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外史》 楔子 中夜,星月微光。 育婴堂后院墙外,一高一矮两个乞丐趁着人静时机翻墙而入。两丐一路摸摸索索,顺利找到了厨房。 高个乞丐从锅里摸到三个软软的面团,瘦削的面庞顿时眉开眼笑“馒头……我可做梦都在想。” 正欲塞进口中大嚼,忽被身旁的矮个乞丐拦下,他凑近馒头猛嗅几口,皱眉摇头“这什么味儿?嗖了吧?” 高个乞丐经他这么一提醒,果然嗅到一股霉味,嫌恶的扔回锅里“咱们便是讨饭也没这么次的饭食,这厨子怎的也不扔了。” 两丐接着又重新翻找可以吃的食物,寻了半晌,除了锅里那几个嗖了的馒头,便是几根焉了的青菜。 高个乞丐打量厨房抱怨“想这育婴堂那么多孩子,厨子该做点好吃的,大鱼大肉总有吧,怎么连猪狗都不如?” 矮个乞丐眼珠一转“既然没吃的,咱到别的屋里摸几件值钱的物件,也不枉今夜走空。” 两丐一拍即合,见得院内屋宇连绵,不见一人踪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撬开房门潜入。可一连潜入三个房间,结果都与他们在厨房的遭遇一样。 高个乞丐心头失望之际,觉察这里颇不寻常“怪了,这育婴堂不是收留了很多孩子吗?怎么连个小子也没见着?” 他正探首在院里四处张望,被矮个乞丐拽住了衣袖,低声道“你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竖耳听去,西南角传来细微的“咯咯、嚓嚓”声,若断若续。若说是人发出的,却听不见他们说话。 过一会儿,这几声异响连续不断,不像是一人所发。 此时,天上本就暗淡的月光被一团阴云所笼罩,一阵过堂风嗖嗖吹来,直吹得人寒毛直竖。 高个乞丐听得发毛,眼望周遭陷入一片黑暗,声音变得颤抖“不、不是说,孩子阳气旺,咱们进来半天也没见着半个小子,是不是……是不是……” 矮个乞丐对他没说完的话心知肚明,但来育婴堂偷食的主意是他提出,此刻出现异状,尽管心里惴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是什么是!咱兄弟连饭都吃不饱,还、还怕那些个脏东西啊?走,过去……瞧瞧。” 高个乞丐禁不住他生拉硬抓,只好紧随其后。两丐穿过厨房,顺着声音来源小心翼翼地挪动,竟重新来到刚才翻墙进来的后院。 墙角松树底下亮着两盏灯笼,三个下人手持锄头在地下撅了一个大坑,接着把板车上的几个布袋一齐埋进了坑里。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今晚的事,谁要走漏一句半句,将来这坑里埋的可是他自己。” 躲在花坛后的两丐正疑心这三人为何要半夜埋东西,忽然听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心下惊疑,他们看得清楚,这声音并不是三人之中其中一人所发。 待那三人用脚把土层踩实后,恭恭敬敬的朝漆黑的树影里行了一礼。 树影里缓缓走出一个清瘦人影,昏暗光线下,那人本就阴沉的面庞更显狰狞。 “啊,居然是……”矮个乞丐看到下半张模糊的脸,蓦地想起一人,险些惊呼出声,被矮个乞丐急忙捂住嘴。 “走吧。”那人一声吩咐,转头出了后门。 三个下人默然无话,手提锄头走向内院,经过两丐躲藏的花坛旁,也未觉有异。 “吱呀”一声关门响,门闩落定。 两丐终于松了口气,心道这育婴堂多半平时没什么油水可捞,这几个下人才半夜来埋值钱的宝贝,免得被育婴堂主事梁老板抓住把柄。 以为捡到了便宜的两丐见四下无人,欢喜上前去将那三人挖的坑又重新刨了出来。 “这下,咱们可不会空手而归了,嘿嘿。”高个乞丐一手伸进麻袋,指尖触碰之处一片冰凉,似乎还粘上了黏糊糊的液体。 “什么东西?”高个乞丐诧异着伸出手来,手指捻着未知液体凑近鼻子。 矮个乞丐掏出打火石,“嚓”的一声,四下明亮,高个乞丐这才看清粘在自己手上的是一滩血迹,不由得后背一凉。 目光顺着土坑里一望,两丐吓得脸如死灰,一声大气也不敢出,连滚带爬的翻出了院墙…… 第1章 玉琥大案 “丞相不是有要事约了你我二人在此一聚,一个时辰都快过去了,他怎么还不来?” 燕国,长安。 永平坊的福安客栈人流稀疏,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秀雅端丽的少女立在窗边,日光斜照在她皎白胜雪的面颊上,如明珠美玉,莹然生光。 她托腮看了城中之景足足半日,渐觉无味,抬头望了一眼高悬红日,眉间微有焦虑之色。她将目光落在桌旁一袭白衣,气度清贵高华的夏书恩。 他轻品一口清茶,入口微苦,但心里更苦,眉清目朗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倒希望丞相别来才好。” 话声甫毕,门外传来上楼的踏踏脚步声响,店小二恭敬又热情的将来人引进门来。 一个威武雄俊、凤眼生威的男子并肩与一气派老者迈步走入,正是长安折冲都尉薛天辰与当朝宰相曹丞相。 薛天辰与夏书恩、青衫女子颜溪月是故友相逢,即便晚来许久,倒也不拘谨,朝向二人欢喜一笑“有事耽搁了,你们别见怪。” 颜溪月盈盈一笑“正说着曹操,曹操便到了。”她见到曹丞相,丝毫没有身份差别的距离之感,上前搀扶曹丞相落座。 曹丞相终日为朝事繁忙,唯有见到夏书恩、颜溪月、薛天辰三人时才心情舒畅,又见颜溪月精神爽利,安健如常,不禁面露喜色。 “一月前,老夫还担忧你的伤病能否恢复如昔,现如今看来,真是我这糟老头子庸人自扰了。” 除了薛天辰与曹丞相同朝为官,夏书恩与颜溪月都是平凡市井中的普通人,几人的相识源于一月前发生在长安城的一桩棘手案件。 本在椒兰山避世而居的夏书恩无端卷入一场私通敌国昭虚、谋害怀化大将军周远槐的案子里,而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冠在他头上的人,便是曾与他结下仇怨的兵部尚书高闻远。 曹丞相早有心要扳倒在朝中翻云覆雨、横行不法的高闻远,因此当毫无背景的夏书恩提出要自己查案时,他自当鼎力支持。 也是在这查案的过程中,夏书恩结识了好友薛天辰,以及互生爱慕的颜溪月。三人历经生死之险,终于将高闻远绳之以法。 高闻远原想在远逃昭虚前将颜溪月谋害,但下毒之人误用错了毒药,被曹丞相救回府上。 曹丞相与颜溪月、薛天辰寒暄半晌,见夏书恩始终沉默不语,神色间亦看不出是喜是忧。想他也不是不懂礼数之人,好奇问他“怎么不说话?是不愿见到我这糟老头子?” 夏书恩飘忽在窗外的眼神收了回来,双手抱拳为礼,淡然一笑“丞相哪里话,你救过溪月的恩情,我、我们还不知怎么言谢……你来找我,晚辈不敢造次。” 曹丞相听出他话中言不由衷之意,放下手中茶杯,叹了口气“见着圣上都不行跪礼,还有你不敢造次的事?行啦,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我也就不多废话了。此来找你,确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非你相助不可。” 方才还一脸轻松的薛天辰立刻变得面色郑重,即命人关闭客栈门窗,在外值守。顷刻间,下人全部退散,屋内便只剩下四人。 夏书恩与颜溪月一见这等架势,便知曹丞相要说的事非比寻常。 天顺二年七月的一天,宫中守卫照例巡视六宫。 夜半丑时刚过,巡视的守卫惊讶发现,安置在奉安殿内的国宝玉琥竟然不翼而飞。 玉琥外观形似五爪金龙,是产自天山山脉一带的一种极其珍贵的黄玉制作而成,也是皇上向各地官员传达密旨的信物。 密旨向来无纸笔书写,由大内钦差向各地官员口头传达旨意,宣旨即现玉琥,犹如圣上亲临。其物之尊,不亚玉玺。 当晚负责值守的常将军命人不得声张此事,急入宫面见圣上禀报。皇上听闻后龙颜大怒,欲要将之斩杀。 曹丞相以为,此事知晓的人并不多,除了在殿外值守的几名宫人,就剩下皇上、常将军和丞相三人。若此时斩杀常将军,势必引起外界猜疑。玉琥失窃,事关国家安稳,不可大肆声张,唯私下查探为宜。 月尽之夜,三宫六院灯火通明。 只在护卫圣上时才露面的禁卫军犹如大敌临前,在殿阁楼台间往来穿梭,甚至连御花园中的草木缝隙也不放过。后宫妃嫔、宫女太监皆被闹得不得安宁,更不知宫中发生何事。如此折腾到将近天明,仍是一无所获。 深邃的夜空中,一只盘旋于皇宫上空的膺雕长声枭鸣,似在嘲笑身下白费功夫的禁卫军。 正值夏秋之交,黄河两岸洪涝不定,两岸百姓屡遭洪灾,苦不堪言。皇上虽为玉琥失窃一事寝食难安,国事当前,立即命当地官员开仓赈粮,安抚灾民。 熟料,数日后却收到山南西道一带官员上表,他们曾接到皇上密旨,命他们无需对百姓赈灾。 当有人手持玉琥假传密旨时,当地百姓已是死伤无数,流离失所。另据各地官员上奏,传旨钦差的身高、相貌各不相同,事后更是找不到钦差的踪迹,这使得朝廷的查证无比艰难。 听到此处,夏书恩也不禁心中感叹“皇宫乃天下守卫严密之地,这么重要的玉琥竟悄无声息的在守卫下消失匿迹,想来这盗贼定是有非凡的本领。看来,这窃走玉琥的盗贼一日不到案,这等危害百姓之事便一日不止。” 但即便如此,他仍若无其事的反问曹丞相“听起来,的确是件棘手之事,不过,这与我何干?” 薛天辰早知夏书恩不愿再与官场纠缠,见他装聋作哑,忍不住笑了起来。“美事也轮不到你,这么棘手的事情自然是交给你来查,你说,这事与你是否有关?”一转眼,见曹丞相瞪视着他,忙收敛笑容,闭口不言。 颜溪月略感意外,一双盈如秋水的双眸凝视夏书恩,仿佛在询问他该作何处理。 最初,夏书恩对官场并非避而远之,他曾投在兵部高闻远的门下,但因高闻远的刚愎自用,任人唯亲,加之矛盾频发,导致他对官场心灰意冷,也因此与高闻远结下了梁子。 后来,曹丞相有意向皇上推荐文武双全、能力过人夏书恩入朝为官,但早对官场灰心的夏书恩又怎会答应? 得知曹丞相救过颜溪月,自己和颜溪月算是欠下他这么大的人情,今后无论他吩咐何事,夏书恩也不好推辞。 知恩报恩本无可厚非,夏书恩担忧的是曹丞相所托之事非自己能胜任。若是推却,不免落下忘恩负义的名声;若是应下,自己承诺与颜溪月携手遍游山河的誓言便无法兑现。 更重要的是,他已不想与朝廷再有瓜葛。 心境异常,无法言说,因此在曹丞相一进门来便一直沉默不语。 此时曹丞相所言之事果真如他所料,推托不是,应下更是不愿。然而事当此际,三双期盼的眼睛齐刷刷的朝他望来。 夏书恩苦笑一叹“我既非朝中官员,又不是此事的知情者,丞相何以就来让我接手?” 曹丞相自然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言语中颇带胸有成竹之意“没有官衔,可以赐你一个官职,这不成问题。上回高闻远栽赃你通敌叛国那么大的罪名,你都能自查解决,如今只需找回玉琥,以你的才智和胆识,自也不在话下……” 夏书恩正欲驳回,曹丞相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何况,此事也非老夫一言而决,而是皇上开了圣口,查询玉琥下落,你可是推脱不掉。” “哦?”夏书恩微微冷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第2章 枫阳怪事 听夏书恩的话似是要跟皇上对抗,另外三人均相顾愕然。 薛天辰更是为他焦急,想他第一次见到皇上就傲然挺立,仿佛天子之尊在他眼里恍若无物。 初时还担心皇上是真的生气了,才故意将这棘手的玉琥大案交给他,若不能按时交差,便用这个理由除掉他。好在听了丞相口风,皇上并无此意。 但他若一而再再而三的行止乖悖,别说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就是寻常人也难以接受。 于是悄悄凑近身旁劝他“你就是不愿意也要说软些,这回真不是开玩笑。” 夏书恩却以屋内之人都能听得见的声调大方道“话就是拐个十八道弯,不愿就是不愿,何必言多费时。” 他站起身来,对曹丞相一揖为礼“丞相对夏某和溪月恩情深厚,原该图报大德,可惜夏某实在没有接触官场的心思,此案干系重大,我才疏学浅,实不能担此重任,但日后丞相若有其他吩咐,夏某万死不辞。” 曹丞相亦起身拉住他,生怕他会突然离开“你不必过谦。以你的才智胆识,皇上此次决没有看错人。我知道你有一颗报国之心,否则当年也不会投在兵部,只是遇到了高闻远这等奸恶小人才使你心灰意冷。 所以皇上特意为你设立大理寺卿巡按特使一职,凡涉及审查案件环节,沿途官员皆听你调遣,有先斩后奏之权,你也不必担忧谁敢来对你指手画脚。 玉琥一案了结后,或是入朝为官,或是闲云野鹤,任你挑选。只盼你能一伸援手,解朝廷之困。无论结果如何,老朽代替皇上感铭五内。”说到最后,曹丞相竟不顾身份,深深朝他一揖。 夏书恩哪里会想得到白发如银的当朝丞相,竟会向自己行如此大礼,惊恐的双手扶起,“丞相万万不可,夏某区区小民,怎可受丞相一拜。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微微侧头望向颜溪月,不知该如何开口。 颜溪月向曹丞相匆匆行了一礼,“丞相稍待。”拉上夏书恩走到一旁,低声问他“你不答应,可否是为了我?” 薛天辰看到夏书恩默然点头,与两人有些距离,便施展内功,屏息凝神隐约听到了几句,大意是颜溪月的父亲颜如令当年也曾无辜卷入过高闻远通敌叛国的祸事中,以致丧命。 玉琥被盗,显然是朝廷出了内奸,倘若任由奸邪之辈胡乱为之,届时山河破碎,国家风雨飘摇,覆巢之下无完卵,二人云游山水的梦想更是无以为继。 曹丞相却是听不见一个字,悄声问身旁的薛天辰,“他们在说什么?” 薛天辰眉头舒展,“丞相放心,有戏。” 果然,颜溪月的轻柔的话声一结束,他就听见夏书恩果断答应,“好,既然你……” “好!不愧是我认识的夏书恩和颜溪月!就凭咱们三人智斗高贼的胜举,只要三人齐心,再难的事何愁解决不了。”一旁的薛天辰细听他只说了一个“好”字,便知他已应下此事,不等他话说完就来打岔。 看到薛天辰与他二人慷慨而谈,曹丞相心头重担顷刻落下。 夏书恩与颜溪月无奈一笑,四人重新落座,开始商议玉琥一案的更多细节。 夏书恩将案件的经过在脑海中思索了一遍,问曹丞相“皇宫守卫森严,却让这盗贼轻而易举的偷走玉琥,可否怀疑过是监守自盗?” 曹丞相抚须点头“皇上也有此疑问,嫌疑最大的当属值守的常将军,事发后,他被关押许久,可如何审问也问不出子丑寅卯,六宫上下盘查,暂时也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夏书恩心想,玉琥既然已经流落民间,宫里即便有不易察觉的内应,暂时也算完成了任务,不会翻起更大的风浪,当务之急是寻回玉琥和假传密旨的一伙盗贼。 但玉琥出现之地处于黄河两岸一带,地大广阔,不知该从何地寻访起。 曹丞相看他筹思方策之际又眉头紧皱,猜出他为何事所虑,“玉琥初次在山南西道出现后,三个月后,又出现在了枫阳县。” 颜溪月心下一动“丞相的意思是,我们现下要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这枫阳县?” 曹丞相点头“不错,这枫阳县虽说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可那里却怪事频发。先是吴知县以回家照顾病重母亲为由,突然辞官,接着继任数月的林知县又溺水身亡。 这刚上任不久的徐文礼知县……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差错。经过查问,他曾见到过玉琥,传旨之人命他在当地资助筹办育婴堂,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 薛天辰听得大惑不解“这窃走玉琥的蟊贼净干些祸国殃民之事,怎么突然发起善心了?” 夏书恩想到这其中必然不简单“筹办育婴堂本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何必冒充朝廷,除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曹丞相点头认同,脸现忧色“奇怪的事还不止这一件,我曾派人去找过辞官后的吴知县。他在任五年,应当多少知晓些其中内幕,他却一口咬定对育婴堂之事一无所知。 建好后的育婴堂确实也收养弃婴,甚至连当地百姓都人人称赞,看起来一切正常,可总是让人有种隐隐的不安。” 夏书恩沉吟半晌,神色间深有担忧“先是从宫里盗走玉琥,而后假传密旨,害得黄河两岸百姓苦不堪言,这两件事都是盗贼明着作恶,最怕的是这第三件事,也就是育婴堂。 不怕坏人作恶多端,就怕他们披着广做善事的外皮,内里却干着狠厉歹毒之事。只是,他们为何要对孩子下手呢?” 曹丞相转头凝视他“这就是你要查的案子了,不仅要找到玉琥的下落,顺便查明枫阳县里的这些怪事。” 夏书恩不禁涩然一笑“说好了只查玉琥下落,怎么又多了一件?” 薛天辰侧头掩笑,替曹丞相回答“谁让这玉琥又跟劳什子的育婴堂扯上麻烦了。” 夏书恩暗呼上当,但已应下,也不好当面反悔。 曹丞相转而笑道“这次就劳烦你跑这一趟,事成之后,算你头功一件,我会在皇上面前……” 话未说完,夏书恩打断了他“事情还没开始办,封赏的话就不必讲了,如果丞相交代完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薛天辰似乎迫不及待地就要惩治奸凶,起身欲吩咐手下预备东西。 “慢着!”曹丞相忙拦下起身的三个年轻人“还有一事,你们且听我说完。” 三人同声奇问“还有何事?” 曹丞相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薛天辰,笑了一笑,转头交给了夏书恩一枚令牌。 “此去查访,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暴露身份,若需官员协助,持此令牌亮明身份。办案期间,除了老朽和皇上,大小官员皆听你调遣。你也知道,天辰他性情鲁莽,所以……他也是如此。” 第3章 咒骂知县 枫阳县地处江南一隅,夏书恩、颜溪月、薛天辰三人从长安出发,朝行夜宿,一月光景到达枫阳县境内。 初冬已至,看不到烟柳万家、桃红柳绿的江南美景,游目四顾,不是千篇一律的青松翠柏,就是光秃秃的树干。 薛天辰不似夏书恩与颜溪月那般赶路途中顺便赏玩的心境,一想到马上就要投入紧张严肃的查案环节,脸上难展笑颜。 夏书恩见他怏怏不乐,跟他说几句解闷的话,怎奈他油盐不进,只好说“到了县城,先找家客栈落脚再说。” 其实,薛天辰的心底倒不是真的如此低沉,如果不是丞相强留他在朝中做官,他早想出来闯荡江湖,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都抛之脑后。 他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突然破颜一笑“两个月前,还都是听我吩咐,这谁能想到,也仅仅两个月而已,就换成我听你使唤了。” 夏书恩亦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分别?你连兵部尚书都能当面讥嘲笑骂,何况你我。” “你们看,前面那些人都围在一起干什么?”颜溪月展眼望见前方池塘附近围了一群人,似乎在吵嚷什么。 三人策马奔到近前,将马栓到树下,驻足人群旁。 薛天辰一心惦记着查案,无心看这些琐事,催促夏书恩“咱们不去县衙,也不去育婴堂,在这瞎耽误什么功夫。” 夏书恩的眼神一直望向人群“都说是来民间暗查了,你现在去县衙不是立刻就要暴露身份?花些时间了解当地的民情,对查案有益无害。” “可是……”薛天辰生怕他会因此多耽误时间。 颜溪月劝他道“咱们三个也不是没一起查过案子,你还不相信他吗?要是按照常规的法子,丞相又怎会找他来?” 薛天辰一想也是,只要他能成功查明案情,还管他用什么方法,何况他一向思虑周全。 此处尚处于城外,四周都有一大片的水田。 站在水塘旁争吵的是一身短打装扮的清瘦农夫,他正和一位身着绫罗绸缎的员外,两人为一块水塘的归属争得面红耳赤,附近围了十多个人围观。 那农夫手里捏着一张田契向围观的人展示,一脸怒气“你们瞧瞧,这可是陈员外亲自在这上面画押,他竟然当场反悔不要我那块水塘,还叫我把二十两定金全退给他,天底下哪有这样反悔的糊涂账?” 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向东面的一块水塘,这里种植的水芋头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唯独靠近东面的水塘内长满了大片枯荷,水照残影,平添几分凄凉。 围观众人中也不乏田间劳作的农夫,自然也帮着他说话,纷纷指责陈员外毁约无信。 陈员外两手叉腰,毫无理亏之色,大声冷笑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明知道东面那块水塘淹死过人,还想加价卖给我?你当我是冤大头,钱是大风刮来的?” 农夫脸色微变,随即强辩道“死过人又怎样?这田契上又没写明你陈员外不收死过人的水塘!” “死人又怎样?呵……”陈员外也面向众人说起了自己的委屈“大伙都是这儿的本地人,谁不知道,当年那块水塘死的可是林知县林大贪官!别说是他死过的地方,便是他踏足过的地,我都嫌晦气!” “什么?林知县?”在旁驻足的夏书恩三人听到林知县死于此处,不由得相顾愕然,举步穿入人群。 农夫和陈员外依旧吵嚷不休,围观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薛天辰打断两人争吵,问向陈员外“你刚才说的林知县死在此处?你是如何得知的?” 不等陈员外应答,旁观的一位小哥抢先道“嗐,枫阳县谁不知道这事,好好地一块田,生生叫他给糟蹋了。” “就是,就是!林贪官死在哪儿不好,偏要死在咱们吃饭的地方上。” 其他人一提起林知县都不住口的咒骂起来。夏书恩等三人互望一眼,更增疑惑。 这位林知县在枫阳县上任不过短短三五月的时间,怎会在此地的口碑极差? 心念一动,夏书恩问起了众人关于林知县的事“诸位说的林大贪官……可是林有言林知县?” 陈员外接话道“没错!就是他!咱这儿的人没有不恨他的。哎,你是外地来的吧?” 夏书恩点头一笑“正是。我们路过此地,偶听闲谈,不知员外可否细说说这位林知县的事?” 陈员外一听他想打听林知县,满脸愤恨之色,一时把自己的麻烦抛诸脑后“这个林知县可是丧良心的东西!他表面上看起来温和谦恭,实际上啊,私底下贪赃育婴堂的善款几十万两之多。 他怕被朝廷发现,连夜卷款逃匿,幸好老天有眼,叫他出城的路上,一个不小心淹死在这水塘里,简直大快人心!” “这些善款可是咱们老百姓省吃俭用,为了那些可怜的孩子有饭吃,有衣穿,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结果这挨天杀的!”与陈员外争吵的农夫也恨得咬牙切齿。 陈员外瞬间想起了和他的争端,眉头一皱,瞪视着他“你刚才不是还想把淹死他的那块水塘卖给我吗?哦,你也知道他不是个东西,这么值钱的地你自己留着吧!” 气恼之下,陈员外也不要自己那二十两定金了,除非农夫把东面水塘刨除在田契外,他才肯以约定好的价格买下其他水塘。 经此一事,那农夫的小心思也将要被传的到处都是,再想找人接手可就难了。可他既不想让到手的鸭子飞了,更不愿把这块晦气的水塘烂在自己手里,一时间扯住陈员外不让他走。 夏书恩沉吟片刻,拦下农夫,“这位陈员外究竟花了多少价钱要收你这一大片水塘?” 农夫回答“我田间水塘四十亩,总共价值纹银八十二两。” 夏书恩略一思忖,“这八十多两银子够你花很久了吧?” “可不,好几年都够了。” 夏书恩微微一笑“可陈员外现在不想买你的水塘了,你是想赚他的二十两定金呢?还是想要够花好几年的八十二两银子呢?” 那农夫自然是赚的更多,夏书恩便劝他把心放宽一些,“天下之大,何处没有死过人?你是卖家,不免要多让利给买家。我看那水塘水土肥沃,来年种上一池荷花,夏摘莲子,秋挖藕,你自己留着享用,或是拿到集市上去卖,有谁会问你这莲子、莲藕是从哪儿的水塘挖出来的呢?” 农夫眉头紧皱,神情甚是纠结。 颜溪月有意戏弄他一番,笑说“既然你不肯,那便都上县衙去,请县令大人断一断,看这块水塘究竟归谁。” 岂知,那农夫和陈员外一听要上县衙,都大惊失色,齐声点头“要得!要得!这点小事不须劳烦县令!” 颜溪月故作惊讶,问那农夫“你刚才不是还不甘心吗?”又面向围观众人“大家也可以前去做个证,如何?” “不了!不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众人一下子神色惊惶,似乎要去什么要命的地方,瞬息之间都一溜烟的逃散。 陈员外和农夫急急忙忙地掉头前往同一方向,被薛天辰一把大力抓回“上哪去?” 陈员外战战兢兢“我们……自己的事,不劳三位费心。” 夏书恩与颜溪月相视一笑,顺手把农夫拉了过来,笑吟吟的朝他手里塞了十两银子“刚才跟大哥开个玩笑,东面那块淹死林知县的水塘我买下了。” 第4章 梁大善人 “真想不到,我们刚到枫阳县就遇到案发现场,距离事发已过去三年,只怕什么痕迹也找不到了。”颜溪月凝望那篇枯荷水塘,颇感失望。 夏书恩心头闪过一丝疑惑,问薛天辰“对了,林知县贪污善款一事,曹丞相知道吗?” 薛天辰点点头“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丞相以为,一个刚到任的县令连地方都没熟悉,怎么可能贪污数额巨大的钱款?是以调查的重点便放在了林知县的死因上。” “林知县的死说不定就与这比善款有关,那事后朝廷有调查过善款去向吗?” 薛天辰略一沉思后,叹了口气“那时确在林知县的遗物中搜寻出三十万两银票。” 颜溪月心中一沉,不大相信这样的结果,“事出反常,万一是有人故意栽赃给他呢?” 薛天辰摇头道“那可未必,说不定是同伙分赃不均才致使内讧,说不定他跟偷盗玉琥的囊贼就是一伙,难怪这么积极的建育婴堂,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夏书恩侧目看了薛天辰一眼,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盗走玉琥、建造育婴堂、杀害林知县的凶手都是同一伙人所为?” 薛天辰斩钉截铁的回答“没错!”但一想到自己从不善于分析案情,又怕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一笑“我只是随口一说,要是说错了,你就当没听见。” 夏书恩展眉一笑,眼神中以示嘉许,“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说错了?你的推断正跟我想的一样。” 薛天辰也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跟着他一笑,心中不免得意。 随即夏书恩又补充一句“不过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孰是孰非,还要等真相大白。” 三人说话间,已牵了马渐渐行入城内,一座迎来客栈的招牌映入眼帘,三人将马匹交给了店小二,迈步进入店内,向掌柜要了三间客房。 略休息片刻后,颜溪月忽然想起在水塘一事,问向身旁两人“适才你们是否注意到,我一说上县衙断案,那些人的言行似是被吓得不轻。” 夏书恩心念一动,众人的反应的确有些异常,“你是怀疑现在的徐知县……”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颜溪月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头。 “三位的热茶来咯!”店小二热情的端上三杯热茶。 薛天辰叫住他“小二,向你打听个事。” 店小二身形消瘦,对客人极是殷勤,看人的两只眼睛齐冒精光,“客官有事尽管吩咐,小的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我们想……” 薛天辰刚一出口就被夏书恩打断,他笑问店小二“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看你们这店里生意不错,想必日进斗金不成问题,街上买卖往来繁荣,由此可见,此地的县令大人治理有方。” 他担心薛天辰开口直言会泄露动机,因此换了个口吻试探店小二的口风。 那店小二从左至右打量了三人,殷勤笑道“三位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眼光可是不错,咱们这的县令姓徐,顶好的一个官儿!不信呐,三位可以到县衙门口看看,平常连告状的人都很少。” 薛天辰偏要问一句“为什么?” “嗨呀,这还不明摆着吗?在县令老爷的治理下,咱枫阳县的治安好呗!既然治安好了,谁还上衙门找事去,您说是不是?”店小二脸颊消瘦,可是一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夏书恩暗暗冷笑“治安如何尚不得而知,倒是百姓有诉讼相争之事却吓得不敢去县衙。” 随即又问店小二“听说此地有一座专门收养弃婴的育婴堂,不知坐落何处?” 店小二微微一怔,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向门外一指“育婴堂离我们客栈不远,出了门,朝东走二里地就看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我看三位是打外地来的,咱们这地方虽小,可是玩得花样却多,只是不知三位为何要去那育婴堂呢?” 颜溪月眸光微动,“我们听说这里的育婴堂救助了不少婴儿,想去拜访一下育婴堂的主事人。” 店小二登时眼光一亮,满脸堆笑“原来三位是慕名而来!难怪要去。说起这育婴堂的筹办人,是我们当地太平钱庄的掌柜梁润昌。 他不仅家私万贯,心地也十分良善,不惜拿出本家资财建了这座育婴堂,专门收留被父母遗弃和走失的孩子,我们这的人都叫他‘梁大善人’。” 三人都以为育婴堂是县衙主办,没想到主事人竟会是一介商人。 薛天辰好奇又问“这梁大善人把自己赚来的钱都拿来置办育婴堂,他就不心疼吗?” “要不说梁大善人的境界非常人所能及呢,他常说,人在天地间,钱财乃身外之物……”店小二仿佛跟梁大善人相熟,什么好听的话都往他身上堆。 店小二还在自顾自的夸说,听的薛天辰撇过头只翻白眼,听的不耐烦了,便给了他些赏钱,领了钱的店小二欢欢喜喜地去了别处。 夏书恩不禁一声长叹“真是了不得,我们连这位梁大善人的面都没见着,就听了他一耳朵的好话。” 颜溪月笑中带着几分讥嘲“若不是提早得知育婴堂是被人有心筹建,我就真信了他的话。” 一路走来,枫阳县看着表面繁荣,夏书恩却仍感到隐隐不安,“陈员外等人的反应与这店小二的说辞大相径庭,他对这位梁大善人夸夸其谈,恐怕也是假多真少。” 薛天辰满脸不屑“管他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信有什么商人愿意做这只出不进的生意。” 夏书恩往门外望了一眼,“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趁现在天还没黑,不如我们去会会这位梁大善人。” 说罢,三人踏出迎来客栈,按照店小二指的方向朝东而行,转过一条街巷,远远就看见一大群人乌央围在一堵墙根下。 走近细看,都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贫者在那里排队取食,看样子是有人在施粥。 人群几步之处矗立一座门户宽敞的高大屋宇,大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育婴堂”三字。 门口右首设立一个募捐箱,旁侧站着一个中等身高的清瘦男子,身旁还有一位小厮打扮的人看守,不时有过路人上前投入铜钱。 三人见了此景,不约而同的同时想到这男子便是店小二口中的“梁大善人了”。 夏书恩与薛天辰相对一视,薛天辰从怀中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募捐箱上。 前来募捐的过路人都是朝里投入几枚铜钱,眼见有人出手阔绰,男子微一惊讶,忙向三人抱拳为礼“得蒙三位贵人相助,育婴堂上下不胜荣幸,永感恩德。” 薛天辰敷衍回了一礼“听闻梁大善人建育婴堂的义举,慕名前来拜访,想必阁下就是梁大善人了?” 男子尴尬一笑,连连摆手否认“不,不,小的可没那等福气。在下郭庆,是这育婴堂的管事,我家老爷梁大善人在那儿……”伸手向拥挤的人群中一指。 第5章 初见试探 郭庆手指的地方被拥挤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除了衣衫褴褛的乞丐外,根本分辨不出谁才是梁大善人。 他自己也发觉不妥,讪笑道“三位稍待,我这就去请老爷过来与诸位一见。” 看着郭庆小跑过去的背影,薛天辰双手抱臂,神色间带着几分不屑“这小子花样还挺多。” 夏书恩抿嘴一笑“你说的是老爷还是管家?” “没有老爷发话,一个管家能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又是施粥,又是在大街上募捐。 ”薛天辰望望排队的人群,又望望募捐箱,恨不能当场就凭那双眼睛望出个水落石出。 颜溪月见他对郭庆态度随意,经商之人最是精明,若被质疑三人是来找茬的,后面的事便不好办下去了,因而劝了一句薛天辰“待会见了梁大善人,你可别像对待郭庆那样跟他甩脸色。” “这你就不懂了,咱们三人若都对他客客气气的,那就没意思了,要红脸白脸一起上阵,才能试探点虚实出来。”薛天辰得意非凡的说着,眼望夏书恩,似乎是想得到他的肯定。 夏书恩与颜溪月相顾一笑,算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这时,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不断传来“梁老爷”、“梁大善人安康”等问候话语,郭庆并小厮分开人群,拥着一位体型肥胖,身着贵服的中年男人出来。 “三位久候,这就是我家老爷。”郭庆请出身后的肥胖男人。 夏书恩等三人也早知这位梁大善人实是一名商人,或胖或瘦倒没在意,却没想到眼前的大善人会如此“富态”。 想到育婴堂是假传密旨的盗贼所建,不禁担忧他是否出于真心在行善。 “在下梁润昌,听闻三位特意远来,为育婴堂捐助善财,我梁某是定要来亲自拜谢,不知三位如何称呼?”梁润昌笑眯眯的说着话,不时地擦着额角的汗水,神色倒十分和善。 夏书恩上前一揖,向他介绍了三人姓甚名谁,从外地路过,听闻他的善举,慕名前来拜访。 薛天辰有心向他挑衅,阴阳怪气的问他“你这又是育婴堂的主事,又听说是哪里的掌柜,该如何称呼?” 郭庆微微一怔,梁润昌倒没听出他画外音,笑道“适才夏公子称呼我为‘梁大善人’,梁某不敢当这‘大善人’三个字。 不过是乡亲们抬爱,我梁某说白了,就是太平钱庄的区区一个掌柜,三位叫我‘梁掌柜’便可。” 彼此互相认识后,颜溪月悄悄朝门内望了一眼,见里面甚为宽阔,对梁润昌道“不知育婴堂内是什么光景,梁掌柜可否愿意带我们进去?” 梁润昌微微踌躇,郭庆忙对他笑说“老爷放心,施粥的事啊,我派人看着,您尽管放心带三位来客参观就是。”听了这话,梁润昌连连点头,热情邀请三人入内。 颜溪月跟随梁润昌走在前头,走在最后的薛天辰悄声对夏书恩说了一句“瞧这老爷,还要看管家的脸色。” 夏书恩望向梁润昌的宽厚的背影,低声说“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几人迈步走进育婴堂大门,梁润昌引三人步入正厅,厅上悬挂一副金光闪耀“博施济众”的匾额。 进得大厅,左首是一座庭院,院内齐齐整整的种了一些翠柏青松,长得甚为高大。 即便是入冬时节,花坛里绿草茂盛,开了一地淡红色的小花。 穿过庭院便是孩子们居住的房屋,从外看去,房舍窗门都十分整洁,光洁如新。 梁润昌请三人在一处小亭落座,刚坐下不久,就有下人送上茶果糕点。 夏书恩耳听得不远处的假山上流水淙淙,细嗅眼前精致糕点散发淡淡甜香,差点忘了自己是身在教养孩子的育婴堂。 “看来梁掌柜不仅心善,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也甚为用心,看这育婴堂内的装潢,只怕县衙都没这么气派和体面,想必在这里生活的孩子们一定是其乐融融,衣食皆丰。” 梁润昌听他夸奖自己,脸上肥肉笑成一坨,少不得又是一番谦辞。 颜溪月环视四周,不禁好奇“既然是育婴堂,怎么我们进来半天了,一个孩子都没见到?” 梁润昌正倒茶的手微一停顿,讪笑解释“因贵客到访,我怕孩子们不懂事,打搅了各位,适才吩咐下人把他们带到别处去玩了。” 夏书恩心下暗奇,只觉其中蹊跷,“梁掌柜多虑了,孩子们天性爱玩,你要是把他们都关起门来管教,岂不是辜负了‘育婴堂’三字?” 梁润昌又是一顿“这个……”望向身旁的郭庆。 “老爷,您忘了?孩子们都在后堂读书呢,只要您吩咐,我叫人带几个过来。” “快去,快去,客人们等着呢。” 得了梁润昌的吩咐,郭庆快步走入内院。 等待的间隙,薛天辰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梁掌柜,恕我冒昧,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薛公子但讲无妨。” 薛天辰的眼神根本不看向梁润昌,而是在四周游走,“我瞧建造这育婴堂,还要照顾孩子,加上你刚才在门口施粥。 这些善事做起来恐怕是花费不小,而且是有出无进,听说梁掌柜是自掏腰包,长此以往,岂不是入不敷出?就没有后悔过?” 梁润昌轻松一笑“这位公子所言,其实是很多人都问过的问题,不过我的回答每次都是一样的我做的这些事从未后悔过……” 大抵天下间的行善之人的理由都大差不差,他自述做善事的缘由无非就是幼年受苦,得一恩人相助,铭记终生,才立志要帮助穷苦人云云。 “至于说花费问题,三位进来之前也看到门口的募捐了,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我召集本县所有的乡亲们都来做这样一件善事。还有其他一些富商朋友来替我分担财力,所以梁某在财力上也还过得去。” 三人意味深长地互相对视一眼,均是半信半疑。 为免被梁润昌看出破绽,颜溪月不得不稍假辞色“想不到梁掌柜幼时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身家富贵之后,却不忘帮助穷苦之人,这份赤子之心不得不教人敬佩。” 夏书恩又接着问梁润昌“请教这育婴堂一共收养了多少个孩子?” 梁润昌不假思索答道“这里收养的孩子,上至十几岁的孩童,下至未满月的婴儿,总共有一百一十二名。” 正说话间,郭庆领着一位上了年纪的李嬷嬷和八个孩子走了过来,那些孩子看上去都是五到七岁之间的年纪,身上衣服光彩整洁,个个满脸童真稚气。 颜溪月牵住一个圆脸女孩的小手,柔声问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如今几岁了?” 小女孩眼神呆滞,不回答她的问话,却只呆呆盯着她身后的那盘糕点,不停吞咽口水。 第6章 表里不一 李嬷嬷看小女孩呆愣了半天也没反应,忙碰了一下她的手臂,“你这孩子怎么不懂礼数?这位姐姐问你话呢。” 小女孩被她碰到的那一刻,打了个寒战,立刻张口,声音充满稚嫩“我叫小桃,今年六岁了。” 夏书恩留意到小桃的目光,将桌上的那盘糕点端到了她的面前,笑道“是不是想吃这个?拿去吧。” 话音刚落,小桃和剩下的几个孩子突然一拥而上,伸手把盘里的糕点一抢而空,个个吃的狼吞虎咽。 “都慢点吃,慢点吃!刚才不是给你们吃过了吗!”李嬷嬷眉头紧皱,一边厉声喝令孩子,一边拍抚孩子的后背。 薛天辰斟了一杯茶水,孩子们都吃得急,哪里有余暇去接茶杯?只好将茶水慢慢送到他们嘴边。 小桃囫囵吞枣的咽下两三块点心,又迫不及待地接过颜溪月递来的糕点,颜溪月见她一双小手掌心竟还有点点污渍,心中更是惊疑。 在场的八个孩子都吃得满脸渣滓,令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梁润昌登时脸色大变,悄悄瞪了一眼郭庆。 郭庆满脸堆笑地站出来“这些孩子平时就喜欢馋嘴,嬷嬷怕他们吃坏了牙,就很少给他们吃甜点——行了,李嬷嬷带他们回去罢,别吓到了客人。” “好了,好了,该回去了,都别站在这了。”嬷嬷掏出手绢,胡乱擦拭着孩子们手上的残渣,领着他们走入后院。 夏、颜、薛三人望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倘若这些孩子的父母尚在人世,哪个父母又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在异乡遭罪? 梁润昌凑过来讪笑赔礼“三位见笑了,这些孩子平时就顽劣,不让他们出来就是怕孩子不懂礼数冒犯到客人,还请三位莫要跟孩子计较,莫要见怪才是。” 薛天辰扭过头哼了一声,心头暗骂“要计较也是跟你计较!” 他这一下冷脸令梁润昌呆在当场,夏书恩轻咳一声,勉强笑了笑“梁掌柜别见怪,我这位朋友也是孩子心性,还是您别见怪才是。话说回来,又有哪个做大人的会跟小孩子计较?对了,我看这些孩子好像是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不知梁掌柜可否有请先生教他们念书?” 梁润昌听了他这番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前半句话分明是在替薛天辰辩白,自己要真计较了,那倒成自己不懂事了,后半句话更是令他紧张起来。 梁润昌干笑两声“当然,当然,适才孩子惊扰了贵客,终是梁某的不是。” 颜溪月见他对孩子读书一事避而不谈,可不能让他随便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又催促一声“梁掌柜,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可否带我们去孩子们念书的地方看看?” “啊,这……”梁润昌低头愧笑,站在廊下的一名小厮立刻跑了过来,“老爷,珊瑚钱庄的王掌柜已经到府上了,说找您有事。” 梁润昌登时双眼一亮,似是找到救星一般畅快,但这神情转瞬即逝,脸带愧疚说道“十分抱歉,三位贵客到访,本应是带你们四下参观参观,可是……实在走不开。” 夏书恩便即会意,“既然梁掌柜有事在身,不妨先去处理,多有打搅,是我们抱歉才对。今日得见育婴堂,荣幸之至,梁掌柜的善心之举,令我等心悦诚服,改日再来讨教一二。” “好说,好说。”梁润昌脸上的笑容高兴至极,直将三人送出育婴堂门外。 “可算是出来了,再待下去,我可保不住要……”在街上走了几步远,薛天辰便忍不住畅舒胸怀。 夏书恩瞥了他一眼,“你要怎样?是要把他抓起来拷打,还是要当场除了他?” 三人转出街心,来到一处人少僻静之地。 夏书恩边走边说“意气用事总是解决不了问题,刚才在里面,你们都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颜溪月正欲开口,薛天辰抢先道“这谁看不出来?那个嬷嬷总说给孩子吃过东西了,可那些孩子抢点心的样子,傻子也看得出来他们是饿着肚子。梁润昌自己吃得肥头大耳,也该叫他饿上几天,尝尝饿肚子的滋味。” 见他不再说下去了,颜溪月和夏书恩同时问他“还有呢?” “还有?”薛天辰一怔,努力回忆刚才的经历。“有了!”薛天辰终于想起什么,大叫一声,夏书恩忙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提醒他声音小些。 薛天辰忙把声音压低“育婴堂盖得如此气派,孩子们又饿着肚子,没准儿是他克扣下善款,故意盖一座宽敞体面的房子,好让外人都误以为生活在此处的孩子过得极好。” 夏书恩点点头,脸上微现忧色,“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刚一进入那座院子,我就感到里面死气沉沉,少了几分孩子嬉笑玩闹的童真之趣,四下干净的像是刚完工的房子。” 薛天辰听他最后一句话,有些不解,“按照时间来算,这育婴堂完工至少也有三年了,里面有下人打扫,干净也没什么。” 颜溪月倒是认同夏书恩的看法,“大户人家爱惜房屋实属正常,可这育婴堂到底是给孩子住的。顽皮点的孩子难免会损坏弄脏墙柱,何况那里可是住了一百多个孩子。如今看来,是否真有这个数目都值得怀疑。” 夏书恩接着说道“我问他孩子有多少时,他想也不想就直接说了,今日这番见闻,足以证明他的话不可全信。” “对了,还有一件事,刚才我看到小桃手上脏兮兮的,我悄悄卷起过她的袖子,里面的衣服又旧又破。也就是说,我们看到孩子身上穿的新衣服,都是临时套上去的。”颜溪月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小桃可爱稚气的脸庞,却受到如此遭遇,不禁感到惋惜。 薛天辰听他们说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还有一件事你们就没注意到?” 夏书恩与颜溪月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梁润昌一会儿支支吾吾的不肯带我们去看孩子念书,一会儿又要去见什么王掌柜,我看他是故意安排人这么做。他连顿饱饭都不肯给孩子吃,哪会出资给孩子请教书先生来。” “就这?”眼看薛天辰一口气说完,夏书恩又是一笑。 薛天辰这才明白,原来梁润昌的这点小九九也早被他们两人看出来了,只有自己后知后觉,只好找补些别的话题。 “育婴堂是徐知县接到假密旨之后继续建造完工的,我不信这里面的猫腻他会不知,不如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明白,正好把玉琥的事也问个清楚。” 夏书恩立刻拦住他,“我们是来干嘛的?” 薛天辰不假思索,“当然是来查案子的。丞相不是给了令牌吗?还怕他不见你?” 夏书恩摇头苦笑“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丞相又何必来找我?早早地就把身份亮出来,还有谁会跟你说实话?县令是要见的,不过,不是县衙的这位。” 第7章 疯癫县令 颜溪月细思夏书恩说的不是县衙里的徐知县,那多半就是已经辞官回乡的前任县官吴知县了。 夏书恩以为,根据丞相所言,玉琥在枫阳县出现的时间是天顺二年十月,而吴知县辞官正好也是那一年尾。 关于吴知县辞官一事,薛天辰略微有些了解,但一些疑点之处他仍是不解。 “那时吴知县自然还在任上,他肯定是见过宣密旨的钦差。但不知为何上报的是次年就任的徐知县,吴知县不仅知情不报,反而辞官了呢?” 夏书恩隐隐感到吴知县是个不大好说话之人,眸下一暗,硬着头皮说“这就要去问他本人了。” 薛天辰看过枫阳县的卷宗,故而知道吴知县的老家就在枫阳县以北的柳村。三人又一路打听柳村的所在,走了几里路方抵达。 柳村是个依山傍水的村落,进入村内要经过一座笔直的石桥,桥下流淌着曲曲泉水,一年四季都将隐隐青山和石桥之景都尽收水中倒影。 夏书恩游目四顾,眼前山水美景又引出他隐逸在椒兰山的回忆,故意对身旁二人说“我知道吴知县为何会辞官了?” 薛天辰眼前一亮,忙问“你连他人都没见着,这么快就知道了?” 唯有颜溪月欣然一笑,“你听他胡诌呢,他是见到了这眼前山水景致,以为个个都跟他一样心向往之。” “我是看有人总皱着眉头,开个玩笑,轻松轻松。”夏书恩说的这人自是薛天辰无疑了。 三人说笑着走过石桥,沿着河边缓步走入村落。 村口几个小孩正聚在一起,围着一个疯汉嬉笑打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时刻盯着那群孩子,嘴里不断嘱咐他们仔细摔着碰着。 薛天辰上前向老婆婆问了声好,又问她可知道吴知县居住在村里的哪家。 老婆婆顿时吃了一惊,抬头仔细打量了三人,“吴知县?可是曾经的县令吴仁川?” “正是此人,不知道老妈妈可否与我们指条去他家的路?” 老婆婆面色一暗,叹了口气“不用去他家了。” 三人颇感费解,薛天辰心头一震,想也不想便问“莫非他已经死了?”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呢?还嫌他家里不够惨。”老婆婆对他的凭空猜测怫然不悦,“他倒是没死,不过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薛天辰脸上一红,只得退了回来,免得自己又继续说错话。 颜溪月走上前,柔声问道“我们想来拜访他,不知他家中近况,还请婆婆告知。” 老婆婆见到一个秀丽温柔的女子,说话也好听,不悦的情绪立刻好了大半,手指着一个浑身破衣烂衫,跟孩子嘻嘻哈哈的疯汉道“诺,那就是他。” 她手指的方向是一片枯黄的草地,只见那疯汉满脸络腮胡,脸色黝黑,蓬头垢面,乱发间、衣服上都沾满了杂草,一双黑黢黢的双手枯如树皮,只知跟人傻笑作乐。 三人来之前也想到此来与吴知县相会,向他打听玉琥的内情大概率是要经历一番周折。 毕竟四年前,丞相就派人找到过他,他若是肯说,那时便已吐露一二,却万万没料到,他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果然如老婆婆之言,纵然没死,也问不出什么要紧话了,实在大出三人意料之外。 薛天辰倒从未在卷宗上知悉吴知县遭此际遇,面色大是惊异“这……这真的是吴知县?” 老婆婆不住地长叹,语气中满是哀婉之情“是啊,他就是曾经的吴县令,咱们这儿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哎,作孽哟……” 夏书恩眉间掠过一丝阴云,随即问老婆婆,吴知县是经历了什么变故才会如此。 老婆婆说,吴知县辞官后每日与家人在一起。有一天夜里,他家中不知怎的突然起火,等村民扑灭大火后,吴知县一家老小都已经回天乏术,魂归西天。 从外面赶回的吴知县见此光景,伤心欲绝之下,一夜之间就变得疯疯癫癫,竟谁也不认识了。 坐在地上的吴知县见面前站了三个陌生人,从地上抓了一把枯草,递到三人面前,嘻嘻笑道“吃!你们快吃!吃啊!” 夏书恩望见此景,心中凄然,俯身蹲在他面前,拨去他身上的枯草,“吴知县在任时对百姓如何?” 念及此事,老婆婆眼中微泛泪光,“想当年,吴知县领着衙役在县里四处造桥修路,就连我们村口的这座石桥也是他下令修造的。以前这里还是几个石桩子,一下大雨,把石桩子都淹了,根本就没法出去。 可别说这儿是他老家,他才放在心上。正因如此,整个县里只有咱们村是最后一个修桥的。 平时百姓们有什么不平之事,他总能把案子断的明明白白,没有谁不服气的。总之,咱们县里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念他的好。” 薛天辰为吴知县感到不忿“既然吴知县曾经造福于民,你们怎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落魄狼狈至此?” 老婆婆听他话里大有埋怨之意,先是一怔,这回却不跟他恼了,面色一片凄然。 “我们这些粗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得人恩果千年记’的道理。他变成这样,我们心里也不好受,他的家没了,各家都抢着给他送吃送穿。 可吴知县经常发疯,不让任何人接近他,我们送给他的衣食、被褥等一应用具,不是被他扔了,就是被他一把火烧了。 我们也不忍心这样的好官无家可归,就把村里的一间仓库收拾出来,安排与他居住,每日各家轮流给他些吃食,不致叫他饿死。” 听到老婆婆语声哽咽,三人心里更不好受,此时亦不难得知,吴知县之所以变得疯癫无状,都源于那场毁家灭户的大火。 颜溪月柔声安抚老婆婆,接着又问“先前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是场意外?” “当时,着火恰好是晚上,我们都歇的早,最早发现着火的人是住在吴知县隔壁的刘裁缝,他一喊,我们就都出来救火。 可惜发现的太晚,可怜了孩子……哦,后来的林知县倒是来查过,可是还没查出什么,他也死了,真是怪事。” “哎,那林知县不是……”薛天辰顿时又想起陈员外那一群人对林知县的咒骂,既说他是个贪官,又怎会去认真稽查案件? 他话刚一出口便被夏书恩拦下了,茫然回过头去,只见夏书恩轻轻对他摇头,意思是现在还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颜溪月继续问那老婆“照老妈妈这么说,着火时,吴知县还不在家,他当时去哪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第8章 坟头怪人 老婆婆说,吴知县家中还有个七旬老母,一位夫人带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吴知县自从辞官后,更是鲜少外出。 夏书恩提出想去吴知县居住的地方看看,老婆婆警觉盯着三人“你们是他什么人?问东问西的。” 三人俱是一愣,不过老婆婆有此一问也是情有可原,好在夏书恩很快镇定下来,微笑道“我们曾受过吴知县的恩惠,今日特意上门拜谢,听说他已辞官,这才一路打听到此。” 吴知县在任时的确多有扶危济困之举,因此老婆婆也没有过多怀疑。薛天辰去搀扶吴知县,然而他却怎么也不愿意起身。 老婆婆把周围的孩子都安排到别处去后,过来哄他“走吧,回家有糖吃,晚了就没了。” “糖?走咯,走咯,哈哈。”吴知县一听有糖吃,立刻像个孩子般欣然起身,跟着老婆婆回去。 村里坐落几十户茅草屋,老婆婆领着三人来到一间不大的茅屋前停下,随手一推屋门,请三人入内。 里面堆放了些水碾石磨、木犁石臼等农具。屋内朝东的一处角落就地铺了个床铺,却也不似常人所卧。 床单被褥破烂不堪,下面随意垫了些杂草——这便是吴知县每日睡眠的所在了。 因这屋内只有一扇窄小的窗户,所以散发一股霉味。 吴知县一进去就跑到石磨边上,兀自推着那石磨转起圈来,面带傻笑,自娱自乐。 曾经一心为民,人所夸赞的好官,卸任之后竟落魄至此,见者无不辛酸惋惜。 既然从吴知县身上找不到有用的线索,颜溪月便另辟蹊径,问老婆婆“不知他的家人葬在何处?我们想去坟前拜祭,不知老妈妈可否方便?” 老婆婆见他们是来诚心看望吴知县,便一口应下。夏书恩低声嘱咐薛天辰“我跟溪月先去看看,你在这看着他。” 薛天辰听出他的画外音,默然点头。 老婆婆领着夏书恩和颜溪月出了村子,转头来到一座山坡,途中说起吴知县的家人下葬之事。 “当年吴知县一夜之间经历生离死别,突变疯癫后,村民们看他的样子也处理不了后事,个个还都念着他曾经的好,于是一齐帮忙将他的家人都葬在了后山。” 没走多久,就见一片荒草丛生之处,立着四座简陋土坟,这就是吴知县家人的所葬之处。 夏书恩缓步走近,见四座坟前都摆着新鲜的果酒祭品,“老妈妈,平时这坟都有谁来祭拜?” “这……”老婆婆看了坟前的祭品,也是一头雾水,“都是村民清明节前后来祭拜几回,平常倒鲜有人来,若要来,也是与吴知县相熟的人。” “那吴知县相熟的人都有谁?” 老婆婆茫然摇头“这老身就不知道了。” 颜溪月从袖中拿出些碎银,放在老婆婆手中,“今天多亏老妈妈带路,这点心意就当做辛苦费,也多亏老妈妈平日里对吴知县的照顾。” 老婆婆也不曾想过得什么恩惠,被她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踌躇不肯收下,夏书恩跟着劝了几句,她方才收下,径自走下山去。 夏书恩见那坟前还有酒水,举起酒杯放在鼻边嗅了嗅,“这是上等的清酒,应该不会是村民们上供的,肯舍得花钱买如此丰富祭品的人,一定与吴知县关系匪浅。” 颜溪月也在观察四周,忽然瞥见斜后方齐腰深的荒草丛中有个身影微微一动,似在鬼鬼祟祟的偷窥,立时一喝“谁在那?” 那身影被发现后急忙逃离,颜溪月即刻施展轻功,跃过那片草丛,虽在那人身后,但她身法迅速,眨眼便到了他前面,拦住他的去路。 那人欲朝反方向逃去,转身却又遇到了夏书恩。 此人将近三十岁的年纪,身穿一件褐色衣衫,眉目冷峻,两道寒冰似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两转,忽然目露凶光,使拳朝夏书恩打去。 夏书恩侧身避过这一拳,待那人要收回手时,被夏书恩使小擒拿法抓住手臂,留意到那人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伤疤。 “阁下究竟是何人?不妨有话好说!” 那人语气冰冷回了一句“没什么好说的!”用力抽回手臂,朝着夏书恩又是一拳过去。 夏书恩无心伤他,一直躲闪他的袭击,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又不肯好好说话,挥掌挡格几招后,用了两成力道掌击他的胸口。 那人忽然被他掌力所击,向后趔趄几步,不禁眉头紧皱,紧紧捂住胸口。虽然面目痛苦,却也不吭一声。 夏书恩大感奇怪,自己出手力道不大,他却看起来十分难受,莫非此人已经受过伤? 想到此处,夏书恩不由得自悔出手重了些,上前抱拳施礼“这位兄台得罪了。我们素昧平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 那人面色苍白,喘了口气,又想夺路而逃,见颜溪月拦在去路上,只好站在原地,语气仍是不善“你们是谁?来此处想干什么?” 夏书恩心想他既然开口说话了,正是套话的时机,“我们是吴知县的朋友,路过贵地来探望他,顺便来祭祀他的家人。” 那人冷哼一声“朋友?吴知县的朋友我也略认得几个,却从未见过你们二位。既然是来祭祀,怎么不见你们带上祭品,却是两手空空?” 夏书恩故意指着坟前祭品,微微一笑“谁说我们两手空空了?” “少胡说!刚才我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你们来之前就有了。” 颜溪月领会夏书恩的心意,顺着他的计策去套这人的来路“没错,是我们托人带上来的,不行吗?” 那人更是不信她的话,大手一挥,“更不可能!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夏书恩摇头叹息“你左一句不可能,右一句胡说,听你的意思,你好像对这里……或者跟吴知县的关系很熟了?” 那人脸色一沉,“这与你们无关!” 夏书恩看他油盐不进,如不向他吐露一二,他是绝不肯松口,“阁下请不要误会,我们是朝廷派来,稽查几件羁留的案子,想来问问吴知县是否知道与此相关的消息,若阁下……” 一语未毕,那人便又恼了起来,扭过头去“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不要白费心思了。” 夏书恩淡然一笑,“我什么都还没问,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看来,阁下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那人目光坚定似铁,阴沉着脸“你们今天就是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另外,奉劝二位,以后不要再来这个村子了。”说罢,闪身窜入草丛,哗啦几响后就不见踪影。 颜溪月见他轻易放走此人,错愕不已,“你这么早就暴露身份,真就这样放他走了?” 第9章 遇阻柳村 夏书恩暴露身份的举动也是铤而走险,亦是迫于无奈之举。那人身手平平,他和颜溪月联手擒拿住他并非难事。 然而三人此来枫阳县身挑重任,其身份和目的更是不能轻易被外人知晓,若是强行扣押那人跟在身旁,不仅方便不说,还极易打草惊蛇。 但若没有十分把握,夏书恩也定然不会让他就这么离开。 “别担心,既然他来到这祭拜吴知县的家人,又认得吴知县的朋友,说明他跟吴知县关系匪浅。 吴知县全家惨死,本人又心智失常,他刻意对玉琥一事隐瞒不报,后来的遭遇也多半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那人一定是只知道不少内幕,方才劝我们不要踏足此地,又对我们出手。若我猜得没错,他其实是想逼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相信,只要我们把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日后一定会再与他相见,只是眼前,他还不信任我们。” 颜溪月听觉也有几分道理,眼望那人离去的路径,眉目间半是期望,半是担忧,“但愿今后还能见着他。” 二人眼看天色将晚,附近也查不到有用的线索,于是一同下山去找薛天辰汇合。 三人回到迎来客栈时,已是日暮西沉。 奔波了一天,在客栈选了个偏僻角落处坐下,吩咐店小二准备饭食。 就在等待饭食的间隙,夏书恩将自己与颜溪月在后山的遭遇讲与薛天辰。 薛天辰听后,满是惊讶“如此说来,你们在后山遇到这么个怪人,还跟他打了一架,结果最后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没问出来?” 颜溪月轻叹一口气,“他受了伤都不肯吐露半个字,就是问了,他也不会说。 但至少可以肯定,他和吴知县的关系不一般,我们只有取得他的信任后,他才肯倾心相告。” 薛天辰点头不语,夏书恩问他事情办得如何。 薛天辰自他二人去后山之际,那间杂乱的仓库里就只剩下他与吴知县二人。 四下里无人,薛天辰低声对吴知县透露了身份“吴大人,我是长安折冲都尉薛天辰,方才的那一男一女,男子叫夏书恩,是大理寺卿巡按特使,女子叫颜溪月。 我们都是奉朝廷之命,前来此地暗查玉琥和育婴堂的案件,大人若有难处,尽管告诉我,到底是谁害死了你的家人?” 他之所以单独对吴知县如此发问,也是源于夏书恩临走前对他的暗示。 吴知县在任五年,勤政爱民,心系百姓,好端端的以照顾母亲为由,坚持辞官回乡。 这个理由也不是没有先例,可是接下来,他的家人却惨死于一场蹊跷的大火,继任的林知县还没查出头绪,就意外身亡。 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昭示着,背后隐藏的真相绝不简单。 因遭受亲人逝去的打击,而变得精神失常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些案件都非比寻常,也不排除吴知县为了自保会装疯卖傻。 现在将三人的身份私下透露给他,若他是真疯,那听了也跟没听一样,不怕走漏了消息;若他是装疯,说不定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吴知县盘腿坐在混乱肮脏的床铺上,手上盘弄着一个草编的花环,嘴里还不停地嚼着野草根。 听完薛天辰的话,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那双茫然无神的双目竟也变得凌厉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薛天辰,野草从嘴里掉了下来,两片干裂的嘴唇上下抖动着,似乎有话要说。 薛天辰见他面目如此严肃,又兴奋,又紧张,忙抓住他的手“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 “啊!”吴知县突然瞪大双目,手指着他身后惊骇大叫“鬼!