风吹过树梢的轻响,良久地站定在院中。 她沉默地抬头望着老槐树。 过了好一会儿,老媪才低下头,如同来时一般,慢吞吞地回到了屋里。 在她关上门前,伏在院墙上的宝珠看到了堂屋里头供奉着的两个牌位。 是她的丈夫与女儿。 有一些不对,可宝珠说不出来是哪里。 找不到十眼女,宝珠偃旗息鼓地飘回了李挚家。 李挚仍在熟睡。 宝珠小心地上前,细细嗅着他的面孔。 倏地,她睁大了眼,似乎闻到了什么。 是淡淡的、怨毒的恶意,它们在李挚的眼中徘徊,试图钻进他身体更深处。 宝珠深吸一口气,如昨日一般,将这怨气从李挚眼中拔除。 刹那间,李挚面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消失不见。 “唉。” 做完这一切,宝珠已经有些疲惫。 小狐狸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道:“不知明日你那位堂伯母会如何?” 歇了一会后,宝珠挪到李挚身旁,支起身子去看他的脸,又轻声道:“你哪里得罪你堂伯一家了,惹得她用自己性命给你下这样恶毒的咒。”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点着李挚的脸。 可李挚正沉浸在宝珠用秘法为他营造的梦境当中,自然无法回答她。 而且这秘法似乎反噬了。 宝珠犯起了困,迷迷糊糊中,她如同上一世一般,将头靠在李挚肩上,蜷起身子,悄然入梦。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李挚便睁开了眼。 在瞬间的迷茫消失后,他感到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一个热乎乎的活物正倚靠着他呼吸。 她的鼻息吹拂在自己的脖颈上,酥酥麻麻。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了李挚的心头,他生怕惊醒了身旁之人,僵硬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敢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愈发明亮起来,李挚感到宝珠微微动了一下。 于是他闭上了眼,佯装仍在沉睡,而他身旁的宝珠醒转过来后,先是倒吸一口凉气,接着懊恼地小声道:“我怎么睡着了……” 李挚的肩上一轻,宝珠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消失。 又过了一会儿,李挚才缓缓睁开眼。 他从坚硬的地上坐了起来,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躯,仿佛刚醒来一般,自然地与已经来到堂屋的宝珠道了早安。 宝珠小心打量了一番李挚,见他似乎并不知晓自己昨夜不小心倚着他睡着了,心下松了一口气。 李挚只做不知。 他坦荡荡地问了宝珠昨夜睡得可好,又提出可以领着宝珠去寻李庆。 “想来堂伯为人最是沉稳,今日恐怕已经可以理事了。” 宝珠应了一声,眼珠骨碌碌转着,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跟在李挚身后,朝李庆家中走去。 此时正是村民们开始一天劳作的时候。 一路上,李挚与宝珠迎着无数或明或暗的窥探,来到了李庆家中。 李挚上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李尧黑着一张脸开了门,看见来的是李挚,他没有要迎客的意思,反而越发不高兴起来,堵在门口嘟囔道:“你这秀才半点用没有,我娘今日比昨日还要坏了。” 李挚闻言,表情纹丝不动,只拱手道:“我来寻堂伯 6. 第六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宝珠与王婶携手走进了老槐树下的院子,将院中悠闲晒太阳的大鹅惊得一跳,它瞪大了绿豆眼,扑棱着翅膀飞到宝珠面前,冲她大叫起来。 狐妖小姐自然也不甘示弱,快准狠地捏住了大鹅的头,使了个巧劲一推,把这扁毛畜牲推得原地转了三个圈。 一妖一鹅在王婶的眼皮子底下打了一个来回。 但王婶的手被宝珠挽着,半合上眼,慢吞吞地朝屋里走去,对这场闹热视而不见。 她带着宝珠来到堂屋中,松开了手,自顾自地从柜子中掏出香烛,点燃后插进香炉中。 堂屋里供奉着两个牌位,连着香案一块儿都十分干净,一看便知道,是有人时常打扫。 宝珠站在一旁出神地望着王婶与牌位,默默地在心中琢磨着。 丈夫与女儿,都先于王婶去世,丈夫就罢了,可在凡间,若是女儿出嫁了,牌位似乎不能在娘家被供奉。 王婶的女儿,在还没有嫁人的年纪去世了? 宝珠的脑子难得好用一回,实在让她心情大好,见王婶又走出堂屋去往院子,也跟了上去。 王婶理了理自己的白发,拾起一个提篮,便准备出门。 临了要走,她顿了顿,回头看向宝珠,僵硬道:“宝珠,要与我一块儿去吗?” 此时的她,眼里一片清明。 不知王婶要去作甚,宝珠有些好奇,连连应是,随着她一起出了门。 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带着一个提篮,从村里出发,穿过整个村庄,又经过许多村民们的田地,方才到了一个小山头。 正是上午做活的好时光,村民都在田里劳作,宝珠与王婶少不得引起了众人的目光。 顶着这样多暗地里的打量,王婶只做不知,低着头,沿着小路来到了山上。 这下换做宝珠吃惊了。 这山顶上一眼望去,全都是坟头,一个挨着一个,有新有旧,不知埋葬了多少人。 她们到山上时,天忽然阴了下来,小风一吹,宝珠这只妖都觉得瘆得慌,王婶仍旧面色如常。 这个瘦小干瘪的白发老媪,穿过了许多坟茔,在山头最偏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有两个小坟包,一个立了碑,一个没有。 王婶颤颤巍巍地弯下腰,将提篮中的东西铺在地上,不过一块儿麻布,一些干粮,一点水。 她撑着丈夫的墓碑坐下,望着天边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才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招呼宝珠:“坐,坐。” 若宝珠真是凡人小姐,此时少不得被吓得魂飞魄散,可她是一只狐狸,平日在山野中见过的死人可不少。 宝珠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王婶给她递了干粮,宝珠接过,不在意地吃了起来。 一人一妖,在一片坟茔之中,倒也相处地和谐。 半晌,王婶轻声道:“我每日都要过来陪她,与她一块儿用饭。” 她虽然满头白发,可细看下,脸上的皮肉却没有那样衰老,宝珠想,若是王婶仍旧是黑发,看上去也不过四五十岁。 “我的爱媛,最是喜欢与我撒娇,每日都要喊我,娘,娘,今日吃什么,我说吃春饼,她就高兴得很。” 说到这里,王婶笑了一下。 “只可惜,她走得太早了,她被害了,害了她的人有些还好好的活着。” 天阴得厉害,风也大了起来,王婶说到这里,似乎说不下去了,她的白发被吹乱了一点,她伸手将发丝掖在耳后。 “你从……哪里来?”王婶忽然转头看向宝珠,她的眼珠看上去十分浑浊,“从树里吗?” 从这样浑浊的眼中,宝珠也能看到期盼。 只可惜,王婶要失望了,她不是老槐树生的妖怪,恐怕也不会帮王婶达成她的愿望。 不过。 “你猜。”宝珠笑嘻嘻地嚼着干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可能会帮你哦。” 凡人之间的恩怨情仇,遽然之间变得让宝珠感兴趣起来。 而后一人一妖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天却越来越黑了,似乎是要下雨了。 在大雨落下来之前,王婶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因为要下雨,活也不好做,许多村民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走,这一下,回去的路上,两人便多了许多同行者。 或许是王婶这些年雷打不动每日都要去山上陪丈夫女儿,村民早就见怪不怪,而她身边这个年轻女子却让人好奇。 因此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宝珠身上。 “王婶,这位是?”一个壮汉背着锄头,冲着宝珠努了努嘴。 “我外甥女。”王婶冰冰冷冷地答道。 “你不是仙渡府人?你外甥女还能找到我们这地方来?”王婶的态度并没有让村民们退缩,另一个老汉混不吝地说道。 “这不是来了。” 众人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又见宝珠生得肤白貌美,实在好看,庄稼汉们的眼神也不正经起来,互相挤着眼,偷偷打量着宝珠。 被这样多庄稼汉打量,凡人小姐只能捂着脸缩到一旁哭泣,因此宝珠举着袖子遮住脸,装作一副羞怯不堪的模样。 这让庄稼汉们更兴奋起来,有几个年轻一点的,跃跃欲试地想要上来与宝珠搭讪。 他们看着宝珠,像狼见了肉,眼中闪着光。 而宝珠掩在袖子后头的眼睛,也闪着狡黠的光。 天上的黑云低到似乎触手可及,一场暴雨眼见就要落下,第一个雨点子却并非从天而降。 宝珠身旁的王婶忽然发难,瞪圆了眼,将手中的提篮用力朝笑得最为放肆的几个青年砸去。 “你看什么!你说什么!”王婶口中唾沫直飞,太阳穴青筋暴起。 提篮砸在其中一个青年身上,痛得他大叫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瘦小干瘪的老媪,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个提篮被她耍得虎虎生威,把一众不守规矩的庄稼汉砸得抱头鼠窜。 他们未必打不过王婶,只是慑于王婶的气势,没有一个人想还手。 看着众人跑走,王婶喘着粗气,茫然地四周找寻着什么。 “找什么呢?”宝珠问。 “麻布。”王婶又恢复了颤颤巍巍地模样,从地上捡起沾了泥点子的麻木放进提篮中,“我的麻布掉了。” “你知道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宝珠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老媪,“你为何要这样。” “他们……”王婶抬头看着天,终于落下来的雨大滴大滴地砸在她的脸上,像泪珠一样。 “他们欺负女子。”王婶喃喃道。 宝珠似乎明白了,又仍旧迷糊。 雨下大了,远远地,一个撑伞人出现在宝珠视线中。 她鼻头轻轻一动,便嗅到了李挚的气息。 而李挚显然也看见了她们,加快了脚步,朝着她们跑来,三人碰面后,他先将宝珠护在伞下,又递给了王婶另一把伞。 “我看到你和王婶往这边走了。”李挚解释道,“你们恐怕没带伞。” 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伞上,让李挚只能大声说话。宝珠的身体全部在伞中,她看了一眼李挚瞬间濡湿的肩膀,一低头,便钻进了王婶的伞下。 “李公子,我与姨母一把伞很好,你切莫淋湿了。” 宝珠挽着王婶的胳膊,安抚着因为看到外男与宝珠亲近,似乎又要爆发的王婶。 李挚脸的遮在伞下,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想了什么一般说道:“我堂伯母似乎不太行了,方才我堂伯已经出发去县城请天师,想来明日一早,便能到村中。” 宝珠啊了一声,她身旁的王婶剧烈颤动了一下。 既然天师来了,剩下的事情,宝珠就不便插手了。 虽然说县里头的天师,想来修为没有多高深,且宝珠在上一世里也知晓了许多掩盖妖身的办法,让他们轻易发现不了狐妖真身,但这些办法总是要让她不舒服的。 在心中暗叹一口,宝珠悄悄打量着身旁的李挚。 今日他身上再也没有什么怨气,想来是因为他的堂伯母彻底不好了的缘故,等到天师来,将邪祟一除,就没有什么能害李挚的性命,这事一了结,宝珠便可以离开这里,按照她一开始设想的。 这一世,她不与李挚有什么瓜葛。 这样想着,宝珠的脚步沉重了起来。 此后,一行三人再无交谈,李挚一直将她们送到了王婶家门口,方才转身离去。 “他是凡人。”