恶鬼!你后面有恶鬼!他要吃了你!快跑啊!你要被他们吃了,哈哈哈……”边叫边在屋内手舞足蹈。 薛天辰的心境犹如绷紧的弓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际,弓弦却无故断掉,令人怒火中烧,却又无处发泄。 沉吟半晌,薛天辰从腰间拿出一个火折子,轻轻一吹,立时燃起火苗。 又一把抢过吴知县手中的用枯草编的花环,放在火星上,不怀好意一笑“你只要把火捏在手里,我就把这花环还给你。” 吴知县见自己手里的花环被他抢去,登时如小孩一般哭闹起来,听他如此交换,也是纯真如孩童,真将手伸向那火星里去。 听到此处,夏书恩眉头微皱,埋怨薛天辰“才跟他待了一会儿,你也疯了,万一伤到他怎么办?” 薛天辰却神色轻松,“放心,我知道分寸。真要伤了他,我还得留下照顾他,我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有缘故的。” 颜溪月好奇问他“什么缘故?” “早年我跟镇远将军出兵时,俘虏了不少边境细作,有些细作为了逃脱处罚,就故意装疯卖傻,审问的时候装作一问三不知。 这时候,狱卒就会用各种手段去试探他们,其中一个方法就是在他们失去心智的状态下,引诱他们去自残。 这装疯起来容易,可是一到了真要伤害自己的地步,个个就都原形毕露。” 夏书恩欣然一笑,压低声音打趣他“哦?原来薛督尉见多识广,难怪如此镇定自如,那后来呢?” 薛天辰甚为得意,“后来将军……” “没问你这个……”夏书恩打断他的话,让他继续说吴知县的事。 薛天辰手中的火折子兀自闪耀着火光,吴知县毫不迟疑地将手伸向火星。 就在电光火石之际,薛天辰眼疾手快地将火折子朝下一歪,吴知县手伸了个空。 他见火折子歪向别处,又极其认真地伸手去抓。这时,薛天辰才敢断定吴知县是真的疯了。 薛天辰只好收起火折子,把花环交还给他,吴知县又像小孩子一样欢蹦乱跳,嬉笑玩闹。 眼见夏书恩与颜溪月去了后山还没回来,他又打听去了曾经住在吴知县隔壁的刘裁缝,想从他那探知一些当年失火的细节。 刘裁缝年过四十,终生靠着裁缝这门手艺养活妻儿老小。 适时,刘裁缝准备上门给人做活,听闻薛天辰的来意后,突然脸色大变,推说自己出门有事,背起褡裢就夺路而逃。 起初,薛天辰与他好说歹说,刘裁缝就是不肯松口,终于恼了起来。 “好歹吴知县也有恩与你们,他现在遭了难,你却连句实话也不敢说,这就是你的报恩之道?” 刘裁缝哭丧着脸,双手抱拳告饶“好汉!非是我不肯说,我若说了,只怕性命难保!你就发发善心,饶了我罢!” 薛天辰知道他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了,只问了一句要紧的话,“好,那我只问你一句,当时他家着火时可有什么异于平常的地方?” 刘裁缝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偷偷向四处看了看,故作神秘的凑近他耳边低语。 “我当时在屋里,突然闻到一股很浓的烟味,我一时好奇就出来了,后来……” 第10章 夜半魅影 薛天辰正等着刘裁缝继续往下说,谁知他话说到一半就忽然停下,手指向他身后,大叫“那是谁?” 薛天辰不明所以的转头望去,身后空空如也,心中一沉,再转过身时,刘裁缝已经在石桥上了,他背着褡裢头也不回的奔跑。 “要不是看在你有难言之隐的份上,哪能让你安然离开?跑?你跑得了吗?”薛天辰望着刘裁缝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禁感到好笑。 这时回到客栈,薛天辰满腹抱怨不休,忙活跑了一天不说,遇到的净是些守口如瓶之人,什么有用的讯息也寻不到。 听完薛天辰的这番经历,夏书恩沉吟片刻,“倒也不算一无所获,这个刘裁缝说,自己先是闻到大火烧着的浓烟味才出来,岂非是说,着火时,屋内根本无人呼救?” 颜溪月恍然道“按常理论之,家里着了火,第一要紧事就是喊人来灭火,可这场火却烧到隔壁的邻居闻到烟味才被发现,那屋里的人……” 夏书恩神色暗淡“屋里的人当时就已经死了,只有死人才不会呼救。” 想起吴知县的惨象,薛天辰怒气暗生,“都说祸不及家人,究竟是谁这么狠心,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颜溪月心念一动,神色颇为紧张,“刘裁缝话里意思是,一旦透露吴知县更多消息,自己将性命难保。他一定是被什么人威胁了,这么说来,那位老妈妈……” 担忧这二人会遭遇不测,颜溪月急忙起身,欲返回柳村再探究竟。 夏书恩起身拦住她,“还是我去吧。” 二人推辞间,薛天辰只觉只有自己去最合适“算了,还是我去吧,我认得那个刘裁缝,你们若再去又免不了一番打听。” 夏书恩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一个时辰之后,你还没回来,我们就去找你。” 薛天辰当下动身,径往柳村而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回到客栈。 夏书恩与颜溪月见他神色如常,心知柳村并无什么大碍,但仍问了他事情如何。 薛天辰一口气饮下茶水,“没什么事,大概是我们多虑了,他们都好好的。我还买了些吃的给吴知县送去,他倒是吃得香,亏得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这次辛苦你跑这一趟。”夏书恩吩咐店小二端上一碗阳春面送到桌上,夏书恩将那碗面推到薛天辰的面前。 薛天辰看他二人面前杯盘皆无,“你们不吃?” 颜溪月只低头默笑,夏书恩笑道“我们已经吃过了。” 薛天辰望着眼前的那碗面,满眼都是嫌弃“你们两个好酒好菜地吃完了,我辛苦跑了大半天,就这——” “等你回来饭菜都凉了,与其大家一起吃冷的,不如我们先吃,你现在不也赶上热乎的饭了吗?这样对大家都好。” 薛天辰感到好气又好笑,“这笔账我可是记住了,下回你非得还我一顿不可。” 三人说笑间,忽闻左斜方传来店小二一声大叫“这谁家孩子?有没有人管?” 客栈中用饭的食客们循声而望,只见店小二站在的桌旁坐着一个六七岁年纪的小男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怯生生的望着客栈门口。 众食客都说不识,店小二询问了半天,小男孩怯怯懦懦,只说跟着爹爹出来。 正计较间,一个夹着包袱的中年男人跨步走了进来,一眼就找到了小男孩,忙上前对店小二说“这是我儿子,我叫他在这等我。” 男孩见爹爹回来,一张怯懦的小脸立时变得欢快起来,“爹爹,我听你的话,我可没有乱跑。” 店小二见是父子相聚,便不再说什么,转身来到夏书恩三人桌前,端上几碟小菜,放下后却又站着不动,似是有话要说,颜溪月问他何故。 店小二谨慎地望了望四周,俯下身低声对三人道“客官是初来我们这,不知我们这里的情况,若是半夜听到什么动静,千万别害怕,那只不过是咱们店里闹耗子。” 薛天辰不以为意,冷然一笑“闹耗子有什么可怕的?这也值得你来说道?” 店小二立刻满脸堆笑“要是都像这位客官大胆的话,那小的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只是最近啊,许多不了解情况的客人还以为咱们店里闹鬼。您说,这怎么可能呢?” “行了行了,我们不是那等胆小如鼠之辈,忙你的去吧。”薛天辰饥肠辘辘,听他唠叨半天尽是这些废事,已经不耐烦了。 夏书恩望着店小二离去的背影,心中蓦地觉得他的话另有深意,嘱咐身旁两人。 “这个店小二不是一般的话多,咱们才来枫阳县的第一天就遇到不少非比寻常之事,今晚我们还是仔细留意才好。” 薛天辰用完饭罢,三人先后回到各自的客房安歇。 入夜后,家家户户亮起灯火,街上往来人烟也渐渐稀少。 夏书恩负手立于窗前,脑中回想白天的经历,心内盘算着明日的计划。到了二更时分,渐感困意袭来。 正要休息时,门外檐下的灯笼忽然一齐熄灭,屋内外蓦地里一片漆黑,暗淡月光下,一个身影如疾风般从窗前掠过。 地上“叮咛”一声轻响,夏书恩细听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窗外丢到了自己屋内。 借着月光拾起一看,是支碧玉发簪,他认得这是溪月的。不知她的发簪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忙打开房门左右张望,下楼的拐角处又闪过一道影子。 夏书恩悄声快速移步过去,心中怦怦直跳。 初时,他想以颜溪月的身手不致让人偷袭成功,眼前闪过的两道影子应该不会是她。 忽然又一想到颜溪月此前遭人以蒙汗药暗害,如今手中捏着她常戴着的玉簪,心中不禁警觉。 窗外影子一闪他便立即跟了出来,也没看到有人下楼,到了拐角处,心想那人一定藏在檐柱后面。 他伸出左掌,欲先下手为强,顷刻之间,檐柱后面忽然闪现一个人来,轻声唤他“书恩,是我。” 他吓了一跳,愣了半晌,那人从暗影中朝他面前靠近两步,他才看清来人不是陌生人,也不是鬼魅,而是颜溪月。 夏书恩方舒了口气,挽住溪月双手,“原来是你,你没事吧?”举起手中玉簪,“这是……” 颜溪月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手势,低声道“刚才有个人背着沉甸甸的袋子从我门前经过,他一来灯就全熄了。我想叫你一起跟出来看看,怕惊扰了他,所以才把簪子丢进你屋里。” 随即伸手向楼下指去,顺着楼梯拐角间隙,夏书恩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果然背着一个袋子,跟店小二鬼鬼祟祟的耳语了几句,走向了后厨。 夏书恩不禁心头起疑檐下的灯都灭了也不见有客人出来询问。用饭时,店小二还刻意来交代半夜听到动静不要大惊小怪。 莫非是趁着深夜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第11章 隐秘暗道 背着袋子的黑衣人走向客栈的后厨,店小二仍若无其事的守在柜台前。 若是直接从楼梯处下去,不免会被店小二询问。 夏书恩与颜溪月互视一眼,使出轻功从楼上轻跃到楼下,直接绕过客栈门口来到客栈的后门。 一进后门便是客栈的仓库,二人刚站在门口,便瞧见里面传出微弱的一点烛火,火光闪烁不定,忽明忽暗,二人双双轻步移入房内。 仓库内存放着一些米面杂粮、蔬菜瓜果,以及一些杂物。 颜溪月缓步向里靠近,低头看时,一个蔬菜货架的下面站着一双脚,一动不动。 两人一左一右悄向那双脚的主人靠近,颜溪月手中的一柄飞镖蓄势待发。 躲在货架后的那人似乎也觉察到有人缓慢逼近,米缸上的烛火忽然闪烁一下,货架后面那人倏然闪出,正欲出手向来人发出袭击。 那人的身子挡住烛光,夏书恩和颜溪月尚看不清他的面容,正防守以待,忽听黑影传出一声惊叹“哎,怎么是你们?差点伤了自己人。”说话声正是薛天辰。 三人相互碰面,瞬间如释重负,颜溪月收起飞镖,仍是不免一阵心惊肉跳。 夏书恩将自己和颜溪月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又问薛天辰为何深夜在此。 原来,就在夏书恩与颜溪月在楼上低声交流时,薛天辰也留意到行踪诡秘的夜行人。 他悄声跟到仓库,却发现那人进来后竟瞬息间就无影无踪,正想四下寻找,就听见二人进来的动静。 “我看多半是个贼偷来客栈偷东西……”薛天辰漫不经心的手举蜡烛四下里察看仓库。 颜溪月和夏书恩在楼上看得清楚,店小二与那夜行人分明是相熟的。 薛天辰更不以为意“那就是店小二瞒着掌柜,跟贼偷里应外合。” 夏书恩悄声叹息“只是个小贼而已,怎么还劳动你亲自动身跟到这来?若是普通小贼,现在你也抓到了他才对。” 见薛天辰一手举着烛火,一手触碰墙壁,“你干什么?” 薛天辰轻敲墙壁,听到沉闷声响,“说不定那小贼有什么特殊的通道,所以才叫咱们三个都一起跟丢了。再说,不是你说今晚要多留意吗?” 夏书恩亦想可能会是个小毛贼跟店小二串通一气,半夜潜入客房,偷盗客人财物,所以才将檐下灯火熄灭。 可这贼偷一进仓库就不见了,若是只偷盗财物,未免也太大费周章。 一时也猜想不出其中奥秘,夏书恩无奈一笑“算了,要是有人丢了东西,明早就会有人声张,走吧。”说着,随手将萝卜随手扔到了身后另一个货架上。 那个货架也是靠墙置放,夏书恩把萝卜扔去时,正好碰到了货架后面的墙壁。 这一扔不要紧,墙后突然发出“咔咔”一阵声响,墙内似有什么东西被推开的声音。 那堵平整的墙壁从中裂开一道缝隙,由小渐大,竟开出了一道门的高低大小。 三人不禁相顾愕然,诧异无比,谁也想不到客栈的仓库里竟然还藏着一道暗门。 薛天辰举了蜡烛照入暗门内,只能模糊看到暗门内还有一阶向下走的阶梯。 黑暗的甬道内呼呼涌上一阵冷风,吹灭了烛光,下面乌黑的台阶不知通向何处。 薛天辰搬开了货架,好奇心起“看这仓库这么小,这下面该不会是个用来存放蔬菜的地窖吧?” 颜溪月抿嘴一笑“这里是江南,哪儿来的什么地窖?你以为这是在北方吗?” “江南怎么就没有地窖了?” 颜溪月看他真不知,便向他解释道“江南气候湿润,即便是冬季,蔬菜也存放不几天。 若是还建个地窖,只怕菜都烂光在里面了,所以,在江南是没有人会傻到去建个地窖来存放粮食的。” 薛天辰茫然看一眼默然点头的夏书恩,恍然大悟“啊,我差点忘了,你家乡就在江南,难怪知道的这么清楚。” 货架被移开,一道冒着冷风的黑洞洞的暗门出现在三人面前。 三人互相对视,无需言语便知接下来要做的事。 薛天辰一手护住火折子,当先走进了暗门,夏书恩携着颜溪月,三人一前一后缓步拾级而下。 走下十几步台阶后方到底,四周墙面都是凹凸不平的黏土,三人沿着尺许宽的甬道朝前直行,转过一处弯道,狭窄的小路忽然变得豁然开朗,冷风也渐渐没了。 只见一丈宽的长廊上,地面、墙壁都是一片齐整石壁,左右石壁每隔几步悬挂一盏烛火,照亮了整个长廊。 三人顺着长廊走到底,拐了好几道弯。这里的路看着笔直,实则走起来不知要遇到多少处拐角。 总在人以为要走到尽头时,突然又出现一道拐弯,走过弯处后,又是一道笔直的路,可没走多久,马上又遇到一处拐角。 置身其中,永远也无法预测下一步会遇到什么,这里与其说是不为人知的秘道,更像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迷宫。 三人见走了许久也不见尽头,渐渐有些泄气,可就此放弃走回头路又不甘心,又想既来之,则安之,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解开今晚的谜团,大家回去终究也不能睡个安稳觉。 又走了半刻钟,转过一个拐角,忽见前方出现一道半开的石门,上方悬挂一个山羊角。从石门外朝里望去,里面空荡荡的,似乎是处不小的空间。 三人心中一寒,不知这客栈底下怎会藏着一个如此奇怪而又庞大的秘道。 小心翼翼的摸进石门内,周遭一阵阴寒之气袭来,此处是一个极宽阔的半椭圆型石厅,足有十余间厢房大小。 石厅四周还有数十道与三人进来时相同的石门,堪堪一数,共有十三道石门。 西面靠墙的位置矗立一尊白玉花纹大蟒石像,口吐蛇信,足有两丈高。最奇异的是,蛇头顶上还有一团形似禽鸟的冠羽。 人立在下面,仰头上望,直感到一丝扑面而来的恐惧,便似大蛇要张口吞掉站在下面的活人,令人后背生寒。 尤其是那对浑圆的蛇眼微微散发红光,好似要睁眼活过来一般,诡异至极。三人望了半晌才看清,蛇眼上发出红光的是一对红宝石。 但更诡异的是石像背后墙壁上刻着的奇异图案,三人望见斗然心惊不已。 图案由简单的笔画构成,一条笔直的横线上方生出半轮红日,周围几条向四处发散的线条,似乎是红日发出的光芒,这显然是太阳在海面初升的场景。 夏书恩等三人不由得骇然相顾,这个诡异的图案先前就有所耳闻。 两个月前,前兵部尚书高闻远亲口招认,自己联合敌国昭虚谋害怀化大将军周远槐,颜溪月的父亲颜如令亦曾在遗书中提到过,有人在胡杨大漠遇到的一群杀手身上所穿衣物的背面,便纹有此一模一样的图案。 那时大家都以为这个杀手组织随着高闻远的自尽而解散,没想到今日又在客栈的秘道下面再次发现他们的踪迹。 如此看来,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并非高闻远所豢养,那他们又是听命于谁?骤然出现在枫阳县,莫非与玉琥案件有莫大的联系? 第12章 神秘舵主 三人在秘道石厅内游目四顾,对石壁上的奇异图案感到不可思议,愈发捉摸不透。 目光下移,大蟒石像底部有个汉白玉制成的石椅,椅背上雕刻的纹路繁杂精致,仔细一瞧,竟刻的也是蛇的模样。 两条白色长蛇自左右两只扶手处起,相交于中间椅背中心,两蛇面对面张开的大口中央刻有一颗发散光芒的圆球。 薛天辰大致粗瞧一眼,满是疑惑,“听闻年头久的动物会在体内结成内丹,莫非这条大蟒成精了?” “你再仔细看看,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夏书恩手指处的圆球中间竖着一条略显椭圆的线条。 薛天辰凑眼过去一瞧,觉得有些眼熟,又抬头望了一眼大蟒石像,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大蟒蛇的眼睛吗?搞得这么神秘。” 他又顺势转到石像左侧,地上放置着五六口大箱子,箱盖大开,里面空无一物,不知作何用途。 颜溪月眼望石厅四周关闭的石门,心中疑惑,“这些石门会不会跟我们进来时一样,是通往别处去的?” “兴许是的。”如此怪异之所,饶是时常听闻逸闻异事的夏书恩也是生平仅见,“十三道石门……我们一时也难以去一一探明了,看此处的环境和装饰,完全不是我大燕的习俗……” 夏书恩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右首第三道石门上,其余十二道石门均是关闭状态,唯有这道石门呈半开状。 正想过去细看,忽听薛听辰低声警告“有人来了!” 三人皆是一惊,薛天辰灵机一动,领着二人转到石像左侧的大箱子旁,也亏得有了这些箱子,三人才于这一紧急时刻得以躲藏。 果然刚进去不久,一阵脚步声从从石厅外传来,那十三道石门相互紧挨着,一时也判断不清声响始于哪道石门。 脚步声渐渐靠近石像中央,听得步伐声,似乎有两人来此。 三人屏声敛气,只听其中一人说话声瓮声瓮气“最近事情办得如何了?” 夏书恩听那人说话声音怪异,正欲将箱盖开一道隙缝,忽然眼光一瞥,箱子的边侧方有几个指甲盖大小的的孔洞,凑眼靠近孔洞朝外窥去。 说话那人坐在石椅之上,却是背对箱子,从背影夜不难看出这人身形挺拔,侧脸覆盖一个面具。 神秘的所在加上神秘人物,夏书恩并不感到意外,真正令他惊诧无以的跟随面具人而来的人,竟是三人白天才见过,枫阳县名声大噪的梁大善人梁润昌。 那梁润昌在面具人面前全无半点豪绅大气,此刻躬身弯腰的站在那人身前,对面具人似乎颇为忌惮。 “计划一切如常。不过舵主今夜来得正是时候,今日县里来了三个外乡人,到育婴堂去看了一眼。” “哦?是什么样的外乡人?值得你惦记这么久。” 梁润昌侧头思索,“为首的是个白衣公子,叫夏书恩,相貌俊俏,说话十分周全;他身边还跟着一名叫颜溪月的女子和一个叫薛天辰的男子。 女的倒看不出什么,只是那个叫薛天辰的看起来凶神恶煞,对我颇为不善。这三人是初到此地,现下宿在迎来客栈。” 被梁润昌称呼舵主的面具人语意惊异“哦?这么巧,居然就住在这家客栈,你说他们三人哪里蹊跷了?” 梁润昌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相告,尤其是三人见到孩子们抢食吃的态度。 “虽然他们嘴上没说什么,但属下疑心已被三人已看出端倪。此外,他们出了育婴堂,就一路前往昭村,还见到了吴知县。” “哼!”梁润昌一提到吴知县,舵主语气大怒“不必说了!这三人定是朝廷派来的!他们还带了多少人来?” 躲在箱内的三人听闻此言同时心头大震,自抵达枫阳县后,三人只对坟头前的男子和已经疯癫的吴知县透露过身份,但这二人是不大可能向外透露。 若说那名男子也是舵主的人,那他此刻也该在此处才是。 夏书恩凝目望向舵主的身形,想起与他在坟头前相斗的那名男子的身形与眼前的舵主完全不像,不会是他。 薛天辰也试探过吴知县的疯癫,除非吴知县疯病发作,把三人来历和身份向外透露,可谁又会将一个疯癫无状之人的疯话当真呢?这些猜测只在脑中闪电般掠过。 又听梁润昌继续说“舵主英明,我瞧他们此行只有三人,多一个人也没有,不知舵主何以确定他们就是朝廷派来的?” “哈哈……”舵主仰天大笑,“你经营育婴堂将近四年,普通人谁会进去一探究竟?先前朝廷三番五次派官员来调查育婴堂,都是无功而返。 这三人却对育婴堂处处留心,又去找了吴知县,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看来,朝廷是想把明面上的事转到地下。哼,派三个不知死活的人来,管教他们有来无回!”语气中颇为自傲。 梁润昌连连称赞舵主机智妙算,又问该如何处置三人。 舵主不假思索的吩咐他,“先不要打草惊蛇,叫迎来客栈的王掌柜看好这三人,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你,千万不能再让他们三人进入育婴堂,更要提防他们接近吴知县所为何事。” 梁润昌垂首听完,唯唯应声。 末了,舵主伸出手掌,箱内三人看不到他掌中之物,只瞧见梁润昌一见此物,喜上眉梢,连声道谢后,伸出双掌去接。 舵主忽然握紧拳头,“最近的婴儿数量越来越少,你要再想想办法,否则这药……” 梁润昌脸色惨白,慌忙跪下“请舵主放心,我已经派人在周边县城寻找新生婴儿了,到月底,一定完完整整地交到舵主手中。” 舵主这才满意点头,将掌中之物放在梁润昌的手中。梁润昌如愿接了此物,对舵主磕头感谢,随即两人便从厅堂中间一道石门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躲藏在箱子里的三人才相继跳了出来。 虽说箱内有透气的孔洞,可蹲在里面时间久了,仍不免憋闷,这下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 薛天辰心有不忿,骂道“我不就白了他几眼,这梁润昌什么狗眼,我怎就凶神恶煞了!” 夏书恩扶着颜溪月从箱内出来,对薛天辰的话感到好笑,“就凭你白天瞪他的眼神,别说是他,就是市井屠夫见了,也得打个寒战。” 颜溪月满脸不可思议,“虽然早料到这个梁润昌有问题,可今晚的事也太令人意外了。” “谁说不是?”薛天辰四下里一瞧,“既然他们走了,我们总可以好好再看看这附近。” 夏书恩朝梁润昌和舵主两人离开的石门望了一眼,眉头紧皱,“还是不了,今日所经历之事实在怪异,听那舵主所言,迎来客栈与他们也有勾连。 虽不知是什么计划,但定然不是好事。咱们须得赶回客栈,以防店小二对我们的房间做下手脚。” 第13章 客栈风波 夏书恩等三人顺着来时的路,一径回到了客栈仓库,又将进来时搬开的货架恢复到原位。 匆忙回到各自房间,发现房内并无异样,心想客栈应该不致这么快就下手,不过小心提防总是没错。 稍作休息后,回思刚才经历之事,颜溪月容色郑重,“我们来的第一天竟然被人跟踪了,这倒奇了。” 夏书恩亦心中忐忑“被跟踪倒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我们三个人竟然毫不知情。” 薛天辰沉吟半晌,方有一念,“我们一路走到昭村,身后并未发现有可疑之人,凭我们三人的功夫,如有人跟踪是绝无可能发现不了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夏书恩问道“什么可能?” 薛天辰抬起眼眸,回忆往事“从前我处理过东桑国的细作,他们想要跟踪一个人,会提前打听好被跟踪之人要走的路线,然后在那条路上提前布置好探子。 这些探子都装扮成不会引人注意的贩夫走卒,这法子总让人防不胜防。” 颜溪月秀眉微蹙,“我们去昭村时,只跟那位老妈妈说过话,其次就是天辰见过的刘裁缝,莫非……” 薛天辰握拳捶桌,大怒“亏我们还担心他们的安危,原来真正该担心的人,竟是我们自己!” 也不知梁润昌何以对那戴着面具的舵主奉命唯谨,夏书恩不禁感到好奇,“果真如丞相所言,这枫阳县地方不大,怪事却不少。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舵主给了梁润昌一样东西,因为视线被遮挡,咱们三人都没瞧见,听舵主的意思,好像给他的是药?” 薛天辰也留意到此事,连连点头,“没错,梁润昌似乎很想得到那个东西,所以才对那什么狗屁舵主百依百顺。” 颜溪月思忖道“会不会是舵主给他服下了毒药,然后用解药来控制他,以此为要挟,好让他为自己办事?” “也有这种可能,可他们要婴儿做什么?这才是重点。”夏书恩越想,疑点越多。 月上中天,听得街上打更人敲了两下梆子。 夏书恩看颜溪月一手托腮,脸上微带困色,心想今日碰到的怪异之事非一朝一夕能解开,“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我们就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了。” 薛天辰精神一震,“什么事?” 夏书恩凝重的脸上微微一笑,“当然是睡觉了,你没听见打更声吗?都二更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自从到得枫阳县后,三人一直疲于查探线索,直到此时才感身困体乏,于是各归房内安歇。 朦胧睡去,不觉天已大亮。 夏书恩正自初醒,便听屋内传来一声异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到了桌子上。 昨夜的经历斗然浮现心头,忙翻身起来望去,还未来得及看清是何物,就听店小二在门口有怨仇似的敲门,把门砸的震天响。 “起来!起来!这么个声响便是死人也该醒了!” 听闻门外的店小二又敲又骂,夏书恩颇感无奈,才一打开门,昨天还殷勤侍奉、满面笑容的店小二,此时板着脸,疾言厉色大叫“昨晚,我们柜台丢了一袋钱,是不是在你这?” 夏书恩只觉好笑,偷听到昨晚舵主与梁润昌的对话,也料想到这家店定然会来找事。 “你们丢了钱,应该去报官才对,怎么一大清早到我房里大喊大叫?再说,你怎么就肯定一定是我偷了你们的钱呢?” 店小二那张清瘦的面庞不笑时,显得刻薄刁钻,他直接将手一指,“还想耍赖?那不是!” 夏书恩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桌上一个蓝色钱袋映入眼帘,而窗户上正好又破了一个洞,顿时了然于胸。 店小二不由分说地冲进房内,一把抓起钱袋,装模装样地将钱袋倒扣在桌上,从里面滚出几吊钱和些许散碎银两,夏书恩看他数钱的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站到桌旁多看了一眼钱袋,这一看不要紧,那钱袋靠近底部的位置绣了一个红日初升的花样,与昨晚他在在秘道里的石壁上看到那个怪异图案一模一样。 只是花样绣的小,也不甚引人注意,不刻意去瞧根本难以发现。 夏书恩心中惊疑,抬眼望了望店小二,又看了钱袋,回想起昨夜经历,心底蓦地升起一阵寒意。 他们三人原是随便挑选了这家迎来客栈住宿,却不想误打误撞,这家客栈竟也暗藏玄机。 那店小二数完钱,脸上仍是怒气不减,“这正是我们客栈丢的钱袋,里面还少了五十两,说!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夏书恩冷然一笑,“我说小二啊,你的眼神和侦查能力这么好,在这家小小的客栈做跑堂实在是屈才。” 店小二一手猛拍桌子,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少废话——” 夏书恩假意慌忙拉住他,“哎——有话好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跟我去楼下见掌柜的!” “见就见嘛,你何必动手,还怕我跑了不成?” 店小二还真怕他跑了,死活不肯松手,夏书恩故意在脚底使个绊子,让他摔个跟头,撞在屋角的额头立时碰了个大包。 夏书恩正想看看这家客栈要玩出什么花样,自然跟着店小二下了楼 还未走到柜台旁,就见薛天辰正在柜台前跟一个客栈的掌柜吵得天翻地覆,柜台上还摆着花瓶碎片。 夏书恩忙上前去问他,“发生了何事?” 薛天辰还未张口,那掌柜的就先恶人告状,“我在此地开店十多年,从未见过像他这般无赖的客官!刚才,小二到他房里去换花瓶,刚放上去,这位客官就把花瓶打碎了 这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打碎了就照价赔偿嘛,这位客官却硬生生说不是自己打碎的……” 薛天辰拍桌大怒,“少血口喷人!我又没叫店小二进来,是他自己碰倒了,怎么赖到我的头上?你们这跟拦路抢劫有什么分别!” “等等……”夏书恩打断他们二人的谈话,问掌柜道“你说,店小二刚才去了他的房里送花瓶?” 掌柜点头称是,夏书恩哂笑道“这可是巧了,刚刚店小二还冲到我房里,说我偷了你们店里的钱,看来这大早上的,店小二还挺忙。” 店小二忙将钱袋子交给掌柜,说是从夏书恩的房里搜出来的。 薛天辰冷冷一笑“你们可真行,丢了东西不去报官,忙着搜查客人,原来官府的活是让你们给抢了去。” 掌柜见他脸上毫无惧色,更是愤慨,“捉贼拿赃,如今你们手脚不干净都被我们拿捏住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赶紧赔钱了事!不然,咱们现在就去见官!” 客栈掌柜明着就是在栽赃诬陷,薛天辰一发恼怒起来,抡起拳头就要动手,夏书恩拉住他,低声叫他沉住气。 第14章 蹊跷失踪 气血上涌的薛天辰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不叫他动手,他便口无遮拦地叫喊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开的是家黑店,正经客栈会在地底下藏着秘道,又污蔑客人偷东西?” 一听他把秘道的事给说了出来,夏书恩心头一惊,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掌柜和店小二瞬间脸色大变,周围的人听他们吵闹的这一番话,大感诧异,纷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掌柜双眼眯拢,冷笑道“客官说话可要留神,我这可是正经生意,正经的客栈,哪来的什么秘道?没有证据可不要污蔑好人!” 薛天辰气恼之下,干脆将事情都捅了出来,“你敢说没有?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看证据!” 不由分说就拽上掌柜,像拖死狗一样把掌柜的拖往仓库方向,夏书恩心中叫苦不迭,只好跟在后面。 到了仓库,一切摆置仍如昨夜见到时平常。 薛天辰认得是南面放置蔬菜的货架,将那货架推开,双手不断敲打墙壁。 昨夜夏书恩是无意间触碰到机括,事发突然,他们也没有细究机括的具体位置,眼下只能在墙上乱敲乱碰,却无论如何也不见那道暗门打开。 掌柜在一旁似笑非笑,“客官在这干什么呢?要擦灰,叫店小二来就是了。” 薛天辰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这藏了一道暗门,你还问什么!” 掌柜用手敲了敲那面墙壁,传来沉闷的声响,脸上大是得意之色“客官听见了吗?这是堵实墙,若真有你说的什么暗门,就不该是这个声音。” 薛天辰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仅仅过了一夜,墙后那道暗门竟悄然消失,心知是掌柜动了手脚。 掌柜见他无话可说,神色更为得意“这下可以证明我们不是家黑店了吧? 阁下方才对我们的污蔑,给店里的生意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看来阁下要赔的可不止花瓶的钱,咱们须得上官府说个明白。” 一旁的夏书恩见掌柜与店小二咄咄逼人的态度,忆想起昨夜经历,心下渐渐了然,原来这掌柜一大早闹出如此动静,真实目的不过是将他们送入官府。 “这样也好,林知县身亡的案发现场见到了,吴知县也已打过照面,梁润昌当面背后两幅面孔也看得清清楚楚,唯有剩下的这位徐知县,是时候该打交道了。” 夏书恩心中如此一想,上前拉住还在跟掌柜争辩的薛天辰,故作一叹“既然掌柜说我偷了店里的钱,你也打碎了花瓶,还污蔑他们是家黑店。 又正好被他们捉贼拿赃,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不如就上官府去找知县大人,一切由大人说了算。” 又转过头对掌柜报以一笑,“您说是吗?王掌柜?” 这掌柜正是坛主口中的“王掌柜”,他正和围观的客人咋咋呼呼指责薛天辰,猛然一听夏书恩叫出自己的姓氏,不禁一怔,“你……你怎知……” “好!”不等他话说完,薛天辰便欣然一声大叫,他听到夏书恩说到“知县”二字,顿时醍醐灌顶,“反正咱们行得正,去就去!” 王掌柜正想问夏书恩如何知道自己姓王,一看薛天辰竟然欣然同意去官府,当下便要带路出门。 刚一转身,人群中传出一人叫喊声“掌柜的呢?在哪儿?叫他出来见我!”声音又急又怒。 围观众人见他面色慌张,忙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是个中年男人在找客栈的掌柜。 不等王掌柜询问,店小二上前告知“这位客官自己丢了孩子,硬说是咱们客栈的问题,还让咱们帮他孩子给他找回来。” 薛天辰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对夏书恩低声道“这人不就是我们昨天吃饭时见到的吗?当时他还叫自己的孩子在客栈里等他。” 夏是恩亦认出了这人“正是他,我们先看看再说。” 这男子的确是昨日与夏书恩等三人一同入住的迎来客栈,名唤崔照。 彼时,面对众人满腹疑窦,他说出了自己忧急之事。 “昨日我带了儿子在这家客栈投宿,打算今天就离开,谁曾想,早晨醒来后,就发现孩子不见了。” 围观一人插嘴道“小孩子睡得浅,兴许是趁你没醒,独个儿跑出去玩了。” 崔照满脸愁容,“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房内的插销是关着的。 若是他真跑出去了,门怎么可能自己插上?有这动静,我也早该醒来,更不会任由孩子乱跑了。” “不会是孩子在跟你闹捉迷藏吧?” 崔照连连摇头,双目噙着泪花,“不会!不会!我那儿子虽然只有六岁,可他平时乖的很。 这儿人生地不熟,他不可能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屋子里所有的角落、衣柜我都翻查过了,就是不见他人!” 后来,崔照去找店小二询问,恰巧那时的店小二已将夏书恩带到王掌柜面前,他们又去了仓库,店小二才得出空闲。 崔照找上他,要他帮忙找找孩子的下落。店小二只说他自己没看好孩子,叫他上别处找去。 活蹦乱跳的孩子在客栈说没就没了,店小二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崔照又急又气,拽住他吵嚷起来,要掌柜的来说话。 店小二推说掌柜不在,旁边有看热闹的人提醒他,掌柜的在仓库跟人说话,仓库该怎么走,如何如何。崔照谢过了那人,这才来到仓库门前。 崔照这番声泪俱下,王掌柜听了并不惊异,反而一脸厌弃。 “客官也老大的人了,自家孩子都看不住,却要赖上别人?没看见店门口的招牌吗?‘随身物品,自行看管,一旦丢失,概不负责’。” 崔照听了大怒“我丢的是个孩子,不是物品!那房门从里面就不曾开过,在你们这丢的人,怎么就跟你们没关系了!” 王掌柜冷笑道“孩子是你自己亲自带着,又没吩咐我们给你看管,兴许是你自己弄丢了,回家不好跟老婆交代。 所以瞎编个借口,说在我们客栈丢了,又兴许是你教了孩子什么不好的话,讹诈我们也未可知!” 崔照听了他这番话,气得火冒三丈,骂了一句,就挥拳朝王掌柜的面上打过去。 王掌柜没预料到他有此一举,捱了他一拳,面颊上立刻就淤青了一块。 崔照不解气,还要再打,被店小二拦在中间,指着掌柜叫骂“你这人模狗样的奸商!敢不敢和我上公堂论理去!” 王掌柜捱了他一拳,也是怒火中烧,夏书恩站出来拦阻两人。 “崔先生别急,掌柜的刚才说要告我们,正好你也要告他,既然我们大家都在这,不如一起上公堂,让知县大人一起把我们几人的事给了了,如何?” 第15章欲盖弥彰 “陈捕头!陈捕头在哪儿?我这儿可有要紧的事!” 王掌柜与崔照互相骂骂咧咧地走了一路,刚到县衙门口近前,他就忍不住张口大呼。 枫阳县县衙门口,两个衙役斜倚在石狮子旁闲谈说笑。 听闻王掌柜大喊大叫,两个衙役互使眼色,其中一人转身走了进去。 不多时,一个身材高瘦的捕头快步走到门口,看到王掌柜,眼前一亮,“哟,什么风又把你给吹来了?” 王掌柜如遇救星般拉住他,手指崔照,一口气说道“陈捕头,你赶紧去找大人,就是这个人一大清早在我店里闹事,还把我的脸打伤了,你瞧!”指着右边面颊颧骨上的一块淤青。 崔照、夏书恩和薛天辰见他与衙门的官差相识,均感意外,难怪他总是嚷嚷着要来县衙。 听见自己原告变成被告,崔照一发恼了起来,与王掌柜在县衙门口又是一番吵嚷。 陈捕头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只好先进去禀报徐知县。 夏书恩听见薛天辰轻叹了口气,问他因何事而叹。 “我也想学学你,不给达官显贵下跪,何况这只是个芝麻小官,可现在又不能……” 薛天辰带着玩笑的语气说出口,碍于崔照和衙役在旁,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夏书恩不禁一笑,低声说道“待会儿你别说话,交给我就行了。” 过了片刻,一干人先后进入公堂,各自报了姓名。 夏书恩这才见到被店小二夸赞不绝的徐知县,此时正端坐高堂之中,面颊微陷,垓下留了一撇山羊胡,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打量堂下四人。 他身旁还站着一位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神色严肃之人,正是他的师爷,名叫包万同。 夏书恩和薛天辰在堂下昂首挺立,跪在一旁的王掌柜和崔照同时张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二人,他二人故作懵然不知。 “啪”的一声震响,徐知县面带怒容的拍下惊堂木,对着夏书恩和薛天辰厉声大喝“你二人好大的胆子!公堂之上,见了本县令,因何不跪?” 二人心里早有准备,同时又在朝廷中经历过惊险苦难,何惧他这一下恐吓。 薛天辰眼望别处,颇为不屑,夏书恩意定神闲的回答“回禀大人,我们不跪是有原因的。” 徐知县呵呵冷笑“凡上公堂者,除了同朝官员、王公贵族不用下跪外,其余者无不遵守此令,尔等区区小民,有何理由不跪……” 话声甫毕,他又见这二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神威凛然,通身气概不俗,脸色忽然变得柔和,“等等,你是与本县同朝为官,还是哪家的王爷世子?” 夏书恩摇头一笑“都不是。” 徐知县把脸一沉,又是一喝“既然不是,还不快依规行礼?” 夏书恩却反问他“敢问知县大人,平时可否遵照大燕律例办案?” “这个自然。” “既然大人遵照律例办案,难道就不知我大燕有这样一条律例‘凡候补官员、停职留观者,府衙以下级别的公堂无需下跪。’” 徐知县吃了一惊,语气稍有缓和“我朝确有此例,但不知你是属于哪一种?” 夏书恩从袖中取出一张文书,展开列于胸前,“在下不才,只混了个中书舍人一职,不过是个候补而已。” 双方隔了些距离,徐知县与身旁的师爷伸长了脖子去看文书,只见了上面盖着章戳,正欲吩咐衙役取来细看,夏书恩便将文书收了起来。 徐知县与师爷背过身去交头接耳,“这中书舍人……” 包师爷眉头一皱,低声道“他这中书舍人虽然还未上任,但却是正五品,大人你不给他下跪就不错了。” 自知品级不过区区七品,徐知县吓得一怔,偷瞄了夏书恩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薛天辰,指着他道“那你……” 薛天辰默不作声,夏书恩抢先答道“大人,他是丞相府上的侍卫,暂时被停职留观,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丞相府上一问。” 徐知县听了又是脸色大变,小声嘟囔“怎么今天来的人,来头一个比一个不小。” 薛天辰低头忍俊不禁,夏书恩朝身旁的王掌柜看去,他先前还嚣张傲慢的目光,此刻却不敢正眼望自己,畏畏缩缩地跪在那,满脸惊慌无措。 徐知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直奔主题“不跪、就不跪罢,你们来公堂之上,是要状告何人?” 夏书恩望了一眼王掌柜,“大人弄错了,不是我们要告状,是这位掌柜要状告我们两人。” 徐知县疑惑地望向王掌柜,他忙指着身边的崔照道“启禀大人,小人是迎来客栈掌柜王仁可,要状告的是在我客栈投宿的客官崔照,他……” “你、你胡说!”崔照一听他又想颠倒黑白,急得大叫。 “慢着。”徐知县打断了崔照的话,指着夏书恩与薛天辰,问王掌柜“先把他们两人的事情说完,你要告他们俩,所为何事?” 王掌柜神色紧张,支支吾吾,“小人、小人不告他们了。” 夏书恩故作一惊“适才在客栈,王掌柜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们两人,一个偷了你店里的钱,一个打碎店里的花瓶,还污蔑你们是家黑店。 哦,对了,店小二还说少了五十两银子,怎么现在到了大堂上,又说不告了?” 王掌柜嘿嘿干笑“都是误会!误会!我不告了。” 薛天辰冷笑道“这事还没说清楚,怎见得就是误会了?” 徐知县也好奇问他“王掌柜,方才陈捕头告诉本县,是你要告状三个人,到底何事?如实说来。” 王掌柜又急又怕,冒了一脑门子的冷汗,“打碎花瓶都是小事,丢银子……恐是小二弄错了,回去我再跟他核对核对……” 薛天辰又道“那我污蔑你们的事呢?怎么不提?” 徐知县又问“什么污蔑?” 王掌柜尴尬笑笑,想就此敷衍过去,徐知县偏要问到底,他只好实话实说。 “这位客官说,客栈仓库里有道暗门,我就陪着他去了,其实什么也没有。” 徐知县面色瞬间一凝,与包师爷相顾一视,神情极不自然,低头咳嗽几声,又问王掌柜“既然是玩笑话,也无此事,那就过去了,你刚才说还要告谁?” 王掌柜似乎也在等他这一句话,刚才还像打了霜的茄子,现在立刻精神振奋,“小人状告崔照,他刚才……” 夏书恩与薛天辰见徐知县如此欲盖弥彰的态度,便知这其中定藏有猫腻。 “大人,在这家客栈发现有秘道,虽说是污蔑,但大人真的不派人去查一查,若此事作假,不是正好还王掌柜一个清白吗?” 第16章 颠倒是非 徐知县见夏书恩追着客栈秘道一事不放,想敷衍了事,眼珠一转,“这个……稍后本县自会派人去查,你就不用操心了。” 又问王掌柜“你刚刚说他怎么了?” 夏书恩心下了然,客栈底下藏有秘道,徐知县显然是知情者,更有心要与他纠缠“既然如此,大人也没有宣判,那我们……” 徐知县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包师爷站了出来“你们是一起上县衙来的,且都与王掌柜有关,等问完了崔照的事,大人会一起宣判。”语气比徐知县还要严肃。 “啊,对对对,一起宣判,就麻烦你们两位先等等——来人,给他们看座……”徐知县就坡下驴,生怕怠慢了夏书恩和薛天辰。 夏书恩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了,既然我们是被告,岂有坐着的道理?还是请大人继续审案。” 徐知县便不再勉强,继续问王掌柜的事,王掌柜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状告崔照自己弄丢了孩子,还在客栈闹事,更是打伤了自己。 崔照听他添油加醋说完了事情经过,不仅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才是受害者。 “大人不要听他胡言!小人带着六岁的儿子走亲戚,路过此地,在迎来客栈投宿。 谁知,我儿今早就不见了。房门插销却从未动过,我要客栈给个说法,他们态度蛮横。草民请求知县大人为小民做主,找回丢失的孩子。” 徐知县悄悄与包师爷互视一眼,捻着唇上胡须,思索片刻。 “崔照,你说房门从内不曾打开过,但是孩子却不见了?天底下岂有这等怪事?” 崔照连连点头“没错,小民从无半句虚言。” “你儿子丢了?房门也没从内打开?谁能证明?谁看见了?” 崔照有些发懵,“房内只有我和儿子两个人,他不见了,自然是只有我能证明了。” 徐知县哼的一声冷笑“你是本案丢失孩童的父亲,于法有着相互串通的嫌疑,因此你的证词不足以采信。 如此说来,没人能证明房门没有打开过了。 既无人能证明,那这段经历极有可能是你编造出来的,甚至你有无带过孩子到客栈投宿,那还两说呢。” 薛天辰一看他如此昏庸,心中怒极,待要插话,被夏书恩使个眼色,暗示他不能轻举妄动。 崔照大惊失色,“大人,我是昨天带着儿子在迎来客栈住下的,孩子丢了,我怎么可能编谎呢!” 徐知县不接他话,直接问王掌柜“你可曾见到过他带着孩子到你的店里投宿?” 王掌柜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没有,昨日是他一个人来投宿的,店里的册子上就只记了他一人。” 崔照气的浑身发抖,指着王掌柜大骂“你这无良奸商!钱你收了,人丢了却说你无关!还在这公堂上瞎胡诌。 昨天,店小二明明还跟我的儿子说过话,有本事叫他来对质!” 一旁的夏书恩听他们争辩,心中不禁暗叹“这王掌柜摆明了就是要耍你,就算叫来了店小二又能怎样?看徐知县的刚才态度,句句都在袒护王掌柜,这二人多半必有勾结。” 徐知县见崔照与王掌柜争吵不休,又将惊堂木啪的一拍,二人方停了下来。 徐知县对着崔照仍旧没有好脸色“本来你丢了孩子,本县还挺同情你的。可到头来,你压根就没带过孩子去客栈,人证物证俱无,你叫本县如何帮你找孩子?” “我一人带着孩子出门,如今他不见了,我上哪儿给大人找人证?”崔照又惊又急,声音也渐渐哽咽。 “这就对了,你既没法证明房门从里面不曾开过,也不能叫来你的儿子证明,那你昨日在迎来客栈投宿……” “我能证明!”徐知县话未说完,夏书恩再不出言相助,保不准薛天辰又要做出什么举动。 堂上众人皆望向夏书恩,徐知县面部肌肉微微一颤“你、你证明什么?” “我可以证明崔照说的是实话。因为就在昨日,我和薛天辰还有另外一位朋友,都曾看到过崔照的儿子坐在客栈里等他。 当时,店小二还好心过去问了一句,他是谁家的孩子,也恰好在那时,崔照回到客栈。 那个孩子一直乖乖的坐在客栈里等他,所以孩子是不大可能半夜自己跑了出去。 也许是店小二没有告诉王掌柜这件事,所以掌柜才一口咬定,崔照没有带孩子投宿过。” 尽管夏书恩见过崔照的儿子,可崔照却不曾对他有印象,二人素不相识,今番却仗义出言为他作证。 一时喜极而泣,眼噙热泪,对夏书恩抱拳为谢“多谢公子为崔某人作证,感激不尽!” 夏书恩亦抱拳回礼“好说。” 夹在二人中间的王掌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能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徐知县没料到夏书恩会插手此事,又想恼他,却又碍于他和薛天辰的身份,不敢当场翻脸。 随即对夏书恩与薛天辰和颜悦色道“方才王掌柜也说了,他状告你们的事呢,是场误会,既然没事,你们可以自行离去。” 夏书恩猜出他想大事化了的心思,“不,那不是误会。我承认,我的确偷了客栈的银子,况且我们是见过崔照带着孩子投宿客栈的人证,怎能这时离开?” “是啊,我也确实打碎了花瓶,还污蔑他们客栈是家黑店,既已诉上公堂,还请大人秉公处置。”薛天辰最喜与贪腐奸佞官宦抬杠,立时就跟上夏书恩的节奏。 徐知县双眉深锁,一时无话,转过身去暗暗与包师爷沟通,“姓王的惹谁不好,偏偏惹上这等祖宗! 他们已经认罪,我若是放了他们,置县衙的威严于何地?若是不放,以他们的身份,我可开罪不起!这叫我如何宣判?” 包师爷双眼一眯,倒是不急不缓“大人莫急,万事都有回旋的余地。依我看,不如暂时将他们收押。 大不了在牢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明日就找个借口放了,这样既不有损县衙的威严,也不得罪他们。” 徐知县立时眉头舒展,连赞包师爷智慧过人。 于是当堂宣判“本县决定,夏书恩与薛天辰所犯案件属实。损坏客栈财物与名誉一事,双方私下协同赔偿,两人关入大牢七日,以示惩戒;崔照丢失孩子一案存疑,择日再审。” 惊堂木再次震响“退堂!” 崔照听到这个结果,顿时跌足长叹,当场嚎了起来“早知遇此昏官,不如我自己去寻孩子,也强如被关在大牢里耽误时间,可怜我那年幼的孩子现在何处啊?” 两名衙役任由他哭嚎,蛮横押他离开,却不敢动夏书恩与薛天辰半根毫毛,只客气地请他们入牢。 可怜崔照原告变被告不说,孩子没机会去寻,还眼睁睁地望着始作俑者的王掌柜,大摇大摆地离开县衙。 三人被关入同一间牢房,夏书恩站在牢房门口,看见方才带他们进来的衙役正跟几个狱卒交代着什么,那几个狱卒只维诺点头。 第17章 难言之隐 宣判之时,夏书恩虽不知徐知县和包师爷暗地里说了什么,仅凭审案时,以及刚才衙役对自己和薛天辰的客气态度,心知是自己编造的身份使然。 那几个衙役聚首悄声说着话,时不时回过头来朝夏书恩微笑示好。 夏书恩也猜出一二,不禁喟然长叹“这世上,永远都是权势之人受到优待,何时才能把真正受苦的百姓放在心上?” “百姓若有了说话的权利,那些为官者还如何耀武扬威?”薛天辰身在官场多年,早已看透眼前情状。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那份中书舍人的文书是怎么回事?” 夏书恩从悲悯的忧思中回过神来,“是我一早就准备好的。” 薛天辰知他有“三不跪”的规矩,即不跪强权、不跪贪官污吏、不跪尸位素餐之徒。 莫说如今他有大理寺卿巡按特使的官职加身,即便没有,遇到徐知县这等昏庸无能的县官,他更加不会屈膝事人。 薛天辰忽又想起一事“对了,溪月呢?我们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到现在都不见她人?” 其实,早在他们一行人赶往县衙前,夏书恩的目光就一直在客栈人群中来回搜索,却一直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角落里传来崔照的啜泣声,二人便一齐围了过去。 眼见这徐知县是毫无可能为他做主了,夏书恩决定帮他一把,又详细问了公堂上不曾了解过的细节。 “崔先生且先冷静,你真的确定,在房门没有从里面打开的情况下,孩子就不见了吗?事后,你是否到周围找寻过?” 崔照擦了眼泪,点头称是,“孩子不见了,我就赶紧到客栈周围去找,问了周围的人,都说不曾看见一个六岁的孩子。 唯独有个人悄悄把我拉到一处,说这家迎来客栈经常丢失孩子,只因住店的都是外地人,即使报了官,最后也是石沉大海。 但无论怎样,我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掌柜的理论不成,就来官府报案,没想到真如那人所言……”眼眶一红,伤心更甚。 薛天辰和夏书恩俱感奇怪,继续问他“告诉你这话的那人是谁?” 崔照一脸茫然,“那人说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问详细些,他便急匆匆地走了。” 脑中回想片刻,突然又忆起一个细节,“对了,我记得他手背上有条伤疤。” 夏书恩听他说到伤疤,不由为之一振,“那伤疤可是在右手的手背上?” 崔照又想了想,忙点头道“不错,不错!是在右手手背上。” 薛天辰听夏书恩的语气,似乎认识那人,“难不成你见过这个人?” 夏书恩点点头,“我跟溪月在昭村后山上见到的那个人,手背上也有一条伤疤。看来我想得不错,他并不是坏人。” 薛天辰只大感可惜,“这人真是奇怪,我们找他,他死活不肯说半个字,现在又莫名其妙出现在客栈附近。你说,咱们要是现在过去还能找着他吗?” 沉吟片刻后,夏书恩神色释然“不必了。适才你不是问不知溪月去何处了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决无可能半点也不知晓,如我猜得不错,她应该去找那个人了。” 事实也确如他所料。 夏书恩与薛天辰的事尚未闹起来之时,颜溪月就听到走廊传来一个男子询问过路人找寻孩子的急切话声。 她到窗前瞥了一眼,认出找孩子的男子正是崔照。 初时,颜溪月也以为是孩子在外贪玩,大人才出来寻找。可转念一想,育婴堂同时不也收留走失的孩子吗? 况且育婴堂里本就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心中忽然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预感,匆忙梳洗后,便出门去寻崔照。 在客栈周围找了一圈,最后在附近的一处茶摊旁,见崔照正与一个年青人交头接耳。 仔细一瞧,与崔照说话的正是在昭村后山所见到的那人。 离得有些距离,颜溪月隐约听见他说“丢失孩子”、“迎来客栈”等语,两人简单说过几句话后,各自匆匆别过。 颜溪月心下好奇,想到此人既在暗中照料疯癫的吴知县,又知道崔照投宿的迎来客栈不为人知的内幕,便一路跟踪其后。 那人与崔照别过后,离开市集,前往柳村方向却不进村,而是另外绕了一条小道,进入一片鹅卵石遍地的荒地中。 此地人烟稀少,只听见朔风刮过荒草时的“沙沙”声,紧跟其后的颜溪月放缓了脚步,以免惊动于他。 行不多时,草丛里突然跳出五个农夫装扮的汉子,虽衣着简朴,但个个目露凶光,显然都不是善茬。 那人始料未及,被一人从身后偷袭,一个斛斗将他撂倒在地,他在草丛中滚了几滚,其余人将他围在中间拳脚相加。 那人被殴打的毫无坏手之力,虽然惨叫几声,却不曾开口求饶。 待他嘴角出血后,五人方停住手,为首的一人恶狠狠对他斥道“连我们的事你都敢管,陆涛,你当真是活腻了!” 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的陆涛吃痛地捂住身上的伤口,挣扎爬起上半身,说话有气无力“你们、你们人多势众,我哪里管得了你们的事。” “当初真该杀了你,以绝后患!看在你当时守口如瓶,又识相的份上,暂且饶你狗命。想不到你小子死性不改,可就别怪哥几个心狠了!” 这人说完就从腰间拔出匕首,朝他胸间刺去。 陆涛脚下一动,那人被他绊倒在地。 剩下四人瞪目齐喝“还想跑!” 两个人一齐踢中他后心,本就负痛的陆涛才刚爬起身,后背斗然受了这股力,整个人站立不稳,扑身向前跌倒,口里“哇”的一声,白色的鹅卵石上贱了一地鲜红。 惊恐的陆涛转过身来,四柄匕首齐闪寒光,同时朝自己胸膛刺来。 危机之下,他忙举手挡护。 尽管他也知这不济于事,闭上双目,唯有坐以待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忽然响起“啊、啊”几声惨叫,陆涛更加惊疑不定。 身上始终未落痛楚,陆涛睁眼抬起头来,只见追杀自己的五人中,随着刚才那声惨呼只剩下两人,另外三人身中飞镖,倒地毙命。 第18章 神秘组织 陆涛和余下两人尚不知是何人出手,眼前晃过一道青影,其中两人手腕被击,匕首落地。 接着一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双手也被擒拿住。 只听一名女子娇叱“你们是谁?为何要杀他?” 陆涛定睛一看,不禁矍然而惊,眼前女子正是他昨日在后山见过的颜溪月。 被颜溪月束缚那人冷然一喝“与你无关!” 说罢,这人和余下一人齐声发招,分从左右来攻。 颜溪月身形一晃,从两人中间闪到他们身后,伸掌劈削一人手臂,反夺其匕首。 寒光一进一出,一人尚来不及发声惨呼,便已毙命。 陆涛见她出手利落,心中惊佩不已。 颜溪月欲留一个活口问话,将匕首抵在剩下一人脖颈上,“只要你肯说出来,我便饶你性命!” 到了这步田地,这人依旧连半个字也不肯轻易吐露。 只听他发出一声沉闷呻吟,立时口唇流血,面色惨白,垂首昏死过去。 陆涛上前探其鼻息,“他已咬舌自尽了。” 颜溪月不由得一阵失望,见陆涛满嘴渗出血迹,从袖中取出一条手帕递给他,“你怎样了?” 陆涛正欲用袖口擦拭血迹,见她递来一条帕子,微微一怔,用手接过称谢。 “没事,小伤而已。多谢颜姑娘搭救。” 颜溪月又问“你……就是陆涛?”他点点头,。 “这些人为何要杀你?你认识他们?” 陆涛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到溪边,蹲下清洗伤口。 “还能为何,当然是我坏了他们的好事。” 颜溪月暗想,方才他和丢失孩子的崔照说了几句话,莫不是与这件事有关? 见他仍无吐露消息的意思,颜溪月另辟蹊径,故意一问“今日我救了你,你还没说要如何谢我呢?” 陆涛涩然一笑“姑娘武艺超群,想必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便是有,你瞧我陆某人这副落魄衰败之象,能帮上姑娘什么?” 颜溪月目不转瞬的盯着他,眼中大有深意,“我需要什么帮助,你分明清楚。” 陆涛叹了口气,心知此次不说些什么,定然无法脱身。 他抬头眯眼望向悬在天边的一抹暖阳,神色间掩饰不住的惆怅之意。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来,只知道那是一个庞大而又极其狠厉的组织。 他们的人一旦被抓到,宁肯自尽,也决不会将身份透露半个字。 他们之所以来追杀我,也是因为我找上客栈的那个人,跟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跟丢失的孩子有关?” 陆涛微微点头“迎来客栈一直与他们暗地里有来往,那家客栈不知丢失多少个孩子了,本地人多知道此事,却无人敢声张。 即便看到了孩子,也会说没看到,一旦对外透露了消息,那这个人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颜溪月只道这只是个普通的江湖组织,却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复杂。 “你说的他们,是否是为育婴堂办事?” 陆涛脸色大变“你们查到了育婴堂?” “只是看出些端倪,还没查出具体证据,你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陆涛忽尔一声冷笑“我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 颜溪月有些无奈,但仍旧不肯放弃,“你既然知道我们是来查这个案子的,你也愿意帮助那些孩子,为何不将事实说出来?” 陆涛连连摇头,微闭双目,“你可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死的人就越多。” 颜溪月大感诧异,望着躺在地上五人尸体,“你现在说出来,他们也没法去通风报信了。” “姑娘,你太天真了,这些人若是没有回去,他们的首领肯定知道出事了。 你们既然对育婴堂有了怀疑,想必你们也早就被他们跟踪了吧?” 颜溪月心中一惊,果然他知道的内情不少,连他们三人被跟踪的事都料到了。 陆涛见她神色惊讶,继续说道“我奉劝你一句,此地对你们而言已经危险至极,若再不离开,就真的永远的留在这了,而且是以尸体的方式留下。” 颜溪月并不理会他这一番恐吓,“如你不想让这里的悲剧继续发生,就把你知道的实情都说出来,你要是不愿说,我们一样会找到其他知情人。” 陆涛突然变得激动起来,霍地起身大叫“你们停手吧!黄妈和老刘就是因为你们才死的!” 颜溪月本想用激将法,逼他说出更多的真相,却不想引得他情绪如此激动,不禁一怔“你说的黄妈和老刘……” 陆涛神色凄然,“黄妈就是昨天给你们带路的,老刘是住在吴知县隔壁的裁缝。 昨天晚上,黄妈在柴房里摔了一跤,就再也没起来。半夜老刘回来时,不慎落入水中,被捞上来时,就已没了呼吸。如果没有你们,他们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说到最后一句,满脸悲苦激愤之状,显是怪责颜溪月等三人的到来害死了这两个无辜之人。 颜溪月听出他话外之意,只觉荒诞无稽,眉间一蹙。 “或许,你该弄清楚,害死他们的人究竟是谁? 你不去责怪杀害他们的凶手,反倒来责怪我们因为查案而害了他们。 以为你守口如瓶,他们就不会继续为非作歹了吗? 事实并非如你所说,知道真相的人越多,死的人就越多,而是凶手得不到惩罚,才会死更多的人。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陆涛久久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松口“好吧,如果你真想救那个孩子,就去离此处五里外的无垢山。 那里有座山洞,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那个孩子。”陆涛再不多说一句话,径自往深山走去。 让他多说一句话,犹如在水缸里捞芝麻——难上加难,当下也不耽误功夫,颜溪月立刻动身去了他所说的无垢山。 山峰好找,山洞却难寻。 山间溪壑湾环,江南又树木蓊郁,大树参天,即使春夏已过,山间依旧是翠色延绵。 莫说是一处山洞,就是一块平整的空地也难寻。 颜溪月站在高处向来时的山路俯视,发现进山只有一条大路,山腰处隐隐约约又多出一条岔路来,上面铺满了厚厚一层落叶。 凝目四望,颜溪月总觉得此处说不出的怪异。 若说是秋风肃杀,也该吹得山间满地都是落叶才对,唯独那条岔路上的落叶比别处多出几倍,似乎是被人刻意以落叶覆盖。 颜溪月用脚拨开那厚厚一层落叶,底下覆盖的是一条寸草不生的小路,想必是经常被人踩踏所致。 这时,山下传来“咔嚓、咔嚓”连续不断的响声,似乎是有人脚踏在枯枝落叶所发。 颜溪月飞身跃上一颗大树,凝神朝发出声响处观察。 过了片刻,两个身形高大的壮汉一前一后的走了上来,其中一人还背着沉甸甸的麻袋。 第19章 深山密洞 上山的两名壮汉皆是普通装束,诨名一个唤作黑山,一个唤作白虎。两人途中轮流换着被麻袋。 颜溪月本以为这两人是此地的普通百姓,正要离开,但见他二人脚下一转,踏上了铺着厚厚落叶的小道上。 愈是看着没路的地方,他们愈是走得平顺。 颜溪月瞧他们背着的麻袋不大不小,分量却也不算轻。 若说是普通百姓上山采挖野菜山珍,必是空手而来;若是要埋什么物件,也不必走这么远的山路。 何况他们专捡用枯叶故作文章的偏路而行,颜溪月心觉蹊跷,从树下飘然落下,悄悄跟在两人身后朝深山走去。 爬上一处山坡,身背麻袋的白虎先支撑不住了,一脚踏在石头上,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叫住走在他前面的黑山。 “咱还是先歇会儿吧,不然进去了又要接着干活。” 黑山抬头朝前方望了望,“也成,马上快到了。唉,本来昨晚上就能直接送进去的,偏生那里最近没什么人,又叫咱们送到这山里,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白虎卸下麻袋,两个人背靠背,席地而坐,“这劳力的活全是咱兄弟干,幸好这小鬼头不重,不然咱们兄弟俩又要跑断腿。” 