王婶看着宝珠,低声道。 “我知道。”这句话不知戳中了宝珠哪里,她有些不耐烦起来,“我 7. 第七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不好,张玉娘的尸体妖化了! 子时一过,缩在王婶家门后的宝珠便嗅到了浓郁的妖气,门前的老槐树也一改往日葱葱郁郁的模样,树叶血红,树干淌下浓稠的黑色汁液。 鬼气森森的。 旁人她且不管,那妖尸可别把李挚给咬坏了! 宝珠跺了跺脚,一溜烟地来到了李庆家。 灵堂里已经是一片混乱,来守灵的李氏族人四散而逃,尖叫声大过了嗬嗬吠叫的张玉娘。 大家争前恐后地朝着灵堂外跑去,仿佛只要跑得比旁人快,便不会被张玉娘咬住。 不过一会儿,众人便做鸟兽散了个干净,只剩下呆若木鸡的李庆、拉不走李庆的李尧,和一言不发站定在灵堂角落的李挚。 但这三人却是误打误撞,张玉娘的尸体似乎瞧不见,三个大活人一动不动她没反应,反倒是追着跑动的凡人而去。 外头的人被张玉娘追得鸡飞狗跳,让灵堂中李庆回过了神来。 “你竟然没有事。”他赤红的双眼带着满满的怨恨,死死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李挚。 李庆说话间,宝珠鸟悄儿地溜了进来,防着李庆暴起伤人,她施了障眼法,站在李挚身旁警惕的看着这个有了颓态的老叟。 李挚表情没有半点变化,轻声道:“堂伯,你究竟做了什么。” 两人对峙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李尧看看李挚,又看看父亲,本就不聪明的脸上更傻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爹能做什么!”李尧头痛了起来,蹲下来抱着头大喊道。 李挚看了一眼李尧,淡淡道:“李尧,不如他兄长聪慧。” 提到李尧的兄长,李庆的眼皮猛地一跳,他倒吸了一口气,捂住胸口道:“这个畜生自然不如,你也不如!若不是、若不是涵儿去的早,他早就能光宗耀祖,考上状元了!” 这句话说到后头,李庆已经歇斯底里起来,他脸上青筋暴起,眼底一片赤红:“你凭什么能提起涵儿?就凭你那个不身世不清白的娘?你那个瘸了腿的爹?所有人都瞎了!竟拿你与涵儿相提并论!” 他像个疯子一般大吼大叫起来。 而李挚抿了抿嘴,往后退了一步。 李庆没有发现外头已经安静了下来,此时整个村子里,只有灵堂处最为喧嚣。 他推开了哭嚎着问他要说法的李尧——这个傻子拽着他爹的手,质问他为何说自己是畜生——想要去掐住李挚的脖子。 可他的脚只往前迈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张玉娘的尸首从后头攀上了他的身子,长长的舌头缠住了李庆的脖子,长着细尖牙齿的嘴张开到嘴角裂开。 下一瞬,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丈夫。 李庆从癫狂中清醒,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自己的脖子。 他的血汩汩直流,被张玉娘吸入口中。 丈夫的血浸润了她,她的尸体愈发肿胀起来,头颅胀大到发黑。 在一旁冷眼瞧着的宝珠暗道一声不好,将将要出手护住李挚时,一道符纸从灵堂外飞了进来。 符纸在空中燃烧,几道光出现,将张玉娘的尸首与李庆困在了一起,再接着,张玉娘在光圈中砰的一声爆炸,化为一朵紫黑的血雾。 但若是仔细瞧瞧,就能发现那血雾乃是由无数飞舞的小虫组成的。 “糟糕了。”宝珠眼见灵堂外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一般打扮的凡人,心里咯噔一下,她料想李挚此时已经安全,一阵青烟似得离开了这里。 为首的那位穿一身黑衣,手里拿着一个不停转动的罗盘,皱着眉看向光圈之中不住乱撞的小虫。 “张天师,这就是树蝇吗?”走在后头那位天师乃是年轻女子,她有一张圆脸,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手中拿着纸笔,询问着前头那位年长一些的男子。 张天师嗯了一声,侧过身来与后辈讲解:“裴天师,你观这树蝇,可发现它们有何异状?” 裴天师收了纸笔,严肃地走上前观摩,片刻后,她迟疑道:“这树蝇嗜血,与书中记载不同,像是被人用血肉异化了。” 张天师点点头,凝重道:“没错,那老者来异人寺求助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他身上怨气带着血腥气,不似普通邪物,思来想去也等不到明日再出发,还好我们来得及时,不然邪物饱□□血,要彻底妖化了。” 这两位天师只顾研究光圈内的树蝇,全然不顾灵堂中剩余二人,李尧即便是个傻子,也被这惨烈的现场吓得丢了魂,此时唯唯诺诺地出声道:“我爹被我娘吃了吗,我娘为何会变成这样。” 张天师啊了一声,挠了挠头,像是才看到李尧与李挚一般,他朝这两人点点头,好脾气对李尧解释道:“这是你爹你你娘吗?他们应当是想用树蝇害人,被反噬了,你爹确实被你娘吃了,你看……“ 张天师指了指光圈中被树蝇啃咬的只剩白骨的两具尸体,笑眯眯道:“其实你娘也被吃了。” 李尧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天师,他怔了一怔,隔得极远的两只眼睛扑簌着掉下大滴的泪来,口中也啊啊地哭喊着。 张天师充耳不闻,转头饶有兴味地看向李挚:“这位公子倒是镇定。” 李挚温和道:“哪里,二位天师更是镇定。” “那自然,我们做这一行的。”张天师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普通人像公子这般的可是少见。” 这跳脱的张天师兴致勃勃地对李挚道:“我瞧公子挺有天赋。” 李挚微笑:“这哪里敢当。” 张天师呃了一声,他挠了挠头,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不妨被身后的裴天师硬邦邦地打断了。 “张天师,先找到这些树蝇的本体再谈天也不迟。” 