躲在树后的颜溪月听见他们说了句“小鬼头”,心下大惊,料想他们背的麻袋里多半装的就是个孩子。 时值冬季,这两人竟然大汗淋漓,歇了一会儿,只听白虎又开始抱怨。 “你说,老板总要这么些个孩子干什么?卖给大户人家过继香火吧,这都已经认得爹妈了,还能安心安逸认别人当老子?” 黑山拿手里的枯枝敲了下他脑袋,“说好了干这活别多话,老板爱干嘛干嘛,跟咱们没关系,只要钱给足,你管他干什么。” “也是。”白虎不再唠叨干活的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扯闲篇,又拿出水袋大口喝水,慢慢絮叨。 躲在树后的颜溪月听得心惊不已,她听见“老板”二字,似乎是在到处找孩子,立时想到育婴堂的主事,同时又经营钱庄的老板梁润昌。 昨夜在客栈底下看他对舵主的承诺,要去周围找初生的婴儿,眼下的情景不正好与之对应? 这时,放在他们身边的麻袋忽然动了起来,里面发出稚嫩的呻吟声,似乎十分痛苦。 黑山、白虎不仅没有感到惊讶,反笑了起来。 “这小鬼头醒了,给他透透气吧,别闷死了,不然回去不好交代。” 白虎解开袋上麻绳,将麻袋开了一个口子,里面露出一个年幼的小男孩,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还被塞了一团麻布。 许是在里面闷的时间长了,又被捂住嘴,男孩挣扎得小脸通红。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颜溪月还是认出了这就是昨日在客栈吃饭时,坐在他们邻桌、等待崔照回来的那个孩子,不由得心头大震。 暗想这便是崔照着急要找的孩子,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何事,竟叫孩子落入这两个莽汉之手。 黑山捏了一把孩子的小脸,笑嘻嘻地问他,“小朋友,是不是被捂着嘴很难受啊?” 男孩忙点了点头,黑山又说“我可以给你解开,你可不能大声喊。” 见孩子又点点头,黑山拿下了他口中的麻布。 谁知,男孩忽然就大叫起来,“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山林。 白虎脸色大变,“哎哟,这可不行,把人都招来了。” 黑山不以为意,“怕什么?这深山老林的,谁会来?——小朋友,你叫也没用,因为这座山上,除了我们两个,再也没有别人了。” 男孩到了陌生的环境,一睁眼又见到两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又急又怕,喊了几句又大哭起来。 黑山、白虎被孩子尖锐的哭喊声震的耳膜生疼,黑山眉头一皱,重新将抹布塞回孩子口中。 “这些孩子真烦,哄又哄不住,赶紧把他带进去吧。” 可怜那孩子口中又被塞上了麻布,哭喊不出声音,只能眼泪汪汪的看着黑山又把自己蒙在麻袋里。 两人接着朝山上奔走,爬过一个山坡,山路渐渐平缓,一颗丈高的白桦树自平地而起,两人径自朝白桦树走去。 白桦树靠着一处小山脊,从山脊上垂下来一丛丛藤蔓缠绕的茑萝。 黑山上前拨开那丛茑萝,只见枝蔓掩映着一道石门,左首有个圆形的凸起物。 黑山转动机括,石门应声开启,缓缓而开。 颜溪月面色一凝,原来这就是陆涛所说的山洞,没想到竟藏在这样一个极易人被忽略的地方。 眼看两人就要进去山洞,颜溪月当下眼疾手快,捡起两颗石子使力发出,硬邦邦的弹到了黑山、白虎的后脑勺。 那两人捱了疼,还没转过弯来,颜溪月飞身鱼跃到两人身后,双掌齐出,两人晕厥当场,同时倒地不省人事。 那装在麻袋里的孩子听见外面动静,吓得在里面蹬腿挣扎,颜溪月忙打开麻袋,替他解开束缚。 “小朋友,别害怕,姐姐是来救你的,不过你一定要保证不能像刚才那样大喊大叫,否则姐姐就不能带你回去见爹爹了。” 颜溪月出言安慰了小男孩,此刻正在洞口,又担心他吓得大叫会惊动里面的人,因此先捂上了他的嘴。 男孩听见她说要带自己回去找爹爹,又温声柔语的安慰,脸上露出欣喜笑容,不停点头。 此时洞内吹来阵阵寒风,颜溪月朝漆黑的石洞里望了一眼,低声问男孩叫什么名字。 男孩乖乖答道“我叫糯宝,是这两个坏蛋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好不容易找到深山隐藏的山洞,颜溪月不想就此放弃,心下有了计较。 “糯宝乖,待会儿我们进洞里去玩玩,但你千万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糯宝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姐姐不是要带我找爹爹去吗?” “你要找你爹爹,你爹爹也在找你,咱们进去看一眼,你爹爹是不是在里面?” 事出突然,颜溪月也无暇给孩子详细解释太多,只能编个借口哄哄他。 糯宝虽尚在年幼,却也晓得颜溪月是在帮他,便乖乖点头。 颜溪月见他昨日也是在客栈听话的等爹爹回来,刚才只不过是对着两个莽汉才不听话,一看就是聪明乖巧的孩子。 于是牵上他的手,一同走入山洞。 外面还是晴空丽日,猛地走进光线暗淡的山洞,眼前一阵发黑。 颜溪月宁定心神,紧紧牵着糯宝,两人在洞口缓了片刻才适应洞里的光线,慢步朝里走去。 山洞的石壁上挂着几盏烛火,外面罩了一层灯笼,因为洞门大开,吹得灯笼微微晃动,但里面的烛火却尚未熄灭。 第20章 洞有乾坤 洞里曲曲折折,一条通道又连着无数岔道,不知内情的人进入山洞,如同置身迷宫一般。 颜溪月凝神四望,被一面平整的石壁所吸引,上面刻着一些怪异的图案,有奔跑的山羊、无数蠕动的长虫,以及难以辨认的不规则图案。 更令颜溪月感到惊讶的是,其中还包括他们三人在客栈的暗道里见到的那幅红日初升的图案。 显然,这里的山洞与客栈的暗道是相通的。 这个组织又是私建暗道,又是挖山洞,这次甚至还遇见糯宝被掳走,莫非这个组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偷孩子? 全县孩子最多的地方当属育婴堂,不知这里的山洞是否也可以通向那里。 若能找到证据,尽快确认育婴堂的嫌疑,那么里面的孩子也能早日得救。 颜溪月潜心思索,一时忽略了身旁的糯宝。 原本糯宝也一直安安静静的跟随颜溪月走动,一声也不吭。 然山洞里阴暗潮湿,十分适合喜阴怕光的昆虫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 糯宝贴着石壁,听见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许多只爪子在墙上不紧不慢地蠕动 里面虽然有些亮光,但照不进每一个角落。 糯宝好奇地四下寻找,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移动的活物贴着石壁在缓缓移动 随着活物的移动,那阵奇怪的窸窣声也由远及近。 糯宝睁大了眼睛,凑眼过去瞧那个爬动的活物,直到活物爬到眼前几寸处才看清楚,那是一条两寸长、红黑相间的大蜈蚣! 他听到的窸窣声就是蜈蚣在石壁上爬动时发出的声音,糯宝猛然见了这一骇人的大蜈蚣,吓得忍不住惊叫一声。 饶是颜溪月迅速捂上了他的嘴,也已经迟了一步。 洞内各处岔路相连,又是封闭空间,发出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在洞内形成回音。 颜溪月不曾看见有人来,只听另一侧的山洞有人大喝一声,“有人进来了!快去看看!”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洞内回响,井然有序,似乎来人不少。 纵是颜溪月想留下一探究竟,一来对这里地形陌生,二来有糯宝在旁,不便跟人动手,只好牵上糯宝顺着进来的路往外逃。 然而,洞内的岔路实在过多,已经有条岔路的人冲了过来,这些人皆是身穿红色长袍,又蒙着面。 颜溪月本想使出飞镖结果了他们,但她不想让糯宝看到血腥的情境,闪身迎入冲来的人群,迅速点住了那几人的穴道。 另一侧山洞岔路又冲出一队红衣人,一群人直追到洞外,也没见到闯入洞中的外人,却看见躺在洞口的黑山和白虎。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绳子空无一物的麻袋,众人顿时明白了一切,为首一人喝令搜人。 一群黑衣部下立即散开来,在山中搜寻可疑之人。 这些人在山洞周围找寻了半日,也不见可疑的人。 为首的见这么多人白日出现在山间,恐被人发现,便令所有人回洞。 “轧轧”几响过后,洞门关闭。 山洞顶部约尺厚的落叶堆中霎时钻出两个人来,正是躲藏此处的颜溪月和糯宝。 刚才大量黑衣人向洞口附近移动时,颜溪月便抱上糯宝,放步急奔出洞外后,又施展轻功,跃上了山洞的上方。 这里是处半倒塌的山脊,一侧连着绵延的山峰,若要从此处攀到洞顶,只能绕路从另一侧山峰上去; 另一侧是山坡背阴之地,潮湿阴暗,地上都生满了滑溜的苔藓,根本无可踏足。 唯有山洞顶部枝蔓缠绕,藤萝掩映,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山洞里的人也想不到在极短的时间内,竟会有人施展绝佳轻功攀到山洞顶上去。 颜溪月暗暗记下了这颗白桦树就是山洞的入口,带着糯宝下得山来,径回迎来客栈。 刚一踏入客栈,柜台前的王掌柜见她牵着糯宝,不由得大惊失色,忙拿出热情的腔调来献殷勤。 “姑娘这一大早哪去了?怎么是从外面回来?早上可没看见您出去啊?要不要给您沏壶好茶……” 因为暗道和糯宝的事,颜溪月早已对他心生不悦,如今又见他来说了这么多废话,秀眉紧蹙,全然不作理会,拉上糯宝就要上楼。 王掌柜又腆着脸拦住她,不怀好意的笑着“姑娘,可是要上去找你那两位朋友?” 颜溪月冷冷道“怎么?我找谁需要向你交代?” 王掌柜佯装一脸惊讶“哎呀,姑娘误会了,我也是出于关心,若姑娘是要找你的朋友,那我不得不告诉您,他们已经不在这了。” 清早,颜溪月出门前,夏书恩和薛天辰还未被店小二找茬,因此不知他二人后来的经历,此时一听王掌柜告知,心想他们没有理由不告而别。 “什么意思?他们去哪了?” “这个……我只知道他们去了县衙,有位客官说丢了孩子——” 王掌柜低头看到糯宝,俯身一笑“咦,这个小鬼头是打哪来的?” 颜溪月看王掌柜顾左右而言他,嘴里没一句靠谱的话,干脆带上糯宝转身出门,气得王掌柜在那骂骂咧咧。 到了县衙门口,颜溪月见到了门口陈捕头,与他上前搭话。 “听闻迎来客栈的王掌柜说,我的两个朋友夏书恩和薛天辰在县衙,不知可有此事?” 陈捕头一听这两人的名字,知她也来路非凡,便将王掌柜状告夏书恩、薛天辰和崔照一事据实相告,并且三人现下就关在大牢。 他所说崔照丢失孩子之事,颜溪月不疑有他,至于夏书恩和薛天辰的事一听就是无中生有。 她深知‘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规矩,拿出了十两银子递与陈捕头,请他代为转告徐知县,自己有事求见。 徐知县和包师爷正在县衙后堂商量,找个什么借口把夏书恩和薛天辰放了,此时陆捕头便来上报颜溪月要来见他。 一听说他们是朋友关系,徐知县生怕这也是个来头大的,忙让请来一见。 还不等颜溪月开口,徐知县就笑脸相迎,“公务繁忙,故迟相见,还望颜姑娘见谅。就算你不来,本县也打算放他们回去的。” 颜溪月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客气,更不知他此话何解。 徐知县又道“本县已查明,这些都是迎来客栈王掌柜的诬告,既是诬告,本县又怎能诬赖好人?” 命包师爷去牢里放人,被颜溪月叫住。 “事情的经过我已听捕头大哥讲过了,既然无罪,有个叫崔照的,是否可以一起释放?” 徐知县顿感愕然,包师爷站出来正色道“想是姑娘听岔了,我家大人说的是夏书恩和薛天辰这两人的案子系王掌柜诬告,崔照的案子还未审理完毕,自是不能放的。” 第21章 半喜半忧 包师爷说话时,眼神一直盯着糯宝,目发异光。 颜溪月将身后的糯宝拉到身前,“崔照是因丢了孩子才闹上公堂,现在已让我找了回来,是他早上自己偷跑出去玩,也是一场误会。 我相信崔照也是一时心急,并无恶意,还请知县大人一并将他释放。” 听闻崔照的儿子失而复得,徐知县和包师爷相顾愕然,面上怏怏不乐。 不仅没有替事主感到欣慰,反而有一丝失落和不甘。 徐知县胯下脸来,斜着眼睛瞟向别处,“师爷,你说呢?” 包师爷把那双形如老鼠的眼珠转了一转,对颜溪月道“孩子找回来自然是喜事,可是崔照在客栈那么一闹,客栈的损失可不小。 咱们大人还费了好长时间审案呢,若不给他点教训,日后人人效仿,县衙岂不乱套?” 颜溪月听出他的话外音,从衣袖中取出两张银票,“这些就当作是赔给王掌柜的损失,也劳累大人一番辛苦。” 徐知县和包师爷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爽快,师爷忙上前接过,见那是两张合计五百两的银票,二人顿时两眼放光。 包师爷的眼睛又是一转“我家大人确实是受累,可是辛苦归辛苦……” 徐知县暗地里踩了他一脚,将那两张银票揣在袖中藏了,在这冬至时节拿袖子扇起风来。 “这天儿有些热啊,不知牢房里关着的三个人是不是有些难受?” 包师爷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大人考虑的周到,属下这就去给他们散热通风。” 牢房内,夏书恩、薛天辰正和崔照说着孩子的事,一个狱卒提了茶壶来到牢门前,倒满一杯茶水,笑嘻嘻的向夏书恩和薛天辰问好。 “两位受累了,过了这大半日,口渴了吧?……要不给你们换个干净整洁的地方?” 两人微微冷笑,薛天辰在官场见惯了不少阿谀奉承的嘴脸,别过脸去,跟崔照继续说话。 夏书恩起身走到牢门前,对那狱卒笑了一笑,“多谢。”接过他手里的茶杯。 狱卒本来满脸欢喜,但看他接过茶杯却不是自己喝,而是进去递给了崔照,忙叫了起来“哎——这茶是给你们二位的,怎么能给他喝呢?” “哦?我还以为这县衙大牢关照犯人,人人都有呢。”夏书恩故作不知。 崔照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便是连徐知县也不敢鲁莽对待,哪里肯接夏书恩递来的茶水。 薛天辰劝他“不保存实力,你还怎么找儿子?万事有我们呢。” 崔照心中一酸,说不出话,仰头一口气喝完了茶水。 夏书恩又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将空的茶杯交给了狱卒,“你们老爷可是判了我们俩七日刑期,怎么突然要换牢房?” 狱卒面露难色,还未答话,只听外面传来清脆声响“你在这儿待上了瘾,还不想出去了不成?” 拐角人影一闪,是颜溪月。 “溪月,你怎么来了?”夏书恩又惊又喜,但看到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身旁一起跟来的还有包师爷,便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包师爷对着牢房内三人朗声道“知县大人有令,夏书恩、薛天辰、崔照三人无罪释放。” 狱卒刚一打开牢房,糯宝就兴奋地挣脱了颜溪月的手,冲过去扑倒崔照的怀中,“爹爹,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崔照猛地一见失踪多时的儿子回到自己身边,激动的热泪盈眶,语无伦次“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夏书恩和薛天辰对视一眼,见颜溪月面露微笑,心下了然。 “崔照,你儿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回来,这还是多亏了大人。”包师爷双手背后,一脸自傲。 不知内情的崔照还真以为是徐知县开恩明理,对包师爷连声称谢。 糯宝拉住崔照的衣角,指着颜溪月道“爹爹,是这位姐姐救得我,你怎么不谢谢她?” 接着躲在崔照身后,将手指向包师爷,“这个坏蛋老盯着我,一看就不是好人!爹爹不要理他!” 小孩子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师爷微惊的神情中略含怒气,却并未言语。 崔照吓得连忙捂住糯宝的嘴,对着包师爷弯腰致歉,“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还请师爷海量。” 包师爷抬起右手,算是客气了一下,脸上不阴不阳,始终不发一言。 夏书恩觉察事情有异,忙笑道“孩子找回来了就好,既然大人开恩放了我们,那我们也别不知好歹,赖在这不走了。” 一行人告别了师爷,离开县衙,找了一处人少的茶馆,坐下叙谈。 颜溪月将清晨偶见陆涛与崔照交谈,通过陆涛找到无垢山,以及救下糯宝的经历简略告知了三人。 崔照听完,拉上糯宝就对颜溪月跪下,要糯宝赶紧给她磕头,被颜溪月和夏书恩立即扶了起来。 崔照心中感激不尽,眼眶湿润“今次是我倒霉,大意丢了孩子,如不是遇见三位好心的少侠,还有颜姑娘说的那位叫陆涛的好汉,我们父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不知我今早遇见的那位好汉现在何处,我父子好去感谢一番。” 薛天辰一听他称呼己为“少侠”,立刻来了兴趣,“你刚才叫我们三个什么?” 崔照愣了一愣,“我与三位素不相识,三位少年英雄却肯出手相帮,难道算不得少侠?” 忽又想起一事,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哎呀,我怎忘了你们的身份——”说着,又要起身行个大礼。 夏书恩忙拉住他手,又不便将其中内情透露许多。 “崔大哥别见外,你只当我们是普通人就够了,千万别在这人多之处暴露我们的身份。”转头望了薛天辰一眼,意思是怪他多话。 崔照自是不愿给三人添麻烦,只好回到座位坐下。 颜溪月对崔照说起陆涛“那是个怪人,连我们都不易找到他。你只管看顾好孩子,千万别再丢了才是。” 崔照自是懂得此理,说起孩子凭空丢失一事,他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天黑以后,我父子二人就一起睡下了,夜里睡得很沉,连打更声都未曾听见。” 颜溪月问糯宝半夜可曾听到过什么怪声,糯宝摇头说不曾听见。 薛天辰满脸茫然,“这倒奇了,难不成人贩子会变魔术?” 颜溪月想了想,轻轻摇头“无垢山藏着的山洞里,那里面也有一个红日初升的图案,与我们在客栈底下的秘道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我想,会不会崔大哥的房里也有一个连通秘道的暗门,兴许糯宝就是通过那道暗门被人偷走。 如确有暗门,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崔大哥早晨醒来时,房门依旧是反锁。” 三人有了昨晚的经历,对这客栈的诡异之处倒如平常心看待,崔照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这么说来,他们半夜进我的房间偷孩子,应该会有声音才对,糯宝也会大叫,怎么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22章 余波未了 “崔大哥的房间应该还没退,可否方便带我们去瞧瞧?”夏书恩灵机一动,想要去崔照的房间寻找线索。 崔照一口应下,几人又回到迎来客栈。 王掌柜见他们一行人不到一天又齐齐整整的回来,还带着已经失踪的糯宝,惊得当场说不出话,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上了楼。 到了崔照的房间,有了前车之鉴,夏、颜、薛三人沿着墙壁找了大半天,始终没有找到机括。 三人不禁心中起疑难道是误判了? 颜溪月对崔照父子说道“半夜你们没有听到声音,可否感觉到其他动静?比如被晃动的感觉。” 崔照想了片刻,仍是摇头。糯宝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我、我好像在做梦,闻到了香味。” 崔照笑道“你是梦见烧鸡还是烤鹅了?都闻见香味了。” 糯宝却把摇的像拨浪鼓一般,“爹爹,你说错了,我闻到的不是吃的香味。” 颜溪月忙问他是什么样的香味。糯宝却支吾半天,不知该怎么形容,只知道那阵香味与他平时吃饭的香味不同。 “你们看,这是什么?”薛天辰捻着两根手指长短的细木棍,是他在衣柜附近找到的。 众人围过来一看,是没烧完的两根线香。 夏书恩便问崔照,“昨晚你燃过香?” 崔照连忙否认,“我从不在房里燃香,我记得昨天住进来时,还没有这东西,今早确实在房里找过糯宝,也没留意地上有什么东西。” 夏书恩燃起余下的香,又叫众人都散开,只让糯宝闻一闻,看他昨晚在梦中闻到的香味是不是此香所散发的。 余香燃起,升起袅袅轻烟,糯宝很快便闻到一阵幽香,“就是这种味道!” 夏书恩急忙素袖一拂,熄灭香火,以免众人被此香迷晕,对崔照道“事已至此,基本可以确定,昨晚有人潜进房间燃烧此香,致使你们父子昏睡。这就是为何你们夜里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的缘故。” 崔照紧紧搂着糯宝,神色凄然,似乎惧怕儿子再给人掳走。 “那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刚才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暗门。” 夏书恩蹲在衣柜前,见衣柜开门处的地下散落了些余灰,用手一捻,是烧完的香灰。 “既然香是在这里发现的,我想暗门应该就藏在这衣柜里。” 说罢,夏书恩伸手欲打开衣柜细查,突听门框一响,门外钻进来找过茬的店小二。 众人心下一沉,以为他又要来找事,只见他双手端上一盘点心和新沏的茶,满脸堆笑。 “几位客官都在这间屋子啊,正好我也省得再跑了。掌柜的说今天早上的事,大家都是一场误会,这不,吩咐我来送些点心,给几位客官赔罪。” 又对夏、颜、薛三人恭恭敬敬的说“三位客官,我们掌柜的还准备了好些礼物,要不我现在就送到你们房里去?” 众人都知他是来下逐客令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他们细查那个衣柜。 夏书恩也明白,刚才的话已被他偷听了去,拒绝了店小二的好意。 “不必了,我们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只希望你们客栈能老实本分的做生意,不要动不动就刁难客人,名声臭了,就再难有生意上门。” 店小二点头哈腰,“客官说的是!我都记下了,一会儿就转告给我们掌柜的,您先回房里安坐,稍后我将赔礼送过去。” 夏书恩似笑非笑道“好,难得掌柜的这么热情,我们要是不回去,就是不给掌柜的面子了——走吧。” 三人一起回到各自房内,店小二见他们都进了屋后,这才忙不迭地跑下楼。 糯宝眼馋送来的糕点,伸手便要去拿,被崔照连忙拦下。 “还敢吃这里的东西,小心吃了以后,坏人再把你关到那黑漆漆的山洞里去。” 糯宝一听,吓得缩回小手,紧抱着崔照不放手,崔照充满怜爱的笑了笑。 片刻后,“咚”的一响,窗外飞进来一张用石子包裹的字条。 崔照捡起来看,上面写着“此处甚为不安,请崔大哥立刻收拾行李,与我们一同离开。”落款是薛天辰。 其实,发生了这么多事,即便薛天辰不提醒他,崔照也已有离开的心思。 当下即刻收拾了行李,拉上糯宝,与他们三人一起径下楼去。 王掌柜一直守着柜台,早瞅见他们带着行李下来,故意装作没看见,嘴里吩咐店小二做事。 夏书恩对崔照耳语了几句,崔照走到柜台前,让王掌柜结算房钱。 王掌柜看见他和糯宝故作吃惊,“这位客官好生眼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客官现在应该是在县衙大牢吧?怎么孩子找回来了?不是说孩子不见了吗?” 夏书恩特意交代过他,不要再提孩子的事,只说是自己没看顾好,万不可再因为此事闹出动静。 崔照谨记在心,不接他的话茬,心里已愀然不悦,连声催促“你尽管结账就是!” 王掌柜见他爱答不理,翻了个白眼,拿过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阵响拨。 最后一算,竟张口就要收他二十两。 崔照再也无法淡定,“你这客栈是用金子造的吗?我带着孩子才住了一晚,你就收我二十两!” 王掌柜冷笑道“客官这记性实在不好,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在我店里闹事的?你还把我打伤了呢,这笔账我可得好好跟你算算,二十两可不够!” 崔照再不想惹事,此刻也难以忍气吞声,同他争辩了几句。 夏书恩一看他们又吵起来,不知又要耽误多少功夫,上前劝开了两人。 “崔大哥,既然王掌柜说了,他只要二十两,何况你还把他打伤了,不然等他算好,可不止二十两了。” 王掌柜一听他愿给二十两,又觉得吃亏,捂着自己那半边还青紫的脸怒视崔照。 “二十两是你赔偿我们店里的损失,我的伤可要另算!” “刚才在县衙公堂上,你怎么不当着知县大人的面算个清楚呢?”夏书恩这句话犹如当众打了他的脸。 王掌柜一时语塞,顿了顿,“那时……那时我忘了!现在我想起来了,这笔账不能跑!” 夏书恩见他还咬着不放,便凑到近前,“我说掌柜的,你一大清早就把我们几个弄进了县衙。 可是这天还没黑,我们就完整无缺的回来了,你捞到什么好处了?凡事不要做得太过火。” 王掌柜想起来他的身份,听他说下这番话时,眼神中微含凌厉,哪里还敢继续犯泼下去,只好硬下心肠,“二十两……就二十两吧!” 可崔照哪里像是能随便拿出二十两的人,搜寻完包袱也就五两碎银。 正心疼的不肯交出去,被夏书恩一把抢过,放到了柜台上。 “就这些了,你不要也没多的。” 王掌柜气鼓鼓地把那些碎银数了又数,半天不说话。 薛天辰早已等得不耐烦,一把拽过店小二,抢过他给客人切水果的短刀,“哆”的一声插在柜台上。 “是不是该结算我们的房费了?” 第23章 难解疑团 王掌柜见薛天辰拿出短刀相挟,即便不晓得他的身份,也知道是个不能惹的。 旋即满脸堆笑“这就算,这就算!客官稍等。” 一面说,一面忙不迭地拨弄算盘珠子,众人见他这副吃瘪的模样,都暗骂活该。 王掌柜自然是不敢多收,三个人的房费只收了十几文钱,他从始至终一直在欺负无权无势的崔照。 不必说,平时没少欺诈老实本分的客人。 夏书恩有心要惩治他一番,故作惊讶道“不对吧,我记得店小二是在我房里找到了钱袋,还说里面少了五十两,这五十两是不是也该算到房费里?” 王掌柜一阵惊慌,忙把店小二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完了,又对夏书恩满脸谄笑。 “客官别生气,都是这小二糊涂,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胡乱污蔑人。您放心,这丢的钱跟您绝无半点关系!” 夏书恩又是一问“可徐知县已经判定我确实偷了店里的钱,你又说此事与我无关,莫非你的意思是,知县大人审错了案?” 王掌柜神色慌张的摇头“不不不,是我弄错了!与知县大人无关!” 他口中不停致歉,夏书恩可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既然是你的错,却还要上县衙诬告我们,害的我们两个无辜坐了一天的牢,这笔账可要怎么算?” 王掌柜怔在当场,立时哑口无言。 “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诬陷我偷了你们五十两银子,我也不真要你这么多,就……二十两好了,当是给我们两人坐牢的赔偿了。掌柜若是不肯,那咱们再上县衙……” 王掌柜一听夏书恩又有上县衙的念头,登时傻了眼。 “肯!如何不肯!客官宽宏大量,肯放过小人,小人焉有不肯之理?” 说罢,皱着眉头,将刚才收了崔照的五两碎银,又从柜台里拿出银两,一并添上作二十两,心有不甘的交给了他。 夏书恩接过钱,转头交给崔照,“这些钱你拿去,雇一辆脚程快的马车赶快回到亲戚家,千万别在中途投宿,万一再弄丢了孩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崔照这才恍然,方才为何他要将自己手中的碎银给了王掌柜,原来是这等深意。 只是受了恩人莫大的帮助,他只拿回自己的钱,如何也不肯拿剩余的十两钱。 颜溪月劝他收下“就当是丢了孩子虚惊一场的赔偿,也还不够呢。” 崔照推辞不下,最终就收下,只是王掌柜见到眼前的情景,气得脸涨得通红。 见那银子又回到崔照手里,反而又硬气起来,追出柜台,拉上崔照,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 王掌柜还自口中谩骂,忽然眼前一道寒光掠过,耳边冷风呼啸。 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刃擦着耳边,稳稳插在身后的一根木桩上,入木几寸,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他见夏书恩三人朝他微笑,慢慢转过头去,只见与自己贴脸而过的仍是薛天辰从店小二手中抢来的那柄短刀。 唯一不同的是,刀尖上刺死了一只蟑螂。 薛天辰笑道“看来掌柜该叫店小二清理一下客栈,免得跟这东西呆久了,自己也成了一丘之貉。” 王掌柜此时早已两腿酸软,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几人大笑而去。 来到街上,崔照无比感念三人的恩德“三位都是身手不凡的少侠,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也报答不了三位什么。 我带糯宝出门就是探亲,我有个亲戚就住在这枫阳县的邻县,已经离这不远。 各位如不嫌弃,就请到舍下小住一段时日,以表在下报恩之心。” 三人此来枫阳县另有目的,自是不能同他而去,因此夏书恩谢绝了他的好意。 “多谢崔大哥的美意,如今我们三人恐被人盯上,如去了你的亲戚家,只会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何况,我们留在此地还有事要办。” 崔照甚觉可惜,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天边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依我看,你们干脆别住客栈了,不如自己先租赁一间房,也省得总被人惦记。 昨日我路过采荷巷时,看到那有一间房空着,等着租出去,不如你们先在那落脚。” 如今,三人已被一股不知名的势力暗中盯梢,在一个不起眼的迎来客栈竟能隐藏如此之多的惊天之密。 即便是找了下家客栈,也难保不会再遇到迎来客栈这样的经历,崔照的建议也着实可以采纳,三人便一致同意。 崔照便带着他们来到采荷巷,找到了那间屋子的房主。 那是一座两层小楼的宅屋,前后都有小院,又在巷子的尽头,位置极为僻静,三人当场便与房主做了交易。 双方简单叙阔后,崔照带上孩子辞别而离。 三人回到屋内,开始收拾行李和打扫屋内。 薛天辰正擦着桌椅,脑中仍想着迎来客栈的事,有一事觉得奇怪,问向两人。 “你们说,迎来客栈的客房里藏了暗门,虽然在崔大哥的房里没找到具体位置,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可我们临走前也检查过各自的房间,并无异样,这又是怎么回事?” 夏书恩与颜溪月将一张大的方桌从内室搬了出来,薛天辰的问题他早已想到。 “下面的十三道石门固然是个大工程,但客栈也全无必要在每间客房都连通一道暗门。 店小二那么留意在店里投宿的孩子,必是别有用心,掌柜也一定会把带着孩子投宿的客人安排到特殊的客房。” 颜溪月秀眉微蹙,“这家掌柜还真是精明,万一真让有的人发现了暗门,掌柜也一定会说其他客房都是正常,借机再将暗门堵上,让人有苦说不出。” 薛天辰顿时恍然“难怪今早我们再去仓库时,那机括怎么也打不开了。哼,这小子别再叫我遇上。” 颜溪月忽然又想起一事,“你们可还记得,昨夜里在客栈看到有个夜行人背着麻袋溜进仓库?” “对啊,我们一直忙着崔大哥的事,倒把这件蹊跷的事给抛在脑后了。”提起此事,薛天辰亦印象深刻。 正是他一路跟踪夜行人至客栈仓库,其后却莫名消失,紧接着就发现仓库底下的秘道。 最开始发现夜行人行动的是颜溪月,她回想了昨晚的经过。 “我听见外面有阵很轻的脚步声在快速移动,刚到窗边,外面的灯就全熄了,至于那人是何来历,我也不清楚,看起来是有些功夫在身。” 夏书恩沉吟半晌,暗想偷走孩子与迎来客栈必是同一伙人,夜行人多半是在别处偷了孩子,就近在客栈送入了暗道。 正思索着,一直沉默的薛天辰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叫“我知道了!” 第24章 分头行动 夏书恩和颜溪月被薛天辰这突然一声大叫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夏书恩微皱眉头。 薛天辰眼中微泛亮光,神情激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薛天辰盯着夏书恩,“昨晚上,我们在客栈仓库找夜行人,后来你是不是从箩筐里拿了个萝卜?” 夏书恩被问的没头没脑,回忆自己的确是随手扔了个萝卜。 “是又怎样?不能拿吗?” “我记得那货架上本来是没有萝卜的,就是你把萝卜扔到货架上,碰到了墙壁,才触发了机括。” 颜溪月也忆起这一细节,“你是说,我们出来后没有把萝卜放回原位,他们就是凭借这一点,就知道秘道已经被人发现了?” 薛天辰斩钉截铁,“准没错!正因如此,早上他们才将暗门又封上了。” 颜溪月与夏书恩听完豁然开朗,同时又感到有些滑稽。 薛天辰的想法虽然不是万分肯定,但凭迎来客栈的精明算计,也不是全无道理。 等三人将新屋子收拾得差不多,天已完全暗了下来。 北风呼啸不停,三人简单用过饭菜,又生了火炉取暖,屋内火光熊熊,温暖如春。 颜溪月盯着屋内一角,忽然想起了陆涛,“我们暂且安定下来了,可我瞧着陆涛的日子可并不好过。 最重要的是,他的安全受到了威胁,而他似乎知道一些育婴堂的事,可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明说。 对于那些杀他的神秘组织,他们宁肯自尽也不会透露半个字,甚至连陆涛也不知他们来历。” 夏书恩只感心头沉重,“如果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人,那又会有谁知道呢? 不管怎样,他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接触到了解育婴堂内情最多的人,说什么也要保证他的安全。” “那些追杀他的人虽然已经死了,但那个组织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我想,最好是将他接到我们这儿来,跟我们在一起,起码不会丢命。” 夏书恩点头赞许颜溪月的建议。 薛天辰忙问“那我呢?我干什么?” 话锋一转,夏书恩提到了徐知县,“今日我们见到的徐知县倒是挺有意思,明明想判定我们的罪,可是又碍于我们的身份,既不敢得罪,又怕失了他的颜面……” 忽问颜溪月“我一直想问你,徐知县怎么就同意放了崔照?按照他的行事作风,他是不打算好好处理这起孩童失踪案。” 颜溪月悄悄瞄了一眼正在喝水的薛天辰,抿嘴一笑。 “就是像他这样的草包才好对付,没有五百两的银票,他又如何肯放人?” 薛天辰一听进衙门趟花了五百两,惊得吐了一地的茶水。 “什么?只赎一个崔照就要五百两?!” 夏书恩暗觉好笑“花的又不是你的钱?你激动什么?” 薛天辰更加不忿“丞相的钱给这种人也太不值得!一看这狗官平时没少靠这发财。” 夏书恩点头道“看他那稀里糊涂审案的样子就知道,他深谙此道。” 转头冲薛天辰一笑“所以,跟踪徐知县,看他背地里跟什么人来往的重任,就交给我们嫉恶如仇的薛少侠了。” 薛天辰明知他话里在揶揄自己,却并不生气。 “就算你不叫我去,我早晚也会去收拾他,这种狗官,人人得而诛之!”又问他“那你呢?” 夏书恩细细凝思片刻,有了计较“你们应该还记得,梁润昌答允戴面具的坛主,会在周围多找些孩子。 虽然我们上次并未在秘道下面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溪月在无垢山山洞看到的怪异图案与秘道里的一模一样,又恰逢糯宝失踪。 我总是隐隐觉得客栈下面的秘道、陆涛被神秘组织追杀、徐知县对秘道的传言视而不见。 这些看起来都是毫无关联的事件,似乎桩桩件件最后都指向了育婴堂。 可见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与这育婴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打算亲自去育婴堂查探,内中究竟有何玄机。” 颜溪月担忧陆涛的安全,想即刻就动身,被夏书恩拦下“你知道他住在何处?” 与陆涛辞别之时,颜溪月一心挂念去无垢山找失踪的糯宝,只看见陆涛朝一个山头走去,那里距离昭村还要远,倒还真没留意他的住所。 夏书恩也料到陆涛如此守口如瓶之人,定然不会随意将自己的住处透露给他人。 “这就对了,别说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就是白天去也不见得能找得到他人。 既然他一直暗中照顾吴知县,我看你不如明日去看看吴知县,那时他一定会现身。你劳累了一天,今晚还是养好精神。” 薛天辰猛地喝了一口热茶,“对,找他明日也不迟,我是等不及了。”说着便要起身。 夏书恩轻轻一笑“怎么?你怕徐知县会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你不是说徐知县极有可能知道客栈的事吗?那他跟王掌柜肯定是相熟的,今天在我们这吃了瘪,他们今晚肯定坐不住。” 薛天辰本已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冲夏书恩一笑“我走了,不正合你心意吗?”脚下一闪,快步溜出房门。 “你……”夏书恩眉头微皱,神情间颇为无奈。 颜溪月却不知他们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他在说什么?” “你别理他就是。” 薛天辰的意思是方便留下他们二人独处,此刻被颜溪月问起,夏书恩心中微感紧张,忙转到别的话题。 “既然他心急去找线索,我也不能留在这了,不知这么冷的天气,那些孩子会怎样?” 颜溪月听他也要走,忽然明白过来,脸上一红。尽管两人先前也不是没有过独处一室的经历。 只不过那一次是为夏书恩疗伤,这次又是为了查案,颜溪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再三叮嘱他注意安全。 颜溪月独自在屋中沉沉睡了一夜,次早醒来,便即动身去了昭村。 在距离昭村尚有一里路时,树林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 那人身穿一件黑红相间的长袍,脸上蒙面,腰间佩刀,身上杀气腾腾。 颜溪月立即戒备起来,正要出手,却见那人是独自前来,双手并未触碰到刀刃,似乎没有攻击她的意图。 那人离她三尺之外,朗声道“我家总管有请!” 对方蒙着面,颜溪月见身形口音都十分陌生,自己也不认识什么大户人家,更觉奇怪 “你家总管是谁?” “你不必知道他是谁,你要找的人就在我们手里,想见就随我来。” 第25章 夜探婴堂 月沉星淡。 夏书恩冒着寒风潜入育婴堂,立足于屋顶俯视整座庭院,唯见西边的几间屋宇亮着灯,余下的院落全是漆黑一片。 他展开轻功朝西院而去,刚一悄声落地,就听见一间屋内传来喝酒行令之声。 凑近窗前朝内窥探,是几个年轻的小厮和三个年老的嬷嬷聚在一起吃饭。 桌上菜品虽算不得丰盛,却是有酒有肉。 三五个小厮喝到兴头上,另开一桌猜枚赌饮,三个嬷嬷有的进厨房取菜,也喝得尽兴。 夏书恩朝屋内望了一圈,也不见那日见过的管家郭庆。 “是了,梁润昌还要经营钱庄,郭庆未必会每日居住此处。”正寻思着,忽听西南方向的屋子传来哭闹声。 夏书恩甫一听到哭声,心头一沉。 一个喝得有些醉熏的小厮被吵得烦了,站起来大骂“这些个兔崽子一天到晚哭个不停,号丧呢!” 坐在另一桌的嬷嬷说“孩子没吃饱,当然得哭了,要不给他们送点吃得过去。” 正想端一盘馒头,又一个小厮按下她“咱们每个月的月钱就这么点,好不容易从这几个小崽子嘴里扣下来点。 不然能有现在这大鱼大肉?管家说了,饿不死就行,嬷嬷就别管那闲事了。” 说话的小厮打开房门,两腿拌蒜似的走向西南房屋。 一脚踢开传来哭声的那扇门,带着满身酒气冲屋内大吼“别嚎了!再吵你们大爷喝酒,就把你们全关起来喂蛇!” 屋内哭声立止,小厮得意的转身欲离。 没走几步,肩颈上遭受重重一击,立时晕厥。 倒地的同时,微光下现出夏书恩略带怒容的面庞。 他推门而入,屋内的烛火被门带进来的冷风摇晃几下,却并未看到哭声的来源。 他向屋内扫了一眼,东首安置了一座大通铺,床角隆起的一团被角在微微颤动。 夏书恩关上房门,上前掀开被褥,猛地吃了一惊。 只见十个年幼的孩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个个都衣衫单薄,面黄肌瘦,有的小脸上还挂着盈盈泪珠。 “你们……”夏书恩满脸震惊,尚未说完,其中一个小女孩突然扑到他怀里,兴奋大叫“神仙叔叔!” 她这这么一叫,其余的几个小孩也都相继扑到夏书恩的身上,跟小女孩一样叫他“神仙叔叔”。 小小的双臂,似乎拥住了温暖的灯火。 夏书恩惊诧莫名,轻抚小女孩的小脑袋,捧起她的小脸,却是触手冰凉。 轻轻笑了一下,心里却感心酸,“为什么叫我神仙叔叔?” 这一看,夏书恩想了起来,这就是那日来育婴堂时,跟颜溪月说过话的那个略带腼腆的小女孩。 “你是小桃?” 听见夏书恩认出了她,小桃更加开心大笑,尽管脸上犹带泪痕。 “是啊!那天你和仙女姐姐给我们吃点心,这还不是神仙叔叔吗?” 其余几个孩子也都跟着小桃附和,唯独床角处仍有两个小女孩睁着惊恐的双眼,一脸茫然。 小桃爬过去对两童说“杏子、樱桃,这就是那天我们见过的神仙叔叔。” 原来,夏书恩三人初到育婴堂的那次,郭庆让嬷嬷带了八个孩子出来相见,小桃是其中之一。 唯独这两个孩子没有去,但也从小桃等八个孩子的口中听闻过夏书恩这位“神仙叔叔”的事迹。 因此当夏书恩将他们抱在怀里时,苍白的脸上笑意盈盈。 跟孩子交谈了半日,夏书恩渐渐知道了些端倪。 这育婴堂内根本不是梁润昌所说收留了一百多个孩童,目前只有这十个孩子。 孩子正长身体之时,每天却只吃个半饱,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 他们的存在仅仅只是为了应付夏书恩这样的客人前来拜访时,被育婴堂充作门面。 这些孩子大都没有名姓,也不知生身父母是谁。 小桃说自己有过两个爹,三个娘亲,是这里爹妈最多的孩子,因此也最受孩子们的羡慕。 但要问谁才是她亲生的爹妈,她也茫然不知。 杏子、樱桃之所以那日没有出去见来访的夏书恩三人,就因为她们生病了。 夏书恩摸了摸她们的额头,又摸了脉象,是染上了风寒。 想起梁润昌在这育婴堂的门口支起施粥送饭的善堂,却连给两个孩子治病的钱也不肯出。 饶是他心性平和,此刻也忍不住心头火起。 按下心中怒气,夏书恩微笑问向众孩“你们是不是饿了?” 十双殷切的小眼睛一齐冲他点头,夏书恩微微一笑,闪身出门。 片刻后,回来的他手里多了一个食盒,里面盛满包子、馒头和四只烤鸡、若干小菜。 望着吃得风卷残云般的孩子们,夏书恩心中五味杂陈,愁思暗生。 他何尝不想把这里受罪的孩子都一并带走,只是这样一来,又不知梁润昌又会从什么地方再偷些孩子塞进来,问题不仅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徒增可怜的孩童。 这些孩子十分惧怕这里的小厮再来打骂他们,缠着夏书恩留下来陪他们一晚。 夏书恩亦不忍丢下他们不管,照顾他们一一上床睡后,为防半夜又有小厮进来,自己跃上房梁,半睡半醒间看护孩子们。 这大概是孩子们睡得最安稳的一个夜晚。 天甫黎明,小桃是最先醒来的孩子,她一睁眼搜寻不到夏书恩的身影,急得叫醒剩下的同伴。 孩子们都以为昨晚的经历是一场梦境,直到桌上仍留着昨晚夏书恩给他们带来的食盒。 小桃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昨晚的美食。 两个孩子打开食盒,深呼吸一口气,想再闻一闻昨晚饭菜的余香,没想到扑面而来的却是热气腾腾的新鲜饭菜。 几个孩子吃着吃着就流下泪来,“神仙叔叔什么时候走的?他什么时候再来?” 后门里出来一个小厮,边走边嘟囔“昨晚上非喝那么多酒,大冷天醉倒在外面,早上染了风寒,非叫我去跑腿……” 前脚才一跨出门,身后一个嬷嬷叫住了他,小厮回头时,已换上了殷勤的笑脸。 “李嬷嬷,还有何事没交代?” 李嬷嬷揉了揉太阳穴,“我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差点忘记跟你说,你别光去买东西,记得找个奶妈回来,这两天要使。” 小厮领命而去,没走几步,只听“咯噔”一声响,脚底似乎踩着了什么硬物。 他低头挪开脚,见鞋底下踩着的是一锭雪白的银子,顿时双眼发亮。 刚伸手去捡拾,那银子的另一半被一只脚踏住。 小厮缓缓抬起头来,一个长身玉立,眉目俊秀的白衣男子正似笑非笑的低头望着他。 第26章 草甸血战 小厮脚下踩着的银子正是被夏书恩故意丢去。 他俯身拾起银子,冲小厮微笑道“这钱,好像不是你的吧?” 小厮见他通身气质不俗,像极了贵公子,疑心这银子莫不是他掉的,怔了片刻,满脸讪笑“这、这钱……” 夏书恩见他盯着银子,挪不开双眼,将银子放在手中把玩。 “其实这银子是不是你的,不是我说了算。” 小厮一愣“那谁说了算。” “当然是你说了算,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在这育婴堂里干活的?” 小厮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夏书恩凑近他身旁,低声问他“我跟你打听一件事,最近育婴堂里有没有人要出远门?” 小厮脸色微变,“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好奇而已,若是你不想说,我可以去问别人。”夏书恩一面说着,将银子握在手中,转身就要离开。 小厮一慌,跑到他前面,嘻嘻笑道“公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了,只要……嘿嘿。” 夏书恩也笑了笑,将那锭银子悄悄塞入他手心,小厮顿时喜不自胜,忙将钱藏到袖中。 “其实我就是个跑腿的,平时堂里要买什么东西都是我去街上买回来。 只知道常嬷嬷跟常三他们去了风谷县,至于他们去那要干嘛,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夏书恩心下一喜,又问“他们几时走的?一共几人?” “一共四人,今早才出的门。” 夏书恩心头大震,自己竟错过了他们的行动,“你们昨晚是聚在一起喝酒吗?” 昨晚在房中聚会的嬷嬷和几个小厮的面貌,他尚还有些印象,他故意这么问,是在打听谁是常嬷嬷,谁又是常三。 岂知小厮一叹“他们昨晚没住在这。” 夏书恩顿感失望,这下找人又要颇费一番功夫了。 刚才小厮跟李嬷嬷说话时,在墙角的夏书恩听得不大真切,只听见“奶妈”之语。 于是又问他“适才,李嬷嬷是让你去找奶妈?育婴堂还有没断奶的孩子?” 小厮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见后门紧闭,低声道“奶妈都是要用的时候才现找。方才李嬷嬷叫我找奶妈,说是这两天就用,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末了,又加一句“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夏书恩拍了拍他肩膀,嘴角含笑“放心吧,我瞧你也是个靠得住的人,我还有一事得麻烦你。” 从袖中又摸出一锭二十两银子。 小厮欣喜的直咽口水,“公子,您、您尽管开口就成。” “有两个生病的孩子,你拿这钱去给找个郎中,明白了?” 小厮的眼神随着银子的移动而晃动,“明白!明白!其实管家要是多给钱,我们早给孩子找郎中了。” 待他伸手去接时,又被夏书恩攥在手里,微笑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若是让我知道你私吞了这银子……” 话未说完,小厮吓得脸都绿了,“不会!不会!我瞧您是个高人,我要是敢藏私,哪瞒得过您的眼睛!” 交代完后,小厮立刻动身去办事。 夏书恩的心头如聚阴云,常嬷嬷和常三等人启程去风谷县,育婴堂又要新找奶妈,想必就是梁润昌对那神秘坛主的承诺。 唯恐迟一步就会有无辜的婴儿落入虎口,夏书恩在街上买下一匹马,快马加鞭朝风谷县疾奔而去。 彼时,霞光初升,身在柳村的颜溪月同样心中忐忑。 她还尚未进入村中,就被一个身份不明的蒙面人拦下,没头没尾的威胁她,想要见那个人就必须随自己去见总管,语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颜溪月暗感不妙,隐约猜到对方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陆涛,便快步跟了去。 蒙面人领着她走进另一条小路,来到一片白絮飘飞的芦苇荡里。 果见一群同样一身红衣长袍装扮的蒙面人在那等待。 一人双臂被绑在木桩上,耷拉着脑袋,身上满是伤痕,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颜溪月定睛一望,正是自己要找的陆涛。 带颜溪月来的那人向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男子复命,似乎这人就是他口中的总管。 这人跟他的手下都一样蒙面,目光似剑,凌厉逼人。 陆涛脸上、身上都被皮鞭抽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他见颜溪月来了,震惊之余感到惋惜,说话也有气无力。 “颜姑娘,你不该来的。” 尽管颜溪月也担心他的伤势,可对方人多势众,她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慌乱,神情平和的对陆涛说道“你还是省省力气,省得一会儿走不动路。” 黑衣总管听见她这句话,不禁仰天大笑,“来都来了,还想走?” 颜溪月单刀直入“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黑衣总管右手微抬,身旁十余名手下将她和陆涛团团包围,冷笑道“既然来了,就都别想走。” 颜溪月向周围众人睥睨一眼,“难道你以为凭这些人就能杀得了我?” 黑衣总管又是一声大笑“我可没说要杀你,正如我没有杀了陆涛一样。 想必你就是颜溪月,抓了陆涛,不怕你不来。抓了你,不怕你那两个朋友不来救你。” 颜溪月这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他是想把包括夏书恩和薛天辰等在内的四人都一网打尽,而三人又于最近知道了育婴堂和迎来客栈的诡秘之处。 可比起陆涛所了解的内幕,他们三人对育婴堂还是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这个组织仍是要对他们狠下杀手。难怪陆涛一直催促要他们离开此地。 “想以我为要挟?你未免也太过于自信了些。” 看到颜溪月丝毫没有惧意,反而神情潇洒,黑衣总管愀然不悦,一声令下,众手下持刀一拥而上。 一时间,平静的芦苇荡中杀机四起,败絮纷飞。 几番过招下来,颜溪月能明显感觉到,这批杀手的功夫竟自不弱。 颜溪月甩出几枚柳叶飞镖,几声利刃声响过,殷红的鲜血飞溅空中,染红纷飞的白絮。 颜溪月抢过对方手中一柄刀刃,只见一道青影在一团黑红影间来回纵横,刀刃撞击之声不绝。 黑衣总管眼看自己带来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终于心神不安。 陆涛惊恐大叫“颜姑娘小心!” 他出口时为时已晚,黑衣总管箭步冲上,手中皮鞭一撒,缠绕住颜溪月手中长刀。 此时,颜溪月正跃向陆涛身前,欲砍断捆绑他的绳索,忽略了黑衣总管的暗袭。 一时未做防备,手腕之力不敌皮鞭,霎时长刀落地,黑衣总管飞身跃上,左臂一振,击中她后背。 望着扑身倒地不起的颜溪月,黑衣总管笑得愈发得意。 “大言不惭之徒我见得多了,最后还不是败在我的手里!” 第27章 无心之举 黑衣总管讥笑不断,陆涛见颜溪月舍命为救自己而受伤,心中愧疚不已。 对黑衣总管大叫“你放了她!你想怎么待我都行!” 黑衣总管不理会他,命手下将颜溪月绑起来。 就在几个杀手靠近她时,颜溪月蓦地里一跃而起,手里握了一把短小精悍的利刃朝杀手的脖子上抹去。 适才她故意露出破绽,让黑衣总管得手。 她身上仅余一枚飞镖,是以装作重伤,而令众人不暇防备。 至于她的伤势,早在黑衣总管来袭之前,就已暗用内力护住经脉,后背那一掌,只是皮肉略痛,并未伤到根本。 陆涛的心绪自忧转喜,暗暗叹服“若是因我又死一名无辜之人,我的罪孽可就赎不尽了。” 黑衣总管恼怒不已,又命余下手下去击杀,自己拿了刀转身向陆涛走去。 颜溪月识破他的伎俩,使出身上最后一记飞镖。 空中寒光一闪,“嗖”的一声响,飞镖从黑衣总管的手背而入,掌心而出,生生击穿了他的右掌。 黑衣总管手中长刀伴随殷红血流落地,捂着受伤的手掌,哀嚎大叫。 余下三名杀手见自己的首领受了伤,皆是一惊,左右将他围在中心,按刀以防。 颜溪月冷眼看着眼前的残兵败将,“打了这半日,你究竟是谁家总管,总该透露个名姓了?” 黑衣总管痛的直冒冷汗,半张脸已变得煞白,鲜血顺着手掌流了一地,与身旁一手下对视一眼。 那名手下忽将手中长刀奋力掷出,大喝一声“招!” 长刀飞跃而出,径朝陆涛疾刺而去。 颜溪月一惊,立刻飞身跃起,在半空中将长刀踢向了别处。 待得转过身时,三人拥着黑衣总管没入齐腰深的芦苇荡里,几下跳跃后,便没了踪影。 颜溪月为陆涛解开绳索,本想带他直接回到采荷巷,然而陆涛此时全身是伤,连走路都尚且艰难,不得不滞留此地。 陆涛谢过颜溪月的救命之恩,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了她,自己就住在柳村的山后,那里只有他一户人家。 颜溪月搀扶他继续朝山里行进,因他受伤而致脚步缓慢,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 翻过一座山岗,才见山腰坐落一间茅草屋。 一进院门,颜溪月就见院里铺晒几个笸箩,空气中散发缕缕药草芬香。 “你这是……莫非你是郎中?” 陆涛凄然一笑“哪有我这么惨的郎中?不过是久病成医罢了。” 颜溪月朝笸箩的晾晒的草药扫了一眼,都是治疗跌打损伤的好药,回想每次遇到他,都是有伤在身。 他说的久病成医恐怕是自己经常受伤之故。 颜溪月的父母均是江湖武人,自小便教她习武,自是缺不了治愈跌打淤伤的药,因此院中晾晒的草药,她一眼便识得。 惊诧之余,心里升起一阵怜意“刚才那些人就是明月堂了?他们是不是经常伤害你?” 陆涛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伤口,微微点头,神情木然“我早已习惯了。” 煎上药后,颜溪月见他独居在这荒无人烟的后山中,所制草药治疗内外伤皆有,心知他以往吃了不少苦头。 不禁叹道“看来你能活到现在已是大幸。不过在育婴堂的案子查清楚之前,你最好跟我们在一起。” 陆涛一怔,随即摇头。 颜溪月颇感无奈“再这么下去,你会被他们折磨死的,难道你愿意新伤添旧患,痛苦度过余生? 如今你已跟我们有了关联,他们迟早会杀了你。” “我……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们。” 陆涛紧低头闭双目,身上之痛已令他苦不堪言,心中难言之隐更加心神不宁。 颜溪月灵机一动,用吴知县来套他的话,“如果你死了,谁来照顾吴知县?” 果然,陆涛一听到吴知县就神情激动,“我……我没照顾好他,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他嘴里一直嗫嚅这几句话,对于是否跟随颜溪月回采荷巷,始终没有确切的回应。 陆涛喝下药后,沉沉睡去。 颜溪月放心不下,不等他松口就不愿离去,兀自坐在院外的石头上,瞭望山间之景。 想到三人来到枫阳县,阻难重重,不知何日才能将被困危境之人解救出来,不禁黯然愁思。 此时此刻,奔赴风谷县的夏书恩亦是心中焦虑。 他自枫阳县启程,纵马驰了约有二十余里,就到了风谷县的地界。 行至郊外一处茶摊,夏书恩解渴之际,询问了老板有无见到一位老妈妈和三个年轻人从此地经过。 茶摊老板听他描述的这四人,不多时就想起来。 “哦,客官说的这四人啊,不久前就在我这儿休息了一会儿,喝完茶就进城了。” 鲜少见到年轻人急匆匆办事还要带上一个年纪大的老人,故此,茶摊老板对这四人印象深刻,记得他们朝东南方向去了。 谢过老板,离了茶摊,夏书恩一路辗转打听来到县里的一条街上,又听闻他们进入过一家客栈。 正好此时也觉腹中饥饿,便也踏入了那家客栈,然而夏书恩并未在客栈内见到那四人。 所幸夏书恩与这四人出发之时相隔不远,所以才能一路打听顺畅。 可自己究竟与那位常嬷嬷等人素未谋面,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犹如在戈壁滩上找清泉——谈何容易。 正自嗟叹之际,一位老妈妈从门外进来,恰巧一个醉汉要从门里出去,两个不期就撞在了一起。 老妈妈的包袱也被撞落在了地上,见对面的人浑身散发酒气,也不向自己道歉,不禁有些恼怒,高声骂了起来。 “哪来的醉酒鬼,走路连眼睛都不长!” 醉汉喝的神志不清,见有人骂他,自然也恼了,两个人就当面争吵不休。 夏书恩正想到客栈门口观望自己要寻的那四人是否会出现,恰因这两人站在门口争吵,令外面的客人无法进来,里面的人也难以出去。 过路的旁人、掌柜怎么劝也劝不住,醉汉骂到兴头上,猛地推了老妈妈一把。 老妈妈被他一推,身子摇摇晃晃,尚未站稳,又被门槛一绊,身子向后一歪,突然被人一把扶住。 转头一望,是个俊秀的少年,气也消了大半。 “多谢这位公子啊,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算是交代在这了。” 在旁观望的夏书恩见那醉汉做得有些过分,厉色道“喝醉了也不是欺负老人家的借口,识相的话就跟老人家道歉,否则就送你上官府去清醒清醒。” 醉汉见有人替老妈妈出头,顿时嚣张气焰矮了三分,酒也醒了大半,匆忙给老妈妈道过歉后,狼狈而逃。 夏书恩替老妈妈捡起地上的包袱,意外从包袱里掉出一块白色手帕。 谁知,就是这么个无心之举,让夏书恩眼前一亮,同时也是心中一惊。 原来,那块白色手帕的左下方绣着一个红日初升的花样。 第28章 反客为主 都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夏书恩焦虑之际,却从未想过自己一个无心之举,竟让线索主动出现在眼前。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红日初升的图案了。 迎来客栈的暗道、店小二的钱袋,现在又是眼前这位老妈妈的手帕,竟也出现了同样的神秘图案。 莫非,眼前的这位老妈妈就是自己要找的常嬷嬷? 老妈妈见夏书恩望着手帕发愣,连手帕带包袱抢了过来,笑道“多谢年轻人替老身出这口气,要是我儿在这的话,岂有他撒泼的地方!” 夏书恩忙回过神来,也笑了笑,“老妈妈别客气,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不知老妈妈的儿子在什么地方,可是出门在外走散了?” “他买东西去了,我老婆子在这里等他,我还有事,先去了。” 夏书恩见她神情有异,加上离开的如此匆忙,焉能猜不出她没说实话? 更要紧的是,刚才拾起包袱时,顺便往包袱了看了两眼,那里面包的都是婴儿衣物。 算上手帕上的神秘花样,夏书恩可以肯定,眼前这位老妈妈定是常嬷嬷无疑。 那常嬷嬷说自己有事,也只是找了张桌子坐下,似乎在等什么人。 夏书恩暗暗吩咐店小二给自己换个地方,坐在靠近常嬷嬷左首的楼上。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三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先后走进客栈,与常嬷嬷坐在一处。 坐在楼上的夏书恩微微低首下望,见那三人都是寻常一身短打装束,不知这三人是否都是常嬷嬷的儿子,还是常嬷嬷随便编了个借口。 四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在商量什么要事,都是眉头紧锁。 如若不是刚才已经与常嬷嬷打了个照面,夏书恩定会选择坐在他们的邻桌,以便探听他们究竟在密谋何事。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刚才那一番搭话,又如何能确定,自己要找的常嬷嬷就在眼前? 柳村的后山上,一年四季,松柏长青。 陆涛的茅草屋远离人烟喧嚣,此刻山间寂寂,微闻鸟语。 “我跟你走。” 颜溪月独坐树下岩石上瞭望山景,身后陡然传来陆涛决然的话声。 “不过,我要带上吴知县,他无人照料,我实在放心不下。” 颜溪月自然欣慰他这一决定,无论吴知县能否提供有用的线索,也不忍心看他独自疯疯癫癫在村里度日。 二人一同到了柳村,因为有了上回黄妈和刘裁缝的前车之鉴,村人见到颜溪月,犹如见到瘟疫一般,个个都跑回了家中,关闭门户,唯恐避之不及。 陆涛看她秀眉微蹙,说道“他们也是被逼无奈,你别怪他们。” 颜溪月并不是恼他们,而是感叹这里的村民活的弱小而又卑微。 前任知县就在他们眼前疯掉,继任知县死的不明不白,现任知县昏庸贪利,还无端被一股神秘势力欺压。 即使命丧黄泉,也不会再去求助官府,只能像蝼蚁一样苟活。 渐渐地,想要活命,冷漠就成为了他们保命的唯一生存之道。 两人只当吴知县还像往常一样,独自窝住在那间凌乱的仓库里。 然而当他们到达那里时,发现吴知县并不孤单。 仓库前后均被一群蒙面人包围,门前的椅子上侧身坐着一人,看到这人右手包扎着纱布,洁白的纱布中还隐隐渗透血迹。 颜溪月一惊“是你?” 这人正是不久前与她在芦苇荡里激斗多时的黑衣总管,以为他受了伤会知难而退,不想他死心不改,比两人提前来找吴知县。 黑衣总管听到她这一声惊问并不理睬,只将手里的白面馒头在吴知县面前晃来晃去。 吴知县为了吃到馒头,双膝跪在地上,被他像逗狗一样耍弄。 黑衣总管逗他逗的高兴,揪下一小块面团,扔在地上,吴知县又捡起来塞进嘴里,接着又眼巴巴的望着他。 “学几声狗叫我听听。”黑衣总管甚是享受这一过程,嬉笑着命令吴知县。 本就疯癫的吴知县心性不似常人,真就跪在地上汪汪叫了几声。 “哈哈哈……啊!”黑衣总管大笑没几声就痛呼起来。 颜溪月气不过,用脚踢去一颗石子,正好砸在他那只包扎的右手上。 他的伤势本就没有痊愈,这下又受她一击,霎时丢了手里的馒头,被吴知县一把抢去塞在口中大嚼起来。 “你这是何意?” 面对颜溪月的质问,黑衣总管向身旁的手下使个眼色,一人像拎小鸡似的拎着吴知县的后脖颈。 吴知县嘴里咬着的半块馒头无法咀嚼,哼哼唧唧个不停。 黑衣总管冷笑道“能有何意?不过是把今日没做完的事,继续意思下去,仅此而已。” 颜溪月向前迈出一步,屋后涌出十余名杀手,将颜溪月和陆涛团团包围。 陆涛面色惨白,对颜溪月心存愧疚,“我伤势未好,又要给你拖后腿了。” 颜溪月神色坚定“我既说过,要将你带走就一定不会食言。” 黑衣总管一动手指,周围杀手一齐涌上前来,双方又是一场厮杀。 村民们早听见动静,都惊骇的把房门反锁,青天白日,整个村子陷入死寂,只闻杀声一片。 陆涛负伤在身,几次险些被杀手砍杀,多亏是颜溪月护着,才有惊无险。 “都住手!”黑衣主事也不想再次牺牲过多的手下,将刀架在吴知县的脖颈上。 颜溪月和陆涛都不禁担忧不已,吴知县在他眼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疯子,眼下唯一的用处就是用他来威胁二人就范。 颜溪月担忧吴知县的安全,只好退让。 “他已失去神智,对你来说毫无用处。你要抓的人是我,那好,只要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黑衣总管仰天大笑“谁说疯子没用处?我看拿来对付你这样的冥顽不灵之人就很有用,只要是人,都有弱点……”他话未说完,就不得不戛然而止。 只因吴知县看见这一群人打来打去,甚觉有趣,哪怕自己被黑衣主事挟持了,也丝毫不觉。 他见黑衣主事在身旁说了半天话,觉得好玩,竟一手将他的蒙面扯下,又嘻嘻哈哈的拿在手中玩乐。 颜溪月这才一见识此人的真实面目,浓眉鹰眼,面色煞白,无论是周身的气质还是眼神,都给人一种黑云压境的气息。 陆涛见了他的面容,惊声大叫“师万里!” 吴知县被他这么一叫,顿时惊恐万状,转身就要逃进屋内。 被陆涛唤作师万里的人本欲回手强夺面纱,见此刻自己已被人认出,惊怒之余,回身去抓吴知县。 说时迟那时快,颜溪月趁他背对自己,飞身跳将起来,踢中师万里后背,就地夺过一把长刀,竟反将他劫持。 师万里的手下见头领被劫持,也将驾刀在陆涛身上,双方就这么对峙僵持不下。 第29章 暗夜盗婴 颜溪月并不知师万里究竟是何人,但经陆涛这么一叫,他显然是有所惊慌,索性趁势讥讽他,令他自乱阵脚。 “原来你叫师万里?刚玩过的把戏,怎么还玩?吃过的亏还不长记性吗?” 师万里的脖子上被她驾着刀,心绪如潮,但仍毫无惧色,把心一横,冷冷道“你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陆涛的心性比师万里还要激动,他见到这副熟悉的面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之意。 “万里!你……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可我做梦也想不到,你居然为这种没有人性的组织卖命!你、你对得起吴知县吗?” 师万里眼望向别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傲,“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家各走各的路,休要多言!” 陆涛并不想放弃她,忙叫住颜溪月“颜姑娘,求你不要杀他。” 又对师万里道“看在咱们朋友一场的份上,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你弃暗投明,以后咱们还是会和从前一样……” 不及说完,师万里哼了一声,“以后?我自从走上这条路,就没想过还有以后!” 如果没有陆涛这一句求情,颜溪月还真打算杀了他,只是师万里却并并不领情,当即冷笑道“明明有条生路却要放弃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我跟你一样,并不打算杀你,我知道你也并不想死,正好留你一条命。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育婴堂我们定会一查到底。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查到了不少证据。 到了合适的时机,一定会将你们的罪行公布于众。识相的话,就正大光明的出来交手,不要像老鼠一样畏畏缩缩,只会在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颜溪月这番话只为有意诈他,不管师万里信不信,起码能搅乱他的心神。 果然这番话有了效果,师万里开始沉默。 他若只是个无名小卒,说不定立刻就会效仿之前的杀手自尽,而他好不容易在这个组织里有了点地位,怎么肯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你、究竟想怎样?” 颜溪月心中暗喜,面上仍波澜不惊“适才我放你一马,只要了陆涛一人,但眼下,我要再加上一个吴知县。” 师万里脸色大变,肩膀一动,欲做挣扎,被颜溪月手中长刀强按下去。 “你的命就在我手里,没有条件跟我讨价还价,因为我随时都会改变主意。你是想现在就死在我的刀下,还是回去向你主子复命,自己做个选择。” 师万里紧闭双目,身子微微颤动,过了片刻,方对手下大喊一声“放人!” 陆涛脖子上的数把长刀立时撤去,他转身跑进屋内,将吴知县拉了出来。 颜溪月又命师万里“准备一辆马车,到了我指定的地方,自然会放了你。” 如此这般,颜溪月劫持着师万里,双方在对峙中缓缓来到村外的一条大路上,果见一辆整装待发的马车。 颜溪月让陆涛和吴知县上车,吴知县还在原地疯癫自乐,好在也任由陆涛摆设,被拽上了马车。 颜溪月又让师万里的手下退后三丈,师万里都一一照做,待杀手撤去后,师万里眉头紧锁。 “你说的我都办到了,究竟要何时才放了我?” 见他开始着急起来,颜溪月轻轻一笑“站在原地数一百个数后,你就可以走了。 不过,你也别想偷懒,要是让我看到你提前回头,我在马车上一样要了你的命。” 师万里感到后腰被一个尖锐之物抵住,他方才的确也见识到了颜溪月的飞镖之技,凭她的准头,想要自己的命也是瞬息之间的事。 其实,颜溪月的飞镖早就使完了,抵在师万里后腰上的利器不过是她的一枚发簪。 “一、二、三、四……” 师万里当真站在原地数起数来,未及数到五十,马车辘轳之声就再也听不到了。 他恍然大悟,猛地转向身后,树林大道上,除了一地烟尘,哪里还有马车和颜溪月的影子? 这一日度过下来,已是红日西沉。 风谷县的客栈内,夏书恩遇到的那四人一直坐到天黑,方起身离开客栈。 他们又找了一辆马车,摸黑向北行进。行至一个村口前,四人停下马车。 夏书恩孤身一骑,与马车相距四五丈远近,始终不即不离的跟在后面。 见马车在村口停下,急忙下马,隐入一颗大树后面。 车上最先下来的是个白发老妇,一落地,手上忽然多了一根藤木拐杖,躬身弯腰的行路,显得老态龙钟。 夏书恩心下一奇“怪了,在客栈亲眼他们四人上得马车,从未见过有这位老人上去过,莫非是车上本就有人?” 仔细一端凝,原来这白发老妇是常嬷嬷的乔装。借着树丛掩护,夏书恩在夜色下又悄悄朝四人靠近。 车上陆续下来三个年轻人,夏书恩听见常嬷嬷管其中一个又瘦又矮的年轻人叫了声“常三”。 常三指向村里,对常嬷嬷道“白天已经查过了,这村里最近刚出生了三名婴儿。 我们在这三户人家屋顶插了一根竹竿,您见到有竹竿的人家,就尽管去敲门。” 常嬷嬷接过另一人递来的竹篮,“都做了这么多回了,还用得着敲门?你们动作麻利些就行了。” 另外三人戴上黑色面纱,在村口处分开,只在暗处悄悄跟着常嬷嬷。 一进入村子,常嬷嬷见路上有人,就拄着拐杖,步履瞒珊;到无人处,便快步行走。 东转西走,终于找到村西一处人家的屋顶上插着一杆翠绿竹叶,便放缓了脚步。 常嬷嬷四下望去,此时月夜深沉,路上已经没什么人经过了。 她朝身后的三人使了个眼神,那三人悄悄溜到屋后去,学着小狗在屋外“汪汪”叫唤几声,屋内立刻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那户人家的窗户从内打开,朝外骂了几声,狗叫声再没响起,只是孩子再也哄不住了,一直哭闹不止。 常嬷嬷一手拄拐杖,一手提篮绕着这户人家,在门外来回转悠,口内念念有词“月光光,心慌慌,小儿夜啼不治光,三岁到老不兴昌……” 念了几遍,直到那户人家开启门户,走出一个庄稼汉子。 见门前站着一位慈祥老太,上前施礼道“老太太,这么晚了您还在外面,听您方才的语气,可是有治小儿夜啼的法子?” 第30章 月下追凶 常嬷嬷见有人主动来问,咧嘴一笑,露出空洞的门牙。 “我老婆子别的本事没有,治小儿夜啼的法子可谓是百试百灵,只是要花些钱……” 那庄稼汉满脸诚恳,“只要是为了孩子,做父母的有什么不肯?就是你这法子,当真有效?” 常嬷嬷从竹篮内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精致小巧的葫芦,上面刻着‘平安、万福’的字样,下面坠着一个平安符。 “这葫芦自古就有驱邪护宅的效用,若是挂在身上,就有长寿吉祥的寓意,我这葫芦可是在庙里开过光,你拿去戴在孩子身上,保你日夜安宁。” 庄稼汉被她几句花言巧语说的心动,欲要买下,常嬷嬷张口就是八十文,庄稼汉嫌她卖的贵,在门口跟她讨价还价。 一位妇人抱着婴儿从里出来探首张望,常嬷嬷忙向她挥手。 “快回去,回去,天黑了别让孩子出门,免得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妇人听闻忙将孩子放入卧室,出来与她说话。 三人正说话间,躲在屋后的常三悄悄从窗户潜入屋内,抱走了孩子,递给窗外一人,接着又从窗户爬出去。 二人偷了孩子就逃,剩余一人学了一声布谷鸟叫,常嬷嬷心知已经得手,立刻依了这对父母出的价钱,把葫芦卖给了他们。 趁父母发现孩子不见之前,常嬷嬷匆忙离开。 另外三人偷了孩子,就在孩子的嘴唇周围涂了一层蜂蜜,孩子这才不哭不闹。 四人又去了下一家,准备用同样的方法盗取孩子常嬷嬷负责引开家中父母的注意,常三潜入室内盗走孩子,一个在外接应,一个在外望风。 此时,常三又蹲守在这户人家的屋外,学狗叫了几声,屋内受到惊吓的孩子立时哭闹起来。 “邦”的一响,常三的脑袋上冷不丁的砸来一颗石子,以为是身旁接应那人干的,伸手照着他脑袋打了一下,“你打我干什么?” 接应那人也晕头转向,“我何曾打过你?你又打我做什么?” 气不过,也打了常三,两个人就为了这一件小事闹起来,望风那人还抱着刚才偷走的孩子,赶紧过来制止。 好不容易停下来,常三继续学狗叫,脑袋上却又被砸了一颗石子。 “没完了你……”这下,常三又跟接应那人争吵打闹起来,动静已经惊动了屋内的人。 屋内一男声大喝“谁呀?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吵闹?明天不干活了!” 在屋前的常嬷嬷也听见了,四人见事情有变,已经惊动这家人,只好先行撤退。 这户人家居住的南面生有一颗粗壮大树,倚靠在树干上的夏书恩居高临下,望着这四人狼狈逃走的样子,忍俊不禁。 这四人原是打算继续找下一户人家施手,只因刚才丢了孩子那家人发现孩子不见了,正四处发动左邻右舍出来寻孩。 一时间,村里沸腾起来。 四人不得不趁黑另寻一条小路逃走,到了村外,一径朝马车方向跑去。 忽然听见头上一阵风响,眼前一道白色身影从树上飘然而下,拦住四人去路。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此人意欲何为。唯有常嬷嬷颇觉眼前之人眼熟,月色下瞪大双目看了半天。 夏书恩冲她微微一笑“别看了,白天在客栈里,有个酒鬼推了你一把,还记得吗?常嬷嬷。” 常嬷嬷心下一惊,猛然想起来白天遇到醉汉的事,正是眼前的夏书恩替自己出头,顿时大惊失色。 “你、你怎会知道我是……你又是谁?” 夏书恩微微一叹“这世上之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另外三人已围住了夏书恩,常三捂着后脑勺,怒喝“刚才是不是你小子拿石头砸我?” 夏书恩冷笑一声“你倒还不傻。” “我看你是活腻了,敢管大爷的事!” 常三恼怒起来,拔出腰间匕首,准备朝他刺去,却被常嬷嬷拦了下来。 常嬷嬷并不想与夏书恩闹得太难看,“白天的事,我确实很感激你,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来管我们的事?” “看来您老人家的记性不大好,我不是说过了吗?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你们刚才的所作所为,我看得一清二楚。” 常嬷嬷受过他的帮助,心中多少有几分感激之情,如今又见他来阻止自己要做的事,两番纠结下,连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你究竟想怎样?” 夏书恩望向抱孩子的一人,“把孩子留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常三等人听后大笑起来,“我们虽算不上是走南闯北,可穿州过省的路上,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狂妄的小子!我们四个,你一个,还想为难我们?” 说话间,接应那人将孩子递给了常嬷嬷。 望风那人一发凶狠,从腰间拔出匕首,大喝一声,就朝夏书恩的要害刺去。 夏书恩斜身闪跃,灵巧避开那一刀,反捉住他的右臂,朝外侧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断骨响,那人顿时呜呜惨叫。 接应那人本来也要袭击他,见同伴的骨头被他三两下就折断了,整个人愣在原地,瑟瑟发抖。 直到被常三踹了一脚才回过神来,只好硬着头皮冲上去,却被夏书恩一脚踢落匕首,拎住他的后衣领,扔在望风那人的身上,又踩着他的后背,令两人都趴在地上不得动弹。 常三和常嬷嬷怎么也想不到,外表看着斯斯文文的夏书恩,居然这么有两下子。 夏书恩见常三愣在原地,浑身微微颤抖,笑了一笑“该你了。” 常嬷嬷怀抱婴儿,忙扯住常三跪在他面前,神色凄然,“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 我们也是被人逼迫,不得已才来干这种事!你就行行好,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 言毕,常三也跟着常嬷嬷磕起头来,嘴里求饶。 常嬷嬷磕头之际,伸手暗暗掐了一把怀里的婴儿。 可怜那还未满月的婴儿哪里受得了她这一掐,顿时大哭起来。 夏书恩倒不会对常三有什么恻隐之心,只是见常嬷嬷两鬓斑白,怀中还抱着婴儿。 常嬷嬷弯腰之际,夏书恩也未瞧见她的小动作,只当是几人的打斗惊动了婴儿。 啼哭声又扰乱了他的心神,心中甚是无奈,对常嬷嬷道“看在你是老人家的份上,我就不对你动手了。 可这不代表你就没有过错,你这样的年纪,不说在家含饴弄孙,却大晚上跑出来做出这等有丧人伦的事情。你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儿孙积点德吗?” 婴儿的啼哭声在夜晚的旷野中格外响亮,村里本来就有人丢了孩子,有好心的村民出来四处寻找。 听见村外的啼哭声,抄起火把就朝这几人的方向冲过来。 常三一见有人来了,眼疾手快地从常嬷嬷的怀里抢过婴儿,猛地朝空中抛去。 第31章 人伦惨事 星月光下,一个包裹严实的襁褓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尖锐的哭声响彻夜空。 夏书恩一时间顾不上逃走的常三,立刻纵身跃起,接住了被常三抛掉的婴儿。 一落地,夏书恩便即撩开襁褓,里面的婴儿白嫩娇小,一张小脸哭得通红,好在没受什么伤害。 这时,前来寻找孩子的村民三五成群奔至近前,一旁的常嬷嬷早丢了拐杖,恢复了本来面貌,凑近村民跟前大喊。 “可算有人来了,就是这人把孩子偷了!”将手一指抱着婴儿的夏书恩。 不明真相的村民们见他怀里正好抱了一个婴儿,自然也就把他当成了贼。 “好啊,我说孩子在屋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叫你这杀千刀的贼给偷了去!” 怒斥夏书恩的正是从常嬷嬷手中买下葫芦的庄稼汉,孩子不见了,他急忙和妻子出来寻找。 事情突变,夏书恩有些愕然,“这位大哥,你且听我说……” 庄稼汉只当他是要狡辩,二话不说从他怀里抢回了仍在哭泣的孩子。 夏书恩被村民举至近前的火把一照,猛然睁不开眼,只听周遭村民们围着他骂骂咧咧个不停。 “看你长得有个人样,怎么是个斯文败类!干什么不好,非要大半夜的来偷孩子!” “今晚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这孩子是……”夏书恩正要辩解,常嬷嬷却在一旁煽风点火。 “我在家正纳鞋底,猛一瞧见窗外有个人影一晃,还听见孩子哭了一声,跑出来一看,原来是这小子抱着孩子往这跑,你们可千万别放过他!” 夏书恩没想到她变脸会如此之快,“这孩子分明是你和三个人合伙偷来的,我只不过是把他救下来。” 常嬷嬷干脆耍起无赖,“哎哟,被抓现行了还想狡辩,我老婆子就光明正大站在这儿,哪来的三个人?” 说着,混入村民中间随便拉着一个人装模作样的问起来“哎,他说的是你吗?是你?” 夏书恩朝身后一望,常三等人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把个常嬷嬷独自留在此处善后。 常嬷嬷继续对不知情的村民喊冤,“大家评评理,我老婆子都六十岁了,膝下有儿有女有孙子的人,难不成还出来干这种事?年轻人,你自己干也就罢了,怎么还推到我一个老婆子头上,是看我年纪大好欺负是吗?” 说着,嘴里哭号起来,令村民对她的同情又添几分,更加憎恨夏书恩。 常嬷嬷蹲在地上,捂着脸面干嚎了半天,反正黑灯瞎火,也没人瞧见她的眼泪。 常嬷嬷此举可谓是占尽了年纪上的优势,任夏书恩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 他被愤怒的村民们围在中间,说话也无人信,自己又不能对他们动手,无奈至极。 就在村民们对夏书恩挥拳相向时,丢了孩子那家母亲出于感谢想去安慰常嬷嬷。 手才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常嬷嬷像是被电击一般,吓得浑身一激灵。 她唯恐自己被认出,掩面大喊“你们可不能放过坏人啊,我老婆子以后再也不管这闲事了。” 边哭边跑,村民的注意力都放在夏书恩身上,也没人在意她跑向何处。 常嬷嬷顺着阡陌小路磕磕绊绊地逃去,回头望见点着火把的人群离自己越来越远,方停下来喘息不止。 她撮起口唇,学叫起布谷鸟的鸣声。不多时,附近也有了回应。 常嬷嬷朝发出声音的黑暗中喝了一声“出来吧,他们不会追来了。” 一语罢了,她附近的草丛里跳出三个黑影,正是刚才趁机逃走的常三等人。 常嬷嬷坐在地上直喘气,还不忘数落他们三人。 “你们三个青壮小伙,个顶个的不中用,到了关键时刻,还得看我这老太婆的。” 接应那人捂着折断的胳膊哀嚎不断,常三满脸不忿“这也不能全怪我们,莫说是寻常,就是过去被发现了也没见过这样的高手,刚得手的孩子就这么被他搅黄了!” 常嬷嬷不耐烦的一扬手,“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孩子!趁他还没脱身,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你们要走哪去?怎么不叫上我?” 就在一行人伤的伤,残的残,互相扶持着要离去时,身后斗然传来夏书恩镇定如恒的话声。 就在刚才,村民们自以为将夏书恩围在垓心,对他谩骂不断,拳打脚踢,而真正的夏书恩却凝立在一颗大树上。 方才他被围堵时,就近拉了一个个头稍矮的村民,代替自己挨打,他则趁机从人群钻了出去。 对这群不明真相的村民,夏书恩哭笑不得。 自己费心担忧了两日两夜,到头来,反成了人人喊打的贼人,难怪世人都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不过,又见那对父母抱走了丢失的婴儿,心里稍稍有了安慰,总算这一趟没白来。 被堵住的四人眼见夏书恩不仅毫发无伤的追了上来,比先前更加气定神闲,不禁心惊胆战。 常嬷嬷满脸惊慌之色,“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夏书恩冷笑一声“不管我是人是鬼,你们今晚注定逃不出我的手心,反正煮熟的鸭子已经飞了,干脆就老实交代是谁派你们来的,偷别人家的孩子又是为何。” 常三勃然变色,一张五官歪斜的脸在夜色下显得面目狰狞“你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 夏书恩无奈一笑“我只不过是问几个问题而已,何必说得如此严重?” 常嬷嬷待要张口说话,被夏书恩止住,“我说老妈妈,你可千万别再求我了。刚才就是因为你求我,才上了你的当。所以,勿要再故技重施,否则,我是人是鬼,你也亲眼看见了。” 常三忙将常嬷嬷拉到自己身后,“娘,你莫要求他!反正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不如跟他拼了!” 他明知自己几人加起来也不是夏书恩的对手,还是拼了命的上前冲。 夏书恩也不想浪费过多的时间,见他和另外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挥拳冲过来,只随意动动手脚,便将三人制住。 常嬷嬷见儿子被擒,忙向夏书恩跪下求情。 “公子,求求你了,这回是真心的!你想要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常三听见这话,急得满头冷汗,“娘,你别管了!这件事就交给我!” 夏书恩还扣着常三,对他嘲讽道“你既有这份孝心,为何还要让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出来做这种缺德勾当?你还真是个孝子!” 常嬷嬷又奔到常三面前,忽然泪眼婆娑,“三儿,事已至此,你就说了吧,免得像他们一样遭罪啊!” 常三见母亲伤心落泪,脸如死灰,对夏书恩道“好好,你松开,我说就是了!” 那两人听见他有松口的迹象,忽然对他大骂“常三,你要做叛徒,别拉扯上我们!” 夏书恩还没明白他们何出此言,那两人竟然一个持刀自戕,一个服药自尽,当场毙命。 常三突然跪在母亲面前,凄然痛哭“娘,儿子不孝,来世再孝顺您!” 突然从腰间抽出匕首,狠心刺向常嬷嬷的腹部,热血未干,又抹了自己的脖子,母子二人双双倒在血泊中。 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心情复杂的夏书恩抬头望向如镰刀般的银月。 曹丞相叫他来查育婴堂的怪事,如今案犯找到了,看到的却是人伦惨剧。 这一切,他又该去问谁? 第32章 窥探县衙 回到采荷巷,夏书恩一进院门,迎面飞来一只茶杯。 所幸他闪得快,碰到院门的茶杯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只听屋内一阵叫嚷之声,夏书恩心内疑惑,快步走入屋内。 “恶鬼来了!恶鬼来了!大家快跑啊!”原来是吴知县在屋内发狂,他口中不断重复这几句话,喊着喊着,就要往外冲。 陆涛伤势发作,一激动,胸中便疼痛难忍。 夜间又受了风寒,头昏发热,咳嗽不停,纵然是想帮忙拦住吴知县,也是有心无力。 颜溪月见他这副癫狂不定的样子,若是让他跑了出去,一来怕吵到邻居,二来也恐引来官府盘问,暴露行踪。 徐知县本就不是什么廉明公正的清官,吴、林两任知县的遭遇还不知究竟是否与他有瓜葛,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可是吴知县又不比常人,轻易打骂不得,不让他出门,他就摔杯砸碗,令颜溪月无可奈何,心力交瘁。 夏书恩疾步上前,出手点住吴知县的两处穴道,令他即刻昏迷过去,总算得一时安静。 颜溪月顿时松了口气,叹道“我也是昏了头,居然想不起来要以点穴来制住他。” 夏书恩见她原本娇润如玉的脸庞变得憔悴不堪,眼中一片怜惜,“这不怪你,你一个人能把他带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伸手抚她脸颊。 颜溪月忙后退一步,脸上起了一阵红晕,低声道“不是我一人……” 话音刚落,夏书恩听见身后传来陆涛的咳嗽声,他尴尬地挠了挠额头。 “陆、陆兄,你的伤势怎样了?要不要我去请个郎中来?” “我查到了!”陆涛还未接话,屋外传来薛天辰一声大叫。 他跑进屋来,见屋内除了夏书恩和颜溪月,还有坐在桌旁的陆涛和躺在罗汉床上的吴知县,茫然不解“这是……” 颜溪月解释道“我去找陆涛时,他被一个叫师万里的人打伤了,我本想带他回来,可他当时伤的太重,就在村里稍作停留。没想到,师万里又绑架了吴知县。索性,我就把他们两人都带了回来。” 三人都疑惑师万里又是何人,陆涛神色复杂“此人我是认得的,他……”说不上几句,便又咳嗽起来。 夏书恩拍了拍他后背“先不着急说此事,你把伤养好再说也不迟,我去请郎中来。” 在他人看来,夏书恩此刻言行与平常无异,但自打他一进屋,颜溪月就细心发现,他眉目间隐有惆怅之色,于是让他留下休憩,自己出门去寻郎中。 不出半个时辰,上门来的郎中为陆涛看病开方,抓药、煎药一阵忙活,陆涛服下药后,三人终于有了围坐说话的空闲。 薛天辰的脸上一直焦急,“眼下有件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做。” 自三人分别后,薛天辰悄悄潜入县衙,翻过一座又一座院墙,蹑步靠近县衙后堂,一路走到书房外,立在窗下,向内窥去。 只见满面愁容的徐知县,不是背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就是坐下不断叹气。 天光渐暗,徐知县焦躁地叫下人来点灯,刚一点上亮,包师爷就领着迎来客栈的王掌柜疾步入内。 王掌柜见徐知县怒上面容,小心翼翼地行过礼,不敢多说一句话。 “哼!”徐知县指着他的鼻子骂个不停。 “你这蠢货还有脸来见我!叫你在客栈盯着带孩子的住客,你倒好,不仅给老爷我惹来两个祖宗,还让他们发现了秘道!” 王掌柜脸上赔笑,心里却战战兢兢“大人息怒!这……他们这样的身份,小人哪里查得出? 秘道已经够隐秘的了,要不是店小二在仓库里盘查过,我还不敢相信呢。不过大人放心,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把那条秘道给封了,他们以后再怎么查都查不到了。 小人怕他们把秘密说出去,就想了个法子,把他们关进牢里,给他们一点、一点教训尝尝。” 徐知县听了他的话,怒极反笑“王掌柜这话的意思,本官若没会错意,你不仅把自己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还想让本官替你善后。 人只要进了县衙大牢,日后若再出现客栈有秘道的传闻流出,那便是本官的疏忽了。如此说来,本官倒错怪了你,合该谢你一声?” 王掌柜连连摆手,吓得面色一白“不敢不敢……” 徐知县怒意不减“不敢?不敢你也做了!你若发现有人举止异常,大可私下来告知本官即可,这回竟然不提前告诉本官一声,直接就带人冲进县衙。 依本官之见,你无非是想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本官,自己好落个清净!” 王掌柜吓得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小人怎敢有这个想法?客栈要是没有大人罩着,小人又怎么开的下去?先前这样的事干的不少,所以这回、这回就大意了……”悄悄给一旁的包师爷递个眼神。 包师爷会意,上前劝慰徐知县“大人,这次的事的确不能全怪王掌柜,夏书恩和薛天辰这两人深藏不露。在公堂上,连我们也不曾看出有什么异样,不过……” 徐知县见他稍有停顿,便问“不过什么?” “不过今天在堂上,夏书恩拿出的那张文书,我们也没仔细看,谁知道是不是他胡乱冒充的。” 一想到夏书恩中书舍人的官职文书是造假,徐知县立刻瞪大双眼,“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包师爷歉然道“大人,你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这区区候补的官位也比咱们大上好几级。 要是惊动了无关紧要的人,咱们做起事来十分的不便。现在想来,他不肯过多的展示那张文书,恐怕也未必经得起检验。” 薛天辰在窗下听的分明,对这个包师爷不禁三分佩服,七分警惕。 枫阳县的县令都换了三任,唯独这位包师爷一直稳坐县衙,看来此人心机难测,不容小觑。 徐知县听了包师爷的分析,心里也有了几分怀疑,“照你的意思,本官不该放了他们?” 包师爷道“大人误会了,在他们的身份还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跟他们起冲突的好。不如先叫王掌柜继续盯着他们,看他们在此地都去了什么地方,又与哪些人来往。” 徐知县沉思片刻,脸现忧容“他们已经知道客栈里藏有秘道,若他们的身份是假,倒还好说;如果是真……” 在窗外潜伏的薛天辰听了,心中暗道好笑“身份说假也不假,说真也不全真,只怕你知道了更得罪不起。” 然而,接下来包师爷的反应令他大为惊愕,却也符合方才他对包师爷的判定。 第33章 暗度陈仓 薛天辰虽只见过包师爷两次,却总觉此人捉摸不透。 此时的包师爷眼神忽然变得阴冷,“若是真的又何妨?大不了就叫他们不能活着离开枫阳县。这种事,咱们又不是没做过,大人难道忘记了?” 薛天辰听闻此话,心下暗惊“他说的‘这种事’莫非是指林知县溺亡?” 徐知县似是被包师爷的话吓到了,仍心有戚戚焉,脸色略显呆滞。 “这个……还是照你说的,叫王掌柜探探他们的底,若他们的身份是真,我再去禀报舵主。” 王掌柜一怔“大人,他们、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了?” 王掌柜惴揣地后退几步,生怕怒气上头的徐知县会对他怎样,“去、去哪了,小的也不知。” 如今徐知县再怎么骂他,也已于事无补。 待王掌柜走后,徐知县吩咐包师爷,“你马上去给梁润昌传个话,说我明日要见舵主。” 包师爷领了吩咐便出去了,徐知县也径回后堂居所内歇下。 薛天辰听见他说要见舵主,又要梁润昌在中间传话,果然育婴堂的怪事跟徐知县密切相关,却又不禁产生疑惑。 “看徐知县的态度,似乎跟梁润昌一样,对那位舵主也是言听计从。不知这神秘组织究竟是何来历,竟然让朝廷命官对他们奉命唯谨?” 既已知晓了徐知县明日去处,薛天辰便就近找了处客栈,为了不引人注目,选了间次等卧房。 到五更时分,天光微亮。 薛天辰再次来到县衙,一直等到夕阳西沉,徐知县和包师爷才乘马轿出门。 梁润昌和郭庆早早就在育婴堂门口等候,包师爷下马后,也不急着进去。 两只眼睛四下扫射,直等到街上行人渐少,才接徐知县出轿门,梁润昌立刻接引二人进入育婴堂。 “本官公务繁忙,到这时候才有空来瞧瞧孩子们,不耽误梁掌柜吧?” “大人说哪里话?孩子们有大人关照,时刻放在心上,是他们的福气……” 徐知县与梁润昌一唱一和,即使相隔距离的薛天辰也听得一清二楚。 这四人一路走到院内的朝东的一间厢房,薛天辰本想一路跟去,却不想那院中的守卫的衙役竟出奇的多,几乎每隔几步就有名衙役,纵是武功再高的人,进去也极易被发现。 薛天辰不敢稍露行迹,只好蹲坐在院内一间门房的屋顶上,目不转瞬盯着东厢房内的动静。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星辰渐上中天。天时骤寒,朔风呼号不休,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忍受不了这般严寒。 蹲坐高处的薛天辰见门房交接完毕,一个身材矮小的守夜人在屋内生起一个火炉。 终于耐受不住,趁夜色一溜烟的潜入房内,点了守夜人的穴道,自己换上对方的衣物。 担心被下人认出,又在脖子上围了一圈领巾,遮住自己下半张脸。 薛天辰未发迹前,也曾看守过门户,知道夜间有人会因偷懒而躲到门房里休憩,何况现在天气这般寒冷,难保外面的许多衙役不会进来取暖,因此熄灭了火炉。 但直到衙役午夜换岗之时,也不见有半个衙役进来跟他说句话。 整座育婴堂内虽然人多,却始终悄无声息。 薛天辰坐在窗下抖擞精神,眼光始终不离东厢房的门户,然而奇怪的是,等了一整晚,都不见徐知县和包师爷从里面出来。 天光大亮,梁润昌和郭庆从厢房内走出,院内的衙役才逐渐散去,却独不见徐知县和包师爷的身影。 这两人仿佛一夜之间悄然蒸发一般。 衙役一撤,院内除了几个下人在打扫院落外,再没见到其他人出入。 薛天辰不禁满腹疑窦“莫非徐知县和包师爷从别的出口走了,是我没留意? 那日来此地时,好歹也见到几个孩子,怎的现在一个孩子都没见着?送进这里的孩子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东面长廊下走来一个小厮,似乎是要来跟昨晚的守夜人交接。 薛天辰忙溜出门房,并将房门锁上。 那小厮猛然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出现眼前,一脸愕然。 “咦,昨晚不是王七守夜吗?怎么换人了?” 薛天辰低下头,将领巾朝面上扯了扯。 “他昨晚不舒服,叫我临时来帮个忙。兄弟,你也来这么早。” 说着话,他将门房的钥匙递给小厮,对方接了钥匙,也没有稍作怀疑,将薛天辰视作自己人,跟他抱怨了几句。 “真搞不懂,干嘛大半夜的折腾人。每回大人一来,这里上下都不得安宁,又要安排人守夜,又要下厨,还要伺候这么多衙役吃喝,麻烦得紧。” 薛天辰心念一动,佯装闲谈向他打听内情“话说,昨夜既然大人来了,我一直在这儿收着,怎么没看见他回县衙?” 小厮把手揣在袖子里,能偷懒一刻是一刻,“这我就不知了,咱们干完活还计较这些麻烦事作甚。” 薛天辰正想个借口要撬他话,没想到那小厮补充了一句“刚听管家说,大人已经走了。” “我一夜未睡,他走了我会没瞧见?” 小厮哂笑一声“大人神秘着呢,除了梁主事和管家,谁有资格去问这里面的事,让你瞧见?你算老几?” 小厮仍在嘟囔着,猛一转身,吓了一跳,身后哪里还见薛天辰的影子? 薛天辰再次踏足县衙,果然看见徐知县正瘫坐在椅子上,星迷睡眼,托着下巴打盹儿。 薛天辰大感惊异之际,包师爷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对徐知县耳语几句,他立刻变得神色郑重起来,两人一齐往后堂走去。 攀在大树上的薛天辰,眼见他们走的是书房方向,心知他们又要在书房密谈。 于是抢在他们二人前面,提前潜入书房,纵跃上了房梁。 过了片刻,房门应声而开,徐知县和包师爷相继入内。 包师爷还吩咐了几名捕快在门外看守,不得叫任何人进来打扰,随后紧闭门窗。 书房朝南安置一座书架,朝北搁置一座古董架,中间是会客厅。 薛天辰就倚靠在中间位置的房梁上,那两人进来半刻也没发现他的存在。 南面书桌上有一方墨砚,徐知县伸手将其扳动,“咯喇”两声响后,靠墙的整座书架一阵晃动,朝书桌一侧敞开半道口子。 房梁上的薛天辰只能瞥见一角,里面又是一片漆黑。 徐知县和包师爷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那座半开的书架也逐渐嵌入墙内,恢复如常。 “好哇,难怪育婴堂的下人都瞧不见他出来,原来他的县衙里别有洞天,他怕被人发现行踪,定是通过育婴堂纵横交错的暗道回了县衙,神不知鬼不觉。” 薛天辰瞧见眼前此景,方恍然大悟,育婴堂里的勾当,徐知县和包师爷显然是知情的。 也难怪他不愿细查糯宝失踪一案,现在看来,梁润昌四处偷盗婴孩,徐知县根本就是参与其中。 第34章 初现端倪 跃下房梁的薛天辰仿照徐知县的方法,扳动桌上墨砚。 那座书架果然复又敞开,薛天辰闪身进入那道暗门里面,书架又缓缓合上。 门内也有一条向下走的台阶,墙壁也比在迎来客栈的秘道里光滑,壁上还放置了油灯。 昏黄的油灯照亮了向下的台阶,一条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 薛天辰不由得想起那晚在迎来客栈的经历,一股莫名而又熟悉的压力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一路向下走去,拐过了两道弯口才走到台阶尽头,眼前出现一条六尺来宽的通道,与迎来客栈下面的那条秘道并无两样。 此时他与徐知县和包师爷前后进来的时间相隔不远,因此他疾步赶了一阵,就见前方一道弯处闪过两个身影,正是徐知县和包师爷。 他二人走了一阵,也遇到一道石门,那扇石门同样在顶门中间悬挂一颗骷髅羊头。 包师爷伸手摸向石门左首的一侧烛台,将烛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石门缓缓大开的同时,里面传出一声紧似一声的小孩大哭声,在静谧的秘道内显得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躲在拐角处的薛天辰望见此景,心头一震,“这不正是上回来过的那间大厅?怎么这时却有如此多的孩子在此?” 几个身穿红色衣袍的人正忙碌着密封几口大箱子,而小孩的哭声就从这几口箱子里传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箱内的小孩嘶声哭喊,小手不断地拍打箱子。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钉子被钉入木板的声音,仿佛死神的一道道催命符。 红衣人牢牢钉住几口大箱子后,两人一队扛起箱子进入石厅左首第三道石门。 过程一气呵成,红衣人都冷漠无比,仿佛他们装入的是寻常货物,而非活生生的孩子。 站在一旁观摩的徐知县和包师爷神色如常,显然对此惨无人伦之事司空见惯。 “真不巧,昨晚你们来时,我临时有事。” 厅堂上忽然出现一个沉闷的男声,在宽畅的石厅内回音四响。 徐知县和包师爷双双上前对那人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为“舵主”。 舵主虽然戴着面具,他行至石厅中央仍感到冷风袭来,把头一撇“你们进来怎的不关上门?” 徐知县与包师爷对视一眼,对舵主谄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 “哼!”他话尚未说完,面具下的舵主语声愤怒“上回的教训还不够吗?迎来客栈的事,你当我不知道?” “这……是,是,下官一定小心。”徐知县面色惶张,低头回禀。 在舵主发怒之时,包师爷就已快步走至石门前,他探首向甬道四处望了望,方按下机括。 石门应声关闭之际,薛天辰才缓缓舒了口气。此时他正手脚攀援在甬道的顶上。 刚才,他一路跟踪徐知县两人到此,见里面还有红衣人在干活,若是直接走入甬道,定会被人发现行踪。 所以在众人看不见的拐角处,平地跃上石顶,使出攀壁的轻功,后背紧紧贴着石顶,如同壁虎般,手脚并用地渐渐爬至石厅门前。 包师爷来关石门时,只望了甬道,却没留意头顶状况,以致于从未发现他在此处。 石门关闭后,薛天辰悄声落地,将耳朵紧紧贴在石门上,透过发丝般的缝隙朝内窥视,里面的几个手下一一回禀舵主,其他石门外未现异常。 “迎来客栈的事的确有些古怪,那晚,王掌柜走的是客房里的秘道,偷走了那孩子。这等隐秘之事,除非有人透露,否则外人绝无可能知晓。”说话的正是小心翼翼的徐知县。 舵主语声冰冷“哦?如此说来,咱们出现了内奸?” 徐知县满脸惊愕,语塞的说不出话。 包师爷站出来说道“舵主多虑了。那王掌柜有几条命敢对外泄露?他的性命可牢牢握在您的手里。” 银白色的面具下,无法一见舵主的表情,他只轻轻点了点头。 “嗯,你和徐知县忠心耿耿,我想也不会是你们。既然迎来客栈的事情已经嚷嚷出去了,那条秘道暂时就用不上了。” 包师爷面色担忧,“可是……夏书恩那三人多半已经知道这个秘密,您看……” 舵主忽然仰头大笑,“他们来过又如何?我明月堂的地下世界错综复杂,每一条秘道都通向不同的地方。 先前是他们运气好,没叫我抓住,若他们还敢来,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听到舵主得意的对应,隐身在石门外窥听的薛天辰心觉好笑。 “原来你们叫明月堂,一个只会学老鼠挖洞的破堂会,也敢大放厥词。你这不见天日的破烂秘道,我都来过两回了,下次再来,杀你个片甲不留!” 包师爷面色一冷,“那王掌柜他们……” “照以前的老规矩办。”冰冷的面具下传来寒透彻骨的命令。 徐知县和包师爷对望后,神色一凝。 徐知县顿了顿,又道“近日,县衙收到来报,说紫云街的路面塌了一块,附近的居民在塌下去的路面发现了……” 舵主见他犹豫,已经猜到了答案,“发现了我们的秘道是吗?” 徐知县伸出大拇指,大赞舵主英明,“有几个胆大妄为的居民甚至还下去挖了几锄头,想一探究竟。 不过请舵主宽心,下官已派人前去阻拦,保证决不会让人发现底下的秘密。” “挖!尽管叫他们去挖!”舵主突然大声一喝,转身走向大蟒石像前,将身后披风一拂,坐下石椅。 徐知县与包师爷都不知他此话何意,面面相觑。 舵主见他们满脸茫然,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们在此地挖了不少秘道,难免会有几处垮塌,被人发现也是正常。若每次都被你轰走,那岂不是欲盖弥彰?” 包师爷问道“那舵主意下如何?” “紫云街一带暂时不用了,让他们尽管下去挖。届时,我会安排人手在附近引燃炸药,炸他们个粉身碎骨。 看谁以后遇到垮塌的秘道还敢贸然动手去挖,这叫杀鸡儆猴。” 舵主说到兴头上,朝徐知县笑了两声“借此机会,徐大人又可以修路的名义征税,大赚一笔,此乃一举两得的美事啊。” “哎呀,妙啊!舵主不愧是机智无双,令我等佩服无已。”徐知县与包师爷立时拍手称快。 说起这两日的经历,薛天辰一提起徐知县那副对舵主谄媚的嘴脸,还有那些生死不明的可怜孩子,胸中忍不住怒火上涌,恨不得立刻就拿上鹤翎刀,冲进县衙结果了他。 听到这里,夏书恩不禁眉头紧皱,“这徐知县知法犯法,与虎谋皮,残害幼童,助纣为虐,随便拎出一件事来都足以让他掉脑袋。不过,要办事之前,我们先得捋一捋……” “什么?明月堂?”在里面休息的陆涛一字不落的听完薛天辰探来的消息,挣扎着病体也要来问个究竟。 第35章 线索梳理 陆涛暗中查探近四年的时间,甫一听见薛天辰三人谈论到“明月堂”,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然入眠。 结合夏书恩、颜溪月、薛天辰,以及陆涛所知悉、探听来的消息,四人已基本理清他们在枫阳县所遭遇整件事情的脉络。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遇到的杀手也好,梁润昌经管的育婴堂也罢,甚至是现任知县徐文礼,无一不是在为一个叫“明月堂”的组织办事。 明月堂在枫阳县的地底建立了不为人知的地下秘道,用来联络和处理他们要做的秘事。 他们先是控制本地县衙,然后由县衙出面主持建设育婴堂,再推选出一个能令百姓都信服的话事人来经管育婴堂。 接着,育婴堂就打着收留弃婴的名号,大量接收从各地送来的孩子。 除此之外,明月堂又收买此地的客栈,从住店带着孩子的客人下手。 利用四通八达,错综复杂的秘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孩子,源源不断地将这些孩子送到明月堂。 薛天辰仍是眉心不展“我们虽然大概了解了明月堂、育婴堂和县衙,甚至是客栈之间的联系,可我们还是不知道,这明月堂要这么多的孩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颜溪月听他说起孩子被装进箱子里的经历,心中一惊,“你们可还记得那晚我们在秘道底下,他们的舵主就进来了,我们躲进的那些箱子里,就有几个手指大小的洞。 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那些箱子就是他们用来装运孩子所用,孔洞就是留作呼吸之用。” 夏书恩撇过头去,望见薛天辰满脸怒容,便知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抢在他前头说道“越是接近真相时,我们越要沉住气,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算我们现在知道了明月堂要做的事,可这个组织究竟有多大,他们有多少人,为何有那么多人会死心效命于他们,甚至不惜以自尽的方式来保护明月堂的秘密,这些我们都一无所知。 现在我们只有三个人,想要对抗这样一个神秘的组织,正面起冲突只能是白白送了人头。倘若我们真的出了事,那还有谁能救得了那些孩子?” “知道,不然我在那下面早就动手了。” 薛天辰虽然性烈如火,有时鲁莽冲动,却也清楚此事绝非一人能轻易解决。 颜溪月喝了一口茶水,脑中闪过一念,问向薛天辰“你不是说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去做吗?” “哎呀!险些误了大事!”薛天辰被她这么一提醒,猛地一拍脑袋。 “明月堂在紫云街的秘道塌了,已经有村民下去想要一探究竟。 明月堂的舵主想趁机将秘道炸毁,以此来警告所有想要下去挖秘道的人,不要多管闲事。我们得想个办法阻止才行。” 夏书恩也神色凝重起来,“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本月十五。” 夏书恩沉吟片刻,“还有三天时间,但愿一切还来得及——天辰,我们现在就到紫云街看看去。” 颜溪月心里忽地一跳,忙问他“你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明月堂?” 其实如何应对这个麻烦,夏书恩心中也没底,见她眉间深有担色,为了避免让她担忧,故作轻笑道“明月堂不是也没有阻止居民去挖掘他们的秘道吗? 那我们也没必要去阻止他们要做的事,起码,不死人还是能做到的。眼下,陆涛的伤势尚未痊愈,吴知县也需要有人看着,你暂且留在这里,危险的事,交给我就好。”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颜溪月心想他一定想好了万全之策,便叮嘱他们二人注意安全。 陆涛从坐下时就一直神色黯然,不住地叹气,听闻夏书恩的话,忽尔眼前一亮,望向三人的眼神中充满了希冀和坚定。 “我的伤没有大碍,三位若要对付明月堂,一定不能忘了我陆涛……” 哪知,薛天辰才不等他话说完,说着话就将他徐徐拉入内室。 “你就好好留在这养伤,有消息了我们自然会通知你,不然你去了,我们还得留心照顾你。” “不,我……” 薛天辰见他去意坚决,也耐不住性子直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几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商量,你可不能在这。” 陆涛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那你们商量,我就不打搅了。” 薛天辰替他关上房门的同时还不忘加了一句“别偷听!” 夏书恩和颜溪月见他如此神神秘秘,不禁笑了起来“你又有什么事了?” 薛天辰回过头来时,已变得面色凝重,眼神死死盯着夏书恩,“你是不是忘了丞相交代你的事?” 夏书恩茫然不解,“我们现在做的不就是他交代的事?” “玉琥的事,你当真忘了?” 夏书恩苦笑了起来,“我就是忘记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这件事。可育婴堂的怪事,同样也是丞相交代的,只不过眼下并无玉琥的消息,所以,有些事还是慢慢来。” 薛天辰却愈发焦躁,又怕被里面的陆涛听见,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慢慢来?事情不是已经很明显了?” “哦?愿闻其详。”夏书恩尽力不让自己笑得更明显。 “平时你不是挺聪明吗?这么明显的事还看不出来?” 薛天辰索性把自己的猜想一口气说了出来“虽然枫阳县第一个见过玉琥的人是吴知县,可育婴堂最终还是由徐知县主持建造,他现在听命于明月堂,那这玉琥肯定是也在明月堂的手里!” 夏书恩展颜一笑,正要说话,薛天辰却又自问自答起来“不对,我见过两次舵主,都没听他提起过玉琥的事,莫非……” 他再也说不下去,颜溪月摇头道“你都看出来的事,书恩怎么会想不到?” 薛天辰带着埋怨的眼神瞪了夏书恩“知道你不早跟我讲?” 夏书恩笑道“我看你一直惦记育婴堂,哪敢打搅薛大侠的注意力。” “快说,你究竟想到什么了?” 夏书恩思索片刻,“舵主故意不提玉琥,这正是明月堂的狡猾之处。 我们初到此地,舵主就已经料到我们是朝廷派来的人。他们也知道朝廷在暗中稽查玉琥的下落,倘若玉琥暴露的次数多了,极易被人追踪到。 况且他们在枫阳县做的事一向顺风顺水,也就无需再让玉琥露面,这样一来,朝廷就断了线索。 除非,他们在枫阳县的事情做不下去,或者败露于人前,那时也许……” 薛天辰突然灵光一现,“也许,他们就会重新选择下一个地方作为行动目标。到那时,玉琥就会重现江湖!” 第36章 暗施妙计 将近腊月,天候逐渐严寒。 夏书恩与薛天辰冒风来到紫云街,走了一段路,眼见前方一大群人围在一起。 走近一望,一条笔直的街道上从中间塌陷了一块,塌陷附近堆了几个土堆。 几个胆大的居民跳入塌陷的地道,时不时地从里面相互递出一箩筐的泥土。 两人均想“想必此处就是明月堂底下,数条秘道塌陷的所在了。” 薛天辰正要走近细看,被夏书恩拦了下来,“你看那边”。 薛天辰顺着他目光所及之处望去,离塌陷之处西南方向的一颗大树下,两名捕快正探头探脑地窥看居民的进展,一番交头接耳后,转身离去。 夏书恩与薛天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走至人少之处。 薛天辰冷笑道;“这徐老狗还真对他的主子忠心耿耿,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比对朝廷还要忠心。” 夏书恩眼望向那两名捕快去的方向正是县衙,心下疑惑“这在朝廷做官呢,官位低的去巴结官位高的,实属常见之事。 可我从未见过,像徐知县这样去巴结一个朝廷以外的组织,巴结他们有什么好处?也没见他升官发财,这倒是奇事一桩。” 薛天辰想起他潜入县衙内的书房时,里面摆满整整一个架子的古董收藏。 他在官场向来不喜阿谀奉承,也从不与人做暗地贿赂相交之事。 虽然不识古董珍贵,却也瞧见古董架上各色珍玩犀玉,碟碗器皿都闪闪生辉,手艺工巧,件件都不是凡品。 “升官的事,咱们是没瞧见,不过发财倒是可能。我见他书房里摆的那些古董,虽不知究竟价值几何,但总瞧得出,那些藏品连丞相都甘拜下风。” 夏书恩对此发现毫不意外,“这就对了,上回溪月还花了好几百两银子把我们几个从牢里赎出来,要是明月堂不给他点甜头尝尝,他又怎会如此卖命?” 薛天辰嘴角冷然一笑,“可惜他碰上了我们,有命拿,没命花。” 紫云街一带均是酒肆瓦市,商户摊贩众多,每日来此地交易赏玩之人更是络绎不绝,倘或真让明月堂为所欲为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夏书恩与薛天辰向村民们询问了塌陷的情况,据此地商户和居民讲述,此处塌陷已有五日,他们早将此事上报给了县衙。 起初,徐知县还不叫他们私自下去查看,可后来迟迟不见县衙来处理,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道路中间忽然塌陷,不仅令周围的商户忧心忡忡,更让从此经过的过路人都胆战心惊,逼不得已绕路远行。 由此一来,附近的商户生意收入大大减少。 他们见县衙不出面作为,只好自己拿了工具,到下面查探究竟。 夏书恩问了其中一个身上沾满泥尘的人,“你们下去后发现了什么没有?” 那人回答“别说,还真有些古怪,那下面有条整整齐齐,像是早先就被人挖过的通道,就是不知作何用途。我们也从未听说过。” 另一人也附和道“幸而这几日都是天阴,挖起来也不费力。若是哪天下了雪,别说是不知情的人,就是从这路过,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滑进去。” 夏书恩展眼望去,塌陷的地方有数尺来宽,若塌陷的地方再偏左一些,就连累到街边一排店铺都要倒塌。 心念一动,心中有了计划,他对薛天辰附耳交代交代一番,薛天辰喜上眉梢,来到塌陷的地方,一径跳入土坑内。 塌陷下来的泥土已经被人清理了一些,只是这条通道实在太长,还不知要挖到何时方能到头。 “你们停一停,都不要再挖了。”薛天辰对正在挖土的人朗声说道。 里面埋头干活的六人初时以为县衙来人了,抬头一望,是个陌生的青壮小伙,不禁相顾愕然。 “你是谁?凭什么不让我们挖?” 薛天辰朝里走了几步,向几人拢了拢手,六人见他脸色神秘,都围了过去。 “我告诉你们,这里马上就要炸了。想活命,就赶紧离开这。” 六人满脸不信,“你怎么知道的?你说炸就会炸?” “你有什么证据?” 薛天辰又压低了声音,将夏书恩告知他的那一番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六人。 见他们仍是一脸犹豫,薛天辰便吓唬他们,“你们若是不信就继续挖下去,反正死的人又不是我。只可怜你们家里的妻儿老小,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六人神色惶然,纷纷交头接耳。 “这里塌陷的也实在蹊跷,何况这本不该我们的活,是徐大人一直不来处理,为了安全,我们才不得不贸然上手。” “既然事出蹊跷,不妨就听这位小兄弟一言。若是因此而丢掉性命,岂非是死的不明不白?” 当中有一个答应了,其余人自然惜命,也都跟着附和。 二人回到采荷巷,已经夜幕笼垂。 吴知县在被夏书恩点穴两个时辰后,已悠悠醒转,起初还是要吵闹着出去,陆涛就在院子里折了几条柳枝给他。 一向疯癫无状的吴知县一见到柳枝,忽然像孩子见了宝贝一样,立刻安静下来。 蹲坐在角落里编柳条,一根根光秃秃的柳条经过他的手中,变成了栩栩如生的蚱蜢、蜻蜓等精巧小物。 吴知县不愿意别人碰他,导致他仍然是一副披头散发的落魄、邋遢样貌,才将近四十岁的年纪,发间已经冒出了几根银丝。 看他现在安静的样子,一言不发,只专注手里的柳条编,任谁也不会把县令和疯子这两样联系起来。 陆涛怔怔望着吴知县,眼底无限惆怅。 “他最疼爱的是小女儿,每每闲暇之余,他都会四处找来柳条、蒲草,给女儿变着花样编小玩意儿玩。没想到他得了失心疯后,依然还保留着女儿喜欢柳条的记忆。” 夏书恩见陆涛对他们三人已经没有像当初那样抗拒了,便问他“你的伤好些了吗?” 陆涛抚上胸口,伤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些,“蒙受三位恩公的照顾,已经好些了。” 薛天辰憋了许久的话此刻再也忍不住“既然你好得差不多了,那你也该把你知道事情都告诉我们,包括师万里究竟是何人?你怎会认识他,又为何会跟明月堂的人有接触?” “我……”陆涛才一开口,又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来。 第37章 枫阳夜话 陆涛接连两次被明月堂的人打伤,还不算上夏书恩、颜溪月初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身负伤患。 这几日又染了风寒,新伤添旧患,任再好的大夫,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就治好。 颜溪月和夏书恩都知他说身体好些不过是安慰之言。 何况,陆涛说话又是如此谨慎,偏薛天辰这个直肠子真以为他好的差不多了,直言要他吐露实情。 夏书恩瞥向薛天辰的眼神颇为无奈,对陆涛道“陆兄别着急,我们这位薛大侠说话就是这样,直来直去,你不必跟他计较。 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就算你不打算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对你放任不管。” 陆涛苍白的面庞现出一丝微笑,“薛大侠?若不是颜姑娘将你们的身份告诉我,我还真就把他当成行侠仗义的大侠了。在陆某眼里,三位都是侠肝义胆的仁人志士。 我的命都是你们救下的,陆某也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等我身体好了,定会将我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你们。” 薛天辰见夏书恩和颜溪月都没有要强迫他说的意思,自己也只好放弃。 “没错,我就是习惯有话直说,你现在不想说就不必勉强,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夏书恩听他说话仍然一副没开窍的样子,就赶紧打了圆场,让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陆涛带着吴知县回了房内,夏书恩见他去的是自己的房间,感到有些意外。 颜溪月看出他的疑惑,却感到不好意思,“那日回来匆忙,陆涛也受了伤,只好先把你的房间让出来给他们休息,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跟你说,你……” 担心自己埋怨她,夏书恩忙道“没事,大不了我再收拾一间房出来就是了。” 颜溪月抬头望了望二楼,面露难色,“可是,这里只有三间房。” 这是一座二层小楼,一楼两间卧房,二楼卧房一间和堆放杂物的小阁楼。 先前,他们三人都是一人住一间房。 现在多了两个人,颜溪月和薛天辰的房间不变,只有夏书恩的房间让给了陆涛和吴知县。 于是,夏书恩只好把目光转向薛天辰,“那我……” “我的床太小,只能睡一个人。”坐在板凳上的薛天辰把头扭到一边,故作不理会。 颜溪月心知薛天辰不会撒手不管,忍不住笑道“那你们慢慢商量吧。”转身上楼。 夏书恩有些尴尬,见薛天辰双手抱臂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颇有看热闹的情形在。 “楼上还有间阁楼是空的,就是随便打个地铺,也比某些人挤在一张小床上舒服。” 薛天辰更觉有趣“幸好还有间阁楼,不然有人就得睡大街上去了。” “可惜啊,我还没沦落到那一步,有些人要失望了。” 夏书恩上到阁楼,随便打扫了灰尘,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准备展开被褥铺上去,却被突然到来的薛天辰一把抢了去。 夏书恩感到奇怪,“你这是干什么?莫非,你觉得自己的床太小,想要来跟我换换?” “我可没有要跟你换房的意思,真让你睡这种地方,丞相知道了,那还不剥了我的皮?” 薛天辰说着话就把被褥抱回了自己房内,手脚麻利地铺了一层地铺。 “今晚你先将就着,等明天跟邻居借张床板,你就不用睡大街,也不用睡在那老鼠都嫌弃的阁楼上了。” 夏书恩见他嘴上不管不问,实际又古道热肠,笑道“还以为你是良心发现,闹了半天,是怕丞相责问你。看来,有机会我得好好谢谢他了。” 说话间,薛天辰已经双手当枕躺下,“谢他干什么?又不是他给你铺的床。” 忽又想到什么,立马坐了起来,“先不说这些了,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刚才明明话都到嘴边了,你们干嘛都不让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夏书恩一笑而叹“你这个人,做事挺利索,可是一跟人打交道,脑子怎么就不灵光了呢?” 薛天辰倒也不生气,反而一声嗤笑“我要是做事做人都灵光,那这案子,丞相就全权交给我来查了,哪里还用得着你。” 夏书恩渐渐回想起与陆涛接触过的点点滴滴,“这陆涛脾气倔强,对人的防备心很强。 第一次见他时,就算跟他来硬的,他是死也不会将自己知道的事透露半个字,所以第一次我就放走了他。 要对付一个硬脾气的人,就只能跟他来软的。溪月救了他两次,又把他带到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这样一点点的感化他,才能让他放下对我们的戒备之心。” 薛天辰仍是想不通,“你说的是有些道理,可我们已经帮了他这么多忙,就算我主动问他,这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你想想,正因我们帮了他很多次,又是溪月一直在照顾他,他如果想说的话,有的是机会,何必等到你去问他呢?所以,刚才不是我们不让他说,而是他本就没有要说的意思。” 夏书恩的话令薛天辰更感诧异,“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不愿对我们坦诚相告?” 夏书恩轻笑道“火候已经有了七成,你急什么?” “再做三成,火候就齐了?” 夏书恩摇头“不,我们还需再做两成。” “那还有一成呢?” 夏书恩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若有所思。 “还有一成就是他自己了。或许他要说的事超乎我们的想象,亦或是,他还有其他方面的顾虑。总之,在他没有决定之前,我们还是不要逼他的好。” 薛天辰又问他“你刚才说我们还需做两成功夫,是指什么?” 沉默半晌,夏书恩的脸色渐渐凝重。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那件事。如果成功了,他才会完完全全相信我们的实力,相信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对付明月堂。如果……算了,还是不想了,睡吧。” 其实,他还想说,一旦失败,不仅无法从陆涛那里得到有效的消息,他们几人的性命都会岌岌可危。 这样丧气的话,他说不出口,更怕会影响到薛天辰明日的行动。 过了片刻,他都不曾收到薛天辰的回应,屋内异常的安静。 他才知薛天辰已经睡着,苦笑自己又在庸人自扰。于是,也自躺下安寝。 可是,要让朋友独自去办一件危险的事,他又如何能睡得着? 薛天辰其实也并未睡着,听见他不住地叹气,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老是叹什么气?