裴天师皱着眉,圆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张天师连忙转过身来,看着光圈中渐渐失去活力的树蝇,略微沉思一会儿,忽然对默默走到了他身旁的李挚说道:“你怎么看?” 李挚沉默不语,望着他略微挑眉。 一旁的裴天师为之绝倒,这灵堂里全是血腥味,两具白骨、一笼子树蝇、还有一个不知是疯是傻的男子在不停嚎哭,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偏生张天师还吊儿郎当的。 裴天师干脆抢过张天师手中的罗盘,转身走出了灵堂。 都到后半夜了,灵堂外头的村民们手中都举着火把,照得村里灯火通明。 跟随两位天师一块儿过来的还有几位壮汉,此时正在处理不巧跑得慢,被张玉娘咬了的村民们。 到处都是鲜血。 到处都是在哀嚎的人。 裴天师的眉头皱得更紧,她的眼中几乎燃烧着火光。 此时已经不需要再用罗盘,只用肉眼,便能察觉村中那棵老槐树的不对。 裴天师先是从褡裢中掏出朱砂和符纸,画好一道符纸隔空贴在老槐树上,接着吩咐一同来的壮汉:“把那树连根挖出来。” 壮汉们点点头,从骡车上拿出铁锹,围着老槐树开始动手。 围观的村民们见状,悄然围了上来,一齐看向老槐树。 “这本是村里头的灵树啊。”一个老者喃喃道。 裴天师耳尖,看向老者道:“为何说是灵树?” “村里人碰上大事,都会过来给它上供,求它保佑。” “它也挺灵的,咱们村从来没有碰上什么怪事。” “唉。” 不待老者发言,周围村民七嘴八舌地跟裴天师解释道。 原来如此,裴天师心下了然,老树沾了香火生了灵,然而一点灵气全被人用来做法了。 张天师溜溜达达地从灵堂出来,瞧见了裴天师煞有其事地一番处置。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他啧啧啧地扭头冲李挚说道,“我们那时候刚做天师,都跟二傻子似的。” 而李挚的眼睛,从走出来后便一直盯着老槐树——后王婶的家。 王婶家离老槐树最近,此时大门半掩,后头 8. 第八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外头嘈杂不已,王婶家的小院倒是静悄悄的,今日从白天到晚上都不消停,大鹅受了惊吓,来了生人也不叫唤了,躲在阴暗的角落中窥伺着。 它见这高高的男子在院中环视了一圈,熟门熟路地朝里走去,焉了吧唧的大鹅支起了脖子,强打起精神起身,悄悄地尾随进堂屋。 堂屋里没有点灯,又黑又安静,正中间的两尊牌位沉默不语地看着大鹅。 大鹅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它看着里屋里晦暗的灯光,想起那个可恶的人形怪物,绿豆大的脑子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还是走吧。 李挚回头,见大鹅迈着大脚掌吧嗒吧嗒地走远,也没放在心上,转过身看向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宝珠,忧心道:“小姐还好吗?” 宝珠十分的不好! 她见来了天师,生怕妖身被勘破,被天师把村里发生的怪事都算在她身上,从而不能在这诡谲的村庄中护住李挚小命,赶紧收集了一大把村民们挂在家门的银茯苓花,一股脑的吞下了肚。 银茯苓花既然能驱妖辟邪,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一会儿她便天旋地转、四肢绵软地瘫软在床上,这会儿,周身的妖气散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只要略微收敛,料想天师们没有那闲心来试探她。 只是身上不舒服,又怕与天师打照面,宝珠窝在里屋连外头的热闹都瞧不了,又是另一番抓心挠肝的难受,原本还能竖起耳朵使劲听,但树底下挖出来的东西她看不到啊! 宝珠抱着被子,细声细气道:“恐怕是白日里淋了雨,现下身子有些软绵绵的,不过不打紧,歇一歇便好。” 狐妖小姐苍白着一张脸,眼睛却仍旧有神,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终归按捺不住,出声问道:“李公子,外头究竟是怎么了?李涵是谁?他们说话说的云里雾里的,我也不明白。” 说罢,一对亮晶晶的漂亮眼睛瞪大了,期待地望着李挚。 见状,李挚来源不明的一丝火气也散了,心头一软,放缓声音道:“李涵乃是我堂伯父的长子,三年前溺水,人没了。” 宝珠眨巴着眼,好奇道:“那与王……我姨母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挚闻言,回头透过里屋的窗户看向院门口,王婶小小的身子在群情激昂的村民中显得更加孱弱,天师带来的壮汉勉强维持着秩序,不教场面失控。 王婶面上的怨恨不比在场的任何人少。 李挚不愿再看,移开了视线,房间里静了下来。 宝珠不解地看着李挚。 外头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李挚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开口了:“王婶的女儿是上吊死的。” “为什么?” “王婶说,她受了李涵的欺负,悲愤之下,想不开。” “怎么欺负的?” 李挚卡了壳,不知该如何说明。 此时外头传来了王婶歇斯底里的尖锐声音,替他解释了。 “我的爱媛,她才十一岁!她怎么会去勾引男人!她被糟蹋了,你们竟然说是她的错!她有什么错!” “你这老东西!明明你女儿勾搭上了李尧,你血口喷人,说李涵做什么!李涵一个读书人,看得上你家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吗?也不看看她的德行!” 屋里头两个人听到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为什么又说起李尧来,跟李尧又有什么关系。” “爱媛……对王婶说她被李涵欺负了,王婶去他们家要说法,李尧却说,他跟爱媛好上了,是爱媛自己乐意的。” “啊。”宝珠明了,“那傻子被他兄长推出来挡抢呢。” “嗯。”李挚抿了抿嘴,“李庆便说要爱媛嫁给李尧,成全一双小儿女。” “李尧是个傻子,爱媛还被他兄长欺辱,一定不愿意。” “所以她上吊了。” 宝珠仔细看着李挚的脸,她发觉李挚在提起爱媛时,语气中带着沉重。 她用她那颗总是不灵泛的脑袋回忆起来。 李庆上京求李挚修缮祠堂后,发生了什么?宝珠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像那一年后,还有几次老家来人向李挚问安。 但却已经不是李挚的堂伯父李庆一家了。 不知道上一世的李挚是不是做了什么,宝珠惆怅地想着。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李挚是个好心肠的人,也是个好官,他能做什么。 总之,这一番交谈后,宝珠理清楚了,李庆是一个很坏的凡人,他的长子死了,眼见堂侄李挚却活得好好的,前途大好,他嫉恨之下,被能蛊惑人心的树蝇迷了心智,怂恿张玉娘用自身性命为注给李挚下恶咒。 阴差阳错之下,恶咒被宝珠解了,他们反到被恶咒反噬。 至于这老槐树为何会变成邪物、长出树蝇,又是因为他们家几年前对爱媛做下的恶。 恶长出了果,果毒死了种果之人。 凡人的心,深似海,宝珠以为她弄懂了一些,却总有更深的东西让她看不明白。 “毒妇竟然还有脸回话!” “这老东西……“ 外头的叫骂声又高亢起来,正在沉思中的宝珠被惊醒,她支起身子看了一眼,惊讶道:“哎呀,他们好似要对王婶动手呢,真是不明是非!” 李挚也回过神来,眼见异人寺几乎控制不止人群,他叮嘱了宝珠几句,转身要走,却又折返回来。 宝珠眼见着李挚靠近自己,俯下身,她的心胡乱跳动起来。 她闭上了眼睛。 而李挚只是伸手将她身上滑落的被子提了提。 睁开眼时,李挚已经离开了里屋。 宝珠伸手按住胸膛,面无表情地看着斑驳的墙面,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李挚穿过人群,找到抱着手臂一脸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张天师。 “张天师,在下李挚,庚丑年的秀才,李庆堂侄。”李挚开门见山道,“王婶与李庆一家的官司,恐怕不是异人寺的重点,李涵腹中恶咒从何而来?树蝇是否根除?这些都要与王婶对质,您看?” 庚丑年,也就是六年前,那时候李挚才多大? 张天师在心中暗自谋算,嘴上啊了一声,给面子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啊。” 说着,他格外认真地看了一眼李挚,笑道:“李公子,你以后肯定是个人物啊。” 也不待李挚回答,张天师指挥着异人寺的壮汉钻进了人群中,将王婶从村民手中抢了出来,他自己扯着嗓子大喊道:“邪物还未净除,尔等快些回家去,别在这儿闹,打搅异人寺干活!” 一边喊一边赶鸭子似的挥手,加上壮汉们凶神恶煞地开始推搡,原本闹得正凶的村民立刻偃旗息鼓,即便有心再闹,畏于异人寺的举止,仍是听话离场。 这把发髻都被挤歪了的裴天师气 9. 第九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王婶与张天师对视了许久,视线一转,倏地咧嘴一笑,改口道:“我方才说错了,是我将李庆家的银茯苓花换了。” 张天师扯了扯嘴角,一团和气的脸冷了下来。 “你没看到金茯苓花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你在帮谁遮掩?” “我要死了,自然是要拉李庆一家子下去陪我的爱媛,替谁遮掩?” “谁说你要死了?”张天师敏锐地抓住了话头,“异人寺只负责异事,人事由官府衙门来断,你现在的罪名不过是毁了李涵的尸体,谁给你判地死罪?” 王婶一愣,移开了与张天师对视的眼睛。 接下来不论张天师如何提问,王婶都半阖着眼,一言不发。 张天师冷哼一声,回头看向如雕塑一般的李挚,意味深长道:“既然王婶不肯说,那么我们便问问里屋那位如何?” 李挚没有回答。 在一旁等得不耐烦的裴天师先一步进了里屋,诧异地与床上的宝珠对上了眼。 宝珠哎唷一声,将身子缩进了被子里,颤声道:“你,为何忽然闯进女子的房间。” 裴天师没想到屋里藏着的是一个娇娇小姐,一身凛然正气瞬间散了大半,磕磕绊绊道:“小姐为何躲在房中?” “明明是你们突然闯进我姨母家里来,我身子不适,一直躺着呢。“宝珠嗔道。 裴天师圆脸一红,呃了一声,求助地看向身后。 张天师不知屋里是女子,此时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站在屋外高声道:“小姐,我们方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宝珠埋在被子里,含含糊糊地回答,“你们天师不都查明真相了,还要要我说什么呢,要我说,我就说我姨母干得好。” 这位小姐真是…… 两个天师听了,一齐伸出手来挠头。 倒是角落里,一直不言不语的李挚发出了一声轻笑。 张天师又转头看向李挚,李挚不躲不闪地看了回去。 男子之间,似乎有种天然的默契,张天师恍然大悟,做出一副了然的面孔来,指着屋里气声道:“你为了她才这样跟着?” 李挚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里头宝珠见自己已经被发现,索性破罐子破摔,从被子里支起身子,出声道:“我妹妹的事难道不是那劳什子李涵的错吗?我姨娘不就刨了他的坟吗?我只恨来得晚,不然我给她背锄头去!” “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裴天师苦笑劝阻道。 宝珠闻言,又把身子缩了回去,方才的气势消失不见,细声细气道:“你们要对我姨母做什么呢。” 两位天师对视了一眼,张天师道:“我们要把她带回县里,至于做什么,要由上峰决定,我们不过办事跑腿罢了。” 闹了一夜,此时已经快要天亮了,几人都已疲惫不堪,又见王婶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张天师便做主不再审问,先把外面那棵叫人头疼的老槐树和尸体收拾好,待天一亮便出发去祁陵县。 