什么时候变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婆婆妈妈?” 夏书恩见他醒了,故意重重的叹口气,“我是担心,你这做事不计后果的暴烈脾气。万一,一个不小心就被炸死在那下面,我怎么跟丞相交代。” 薛天辰哈哈一笑,“难怪你睡不着呢,原来一直在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我再怎么不济,好歹也跟过镇海将军出海作战。你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你绝不能不相信丞相和镇海将军的眼光。” 提起镇海将军,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令他终生难以忘怀的海战经历。 第38章 永华海战(上) 自永华二年起,东桑国的海盗屡犯大燕东南沿海一带边境。 他们劫掠沿海商贾行船,所到之处,都给当地的百姓、商贾造成巨大的财物损失。 起初,沿海一带官员派兵驱赶,由于海域辽阔,海盗成员也多擅长在水上伏击、侦察。 官兵前脚走,海盗后脚又来骚扰,甚至半夜潜入居民家中抢掠。 大燕自建国后,与东桑一直保持友好来往,突然间东桑海盗来犯,大燕便派出使臣前往交涉。 谁知,派去的使臣刚一出海,就被海盗杀害,还劫走了使船,在海上耀武扬威。 东桑国内一些没有生计的浪人眼见海盗做着无本万利的生意,也加入了海盗的队伍。 如此一来,队伍不仅日趋壮大,连成员也开始变得复杂,沿海官员将此队伍称之为“倭夷”。 江南、江北沿海一带居民都以渔业为生,东桑的倭夷这么一闹,直接影响了江南西道对朝廷的进贡。 向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两国还未交战,大燕的使臣就死在东桑倭夷的手下。 永华四年春,朝廷欲派兵出海围剿东桑倭夷,却在将领人选上徘徊不定。 大燕多年未经海战,对水军疏于演练。 东桑国地处海岛,倭夷生来擅长海战,而大燕的军队中又以骑兵、府兵、禁军、边防军为强,唯有水军式微。 适时,曹丞相推举振武校尉丁善有出征。 丁善有是江南西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丁仁淮的儿子。 丁仁淮年轻时,曾以一师之力在东海之滨力退百济与东桑的联合水军。 可以说,沿海边境是在他的守护下得以安宁一点也不为过。 丁仁淮年老后,儿子丁善有世袭了其父的将军之位。 丁善有自小便跟随父亲生活在海边,操练武艺。 都道是“虎父无犬子”,满朝都以为此次出征,定能大败倭夷。 然而令谁也想不到的是,丁善有才与倭夷交战一个回合,竟被倭夷打击的毫无还手之力,兵败而逃。 消息传回东桑,举国欢庆。 这个曾经将他们与百济打的落花流水的国家,现在竟然连一个由海盗和浪人组成的非正规军队都抵挡不过。 看来,大燕已经今非昔比,东桑天皇便正式向大燕下了战书,并派出两员大将出征大燕。 丁善有的兵败令朝野震惊,满朝文武都在朝堂上对丁善有挖苦讽刺、大骂不绝。 皇上并无心思去责怪,只问朝中还有谁能出战。 丁善有的战败令其他武将失去信心,一来朝廷鲜有擅长水战的将领,连自幼承袭父亲水师兵技的丁善有都大败而归,其他毫无水战经验的将领若是冒头出征,必败无疑。 其次,这些武将早已将嘲讽丁善有的大话说出,若自己出战失利,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刚才还闹哄哄一片的朝堂,瞬间鸦雀无声。连问三声,皆无人应答。 这时,武将中有一人站了出来,此人便是左前卫大将军冯庭立。 值此临战危急之际,有人主动请缨,本应是件令人欣慰的事,可皇上却难展愁容,甚至更加忧上心头。 只因冯庭立已年逾六十,双鬓斑白。 连三岁幼童也晓得,这个年纪的老人如何能上战场,担此重任? 冯庭立也知道皇上的顾虑,他昂首迈步上殿,“古有赵充国以七十八岁高龄征讨匈奴,屡建奇功的壮举;亦有马援花甲出征,马革裹尸的壮烈。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老臣一不畏战,二不贪功,只求能为皇上分忧,为朝廷解难,护佑我大燕国土。 此去一战,无论结果如何,老臣定当全力以赴,哪怕舍了这副残躯,也要阻止倭夷长驱直入。 好叫他们知道,我大燕不是只有混吃等死的废物!老臣便是苍髯皓首,那也是宝刀未老,一样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其他武将听见他说“废物”等语,心中不忿,但他话声慷慨激昂,满朝文武皆是一震,各人心中无不暗自惊服。 曹丞相想到自己与他年龄相仿,不禁心酸滴泪“冯将军老骥伏枥,壮志凌云,实在令我等汗颜!只是这战场上刀光剑影,生死难料,这些本应是年轻后生去承担,你如今花甲之年,怎可再让你去冒生死之险?” 冯庭立目光如铁,“丞相也植花甲之年,不也一样在为朝廷分忧?我又如何不能?还请丞相莫要再劝,老朽去意已决!” 曹丞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冯庭立又向皇上朝拜“时不我待,若再耽搁下去,战事将对我方不利,还请皇上即刻下令,让老臣出征,征讨东桑!” 皇上望着满朝沉默的文武官员,既无人再出来毛遂自荐,亦无法推辞冯庭立斩钉截铁的决心,只得答应了他的请求。 冯庭立得偿所愿,终于心安,离去前却愁眉不展。 “临行前,老臣有一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皇上敬重这位白发老将,忙道“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老臣此去,无论能否战胜归来,万望皇上都要重视水师建设,事关国土,不可大意。莫要让先帝艰苦打下来的江山,落得个无人可守的境地。” 冯庭立招兵出征东桑的消息传遍全国后,当时,在山西府兵营还是无名小卒的薛天辰,为老当益壮的冯庭立视死如归的慷慨大义所感,主动请求加入水师,跟随冯庭立去了江南一带。 依靠过去的作战经验,冯庭立在沿海一带大量招募熟知水性的渔民,组成一支民兵水师队伍,每日勤加操练。 薛天辰自幼就熟悉水性,又四处拜师,刀枪剑弩,无所不会。 冯庭立在巡视水师时,发现这名后进之秀,便将他调往探马营,以刺探敌情为主。 薛天辰大为不解,既然自己出类拔萃,为何不直接派他进先锋营,好在战场上与倭夷作战。 冯庭立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和蔼一笑,“上阵杀敌可不光是靠一身胆气,你知道一个军队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薛天辰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是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和武艺精熟的士兵。” 冯庭立默许的点点头,却又轻轻摇头,“年轻人话是没错,但在我这里却未必。 行军作战,护运粮草和刺探情报的任务是同等的重要。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一个军队失去了粮草,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半的先机,正是不战而败; 正如《孙子兵法》中讲,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一个领头的将军连跟他作战的敌军情况都不了解,只靠着一身胆气横冲直撞,其结果只能是惨败而归。 正因你出类拔萃,老朽亦是爱才之人,希望你能在那里学到不一样的本事,或许对你今后有所帮助。” 薛天辰听出了他的弦外音,内心大喜过望,领谢冯庭立的苦心栽培之心。 由于此次是在海上作战,探马营的探子自然是要练习水下憋气的功夫,除此之外,还要练习射箭的功夫。 “士兵要会骑射不假,可探马营的主要任务不是刺探敌情吗?箭术又与刺探敌情有何关联?” 第39章 永华海战(中) 薛天辰实在不明白冯老将军为何处处与其他将领练兵不同,箭术他也不是不会。 然而,世上最难之事不是终其一生学会一百种本领,而是将一种本领学得出神入化。 听了薛天辰的疑惑,负责操练的副营卫长严堇笑道“这你就不知了,这可是我们冯将军治军的特别之处。 只要你能练得百步穿杨,凭借精湛的箭术在战场上射杀敌军主将,你就不用在这士兵队伍里头打转了,直接封为将军不在话下。” “你别听他瞎扯,他若有这等本事,怎么他自己还在这儿打转!” 说话的是一位体型稍胖的矮胖子,本名换作百岳。 因他在军中贪嘴馋吃,探马营里的人都给他起个诨名,叫做“馋嘴怪”。 此时,伙房里年长的伙头军来到人群里大喊,“我厨房里少了几只鸡腿,你们谁看到了?” 探马营的人皆笑而不语,纷纷把路让出。 伙头军看见馋嘴怪心虚的样子,就知又是他干的好事,操起菜刀朝他冲了过去,馋嘴怪钻入人群,忙不迭地东躲xz。 人群中严堇在高声起哄“馋嘴怪,这是第几回了?以后你就改名叫‘挨刀怪’吧!” 在军中操练的日子虽然艰苦,但薛天辰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历练度日,倒也不绝枯燥。 冯庭立将招募来的民兵和水兵相融合,组成四支万人的神水师。 军队操练三月有余,探马营来报,东桑的战船已驶入东海境内。 冯庭立一声令下,海上战船霎时间鼓角齐鸣,旌旗四展,数百余艘战船扬帆起航,浩浩荡荡的战船在海上绵延数十里之长,有条不紊地向东海进发。 东桑战船停在东海上的白沙礁处后,便不再前进,更不宣战,两方战船兀自在海上默默对垒。 因为丁善有的战败,冯庭立不得不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东桑既然敢来宣战,想必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可眼下不知为何却迟迟不肯出手。 因疑有诈,冯庭立按兵不动。 夜上三更,天上星河灿烂,皓月千里。 两军对垒的海面上虽风平浪静,人人却心知暗流涌动,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便会使大战一触即发。 便在此时,四艘战船上忽有星火闪动,那是装运粮草的船舱,却不知因何起火。 所幸船上士兵出动及时扑灭了火焰,才没有烧毁粮仓。 附近海面上传来船桨划动的水声,副将程禹循声搜查,只见战船里许出的海上兀自出现一艘小船。 火把照亮,船上聚集了五六个身穿东桑服饰的浪人,对着大燕的战船撮唇吹哨,嘴里叽里咕噜的大声叫嚷,大有得意炫耀之意。 一见此景,程禹心知船上起火必是他们所为。待要派人追拿,却被冯庭立所阻拦。 “将军,两军对垒三日都未有动静,对方却趁夜来做这等下三滥的把戏,现在去追他们还来得及。不给他们长点教训,都以为我大燕软弱可欺。”程禹急欲要为本国扳回一局,对冯庭立的举动十分不解。 冯庭立挺立船头,眼望那几个浪人扬长而去,白须在风中飘扬,神色镇定自若。 “正因不见东桑有任何动作,趁夜来偷袭粮仓,不如将计就计,遂了他们的心愿。” 方才装运粮草的那几艘战船又烧起火来,冲天火光照亮海上黑夜。 不多时,对面的东桑战船上飘扬传来鸣鼓笙歌,好似庆祝胜利一般热闹。 但只喧嚣了没好一会儿,歌声立止,冯庭立心知事情有变,便派探马营前去刺探敌情。 此次行动,一共出动二十一人,薛天辰也在其中。 出发前,严堇给这二十人分配了任务。 其中十人去往粮仓放火,剩余五人在甲板上望风,另剩余的五人查探船上的兵器装备、士兵人数等军情。 馋嘴怪一边听着,一边趁着严堇不注意,把出海前,沿岸渔民送的小鱼干塞进嘴里。 薛天辰悄声劝他“你少吃点吧,待会儿怎么游得动。” 馋嘴怪擦了擦嘴,显得意犹未尽,“怎么越是好吃的东西,你们越是不让我吃?” 薛天辰有些无奈,“不是不让你吃,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回来再吃?” 馋嘴怪眼睛一亮“那就说好,你得请我两大筐鱼干。” 严堇交代完任务后,众人乘坐艨艟前去。 艨艟是封闭性结构的船只,常用于侦查和突袭之用。 此船‘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茅穴’,令敌不得靠近,箭石皆不能攻,行驶疾速。 艨艟虽造型小巧,速度也快,可到了东桑敌船丈许远处,薛天辰等人不得不弃船潜水,游到敌船上。 只因东桑士兵在甲板上留有看守,若有船靠近,极易暴露行踪。 虽是暮春天气,到了夜里,海水不免仍旧冰冷彻骨。众人冒着刺骨的海水游到船舷侧面,拿出身上所背负的元戎弩准备暗袭。 此弩一次可连发十支箭,轻巧灵便,射程和发射力量都威力大增。 搭配元戎弩用的是带有倒刺和血槽的三棱箭,破甲和杀伤力极强。 若用于刺探敌情,于暗处斩杀目标,则务须精准的箭法。 薛天辰等人要想从船舷攀上战船,就要先射杀巡视的东桑士兵,出箭必须一剑封喉,令他们无法发出呼喊,以免引起其他敌军的注意。 他这才明白,为何探马营要苦练箭术,为的就是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三棱箭一发,甲板上的东桑士兵一声不哼的皆喉部中箭而亡,众人得以顺利爬上船只。 许是方才冯庭立的将计就计,东桑在船上的防守不甚严谨。 甲板上巡视的士兵死的差不多了,也不见有其他巡视的士兵出现。 薛天辰等人换上了死去东桑士兵的衣服,众人开始各自分头行动。 薛天辰路过一间舱房时,忽在窗外听见舱内有人在争吵,透过纱窗朝内窥去,两个身着将领服侍的精壮男子在房内吵得面红耳赤。 看房内布置幽雅,二人衣着华贵。 薛天辰心想,这大概就是两位东桑主将福家靖彦,以及副将武井修。 虽然薛天辰听不懂房内的两位将军在争辩何事,但看二人争得互不相让的情景,便知主将与副将不和。 这或许就是为何两军对峙多日,东桑迟迟不动手的缘故,原来是早已有了内讧。 二人吵了片刻也没有个结果,武井修叽里呱啦的大喊一声,愤怒地抽出身上的短刀,重重地插在桌子上,拂袖而去。 福家靖彦怒容满面,冲着武井修的背影破口大骂,舱门啪的一声关上,气得浑身发抖的福家靖彦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通下灌。 薛天辰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心觉机会来了。 第40章 永华海战(下) 福家靖彦尚独自喝着闷酒,突然“砰”的一响,房内的花瓶骤然碎裂。 微醺中的福家靖彦吓得一怔,以为有刺客来袭,立即拔出长刀,起身查看。 散落在地上的碎片中现出一个石子大小的异物,福家靖彦有些眼花,拾起细看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朝他迅捷闪来。 恍然侧过身去,还未看清来人,就被薛天辰手中的刀刺入胸腔。 舱外传来几人的脚步声,薛天辰立刻腾身从窗户逃走。 来人正是福家靖彦的部下,本欲进来与他商讨战事,却见他倒在血泊中,已经气绝身亡。 部下凝视那柄插在福家靖彦胸腔上的凶器,怒气冲冲地率人去找武井修。 因为杀死福家靖彦的凶器,正是武井修与福家靖彦争吵之际,插在桌上的那柄短刀。 那边,东桑的数艘船只已经起火,士兵们忙不迭地来回奔跑,疲于灭火。 这边,福家靖彦的部下与武井修的部下兵戎相见,整个东桑内部乱作一团。 薛天辰听闻周遭战船上嘈杂纷纷,火光冲天,便知自己人已经完成任务。 来到甲板上与众汇合,告诉他们东桑主将福家靖彦已死。 突然,一名东桑士兵发现这二十余人虽然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服饰,却都聚在甲板上,形迹可疑,便大喝起来,质问他们在干什么。 探马营的人此时已经放下了一艘小船,准备趁乱下船逃走。 大家都不会东桑的语言,既已暴露,众人便决定即刻逃走。 武井修这时发觉事情有异,下令斩杀探马营的探子。 顷刻间,无数东桑士兵倾巢而出,将探马营团团围在甲板一隅,此时已经有几名探子已经跳下了船。 薛天辰准备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被严堇阻拦下,“你快走……” 话音未落,剩下的十余名探子中箭倒地。 原来,箭是从另一艘战船上的东桑士兵射出,他们还派出了几艘小船下海追击方才逃走的探子。 数不清的利箭如雨点般漫天齐射,探马营手中唯有强弩,缺少挡箭的盾器。 薛天辰拔下船头一杆旌旗,左右挥舞间虽已挡下不少利箭,但在敌军连珠箭发的境况下,仍是杯水车薪。 甲板上又有黑压压一片敌军冲来,剩余的几名探子中箭的中箭,受伤的受伤,只要有一口气在,仍在拼死抵抗。 严堇眼疾手快地将薛天辰推入海中,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泡在冰冷的海水中。 黑夜里,刀枪剑戟的厮杀声和箭弩齐射声嘈杂混在一起,他只听见厮杀声中严堇的嘶吼。 “一定要活着回去!” 东桑士兵举箭朝海中乱射,薛天辰和方才已经下船的十名同伴,在水中将小船翻转,倒扣在海面上。 他们躲在小船的底下,才得以避开船上射下的利箭。 射击片刻后,东桑士兵不见海中有尸体浮出,便停止射击。 薛天辰等人在刺骨的海水中一旦停留时间过长,即便不溺水,也会被冻死在海中。 他们见船上停止射击,打算潜水游到艨艟上。 谁知,几人刚一离开船底,船上又有利箭齐发。 探马营没有防备,难免在水中中箭,虽未射中要害,却难有力气潜水,以致力竭,溺水气绝。 薛天辰眼望与他一起来的战友纷纷沉入海底,心痛如绞,心知此时要顾全大局,拼了命地朝前游去。 不知游了多远,薛天辰冒头出水换气,发现身边只剩下馋嘴怪在内的两名同伴,不远处仍有东桑士兵乘船来追,好在艨艟已经离也他们不远了。 东桑士兵的利箭如鬼魅一般游走在三人身旁。 耳边波浪翻涌,利箭擦身而过,薛天辰硬咬着牙,使出浑身懈力,终于到了艨艟旁。 就在他准备转身拉馋嘴怪时,却见其中一名同伴不知何时消失在海水中,而馋嘴怪的后背赫然插着两支羽箭,身后拖了长长一道血水。 原来,他刚才一直紧跟在自己身后,是在替自己挡箭。 一阵心酸涌上心头,薛天辰欲使力将他拉上艨艟,馋嘴怪却甩开他的手。 “你必须活着回去给将军报信!” 他转身朝东桑士兵的小船游去,利箭再次如雨点般射来。 薛天辰来不及伤感,急躲入艨艟,关上舱门,划动船桨。 只听舱外的利箭像冰雹似的砸在船体上,艨艟的优势便是遇险受敌攻击时,船舱似乌龟的甲壳一样坚硬。 就这样,薛天辰靠着探马营同伴的掩护和艨艟的防御,安全逃回了大燕战船的范围。 冯庭立和程禹一直伫立在船头,盯着东桑的一举一动。见东桑士兵追到了自家范围,负责接应的士兵迅速将他们团团包围,一举歼灭。 趁着东桑内乱外扰之际,冯庭立果断下令,夜袭东桑。 失去主将的东桑内部,早已军心不稳,福家靖彦的部下与武井修又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和冲突。 此时突遇大燕水师夜袭,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不日便土崩瓦解。 东桑在前几次的挑衅中,尝尽了甜头,恍然以为自己占尽了天机,却没料到溃败皆因自身而起。 神水师凯旋而归,举国皆欢。 左前卫大将军冯庭立被加封镇海将军,御赐黄金万两,金银财帛无数。 此战之所以能轻松打败东桑,探马营功不可没。 朝廷追封死去的二十名探子为明威将军,薛天辰加封振威校尉。 冯庭立心愿已了,主动向皇上请辞,以年事已高为由,解甲归田,告老还乡。 听完这段往事,夏书恩感慨万千。他敬佩已入暮年,却雄心不减的冯老将军,亦敬佩为国牺牲的那二十名探子。 唯独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既然你被朝廷封为振威校尉了,那此时的你该在军营才对,怎么反而在长安做了折冲都尉?” “因为我根本没受封。” “为何?” 黑暗中缄默良久,终于传出薛天辰的低落回答“一将功成万骨枯。” 薛天辰在探马营的时日虽不长,却与战友手足情深。同行去的二十一人,最后却只剩他一人归来。 庆功宴上,无论人人如何欢呼畅饮,夹道欢迎的百姓如何热情,只要一闭眼,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们。 薛天辰心里清楚,如果没有他们的掩护,自己决无可能功成身退。如今教他踩着兄弟们的尸骨上位,人前风光,享受富贵,他良心不安。 一个人的战功有多大,脚下的尸骨就堆的有多高。尽管历代的诸侯将相莫不如此,但他薛天辰就是做不到。 他带上几箩筐的鱼干来到海边,那是曾经他与馋嘴怪约定的地方。 他答应的事情做到了,而那个人却永远也无法赴约。 这是夏书恩第一次听闻薛天辰的过去,也是第一次见到性情耿直的他,竟然还有一段如此刻骨铭心,又无法释怀的一段经历。 窗外月华如水,一轮皎洁的圆月从东而升,照得大地犹如白昼。只是在这静谧的夜里,又有多少人怀揣心事,难以入眠? 第41章 易装作伪 “大人,轿子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晨光微露,徐知县散步在庭院中,嘴里哼着小曲儿,手上逗着鸟雀,看来心情不错。 听见包师爷的话,徐知县放下鸟笼,两人一同出门。 前脚刚走,从房檐跃下一人,倏忽间闪身进了书房,正是在此处潜伏已久的薛天辰。 他来到书桌前扳动墨砚,与上回一样,书架应声开启——看来,徐知县并未发现自己被跟踪。 拾级而下,薛天辰发现这次比上回有所不同。 这次秘道下面突然多了许多巡逻的护卫,皆六人一队,在曲折的秘道里来回穿梭。 薛天辰躲在暗处,正思量该如何行事,忽听一个巡卫跟同伴说,自己要去方便,接着独自去了偏处。 闪进无人巡逻的地方,那人猛觉后颈遭受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薛天辰忙换上他的衣服,这时衣服里忽然掉出一个物件。 薛天辰拾起来看,那是一块用普通木料制成的木牌。 背面绘的是明月堂红日初升的标志图案,正面的上方有一行用小篆刻成的“明月堂”三字,中间刻着一个“地”字,最下方用小楷书写“任五”二字。 “任五”想必就是眼前这人的名字。 蒙上面罩,薛天辰赶上了前面的队伍。此时有两个同样蒙面的巡卫叫了一声“任五”。 薛天辰心中一动,忙回头应道“二位兄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对方看他蒙上了面罩,叫他摘下来,薛天辰只好编了个谎。 “感染了风寒,还是别传染给下面的兄弟。” 巡卫甲便依着他了,指着身旁一人,“上头有令,今日要炸毁紫宁街那条秘道,头儿吩咐你和任六一起去执行任务。” “行啊,那现在就去?”薛天辰心中暗喜。 叫任六那人声音冷冷道“走吧。” 薛天辰跟在他后面,狭长又阴暗的地道里除了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就只剩下匀称的呼吸之声。 薛天辰不禁心中有疑“任五任六这两个名字听上去像是两兄弟,怎么眼前这个叫任六的对我如此冷漠?” 轻咳一声,薛天辰语气轻快道“兄弟,上回咱们还一起喝酒来着,怎么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自家兄弟何必像不认识一样?” 任六却呵斥他,“别胡说!我一向在‘人’字号队里做事,几时跟你喝过酒?” 薛天辰这才明白木牌上的那个“地”字是代表的队伍,眼见望向他腰间木牌。 “你的腰牌上不是挂着‘地’字号吗?怎么成了‘人’字号?” 任六回头转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疑惑和鄙夷,“难道头儿没告诉你?” 薛天辰故作不知,“要是告诉我了,也不至于问你。” “你弟弟执行任务时死了,我们队里的头儿就把我调到这儿来,接替你弟弟。” 任六依旧事不关己的心态朝前走着,薛天辰愣了一愣,忙赶上他的脚步。 “什么?我弟弟死了?怎么死的?”话声带着几分惊讶。 “这你得问头儿了。” 薛天辰并不关心真正的任六是怎么死的,这个阴暗又邪恶的组织里的人能死一个少一个。 只是不明白,如果这里每死一个人,就让另一人来代替死去的人,甚至连名字也顶替了去,这样下去岂不乱套? 听完薛天辰的疑惑,任六一叹“看来,你们头儿还真是什么都没跟你说。” 对于这个神秘组织,一来薛天辰的确什么也不知,二来正好借机套他的话,佯装一副伤心痛惜的神情。 “兄弟说的是啊!你说,头儿连我亲弟弟死了都不告诉我,哪能跟我说这些呢? 若不是遇上你这么位好心的大哥,我至今还蒙在鼓里。兄弟既已告诉我弟弟的事了,不如干脆就把这里头的事一块告诉小弟吧,改天小弟请你喝酒。” 任六正待说话,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一道石门前,侧过身来望着他。 薛天辰以为自己犯了这里的忌讳,怔在当场。 “怎么?咱们都是自家人,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任六不答他的疑惑,只抬头瞄了一眼石门上方,“到了。” 薛天辰抬眼望去,昏暗的火烛下,石门上书两个大字“药库”。 任六旋转机括,石门缓缓而开,扑面而来的是硫磺、硝石的刺鼻气味。 任六又从腰后取出一把钥匙,打开沉重门锁的同时,回答了薛天辰的疑问。 “我们‘人’字号的进来只干些粗活累活,只有能力优秀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天’、‘地’两个队伍。我刚调过来,还没做好腰牌,自然就先替代你弟弟。” “那你们‘人’字号没有腰牌吗?”薛天辰嘴上问着,眼里却时时凝视门内的情景。 任六继续往里走了几步,继续回答薛天辰的问题,“有,但不刻名字,各方面的地位和待遇都比不上你们。” 他紧随任六迈步入内,里面约有两个厅堂大小的库房里,整整齐齐的摆满了炸药。 原来,石门外写的“药库”的药不是食用的药,而是炸药的药。 石壁上糊了厚厚一层夯土,意在隔绝石壁内渗出的潮湿之气,又在地面铺了一层芦苇、杂草,之上又铺设木板,最后才放置炸药。 吊顶上悬挂数只灯笼,足以照亮库房,明火也难以触碰到下面的炸药。 除非这秘道内发生巨大的震动,将那灯笼震下来。 否则这里一旦发生爆炸,不仅下面的人无一幸免,连地面上的人都会受到不小的波及。 任六准备去搬东南角的一箱炸药,被薛天辰拦下,他想趁自己的身份没暴露前多探听一些消息。 “兄弟,咱们整天累死累活的在这下面干活,好不容易没人看着,干脆就在这歇会儿,说说话。” 任六眉头一皱“要是耽误了大事……” “不聊太久,不耽误事。话说,你既然是刚调来不久,怎么上面就放心让你来做这么重要的事?”薛天辰随意挑了处草堆坐下。 任六也坐下稍作喘息,“本来这种事是轮不到我的,前些天,头儿让我搬几箱炸药进来,看我表现不错,就把这事交给我了。” “这么说,你回家也算是有面子了。” 任六带着异样的眼光盯着他,“连这都不懂,你是怎么在‘地’字号待这么久的?要不是这两队的人要层层筛选,我都要怀疑你是新来的了。” 薛天辰心里闪过一丝慌张,讪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能一直待在‘地’字号。可能是头儿看我老实吧,也就今天见到兄弟觉得有缘,所以才多问了几句,莫要见怪才是。” 其实,真正新来不久的是任六才对,薛天辰这么一说,他还真信了。 “哦,原来如此,那是兄弟我冒犯了。像咱们这样,不是六亲无靠,走投无路的,谁会来这鬼地方。 来了这儿,就等于把自己的命拴在明月堂了,除非死了才能获得自由。看你还有个兄弟一起进来,难怪你以为能出去。” 第42章 异常地震 任六一席话说完,薛天辰心中又是一惊。 “难道为明月堂做事的人都会没命出去?他们不是不知出口,还是明月堂用了什么凶残的手段,逼迫得他们不敢出去?” 待欲继续打听,可任六却并不想再说下去了,立刻起身,准备做事。 薛天辰亦担心自己说多了会露馅,于是二人合力搬了十箱炸药放在门外的木板上。 薛天辰并不知在这下面,去紫云街的路该怎么走,若是任六让自己走在前面,那就直接暴露了身份。 于是回身主动把门锁上,眼角的余光瞥见任六把钥匙别在了腰后。 任六丝毫不知他内心所想,只一心做事,故走在了前面,两人一前一后抬走炸药。 路上遇见了几支巡逻护卫队,薛天辰留意了他们的腰牌,不是“天”字号,就是“地”字号,唯独就是没有“人”字号。 看来这同样都是在明月堂做事的手下,却也分高低。薛天辰暗暗记下了沿途的路程。 约莫走了三四里路,转入一道没有石门的入口。 入口的石壁上做了一个红色圆圈的标记,洞口往外汩汩冒着一股寒气。 薛天辰只感这个红色标记十分扎眼,又令人胆寒,仿佛是用人的血液涂上去的。 走进这条通道后,脚下平整的石路变成了高低不平的土路。 薛天辰本想问任六,这条路如何与刚才一路走来的暗道不同,又担心这种问题会露馅。 好在走到一个路口时,任六就停下脚步,放下了炸药。 这里的环境显然比不上之前来过的暗道,通道上有不少散落满地的土石。 从刚才的通道进来向里走了数里长的路,中间又穿插一条泥路,三条通道呈“丁”字型。 这条泥路通道比外面的通道要略长,左前方有一处塌陷,看来这就是徐知县向坛主报告的紫云街塌陷的暗道。 薛天辰心知他们要炸毁的地点就在此处。 任六正在打开箱盖,从里面拿出炸药,摆在塌陷的那条通道上,见薛天辰站在那里发愣,便催促他“兄弟,干活了,回去还要交差呢。” 薛天辰仍站着不动,“刚才从药库出来,钥匙你没弄丢吧?” 任六从腰后摸出那把钥匙出来,“不在这吗?就是把人丢了,也不能把这个弄丢了。” 薛天辰嘴角微微一笑,“那就好。” 地底秘道昏暗不见天日,地上却阳光遍照。 徐知县大清早的坐上轿子,一路上晃悠悠地来到了紫云街的东面。 在市集上逛东逛西,听了片刻的江南小曲,选了处茶摊坐下,细品香茗,闭目养神。 两壶茶水下腹,仍旧不见附近有什么动静,便开始焦躁起来,“怎么还不炸?” 茶摊老板以为他想吃对面街上铺子的油炸小食,上前殷勤道“大人,对面那家的炸糕一般下午才开张,您要是想吃,小人现在就过去跟他言语一声。” 徐知县白眼一翻,“什么乱七八糟的!” 包师爷过来厉声呵斥,“去去去,大人在这说话,有你什么事!干你的活去!” 那茶摊老板白讨了个没趣,羞赧而退。 包师爷给徐知县又倒了杯茶,“大人是不是等到有点焦急了?” 徐知县打了个哈欠,“老爷我好不容易起个大早,就图瞧个热闹,你看看下面这帮人,办事也忒磨叽了,驴子拉磨都比他们快!” 包师爷抬眼望去,日头已上三竿,“马上快到晌午了,想必是快了,大人放心,今天他们肯定能成事。” 徐知县把头靠在椅背上,眯起双眼,看似是在小憩,实则闭目幻想起眼前飘飘飘忽忽的一堆雪花般的白银。 突然,“轰隆”一声震人耳鼓的巨响,大地也被这声巨响震得撼动起来。 靠在椅背上的徐知县脖子一歪,桌上茶杯荡出点滴水来,他忙扶着桌子,只见周围的衙役也都惊慌失措,街上行人无不摔倒在地,小摊小贩的买卖也都掉了一地。 茶摊老板双臂抱住木桩,惊惶大叫“地震啦!地震啦!” 街上顿时响起一片惊慌呼叫,不少人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乱奔。 徐知县嘴角却漾起微笑“成啦!成啦!” 正想大笑,被身旁一脸镇定的包师爷捂住嘴,微微冲他摇了摇头,徐知县才忙换了一副嘴脸。 所幸这场“地震”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平静下来,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异常震动带给百姓的恐慌却难以平息。 街东人家养的鸡鸭飞了,街西陶瓷铺的瓷器都摔碎了,街南的工匠从梯子上摔折了腿,街北马厩里的马跑了。 总之从街头到街尾,无一家安宁。 众人都被惊吓得骇然不知所措,唯独徐知县喜上眉梢,像久旱逢甘霖似的喜不自胜。 他轿子也不坐了,一路小跑向西南方,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银子来了!银子来了……” 西南方向的一隅本就塌陷了一处地道,徐知县故意放任不管,专等今天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 只见那处摇摇欲坠的路面已经随着方才的那一声巨响彻底垮塌下去,从开始的数尺宽延长了数十丈的长度。 中间的路一垮,路旁沿街的商铺自也不能幸免,巨响发生的那一刻,商铺里的掌柜、商客等人也都随着建筑一一下沉,被困在了垮塌的建筑之中。 从这条路上经过的一些行人也伴着巨响掉入了下面的甬道,此时,惨呼救命之声,充塞了整条街道。 徐知县领着一班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 围观百姓都聚在那处塌陷的路面附近,个个都心有余悸。 看到徐知县来了,人群里顿时欢呼大叫,“大人来了!大人来了!” 百姓们把徐知县团团围住,这个说“大人来可算是及时!地震把路都震塌了,大人可得替我们做主!” 那个说“此地从未发生过地震,不知地下是否有妖孽作祟,大人一定要查个明白!” “我辛苦经营的店铺塌了,全家就指着这生意吃饭,大人可要帮我做主!” 一时间,围在徐知县周围的百姓不计其数,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徐知县大气还未喘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包师爷站出来,扬手示意大家安静,“乡亲们先安静下来,刚才确实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大人也知道你们都很着急,要不然,大人怎会这么快就来到现场?有什么问题跟衙役说,你们这样吵吵嚷嚷地,大人也听不清。”扬声一叫“陈捕头!” 一旁的陈捕头会意,立刻把围观的百姓都叫到了一旁,派人负责记下他们的诉求。 人都走了,徐知县得了片刻宁静,忍不住开口大骂“一帮刁民!什么事都指望老爷我,喝酒吃肉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 包师爷端目凝视塌陷的路面,“贱民随意打发便了,这点小事不用您费心。您看这塌陷的状况,是不是比我们预计小得多?” 第43章 敲山震虎 彼时,红日当头。 徐知县踏上一处瓦砾堆,把手搭在眉梢,放眼四顾,自塌陷路面起始,一直延伸了数十丈远。 但沿街商铺毁坏的数量也仅限于眼前的十余间,其他商铺建筑受影响不大。 徐知县从瓦砾堆上跳下来,连连摇头“我就说下面这帮人不济事,才炸这么点路,连炸药的成本都收不回来!” 正在路旁维护秩序的陈捕头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忙跑过来向徐知县汇报。 “大人快看,那不是先前被王掌柜告到衙门里的夏公子吗?他怎么也在这?” 徐知县和包师爷相顾一惊,抬眼望去,见夏书恩正在安抚一名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老大娘。 包师爷盯着夏书恩的身影,吩咐陈捕头把他叫过来,被徐知县拦下。 “等等!万一他真是候补的朝廷命官……还是我过去找他合适些。” 包师爷低声劝他“大人可别忘了,秘道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早晚他都是要……”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徐知县面上闪过一丝慌张,“不管要不要处理他,至少现在明面上还是要过得去,要么他过来,要么咱们过去……” 自从经历了上回王掌柜状告夏书恩,又收到舵主的命令后,徐知县对夏书恩的态度就变得十分纠结。 如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他倒是会万分殷勤地过去巴结他。 如今多了明月堂这层关系,他就不得不谨慎些。 在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前,徐知县既怕在官场上得罪夏书恩,又担心哪天会执行舵主的命令。 那样一来,自己对他的巴结就显得额外多余,故而有此纠结之念。 老妇人的情绪渐渐平稳,夏书恩一转头就望见了徐知县等人。 徐知县忙调转头,装腔作势地指挥陈捕头,“传令下去,派人给我仔细查查这次地震造成的损失,塌了多少间屋子,伤了多少人,都要一一地查清楚……” 夏书恩上前施礼笑道“这世上真是无巧不成书,自上次在县衙一别后,不成想今日又遇见徐大人了。” 徐知县故意装作突然见到他,亦笑问“咦,怎么夏公子会在这儿?” 包师爷见徐知县对夏书恩的态度颇有几分讨好之意,愤恨的扭过头去。 这两人的微妙行径焉能逃过夏书恩的双眼? 他故意回问徐知县“大人不也在这吗?我如何不能?” 徐知县见他不领自己这番殷勤好意,顿时怫然不悦,将手往身后一背,板起脸来。 包师爷见他白讨个没趣,心下暗自畅快,然而两人终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自然是要对付共同的敌人。 他对夏书恩可没徐知县那般好脸色,“大人来此处是公事公办,老百姓出了事,我家大人怎么忍心袖手旁观?” “嗯,师爷此话不虚,夏某也是在这附近喝茶,恰好就遇见这里爆炸,哦不,是地震,大人来的速度倒是快。”夏书恩有意要试探二人态度。 果然,徐知县和包师爷听闻“爆炸”的字眼时,皆是神色大变。 但包师爷脸上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我家大人消息灵通,心系百姓,来得快难道不应该吗?” 夏书恩笑点头,“心系百姓是应该的,不过这消息灵通就要看是如何灵通了。” 徐知县微微一愣,“你此话何意?” “若是事情才发生不久,大人通过衙役禀报知道了,是为消息灵通;若是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大人便知道了,那这灵通之法实是令夏某愧不敢当。” 徐知县身躯一震,踩上脚底的一颗石子险些滑到,被身旁的陈捕头和包师爷连忙扶住。 陈捕头不明这三人话中玄机,大大咧咧道“夏公子这话就玄了,谁能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就知道了?那除非是未卜先知。” 包师爷忙转头瞪视他一眼,陈捕头不明所以,却也心知自己说错了话,灰溜溜的低下头。 夏书恩却紧随他的话茬,“哦?陈捕头的意思是,你家大人会未卜先知?” 徐知县脸色陡变,“什么未卜先知?本官是刚好从此地经过。” 又厉声吩咐陈捕头,“去!把下面被埋的人赶紧救出来。” 陈捕头茫然抬头,“大、大人,下面没有埋人?” “什么?没人?怎会没人?”徐知县一惊之下便沉不住气,被身旁的包师爷悄悄扯了扯衣角。 “是啊,只有商铺里几个人被困住了,现在人没事。” 夏书恩对陈捕头道“你家大人的意思是,让你仔细找找,下面有无活人被埋,若是没有,那自然是好事。” 陈捕头经他这么一提点,方明白了徐知县的反应,微带喜色的回禀徐知县“大人放心,我在下面都仔细查看过了,里面除了塌陷的石块,连只蚂蚁都不曾被埋。” 岂不知,徐知县听了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腹内早已怒火中烧。 夏书恩不理会徐知县是何样心情,兀自朝对面几名生意人挥了挥手,“你们都过来吧,大人有话要说。” 那几人还围着衙役吵得面红耳赤,听见夏书恩叫他们,忙丢下话头,踩在凹凸不平的土堆上,踉跄走了过来。 夏书恩对他们说道“你们不是有事要找大人吗?现在大人就在这,有什么困难尽管向大人开口。” 徐知县双目一瞪,“你……” 他一语未必,有个人就急着开口“大人,我全家老小都指着我这店里吃饭呐,如今这店铺也塌了,门前的路也不能走了,还望大人能帮小的再安排一个去处。” 徐知县朝他瞪眼看去,“怎么又是你?刚才不是让你跟衙役说去了吗?” 那人满面愁容,“可是衙役根本不听小的说,只好来求大人了……” 其他掌柜也应声附和,一群人围着徐知县叽叽喳喳诉说着各自的困难。 人多口杂,徐知县哪里还听得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个个都重复着同一句话,“求大人帮帮我们……” 夏书恩看他心烦意乱的样子,暗道好笑,于是对众人朗声道“诸位放心,徐大人之所以如此迅速地来到此地,就是来为大家解决困难的。适才徐大人已跟在下说了,今日所有商家遭受的损失都由官府来承担,大家尽可放心。” 徐知县眉头紧皱,低声道“本官何时说过这话?” 包师爷见状,高声反驳他“大人何曾下过此令?我不曾听过。” 夏书恩故意面露疑色,“大人,君无戏言,你说过的话怎么好当着众人的面否认?如大人不是来为百姓纾难解困的,那大人又为何出现在此?” “本官……”徐知县不好再找什么理由,脸憋胀的紫红。 夏书恩接着怂恿众人,“诸位看见了,徐大人已经答应帮你们解决困难了,还不赶快拜谢大人!” 众人都齐跪谢徐知县,徐知县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弄得哭笑不得。 事已至此,包师爷只得让众人回去等官府消息,众人这才一一散去。 夏书恩转身欲离,又闻身后包师爷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回与公子同行的,还有一位姓薛的朋友,今日怎么不见他了?” 第44章 风波不断 包师爷可不比徐知县好糊弄,夏书恩也看了出来,却依然装傻到底,“师爷好记性!我的朋友本来也是要陪我一起来逛逛的。 可惜的是,今日他身体不适,在家休息。被师爷这么一提醒,我还真得回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夏某替朋友谢过师爷关怀,改日再见。大人,告辞!” 夏书恩自顾自地转身离去,也懒得理会徐知县和包师爷是何反应。 气得徐知县顿足大骂“亏得老爷我还不想跟他撕破脸皮,结果……结果……” 包师爷也被夏书恩的态度气得胸闷,没精神搭理徐知县。 这徐知县受了气,把周围上上下下的衙役都骂了个遍。 躲在街南屋后的夏书恩看到几名衙役被陈捕头指挥到别处去了,心中若有所思。 这时,先前下去挖地道的几个居民找到夏书恩,对他事先的警告和先见之明佩服之至。 那日来提醒他们之人固然是薛天辰,但后来他们都见到薛天辰与夏书恩走在一起,自然也就记住了他。 “几天前,有位姓薛的年轻人跟我们说这路面会塌,我们开始还不信,哪知真叫他给说中了。” “要不是他让我们在下面又重新挖了一条岔道,今天一早下去,又从另一头出来,我们几个现在哪能站在这说话,实在是惊险!” “既然您二位早知这下面会塌,刚才怎么不向知县大人禀报?” 居民甲拍了一下居民乙脑袋,“还指望那位糊涂虫呢!他要是想管,还至于我们下去自己动手挖吗?” 居民乙摸摸脑袋,点头说道“那倒也是!不过两位如何得知今日的局面?” 这其中隐情,自是不能告诉他们,夏书恩就随便胡扯了个理由。 “他祖上是堪舆风水的高人,那天他一看到你们挖出来的泥土,就知这里过几天会塌陷,所以才出言提醒。” 众人啧啧称奇,居民丙又说,“不知那位薛公子现在何处,救命之恩,我们一定要好好感谢才是。” 夏书恩微微一笑“你们的心意我会向他转达,不过还有件重要的事,仍需要你们的配合。” 众人都问何事,夏书恩道“其实你们这些天忙于挖地道一事,一直有官府的人在暗中观察,或许是县衙也知道会出意外。 所以我们才会出此一计,让你们从另一头出去,这样一来,下面即使爆炸了对你们也毫无影响。” 众人听闻有官府的人在盯梢,却不来帮忙处理,个个都摸不着头脑,“不是地震把路面震塌了吗?怎么会是爆炸?又是在哪爆炸的?” “官府知道会出事,为何不一早来通知?” 夏书恩担心透露过多的消息会打草惊蛇,“究竟是爆炸还是地震导致的路面塌陷,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不过官府的确是盯上了你们,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你们必须要到外地躲一阵子,等这次的事件平息过后,你们再回来。” 众人一听,相互讶异而视。 “到外地去躲一阵子?我们又没犯法,官府为何要抓我们?” “公子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们只不过是挖了几天的地道而已,怎么闹得官府要来抓我们?” “这如果是犯法的事,那官府怎么一开始就不来阻止我们?” 夏书恩见众人情绪激动,只得解释“大家误会了,我并非是说你们做了犯法的事,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官府看见你们下去了,却不见有人被埋在里面,事后自然会找你们问个清楚。 我跟朋友只是偶然路过这里,顺便提醒一番,不想过多地暴露行踪。再者,官府如果真的是存好心,当初又何必袖手旁观? 万一你们被带进官府问话,说不好就再难出来了,如果你们不想跟自己的家人天人永隔,还是长痛不如短痛。” 对于夏书恩的话,众人难免疑思不定,其中一人说道“还是听这位公子的吧,毕竟救过我们一命,不可能拿这等生死之事跟我们开玩笑。” 其余人虽不言语,却都默然点头。 夏书恩拿出一包银两,“这些钱足够你们在外面生活一段时间,只要是出了枫阳县,去哪都行,半月后再回。” 大家都不肯收“公子救了我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好再收你的银子?” 夏书恩把钱袋塞到一人手中,“你们摊上这样一位知县,过得也十分不易,这次并非是小打小闹,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又一人问道“听公子这番话,似乎是知道一些县衙不为人知的事,我们不是不信公子,只是稀里糊涂的跑到外地去,这……” 夏书恩只觉心头的阴霾越来越重,迟疑片刻,看到众人殷切的目光,又燃起了踌躇满志的信心。 “我跟你们一样,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同寻常之事感到疑惑,但请你们相信我,现在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天亮了,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众人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夏书恩的话令他们深感赞同。 有人想要回家跟亲人告别,被夏书恩厉声催促,“不想连累家人的话,现在就走!” 地下秘道。 任六是被人叫醒的,醒后发现自己躺在“丁”字通道的入口处,后脑袭来隐隐疼痛,脑子还有些晕眩。 “天”字号领头的摇醒了他,“醒醒!事情办得如何?你怎会躺在这儿?” 任六一脸茫然,“我、我跟任五一起进来的,他还问我药库的钥匙还在不在,之后的事……什么也不记得了。” 领头大惊失色,忙问,“钥匙呢?” 任六一阵慌张,颤抖着手伸向后腰,摸到了一把钥匙,“还在!” 对于任五的下落,他就一无所知了,领头下令所有人必须找到任五。 几队巡卫开始在暗道里四下搜寻,终于在一条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他。 是时,恰好任五刚醒,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边散落一地的外袍和腰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巡卫看见他拿着衣服和腰牌,不由分说把他扭送到了领头的面前。 一个巡卫说道“这小子想逃跑,幸好被我们抓住了!” 任五大惊“我几时要逃了?” “你把衣服和腰牌都脱了,不是要跑是什么?” 领头打断了巡卫的话,“任五,我问你,你不是要逃的话,刚才也应该是跟任六一起执行任务,怎么突然跑到县衙那边的偏道上去了?” 任五自己也一头雾水,仔细回忆了经过“我本是想去方便一下,后来、后来脖子后面就疼了一下,在这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就发现我的衣服和腰牌都放在身边……我没想逃……” 此时的任五已经摘下了面罩,任六在旁上下打量他的身形,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立即打断他的话,对领头的说道“等等,刚才跟我一起来的人不是他!” 第45章 人心难醒 任六是最近两日才调入“地”字号队伍,虽然同在明月堂做事,但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任五的真容。 因此,面对薛天辰假扮的任五,他丝毫没有过怀疑。 此刻,他一见到真正的任五,回想起薛天辰的言行,处处都露着破绽。 领头人一听跟他共同执行任务之人不是眼前的任五,也是大惊失色“你可看清那人的模样?” 任六回忆的同时,心知自己也有大错,忐忑不安“他……他当时也蒙着面,还挂着任五的腰牌,个头有点高,一直对明月堂的事问东问西。” 领头听闻他也只说些人事构成,虽未涉及核心秘密,却也是栗栗危惧。 “糟了,有外人闯入!我们竟像个死人!” 众巡卫闻言,无不心惊。 一人说道“这里如此隐蔽,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能闯进来?再说,刚才不是已经炸了吗?若是外人的话,总不至于替我们做事?” 领头望着堆放在地上的八箱炸药,“你自己看看,那十箱炸药才用了多少?” 众人围过去一看,十箱炸药只开封了三箱,其余的原封不动。 夏书恩别过徐知县后,在紫云街上缓步而行,双目不转瞬的打量街上每一个人,遇上需要帮助的,就上去搭一把手。 走走停停,终于在一间锁匠铺前看到一个手脚健壮的男子在忙里忙外。 换做从前,他不会留意这样一个寻常之处,只因眼前在锁匠铺忙忙碌碌之人,正是他寻找多时的薛天辰。 此时,他正帮锁匠扶起倒塌的火炉。 夏书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薛大侠好兴致啊,再找不着你,我就要下去替你收尸了。” 薛天辰微微一惊,起身笑道“不劳你老人家费心,我这具行尸自己走出来了。” 两人走至一处僻静之地,薛天辰眼望向西南方,“那边的情况如何?” 夏书恩将方才看到的情况简略与他一说,期间街上仍有不少人都渐往西南方赶去。 薛天辰失望一叹“怪只怪,下面那群不干人事的家伙非要选在那个位置,我也不知该如何控制药量,保不住所有人。” 尽管夏书恩也不忍看见眼前此景,但于目前来说,这已算得上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你已算做得妥帖,无论如何施为,都免不了一场损失。如今尚未有人死伤,我们这一招,既让此地百姓开始注意到地下,也算是正式向明月堂宣战了。这次记你一个头功。” “我倒不是贪功。不过下面还有一个炸药库,如果不尽快清理了这帮人,这炸药库迟早是个祸患。我原本还想顺便炸掉底下县衙的入口……” 薛天辰的最后一句话令夏书恩大为震惊,“你不会真炸了?” 薛天辰看他十分紧张的样子,不禁莞尔,“我的确是有这个想法,可是后来又一想,要是炸了那儿,我以后从哪进去呢?再说,没有你的首肯,我哪敢擅作主张?” 夏书恩这才放下心来,“你可别忘了,那下面可是有十三道石门,也就是有十三处入口,你炸了其中一个入口,对他们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至多就是打草惊蛇。 不过,你刚才有一句话确实说到点子上了,那就是我们现在必须尽快行动起来,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处于被动的境地。 也好让明月堂的人知道,他们的行动和秘密并非无人知晓,也并非无人能与他们抗衡。” 薛天辰点点头“要对付他们,光靠我们三个人是不行的,这的百姓还一直把梁润昌当做好人。必须要让他们知道真相,不要再把孩子往育婴堂送了,更不能相信现任的徐知县。” 夏书恩喟然长叹“要让这里的百姓一时醒悟,恐怕颇有难度。 事情都闹成这样了,他们还在指望着徐知县能帮他们做点什么。”低头望见薛天辰手里握着一个物件,“你手里拿的什么?” 薛天辰得意一笑,将手中之物展开,那是一个用泥土印出的锁芯印子,只要再浇上滚热的铜,冷却后,就制成了一把钥匙。 “那下面有个如此危险的炸药库,我怎么能不弄把钥匙在手里?等我哪天有机会了再进去,泼些水在里面,叫他们以后用不成。” 夏书恩莞尔一笑“哦?这就是你来锁匠铺的缘故?倒也真是多此一举。” 见他泼了自己一盆冷水,薛天辰不大乐意,“你这是何意?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你却说我多此一举?” “这法子好是好,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上回去暗道的事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你混进去之后,虽然也点了炸药,可是减少了药量,迟早会被他们知道的。 任五只是被你打晕,又不是失忆,等他醒来,双方一对话,所有事都瞒不住了。你若真想跟他们玩玩,还不如直接把钥匙拿到手。所以,此举实在是……” 薛天辰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他追上夏书恩,“照你这么说,那我今天是……白费功夫了?” 夏书恩笑道“世上没有白吃的苦……至少你这回长了教训,下次不会再做无用功了。” “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陆涛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吗?现在,你有机会问他了。” 他二人一早就出门,从东方露白到晚霞映天也未归。 到了晌午时分,颜溪月正煎好了药,叫陆涛来喝。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震耳巨响,这声巨响连带大地震动。 陆涛尚未来得及服下的汤药也撒了一地。 颜溪月与陆涛相顾一愕,原本疯癫无状的吴知县经历霎时巨震,反而吓得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陆涛也顾不上细想,上前不断安慰。 但心中更为紧张的,莫属颜溪月。 闻得街坊四邻说,紫云街那边发生了地震,房屋倒塌了不少,下面被埋的人也一直没有挖出来。 饶是再信任夏薛二人的能力,耳边的坏消息听久了,关心则乱,难免心内焦急起来。 陆涛看她一直站在门口焦急张望,走来出言宽慰,“颜姑娘别担心,夏公子和薛公子功夫了得,又吉人天相,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同颜溪月一样心神不安。 好在话音刚落,夏书恩就同薛天辰从巷子口走来。 “都站在门口做什么?我们又不是行军打仗,哪用得着你们出来迎接。”夏书恩笑对二人说话,眼神时刻流转在颜溪月从担忧转为释然的面容。 陆涛面露欣喜“我说什么来着,吉人自有天相。不过,这街坊邻居都说,紫云街那一带发生了地震,若真是地震,怎么我们这里却跟那边天差地别?莫不是……” 薛天辰语气得意“真是地震,大家伙还能站在这说话吗?那还不是多亏了我……” 夏书恩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大声言语,颜溪月让大家进屋说话。 众人一转身,却发现吴知县不知何时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凝目望向天边的晚霞,如火烧一般挂在天际,映照的大地一片通红。 尘封的记忆顷刻触发,他的眼神里突然充满了惊惧之色。 第46章 旧事初提 “恶鬼来了!恶鬼来了!” 吴知县望了半晌的霞光,脸上的惊惧之色越来凝重,突然大叫了这么一句,手忙脚乱的抄起角落里的扫帚,对着夏书恩和薛天辰一阵挥舞,似乎是要把他们赶出去。 众人不明吴知县为何突然发狂,薛天辰夺下了他手中的扫帚。 陆涛拽住他的胳膊,“大人,你看清楚了,夏公子和薛公子可是救了我们的大恩人,不是恶鬼!” 吴知县依旧像一头受激的老虎,双手在空中不断挥舞,嘴里大喊,“恶鬼!就是恶鬼!快跑!” 几人看他不停地朝天边的晚霞叫喊,皆是四顾茫然,不明所以。 颜溪月拿了一根草蚱蜢放在他眼前,吴知县立时安静了下来,如同得了宝贝一样,把草蚱蜢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嫣儿……你的蚂蚱少了一条腿,爹再重新给你编一根,你别闹了……” 吴知县呆望手中蚱蜢,嘴里喃喃念叨女儿的名字,陆涛慢慢搀扶他进屋。 “是啊,小姐还想要再要个新的,大人就给小姐重新编一根吧。” 吴知县看那草席上还剩一些柳条,忙盘腿坐下,一言不发,默默编起了草蚱蜢,与刚才发狂大叫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涛看着沉默的吴知县,对夏书恩和薛天辰解释道“吴大人应该是看到晚霞,触景伤情,想起几年前的那场大火,所以才……不过,两位放心,他说所的‘恶鬼’绝不是二位。” 薛天辰问道“那他说的是谁?” 夏书恩想了想,“他说的‘恶鬼’,应该就是纵火烧死他家人的凶手。” 陆涛神色黯然,“我本想帮着大人一起追查凶手,谁知大人他……第二天就变成这样了……” 颜溪月见他低首沉思,又主动提及当年之事,便知他多半放下了心底负担。 “陆涛,我自认识你以来,发现你一直对吴知县非常上心,似乎对他很熟悉,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熟人一样,你究竟是他什么人?朋友吗?” 陆涛缓缓摇头,“我知道,你们对我的事感到好奇,可是我……我并非像你们想的那般铁石心肠,我也想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可是……” “可是你担心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即便知道了真相,也对付不了你所说的凶手,对吗?” 夏书恩的话令他深感钦佩,仿佛自己心底都被他看穿一般,“我曾寄希望于下一任县令,可怜林知县一腔热血,白白断送了性命。 我不想再有无辜的人牺牲,只好把事情都埋藏在心里,除非哪天会遇上能抓住凶手的高人,我才会据实相告。” 薛天辰故意问他,“别说抓到凶手,我们就连在吴知县家纵火的疑犯都没查到,你怎知我们就一定能靠得住了?” 陆涛轻轻一笑,“薛公子谦虚了,也是我陆某人有眼不识泰山,本以为你们在枫阳县活不了多久,想不到你们不仅查出了明月堂,还能摧毁他们的计划,你们不是高人,还能是谁?” “可你还没问我们,我们今天上哪去?干什么去了?” “看两位归来时神色坦然,不须多此一问。我也曾是衙门里吃公饭的人,若事情没有办成,自然不会如此轻松。” 三人同时一惊,“你在衙门里当过差?” 陆涛全神贯注的凝想,往昔发生种种,犹似昨日,“四年前,我曾是吴大人手下的一名捕快……” 天顺二年的那个秋天,吴知县兴高采烈的对众衙役宣布,说要在枫阳县建造一座育婴堂,为万民谋福祉。 吴知县素来忠厚质朴,对枫阳县的百姓可谓是有求必应,解危济困。 不少衙役在他的影响下,也时常对急需援助的百姓施以援手。 有的衙役得空也会参与到育婴堂的建造,这其中就包括陆涛。 育婴堂的选址在城西的一处空地,在衙役和工人、当地热心百姓的共同援手下,一座屋宇广阔的育婴堂拔地而起。 正当人人出力争先之际,吴知县突然下令停工,就地遣散了工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随后,吴知县的脸上就难展笑容,他亲笔写了一封文书,差人送往明州府衙。 可每次送信的差役出发后,不是中途意外身亡,就是文书莫名丢失。 吴知县决定亲自前往明州府,包师爷建议,送信之人每每都走山路,这次大人选择走水路,会比陆路更快。 吴知县不疑有他,将县衙的琐事一并交给包师爷,自己则带上陆涛乘船出发。 行至半途,船舱忽然漏水,船老大弃船而逃,陆涛拼尽全力救回了吴知县。 此次虽保得性命在,但文书在水中一泡,不免作废。 大难不死的吴知县和陆涛回到县衙时,已是深夜。 彼时,衙内有一宫里来的钦差早已等候多时。 吴知县知有密旨宣到,命陆涛在屋外等候。 全身湿透,尚来不及更衣的陆涛在外冻的瑟瑟发抖。 过了片刻,他就听见里面传来吴知县的呵斥之声“不行,我决不答应……你休想!……” 陆涛登时心惊不已,这可是宫里来的钦差,传来皇上的亲口谕旨,吴知县何以对其无礼至此? 他好奇心起,悄悄步入窗下,凑眼望去,见那传旨的钦差朝怒火中烧的吴知县面前丢了一个草编蚱蜢,阴恻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令嫒虽然年幼,但活泼可爱,将来若是成人,定是位俏丽美人。” 吴知县一听此话,立时瘫坐在地,面如死灰。传旨钦差却仰头大笑不止,在漆黑如墨的深夜里令人胆寒。 躲在暗处的陆涛,见传旨钦差走了之后,忙推门进去看望吴知县,询问钦差来由。 吴知县兀自捧着那根草编蚱蜢,默默流泪,无论陆涛如何询问,始终不发一言。 翌日,吴知县便向朝廷上书,称自己要立刻辞官,回家照顾年迈的母亲。 一月后,林有言接任枫阳县令。 到任第一天,包师爷就把林有言领到了尚未完工的育婴堂参观,大夸其中好处。 “这育婴堂是由前任吴知县筹建,可才建了一半,他就为家中私事而停工。林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建育婴堂,收养本地和外地弃婴,定能获取百姓的信任和敬重。” 陆涛见他颠倒是非,不忍向来仁厚的吴知县受到无端污蔑,当即插话道“师爷此言差矣,吴大人虽是为家中之事而辞官,但他叫停育婴堂绝非是出于私心。” 包师爷眉眼一挑,连连冷笑“呵,那你倒是说说,吴大人为何要叫停育婴堂?难不成我对大人的建议是错的?” 陆涛立时语塞茫然,那时的他亦认为建造育婴堂的决定没错,但中途为何放弃,吴知县没说,他自然也不知。 可他心底总觉哪里出了问题,却又说不上来。 第47章 亡人难安 陆涛与包师爷之间的寥寥数语,也让林有言看出,他们二人存有嫌隙。 他也曾听闻吴知县是位爱民如子的清官,定不会轻易为了自己的私事就弃普济惠民的育婴堂而不顾。 然他初来乍到,包师爷是他日后长期共事的搭档,陆涛的话也不能弃之不理。 只得找了个借口,暂时支开陆涛,缓解二人的口舌之争。 就在陆涛气闷之时,林有言却找到了他,详询吴知县辞官的真实缘由。 起初,陆涛还有所犹豫,林知县看出他的担忧,便说自己来找他,包师爷并不知道。 陆涛便将育婴堂从修建到停工、吴知县送信途中落水,以及钦差传旨的经历告知。 林知县心觉此事另有内幕,让陆涛带自己去找吴知县。 吴知县落水之难,陆涛算得上是其救命恩人。 当陆涛带着林有言来家中时,便让陆涛参与了他们的谈话。 也正是这次谈话,陆涛第一次听说了明月堂和育婴堂之间不为人知的秘辛。 