而宝珠扬言身体不适,天师们无法,也就任由她赖在床上,又把王婶往里屋一关,由同是女子的裴天师在堂屋守着,张天师与李挚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王婶家。 “这位小姐是何时来到讣遐村的?”踏出院门时,张天师装若不经意地问道。 “前几日。”李挚扯了扯有些褶皱的麻衣,“张天师问这个?” “哦,没事,就问问。”张天师彻底放松了下来。 三年前的纠葛,应该不至于与这位小姐相关,或许是他想多了,张天师一边想着,一边指挥异人寺的壮汉们如何处置老槐树,要他们铲仔细烧仔细,莫要留下任何树根。 他自己则大摇大摆地钻上了骡车准备小憩一会儿。 李挚站在原地,看着张天师上了骡车,这才掉头朝自己家走去。 回到家中,他先去了厨房,将地上放的一篮青菜提了出去。 那青菜靠近了凡人,慢慢悠悠地散发出了一丝怨气。 李挚盯着那缕怨气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将它抓在了手心。 他本想用力一握,但又停了下来。 青菜被李挚放回了原地。 这边在王婶家中,睡在堂屋的裴天师心中始终不踏实,翻来覆去半晌,还是坐了起来,从褡裢中掏出了罗盘,凝神看去。 罗盘的指针有气无力地颤悠悠转动着,并没有指向何处。 裴天师稍微松了一口气,放下罗盘,又换了一个能看到里屋的姿势,仔细监视着里头的两个人。 她并不打算闭眼休息。 这是她第一次外出出任务,裴天师觉得自己再谨慎也不过分。 而里屋的宝珠也不如她表现的那般镇定,作为狐妖的她这是第一次与天师正面打交道,她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撒丫子跑路。 还好县里的天师修为果然不精,并没有勘破她的妖身。 宝珠看着身旁的王婶,有了些闲谈的心思。 “你挺厉害的。” 王婶神不守舍地发着呆,闻言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 宝珠看了一眼屋外,确定裴天师没有听到自己说话,凑近王婶的耳朵悄声道:“是你干的,李涵才不是溺水死的。” 王婶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笑得更真了一下。 见王婶没有谈话的欲望,宝珠有些失望地想缩回去,不过转念一想,她又生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的丈夫,他是怎么死的?” 黑暗中宝珠的眼神如何好奇,王婶也瞧不见,但王婶脸上骤然舒展开来的表情,和她瞪大的眼睛,宝珠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王婶,正想称赞,王婶张开了嘴。 “爱媛不同意,他却高兴得很,他收了李庆给的钱,一两银子。”白发妇人含糊不清的声音中,蕴藏着无边的恨意,“他上街去,给爱媛扯了几尺红布,又打了几斤酒,那时候我不知道,我在问李庆要个说法,他们说他收了钱,已经同意了,他们把我打得很痛。” “我就回去,我找他拿钱还给他们,然后我看到。” 王婶的声音发颤。 “爱媛在屋里拿红布上吊了。” 宝珠听住了。 “他太伤心了,几斤酒喝完,睡过去便没醒,陪女儿去了。他收的钱,我也还给了李家。” 窗外的黑暗渐渐褪去,王婶半张脸沐浴在晨曦里。 她像是学艺不精的工匠雕出的拙劣木雕,僵硬说着谎。 宝珠灵光一闪,忽然回想起了她第一见到堂屋中供奉的两块牌位时的怪异感。 李辛之位,爱女李爱媛之位。 宝珠眨了眨眼,感受到了胸口的悸动。 凡人的感情,如同暗流涌动的河流,看似波澜不惊的河面下,掩藏着汹涌的爱恨。 她好像第一次认识王婶一般,认真地看着这个老妇人的脸。 天要亮了,马上王婶就要被带去祁陵县了。 “你叫什么名字?”宝珠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王婶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露出了一个鲜活的笑。 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她凑到宝珠耳边,小声道:“王兰贞。” “我的名字,王兰贞。” 堂屋里,裴天师看向了香案上供奉的两块牌位。 她听不清年轻小姐的窃窃私语,可老妇人喑哑的声音一直往她耳朵里钻。 裴天师闭上了眼,今天,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太阳升起后,异人寺的壮汉们裹着王兰贞坐上了骡车,她瘦小的身躯夹在一左一右身材高大的男子中,显得愈发不起眼。 只是她并不像旁人想得那般柔弱,王兰贞嘴角含笑,晨曦给她的白发镀了层金边。 村民们 10. 第十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这顿饭吃得宝珠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 心里头火烧火燎,面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 李挚家这间小院,仿佛被狐狸大军包围了,一顿饭的功夫,宝珠竟是听到了七八种极其难听的狐狸叫。 像有人在外头活剥狐狸皮。 偏生李挚还给她添乱,把饭端上桌,便捡了一根柴火,说是要去驱赶外头的野狐。 “总要让小姐用上一顿清净饭。 宝珠急得伸手攥住李挚的袖子不撒手了。 “那、那狐狸又没有招惹我们,不过叫得难听了些,倒不必驱赶,我最是心善,见不得那种事。” 李挚哦了一声,低头看向宝珠的眼睛,微笑道:“原来如此,那便听小姐的。” 宝珠胡乱地应了,强行拖着李挚用完了饭,起身便要走。 这回换了李挚拉住宝珠的袖口,他问道:“王婶出了这样的事,小姐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 宝珠一愣,心情骤然低落起来。 她是怎么打算的?她打算与李挚此生再也不相见,他考他的功名、当他的大官,宝珠只想做一只山野狐妖。 李挚见宝珠迟迟不开口,心下一沉,语气却仍旧轻快:“算日子,我已经出了孝,再过不久便要上仙渡府准备秋闱,王婶出身仙渡府,小姐若是有亲人在那边,也可与我结伴同行。” 宝珠支支吾吾,却不忍心当面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只把自己的袖子扯了回来,含糊道:“我还未想好,村中总不会那样快便把我姨母的房子收回去,过几日再答复你吧。” 说罢,她快步朝外走去。 李挚站起来追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 “宝珠,我等你答复。” 宝珠听到李挚轻声说道,她不敢回头,几乎是仓皇而逃。 甫一走出小院,宝珠便被一团从天而降的红云砸了一头一脑,愤怒的红狐狸气极反笑,嘎嘎怪笑着冲着她劈头盖脸一通挠。 宝珠遭受重创却不敢吱声,只伸手掐住红狐狸的嘴筒子,教它那破锣嗓子里的怪声戛然而止,然后端着它一溜烟地跑回了山上。 回到她俩居住的山洞里,宝珠放下挣扎了一路最后放弃努力的红狐狸,趴在地上好声好气道:“怎么了啊,大小姐。” 红狐狸瘫软在地上,把头撇到另一边,冷冷地装死。 宝珠只得爬到另一边去看它。 红狐狸还想转头,被宝珠一把捏住嘴筒子翻了回来。 宝珠一脸狰狞:“差不多得了啊。” 红狐狸这才慢吞吞地支起身子,幽怨地看了宝珠一眼,又猛地朝山洞外一甩头。 宝珠睁大了眼,吃惊道:“什么?” 红狐狸装了许久,这下再也按捺不住,一边跳起来往宝珠怀里一扎,一边嘤嘤哭泣着把前爪往宝珠手里塞。 宝珠搂着受尽委屈的姐妹,低头细看红狐狸的爪子。 “哟,你竟然没打过?你还挨了揍?” 红狐狸哭得更大声了。 山洞里回响着难听的狐狸哭,宝珠的脑子被吵得嗡嗡直响,她长叹一口,无奈道:“今年定是有什么问题,不然我们姐妹俩为何都遭了情劫。” 原来宝珠之前总是与红狐狸同出同进,这回突然消失了几天,红狐狸一个人在山上寂寞疯了,到处溜溜达达,不知怎么的,就忽然看上了一只公狐狸。 但那公狐狸长得英明神武,当然不止被红狐狸一只母狐狸看上了,几只母狐狸因此争风吃醋打了起来。 而红狐狸从出生便有宝珠庇护,一贯养尊处优,哪里打过这等没有后援的仗,爪子也被母狐狸打瘸了,公狐狸也被抢走了。 它是心焦又委屈,这才有了红狐狸在李挚家门口号丧这回事。 宝珠抱着沉甸甸的胖大姐妹,忧愁地叹道:“你连抢个公狐狸都抢不到,上一世我离开你以后,你自己在山上过的什么日子?” 红狐狸歪了歪头,傻乎乎地眨巴着眼睛,没有听明白宝珠话中的意思。 宝珠莫名觉得心中一酸。 经过王兰贞为女报仇的事,宝珠这只一心只有情情爱爱的山野狐妖,像是被人把糊在脑中的那窗户纸戳破了一个洞。 一丝她此前从未有过的感情悄悄出现在宝珠的心中。 “你能活上多久呢?”宝珠抱紧了红狐狸,轻轻抚摸着它脊背,“不论能活多久,有我在,都让你活得痛痛快快的。” 说罢,宝珠放下红狐狸,稍微活动了下筋骨,悄骤然变成了一只狐。 狐妖宝珠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山洞,后头跟着趾高气昂的红狐狸,两姐妹一路杀到了公狐狸的领地上。 那公狐狸正与一只杂毛母狐狸嬉戏呢,两只狐狸亲昵地互相舔舐,把红狐狸眼睛都看红了,气呼呼地便要杀出去把杂毛母狐赶跑。 宝珠伸出前爪按住了姐妹,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而后,宝珠如同猛龙入江,跳起来无差别地将俩狐狸胖揍一顿。 母狐当机立断,惨叫地逃走了,公狐狸也想逃,却无数次被宝珠捉了回来,反复殴打。 直到一只迷人胖大的火红色狐狸冲上来,用身体将公狐狸护住,冲着宝珠一顿狂吠。 宝珠嘤咛一声,这才慑于红狐狸的威严,放过了公狐狸仓皇逃窜。 这鼻青脸肿也颇为英俊的公狐狸,瞬间便被红狐狸征服。 宝珠回头时,俩狐狸已经舔上了。 “啧。狐狸谈个爱真容易。”宝珠无语道。 今天红狐狸恐怕不会回来了,宝珠溜溜达达地回到了山洞中。 其实她吃下了银茯苓花后,身体直到现在仍旧不适。 加之又外出与狐狸们搏斗了一番,宝珠已然有些吃不消了。 她觉得累极了,如同脑中塞了一团棉花,也没有精力再变成人,就着狐身团成一团,打算好好睡一觉。 半睡半醒之间,她的意识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即将出发去仙渡府的李挚,询问宝珠在仙渡府是否有亲人,若是有,他们可以结伴同行。 宝珠哪里有不乐意的,随意找了一个理由,说要上仙渡府寻亲,便跟李挚一块儿上了路。 去仙渡府的路并不好走,李挚先去了祁陵县中,递交诸多材料,获取了县里的保举,才北上前往仙渡府。 本省多丘陵山地,行路已经很难,一路上又遇见了一些山野小妖,宝珠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才既护住了李挚,又没有暴露自己的妖身。 迷迷糊糊中,宝珠想着,李挚的路,就由他自己走去吧,她只要想办法告诉他,哪些破庙中有小妖作祟,教他绕开,也 11. 第十一章 《狐妖与书生[双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在李挚踏入异人寺之前,张天师与裴天师正隔着一张长桌相对而坐,讨论王兰贞一案。 裴天师紧皱眉头,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不时在上面写写画画。 半晌后,她犹豫道:“这个案子,其实说来并不算全结了。” 张天师端着一杯茶,惬意地嘬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哦?怎么说?” 裴天师拿用布包好的铅块,指着册子道:“第一,我们在村里就讨论过,这个案子里有除了王兰贞以外的第二人手笔,王兰贞本人虽然认了,但我觉得她没有调换过金银茯苓花。” “这一点确实。”张天师捧场地点了点头,“那第二呢?” “第二,王兰贞从何处得知的恶咒?她说是许多年前从客人那里得知,我总觉得不对劲,什么客人会将这样的东西留给萍水相逢的……” “嗯,也对。”张天师一边答应,一边给自己的茶杯中满上茶水。 “前辈,你有认真听我说话吗?”裴天师小圆脸皱成了一团,不满地看着张天师。 