那晚,来向吴知县传旨的钦差要他在育婴堂的地底再建数条秘道,至于孩子的去向和秘道的作用,就没再告知他。 在地下偷偷摸摸,绝非君子所为。 吴知县隐约感到这绝非善事,宁愿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也要拒绝。 没成想,钦差竟用女儿的性命来威胁吴知县。 吴知县为了保全家人,只好忍气吞声,立刻辞官回家。 林有言得知真相后,对传旨钦差的无耻行径感到气愤,同时对吴知县放弃修建育婴堂的决定大加钦佩。 他疑心的是,这钦差是假传圣旨,表面上是收养无家可归和父母无力抚养的婴儿,私底下再以地下秘道将这些婴儿贩卖给各地的富贵大户。 恐怕为民解困是假,利用育婴堂敛财才是真。 他决定,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事上报朝廷。 吴知县虽为林有言的一腔正义所感,但仍再三劝他不要意气用事,此事须从长计议。 当时,天色渐晚,吴知县陪同陆涛一道送他回县衙。 然而,当吴知县回到家时,家里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他的老母亲和妻子儿女四人都被烧死在屋内。 直到第二天,陆涛才接到村民的报案,赶到吴知县家中时,神情萎靡的吴知县因为受了亲人离世的刺激,突然心智失常,就此变得疯疯癫癫。 随陆涛一同来到现场的还有林有言,他坚信是昨晚吴知县将育婴堂的内幕告知,才致家人遭此横祸。 他偏生不服,区区一个传旨的钦差竟会做出这等暗害朝廷命官之举。 于是,他向百姓保证自己身为枫阳县新任县令,一定会查出害死吴知县家人的真凶,将其绳之以法,还枫阳县百姓一个安宁之地。 随后,陆涛在村里四处询问,事发当晚是否看到有可疑人物进入或者靠近过吴知县的家。 村民都只说天黑后,看到吴知县陪着他和林知县出门了。 这些事情陆涛都知道,他真正要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吴知县家里有无异常,村民们却都说没有留意。 一连多日都没有查到可靠的线索,林有言心想此地村民多半是受到钦差的威胁才不敢如实相告,决定亲自上京城告御状。 陆涛曾与吴知县共赴明州府衙的途中,没来由的遭遇水难,事后虽找不到证据,但吴知县的遭遇足以说明,此事必然有人从中作梗,劝阻林有言不要重蹈吴知县覆辙。 林有言听了他的话,倒是安静了几日,没再提及此事。 三日后,县衙有人来报案,需要林知县开堂审理,而林知县迟迟不见人影。 包师爷慌慌张张地找到陈捕头,声称林知县人不见了,在他住的地方发现少了几件衣物,不知是否出了远门。 陈捕头正带人在街上巡逻,一听新任的林知县不见了,包师爷来找自己寻人,而自己更是一头雾水,却反问他“师爷每日和大人办理公务,大人去了何处,你该比我们清楚才是。” 包师爷愈发焦急,“是大人说自己有私事要处理,叫我先不要找他,谁知今日还不见他人影,你赶快派人到附近打听打听,他是不是出远门了?” 陆涛心里咯噔一下,即便林有言真的一时脑热,孤身前往京城,也该会给自己留下字条。 除了自己,育婴堂之事就只有吴、林两人得知,陆涛虽心有疑窦,也不敢将林有言的真实目的地对外告知。 他悄悄回到县衙,进入林有言的居所,果然少了几件衣服和盘缠,但却未找到他留下的什么书信。 这时,又有人来报案,说在城郊的一处水塘内发现一具尸体。 陈捕头正急着四处打听林有言的下落,哪有功夫管这等琐事,于是叫陆涛去应付。 到了现场一看,打捞上来的尸体竟然就是失踪三日的林有言。 听闻消息的包师爷立即赶到案发现场,衙役发现岸边还放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三十万两的银票。 经仵作刘义验尸,林知县系溺水身亡。 在林有言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看到巨额银票,足以令陆涛感到震惊了,仵作说他是溺水,陆涛更是不信。 趁众人忙乱之际,他悄悄掀开覆盖林有言的白布,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紫青色的勒痕。 陆涛欲找仵作重新验明,谁知就在这短短一刻,刘义竟踪迹全无。 包师爷对他问东问西的行径十分反感,“林大人死因如何,等着下一任县令来断,焉用你一介小小捕快来操心?” 林有言继任枫阳县令才不过三月有余,便遭逢生死巨变,县令的职位再一次空缺,朝廷下派徐仁礼接任县令,调查林知县的死因。 徐知县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和包袱里的证据,判定林知县是卷款潜逃之际,途中不慎落水而亡。现场也无搏斗痕迹,排除他杀。 陆涛如何肯相信,以林有言的为人会做出这等贪赃枉法,又携款逃亡的事情来,只是他人微言轻,更动摇不了与包师爷一拍即合的新任县令。 他不止一次的私下劝过徐知县,要重新判定林有言死亡一案,但每次均被徐知县给轰了出来。 彼时,与他同为捕快的好友师万里也劝他收手,不要以卵击石。 陆涛亲眼见证吴、林两任知县的惨烈下场,他纵然心知育婴堂有猫腻,也阻止不了徐知县继续修建育婴堂的决心。 此案就此定性,因林有言到任时间尚短,纵然有受过林有言帮助的百姓,那也是寥寥无几。 更多的是,于内情毫不相知的百姓在林有言的灵堂上破口大骂。 就这样,林有言不仅死的不明不白,死后还蒙上了贪贿无度的骂名。 夏书恩等三人听至此处,不禁想起初入枫阳县郊外的水塘,一农一绅为淹死林有言的水塘归属而争吵不休,围观众人对林有言纷纷叫骂的场景,原来这当中还有不为众人所知的内幕。 颜溪月又问陆涛“那你后来为何离开了县衙?” 第48章 处境之难 提及徐知县所为,陆涛苦笑连连,“他连林知县的死因都不肯耐心调查,我还能指望他做出什么好事来?” 到任后的徐知县不仅不思如何造福百姓,此地简直成了他独断专行的所在,鱼肉百姓,强征赋税,贪污受贿,无所不能。 陆涛不堪忍受徐知县的种种贪污行径,更不愿帮着他欺压百姓,一气之下辞去了捕快一职。 徐知县大力修建育婴堂之际,富商梁润昌主动出资,以示支持。 此举颇得人心,徐知县顺应百姓呼声,推举梁润昌为育婴堂的主事人。 恰逢黄河水患,两岸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也未能及时妥善安顿灾民,许多灾民携家带口一路南下,逃难至江南一带。 梁润昌大发善心,收留了那些灾民的孩子。灾民们见有人愿意收留孩子,便拿出了身上仅存的全部家底,央求他务必照顾好自己的孩子,等将来他们有了落脚之地,再来认领孩子。 梁润昌来者不拒,满口应下饱受天灾之苦父母的殷切嘱托。 从此,梁润昌的善举名传万里,被当地百姓尊称为“梁大善人”。 陆涛对这座两次中断建设,又内藏秘辛的育婴堂深感好奇,他一直于暗中观察育婴堂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很多被送进育婴堂的孩子,无论或大或小,都很少见过他们露面。 为厘清真相,他混入育婴堂,做了一名打扫的下人。 经过几日的观察,一些活蹦乱跳的孩子都会被安排到环境较好的后厢房,而有的孩子进来时还是好好的,住了几天就开始生病。 他亲眼看见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被进去,却再也没有看见他们出来,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无意间发现,厨房把发霉的米面馒头都给了孩子吃,这些不堪下咽的食物,连狗都嫌弃。 看不下去的陆涛自掏腰包给孩子们买了新鲜的饭菜,结果被管家郭庆发现,将他逐出了育婴堂。 他虽被赶出,但仍不死心。 自从育婴堂建成后,迎来客栈就频繁出现住店旅客之中,孩子丢失的消息。 他在县衙做过捕快,追凶缉拿的手段自然比常人更有经验和耐心。 经过他在迎来客栈几个日夜的蹲守,又一路跟踪,终于知道那些丢失的孩子是被送入无垢山的山洞里。 由此推及,育婴堂内莫名消失的孩子多半也是同样被送至此处。 “这就是我知道的育婴堂所有情况,至于孩子们后来究竟如何,我实在不知。” 陆涛说完如上历闻,不仅没有一吐积压许久心事的如释重负之感,反而更加愁苦。 “师万里既与你是同僚,他为何会进明月堂?你辞去了捕快,难道就再没与他交往过?” 颜溪月忆起吴知县掀开师万里的面纱时,陆涛的神情似乎与之断联了许久。 当年,陆涛决定离开县衙时,也劝过师万里,徐知县并非好官,与其留在他手下作恶,不如跟自己一起离开,另谋生路。 师万里家中还有位病重的父亲,急需用钱救治,故拒绝了他的建议,选择继续留在县衙做事。哪怕俸禄不多,多少也能维持生计。 虽然两人选择不同,但私下还是时有联系。 有一回,师万里兴冲冲的来找陆涛,说自己找到一家大主顾,给的月俸相当之高,那里也正好缺人,不如跟自己同去。 陆涛心系吴知县家人和林有言被害的真相,以及育婴堂内的猫腻,因此拒绝了师万里的提议。 从那之后,师万里就再也没来找过陆涛,而陆涛想要查的真相,也一直没有进展。 一日,他在街上偶遇曾与他一起当差的捕快阿寿,故友相见,两人到了酒楼杯酒共欢。 畅饮之际,陆涛又想起了好友师万里,而自己也许久未见他面,便问阿寿可否知道他在何处。 “我还想问你呢,从前在衙门里时,不是向来你俩交好?不过听说他爹病重了,说是要回家照顾,也不知他是不干了,还是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阿寿的回答令陆涛哭笑不得,他比自己知道师万里的讯息还要少的可怜,尚停留在师万里可能会回县衙的臆想之中。 两人喝了片刻,陆涛见他有些微醺,便送他回县衙,好巧不巧,遇上了互相不对付的包师爷。 包师爷一看到陆涛,话外虽然处处喝骂醉酒的阿寿,话里却对陆涛冷嘲热讽,阿寿迫于包师爷的淫威,不得不对陆涛敬而远之。 听完陆涛的陈述,四人都陷入了沉默。烛火之下,映照着四人凝重的面庞。 育婴堂内纵是屋宇宽阔,但再小的孩子只进不出,时日一长,恐怕也塞不下,更别提他们自进去后就再从未出来活动过。 对于众多孩子的下落和结果,他们心里都有了最坏的打算,却是谁也不敢说出来。 次日,天时骤然变寒,北风渐紧,铅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将要飘下一场大雪。 夏书恩想起上回夜潜育婴堂,遇到那些受饿挨冻的苦命孩子,他心潮翻涌不停,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浮现起一张张冻的通红的小脸。 屋内火炉温暖融融,他却坐立不安,独自走上街头,雪花一片片落下,脚步停留在了育婴堂左近。 他眼望围墙,脑中盘旋里面的孩子该是怎样一副情景。 正凝思间,身后斗然传来一男一女的哭喊叱骂之声。 他转身望去,只见男人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嘤嘤哭泣的小婴儿,脚下快速往育婴堂大门奔去,追在后面的女人哭骂不止。 “这是你的亲生骨肉,她还活着,你怎么忍心把她交给别人抚养?” 男子回身叱骂“你没听大夫说吗?孩子治不好了!一辈子都治不好!咱俩还年轻,再生一个也容易……” 哭得双眼红肿的女人听见最后一句话,抬手给了男人一巴掌,“你说的是人话吗?孩子再怎样都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好不了,我就照顾他一辈子!” “你当咱家是豪门大户呢?还照顾一辈子?连刚才的药钱,你都拿不出……” 夏书恩听得片刻,也了解了大致的来龙去脉这家孩子得了重病,父母经济拮据,拿不出钱给孩子治病,男人想把孩子送给育婴堂,女人说什么也不答应。 寒风裹挟雪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极易滑溜。 男人不堪妻子吵嚷,臂肘一推,女人脚下一滑,伤心身痛之下,她难以爬起身来,男人抱上孩子,头也不回地赶去育婴堂。 “且慢!”夏书恩高声叫住了男人。 男人一愣,回头问道“你叫我?” “你们的难处我知道了,不知孩子得了什么病,我愿出资相助,但盼你绝不能把孩子送到育婴堂。” 听了夏书恩的好意,男人不谢反笑,“便是治好了又如何?她腿脚不灵便,就是长大了,将来也难找个好婆家。我夫妻俩的事,与你何干?闪开!” 第49章 豺狼当道 “你以为把孩子送进育婴堂就有活路了?你既愿将孩子送走,还不是盼她今后有条生路?孩子在里面遭到虐待,这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 再三劝解不成,夏书恩忍不住将自己亲眼所见的真相说了出来。 北风呼啸不歇,加上怨愤郁积,他说出这句话时,胸间中气充盈,远远传到了周边不少过路人的耳朵里。 男人站定脚步,错愕不已,“什么?育婴堂虐待孩子?你怎么知道?” 其余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夏书恩。 在他们心里,育婴堂可是本地的善心之所,怎会出现这不可思议的丑闻? 夏书恩也不便将三人调查的结果当下公布于众,只反问诸人“你们都亲眼看见孩子被收养,可有谁再看到过孩子露面?哪怕出现在这街上?他们过得如何?育婴堂可从未对外公开过。” 众人不禁交头接耳,有人说以前看到过几次,面上看着还过得去;也有人如梦初醒,从未在意过孩子后来如何;亦有人指责夏书恩在胡说八道。 夏书恩朝育婴堂的大门望了一眼,心念一动,对众人高声道“既然大家都不了解孩子过得如何。正好天寒地冻,咱们进去一起看看孩子,若真有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境况,那这育婴堂便是名不副实。” 人群中不少人都一齐呼应,大家伙举步走向育婴堂,还未上得台阶,那扇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从里面走出两个身穿貂衣锦袍的人来,正是梁润昌与郭庆。 梁润昌对着众人憨厚一笑,一揖为礼,“适才,诸位乡亲的话,梁某都听见了。想我梁某经管这育婴堂虽然时间不长,但育婴堂做过何事,可都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清清楚楚瞧见的。” 他凝视夏书恩,“这位公子初来乍到,想是对梁某和育婴堂有诸多误会,才会当众说出污蔑之语。不过梁某行得正,不怕被人议论。你不是想来看看这的孩子过得如何吗?” 他话音刚落,身后走出十余个不到十岁的孩童,身上衣衫皆新,裹得粽子一般,见了梁润昌都一齐围在他周围,稚嫩的叫着“干爹”。 梁润昌和善的拍拍孩子们的小脑袋,嘘寒问暖,都顾不上再搭理门外众人。 郭庆走下台阶,面向众人道“孩子们在这儿过得如何,乡亲们都亲眼看到了吧。我家老爷不止忙于照顾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还时不时地大发善心为乡亲们免费施粥。 我时常劝着他,光是钱庄的生意和育婴堂的诸多琐事都够让人劳累的了,可他就是放心不下对乡亲们的惦念。 这人嘛,出了名难免会有个把人出于嫉妒之心来诋毁,我们梁大善人虽说不在意几只苍蝇。 可是乡亲们呐,好人行善累也就罢了,若是伤了心,日后还会有谁再来为大家伙做善事?” 他这番夹抢带刺的苦口婆心之语,倒也赢得众人齐声喝彩,起初那些对育婴堂有所怀疑之人,现在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夏书恩。 “我就说梁老爷这么好心的大善人,怎会做出丧良心的事?原来是有人存心挑拨!” “嗬,这么个大冷天,居然还能见着活苍蝇!” 一时间,育婴堂门前叫骂声不绝,但夏书恩充耳不闻,双眼不转瞬的凝视围在梁润昌周围的孩子。 这些孩子嘴上虽然叫着梁润昌“干爹”,可是脸上却没有丝毫发自内心的幸福神情,像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般,木然回应梁润昌的问询。 人群中一张熟悉的小脸引起夏书恩的注意,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小桃?” 梁润昌身躯一震,一脸错愕望向他,不知他是如何得知这小孩的名字。 小桃望见夏书恩,脸上先是一阵兴奋,张开了小嘴。 此时梁润昌俯身将手搭在她肩头,笑问她“小桃,这个人你认识?可不许撒谎?” 他虽是面带微笑而语,可小桃的双目却充满了惊恐,不停摇头“不!不!我不认识这个人!” 其余孩子亦满脸惶恐,纷纷退后,仿佛十分害怕与夏书恩说话。 梁润昌走出几步,对众人道“今日天气寒冷,梁某特地为乡亲们准备了热乎乎的腊八粥,还是同以前一样,供大家免费品尝,感谢乡亲们对梁某的信任。” 众人站在门前多时,头上、身上早落满了雪花,一听梁润昌有热乎乎的粥饭送上,登时把夏书恩撇下,争先恐后的到一旁排队领粥去。 夏书恩不禁一呆,欲将快速离去的众人叫喊回来,可是微微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孩子们被嬷嬷领回育婴堂,郭庆引导众人领粥,育婴堂门前只剩下身心俱寒的夏书恩与满脸得意之色的梁润昌。 “难为夏公子这么冷的天还惦记着育婴堂,要不要也去那边领一碗腊八粥来暖一暖身子?” 夏书恩双目布满红丝,握紧双拳,“你休要得意过早,育婴堂不查清楚,我决不离开枫阳县!” 梁润昌笑声中充满得意之情,“以卵击石之举,接下来的好戏,梁某拭目以待。” 此时大地落得白茫茫一片,夏书恩孤身立在雪地里,几乎就要为雪色融为一体。 他微微抬头,愣愣的望着从天上扑簌落下的雪花,心乱如麻。 忽然眼前一片红色,一把玫红色的纸伞遮住了头顶落下的雪花,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要看雪,也该找个暖和的地方,在这算什么。” 夏书恩一怔之下回头,颜溪月手举着伞,冲他盈盈而笑。 两人一同进了客栈,几杯暖酒下肚,颜溪月看他神色稍缓,却始终眉头深锁。 “这儿的人对梁润昌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育婴堂的伪装,他们自然不会相信。” 夏书恩手里捏着空空如也的酒杯,轻叹了口气“这个道理我时常对天辰说,可我今日又何尝冷静了?” “办法总会有的……” 两人正说着话,旁桌却有客人吵了起来“掌柜的,我不是第一次上你这喝茶来了,上回涨价也就算了,怎么今日还在涨?你干脆抢钱算了!” 掌柜不住地向客人作揖赔礼,“对不住了客官!实在不是我想涨得这么贵……别家也涨了,我这连成本价都要亏了……” “哼!”正为夏书恩和颜溪月添酒的店小二愀然不悦。 两人一见此景,便问店小二涨价究竟为何。 “你们不知道么?前一阵子紫云街的路面塌了,县衙说没钱修路,这不,税又增加了几厘,这钱还不是大家一起承担了? 要说最惨的还是临街那几家店铺,店里的生意没法做了不说,可税却还要照交不误。” 夏书恩疑道“徐大人不是已经答应了会帮助受灾百姓重建房屋,也会重修路面,怎么又开始下令收税了?” 提起徐知县,店小二顿时冷笑“他会有这等好心?只有他从别人的嘴里扣好处,旁人莫想沾上他半分!” 第50章 知情乞丐 两日大雪过后,暖阳遍照大地,地上积雪已尽融化,街上又恢复往日繁荣。 薛天辰脚踏在草地上的一块岩石,眼神随着夏书恩来回踌躇的身影转了一炷香的时间,渐感烦躁起来。 “整天围在这里转来转去也不是事,要么亮明身份,直接派人来查抄了他们。” 夏书恩双手负在身后,仍旧不答他话,半晌后,他双眸一闪,“连陆涛都能打探到里面的消息,我们难道会比他差?” 好容易听他开口说话,薛天辰精神一震,手指前方育婴堂,“听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跟他一样,到里面做个下人?” 夏书恩眉头舒展,似乎胸有成竹,“那倒不必。上回我雇了一个内应,帮我照顾里面两个生病的孩子……” 不及说完,前方传来呼叱喝骂之声,两人停下说话。 只见育婴堂门前一个衣衫破烂的中年妇人在央求着什么,被门口的两个小厮挥手赶了出去。 妇人势薄,双手抹着眼泪哭个不停,一步三回头望着被小厮关闭的大门。 旁边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上前对妇人说了几句,妇人跟着他们转到巷口,三人蹲坐在一处墙根下。 夏书恩与薛天辰互望一眼,心知这妇人跟育婴堂一定有事,走近妇人身旁,询问她因何哭泣。 妇人的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哽咽着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她从黄河以北逃难到此地,丈夫和家人都在水灾中丧生,身无分文的她孤身带着五岁的女儿四处逃难。 她沿途听说枫阳县有个育婴堂,专门收养弃婴和父母无力抚养的孩子,为了不让孩子跟着自己吃苦,她便把孩子送到了育婴堂。 起初,双方说好了自己可以经常来探望,将来可以把孩子接走。 后来,妇人在一个员外家做工,手头渐渐有了积蓄,便想把孩子接回自己身边。 可育婴堂却百般推诿,说什么也不让她见孩子。 她几乎日日上门讨要说法,里面的人说孩子被别的人家抱养了,那家人又搬到了别处,不知孩子下落。 妇人不信这套说辞,便每天来育婴堂闹事,非要育婴堂把孩子还给自己。 郭庆知道后,直接找到了妇人做工的员外家,那员外跟梁润昌是好友,得知妇人在育婴堂闹事,当即辞去妇人。 随后,郭庆到县衙状告此女故意扰乱育婴堂,审案的徐知县对她用了刑,又将她关入大牢一段时日。 但妇人思念女儿之心从未稍减半分,从此也再没心思讨生活,只想找回自己的女儿,可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 渐渐地,她也成了乞丐中的一员,可她仍不放弃,只要得空就会来育婴堂要人。 妇人抽抽噎噎的说完,她身旁一个浑身脏乱,个头稍矮的乞丐脸现冷笑。 “早知今日是乞讨的命,当初还不如把孩子留在身边,起码知道是死是活啊。” 妇人听了他的话,哭得更加伤心。 又一个满身破衣、个头高的乞丐伸手打了他一下,眼睛瞪着他,“六子,说什么呢你?” 那个叫六子的乞丐“哎哟”叫了一声,忙对妇人道歉,“江大姐,我……我这张破嘴,你别放在心上,你那乖巧可爱的女儿一定还活着。” 妇人哭声更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我就是不甘心……” 夏书恩见眼前的六子虽然形貌不扬,蓬头乱服,但眼神透着一股子机灵劲,预感六子可能知道一些育婴堂的底细。 他想若直接出口相询,六子面对陌生人一定不会如实相告,于是故意安慰妇人“这枫阳县谁人不知,梁员外是本地的大善人。 他辛苦打理的育婴堂是不可能会把孩子弄丢,否则,怎会有这么多人放心的把孩子送进这里。” 那个头高的乞丐嗤笑一声“什么了不起的大善人,都是唬傻子的!我就认定一点无奸不商……” 一颗小石子砸到他身上,蹲坐在对面的六子瞪视他“还说我?管好你那张嘴!” 夏书恩顿时心下明了,向薛天辰使了个眼神。 薛天辰眉头轻皱,眼睛在街上四处乱望,“正好肚子饿了。江大姐,你累了一上午,歇口气吧,我请你吃馄饨去。” 一听见吃的,两个乞丐眼冒精光,禁不住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眼巴巴的望着薛天辰。 “我……公子发发好心,吃好吃的也叫上我小安子。”举起手的是六子身旁个头高的乞丐。 夏书恩欣然一笑“你叫小安子?” 他点了点头,热情的拉上六子,不等六子开口介绍自己,夏书恩笑道“一起去吧。” 两乞顿时眉开眼笑,江姓妇人起身向夏书恩和薛天辰行了一礼。 六子兴奋说道“这街上的混沌味道太一般了,我知道城北有一家馄饨铺子,光是那香味,几里外都闻着香。” 几人一起朝城北走去,混沌铺子的老板见有三个乞丐来吃饭,本有驱赶之意,但见薛天辰给的钱多,就殷勤招待。 桌上的空碗堆了两堆,三乞才饱腹。见时候差不多了,夏书恩便向三人介绍了自己和薛天辰,小安子和江大姐对两人感谢不尽。 唯独六子拿着牙签剔牙,懒洋洋的说了一句“说吧,二位公子想知道什么?” 薛天辰扭头对夏书恩轻笑,意思是说“这小子还挺聪明”。 这正是夏书恩想看到的结果,他向六子抱拳一礼,“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果然不出夏某所料。” 六子左手一摆,“我第一眼看到夏公子,就知道你也不一般。” “哦?”夏书恩饶有趣味的笑了笑。 “别看我一身破烂,能一眼看出我六子是个聪明的人,能差得到哪去?”他上身凑过去,低声问夏书恩“是不是想打听育婴堂?” 小安子脸上瞬间一凝,“哎,不是说好了保密?” 六子神情不以为意,“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瞧这两位公子,哪像坏人?” 小安子低头埋怨“那梁大善人更不像坏人……哪个坏人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江大姐劝小安子,“我算是明白了,是不是坏人,莫要看他说了什么,且看他做了什么。 那梁大善人只有对我们伸手拿的,可眼前这二位公子一看就是正直之人,还请了我们顿饭,就冲这一点,咱们就别不识好歹了。” 小安子却反驳她“江大姐,你这话就不靠谱了,那梁大善人不是也经常施粥吗?” “我呸!他就是摆了满桌的酒肉,我也不会去吃他一口!”提起梁润昌,江大姐立时满脸激愤之状。 夏书恩对小安子道“你放心,我们只是从这经过,过几日就会离开,保证决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 六子对小安子两手一摊,意即他们不会长留枫阳县,便是说了也没影响。 他吐掉嘴里的牙签,开始神秘兮兮的对夏、薛二人说起了自己和小安子的一段经历。 “话说,这育婴堂建好后,我们兄弟俩就想,这里面要照顾孩子,一定准备了不少大鱼大肉,所以就趁夜登门拜访,也没什么,单纯找点吃的……” 第51章 冬夜埋尸 那是一年前的冬夜。 六子和小安子一连几日都没讨到饱腹的饭食,想去人家里借一点米粮,便把主意打到了育婴堂上。 两人在厨房内一阵摸索,除了发霉的米面馒头,再也找不出丁点能祭五脏庙的食物。 都说贼不走空,六子心有不甘,打算和小安子去别的房间顺走几样值钱的物事。 一连潜入三个房间,发现孩子住的房间都空无一人,除了一些床褥和简单的家具,再没有什么看得上的物品。 正当两人感慨偌大的后院不见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时,忽闻西北角后院传来阵阵异响。 两人偷偷摸摸藏在花坛内,看到育婴堂里的三个下人手持锄头,在松树下卖力的挖坑。 六子和小安子求果腹之食和财物而来,他们在房间内没有找到一样有价值的物事。 以己度人,自然而然的以为这三个下人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把房内值钱之物都顺走了,以致两人空手而归。 果不其然,他们又从板车上搬下几个麻袋,全都埋进了土坑内。 如此小心翼翼,更加使两人坚信,他们是在趁夜偷盗育婴堂内的财物。 就在三个下人即将完工之际,树下的阴影内传来阴恻恻的话声“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今晚的事,谁要走漏一句半句,将来这坑里埋的可是他自己。” 躲在暗处的六子与小安子一怔,这才知道原来树下阴影还有一人。 待那人缓步从树下走出时,小安子看到那张脸,险些当场惊叫出声,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六子及时捂上嘴。 听到此时,好奇心大盛的薛天辰忍不住出言相问“你们看到的那个人是谁?” 小安子双目迥然,“说出来,你们绝对想不到,那人竟是……” 六子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呃,小安子啊,你吃饱了吗?” 小安子一愣,“吃饱了,你没饱吗?” 六子轻笑“这顿饭是吃饱了,那下顿饭呢?总不能……还指望这顿饱饭能管下一顿吧?”他说这句话时,眼神侧斜,瞟向夏书恩与薛天辰。 夏书恩低头浅浅一笑,好奇心突然断掉,性子急躁的薛天辰本有些着急,但见六子这么个敲竹杠的情形,也不由得莞尔一笑。 “只要我们在枫阳县一天,你和小安子,还有江大姐的吃饭问题,我们都包了,如何?” 小安子满脸喜色,“哎哟,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说着掰起指头来,“南记的酥蜜果脯、蜜饯雕花,张家的熟羊肉头、鹅鸭排蒸、金丝肚羹……” 薛天辰手支额头,悄声向夏书恩埋怨,“这怎么还顺杆爬……” 夏书恩将茶杯端在嘴边,“又不是花你的钱。” 江大姐眉头一皱,低声劝小安子“两位公子跟咱们意思意思,你别过头。” 六子眼珠一转,“我记得来之前有人说,自己在枫阳县待几天就走了,那这饭……” 夏书恩在桌下轻轻碰了薛天辰的手肘,薛天辰无奈拿出钱袋,手伸里面摸出一锭碎银,却被夏书恩夺走,又快捷的往里面掏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我们身上没带多少铜钱,你们自己去钱庄换,就算是大吃大喝,少说一年也足够了。” 小安子和江大姐不禁一呆,他们平常能讨得一口饭吃就不错了,何曾见过这么大方的人,居然为了打听育婴堂的消息,舍得出银子。 六子一把将银子薅进自己怀里,笑嘻嘻道“公子不愧是爽快人,想打听什么消息,我六子能把整个枫阳县大大小小的事都给你打听来,连谁家的鸡在哪下的蛋也不落下。” 薛天辰还惦记着刚才的话头,“好了好了,说说你们那晚看到的人究竟是谁。” 六子收敛笑容,朝他和夏书恩拢了拢手,两人立即凑首过去,“那晚,我跟小安子看得清清楚楚,指挥下人做活的正是育婴堂的管事,郭庆。” “郭庆?”薛天辰略有失望,“他管理育婴堂,指挥下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六子立刻摇头,一脸严肃,“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也要看他做的什么事。” 他眼望向身旁连连点头的小安子,他脸如土色,似是真看到了可怕的事情。 六子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原本我们俩也以为,这郭管家是顺走了育婴堂里边值钱的东西,瞒着梁大善人,半夜干黑活呢。 没成想,等他们这一行人走了以后,我跟小安子就指望去捡个漏,哎哟,那袋子里装的……我们连叫都不敢叫……” 夏书恩与薛天辰目不转瞬的盯着他,六子却说到关键时刻神色惨然。 小安子脸色惨白,双手微微颤抖,“黑灯瞎火的,我手一伸进袋子里,就摸到凉冰冰、黏糊糊的东西,伸出来一瞧,居然是血。再往袋子里一瞧,里面装的竟然是两个孩子……” 小安子声音极低,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在座的五人皆是心中一沉,骇异无比。 薛天辰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他们……” 六子知道他想问什么,摇头一叹,“早就没气了。” 夏书恩如遭雷轰电击,他早该想到,一个在当地建设堪称恢弘的育婴堂只见孩子进,不见孩子出,下面又有纵横来去的秘道,自是有不少内中隐情。 上次见到小桃两个身患疾病的同伴也无人照管,若说是育婴堂私下真将收养的孩子当做货物,贩卖到各地去,自然不会任由孩子这么病下去。 那只能说明,他们是打心眼里不顾孩子死活。 六子和小安子看了孩子的尸体,惊恐的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他们打算去县衙报案。 可走到门口,又担心会被县衙问个偷盗之罪,踌躇不前之际,见徐知县领着一班衙役,浩浩荡荡的向育婴堂进发。 原来,是徐知县要当众赠与梁润昌一副功德匾额,“博施济众”四字匾额就此高悬于育婴堂正厅。 六子和小安子眼见情况如此,便对徐知县不再抱有希望,又觉育婴堂行事太过残忍,整日心神不宁,后将此事透露给同伴福生。 一次,福生在讨饭时,无意把育婴堂后花园埋有孩子尸体的事情传出,恰好落入包师爷的耳中。 他威逼福生说出还有谁知晓这件事,福生坚决不肯供出六子和小安子,包师爷索性让他和听见传闻的人永远闭上了嘴。 从此,六子和小安子再也不敢对他人吐露半句有关育婴堂之事,除了去向育婴堂讨要孩子的江大姐。 提及福生的死,六子和小安子仍心有余悸,两人反反复复嘱咐夏书恩和薛天辰。 “你们可千万要守口如瓶,否则走不出枫阳县了。” 第52章 挖骨寻计 为了验证六子和小安子所言,夏书恩当即决定,让他们天黑后带自己去育婴堂一探究竟。 六子心有余悸,对他投去异样的目光“你过路的外乡人,听听得了,怎么还敢去冒险?” 薛天辰一点头,“那也好,既然你们不肯,那就把刚才的银子交出来,我们就当什么话也没听过。” 小安子一听自己将要到嘴的美食快要飞了,急得连扯六子的衣衫,“吃人嘴短,就这一回!就这一回!” 六子忙把怀里的银子捂得紧紧的,对薛天辰道“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去的道理?就算真带你去了,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你我可真要交代在那了。” 薛天辰哈哈一笑,“能把我交代的人还没出世。”伸手紧紧捏住六子的肩头,“明白吗?” 六子被他那双沉稳有力的手臂一搭,立刻浑身一震,肩头的压迫感愈来愈沉,似是将自己按入地下也不成问题,便知他身上功夫不弱。 他讶异望向夏书恩,见他也微笑点头,心里更加确定,忙对薛天辰点头笑道“明白,明白。” 将要入夜之际,六子凝目望向一身白衣的夏书恩,“公子,我听说书的讲,晚上办事都要穿夜行衣,要不你们二位……” 夏书恩一笑不答,薛天辰瞥了六子一眼,“只有心里藏奸的人才会装神弄鬼,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的手段。” 等到午夜时刻,云淡星稀,街上已空无一人。 六子和小安子领着两人来到育婴堂的后门,望着一丈高的围墙,小安子悄声对两人道“两位且等一等。” 说罢,他低头摸索,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夏书恩和薛天辰不明所以,便问他要寻找何物。 不等小安子回答,六子忙伸手拉住他,不住口的数落“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两位公子仪表堂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你以为会像我们似的,垫几块石头翻进去……” 原来,六子和小安子初次翻进育婴堂围墙内时,便是在脚下垫了几块垫脚石。 白天,六子是实打实的被薛天辰搭在肩头的那一掌给惊骇住了,他虽想不出眼前这两人会用什么办法进入,但总不至于用上自己和小安子这种蠢办法。 明白小安子的意图后,夏书恩与薛天辰相对一笑,一左一右的站在六子和小安子身旁,一人握住一条手臂,凌空窜起。 六子和小安子还没缓过神来,只觉耳旁生风,眼前模糊一晃,一眨眼,已经踏在育婴堂后院的土地上,再一定神,望见四人都稳稳站在墙根下。 两丐正自啧啧称奇,夏书恩已向后花园走去。 这里的后花园比之当地的豪绅家中也不弱,中间一条青石路直通向内院,道路两侧栽有古松柏树,繁花青草,生长的也极为茂盛。 他们三人上次初来育婴堂时,只参观了前院,却不想这后院跟前院同样也是花草蓊郁。 薛天辰点上火折子,却只能照亮花园一隅,模糊烛光下,但见园内松柏苍然,三步之外黑黢黢的一片,一时望不见尽头。 六子和小安子环视四周片刻,双双点头,“没错,跟我们上回来的一样。” 两丐凭借记忆,找到了墙角的一颗松树。 他们初次来时,这颗松树尚只有一人高,如今仅隔一年时光,便突然生长成三人身高。 小安子怔怔的望了半晌地下,夏书恩见他神色呆滞,将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别怕,有我们在。” 六子从腰后取出手臂长短的铁锹,催促小安子“早干完,早回去。” 挖了片刻,两人果然掘出一个有些腐烂的粗布麻袋,烛火被寒风带得忽明忽暗,但四人仍看得一清二楚,麻袋里装着两个白森森的幼小头骨。 六子记得,那三人当时是往这坑里埋了四五个麻袋,心中存有万一,总不至于埋的都是尸体。 挥舞铁锹,又朝旁边挖了几铲,无一例外都是被麻袋包裹的白骨,看上去都是年幼的小孩。 小安子大受震撼,面色惨然,说不出话,想继续在右侧挖一挖,被夏书恩阻拦下来。 “不必挖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已到处都是尸骨。” “我的妈呀!”小安子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六子也惊愕不语。 薛天辰望向关闭的后门,忽闪忽闪的烛火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怒火,“抓几个人来,问问这地下究竟埋了多少孩子?” 他刚抬脚,便被夏书恩死死拉住手臂,一回头就望见夏书恩怒目冷视向地下,脸上神色凄然,半晌才道“回去吧。” 采荷巷尽头的一间屋内,灯火莹然。 听闻两人这一日一夜的经历,颜溪月和陆涛矍然而惊,半晌说不话来。 说起福生被害,陆涛眼眶一红,泪珠滔滔而下,“为什么不是我?他一个乞丐都仗义为人,我却苟活于世!” 颜溪月等三人见他不住的泪水长流,似有隐隐悔恨之意,不禁一呆,“福生厚道仗义,固然可敬可佩,你却是为何?” 陆涛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稍纵即逝,缓缓擦掉泪水,对三人解释“我、我只是觉得可惜,若是六子和小安子告诉的人是我,该有多好,那样,福生就不会死了。” 薛天辰长叹一声,“告诉你又能怎样?既然叫心肠狠毒的包师爷知道了,不过是多个不再开口说话的人罢了。” 夏书恩凝望半晌陆涛,“大家的心情皆是一样,既知道了育婴堂内的黑幕,就该想办法阻止他们继续作恶。” 陆涛眼睛一亮,目光决绝,“你们要怎么做,无论刀山火海,我第一个打头阵!” “哎,你伤还没好,什么阵都打不了,这种事还真不是人多就能办成的。”薛天辰见他面无血色,比自己还情绪激动,忙让他继续留下养伤。 夏书恩赞同他的意见,劝慰陆涛,“不错,对付他们,只能智取。我已有计策,光凭我们几人,是绝无可能阻止育婴堂的黑手。” 颜溪月心下一喜,“你有什么计策?” 夏书恩转动手中茶杯,双目盯住烛火,“既然梁大善人是靠百姓的信任才接管的育婴堂,那就让他从何处起,便从何处塌。” 次晨,夏书恩同薛天辰双双来到一处破庙外,此处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殿内一堆余烬还冒着几缕青烟。 “有客到访,还不现身。” 夏书恩话声刚落,左首响起异动,六子和小安子相继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抱怨他打搅清梦。 夏书恩轻笑道“昨晚便吓成那样,还能睡得着?来找你们,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非你们不可。” 六子和小安子一头雾水,“我们两个叫花子能干什么重要的事?” 薛天辰将手中两件新制的衣衫递过去,“换上再说。” 两丐手摸暖和的衣衫,又惊又喜,六子没欣喜多久,忽然面色紧张“二位……这是要唱哪一出?” 夏书恩神秘一笑“自然是请你们配合,唱一出好戏。” 第53章 花园白骨 “汪、汪、汪……” 一大清早,育婴堂的后门外就有两条狼狗狂吠不止,犬吠声传得整条街巷都能清晰耳闻。 里面不堪其扰的小厮终于不情不愿地打开了后门,两只体型粗壮的狼狗又“汪”的一声,一溜烟的窜了进去。 “咦,哪来的野狗?” 小厮见这两条狗在后花园内嗅来嗅去,在西侧的松树底下找到了几块生肉。 他也顾不上肉是打哪来的,抄起地上的棍子就要将狗赶出。 这两只狗护食护得紧,正在吃肉时被人拿着棍子打在身上,立时对着小厮龇牙咧嘴,呜呜狂吼。 小厮也怕被狗咬上一口,但也不死心,转身进了内院,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条鞭子,巷子里顿时传来两狗凄惨又愤怒的嚎叫声。 “哎……你干嘛打我的狗?” 小厮手里正挥舞鞭子抽打两狗,忽略了敞开的后门,进来一个比自己还要矮一头的瘦个子男人。 见正主上门,小厮也丝毫不惧,“哼,是你的狗?没栓好就往我们院子里钻,还偷吃我们家的肉,打它都是轻的!” 瘦矮男人朝他一瞪,“你不开门,这狗会进来吗?正经人家会把肉扔在花园里?我还说是你故意用肉把我的狗招进来,你自己打死了,好吃狗肉!” 两人争吵的间隙,两只狼狗也不乱叫,吃完了生肉,恋恋不舍的在周围的土层嗅来嗅去,在一颗松树下停留不走,前爪将泥土刨的到处都是。 瘦矮男人仍在与小厮吵嚷,一个要对方为打了自己的狗赔礼道歉,一个认定对方故意来讹人。 “大清早的跟人吵什么呢?”从内院房门内走出两个嬷嬷,花园树木遮蔽,她们看不见那两条刨坑的狼狗,只见小厮在跟人吵闹。 瘦矮男人忽然手指向后花园,脸上大为惊恐,“哟,那是什么东西?” 他死死盯着被两狗抛出来的土坑,一具白骨赫然暴露了出来。 “啊呀!死人啦!育婴堂死人啦!还把尸体埋在后花园!” 瘦矮男人这么一叫,把小厮和两个嬷嬷吓得脸如金纸,看到被狗刨出的白骨,都不知所措。 在门口大喊的瘦矮男人正是换上新衣后的六子。 夏书恩说今日请他配合来演一出好戏,他本不愿答应,奈何小安子惦记到嘴的美味佳肴,非要拉上他应下这门请求。 于是,两人才在破庙里洗漱换装,走在街上也不再被人当成到处讨饭的叫花子。 昨夜,四人在后花园的西北角挖出了一年前的几具孩童尸骨。 清晨,薛天辰就故意朝这方向扔进几块生肉在地上。 六子找来的两只狼狗见嘴边的生肉飞进了院墙内,这才对着后门狂吠不止。 就是要引得里面的小厮出来开门,等他打狗之际,六子再进去故意找茬。 此时,六子这么一吼,躲在暗处的薛天辰立刻示意小安子行动。 小安子提着铜锣,呛呛咣咣的震耳声传扬开来,跟六子相互配合着在巷子内边走边喊“不得了啦!育婴堂死人啦!尸骨都被狗刨出来啦!” 正值清晨,街上许多做买卖的小贩正慢慢出来,住在周围的百姓在家听见锣鸣声,纷纷出来驻足观望。 听见育婴堂埋有尸骨,几个胆大的民众主动拿来铁锹上门。 小厮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赶来,刚才与六子吵架的气势登时偃旗息鼓,也不敢阻拦闯进来的众人在花园里一阵铲挖。 几个好事之人沿着两狗抛出来的土坑又挖了几铲,果然又挖出了几具白骨,人群里顿时一片哗然。 “哎哟,真是造孽,哪来这么多的白骨?” “看骨头大小,还是些孩子,都是怎么死的?怎么从来没听梁大善人对外讲过?” 有个人到了另一侧花坛,几个锄头下去,就碰到了异物。他以为也是白骨,手上动作加快,然而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旁边有人见他坐在地上发呆,过去叫了他一声,冷不丁的朝那人发呆的地方望了一眼,也吓得脸色煞白。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他一声惊叫,围聚在一起的众人循声围过来,刚被挖出的坑里猛地发出一股恶臭,里面埋的不是白骨,却是死去不久的三个幼童尸体。 他们全身惨白,眼窝深陷,嘴唇发紫,似是生前被人抽干了血液。 更为惊悚的是,他们的肚子都被剖开了一个血窟窿,内腔空空,手臂也不翼而飞。 幸而现在是隆冬时节,若在盛夏,不知要招惹来多少蚊蝇。 不少人看见这副令人怖畏的情状,都忍不住到一边呕吐。 其余众人均又惊又怒,为首的一个大汉揪住瘫坐在地上的小厮,“你们管家呢?这到底怎么回事?叫他滚出来说句话!” 小厮连滚带爬的奔进内院,刚才看热闹的两个嬷嬷早不知哪去了,小厮怕外面震怒的人群冲进来,将门闩落下。 在院中打扫的下人听见后门一阵吵嚷,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怔怔的望向后门方向。 厅内正用早膳的郭庆吃到一半,就觉察到不对劲,他刚一踏出门,小厮就满脸惊恐的跑来,将后门正在发生的情状一五一十的告知。 “后门现在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就等着管家出去给个话!” 听到小厮这句话,郭庆脚下踉跄了几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指向后院的手臂也不禁抖动不停,“快,把后门给我顶住!千万不能叫他们闯进来!” 又吩咐小厮,“快从前门出去通知老爷!” 话声甫毕,前门传来“砰砰”一阵拍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人众的叫骂声“里面的管家赶紧滚出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想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吗?” “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决不离开!” 众人将前后两扇大门堵上,这自然也是薛天辰的引导。 郭庆想要逃走,自然有的是机会。 然而此时他再要从暗门逃出,找到梁润昌,时间上已然来不及。 为今之计,他只有死守育婴堂,不能再被众人翻出其他事。 他用颤抖的右手写了一封书信,大门外的薛天辰看到一只雪白的飞鸽朝东南方向飞去,心想梁润昌很快就会知晓此事。 “胸怀坦荡,何惧流言?郭管家不必惊慌,你只要出来跟大家伙解释清楚,若不是你的问题,自不会有人为难于你。” 门外嘈杂的人众声中,一个中气充盈的浑厚声响清晰传入郭庆的耳朵,他听出来,这是薛天辰的声音。 他趴在门缝处朝外望去,门外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薛天辰就站在众人之首。 郭庆心慌的厉害,自知再这么躲下去,众人只要被薛天辰稍一挑拨,前后两扇大门都会被人冲破,硬着头皮回应薛天辰“这么多人,我的解释焉有人听?” 薛天辰立即举起右手,示意众人不要吵嚷,对郭庆高声道“管家放心,有我薛某人在此,在你未说明情况之前,不会有人伤你半根毫毛。” 转身对众人道“我们大家只想要个说法,若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管家不敢出来,我们岂不更不知晓花园白骨的由来了?”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都退到了台阶下,薛天辰再请郭庆。 门后的郭庆眼见众人安静下来,伴随着“吱呀呀”的声音,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 第54章 群情激奋 郭庆面对暂时安静的众人,心里怦怦乱跳,虽在表面上仍维持镇定,但人人均看得出,他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薛天辰抢在众人质问之前,朗声问询郭庆“适才贵府上的后花园内,挖出了不少幼童的白骨和尸体,这些都是在场众人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人人皆知,梁大善人与郭管家接手管理育婴堂已有四年光景,今日薛某就要替大家伙问上一问,这花园里埋的尸骨作何解释?” 郭庆脸上青白交加,咳嗽几声,对薛天辰道“这……其实内中原因,郭某也不甚清楚,大约是在建造这间育婴堂之前便有了。枫阳县的乡亲们都知,育婴堂是前任县令吴知县所主持……” 薛天辰见他厚颜无耻的将责任抛给吴知县,胸中怒火中烧,然而愤怒的又岂止他一人? 人群中对郭庆的质疑声此起彼伏“你拿我们当傻子么?吴知县倒是傻了,可他心眼好着,当初他还中断过育婴堂建设来着。” “谁人不知吴知县已经疯了,你想把责任推到他头上?咱们不答应!” “你想赖给吴知县?方才挖出来的可不止有白骨,尸体还没腐烂的有的是,分明是才埋了没多久,你还想赖给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个不休,薛天辰却听得极为入耳。 刚才他说的那几句话都是夏书恩提前吩咐他的,既不能多言,也不能寡语。 原来,夏书恩的计策是韬光养晦,他们只需挑个头,引导百姓自己去挖掘尸骨,激起他们的情绪,该如何质疑育婴堂,自己无需多言。 郭庆一见众人不好糊弄,干脆装起了委屈,絮絮叨叨的说起梁润昌出资建造育婴堂之时,是如何艰辛和劳心劳力。 “乡亲们的愤怒,郭某理解,可乡亲们可别望了,我们老爷平日没少为穷苦人施粥,没少为枫阳县做善事。 如今出了一件没头没尾的事,就要给育婴堂扣上一顶杀人犯的帽子,这……属实叫人心寒呐。” 此话一出,人群里纷纷交头接耳。 见无人再大声质疑,郭庆忽然以袖掩面,泪洒当场,呜呜咽咽的说起了梁润昌如何亲自下厨为乡亲煮粥做饭的往事。 至于这里面几分真,几分假,便只有他和梁润昌自己知道了。 薛天辰才不吃他这苦肉计,冷笑道“郭管家是否有所误会?大家只想找梁大善人讨要一个说法而已,可从未说过你们就是杀人犯,除非……这是不打自招。” 郭庆脸色一白,又想辩解,却不知该如何张口。 人群中又现质疑声“你们是你们,育婴堂是育婴堂,没了你们,育婴堂照样可以找别人来经管,可别把自己跟育婴堂捆绑死死的。” “丁是丁,卯是卯,梁大善人为大家伙施粥,可咱们有谁没给育婴堂捐过钱呢?” “事情既然出了,就总得有个人负责,今天梁润昌若是不露面把这事说清楚,乡亲们就不走!要么,就让咱们进去瞧瞧里面的孩子怎么样了。” 这句话赢得在场众人支持,大伙齐声发喊,有若雷霆,有的人向前走了几步,后面的随即跟上,似要立即冲将进去。 一见这场面,郭庆吓得连连退后,当真是无计可施,他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薛天辰,“薛公子,刚才可是你说,不会叫人动我半根毫毛。” 薛天辰冷笑一声“可我也说过了,前提是你得解释清楚,你解释的不清不楚,朝人乱甩锅,那薛某可就保不住你啦。” “你……你……”郭庆怒瞪双目,却又惊惧众人势力,脚后跟碰到了门槛,心念一动,索性将脚跨入门内,吩咐小厮快锁门。 “又想躲里面?哪里跑!”群情激奋的众人见他转眼之间就溜进门内,一齐冲上抵住大门。 呐喊声中,众人又听得身后“咕咚”一声闷响,似是有什么巨物撞倒在地。 接着听闻有人高声大叫“这不是梁大善人吗?大伙都在找你呢,你这是要上哪去?” 薛天辰与众人一齐回头,见路中央翻倒了一顶轿子,被一个俊秀的白衣公子拦在当场,从轿门里将出未出、体型肥硕的男人,不是梁润昌,却又是谁? 这是收到郭庆飞鸽传信的梁润昌得知育婴堂的丑事被人揭露后,急欲上县衙去找徐知县商量对策。 但他从育婴堂门前路过,还是忍不住悄悄掀了轿帘望了一眼,本想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郭庆身上,自己悄溜溜的过去无人在意。 他万万没料到,一直悄然跟踪身后的夏书恩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夏书恩用石子击伤了左侧两名轿夫的腿,轿夫双膝一跪,轿子便随着轿夫一齐倒地。 心慌意乱的梁润昌在轿夫的掩护下正想逃走,却被夏书恩拦在路途,故意高声喊出他的名字,把众人的注意力引至这来。 怒火难压的民众可算见着了梁润昌,焉有放过他之理?一个个都忙不迭的将他围在中心。 更有甚者,有人抓住梁润昌衣领不放,七嘴八舌的怒问他后花园埋尸一事。 梁润昌向来被人吹捧惯了,一时间面对说翻脸就翻脸的民众,心里落差极大不说,自己更没准备好说辞。 他哪里想得到,隐藏得如此隐秘之事竟会突然之间被公之于众? 他躯体肥胖,被一大群人围着,呼吸渐渐不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天时寒冷的冬季,额头竟流下汗水,喘了半天气才说一句话。 “大家、大家听我说,梁某平时忙于生意,育婴堂的管理便交给了管家,后花园一事,我、我也是同乡亲们一样才刚知道……” 有人朝他呸了一口,破口大骂起来“刚才郭管家说了他不知情,你经管育婴堂少说也有四五年了,你说你也不知情,你们两个狗东西拿大家当猴耍呢!” 眼见众人情绪逐渐失控,夏书恩忙站出来劝解,“大家静一静,这些年来,梁大善人辛苦操劳育婴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大伙也都受过他的恩惠,他是断然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 梁润昌眼巴巴的望着夏书恩,惊惧之下,心里竟存了万一之念,以为他出来说话是为自己解围。 谁知夏书恩立刻话锋一转,“育婴堂挖出了不少尸骨,此事非同小可,既然梁大善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伙自然也不好对他拳脚相加。不如这样,将他送至官府,请知县大人审理,如何?” 梁润昌和郭庆皆是一怔,两人互望一眼,更加沉默不言,任由情绪激愤的民众将他们押往县衙。 望着人众渐渐离去的方向,薛天辰眉头紧皱,“把他们送到县衙,岂不是方便那昏庸的狗县令维护他们了?” 夏书恩轻轻摇头,眼中颇有自信之色,“事情闹得大了,他想维护也不能够。即便这二人真的被保住,区区一个县令能有多大的本事,堵得住众口悠悠?” 第55章 大逞雄辩 一只体型宛若柳叶的柳莺在鸟笼里上下跳跃,啾啾鸣声婉转悦耳,徐知县饶有兴味的逗弄这只柳莺。 一脸惊慌的陈捕头奔到近前,“大、大人,不好了,外头好多百姓押着梁老爷和郭管家到县衙来了,说是在育婴堂挖出好多尸骨,要大人出去审断呢。” 咕咚一声,徐知县从石凳溜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包师爷面色一沉,问陈捕头,“告状之人是谁?有没有夏书恩、薛天辰这两人在内?” 陈捕头愣了一愣,不知包师爷何以会问起他们,他还只当这两人是县衙惹不起的角色。“是所有百姓都一起来告的状,没见着师爷说的这两个人。” 脸如金纸的徐知县拔腿就朝自己后院跑去,“赶紧把金库转移,师爷,咱们快跑吧!” 包师爷一把抓住徐知县,怒目瞪视他,“一帮乌合之众,大人这就自乱阵脚,后面如何向舵主交代?此事暴露必有人从中作梗,咱们且出去看看,是什么路数?” 提到舵主,徐知县如遇靠山,被包师爷又哄又吓,稍稍安定下来。 待得他穿戴官服去县衙公堂时,外面围观的民众比之育婴堂门前多了三倍不止。 梁润昌与郭庆战战兢兢的站在公堂上,若不是一班衙役拦着,不知会被愤怒的民众如何对待。 六子和小安子被挤在门外的石狮子旁,见县衙里里外外都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也没想到突然之间会惹出这么大的波澜。 两人望向夏书恩的眼神中殊有求肯之意,“大人出来了,咱们还是离开这吧,别搅和进这趟浑水。” 薛天辰的伟岸身躯挡在他们身前,“走是走不了了,只有进去的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还能吐出来吗?” 六子禁不住埋怨小安子,为了几口好吃的惹祸上身。 夏书恩知道他们心中所忧,就是不想重蹈福生的覆辙,于是宽慰二人,“今日之事,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个意外,你们担心的事决不会发生。” 里面传出惊堂木击桌之响,片刻后,叽叽喳喳的人群才安静下来。 徐知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早发生在育婴堂之事,本官已有所风闻,但究竟是何人第一个在花园发现的白骨,站出来!” 他这句话看似合理,实则是要探出是谁在暗中捣鬼,进而揪出幕后主导之人,好行私下报复。 外面的民众你看我,我看你,只记挂着收拾梁润昌,却浑然忘记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异常。 六子和小安子禁不住双腿颤抖,忙低下头,生怕被周围人认了出来。 其时,两人平时就是个衣衫破烂的叫花子,今日换上平常装扮,兼之又发生巨变,根本无人识得他们的面容。 六子的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吓得一个机灵,以为被人认了出来,回过头去,见是夏书恩在冲他微笑摇头,暗示他不必承认。 徐知县一连问了三遍,堂外众人接头接耳,互相望着,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见此情状,郭庆也只知是小厮来禀报,那时后门就已经围了不少人。 徐知县传唤那名小厮上堂来,小厮一五一十的告知,又在堂上望了半天围观的人群,也没找出跟他因为两只狗而吵架的六子。 这时,人群里突然一个声音传出“先别管是谁发现的了,育婴堂为何会有埋尸,难道不是重点么?” 徐知县心底一沉,站起身子朝堂外张望,意图寻出发声之人。 岂料,外面人潮如涌,这一声发出后,立刻就有民众跟上,要求徐知县立刻审问梁润昌。 徐知县焦急的看了看包师爷,站在一旁的包师爷轻轻点了点头,这徐知县才质问起梁润昌缘由。 “被告梁润昌乃本县数一数二的大善人,声名远扬,然则今日在你经管的育婴堂后花园挖掘出幼童的尸骨。本地无人不知,育婴堂是专门收养无主的弃婴,今日你若不交代清楚,别说是本官,就是堂下的百姓们也不会让你出这个门。” 梁润昌听出他话外之意自己今日不给出一个交代,即便他身为县令,也没法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的离开县衙。 可育婴堂的真相又岂是他能轻易公布的? “这个……那个……”他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子午卯酉,郭庆见门口被衙役们团团包围住,外面的民众也进不来,于是替梁润昌编起了借口。 “大人容禀,适才小人已告诉过乡亲们,花园埋下的白骨乃是育婴堂建造之前就有,至于为何会有新埋的尸体,想必大人您也知道……” 徐知县听见最后一句话,以为他是要将自己也一同陷入这场惊天巨变的漩涡当中,登时对他怒目相向。 “嗯?你育婴堂现出的丑事,本官如何得知?大胆郭庆,休要胡言乱语!” 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问,但凡知晓育婴堂和徐知县之间的勾当,便也听出此事徐知县必是知情包庇者。 然而堂外民众皆不知这里面的缘由,还只当是郭庆说错了话。 毕竟,他刚才就将白骨的黑锅甩给了卸任四年后,又变得疯癫的吴知县。 别说郭庆与梁润昌一呆,就连包师爷都怔住了,他忙靠近徐知县,悄悄推了推徐知县。 郭庆忙解释道“不!大人误会小人的意思了,小人是说,育婴堂向来收养来自五湖四海的弃婴,甚至有些生而不养的父母也会将孩子丢给育婴堂,此事不光大人知晓,就连全县的乡亲们也不会不知。” 徐知县脸上红了一阵,尴尬的抚了一把颏下的胡须,“你、你接着说。” 郭庆继续胡编乱造“小人是说,既有这等凉薄父母,连亲生孩子尚能不管不顾,难免会有一些毒如蛇蝎之辈害死了孩子。 又眼红不过育婴堂在外的美名,故意将尸体埋在了育婴堂后花园之中,好损坏我育婴堂的名声。” 原本茫然的梁润昌听见他这番诡辩,似要将一身污泥的育婴堂扭转为受人栽赃嫁祸的受害者,心底顿时一片欢喜,于是忙跪在当场,声泪俱下。 “我梁润昌哪怕散尽家财做善事,被人诬陷讹诈也算不得什么,可是育婴堂却不能无端被人乱扣帽子,还望大人明查,还育婴堂一个清白!” 堂外民众又是一番议论。 “什么?育婴堂是被冤枉的?” “梁大善人看着这么老实,不会做出杀害孩子的事情吧?” 梁润昌跟郭庆一唱一和,三言两语之间竟将不利局势扭转,徐知县忍不住面露喜色,想到还是在公堂上,立刻严肃起来。 “梁大善人为了育婴堂和本县百姓的福祉,劳心劳力又劳财,无人说你就是凶手,快起来,快起来。” “且慢!” 就在徐知县让梁润昌起身,好继续糊弄此事之际,堂外一人厉声喝止。 “众人所见梁润昌在枫阳县的善举是不假,可在育婴堂挖到尸骨确是事实,这是两码事,岂能混为一谈?” 徐知县等人闻声一惊,一齐望向堂外,说话之人正是被衙役拦在外面的夏书恩。 他继续朗声说道“倘若事实真如郭庆所言,是有人栽赃嫁祸,那又是何人所为?郭庆既有此怀疑,想必是早就知晓花园有埋尸一事了?” 包师爷双目怒视,眼神中颇有恨恨之意,低声咒骂了一句,“果然是这嫌命长的小子!” 第56章 奇变横生 今日,于居住在采荷巷的几人来说,都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颜溪月在药铺帮陆涛抓药时,便听街巷人人皆传,育婴堂挖到不少幼童白骨,情知夏书恩和薛天辰的计划已经成功,欲将药拿到后,再去暗中施以援手。 但在回来的路上,在桂花巷附近看到一脸焦急的陆涛,一问才知是吴知县趁他不注意的间隙偷跑了出去,一出门就不见了人影。 二人忙在附近寻找,过路人纷纷摇头不知。 就在此时,桂花巷口传来一声惊呼,两人急奔而去,见一人被两个穿着红黑相间衣衫的人用麻袋套住。 一眼望去,那人所穿衣物就是吴知县最近新换上的黄灰色长衫,被麻袋套住的那人口中被堵,只能呜呜咽咽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声,他双手被绑,行动的两人迅疾拉住他往一片树林奔去。 陆涛惊骇失色,“是师万里!他们绑走了吴知县!” 不由分说,颜溪月使出轻功追去,身后斗然传来攻打之声,接着又闻陆涛一声大喊“颜姑娘,你救了他,就不要再管我了!” 陆涛的身边不知何时又围上一群杀手,他们的衣着与掳走吴知县的那两人相同,不必想也知是师万里带来的人。 仅片刻功夫,颜溪月就已奔出数丈,此时若再返回去救陆涛,那吴知县就再难找到。 想到陆涛虽有伤势未愈,但自身功夫多少能够抵挡,师万里既然绑走吴知县,也不会立刻杀了陆涛,心里一横,纵身向前疾追吴知县。 挟持吴知县的那两人见颜溪月紧追不舍,便往身后扔出两枚雷火弹,砰的两声巨响后,呛鼻的白色浓雾从地而起,周遭事物模糊难辨。 颜溪月被这阵烟雾呛了几口,向后退了几步,待浓雾散尽后,却再也找不见那三人。 她此时已追进入山林,沿着地上三个人的脚印来到一处山村。 没走几步,便见村口处围了二十余人,中间一把太师椅上坐着意态悠闲之人,正是师万里,似乎是专为等她而端坐在此。 被蒙头的吴知县不知外面发生何事,嘴里被塞了东西,呜呜咽咽的叫着。 颜溪月心内焦急,料想师万里又像上次一样利用吴知县来威胁她。 颜溪月冷冷一笑,“玩了一次又一次的把戏,怎么还不长教训?” 师万里兀自未答,左右已架着陆涛走至近前。 “颜姑娘,我……”陆涛说到一半便低下头,后面的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颜溪月一叹,微微摇头,“这不怪你。” 与此同时,师万里的手下从村里走来,还抓来了几个村民,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怀抱嗷嗷待哺婴儿的村妇、腿脚不灵活的老伯及年轻村夫,看上去似是一家人。 师万里脸色漠然对颜溪月和陆涛道“如你们不肯就范,我也不会阻拦,但我保证,只要你们前脚离开,整个村子的人都会为你们陪葬。” 被抓来的那一家人听见师万里说要灭了整个村子,自己一家人也将性命不保,一齐跪倒在地,央求师万里饶他们一条生路。 “这是我们几人之间的恩怨,你又何必牵扯进无辜的人进来?万里,看在我们从前故交的份上,你就听我一句劝,放过他们。 从前,你不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你要找的人不就是我?好,这次我不会再逃了,我跟你回去,是生是死,悉听尊便,但求你放过无辜之人。” 陆涛诚意向他求情,师万里微微冷笑,“你说完了?” 陆涛一愣,不知他何意,师万里右手一抬,阳光下只见白光一闪,唰的一声,村妇、村夫和须发皆白的老伯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呼声,倒在殷红的血泊中。 村妇被杀时,怀中婴儿落地,只剩一个面容苍老的妇人嚎啕大哭,跪地爬向在地上哭泣的小婴儿。 颜溪月和陆涛同时一惊,没料到师万里下手竟会如此之快。 颜溪月秀眉紧蹙,“你究竟想怎样?” 师万里起身,抽出腰间长刀,用剑尖挑起婴儿的襁褓,阴恻恻的笑答颜溪月“跟我去明月堂。” 老婆婆被手下人强按在地,眼神时刻盯在半空中被尖刀吊着的孙儿,哭喊求饶。 颜溪月一阵心惊,她完全相信师万里能立刻杀了眼前不足月的婴儿,毕竟明月堂和育婴堂就是专挑无辜的婴孩加以残害。 陆涛也担忧婴儿的安全,忙大叫“我们答应!我们答应!你快放了孩子!” 万里冲强按老婆婆的手下微一点头。 老婆婆如得赦令一般,慌手慌脚的起身,一把将剑尖下的孙子抱在怀里疼惜,准备抱了孩子逃回家中,却被几名手下包围。 师万里对颜溪月和陆涛笑道“我知道你们不会甘心去那,所以就劳烦这一老一少陪着你们一块去。” “万里,你简直无耻!”陆涛气得脸色发白。 老婆婆一听自己又不能走,跪下央求数次,皆被师万里无视。 颜溪月忙上前扶起老婆婆,“老人家不用求他,我会保护你们。” 老婆婆神色哀伤,抬头泪水婆娑的望了她和陆涛一眼,撇开颜溪月的手,自己从地上站起,不再说话。 颜溪月猜想老婆婆定是怨恨自己和陆涛连累于她,她心有怨愤也是情有可原,她同陆涛一左一右,默默陪伴老婆婆左右。 师万里命两名手下走在最前带路,颜溪月等三人跟随其后,就这样,一行人沿着山路进发。 颜溪月暗感讶异,“不是要去明月堂吗?怎么一直朝山里走?” 陆涛凝望四周,低声回答“大抵这山间也有入口,我们若是再去街市之处,不免碍眼。” 想到自己上回的确是从无垢山进入的明月堂,那下面又有十三道石门,其中一道门通向任何一处也不足为奇。 颜溪月奇怪的是,陆涛为何对此了如指掌?但见他神色茫然,对这里的路途似乎十分陌生,想是他也从未来过。 一行人朝着寂静的深山进发,另一头的枫阳县衙却是异常热闹。 徐知县本不愿与夏书恩为敌,但育婴堂的丑事突然被他抖将出来,堵在县衙门前的诸多民众强烈要求徐知县审理梁润昌。 此刻情况势危,即便夏书恩真是比自己大上几级的同僚,自己和包师爷也不能让他活下去了。 见夏书恩也毫不畏惧的在堂外插话,于是怒而将惊堂木一击,大喝道“堂下之人,进来说话!” 衙役让出一道口子,夏书恩举步迈入公堂,向徐知县一揖,“不知大人有何赐教?” 徐知县尽管忍怒,但脸上怒色仍明显,“你说郭庆知晓有人向育婴堂栽赃嫁祸,你又是如何得知?莫非栽赃那人是你不成?” 第57章 自乱阵脚 堂外一片哗然,夏书恩无奈一笑,笑中充满讥嘲之意。 “徐大人,你好歹是一县之主,稽查探问应以证据为要,夏某不过是合理怀疑。至于育婴堂是否遭人构陷,那便只有管家郭庆才心知肚明了。” 郭庆脸色大变,大声质问他“大人正在审案,你是何身份?何须你来插嘴质疑?” 夏书恩冷笑一声,朗声道“育婴堂内挖出幼童白骨这等骇人听闻、阴毒绝伦之事,凡心存良知者,必不会置身事外。如今被全县百姓闹上公堂,作为官府就须给百姓一个真实的交代。 但堂外众人至多,难以将心意尽数传达公堂。今日,我夏书恩便斗胆做一回讼师,代表枫阳县百姓,状告育婴堂主事梁润昌,及管家郭庆,罪状如下……” 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诉状,高声念了起来“任由死因不明的孩童埋在花园,是为玩忽职守;事后拒不交代真相事实,强行狡辩,企图昧地瞒天,逃过罪责。 花园孩童尸骨究竟因何而死,又为何埋在育婴堂内,与梁润昌、郭庆有着难以推卸之责。今日当众之面,徐大人务须审理清楚明白,给枫阳县的百姓一个交代!” 他方才质疑郭庆之言就已让民众为之一振,这番有理有据的话语说的正义凛然,立刻引得众人拍手称快,纷纷认同他代表枫阳县的众多百姓,为育婴堂无辜枉死的幼童声张正义。 便在这一声声赞同声中,徐知县等个个面如土色,互相望着彼此,全然没料到夏书恩的出现,会让本已扭负为胜的场面变得棘手起来。 包师爷对徐知县耳语几句,徐知县装模作样的沉下脸来,喝问郭庆,“你说,是有人栽赃嫁祸育婴堂,你、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郭庆随口瞎编的谎话哪里经得起细查细问,他嗫嚅了半天,最后徐知县也不等他说话,又猛拍惊堂木,走起了原来的老路子。 “本案迂回曲折,内情极其复杂,需待官府进一步稽查,在本案尚未查清之前,梁润昌、郭庆暂时收押牢房。” 徐知县的本意是将这二人留在县衙,以收监为名,实为保护,让他们免受百姓的攻击。同时又可拖延时间,私下找舵主商议解决之法,顺便再暗中做掉夏书恩。 谁知,他的这番良苦用心不仅没有得到梁润昌的理解,甚至以为徐知县此举是卸磨杀驴,让自己独自背下这口黑锅。 一急之下,梁润昌什么也顾不上,当堂与他翻脸,“当初,是县衙主张建设育婴堂,我梁润昌是出于好意,才出资筹办。 大人送的‘博施济众’的匾额,至今还悬在育婴堂内。倘若大人执意认为育婴堂真有问题,那么大人也难辞其咎!” “你、你这……”徐知县想骂他是“糊涂的蠢货”,但这话也不便当着众人之面讲出。 夏书恩饶有兴味的看这双方拉扯,故意一激正在气头上的梁润昌,“如此说来,这残暴毒辣之事非你梁润昌一人所为?既然不是,却要你一人承担,这岂非是又要增加一桩冤案?” “育婴堂大小事都经由县衙过问,岂是我……”怒气上头的梁润昌还真上了他的套。 郭庆满脸惊骇,急得伸手捂住梁润昌的嘴,低声提醒他“老爷镇定!镇定!别再说啦!” 徐知县担心他口无遮拦,一时间也是勃然变色,“好你个梁润昌!事到临头,还敢污蔑官府?”喝令左右对梁润昌上刑。 眼见双方就要自乱阵脚,包师爷忙出面斡旋,阻止徐知县扔出令牌,苦口婆心的劝告梁润昌。 “大人的意思是,现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自然不好乱下判决,只能将你作为疑犯暂时收押,并非是真的给你定罪。 事实如何,只有在经过调查之后才能知晓。你这些年的善举,枫阳县的百姓都有目共睹,发生这等残忍骇人之事属实叫人意外,所以大人更要仔细调查。” 说到这时,眼神睥睨望向夏书恩,“至于这其中是否涉及有人挑拨嫁祸,大人一样不会放过他。” 夏书恩自然听出他话中含义,他毫不畏惧的抬头与包师爷瞪目而视,目光坚决,要一斗到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包师爷最后一句话点醒了梁润昌,他怔怔的望着身边的夏书恩,立时清醒下来,不再与徐知县对抗。 便在这时,郭庆身旁的小厮指着人群突然大叫“是你!就是你!” 徐知县忙问端由,那小厮一面手指人群,一面回答“小的认出今早来育婴堂捣乱之人,就是那人故意把野狗放进后门,然后在外面大喊大叫,将事情闹成现在的地步。” 小厮指认之人正是六子,初时在人群中大叫的人也是他在夏书恩的授意下喊出。 只因他个头矮小,喊完这句话就蹲在地上,以致徐知县等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他因蹲的时间长了,双腿酸麻,想站起身缓一缓。 恰好小厮也一直盯着外面的人群,正是这一瞥,就认出了六子。 两名衙役将惊慌失措的六子从人群里揪了出来,徐知县计上心头,喝问六子为何出现在育婴堂的后门。 六子大气也不敢喘,眼神瞟向夏书恩,见他轻轻点头,便如实说了自己的小名,清晨遛狗时,看到育婴堂的后门开着,狗便冲进去,自己根本拉不住。 他本来想进去把狗牵出来,谁知门里的小厮要把自己赶出去,还对自己破口大骂。 小厮认真盯了他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又是一声惊叫“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经常在我们那附近要饭的叫花子!”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眼前的六子穿戴整齐,俨然是一副普通百姓装扮。 郭庆眼珠一转,对六子喝道“难怪近日总听下人说,一到晚上,后院就有人爬墙,我还当是个把小贼,尚没在意,没想到这贼竟然是你!想必栽赃嫁祸育婴堂之人是你,没错了!” 徐知县上下打量他“看你这身行头都是新制,想必也是偷来的。” “不,不是!”六子摇头否认。 包师爷眸光阴冷,凝目望向夏书恩,“如不是你偷来的,那便是有人送给你的,快交代那人是谁?” “我……”六子吓得额生冷汗,眼巴巴的望向夏书恩。 此时的夏书恩依然神色坦然,毫无惊慌之色,“他……” 正要说出口,人群中又有一人高喊“他是我的随从!” 夏书恩正欲为六子解围,薛天辰在堂外一声高喊,不顾衙役的阻拦,强行走入公堂。 “六子是我的随从,是我叫他出去遛的狗,他的衣食用度自然也是我给他的。” 徐知县见他毫不客气的闯了进来,视自己于无物,脸色愈发难看,“他前些天还是街上的叫花,怎么今天就变成你的随从了?” 第58章 变生不测 薛天辰冷冷一笑,“丞相府找几个随从,还需向你知会一声?” 徐知县既动了要除掉夏书恩的念头,自然也包括薛天辰。 然而他这无礼之言当众说出,即便自己没有顾忌,也已在公堂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自是不好再节外生枝。 六子至多也当他是大户人家,闲来无事的富贵公子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来头竟这么大,一时呆愣住。 梁润昌和郭庆见他连丞相的名号都搬了出来,心下惴揣之际,双双将目光投向了徐知县。 包师爷对薛天辰斜目而观,冷冷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任他是谁的随从,都不能逃脱国法制裁。” 参与下如此阴狠毒辣的恶劣行径,竟还能当众说出“国法制裁”的话来,甚至颇有大义凛然之感。 薛天辰双目一瞪,待要张口大骂,夏书恩率先抢白了包师爷,“好!好一个‘国法制裁’!但愿真相大白之日,包师爷能记住今日之言, 第一个育婴堂发现的幼童尸骨的人,确是丞相府的人不假,师爷难不成怀疑是丞相府所为?今日众多百姓集聚县衙,为的就是厘清这育婴堂内的尸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六子因为遛狗无意撞破此事,纯属意外。育婴堂若是清白,就是再多十只八只狗闯入也不惧被查。若不是他,谁能想得到,存在了四年之久的育婴堂背地里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六子不仅不该被责问,反而当被嘉奖。” 徐知县听他说官府该嘉奖一个叫花子,脸色立时不悦。 薛天辰也接上夏书恩的话茬,背刺徐知县,“官府不查育婴堂,反倒抓住一个随从问东问西,徐大人别搞错了方向。” 此言一出,堂外民众轰然而应。 徐知县喝令众人住口,然而他的声音早被这声人众呐喊声中吞没,谁又能听得见他说的是什么。 徐知县又急又气,又是连怕惊堂木,又是让衙役呼喝,都阻止不了群情耸动的民众。 夏书恩转身面向众人,双手向上一扬,众人方安静了下来,“大家且莫要激动,让夏某问一问梁大善人,他究竟如何解释。” 梁润昌见众人目光都齐聚在己身,又惊又怕,他坚称自己是清白,育婴堂是遭人陷害。 “本想给你一个主动交代的机会,既然你不珍惜,那你就自己面对吧,”夏书恩故作一叹,给堂外民众一个眼神。 梁润昌战战兢兢,不知他又要如何发难,只听人群中相继传来质疑之声“育婴堂惊现尸体,梁员外非要说自己是清白的,这话你自己便信吗?” “谁家的孩子不是十月怀胎,足月分娩来的?那些可怜孩子不知亲生父母已很是凄惨了,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决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自从育婴堂建成后,周围县城被拐的孩子突然增多了,这里面是否与育婴堂有什么牵连?” 梁润昌脸色发白,冷汗顺着脸颊涔涔而下,郭庆走到他身前,怒斥民众,“哼,当初老爷施粥时,你们一个个跑的比谁都快,如今落井下石的速度,竟不比吃白食的速度慢。” 堂外一个汉子高声反驳,“施粥是他自己愿意,又没人逼他,总不能因为他做了件好事,就抵消他杀人的嫌疑!” 场面愈发混乱,徐知县却稳坐堂上,颇有隔岸观火之意。梁润昌如同孤身处在漩涡之中,茫然不知所措。 夏书恩见状,对急得无计可施的梁润昌道“既然梁大善人坚称自己是清白的,可众人不服,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梁润昌等茫然不解。 夏书恩接着说道“我记得梁大善人曾说过,育婴堂目前为止收留了一百多名孩子,这么多的数量,想必管家一定会登记造册。 从育婴堂开始收养弃婴算起,到现在为止收养了多少孩子,又有多少孩子被父母或养父母领养回家,后院究竟挖出多少具尸体,他们何时进入的育婴堂,以及死因进行对比,一一验明。 倘若挖出的尸体与名册上的人数对不上,梁大善人的清白才尚有几分可信,不知心怀坦荡的梁大善人可否同意?” 谁知梁润昌听了他这番话,胸口登时一凉,眼皮上翻,身子直接向后仰去。也是大出徐知县等人意料之外,他这一晕,令这堂内外议论的热火朝天的案情陷入停滞。 便在此时,师万里挟持一老一少作为人质,押着颜溪月、陆涛等人,一行人朝着深山行了里许,刚进入一片果林,身后的几名手下接连惨叫。 陆涛心下暗喜,以为是夏书恩或薛天辰前来施救,回头一望,见有三人倒在地下,脚踝处紧紧夹着一个捕兽夹,不禁失望之至。 师万里面色一沉,喝问老婆婆,“老东西,这片果林是你们村人种下的?” 他这么突然一声厉吼,老婆婆吓得浑身一颤,怀里的小婴儿也大哭起来。 “是……是我们村里的,这是防山上的野兽来果林里糟蹋,所以……所以才在这片林子埋下了捕兽夹。” 颜溪月将老婆婆护在身后,对师万里怒道“你要问便问,别吓着孩子!谁叫你们坏事做绝!有本事就换条平坦的路走。” “从何处走,由不得你做主!”师万里急欲回明月堂复命,他何尝不想选条舒适的大路走? 若一大群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未免惹人注目,只要绕过这片山头,就能找到明月堂暗藏在山间的入口。 于是示意站在颜溪月身后一名手下抢过老婆婆手里的婴儿,喝令她到前面带路。 “老爷行行好,这一大片果林是各家所种,埋了多少夹子我老婆子哪里知道……”一见孩子离手,老婆婆忙跪下哀求不止。 颜溪月不忍叫老人家以身犯险,同陆涛扶起了老婆婆,对师万里的无理要求怒火中烧。 “这山头上到处都是捕兽夹,有了第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即便老人家真以身犯险带路,以她一人之力,如何能试探出所有的陷阱? 你那些手下个个年轻力壮,被这夹子一夹都要走不了路,别说她一个老人家如何能承受得了。” 凶狠残暴如师万里,他心里没半点怜悯之情,“她下场如何,与我无关!她走不了,大不了将她的尸体当探路的工具。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给我带出这片山林。” 老婆婆双腿一软,吓得昏晕过去。 他手下过来朝她踢了一脚,“喂,老东西,别装死,起来……” 他右脚刚一抬起,就被颜溪月踢断腿骨,伸手往他肩上一探,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 师万里心头一怒,将腰间长刀探入手下抱着的婴儿襁褓内,“你是不是想让这孩子死得更快些?” 颜溪月怒目瞪视他,“你敢动孩子一下,我叫你今日就葬送在这里!你有多少斤两,自己心中有数!” 第59章 毒手杀婴 陆涛见两人剑拨弩张,生怕师万里会对婴儿狠下杀手,忙拉开颜溪月,对师万里好言相劝。 “万里兄,她说的是气话,但也不无道理。你想,老人家脚步本来就慢,又是在这山里,若按照你说的要她去探路,便是天黑也走不出这座山。既然老人家是这村里的人,必然知道还有其他安全出路。” 刚才陆涛给晕过去的老婆婆掐了人中,此时已悠悠醒转,听见陆涛的劝告,对师万里连连磕头。 “大老爷,我老婆子确实知道还有别的路可走。你要上哪座山头,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给你带出去,只求你放过我的孙子!” 沉寂片刻,师万里慢慢收回刀刃,但颜溪月此时已满腔怒火如焚。 她想,即便老人家真带他走出这片山头,但明月堂是何等禁忌之地,岂能轻易叫外人知晓? 他刚才发狠杀了这一家三口人,方才又想利用老人的身体去探路,哪怕是具死尸也不放过。 等到了目的地,老婆婆见到了明月堂的入口,师万里为了保密,焉能叫这对祖孙活着回家? 与其处处受制于人,不如现在就立刻解决。 趁师万里抽回刀刃,稍有懈怠之际,颜溪月飞身跃上,踢落师万里腰间佩刀,又一脚回旋踢,师万里仰面倒地。 颜溪月双足一点,跃向抱着婴儿的手下,伸手去夺他怀中婴儿,那人急退数步,立刻又有五名手下似一堵墙般穿插在中间,拦住颜溪月去路。 冲过来的五人因明月堂要活捉颜溪月和陆涛,因此并未对她下死手。 颜溪月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左攻右拒之际,身子甫起,从五人头顶飞跃而过。 怀抱婴儿的那人见颜溪月朝他追来,立刻闪身钻入果林,立时又有数十名杀手拦在她身前。 颜溪月心念一动,不与众人交手,急跳而起,跃到一颗果树的枝干上,右臂扬起,袖中一条白色绸带朝那人怀里的婴儿卷去。 这些果树虽然不算高大,正值寒冬,枝叶落尽,只余光秃秃的树干,站在高处也方便辨认那人的逃跑路线。 但对方亦是借助枝丫交错、高低不平的复杂地势,在白绸卷到之前,故意钻到枝干密布的树下,欲用这些枝干阻挡她白绸。 那人却没料到,颜溪月以内力惯出的白绸势夹劲风,硬生生撞开了那些枝干,那人惊得脚下一崴,摔倒在地,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电光火石之际,突然嗤的一响,半空中一柄刀刃如白光一闪,斩断了白绸。 颜溪月来不及收力,立在树干上的身子微微晃动,右足一点,倏然从树上安然落地。 再一看飞出去的白绸,尽管避开了纵横交错的枝干,许多绸带边缘已被树枝划破,即使卷得婴儿,收回时也难以保证不出意外。 出刀砍断白绸的正是师万里,他从地上跃了几个来回,拦在颜溪月身前,同时长刀刺出,招招进逼,欲令她无法靠近婴儿。 原本他占了刀刃之利,但右手自从被颜溪月的柳叶飞镖贯穿手掌,即便伤愈,也不似从前灵活,劲力更是大为减退。 他的身手本就不及颜溪月,加上右掌落下顽疾,更加不是她的对手。 师万里受了她数掌攻击,胸口闷塞,吐了一口血。 颜溪月想起他刚才残害那一家人,用刀尖挑起婴儿的场景,顿时杀心陡起,夺了地上一把尖刀就要朝他心间刺去。 便在此时,俯跌在地的师万里大叫一声“慢!” 不知他意欲何为,在场众人都听他号令停下手来。 颜溪月以为他要求饶,停下手中刀刃,“还有遗言要交代吗?” 师万里却阴冷笑了数声“你听听?” 颜溪月凝目四望,心中一凉,刚才只顾抢夺婴儿,又欲杀师万里,攻打兵刃相交声间,夹杂着婴儿的哭号之声。 这时婴儿虽仍在哭泣,声音竟渐渐弱了下来,林间只剩老妇人求他们住手,把孩子还给自己的央求声。 颜溪月和陆涛大惊失色,转头望去,那抱着婴儿的手下在他们激斗时,将匕首刺进了婴儿腹部,再拔出刀时,白刃上已带出点点血痕,是以婴儿的哭声才越来越弱。 陆涛浑身一震,伸袖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迹,双目瞪视他,“师万里!你连这么小的婴儿都下狠手,你还是人不是!” 颜溪月惊得呆了,一颗心如擂鼓般跳个不停,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一时不知所措。 她本想救下那小婴儿,师万里要以这老少作为人质,料想不会这么快就下狠手,她只责怪自己终究还是慢了一手。 老妇人见孙儿受了伤,见了血,不住地给师万里磕头求饶,地上都是硬土,掺着一些碎石,老妇人把头磕的砰砰直响,三响之后,额头就已见血。 一手下抬脚踢去,老妇人仰面跌倒后又即爬起,仍旧跪下来求饶。那人命令快些前面带路,否则就不救治孩子。 颜溪月本就自疚愧对这对祖孙,见师万里的手下仍在欺辱他们,疾步闪到老婆婆身前,素袖一拂,脚踢老人的那名手下立时飞出数丈远。 师万里朝她喝了一声“小姑娘,你就是把这里所有人都杀了,也捞不着好处。这里山路崎岖,即便你把孩子抢走,他在路上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去,但我身上有药,可以叫这孩子不会立刻就死。你也别想着劫持了我,逼我交出药来,大不了今日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哈哈哈。”话语之中颇有一番得意。 方才颜溪月抢夺婴儿之时,陆涛也想冲上前施以援手,但原本负伤在身,力有不怠,与师万里的众手下过得几招下来,手臂、前胸、右腿又遭了几处刀伤。 他这时脸色苍白,但脸上浮现一层怒色,“我们若死在半途,你回去也不好向你主子交代!” 师万里阴笑更为畅快,“把你们的尸体带回去,照样大功一件,我的手下有几个怕死了?” 先前还能硬抢硬攻,但小婴儿已然受伤,更为掣肘。 师万里不会立刻杀了孩子,也不会教孩子马上死去,只这半死不活,又有生机之际,才能更好的胁迫两人。 老妇人见这些凶狠之人有救治孩子的意图,忙不迭的爬起身,走在最前,带他们走出果林,向着另一条山路进发。 老婆婆胸前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叨“求老天保佑我孙儿平安”,脚下向前不停,显是心里凭借对孙子的挂念才生出的一股力气。 颜溪月和陆涛担心她身体,不时劝他走慢些,但老人家恍若无闻,脚下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60章 血染婴堂 “不好了!不好了!又死人了!” 县衙外又传进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把在场众人都听得为之一惊。 徐知县双手微微颤抖,吩咐衙役带人进来,那人是居住此地的百姓,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育、育婴堂里面死了好多孩子,到处都是血!” 因夏书恩提出自证清白的主意,心虚而昏晕过去的梁润昌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悠悠醒转,这时又听“育婴堂死了好多孩子”这句话,恨不得又要晕过去。 众人闻言无不惊骇,徐知县、包师爷、郭庆等人有的顿足,有的长叹,神色大不同于尽皆骇然的民众。 先前,在夏书恩与薛天辰的推波助澜下,众人将梁润昌和郭庆押往县衙之后,附近有不少人听闻花园白骨的奇闻后,纷纷赶来育婴堂。 作为管家的郭庆不在,里面只有数十名小厮和嬷嬷,不知如何应对,前后门均被激愤的民众冲破开来,他们涌入育婴堂前厅、后院、厢房等处。 最终在一间厢房内的通铺和地上,找到仰躺着六具孩子冰冷的尸体。 他们有的断手断脚,有的内脏丢失,与后花园被挖出的尸体并无两样,地上的血液已凝固发黑,空气里弥漫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赶到育婴堂的夏书恩望见眼前骇然之状,胸间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将出来,忽然心念一动,拨开围观众人,急奔向西南,砰的一响,一脚踢开上锁的房门。 角落里的八个孩子骤然听见房门被踹,吓得惊声尖叫,个个抱成一团,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同时,嘴里惊惶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夏书恩凝目望去,一张张小脸惨白的孩子都十分害怕,把头缩在怀里,他认出其中一个哭得双眼红肿的女孩就是小桃。 “小桃,你和小伙伴们都怎么样了?”夏书恩蹲在孩子们身旁,伸手去牵小桃的手腕,小桃“啊”的一声痛呼,脸上痛苦不已。 夏书恩慢慢挽起她的衣袖,稚嫩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三道被割伤的刀痕,靠近手掌一侧的伤痕还未愈合,向外渗出殷红血迹。 夏书恩一惊,拿起其他孩子的手腕来看,皆与小桃伤患相同。 小桃也认出了他,“哇”的一声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夏书恩不停拍背抚慰,一面轻声问她遭遇。 其余人跟随夏书恩进来,也都忙上前安慰这八个可怜孩子。 小桃抽抽噎噎的哭诉“他们拿刀割我们的手,让血流进碗里,杏子、杏子流了好多好多血,怎么叫她都不理我!” 夏书恩伸手拭去她脸上泪痕,心痛如绞,“告诉叔叔,他们是谁?” 小桃茫然摇了摇头,眼神里布满惊惧之色,“他们只长了两只眼睛……” 为她包扎伤口的薛天辰心下好奇“哪有人一张脸只长眼睛的?” 夏书恩又问她“他们……都穿什么颜色衣服?” 小桃抬头四望,目光落在床铺上一团乱糟糟的薄被,手指上面一朵红色的石榴花“就这个颜色。”又指了指脚下的黑色石砖,“也有这个颜色。” 脑中思索片刻,夏书恩与薛天辰相对的目光中渐渐凝重,同时脱口而出“明月堂!” 薛天辰低头冷笑“我说哪有人脸上只长眼睛的,原来他们蒙着面。” 在县衙时,夏书恩等一听育婴堂又死人,拔足便朝育婴堂疾奔。 众多民众也都心系于此,纷纷跟上,一时惦念的紧,倒把梁润昌、徐知县等四人忘在脑后。 梁润昌与郭庆见众人相继离去,渐渐退至徐知县的桌案前,欲趁大伙不在意之际,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薛天辰早杀了梁润昌的心都有,焉能此时忘记了他?转过身一把揪住梁润昌,“你不想再去狡辩一番吗?” 走前,回头又瞪了一眼徐知县,“今日我非叫他说出真相不可,徐大人要不要跟来,请随意!” 说话间,一手捏住梁润昌的手臂,梁润昌痛得如杀猪般嗷嗷大叫,被薛天辰强行往外拖。 薛天辰是习武之人,又惊闻育婴堂噩耗传来,恨不能同夏书恩一起使轻功奔去,偏偏这梁润昌身体沉重,脚下如何能快得了。 又急又恼的薛天辰边奔边骂,“百姓募捐给育婴堂的款项都被你吃进肚子里了吧?要么你自己把黑钱都吐出来,要么逢年杀猪,你自己钻进圈里!” “大人救我!快救救我!”梁润昌被他拖在地上走,不停回头向徐知县求救。 一见这等情形,徐知县和包师爷也担心他一个经受不住,就说了不该说的话,带上一班衙役紧随其后。 到得育婴堂门前,有了在场众人的看守,薛天辰这才赶上夏书恩的步伐,找到了八名尚存的孩子。 那六个死去的孩子被民众自发裹上棉被,一一陈尸于厅前。 心痛恼怒之下,夏书恩怒目瞪视梁润昌,“孩子在你眼皮底下没了性命,还敢说与你无关!” 百姓们见此凄惨残暴情状,无不惊骇愤怒,便是梁润昌在怎样雄辩,皆知他不是无辜之辈,纷纷对他和郭庆二人包围,挥拳相向。 几个衙役根本拦不住怒火上头的民众,听着拳头到肉的沉闷声,顷刻间,徐知县生出了就此放弃梁润昌的念头。 小桃等八个受伤的孩子被好心的民众接走医治,夏书恩红着双眼望向地上六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又瞥了一眼众人围攻之处,对薛天辰低声道“让他先尝尝苦头,别打死了他,没处问话。” 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两人身上各处,人群包围之中传来梁润昌的呼喊“育婴堂……可不是我一人建立,大人不能……不救我!” 人声嘈杂,徐知县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育婴堂、建立、救我”等字眼。 包师爷神色凝重,眼珠转了一转,对徐知县低语道“大人,咱们不能看着不管,即便要放弃他,也不能是现在,起码不能把我们……” 自梁润昌向他求救之际,徐知县也同包师爷想到了一处,眼前的梁润昌为了保命,已有将自己牵扯进埋尸案的趋势。 于舵主也好,县衙也罢,梁润昌从头至尾都不过是个工具。 他倒下了没事,县衙可不能跟着他一起倒下。 可眼下激愤万状的民众,又岂是几个衙役能拉得开的?纵是徐知县有相救之心,也是有心无力。 包师爷眼神一瞥,走至夏书恩身前,“夏书恩,今日死的虽是几个孩子,可若再多死两人,县衙如何查案?” “什么叫死了几个孩子?你当……”薛天辰想骂天性凉薄的包师爷将孩子当成了说杀就杀的鸡鸭鱼鹅,话到嘴边,又寻思将孩子与家禽比较,甚为不妥。 夏书恩自然明白包师爷的意图,想那梁润昌与郭庆已被人揍了一盏茶的时间。 于是走近众人包围处,高声对众人道“大家停手,听我夏书恩一言!莫要打死了梁润昌!” 众人于怒喝声中仍清清楚楚听见他这句话,听得话声严肃,想起他刚才在公堂上替大家伙状告梁润昌,便纷纷停下手来。 第61章 奇生暗祸 “如今证据确凿,梁润昌再想赖掉人命案也绝无可能,但若你们今日将他打死,气是出了,可幼童被害真相,以及他背后的主使可就再没机会叫他指认了。” 被众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梁润昌和郭庆,因为夏书恩的出面阻拦才得以喘息。 夏书恩故意提到“幕后主使”,一来为示警徐知县等人,二来还了包师爷污蔑自己挑拨离间之怨。 “啊对!说的不错!方才衙役又在花园挖出多具尸体……”徐知县见他替自己救下了梁润昌,忙不迭的站出收获果实。 几个身上沾满泥污的挖尸人怒而反驳他,“什么几具尸体?分明是几十具之多!下面究竟有多少,还不知道呢!” 徐知县也不敢轻易招惹这些恚怒的民众,一改常日作威作福的架子,好声好气的答道“对!对!正因尸体数量巨大,一时难以查清。育婴堂埋尸案与梁润昌和郭庆有着脱不掉的干系,因此本官决定,将这二人收押牢房,等埋尸案调查清楚后,再行判决。” 众人相顾而视,纷纷议论起来。 包师爷站出来对众人道“诸位也累了一天,查案本就是官府之责,还请乡亲们回家静待消息,等官府查办清晰案情后,还大家一个真相!” 倒在地上的梁润昌和郭庆早被衙役戴上枷锁,围观的民众听得徐知县和包师爷的话,均想一群人这么闹下去,除了再添两条人命外,于案情无任何帮助,只得骂骂咧咧的纷纷散去。 薛天辰望着被衙役贴上封条的育婴堂,心底不禁一阵失落,“封了门又能怎样?他们私下在秘道往来仍不受影响,想必梁润昌在狱中也不会受什么罪。” 夏书恩心里同样五味杂陈,但他没有薛天辰那么悲观,“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即便是正常的审案流程,梁润昌一样要被关押。起码,现在的百姓都已知道育婴堂的丑闻,他们不会再相信梁润昌这个伪君子,能让百姓知道真相,也是一大进步。” 两人回到采荷巷,屋内寂然无声,颜溪月、陆涛和吴知县三人不知去向。 桌上的匕首插了一张字条,夏书恩暗觉不妙,拿起字条一看,上面写着“欲见旧人,明月堂一会。”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夏书恩一心只想撕下梁润昌的虚伪面孔和育婴堂的埋尸事实公布于众,忽略了颜溪月等人,心中蓦地一阵愧疚,“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开始报复了!” 薛天辰二话不说进了房内,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鹤翎刀,“正好,我早想跟他们较量了。”说着就要举步出门。 “不可!” 夏书恩身形一晃,已将他拦在门口,“若我们三人同时现身明月堂,岂非正中他们下怀?上一次,我尚在溪月身边都没能护住她,这一次也决不能叫她孤身面对,但你不能同去犯险。” 薛天辰如何肯答应他的决定,“正因你们都去了龙潭虎穴,我就更不能袖手旁观!” 夏书恩眉头一凝,若是不将其中利弊告知,绝对阻拦不住他,“不让你去是另有重要安排。如今我们已和明月堂、徐知县撕破脸皮,大家都没必要遮遮掩掩了。你现在应立刻去明州府衙,让知府大人无论用各种方法,务必扣押住徐知县。 我们已知晓三处通往明月堂的入口,想办法抓几个小卒,就不难找到剩下十余个入口,再派人封锁所有出入口。那时,我和颜溪月在内,你在外,内外合力,定能拿下明月堂。” 如此安排,薛天辰眼前一亮,险些忘记徐知县这为虎作伥之辈,即便明月堂真的败了,也不能放过他。 薛天辰想三人一到枫阳县就为育婴堂一事着忙,他试探着问了夏书恩“那玉琥下落……” 夏书恩低眉沉吟,半晌才说道“我的确答应过丞相,但以现在情状,在我心里,玉琥不及育婴堂的孩子重要。 玉琥只是一个物件,不见了可以再找。可是育婴堂的事不解决,无辜的孩子一旦进了明月堂,就再无存活生机。” 夏书恩说下这番话时,目光坚定如铁,似乎先救孩子而将查探玉琥下落滞后的决定没有回旋余地。 薛天辰的眼前蓦地显现方才冲进育婴堂时,小桃扑在他怀里大哭的情景,虽然不是亲人,但看得出来,小桃也一定将他视作可信赖之人。 既然夏书恩能说出玉琥比孩子重要的话来,也不枉那些孩子对他的信任,同时也为他对待玉琥和育婴堂轻重缓急的态度所感,敬服之际,心潮如涌。 将手拍在他的肩头,“好一个‘玉琥只是个物件,没了可以再找’,将来丞相要责问下来,我陪你一起承担就是。” 古木怪石丛生的深山甚少有人踏足,此时却有二十余人不断朝山顶跋涉。 师万里虽给受伤的婴儿敷上了金创药,但颜溪月悄悄回头望向那人抱着的婴儿,一直未听见孩子哭声,便在老婆婆耳边低声附耳了一句话。 老婆婆会意后,在陆涛的搀扶下,故意装作崴脚,停在路旁。 师万里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颜溪月蹲下身为老婆婆揉揉脚踝,头也不抬的道“既然老人家答应为你带路,你也该当给她孙子医治,叫她现在就看看孩子。” 师万里冷笑一声“这才走了多远,等过了这座山头再给上药。” 颜溪月猛地站起,怒目瞪视师万里,“如果孩子真的死了,那就如你所愿,我便将你手下所有人都杀了,也包括你!” 师万里紧紧攥住腰间佩刀,对她怒目相向,回头朝那婴儿望了一眼,握住刀柄的右手缓缓落下,走向手下身前。 他伸手撩开裹在婴儿身上的襁褓,借着这个机会,他背对着颜溪月等三人,又伸手按在婴儿被刺伤的肚子上。 襁褓婴儿“哇”一声哭泣,老婆婆激动的双目垂泪。 师万里对抱着婴儿的手下使个眼色,那人探手入怀,取出一瓶金创药,倒在了婴儿受伤的肌肤上。 颜溪月和陆涛见孩子又哭出声音,一时喜,又一时悲,光只给孩子上药终究不是办法,心中暗暗盘算其他解救之法。 一行人便在这山路上盘桓而上,期间每隔一段时间,师万里就命手下给婴儿上药,但却再也不闻婴儿哭声。 陆涛越想越不妙,低声对老婆婆道“老人家,咱们要不看看孩子,半天没听见哭了。” 老婆婆却兀自盯着脚下的路,口中喘息不断,“不,他只是睡着了,睡着了。” 颜溪月挽住她的臂弯,“还是去看一眼,若是有事……” 她担心婴儿的伤势,一时话说的急了,老婆婆比她更急,脸现愠色,甩开她手,“我说是睡着就是睡着!那是我的孙子,还是你的孙子!” 颜溪月瞠目不知所对,她还尚未婚嫁,何谈子孙一说?脸上微微一红,心里不是滋味,见她执拗不肯去看,也便罢了。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间,身旁的老婆婆忽然“哎哟”叫了一声。 第62章 误入狼谷 师万里一行人脚下的山峰虽说不算崔巍险峻,但山道峰径难寻下脚之地。 从山顶延绵而下的一条溪流断流后,露出形状不一的怪石,人走在上面忽上忽下,有的地方须手脚并用爬上,但这已是唯一能不用砍树伐荆的路径。 老婆婆走了这么远,终于支撑不住,一脚踩翻了石块,摔倒在地。 颜溪月与陆涛将她扶起,坐在一块岩石上,让师万里停下来,老人家须得休息片刻。 师万里及其手下体力健壮,见走了这些路还没到半山腰,喝令老婆婆继续起来带路。 陆涛跛着脚走至师万里面前,“让我们瞧一眼孩子,他的伤究竟怎样了?” 师万里张了张口,还未答话,却见陆涛身后的老婆婆挣扎起身朝他走来,带着怨愤似的,伸手猛地推了陆涛后背,“说了我孙子睡着了,你还要去吵他的安宁!” 起初,颜溪月见她起身走向陆涛和师万里,以为她也是想看孩子了,便扶着她走过来,没想到她会如此作为,不禁一惊。 陆涛左腿本就受伤,也没料到身后有人会推他一把,一下站立不稳就跌在地上,直愣愣的望向老婆婆,眼中茫然。 老婆婆面对师万里却转了殷勤面容,“大老爷,我老婆子不中用,实在是走不动了,我知道有条近路,要是找个人背我进山,再消一炷香的时辰就能翻过眼前这座山了。” 她自愿进山带路,师万里自是欢喜,加之他急欲赶回明月堂复命,便吩咐一手下背她上山。 这时天色渐晚,师万里命人点上火把,数十余人手持火把一前一后的行进,似一条火蛇在山间缓慢爬行。 一轮钩月斜挂天幕。 白天还闹哄哄的县衙,终于在此时静了下来,从县衙大门内透出的昏黄烛光映照出夏书恩长长的影子,他抬起脚,大步迈入。 徐知县一手撑着侧脸,懒懒的瘫坐在桌案旁,面前一杯清茶冒着热气,见到夏书恩进来也不惊讶,显然是已等候多时。 包师爷朝门口望了望,神情严肃的质问夏书恩“怎么就你一人来?” 徐知县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悠悠说道“如果没见到薛天辰,你是见不到那姑娘的。” 夏书恩心里虽惦念颜溪月的安全,但脸上仍云淡风轻,不惧他的威胁,“等我见到颜溪月和陆涛他们,我再告诉你薛天辰的下落。” 徐知县眼睛一瞪,猛拍了一下桌子,“人在我们手里,你竟敢讨价还价?” 夏书恩自顾自的一笑,“抓不到他,你也没法向你的舵主交代。” 徐知县本想抓了他的软肋就能任由自己摆布,没想到这时竟反被他威胁,他一时气不过,便说“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若真的死了,又何必留下这张字条?”夏书恩拿出那张纸。 徐知县心虚无言,包师爷附在耳边,悄声劝他“薛天辰极有可能搬救兵去了,不如先解决了这几个人。 到时,即便他援兵一到,万事已无可挽回。若再耽误下去,恐怕连夏书恩都抓不到了,那时更没法向舵主交代。” 徐知县尚未点头,包师爷一脸严肃的对夏书恩道“不错,你要找的那三个人的确在我们手上,但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既然少了薛天辰,需要征求舵主的意见后,方能给你答复。” 包师爷做了个手势,一名衙役将他请出,领着他来到牢房。 “这是何意?” 面对夏书恩的疑窦,包师爷阴沉一笑,“舵主的消息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到的,就累你在此稍候。” 不等夏书恩再说话,包师爷便自撤离牢房。 夏书恩顿时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包师爷明知牢房关不住自己,但却拿捏了自己会因颜溪月三人的安危妄动,所以才使这等小伎俩来羞辱自己。 陆涛旧疾未愈,吴知县疯癫不晓人事,凭颜溪月一人的功夫足以对付明月堂,但若同时牵挂一老一弱,夏书恩不禁担忧颜溪月当时遭遇怎样的情状。 他虽为颜溪月担忧不已,却不知她此时根本不在明月堂。 师万里等人沿山路前行,已渐趋至山顶。翻过这座山头,他便可以在山巅之处放一枚信号烟,附近山头若有回应,便有了方向。 陆涛时不时回头望向被麻袋套头的吴知县,琢磨吴知县虽也有安静的时刻,这时嘴也被堵上,但这一路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绝无可能这般安静。 正疑思间,伏在一人背上的老婆婆指向一条狭窄的山道,众人到后,见到的不是密密层层的树林,却是两边如斧劈刀削般的峭壁,山下都是茂盛的密林,这两处峭壁仿佛是拔地而起。 地上借助火把,头顶上借助一点星光,方看清此处是一条纵长幽深的峡谷。 中间的山路可容纳两匹马并肩而行,抬头仰望,两处峭壁中间夹着的夜空仅三指的宽度。 师万里瞧得明白,这里根本不是山巅,脸色一沉,对那老婆婆历喝起来“老东西,竟敢耍老子!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了?” 背负老婆婆的那名手下见总管已经发怒,两只肩头一抖,将老人摔在了地上。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哭哭啼啼了一路的老婆婆此时也不管自己身上疼痛,竟放声大笑了起来。 颜溪月和陆涛同时一呆,不知这老人家是否太过疲累,一天之内失去了多位家人,这时成失心疯了。 “老东西,我问你话呢!你笑什么?”师万里又一声怒骂。 老婆婆却笑得更为得意,坐在地上朝峭壁上呼“来了!有人来了!你们快出来啊!” 众人心中大骇,他们只当她是个无足轻重的老太婆,她口中说的“他们”是谁?莫非此地已有人布下了埋伏? 话声甫毕,忽听山谷四处“嗷呜、嗷呜”的嚎叫声接连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夹杂着呜呜风响,在山谷间四下回荡,似乎已将这群人包围在山谷里,听得人心里发毛。 有人惊声大叫“不好,是狼!” 就在众人惊骇之际,颜溪月辨出声音来自于头顶,向上望去,不禁一惊,两边十余丈高的峭壁边缘出现了无数道绿光,数不清的野狼冲着山谷间的众人长声嚎叫。 众人耳中听闻野狼吼叫,又见这手无寸铁的老婆婆疯癫大笑,皆是相顾骇然,才知这四周的野狼是被她唤来。 “撤!”师万里一声令下,率领众手下转向山下奔去。 此时的老婆婆却不被群狼所摄,她的笑声并着狼嚎声一齐传入众人耳中“这里可是人人都不敢来的野狼谷,来了就回不去啦!” 师万里又惊又怒,骂了一句“疯婆子!” 颜溪月虽被老婆婆一顿抢白过,但此刻形势危急,过去拉上她要一同逃往山下,老婆婆坐在地上仿佛被定住一般,就是不肯起身。 这时两边峭壁“哗哗”声响,不时从峭壁上落下碎石碎土,已有数十头野狼沿着山壁朝山谷间奔来。 颜溪月将老婆婆一只手臂搭在己肩,欲背上她逃跑,陆涛一脸惶急赶来,“他们抱着孩子和吴知县朝山下逃了!” 第63章 老妪复仇 陆涛与颜溪月说话的间隙,老婆婆挣脱颜溪月的手,朝山谷深处奔去,边跑边大叫“你们快来啊!吃了他们!吃了他们!” 两人心头皆是一凉,心知这老妇已经疯了,她将群狼引来,就不怕连累自己的孙子? 峭壁顶上围聚的野狼越来越多,颜溪月过去纵然见过一些狼,却不曾见过数量如此之多的狼群。 何况狼群居高临下,又擅长群攻、分工合作等战术,与人斗智斗勇不在话下,纵使师万里的人有刀刃在手,也决计斗不过群狼合攻。 眼前有吴知县和孩子被师万里要挟作人质,陆涛也已受伤,又要面对这群野兽的袭击。 颜溪月寻思,想要在狼群冲下山谷之前救护这几人是难上加难,只能暂时与师万里放下恩怨,联手合斗狼群,待得出谷摆脱狼群围捕后,再行计较。 老婆婆神智更加癫狂,又喊又笑,四处乱跑。黑暗中,谷中传来一声惨叫,一头沿峭壁爬下的野狼扑在老人身上,随即被附近的两三只野狼拖走,当场开膛破肚,其象之惨,不忍目睹。 既然她已无救,颜溪月立刻拉上陆涛,朝师万里一行人奔去,“走,先同他们一起避开狼群再说!” 只奔出数十步,眼前又窜出十余只野狼拦住了去路,身后亦有野狼环伺,幸而陆涛手里握着火把,前后两处野狼尚不敢扑上,但也不愿离去,始终距离两人有五六步的远近。 谷口方向也相继传出惨呼声,原来是师万里等人奔下山之际,被行动迅捷的狼群给包围在谷口,他们也下不得山去。 这时,两人与师万里等人皆被狼群分成两批猎物围堵在谷中,众人前后均被狼群夹击,头顶上方又有不少野狼虎视眈眈,纵是长了翅膀也难飞出谷中。 四下里谷中野狼嚎叫声此起彼伏,令人闻之心惊,情势十分不利。 前方师万里的人已与狼群展开厮杀,一时间,众人的惨呼声、狼群的低吼声、刀刃砍杀声在谷中相互交错。 颜溪月却忙于寻找那孩子的下落,遇此混乱,孩子也该放声大哭,纵然眼前人兽混声交杂,若孩子放声大哭,亦能听得清晰。 耳边猛地又传来一人惨叫,一个影子飞在了半空中。 颜溪月定睛一望,那正是被裹在襁褓中的小婴儿。 正当她要飞身而上,抢过孩子之际,一头棕灰色野狼正从山壁上盘桓而下,婴儿正好掠过它身旁。 这头野狼先于颜溪月一步,纵身扑上,那张锋利的牙口已迫不及待的朝半空中的婴儿张开。 颜溪月心中咯噔一下,自己已经失了先机,即便身法再快,再行扑上也为时已晚。 电光火石之际,颜溪月福至心灵,一条绸带飞在半空,倏然卷住襁褓,绸带回落,孩子已在颜溪月的怀抱中。 野狼见到嘴的猎物被她抢走,发出绿色幽光的一对狼眼凶狠异常,紧追颜溪月在山壁纵上扑下。 颜溪月弹出一颗石子,正好击中它的嘴里,那野狼哼唧一声,跳到了一旁。 谷中遍地都是野狼在跟活人缠斗,颜溪月从野狼口中抢下婴儿,在人群和狼群间连续纵跃,终于在山壁上找了块狭窄的落脚地,勉强站定。 低头一看,婴儿一张小脸变得惨白,气息已止,浑身冰凉。 一愕之下,她这才明白,原来老婆婆早在山下就知道自己的孙儿已经死了。 之所以佯装不知,是故意要将师万里等人引至此处,也就是村人闻之色变的地方——野狼谷。 难怪她刚才不顾性命的扑向狼群,她全家人遭无妄之灾惨死,孩子是她唯一的惦念,既然孩子没了,她便想出了以同归于尽的法子为死去的家人复仇。 望着眼前已死去多时的孩子,颜溪月心中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这可怜的孩子生下来不足百日,先失父母双亲,又遭师万里戕害,孩子的奶奶已经惨死,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落得跟老人一样的下场。 山壁几块碎石子坠下,砸向颜溪月头顶、身上,她向上一望,数只野狼正从峭壁顶上疾趋而来。 她立刻抱着死去的婴儿,使出轻功纵下山壁,刚一落地,方才从她手中抢孩子失败的那头野狼碍于陆涛手中火把不敢袭击。 见她已从山壁上下来,便将一双绿光死死盯着她,冲着她龇牙咧嘴。 颜溪月看它体型硕大,方才正是它的一声嚎叫才使得群狼入谷来攻,想必就是这狼群中的狼王了。 她只当今日是个极平常的日子,出门前未将柳叶飞镖带在身上,想此时若有几枚飞镖,只消一枚就能制住狼王,也不致被围困在此。 狼王身体后倾,前爪扑出,蓦地就朝她发难。颜溪月几个闪身躲避,忽听左首传来陆涛的喊叫“颜姑娘,快过来!” 陆涛虽然身染血迹,但只是一点皮肉伤,不知他何时找来了一些荆藤,点燃了火,纵然周遭数只野狼围住,也俱于他手中之火,不敢贸然上前。 颜溪月心中微感一松,面对狼王的进攻,她只能在不大的平地上腾挪闪避,一窜一跃,立时就到了陆涛身边。 狼王见有明火,僵立片刻,转身朝师万里一行人扑咬过去。 陆涛额头见汗,从颜溪月手中接过婴儿,“孩子交给我,你快去救吴知县!” 颜溪月自是不会忘了他,只钦佩陆涛这份赤子之心,无论遭遇何样的险境,总能将吴知县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她攀上崖壁凝目四顾,师万里的人已给狼群咬死大半,地上全是殷红一滩血迹,师万里躲在山壁的凹陷处,拿两名手下作肉盾。 距他百步之远处,被蒙头的吴知县倒地不起,两只野狼咬烂了他的衣衫,尖利的狼牙咬在他胳膊上格格作响,鲜血长流。 颜溪月浑身一震,眼前此景只觉天旋地转,连呼吸都停了片刻。 吴知县可是育婴堂疑案的亲历者和受害者,对玉琥的下落和线索也能提供极关键的信息。 老婆婆和孩子她都没能护住,吴知县这一死,案子线索中断不说,自己空有一身武艺,竟无一人能护得周全,可谓是无地自容。 她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刀,径自挥刀朝那两只狼砍刺过去。 两头野狼正专心进食,不及防备,颜溪月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砍杀。 颜溪月颤抖着双手揭开罩在他头上的麻袋,却见这人生着一张方脸,头面干净,根本不是吴知县! 她猛地想起在巷子左近见到有人呼救时,这人就已经被套上了麻袋,只因这人身上所穿衣物颜色与吴知县完全相同,故她和陆涛都将他当作了吴知县。 原来,师万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抓到吴知县,想必是别处抓来一人,怕被自己认出,所以才塞了他嘴,又罩上麻袋,故弄玄虚。 她与陆涛一心牵挂吴知县的安危,也没细究,竟叫师万里这奸诈小人威胁骗了一路,不由得一阵恼怒。 片刻后又想,既然吴知县没有被抓,那他人又能去哪儿? 不过当下势危,也无暇细究,只要他没出现在这随时会丧命的野狼谷中便是好的。 “颜姑娘,快救我!” 这时的陆涛大声惊呼,他周遭的荆藤和火把将要燃尽,一头体型较小的野狼窜将上去,陆涛侧身一闪,仍被这头狼咬住衣角不放。 第64章 智斗狼群 颜溪月站立之处距离谷口不远,与陆涛相距不到百步。 在这短短之距的山路上已经聚了数十头野狼,若不及时对他施救,陆涛的处境不容乐观。 师万里带来的二十余名手下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人,他们手持火把,将师万里围护在靠山一侧的崖壁角落,形成一个小半圆形的圈子,与狼群抗衡。 颜溪月暗暗冷笑,“狼群就是故意耗尽你们手里的火把,用这么个法子对付它们,简直愚蠢至极。” 陆涛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紧握将要燃尽的火把与周遭野狼斡旋。 即便颜溪月能越过狼群,拿刀砍杀,野狼数量极多,等自己力气耗尽,对狼群而言,不过是多一个饱腹的猎物。 颜溪月一瞥眼,看到从峭壁上垂下密密麻麻的藤条,心念一动,拿刀砍下一条丈余长的荆藤,朝陆涛站立的方向掷了过去。 她向身旁一人要火把,欲点燃这条荆藤。那人看了师万里的脸色,对颜溪月置之不理。 颜溪月不禁心中气愤,心想连野狼这等畜生都知齐心合力围捕猎物,就是要逼得剩下的人分开才易下手,若再不合力才真是葬命于此。 她也懒得跟师万里解释这么许多,朝身旁那人一掌劈去,直接抢走火把,点燃手里的藤条。 火势顺着藤条迅速蔓延至陆涛的方向,路中央围堵陆涛的野狼见地上突然起火,纷纷攀上了崖壁,以避火势。 陆涛手中火把乃用枯木所制,这时已经燃烧殆尽,他见到颜溪月抛来的藤条就已会意。 拽起地上正在燃烧的一小截藤条朝周遭野狼左甩右挥,又顺势点着了山壁上的枯木荆藤,不少躲在崖壁上避火的野狼不免受到波及。 他朝向颜溪月站立的谷口方向奔去,没跑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哀鸣,原来是一头野狼欲趁机从他后背偷袭,被颜溪月扔去的火把焚身。 这只狼的毛发一沾上火星,登时烧成了一团火球,其他野狼见状,不敢贸然前攻。 颜溪月正待继续以扔火把为他断后,陆涛的眼睛被路中央、两边峭壁燃烧的大火炙烤的几乎睁不开眼。 距离颜溪月还有十步远时,忽然望见颜溪月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身形高大的黑影,长刀在暗淡的夜色中闪耀白光,急得大叫“小心身后!” 颜溪月也不回头相望,而是弯腰附身,右腿朝后横扫,那人刺了个空,身子向前倾倒之际,颜溪月绕至其身后,点中他腰间京池穴。 定睛一看,这人居然是师万里。 遇此危急时刻,师万里加害颜溪月之心仍丝毫未减。 此时,众人左右、上方山顶仍有野狼环伺,渐渐将颜溪月、陆涛、师万里等八人围拢。 颜溪月一边砍下山壁上的藤条,一边命令众人,“快像刚才那样把藤条扔过去点着,不然等山壁上的藤条烧过来,我们都得被烧死在这!” 原来他们虽在谷口,但外面依旧围了一群野狼,似乎就是要将众人逼上绝路。 师万里“哼”了一声,“我的手下凭什么听你号令?” 话一说完,斜上方一头野狼朝他扑来。 师万里被点了穴,虽然身子不能动,但上肢尚能活动,顺手将左近一名手下挡住野狼攻击,那手下登时命丧狼口。 这时狼王又仰头发一声嚎叫,其他野狼相继围拢过来,似乎已不惧怕这几人手里零星的几个火把。 兴许是形势所迫,又或许是亲眼见到师万里拿自己人挡险,他那几名手下转而听了颜溪月的建议。 几个人迅速搜罗崖壁上垂下来的藤条,用火折子点燃,分别朝前后包围的狼群方向扔去。 这一方式果然奏效,狼群又相继退后。 颜溪月听得身后仍有啃噬之声,转头望去,那名无辜被师万里抓来充作吴知县的可怜人被两只野狼分食。 颜溪月急忙扔去一个火把,心想结果至此,化成灰烬也比葬身野兽肚腹有尊严。 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在谷中四下回响,狼群听得这声命令,纷纷向深山里撤退,霎时无影无踪。 野狼狡猾,说不定会重返来袭,颜溪月当下解开师万里穴位,带着陆涛从谷口奔下山去。 经此与狼群对峙一事,众人都心有余悸,奔下山的途中,脚步一刻也不敢放缓。 不多时便已到得山下平缓之地。见身后再无野狼追来,陆涛腿上有伤,颜溪月便决定停下来歇息片刻。 陆涛伸手抚向怀中婴儿的小脸,方才因为烈火炙烤,那张原本冰冷的小脸微有热度,但胸腔再也不见起伏。 他朝凝目四顾的师万里瞪了一眼,恨恨说道“原来有的人,是真的与禽兽无异!” 颜溪月也十分怜惜的凝视小婴儿,“等到了山下,我们找一处……” 未及说完,就听师万里惊叫“小心,东首又有狼来!” 颜溪月和陆涛惊惶朝东边一望,这一瞬间,师万里突然闪身而上,将长刀架在了陆涛的脖子上,对着颜溪月狞笑道“我说了,今日非把你们带回明月堂不可!” 陆涛脸上毫无惧色,但脸上颇有无奈之意,“万里,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就是想不通,当初咱们一同共事,亲如兄弟一般,如今你怎就变得这般冷血无情?” 师万里仰天哈哈大笑两声,“想当年我进明月堂时,难道少了情同手足的同僚?如不杀死对方,通过不了明月堂的考验,我就活不下来,今日又怎会在意过往一个朋友而已?” 这番话除了在场身在明月堂的人,颜溪月和陆涛都是惊诧无以,难怪明月堂行事毒辣狠厉,原来一早就训练出他们异于常人的狠辣之心。 颜溪月正欲设法施救陆涛时,没想到师万里一语成谶。 忽听得一声嚎叫,草丛里突然窜出一头野狼,正是刚才发令撤退的狼王。 这狼王不甘心就此放过到嘴的猎物,一路跟随到此。 狼王似乎也懂得擒贼先擒王之理,它若直接扑向束手就擒的陆涛,说不定会遭到其他人的阻拦;若是直接对师万里这个头领下手,其余人反而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施救。 师万里没料到突发意外,被狼王扑来的那一刻就被压在身下,刀刃也脱手,惊慌之中,摸到一块石头砸向狼王。 体型硕大的狼王伸出锋利的前爪,师万里只觉脸上一阵劲风刮过,脸颊一疼,惊得闭上双目,再睁开时,手中石块已被狼爪拍落。 狼王张开大口,径朝师万里脖颈咬下,就在这迅雷之际,身上砸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野狼皮糙肉厚,这块石头根本伤不到它,一双绿幽幽的狼眼很快锁定住掷出石块的颜溪月。 第65章 嗜血禽兽 狼王咬噬猎物之际被人打搅,凶性大发,转而朝颜溪月扑上。 旁人遇此状况,自然是向旁躲闪。 谁知,颜溪月不仅不躲,反而平地跃起,欺身而上,与狼王在半空中对垒。 众人骇然变色,只见她手中没有任何兵刃,不知她何以如此大胆。陆涛惊得张开口,甚至忘记了提醒她。 一人一兽,两厢碰面,距离不过尺许之际,眼看颜溪月这副娇躯就要葬送在狼王口下,狼王却骤然大声惨呼嚎叫,摔在地上,狼爪捂住左眼在地上来回翻滚,地上洒落斑斑血迹。 众人一转头,颜溪月已凝立在一块岩石上,冷风吹得她衣决飘飘,月光下宛似出尘仙子,右手攥着的碧玉簪子,正往下慢慢滴血。 原来颜溪月与狼王迎面相决,并非是有勇无谋。 她此次未携带柳叶飞镖,危急时刻拔下鬓发发簪,刺入狼王一只眼睛,即便不死,对诸人也没了威胁。 又听四下草丛中哗哗一阵响动,群狼无首,余下的狼群也都各自朝山间逃窜。 颜溪月恍若无事的从袖中拿了块手帕,擦拭干净发簪上的血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将发簪重新插入发间,淡然走向陆涛,“我们走吧。” 师万里呆呆坐在地上,半晌无话,见她要走,朝她背影大喊“你为何要救我?” 颜溪月凝立原地,也不转身,只反问他“当初你是为了医治你父亲的重病,才不得不加入明月堂,但你今日这般冷血残暴,倘若你父亲知道了,又会作何感想?” 师万里蓦地心头一震,垂首沉吟,想来自己的确大半年不曾回家探望过父亲,连他老人家的身体是否康健也不知。 陆涛脸色微变,茫然望向颜溪月,正欲张口,颜溪月双眉一蹙,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只因数日前,陆涛曾领着颜溪月去了师万里的老家看望他父亲。 那时他父亲的身体就已日趋恶化,死死撑着残躯,只盼弥留之际看望师万里一眼。 两人只照顾了他两日,老人家见师万里遥无归期,终于支撑不住,撒手人寰,颜溪月和陆涛只好瞒着师万里葬了老人家。 师万里只是定期派人给父亲带钱回去,又托了专人照料,想着父亲顽疾不日便可痊愈。 此刻他听颜溪月突然提起被自己遗忘多时的老父,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惊讶。 眼睛一酸,忽然忆起从前在县衙的种种往事,望见陆涛低头一声叹息,跟随颜溪月飘然而去。 此时夜至三更,在县衙大牢空等了一个多时辰的夏书恩见包师爷还没动静,心中惦念颜溪月安危的心绪便愈发焦躁起来。 他暗暗寻思明月堂之所以抓了颜溪月、陆涛、吴知县三人,皆因自己和薛天辰白天当众拆穿了梁润昌的虚伪面孔,及育婴堂的不为人知的血腥丑恶之事。 听徐知县方才的话,自己身在牢狱之中,也全因薛天辰没有同己一起前来。明月堂费尽心思要捕获几人,多半就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带到秘道下面处死。 念及此处,他又摇了摇头,“倘若明月堂真想杀死我们几人,只需在外面随时动手即可,何必要想方设法把几人都聚齐在明月堂? 包师爷口口声声说要等舵主的命令才能让我进去,等了这么久,今日又发生如此大变,舵主不可能不在。 许久等不来回应,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舵主不在那下面,要么溪月他们根本没有被擒。” 后者猜想令他大吃一惊,一颗心在胸腔间砰砰直跳。 如果事实真如自己猜想那般,颜溪月等人根本不在明月堂,那多半还在与明月堂的人在外缠斗,自己却傻傻的待在这牢狱,岂非傻的可笑? 他不禁暗自嘲笑“夏书恩啊夏书恩,你常说天辰思虑不周,想不到你自己如今也犯这等愚不可及的错误!” 夏书恩抚上牢门上一根木头,冷笑几声,提运内力,正欲将牢门击开,右首处传来脚步声响。 包师爷面色凝重的朝他走来,“跟我走吧。” 夏书恩冷冷道“告诉你们舵主,我不去了。” 包师爷面色大变,“为何?你不是要去见那姑娘吗?” “他们根本就没在那下面,否则,你主子的命令怎会现在才到达?” 夏书恩见包师爷脸色愈发难看,更加佐证了自己的猜想,嘴角含笑的抬头凝视牢房顶。 “这大半夜的,我也算是舍命陪小人了,不过我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你这些木头桩子,自然也关我不住。” 周围狱卒听他想要越狱出逃,纷纷拔出腰间佩刀,包师爷却抬起手,示意他们收回。 “我知道你的本事,否则今日也翻不出这么大的乱子,想必你也不在乎那三人的生死了,你不去也可以,等着为他们收尸吧。”面对夏书恩的威胁,包师爷不以为忤。 夏书恩吃定了他心虚才这般对自己使激将法,料想自己猜的不错,欣然一笑“就算你们真的找到她又如何?别看她是个姑娘,你这些饭桶加起来都不够她练手。” 包师爷呵呵笑了两声,“好,那就不说她,说说你今日在育婴堂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好像叫什么……小桃?对,是小桃。” 夏书恩的笑容转瞬消失,蓦地心里一紧。 包师爷继续得意说道“小桃是不是跟你说,有个叫杏子的小丫头,身上的血都流干了吗?你知道她的血为何会流干?又为何会装进碗里?你难道就不想下去看看,他们的血究竟用来做什么了吗?” 他越说,脸上神色越发阴鸷,夏书恩便越发惊恐。 包师爷咧开嘴呵呵而笑,在烛光的阴影里,脸上的笑容狰狞可怖。 但真正让夏书恩心惊胆寒的,不是他的狞笑。 他说话时,嘴里一张一翕,露出上下两排似白非白的牙齿,那牙齿的缝隙间隐隐透着红色血丝。 联想到小桃对自己说,他们几人的血都被放进碗里,心中忽地一沉。 包师爷见他神色惨然,脸如金纸,更是大为得意,仰头大笑着走出牢房。 夏书恩凝望那副邪恶的背影,脚下一个踉跄,几欲跌倒,伸手抓住一根柱子,心头剧烈一震,一咬牙,追上包师爷。 “吱呀”一声,包师爷双手推开徐知县书房大门,“大人,夏书恩到了。” 靠在椅子上打盹的徐知县瞥了一眼神色威严的夏书恩,口中哼了一声,转动桌上的墨砚,轧轧两响过后,墙面书架移开,徐知县、夏书恩、包师爷三人相继走入书架后的暗道。 一路左弯右绕后,三人到得一扇石门前,包师爷打开机括,石门内正是夏书恩初时见到的那间宽畅如厅堂般的石厅。 “舵主正在里面等你。”包师爷说完,伸出右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夏书恩暗想“正好,我也要见他。” 他刚跨步走进,身后石门兀自关闭,徐知县和包师爷竟不同他一起进入。 第66章 圣坛对决 夏书恩凝望石厅,此间唯有自己一人,距离上次来时,此地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初次来时,那条白色花纹大蟒石像下的汉白玉石椅已经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形状更为怪异的石羊玉像。 玉像底座约至一人腰部高低,这尊石羊乃用褐红色玉石雕刻而成,样貌也不似平常所见之形态,而是蹲坐在地上,仰天张开一张奇大无比的大口。 