张天师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坐地更直了些,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所以,小裴,你心中觉得,村里这些村民,谁更有嫌疑?” 裴天师思索了一会儿,不肯定地回答:“我首先认为是李挚比较有嫌疑,他对王婶的事也太上心了,还有据村民说,他身上被李庆下了咒,但下咒者却莫名其妙被反噬了,谁帮了他?难道真的是他运气好?” 张天师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催促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王兰贞的那个外甥女,一个弱女子,一个人跑到讣遐村来寻亲,怎么都觉得有些古怪。哦,还有!那李尧说不定也有问题。” 张天师失笑:“你这是把跟案子有关的人都怀疑了一遍啊。” 不过笑过之后,张天师收起了他身上的那股子不正经,对裴天师说道:“小裴,追求真相是一件正确的事,但你需要证据,你怀疑李挚、王兰贞的外甥女,你有证据吗?就凭你说一句,便要觉得他们都跟妖怪有关?” “我……”裴天师想到她在王兰贞家中用过的那个没有指向性的罗盘,不由得心虚起来。 “你没有证据,对吗?”张天师一针见血地指出,“臆想不能充当证据。凡人总是畏惧妖鬼,做天师的,若是无凭无据怀疑旁人是妖怪,即便只是怀疑,你可知道你走后,那些愚昧的村民会怎么对待你的怀疑对象吗?” 裴天师一愣。 她从未想过这一层,自幼锦衣玉食的她,并不了解在闭塞的乡下,人和人之间的深层博弈。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对这个吊儿郎当的前辈服气了。 裴天师低下了头,小声道:“对不住,前辈我懂你的意思了。” 可张天师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我像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是刚刚做天师,心高气傲,总是觉得前辈们都是酒囊饭袋,并不认真想要斩妖除魔、保护百姓。” “一次出任务,去到一个深山里的小村庄,那里十分的封闭,村民轻易不会踏出村子一步。” “不过是简单的鹿妖侵扰村民,我们去将那鹿妖或赶走、或收服,便成了,偏生我要多想一步,我怀疑村中有一位女子与那鹿妖有染。但前辈们都装聋作哑,我不服,我当着村民们的面把事说了,你猜后头怎么了?” “怎么了?”裴天师磕磕巴巴地回答。 “我话音未落,几个村汉当着我的面,举起柴刀便将那女子的头砍了下来,她的血溅了我一身,头滚在我的脚下,眼睛睁大了看着我。” “裴璇玑,我现在还能梦见当时她的眼神。” 裴璇玑紧紧抿着嘴,眼神晦暗不明,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女子究竟是否与妖怪有染呢?” “重要吗?”张天师垂下了眼,“妖便是坏,凡人便是好吗?” 裴璇玑没有回答,但张天师知道她并不赞同有不坏的妖这个观点,这是她的心结,总归要她自己去想明白。 这番深谈后,两人都有些疲惫,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张天师安心喝茶,裴璇玑低着头整理小册子。 直到外头有人来传话,说有位自称李挚的书生在门口,想要找他们。 张天师方才开口打破沉默:“你瞧瞧,大白天的,就不能在人背后说坏话,这不找上门来了。” 裴璇玑勉强笑了一笑,起身道:“我去迎他。” 不一会儿,裴璇玑便领着李挚进了屋,此时看到李挚,她显然有些不自然,引他坐下后,又给他倒了杯茶。 李挚伸手接过茶杯,面上掠过一丝讶异。 张天师看着这两人的举止,止不住地想笑,他强迫自己压下嘴角,冲李挚笑道:“不知李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李挚道:“为了王婶来,不知异人寺对她的案子可有了定论?” 两位天师面面相觑,张天师到底是前辈,摸了摸鼻子,略带歉意道:“王婶,在狱中没了。” 李挚放下茶杯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才轻叹一声:“不知王婶的尸骨可有人收殓,若是方便,我这里有些钱,可将她就地安葬在祁陵县。” “不必担心,我们已经将她安葬了。”张天师答道。 一旁的裴璇玑看着李挚,想来仍旧没有放下心中怀疑,试探道:“你们村也只有你还惦记王婶了。” 李挚面不改色,解释道:“王婶与我母亲是旧识,母亲去世后,她对我多有照料。” 他这句话说得委婉,又补充道:“我还没来祁陵县读书时,也曾教爱媛写过几个大字。” 裴璇玑忽然想起来村民们辱骂王兰贞时使用的措辞,原来如此。 李挚能去考秀才,说明他母亲不是贱籍,但既然与王婶是旧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出身,同病相怜下…… 怪不得李挚对王兰贞一家如此上心。 这一下,裴璇玑对李挚的怀疑去了大半,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李挚察言观色,也垂下了视线,装若不经意地问道:“我见院中有许多少年,可是异人寺来的新天师?” 张天师摇摇头:“都是新来的小侍从,咱们这儿招人很难,主要是做天师有门槛,若是没有天赋,连罗盘都用不了。” 李挚好奇道:“那两位天师,不用罗盘,能察觉妖气怨气吗?” 其实李挚才十八岁,虽然平时一本正经,谁也不把他当少年,但一脸好奇时,还是露出了几分青涩的气息,加上他的一副好容貌,实在是教人心生好感。 张天师与裴璇玑相视一笑,和气地解释道:“哪能了,凡人若是能凭自个儿察觉妖气,算得上天纵奇才了,能在异人寺横着走。” 李挚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张天师刚才难得正经了一会儿,此时又恢复了一脸吊儿郎当,冲着李挚笑道:“李公子,你要不要来我们这儿试试,别考那劳什子功名了,来异人寺当天师也不错啊。” 不等李挚回答,裴璇玑先一步呵斥道:“前辈!别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