后颈与背部几乎连在一起,口衔一块红色珊瑚石横在中间的口腔内,珊瑚石的作用似是用来置放某种器物。 夏书恩仰头望见那尊约丈高的大蟒石像,心中更觉奇异。 蛇是杂食动物,若世上真有如眼前这般体型庞大骇人的大蛇,想必山羊也是它的腹中之物。 大蟒石像低头吐信,目露凶光,蛇口微张,似乎底下的石羊便是它的的猎物。 但这尊通体褐红色的石羊玉像散发一种邪恶、嗜血的观感,那张恍若能吃人的大嘴十分令人不适,似乎并不是蛇的食物。 若说它是大蟒的猎物,却又为何同样张开大口,蹲坐在地,臣服于大蟒石像之下? 听闻西南的诸多部落中,有个叫归未族的部落就是以蟒蛇作为崇拜对象,难道明月堂也有类似的习俗,崇拜的就是眼前的这尊大蟒蛇? 凝思片刻也不得结果,夏书恩索性也不再去想这些无谓之事,转而将目光转向了身后处于关闭的十三道石门。 心想既然颜溪月三人没有在此,那石门后多半就藏着明月堂的秘密,想起方才包师爷那番令人不寒而栗的话,心里又是突的一跳。 夏书恩选了从左边开始的第一道石门,他一步一步走去,心跳渐剧,此前数次遭逢生死大难,他也不曾如现在这般紧张过。 正当他欲伸手推开石门之际,忽觉身后袭来一阵劲风,心知有强敌来袭,立时双掌以待,转身的同时,双掌探出,果然一个面带银白色面具的怪人飞身向他背后偷袭,正是明月堂的舵主。 两人双掌相交,内力都往对方身上激荡而去。舵主有备而来,因此使出强劲内力。 夏书恩虽未做万全准备,功力算得深厚,舵主这一击对他并未造成任何伤害,但夏书恩也已瞧出,眼前见首不见尾的神秘舵主武功自也不弱。 舵主身手略微一滞,显然也是与他有着相同的想法,当即双掌挥舞,一掌接着一掌朝他猛攻而来。 夏书恩正凝神接招,谁知,还未探明对方武功路数,舵主竟然撤招回身,面具下发出沉闷两声哈哈大笑,接连倒退五步,稳稳在石羊玉像前站定。 对方说打就打,说停便停,夏书恩不禁心里有气,质问他的语气中平添了三分怒气,“你既叫我来,那三人又在哪儿?” 舵主对他的讯问避而不答,虽见夏书恩脸有愤愤之色,他却言语平和,“可惜,真是可惜!你有勇有谋,身手也不赖,却替无能的朝廷卖命。” 夏书恩听出他言外之意是想让自己投诚明月堂,不禁一笑,故意揶揄他。 “阁下既然抬爱夏某智谋双全,可见朝廷不算得是无能,此番来消灭明月堂,算得上是英明之举。何况在这见不得人的所在,只有尔等鼠辈才会甘之如饴。” 舵主听了,不仅未怒,反而大笑两声“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了不少力气,可我不得不说一句,你在如何选择明主上,却犯了糊涂。” 夏书恩见对方仍揪着话茬不放,语气更加严肃,“我是我,朝廷是朝廷,我应下朝廷的差事,实是为百姓除害,任何功名利禄于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不将你明月堂铲除,许多无辜之人将永无宁日。” 舵主微微冷笑,“你可别小瞧了明月堂,如果明月堂真的那么容易覆灭,高闻远就不会自尽了。” 听他提到高闻远的名字,夏书恩不禁脸色大变,暗想“他是如何得知的高闻远?既然知道此人,也定是知晓高闻远投靠敌国的来龙去脉了。 当初的高闻远还没等到朝廷裁决,就在狱中自尽,莫非与明月堂有关?难道溪月的父亲不是为他所害,却是明月堂所为?” 但他如何也想不通,与高闻远暗中勾结的敌国分明是远在西域的昭虚,怎么就掺和进了明月堂? 接着,舵主又说了一句更加高深莫测的话,“是不是觉得很匪夷所思?是不是想,那高闻远如何与我明月堂有了瓜葛?哈哈哈,你记着你在的地方,我在;你不在的地方,我亦在;海角天涯,我无处不在。” 夏书恩暗暗皱眉,对方说的“我”并非是单指他个人,而是明月堂。 他从未听说过明月堂这个组织,连行走江湖多年的前辈颜如令都闻所未闻,也不知这明月堂何以来的这么大的口气? 夏书恩怒目横了他一眼,“高闻远再能只手遮天,也照样被我寻出破绽,我不管你们在哪儿,今日既叫我遇上了,你们的下场也只能和他一样!” 语歇招出,夏书恩凌空飞身扑上,右臂倏出,朝对方面门击去。 面具下的舵主挥掌迎击,喝了一声“给了你机会,这可是你自找的!” 夏书恩不接他话,自己也就只见过他两回,却犯下如此之多的骇人惨事。 当下掌力疾催,对着他的面门左掌削过,右掌又即跟上,连绵不断的对他发起攻势。 舵主也知夏书恩招招出掌对准自己的面门,目的是为了摘下面具。 他虚晃一招,疾跃到石像近旁的墙壁上取下一柄长剑。 夏书恩见他拿了兵刃,左首的兵器架上陈列着刀枪剑戟等武器,他毫不犹豫的抽出中间那柄剑,唰的一响,白刃颤动,却是把软剑。 舵主手中的长剑锋利无比,击刺挥掠,招式凌厉狠辣。 烛火摇曳间,夏书恩看到对方持剑的右手隐隐冒出一股黑气,顺着长剑流到剑尖,这似乎是江湖中一种阴毒的招式,但在此刻交战之际,他也无余暇细想。 但他心里很清楚,那道黑气是舵主释放的毒药。 因此每当对方击刺而来,都被夏书恩巧妙避开。双剑相交数招后,夏书恩已将对方的路数知晓了大概。 就在舵主心中得意大获全胜之际,眼前的软剑忽然挟带劲风,扑面而来,将自己逼得连连后退,自己除了挥剑挡格,毫无还手之力。 夏书恩虽看不见对方面具后面作何神情,但见他手臂连挥,全然没了刚才游刃有余的气势,当下微微一笑,“这才只是见面礼,‘春风拂面’!” 舵主心下暗惊,“他拿下高闻远乃至身边的高手时,使得就是‘清风无痕剑法’!” 他心中这么一想,夏书恩已将剑法中的“追风逐电”、“风起浪涌”等招式相继递出,那柄软剑在他手中犹如长蛇般变幻灵动。 舵主不敢再分心多想,同样击剑回刺,每次都势狠力沉,却总伤不了夏书恩半分。 就在他凝神加快剑招之际,夏书恩迅捷的剑招忽然慢了下来,如蛇般灵动的软剑随着他的身形飘忽左右,将舵主包围在中心。 他明明看到白色影子在左侧,长剑递出却刺了个空,原来夏书恩早已飘忽到了他右侧。 此时夏书恩手中的软剑已舞成了一团剑花,舵主渐渐心慌。 片刻后,忽觉肋下一阵刺痛。低头一望,剑尖刺处,已被划开了一道血口。 舵主踉跄数步,朝右侧石门方向瞥了一眼,恶狠狠叫了一声“夏书恩,你不是要见他们三人吗?有胆就随我来!” 说着,飞身就扑向右侧第三道石门,石门一转,同时向左右两边打开了两道口子,夏书恩见他欲逃,紧随舵主身后进入石室。 夏书恩自进入此处后,一直未见到颜溪月和陆涛等人,尽管他也猜想他们极有可能不在此地。 但眼前的舵主狡猾至极,石门又是全部关闭,难以看到门内情状,一时又担心颜溪月真的被困其中。 即便颜溪月不在此处,也不能白白叫这作恶多端的舵主从自己眼前逃了。 就在他跟着进入石室后,以为他说的颜溪月等三人就在此间,但除了几张方桌和一些杯盏外,再无他人。 第67章 意外重逢 石室中央的舵主将披风一拂,左右石壁上几盏烛火兀自熄灭。 石室内仅余几盏微弱烛光,暗光中,夏书恩猛见对方袍袖一挥,迎面似有暗器飞来。 夏书恩瞧不真切,闪身至桌旁,踢翻方桌,以桌面抵挡暗器来袭。 只听钉钉几声响,待声音止歇后,扳过桌面一望,只见桌面上订了数枚如指甲盖长短的短锥,如同用铁锤敲击般尽数订入桌面。 这些钉子的长短虽伤不到内脏,但如全部刺入肉体,便是难以取出。 以舵主的恶毒心思,一定会在短锥上煨以毒药,中者多半是痛楚难当,生死难料。 夏书恩撂开方桌,前方一道阴影闪入右首道路,疾步追去,这里却是漆黑一片。 黑暗中,又听扎扎两响,似是石门关闭的声音。 夏书恩摸黑取出随身带着的火折,上下一照,这里的石壁凹凸不平,西北方的一条缝隙中连续不断的吹出冷风,夏书恩以手拢住火烛,以免被这股冷风吹熄。 看样子,舵主又从此处逃了出去。 他不免感到又气又好笑,同时更摸不着头脑,明月堂既用颜溪月、陆涛和吴知县三人的安危来威胁自己到得此处,还没跟舵主交手几个来回,他便逃脱。 难道对方邀约自己来,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也成为明月堂的一员? 正没处计较时,头顶上数个方向忽然传来嘶嘶声响,犹如长蛇吐信,连绵不绝。 夏书恩正举起火折向上望去,刚一抬手,火光突然熄灭。 他只得重新点燃火折,在这短短的间隙,头顶上“嘶嘶——”声响越来越密集。 他猛地想起圣坛中央有一尊大蛇石象,明月堂既是崇拜蛇,听头顶声音如此密集,莫不是这洞中盘踞了数不清的长虫? 便在这时,他鼻中嗅到一股淡淡幽香,一闻之下便稍感晕眩,忙屏住了呼吸。 “哗”的一声轻响,火折重新亮起,夏书恩举起火折上望,上面盘踞的不是长虫,却更令人发指。 发出声响是隐藏在石壁中的微小缝隙,此刻缝隙中不断吐出白色浓雾。 那股幽香伴随白烟喷出,气味也越来越浓,幽香变成了冲鼻的异味。 夏书恩转头望见一块凸起的石块,心想舵主刚才从此处逃脱,一定有机括,他一阵摸索后找到机括,可无论如何左旋右拧,石门却纹丝不动。 从石顶上喷出的白雾已渐渐充塞狭窄的石室,一片烟雾缭绕,夏书恩捂上口鼻,奔回石厅,竟见石室的各处石壁顶上也倾吐出缕缕白雾。 夏书恩朝进来的石门周围摸索开门的机括,却再也寻不到。 他虽一直屏息,只因初时在黑暗中吸入一点幽香,这时已感头晕目眩,一时找不到机括。 当即盘腿坐下,调息内力,使用闭气之法减少对空气的摄入,毒气释放总有尽头,但愿自己以此法能扛过去。 静谧的石室内,耳中微闻机括释放毒雾的声响,渐渐地,这些声响越来越弱,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团刺眼的亮光。 那道亮光中,影影绰绰的闪现几道身影,其中一个是身形袅娜的女子背影,似在与周围人斡旋。 他又眨了眨眼,亮光稍暗淡一些,夏书恩方看清女子正是颜溪月,他心中一惊,正欲出手相助,却见颜溪月正面向他走来。 她身后突然窜出个阴影,白刃一闪,从她后背刺入,殷红的鲜血自胸前汩汩流出。 夏书恩只觉胸腔一颗心猛地下沉,实是分不清自己看到的场景是真是幻。 他想醒来,可眼前的情景实在过于真实,脑中一阵猛烈的晕眩,他便不再去想刚才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石门大开之声,微睁双目,模糊看到一名身穿黑红相间长衫的巡卫朝己走来,身形纤瘦,看上去似是一名女子。 距离自己尚有几步距离,女子突然前身俯跌,“啊”的叫了一声。 夏书恩听闻此声,浑身一震,下意识的伸臂去接,女子已经扑进他怀中。 这一望,他心跳的更加厉害,眼前的女子居然是他一心来寻的颜溪月。 起初,他误以为颜溪月早就被明月堂带来,后来又怀疑她不在,却不知她此时为何身穿明月堂的衣物,又为何会突然背后遭袭。 两人甫见对方,同时惊了半晌。 颜溪月半蹲在夏书恩身侧,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一望,石门已被外面两名巡卫关闭。 门外传来讥嘲话声“暗语是有,可惜你答错了,自作聪明,岂能叫你轻易答对。”说完,脚步声渐远。 夏书恩已用内力将体内轻微余毒逼出,力气渐渐恢复,对门外巡卫说的话茫然不解,忙关切问颜溪月,“你是被他们抓来的?有没有受伤?陆涛和吴知县呢?” 颜溪月轻轻摇头,看他脸色微现苍白,也忙着询问他的情况,“我没事,倒是你如何了?你们不是在县衙吗?” 夏书恩叹叹了口气,“我和天辰回到采荷巷,收到你们三人被明月堂抓走的字条,所以才来找你,这位舵主实在狡猾,将我困在了这,你怎么会穿上明月堂的衣服?” 颜溪月想起昨日经历,心底一酸,喃喃自责“都是我没用。”将自己和陆涛两人如何被师万里使诈诓骗,又如何从狼群之中脱身的经过说与他听。 她解决了突袭师万里的那头狼王后,便与师万里分道扬镳,与陆涛来到山下,找了一处地方,将死去的小婴儿埋葬后,准备回采荷巷附近寻找失踪的吴知县。 却在归途中遇到三个奇怪的人,一个老妪和两个年轻男人。 老妪走在当先,两个男人跟在后面,一眼看去,似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丁在护送抱孩子的仆妇。 但颜溪月与陆涛一眼看得出,那两个年轻男人与师万里部下一样,身穿黑红色衣衫。 颜溪月认亦出来,迎面走来的老妪是初次在育婴堂见过的李嬷嬷,此时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不必说,这定是明月堂不知又从谁家抢来的孩子,颜溪月不由分说的从三人手里将婴儿抢了过来,又击杀了那两个男人。 面对颜溪月的讯问,李嬷嬷浑身颤抖的交代,说这孩子是从一户人家里偷来的,以前都是直接送到育婴堂,现在育婴堂遭官府查封,便要送到明月堂。 但她从未去过那里,只因两个大男人抱着孩子在路上太过招摇过市,自己出来权当替这两个男人掩人耳目。 颜溪月暂时留着李嬷嬷的性命,想日后处理育婴堂和明月堂的案件时,或有用处。 因此点了她的穴道,两个时辰后便可自行解开。 颜溪月和陆涛换上了那两人身上明月堂的衣衫,随后将偷来的孩子转交给了一户人家暂时抚养。 夏书恩同薛天辰已将育婴堂花园埋尸的真相告知枫阳县百姓,他们都知育婴堂的背后主使实是明月堂,但却不知明月堂要如此多的孩子却是为何。 颜溪月想借机混入明月堂,打探被送到那里的孩子究竟遭遇了什么。 于是,两人便同去了无垢山。 第68章 人之将死 北风渐紧,铅云压低,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待颜溪月和陆涛进入无垢山时,地上白雪已是厚厚一层,静悄悄的山林之中只闻嚓嚓嚓的踏雪之声。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颜溪月几乎分不清上次的来路。 陆涛脚伤微愈,一路低着头,步履不停,不似颜溪月四下难以辨明方向,就轻易找到了那颗落满白雪的白桦树。 “救、救命……有人吗?” 就在两人缓缓爬坡之时,洼地里忽然传来一人呼救的呻吟声。 两人循声过去一看,那人躺在雪堆里,全身上下都披上一层了雪花,唯一能辨认的只有身上显目的黑色披风,以及五官不断渗出的血迹。 陆涛望见此景,嘴巴微张,脸色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拨去那人脸上的雪粒,惊得“啊”的叫了一声“万里?你怎会在这儿?” 满身掺杂着红白交加的白雪和血水的师万里缓缓睁开眼,望见站在身旁惊诧不已的颜溪月和陆涛,嘴角牵扯出一丝苦笑。 “想不到我一直要杀的人,竟是临死之际唯一来看我的人。” 陆涛屡次被他追杀,险些丧命在他手中,若不是颜溪月出手相助,只怕早就没命。 但他乍见这位昔日的好友命在旦夕,往昔恩仇顿时抛诸于脑后。 他脸色悲恸的蹲下身来,伸臂抱起他上半身,咬牙道“我带你下山找郎中!” 师万里却摇头拒绝,“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已经没救了。”苍白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 在颜溪月的印象里,师万里总是倨傲不可一世的自负面貌,与眼前气息奄奄、痛不欲生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又看他五官流血,显然是中毒所致,心中也好奇。 “你到底遭遇了何事?” 师万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都是我糊涂。凡为明月堂效命者,必须服下九转蛇魂丹,此药平时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若三月之内不服解药,就会五脏破裂而亡,神仙难救。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中途逃跑,也为了确保明月堂的秘密不被外泄出去。” 颜溪月想起夏书恩在风谷县遇到常三等人自戕而死一事,便问他“正因这个原因,你们才宁死也不对外泄露半个字?” 师万里苦笑着闭上双目,“没吃解药会死,被人杀了也是死,倒不如咬紧牙关,还能保住家人性命。” 自从他与颜溪月和陆涛分开后,就在两名下属的陪同下回了老家,然而他见到的不是父亲熟悉的面孔,而是父亲的墓碑。 悲恸之下,便将诸事看淡了许多。 他之所以加入明月堂就是为了获取丰厚的报酬为父亲治病,现在唯一的亲人不在了,心中再也无牵无挂。 更因颜溪月救了他一命,陆涛对他仍抱有一份过去的情谊。 从那一刻起,放下了为明月堂出生入死之心。 默默算来,这几日将近满三月,该是他服解药的时候了。 他不动声色的回到明月堂,想拿到解药后就悄悄离开,投奔陆涛。 见到舵主,他自疚请罪没能完成擒拿颜溪月与陆涛的任务,自请再去之时,定将二人首级带回。 舵主默然点头,二话不说,给了他一枚解药。 服下解药的师万里虽然对眼前的舵主毕恭毕敬,心却早就飞到外面的光明世界。 他满怀希望的走向洞口,一步、两步、三步…… 脚下离那扇迎接光明的洞口也越来越近,胸间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然而,仅剩最后的短短三步,他却始终没能走到。 他忽然腹痛如绞,五脏六腑便似吹起般膨胀,愈发痛楚,难以言说。 他正要回头询问舵主,身后黑漆漆的洞里发出阵阵阴恻恻的笑声,顿时了悟,舵主给他吃的根本不是解药。 就这样,曾经的明月堂护卫总管师万里,被平素一同出生入死的部下无情抛出洞外。 师万里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体内的五脏已渐渐膨胀到极限,到那时五脏一起破裂,死得相当痛苦。 “我早就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听?”陆涛语声呜咽。 师万里再闭眼时,脸上悔恨无以的泪水化成了两道血水,从眼眶中滚滚落下,他拼尽力气抓住陆涛一只手臂。 “陆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请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给我个痛快吧!我、我太难受了!” 他近乎嘶吼的说下这番话后,从陆涛手臂中滚落,在地上翻滚个不停,被他滚过的雪地上,留下一滩殷红。 嘴里仍旧对陆涛大叫“你快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几次都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快动手啊!” 陆涛跪地爬到他身旁,试图按住不停翻滚的师万里,泪珠滔滔而下。 停顿一会儿,师万里接着喊叫“在我死之前,不妨告诉你们,但凡进了明月堂的孩子,身上……不流尽最后一滴血,就不可能出去。即便出去,也只能是一具死尸,有本名册……在……在师……啊……。”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又开始痛苦大叫起来。 颜溪月看见他两只眼珠比鱼眼还要鼓大,眼珠两侧的红血丝异常清晰,似是就要从眼眶里滚落。 她再也不忍细看,抽出从两名护卫身上夺来的一柄长刀,塞到了陆涛手中。 陆涛两只手臂死死抱住狂躁难安的师万里,转过头来,一滴清泪滑落在刀刃上。 “来世,你不要再犯糊涂了!” 师万里被他钳制住,伸手奋力掰开他双臂,想再次挣脱,“你快动……” 最后一个“手”字来不及说出口,陆涛右臂一横,师万里脖颈的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溅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 陆涛手中刀刃滑落,眼里再也流不出泪水,将师万里的尸身平放在雪地里,两只手掌深深嵌入雪中。 “兄弟走好,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雪,愈下愈大,将地上的一切痕迹掩盖。 颜溪月远远望向斜上方那颗白桦树,心头阴影笼罩更甚,对失魂落魄的陆涛道“你安葬了他,回去找吴知县。” 陆涛一惊,“你还想要进去?万里说了,但凡进去的孩子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颜溪月仍旧盯着白桦树,双眉深锁,“他也不知孩子究竟为何非死不可,总不至于孩子一进去就会死,要么救人,要么查清死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是不会空手而回。” 陆涛低头望望已经死去的师万里,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吴知县,纵然不愿让她单独冒险,但自己功夫平平,每次不仅帮不上忙,反倒成了她的累赘,只好背上师万里,慢慢下得山去。 颜溪月戴上黑色面纱,将的帽子戴上,遮住两边脸颊,打开机括,进入洞内。 迎面走来两名脸色漠然的护卫,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上次有人闯入洞内,进来的人必须对答暗号,‘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下一句是什么?” 颜溪月微微一怔,这句是出自《千字文》里,她自然悉知下一句是“剑号巨阙,珠称夜光”,但想暗号绝不至于如此简单。 她暗暗观察周围只有这两人,也懒得去琢磨真正的暗号,心下一急,只惦记着有孩子等自己去救,便装作男人的语气粗口一说“别废话,把人交出来!” 第69章 圣坛祭品 那两名巡卫互望一眼,点头道“没错,是自己人。” 颜溪月一怔,她本没有指望能够当场对上暗号,自己说的“把人交出来”便是把关起来的孩子带来。 对方定然不肯,大不了跟他们动手罢了,却不想自己误打误撞竟蒙对了暗号,这倒大出意料之外。 其中一人见她两手空空,又问“怎么没带孩子回来?” 颜溪月神色安定回答“那两个人在处理孩子的事,我收到舵主命令,要回来将孩子转移到别处。” 两个巡卫没详问端由,直接将她带至石厅,指着左首第三道石门说“孩子就在里面关着。” 一人打开机括,石门大开。 然而,颜溪月看到的却是盘膝而坐的夏书恩,不禁脸色大变,但很快恢复镇定。 “这人为何会在这?孩子怎么没见着?” 一人答道“孩子中毒,晕在里面了。” 颜溪月一听孩子中毒,刚踏入石门,背后冷不丁的遭人猛击一掌。 她想自己既然对上了暗号,已获得明月堂的信任,却没料到那两人竟在背后偷袭。 放在平时,这两人想袭击自己,那是绝无可能办到的事。 意外之下,颜溪月脚下踉跄几步,正好扑到了夏书恩的怀中。 恰在此时,夏书恩隐约听见石门外的动静,渐渐停止了闭气之法。 他听完颜溪月那番又惊又险的遭遇,心绪起起伏伏,紧紧握住她的手,“人没事就好。” 颜溪月却神色愁苦,眼神中难掩愧疚之色,不住地摇头,“都是我没用!我救不了那个孩子,还救不了老人家,我没用!” 说着,嘴里呜咽起来,泪珠从眼眶中滔滔而下。 夏书恩也心觉难受,抬手为她拭去泪痕,将她拥入怀中。 “世上许多意外之事本不是你我能掌控,换成任何一人,都未必能在狼群包围中逃出生天。凭这一点,你就已胜过万千男子。师万里作恶多端,他落得这般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事成过往,不必纠结无可挽回的过失,还是想法子如何出去。” 颜溪月恍然想起如今两人双双受困石洞,抬头望了望周围石室,泪光莹然的问他,“你当真不觉得我无用?” 夏书恩苦涩一笑,“我才是那个无用的人,被困在这里也不知多久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噗嗤一笑,遗恨顿消。 结合两人的经验,知道这道石门只能从外面打开,石室内根本没有能打开石门的机括。 颜溪月见他孤身一人在此,便问起薛天辰的下落。 夏书恩总算心里没那么沉重,“明月堂煞费苦心,无非是想将我们三人一网打尽,不过幸好,我早安排他去明州府了,舵主的算盘落空。” 刚一说完,神色渐渐落寞,眼下两人被困石洞,如若无人来救,想从石洞里逃出生天,更是难上加难。 他忽然心生一念,问颜溪月,“你来时可否受伤?” 颜溪月摇头道“没有。” “舵主逃走的那扇石门留有缝隙,说明建造之时不甚严谨,既然这里面没有机括可以开门,结合你我二人内力,说不定可以震碎那道石门。” 两人起身前往右侧的石门,刚走出几步,左右两处石壁之间忽然发出“玎玎玎”的细微响声,石壁上几盏烛光微动,空中时不时地闪现出手指长短的白光。 颜溪月大叫“小心,是银针!” 这话说出时,几枚银针已擦着两人的脸庞飞射而过,夏书恩感觉到几阵极细极快的冷风裹在周身,忙闪跃相避。 石壁上射出的银针如飞蝗般密集,皆从两侧石壁上的小孔射出。 路径也不是一条直线而射,皆是上下左右一通乱射,让人几乎没有藏躲的角落。 两人身形不断斜窜急转,在石室内纵横飘忽,用衣袖拂落射来的银针。 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落在地上的银针多,还是射来的银针更多,更无暇细想这些恶毒暗器何时才能结束。 夏书恩想起自己挡下舵主发出暗器时用的那张桌子,此时正静静躺在西北的角落里,朝颜溪月喊了一句“溪月,随我来!” “我掩护你!”颜溪月也瞧见那张桌子,知道他的计策,急跃到他身旁。 几盏微弱烛火只能照亮一半室中,底下黑黢黢的一片,夏书恩脚下一滑,踩到一只圆形茶杯,身形晃了一晃。 原本他的功力是不足以为这点小阻碍所滞,但石壁射来的银针实在密集,他的腿上、腰间、肋下已悄无声息的中了数枚银针。 颜溪月见他情状有异,似欲摔倒,忙飞身过来掩护,挥舞双臂挡下他周遭射来的银针,至于自己的安危倒忽略不计。 夏书恩还差几步就要靠近那张桌子,此时他已暗觉腿脚无力,额头涔涔冒汗。 黑暗中,听得颜溪月轻声呻吟了一声,便知她已中银针。 顾不得多想,立刻脱下外衣,将衣衫舞成一团白光,护在颜溪月身旁。 这样一来,虽然能挡下不少银针,衣衫带来的劲风也吹灭了几根烛火,石室便更加暗淡。 夏书恩脚下无力,只得挥舞衣衫,片刻后,手上挥舞的力气也渐不如刚才,心知自己身上中的银针有毒。 再一看颜溪月,她刚才为自己挡下不少银针,这时连站着便已困难,双膝一软,瘫在地上,喘息不止。 墙角最后一根烛火瞬间大亮后,兀自熄灭。 便在大亮的这一瞬,八枚银针朝着颜后背射去。 夏书恩不管三七二十一,飞身扑向她的身后,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后背挡下银针。 他自知两人都中了银针之毒,无论如何坚持下去都是徒劳。 颜溪月脸色惨白,身体如冻僵一般颤抖,她回身拉住同样力竭的夏书恩,又将他朝外推,“书恩,我走不动了,你自己去那里躲一躲。” 夏书恩听出她颤抖的声音中,“那里”便是桌子的去处,低沉回应道“我、我也走不动了,这一次,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再跟你分开!” 颜溪月心底一沉,双目泪水充盈,再也说不出话。 便在此时,银针停止攻势。 石门从外面被打开,走进来四名巡卫,把中毒的两人架走,这时的石厅中央多了两根木桩。 两人身中银针,全身酸软,使不出半点力气,任由巡卫将自己绑在木桩之上。 两人正自盘算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谁知这四人却同时散去。 又有一群人整齐列队从左首第六道石门出来,为首一人怀抱着婴儿。 那个婴儿全身赤裸,从石门走至石厅的路途中没有发出丁点声音,身上也白的异常,显然是已死去多时。 怀抱婴儿的那人从两人身旁走过时,他们看得分明,婴儿的心口有一处被刀剜出的拳头大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这群人脸色木然的走向中央的圣坛。 又有两人在石羊玉像周围摆了六根红色蜡烛,褐红色的石羊玉像被红蜡烛一照,颜色更加鲜红。 白色大蟒石像的底部似是被涂了鲜血一般,映照的一片鲜红。 第70章 柳暗花明 怀抱婴儿的那人双手托起婴儿,脚踩一张踏板上,将其放置在石羊玉像大张的口中。 被绑缚的夏书恩与颜溪月回头朝圣坛望去,本就诡异的石羊玉像和大蟒石像,又增加了死去的婴儿和红色蜡烛,更加显得鬼气森森。 接着,所有人退下圣坛,朝着大蟒石像双膝跪地,双臂上扬,伏地虔诚朝拜。 望见此景,两人讶异互望,原来他们献给大蟒的祭品不是石羊,而是婴儿。 这群人祭拜结束后开始渐渐散去。 颜溪月神色惨然,“这些畜生一样的人拿初生婴儿当祭品,简直毫无人性!书恩,你说我们会不会也要被当成祭品了?” 夏书恩一怔,胸腔大跳不停,但仍摇了摇头,“不会,他们要的从来都是孩子,如果、如果我们出不去的话……” “他们会烧死我们,对吗?” 夏书恩想说,他们如果逃脱不掉,也差不多是留在这陪葬了。 正说话间,西南方向走来一群巡卫,他们怀抱一捆又一捆的炸药,摆在两人脚下。 长长的引火线被牵引至石厅右侧的第一道石门,不知是通向何处。 两人这才恍然原来他们是要将自己炸死在这石厅内。 夏书恩庆幸自己来明月堂之前就已力劝薛天辰离开枫阳县,否则三人同时覆灭,当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欲调理内息驱除银针之毒,然而此时五脏便如麻痹一般,除了呼吸,犹似没有功夫的普通人。 巡卫越来越多,搬运炸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们在两人脚边堆了一排炸药后,又在石厅各处角落,以及十三道石门的里里外外都堆满了炸药。 颜溪月心内更加疑惑,“刚才在里面,明月堂本可以用暗器就将我们毒杀,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力气炸死我们?”她忽然心头一震,脸如土色,“莫非……” 夏书恩也同她想到了一处,与她惶然相顾。 颜溪月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他们不光要炸死我们,连这下面的秘道也不要了。” 夏书恩听她说话时气息微喘,而自己也实在想不出能逃脱升天的办法,看来今日是插翅难逃。 他也不再理会在身旁忙碌进出的巡卫,侧头凝视颜溪月,柔声问她“溪月,你后悔吗?” 颜溪月被他这么一问,茫然不解。 夏书恩又怅然道“如果没有来枫阳县,这时的我们说不定在云游山水,自在逍遥,什么闲事也不管,说什么也不会遭遇眼前绝境之地。” 颜溪月沉吟未答,她想起与江南相隔不远,住在隰县的母亲,自从在长安出事又大难不死后,她只给母亲稍去了几封报平安的书信。 本想带上夏书恩一同回家看望母亲,但后来又应下与曹丞相之约,鉴于父亲的惨死,所以才劝夏书恩应下皇上和曹丞相的请求。 今番落败,她只怪自己武艺、计谋不佳,又想起那些惨死的婴儿,虽未查明他们究竟为何被害,但至少也让世人知道了育婴堂藏污纳垢的真相。 于是神情平静的对夏书恩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过,事成过往,我们已经尽力,何况生死之事,本就由不得我们自己决定。” 夏书恩以为她会像刚才见面时那样患得患失,此时见她说话语声平和,言语中对死亡毫不畏惧,自己心中情绪更是难以形容。 他并非是畏死,只是就这么输给了明月堂,输给了连真面目都未见的明月堂坛主,实在死不瞑目,但形势不由人。 他望向颜溪月的眼神中充满了愧疚与不舍,“如果还有一次机会,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进来陪我一起送死。” 颜溪月轻轻摇头,“是我自己要进来的,进来之前也不知道你在里面,我是为了调查失踪的孩童,可不是为了陪你。” 夏书恩忍不住笑了起来,颜溪月也莞尔一笑,笑着笑着,夏书恩便低下红了的双眼,不敢再去望她。 巡卫忽地如潮水般尽数向石门各处撤去,石厅内回荡着整齐的脚步声,待这阵脚步声过后,整个石厅内又恢复了只能闻见呼吸的寂静。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第一道石门外传来极细的“嘶嘶”声,像极了向两人爬行而来的长蛇,听的叫人心里发毛。 但两人心里均知,这是外面的引火线被点燃,等待两人的结局便在须臾间。 连接十三道石门的炸药均由另一根更长的引火线点燃,两根引火线同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声响,愈来愈近。 夏书恩将望向石门的视线收回,既然颜溪月不惧生死,他含情望向颜溪月,“你的家乡我还没去过,那里美吗?” 颜溪月神色安定,苍白的脸上漾起微微红晕,嘴角含笑,“我的家乡与江南无异,夏天也有荷花,你去了,我给你剥莲子吃。” 夏书恩粲然一笑,被绑缚的左手尽管酸麻无力,仍咬牙坚持,颤抖着向她右手伸去,想在生命最后一刻握住她的手。 颜溪月口角含笑,也挣扎着伸出右手,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引火线已至身边,两人双双闭上双目。 嘶嘶声响停止,却没有迎来他们预料的爆炸声。 两人同时一愣,忙睁开眼低头望去,脚边的炸药一个个都毫无动静,引火线却已兀自燃尽。 另一根引燃十三道石门的引火线仍在呲呲冒着火星,突然被一只脚踩灭。 两人正惊诧对视,左首方向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幸好我没听你的安排上明州去,不然我一回来就要给你们两个收尸。” 两人听这声音耳熟,精神一震,欣喜望去。 只见第一道石门口站着的正是薛天辰,他背插鹤翎刀,精神爽利,神情潇洒,望着两人微笑不止。 两人经历生死之险,猛一见到薛天辰陡然出现,确实像极了一个行走江湖,仗义行侠的侠客。 两人又惊又喜,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 “说来话长。”薛天辰说着,就为两人松绑。 见两人有中毒迹象,从怀中拿出一瓶解毒的药丸来,他素来在军中日久,时常涉险,中奸人有毒暗器时有发生。 后来,他在长安寻访一名医,为他配制了可解百毒的解药,此后便养成了随身携带解药的习惯。 此时正好派上用场,给两人服下解药,先不论银针上毒性如何,但只要没立时丧命,即便没有彻底解毒,也能缓解毒性。 夏书恩与颜溪月服下解药,心里说不出的舒适,只是力气还稍待恢复。 在这恢复力气的间隙,三人盘膝坐地,夏书恩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也不知是高兴薛天辰的突然出现,还是笑自己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薛天辰笑而不答,拆开其中一个火药筒,往地上一倒,里面散落下的净是些砂土石粒。 第71章 危机未除 薛天辰原本是要按照夏书恩的计划,彻夜赶往三十里外的明州府衙求援,但上马之前,他突然转念一想,夏书恩孤身进入明月堂,终究还是太过冒险。 前几回,三人都是悄没声的进去,那自然无事。 但这回明月堂是做好了准备,加之下面的暗道处处都是机括,说不定没少暗藏机关暗器。 又想到下面还有个为祸不小的火药库,便是自己真带了兵将来,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想那个火药库终究是个祸端,若是等自己从明州府回来,夏书恩与颜溪月武功再高,也会被此所困,那时自己也难以进入。 倒不如趁现在还没离开枫阳县,就先解决这一麻烦。 他目前所知通往明月堂的暗道有三处一是县衙,二是迎来客栈。 但自上次闹过一回后,那里的入口也被封了;第三处便是育婴堂,可那毕竟宽广,自己也从未细查过哪里才是入口,最终仍是选择了县衙。 薛天辰再次悄无声息的来到书房顶上,却见徐知县正兴味盎然的观赏珍藏了满屋的古董器物。 或许是因为将要解决了夏书恩等三人,所以心情甚好,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出去了。 薛天辰正想法子对付,忽听远处传来几声焦急呐喊“不好啦!着火啦!” 展目望去,是东北角的几间屋宇冒起滚滚青烟,火光冲天而上。 接着便是不少衙役赶来救火,呼喝声、泼水声、噼里啪啦的房梁折断声此起彼伏。 “大人,不好了!您后院的几间厢房刚起火了!”不多时,陈捕头就满头大汗的来禀报徐知县。 徐知县一听这话,惊得脸无人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两只眼睛呆愣无神,险些晕厥过去。 “大人别急,您在这坐着,小的马上多安排人去救火。”陈捕头见他这幅样子,又是替他顺气,又是给他灌茶。 徐知县忽然一个激灵,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两只臂膀抓的陈捕头连连后退,“里面的东西……里面的东西千万不能叫人瞧见,听见了吗!” “是!是!小的会安排心腹过去,让他们守口如瓶。”陈捕头也被徐知县突如其来的大变给吓到了。 他转身就要出门,徐知县却坚持要自己去现场,一手扶着陈捕头的肩头,咬牙去了东北方向。 如此一来,县衙所有衙役全都抽调去了灭火,现下书房左近是一个看守之人也无。 薛天辰不禁心下暗喜“这火烧的正是时候。” 他放心的大踏步进入书房,扳动墨砚机括,闪身进了明月堂的地道。 发现这次来时比上回人少了许多,走了大半天也没见到半个巡卫。 到了火药库附近,才见到两个地字号的护卫在干活。 他们从火药库里搬出一箱炸药出来,这一箱也不甚重,两人却将箱子放在火药库门口,席地而坐,就地闲聊起来。 一人愁眉苦脸的抱怨“人都撤走的差不多了,偏把这断后的苦活交给咱们。” 另一人却满脸轻松之态,“别抱怨了,临走前还能拿笔钱,大家以后总算不用待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了。” “听说那两个人武功很高,尤其是男的,据说连舵主都不是他的对手,咱们过去会不会……” 另一人听出他的担忧,却不以为意,“男的武功高,女的狡诈也没什么,他们都中了毒,连我们俩都打不过,还怕什么?这炸药就是送他们上西天的。” 躲在暗处角落里的薛天辰听见他们二人对话,情知男的是夏书恩,颜溪月既然早被擒了来,那自然就是她了,但“狡诈”二字又从何说起? 原说自己要不折返一趟,恐怕从明州府回来就只能给他们两人收尸,现下听这两个护卫的谈话,连炸药都备好了,敢情连尸体都没机会见到了,不由得一阵后怕。 “舵主在圣坛的石像底下藏了不少财宝,去晚了可就没了!” 那两个人还在说着话,忽然听见东首角落里传来一人的叫声,接着又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那两人脸色大变,“什么?活还没干完就开始分财宝了?我说好事轮不到咱俩的头上!快走!” 这两人也没见到是谁说的这句话,一听见财宝就要被其他人分走,顿时急吼吼地要去圣坛。 其中一人还搬起火药箱子,“总是要搬过去的,不如一块带了去。” 另一人脚步早迈出了几十步,边跑边回头喊“先拿钱要紧,箱子等会来搬!” 这句见声不见人的呼喊正是出自薛天辰,他望着箱子里摆放好的炸药,忽然心生一计,玩心大起,自言自语起来“平时总怪我思虑不周到,这回就让你,你说的也不全对!” 于是打开火药箱子,将火药筒里面的硫磺全都到了出来,又往里面塞了些砂砾土石,完事后装封进箱子里。 他最初的打算是,进来后直接将进入火药库的机括破坏掉,让这些人进不去。 大不了自己带一批人来,将这石门凿开,再把火药转移到地上。 至于明月堂是否跟他会采用同样的方法进去,他便想不到这许多了。 沉重的石门轰轰而开,他看到后的第一眼便惊呆了,记得上次来时这里满屋堆的都是火药,此时竟空空如也! 莫非是他们自己也觉得火药太过危险,所以撤走前把火药转移到了外面? 既然没了火药的威胁,他也省了不少事,便自去圣坛解救夏书恩和颜溪月。 那两个人在圣坛石像底座乱摸乱寻,也没找到薛天辰说的财宝,失望之际还被其他干活的护卫给训斥了。 又来六名护卫抬来两根木桩,将之钉在地上,这便是要炸死夏书恩和颜溪月两人的“刑场”。 没找到财宝的两人悻悻回到火药库,也没检查里面是否有异样,便将装满了砂石的火药尽数堆在二人脚下。 想起方才惊险万分的经历,夏书恩和颜溪月均有绝地重生之感,幸好薛天辰没有一同参与进来,否则三人刚才都稀里糊涂的成为明月堂的祭品,那才真是白来枫阳县走一遭。 夏书恩冲着颜溪月舒爽一笑“这下好了,你家乡的莲子注定是为我而结了。” 生死之际当口,颜溪月说下那句话时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死里逃生,脸上微微一红,低头笑而不语。 薛天辰不知他两人在死前经历了难以名状的心潮起伏,自是看不懂两人的哑谜,“什么没头没尾的?大聪明,我问你,这回我可还算得上鲁莽冲动了?” 夏书恩哭笑不得,不过此番若不是他,自己和颜溪月还真没机会再继续说话了,当即展眉一笑,“是,是,是,你聪明机变,冲动鲁莽的人是我。” 这时,西南方向的甬道内传来动静不小的脚步声,立刻冲出来三十余名护卫。 夏书恩与颜溪月服了薛天辰给的解药,加之两人运气活血,此时身上所中之毒已经没有影响,三人不由分说,挺身迎上。 激斗中,颜溪月却见有十余人悄悄溜进了其他岔道,想起暗道各处内的炸药。 “我去处理其他地方的炸药,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说着,便从人群里冲开了一道口子,直奔其中一条岔道而去。 第72章 死里逃生 夏书恩本不愿让她再独自冒险,但她身影闪得极快,几乎一瞬间就没入幽深狭长的岔道内不见踪影,只得喊了一声“你要小心!” 甬道内呛啷啷的兵刃碰撞之声响了片刻后,三十余名护卫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 夏书恩望见角落里的炸药,眉间笼上一层阴云,“天辰,我们快去帮溪月处理了这些炸药,这下面若是发生爆炸,上面许多人也保不住了!” 他说完了,也不见薛天辰回应,回头一望,只见薛天辰站在石门附近,眼睛直盯着西北向的一条岔道。 夏书恩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心头一震,密如石窟的岔道间立着一个躯体魁伟之人,身后的红色披风被岔道内的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人正是与自己相斗落败而逃的明月堂舵主。 “哼,来得正好!”薛天辰一提手中鹤翎刀,一步跨出,就要冲上前去。 夏书恩只朝那个背影看了两眼就觉察出异样,眼前的这位“舵主”背影比先前那个微胖了一些不说,明月堂既然决定要放弃阵地,他这个头领是绝无可能亲自出来收拾残局,但现下还发生了比这更怪异的事。 他一把拉住迈出几步的薛天辰,“你听,什么声音?” 薛天辰看他神色凝重,当即屏气凝息,侧头倾听,左侧无数岔道内回响着“轰轰轰”的响声,但绝不是爆炸声,连带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动。 夏书恩一时也辨不清这是什么动静,抬头又朝那背影望了一眼,提醒薛天辰,“小心有诈!”脚下一动,一颗石子发力朝舵主背心打去。 石子刚一碰到舵主,立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脚下震颤不断,舵主的身体犹似火药桶般炸裂开来。 夏书恩同薛天辰立时就地趴下,只觉背上、头上砸落不少碎石块,耳畔轰然一阵巨响后,隐隐生疼,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便在此时,全身袭来冰冷刺骨之感,身体也悬浮起来。 睁眼向四周一望,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大水灌进这地下暗道,两人泡在水中,被大水冲击的起起伏伏。 起初,两人还能勉强浮出水面呼吸一阵,但水位快速上涨,整个地下暗道也全部被水淹没。 深处的岔道内似有道漩涡,两人根本无力与这道漩涡对抗,只能任由这股漩涡急转,被迫卷入其中。 漂浮在岔道内的间隙,夏书恩看到满地的火药也都沉在水中,心想炸药是绝无可能炸了,却找不见颜溪月的身影,他的心又一次被揪紧。 两人被漩涡带的忽上忽下、头上脚下的在水中乱转,脑中一阵晕眩,地底潜流忽地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于黑暗中伸手乱抓之际,摸到了一些水草,寻思现在一定是出了明月堂的地底。 一阵急流涌动,两人仿佛被卷进来的漩涡一齐抛出,头顶登时现出一团亮光,身旁游着鱼虾之属,确信是来到了一处湖底,身子也能任由自己划动。 两人手脚齐划,顺着头顶亮光游去,游了片刻,波的一响,浮出水面。 只见四周白雾茫茫,不辨东西南北,也不知身到了何处。 夏书恩正欲回身询问薛天辰的状况,却见他嘴里一张一合,自己竟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又摇了摇头,双掌揉耳,这才听见薛天辰骂了起来“千刀万剐的狗杂种!又想炸死人,又想淹死人,别让我薛天辰只得你在哪,否则叫你碎尸万段!” 他就这么骂了几句,四周静悄悄的湖面将他的声音荡了回来,也亏得他在冷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讲话还能中气充盈。 夏书恩才想起,他在水师探马营中被敌军在水下追杀的营生,不会比眼下的情状好到哪里去,这点状况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溪月不见了。” 薛天辰经他提醒,心下也紧张起来,“会不会她还在下面,我潜下去再找找,你在这水面上找找看。” 夏书恩点头应下,在湖面上展目四望,隐隐约约瞥见前方似有一道影子浮在水上。 “溪月别怕,我来了。” 他精神一震,奋力朝那道影子游去,到得近处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只木箱,顿时好生懊恼。 水里冰冷刺骨,内心却如火般煎熬,他再也忍受不住内外水火般煎熬,放声大喊颜月的名字。 才喊了两声,就听不远处传来应答“我在这。” 声音极是脆弱,是从自己近处所发,只是湖面白雾极浓,即便是身在近旁也难以发现。 他游过去一看,颜溪月正趴在一块木板上喘息,嘴唇已冻得发紫。 在水下的薛天辰听见湖面上的动静,也抱了一块从水底漂浮上来的木板游来。 此时大雪初停,天候严寒,湖水更是奇冷,三人在水中一泡,发丝和露在水面的衣服上都结了一层薄冰。 夏书恩握住她冻得通红的纤手,关怀殷切,“你怎么样?” 颜溪月缓缓道“我刚进入岔道,才拆了几个引火线,就听见怪声,接着就有大水涌了进来。” 夏书恩见她脸色越来越白,一直在水里哆嗦,凝望满是白雾氤氲的湖面,眉头紧皱,“得赶紧想法子上岸才行,就算炸不死也淹不死我们,再继续下去也会被冻死。” 纵然薛天辰有着些许潜水经验,但望着眼前白雾封湖的境地,也是一筹莫展。 正自彷徨之际,湖面上传来划桨的摇橹声,三人顿时大喜,以为是附近的渔民。 薛天辰一听大喜,挥舞双臂大叫“喂,这里有人落水!船家快快靠近!” 湖面波纹荡漾开来,等船只靠近,双方都被彼此惊住了。 原来,那划船而来的不是渔民,正是他们几天前结识的乞丐六子和小安子。 六子惊讶之下,“哎哟”一声大叫“你们怎么在这?小安子,快划!快划!” 两人挥动手中船桨,将三人拉上小船,划到岸边,将他们带入一个山洞。 进去时,又顺手将一丛树枝盖上洞口,以作伪装,接着支起火堆,给三人取暖烘烤,驱除寒气。 火光融融,三人身上渐渐暖和过来。 六子和小安子瞥见颜溪月苍白的面孔渐复红晕,容貌秀美,就是憔悴了些,“这位姑娘是……” 两丐只认得夏书恩与薛天辰,以为她是两人解救出来的孤身女子。 颜溪月对两丐浅浅一笑,“我叫颜溪月,今日多谢二位出手搭救。” 夏书恩将烤干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我们三个是一起来枫阳县的,刚才差点以为就要冻死在湖里了。”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时时凝视向颜溪月。 六子和小安子心下明了,点头啧啧称奇,“你们不是在县城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夏书恩心想他们也参与过揭发育婴堂真相,眼前又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也是心怀正义之人,便不打算隐瞒。 简略说了三人顺藤摸瓜查到育婴堂背后的组织是明月堂,却不幸中了明月堂的埋伏,对方想利用炸药来毁尸灭迹,不知怎的那秘道下面就涌入了大水,三人就是借着这突如其来的大水死里逃生。 薛天辰见六子和小安子又恢复了往日乞讨的破烂装束,山洞里还有锅灶、衣被等用具,好奇问道“给你们的新衣服呢?有钱了还不找个好点的地方对付?怎么住到这山洞里来了?” 第73章 水来火去 说起育婴堂埋尸丑闻被揭发那天,六子和小安子见身份已被徐知县得知,生怕事后遭到他的报复,便在所有人赶往育婴堂时就趁乱逃走。 他们即便有薛天辰给的大把银子,也不敢在街上四处乱花,只得来到这镜月湖附近,寻了处山洞居住。 每日在湖上碰运气垂钓,钓不到鱼就到山上捉些山鸡野兔来充饥。 幸而现在是冬季,鱼虾鳖蟹也都沉在湖底冬眠,因此不会有人踏足此处,他两人才在这里相安无事过了几日。 夏书恩听闻他们的遭遇,自咎没能安排好他们的去处,而六子和小安子对三人死里逃生的惊险遭遇听得惊心动魄,颇为敬佩三人的勇气。 暗暗寻思,敢与育婴堂的幕后主使相抗衡,相比较之下,两人区区一介乞丐,能用得上便是看得起他们了。 小安子此时有了疑惑,“你们三人只是从枫阳县路过,为何专跟育婴堂过不去?还差点把命给丢了。” 薛天辰犹豫的望向夏书恩,而夏书恩朝他点了点头,薛天辰便将三人身份告知。 两丐一听朝廷派来的高官就在自己眼前,惊得双膝一齐跪在了三人面前。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然、不然当初怎么也不会、不会讹诈薛大人的银子。大人莫怪!” 夏书恩与薛天辰忙伸手将两丐扶起,“这银子是我们心甘情愿给的。” 六子和小安子把钓上来的几条小鱼煮了一锅鱼汤,丢了一把野菜放进锅里,汤鲜味美,虽比不上海味山珍,却让从冰冷湖底游上来的三人感到温暖和畅。 薛天辰喝了一碗鱼汤,似乎想起了什么,带着玩笑的语气说“刚在湖底看到好几口大锅,早知道刚刚带上来一口,说不定能煮更多的鱼汤。” 颜溪月却眉心紧蹙,颇为厌弃明月堂的东西,“你好稀罕那群恶魔用过的东西吗?谁知道他们在锅里煮过什么。” 夏书恩想起暗道爆炸前,一群护卫拥着一个失去内脏的婴儿进行祭祀的场景,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恶寒,碗里的鱼肉汤汁再也咽不下去。 “哎,我不过说说而已。” 薛天辰一口咽下最后一口汤汁,擦了擦嘴,突然感到一阵失落,“藏在地下的明月堂就是残害婴儿最好的证据,可惜现在下面已经成了水窟,什么证据都被毁了。” 夏书恩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们犯下的罪恶之大,岂是所有证据都能一下子销毁的?虽然最直接有力的证据没法看到,但徐知县、育婴堂与明月堂相互勾结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至少我们已有陆涛和小桃这样的人证,育婴堂后花园的白骨更不是他们能轻易躲赖掉,所以现在务须尽快收尾,以免叫明月堂的舵主逃之夭夭。” “呃,大人……”六子瞧了一眼夏书恩,似乎有话要说。 夏书恩微微一笑,“我们的身份暂且不宜对外透露,你也无需如此称呼。” 六子见他通身都无官宦气派,反而温雅亲和,自己也觉得这么称呼颇为别扭,当即笑了一笑“公子既如此说,那我就不见外了。我是想说,既然你们已和徐知县闹僵,按照我们这位知县大人的行事作风,现在肯定是在全县通缉你们三个人。” 听到“通缉”这两个字,三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两丐却一头雾水。 薛天辰哈哈一笑,“实不相瞒,我们三个不久前还被朝廷通缉过,大风大浪里也照样过来了,还需在乎他一个小小的县令?” 两丐虽不明具体事宜,但也顿生敬佩。 六子接着说“我以为啊,你们先不要露面,我和小安子先去县城打听情况再说。” 三人刚经历大变,若是突然出现在县城,只担忧后面的事不便行动,当即同意了六子的建议。 彼时,天色将暮,三人逃脱生死,此刻浑身疲累不堪,夜晚就与两丐在山洞中休息了一夜。 待到第二日,阳光遍照大地,六子和小安子离开后,夏书恩就催促薛天辰立刻动身前往明州府衙,三人就此告别。 深山之中,难以寻到沽马之肆,即便遇到几户村民,家中也都是些牛马骡子等极慢的脚力。 薛天辰索性展开轻功在山间奔驰,到了一处驿站,挑了匹脚程快的马,疾驰上路。 站在一户村民家门口的夏书恩和颜溪月目送他远去,正商议该如何去找明月堂舵主,忽听这户人家的妇人嘟囔“那个疯子怎么不见了”之语。 抱了一团干草从草垛后面出来一个男人,沉脸呵斥“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许叫他疯子,他是咱枫阳县最好的县令!” 路过的两人听到此处,心头一震,双双停下脚步,忙问男人有关吴知县的事。 吴知县勤政爱民,县里没有人不认识他的,只有妇人刚嫁过来没多少时日,所以对吴知县不甚了解。 四天前,吴知县就浑身脏兮兮的跑到了这户人家附近要些吃食,男人可怜吴知县的遭遇,也感念他过去的恩德,就把他留了下来。 还给他收拾一间屋子留给他居住,可吴知县偏喜欢睡到臭烘烘的牛棚里,好在牛棚里也算搭的严实,还有不少干草。 男人见他执意如此,只好由着他,每日只给他些饭食,以供温饱。 本想就这么一直照顾着,谁知,前天他却突然不辞而别。 男人边说边叹气,“这大冷的天,也不知他还能去哪。” 刚说完,妇人忽然指着西南方向大叫“哎呀,不好,那边怎么着火了?” 夏书恩和颜溪月凝目远眺,皆是一惊,着火的方向正是六子和小安子居住山洞的位置。 心下暗觉不妙,二人辞谢夫妇,展开轻功,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待两人赶到时,山洞周围的一座山峰已经火势惊人。 此时山上大雪初融,土地未干,但正值隆冬,地面上的一层草木枯叶已经变得干燥,沾上一丁点火星,立时就烧得满山通红。 夏书恩和颜溪月距离着火的山峰尚有里许的距离,微感一股炽热扑面而来。 两人站在一处山岗之上,向着火方向凝望,只见山洞附近聚集了一大群衙役,骑在马背上四下张望的人是徐知县,他正催促陈捕头察看山洞里是否有人出来逃命。 夏、颜、薛三人刚从明月堂的地底死里逃生,随后又被六子和小安子安顿在这杳无人迹的山洞中,隐蔽的山洞若无人指点,外人绝无可能找到。 二人不动声色的站在一处山岗之上,要瞧瞧这徐知县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救命!救命啊!” 这时,被火势包围的一片树林中忽然传来呼救声。 两人踏上几步靠近,仔细一听,正是六子和小安子,两人困在火舌中,浓烟阵阵扑来,咳嗽个不停。 徐知县自然也听见这呼救声,顿时欣喜若狂,伸手朝树林里一指,“夏书恩他们三人定在里面,快!放箭!” 听见徐知县咋咋呼呼的大叫之声,夏书恩与颜溪月对眼一望,感到好气又好笑。 第74章 反目成仇 六子和小安子周身都被火熏的滚烫,就在两人被呛的说不出话时,猛觉东南方向袭来一股劲风,眼前一道白影并着青影如风而至。 只觉肩头一紧,脚下身不由己的一起一落,犹如天旋地转般,几个跳跃来回,已从滚热的风中呼吸到冰凉的空气,直到触摸到又干又冷的草地,才知自己又活了过来。 夏书恩和颜溪月二人甫从湖底逃出生天,不上一日,又要冲进火里救人,正是水里来,火里去。 两丐一抬头便望见颜溪月微含怒气的俏脸,不由得一怔。 “让你们去打听个消息,回头就带人来烧山?” 两丐慌忙摇头解释“不!姑娘误会了!我们、我们是被姓陆的小人出卖了!” “姓陆的小人?”颜溪月和夏书恩不禁讶异万分,不明他们口中所指。 两丐尚未答话,嗖嗖两声,空中两支冷箭相继射来,夏书恩伸袖一卷,将两支冷箭拂落在地。 山岗对面的人马中,一个形销骨立的灰袍男子手持弓箭站在一块岩石之上,手中三支羽箭又搭上弦,目光冷冽的松开了弓弦。 这下,夏书恩与颜溪月无需近看,只凭身材消瘦的形相,便知六子和小安子说的“姓陆的小人”是何人,正是先前颜溪月让其回采荷巷养伤,并寻找吴知县下落的陆涛。 本以为被困火场的呼救之声是夏、颜、薛三人所发,但徐知县猛地一见到夏颜两人冲进树林,勇救两丐的身影,惊得魂不附体,恍然以为自己大白天的见到了鬼魂,吓得从马背上滚跌下来。 陆涛却一言不发,从陈捕头手里抢过弓箭,不断地朝两人射出利箭。 他再发箭时,箭头上涂抹了一层猛火油,此时的陆涛见到夏书恩、颜溪月两人如同见到仇敌一般,一声招呼也不打,只管朝两人挽弓射箭。 利箭落处,夏书恩等人所站之处的草地也即燃烧起来。 “溪月,这两人就交给你了,我去会会他。”夏书恩话音一落,起身在山岗间几个纵跃,来至陆涛近前。 一帮衙役见他如魅影般倏忽间飘到了身前,立时将脸如土色的徐知县围护在中心,又是持刀,又是挽弓的戒备起来。 夏书恩不理会这些人,朝陆涛高声道“陆兄,这才分别几日,何以要刀刃相见?” 陆涛满脸阴郁之色,手中紧握弓弦不放,“我原以为跟着你们尚有出路,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结果连我的朋友都护不住,我岂能再与你们为伍?” 夏书恩瞠目不知所对,“你的朋友?难道是师万里?” 他无奈一笑,“他的死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就算他没死,有朝一日落在我手里,按照律法,他一样也是活不成的。我说陆兄,就算你要找个理由与我为敌,这个借口未免也太荒谬些。” 陆涛面色一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原本就是衙门里的捕快,只想回到县衙,过上从前安定的生活,不想再跟着你们四处亡命。” 夏书恩正欲再问他是否遇到了难处,但见陆涛又举箭射来。 见他毫无沟通的意图,夏书恩也不想在周身如火烤般的地方继续跟他耗费下去,飞身跃到徐知县身旁。 本欲将利箭朝他射将出去的陆涛,此刻也不由得停下手中利箭。 夏书恩破颜一笑,“看来,还是徐大人跟你最亲,咱们过去算是白相识一场了。” 说着,手中发出一枚石子暗器,打中陆涛手腕,拉上徐知县,将他丢在马背上,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伸手牵上徐知县座下的马缰,纵马驰往对面的山岗。 徐知县面目朝下的伏在马背上,慌地大叫“夏书恩,你要带我去哪?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休要乱来……” 众多衙役手中高举的弓弦缓缓下落,生怕误伤到徐知县,不敢朝夏书恩射击,陆涛纵身上马追赶上去。 隐隐看到颜溪月和两丐的身影后,夏书恩呼叱勒马,抓住徐知县后背,将他丢下马。 徐知县跌坐在地,望着周遭山火渐浓的情境,满脸都是惊恐之色。 夏书恩回头一望,陆涛已骑马赶来,对徐知县一笑“多谢徐大人赠马,火是你放的,你就自行解决吧。咱们后会有期!” 颜溪月和两丐见山岗对面的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弥漫,正担忧夏书恩的安全,突见浓烟中闪现一道白色身影,一人两马冲烟而出,顿时喜上眉梢。 彼时山风南移,火势也渐有南移的趋势,颜溪月跃上马背,与夏书恩双双带了六子和小安子,纵马驰离。 奔出四五里外,身后仍能见到一团烟雾笼罩在山间。 两丐从未骑过马,颠簸了一路,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好不容易等到马停下,忙不迭的跳了下去。 六子和小安子蹲在路旁,愧疚的神情中,略带懊恼之色,“枉我六子聪明一世,居然没认出陆涛这小人是来害你们二位的。” 他和小安子结伴上枫阳县城,一入城中便见到满街张贴的夏颜薛三人的通缉告示,街上虽人来人往,但人人都对告示恍若未见。 两丐担心被人认出,也不敢去县衙和育婴堂附近转悠,于是来到了梁记钱庄左近,看到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子满脸愤怒的撕下通缉告示,这人便是陆涛。 他撕下告示时,过路人纷纷对他投去赞许钦敬的目光,众人都知通缉告示上夏书恩曾代表全县百姓状告过梁润昌。 事发过后,亦对薛天辰那日的所为也颇有印象,众人即便不识颜溪月,也知三人是一路人,故而对徐知县通缉的这三人都视若未见。 更别提会上县衙去提供三人下落的线索,只是碍于徐知县的淫威,不像陆涛这般敢于当街与县衙作对。 两名衙役见他撕下告示,准备过来捉拿,一看是过去的熟人,便把他带到角落里。 其中一人就是与陆涛相熟的朋友阿寿,他劝了陆涛几句“都是大人的命令,不要让兄弟们为难,你如肯跟师爷服个软,说不定回去有望。” 六子和小安子见陆涛跟衙役说了几句话,衙役也并未拿他怎样,待那两名衙役走后,他又开始上别处撕告示,倒十分佩服此人。 于是近前问他,“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有胆子跟官府作对,也不怕被官府抓走?” 陆涛边撕边答,语声颇为愤怒,“我就认识这上面的三个人,要抓便把我抓去好了。” 两丐一听他也认识夏书恩三人,又见他情愿冒着被抓进大牢的风险撕告示,顿时欣喜不已,“那、那你与他们是何关系?” “我这条命便是他们救的,只是现在不知他们三人下落,生死如何。” 两丐心情激动,立时就拿他当自己人,悄悄告诉陆涛,他们知道夏书恩三人的下落。 陆涛凝视两丐,将信将疑。 小安子反问他,“那天育婴堂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你居然没听说过?” 陆涛一怔,自己的确听说过那日之事,只不过当日他和颜溪月都被师万里骗进山里。 小安子见他点头,嘿嘿一笑“就是我们两个在夏公子和薛公子的指使下闹起来的。” 陆涛心头窃喜,眼珠一转,忙请求两丐带自己去见他们三人,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们。 第75章 杀人灭口 六子和小安子如此相信了陆涛的话,将他带至镜月湖附近。 望见湖面上雾气氤氲,陆涛实不敢相信他们三人竟是从这湖底逃出生天。 “山洞还有多远?” 两丐指向西首的一座山峰,一团乱草枯枝堆放聚集的一处地方,距离三人就有百步之远,“这就到了。” 陆涛又问了一遍“确定是在那儿?” 六子和小安子自顾自的朝前走,语气大是得意,“除了我们之外,再没人知道这地儿。” 话音刚落,两丐只觉后脑猛地一阵疼痛,随后人事不省。 待两人醒来之时,周遭已被大火包围,而那个口口声声说夏书恩等三人对己有救命之恩的陆涛,正站在徐知县身旁,朝三人躲藏的山洞放箭纵火。 小安子懊悔不已,愁坐在地的六子更是凄然长叹“都怪我们两个蠢蛋轻信于人!幸而你们三个不是枯等消息,提前出了山洞,否则大火烧山,岂非是我俩害死了你们!唉!” 夏书恩出言安慰,“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们,换作是我,也万万想不到他会突然反骨。” 了解了来龙去脉,颜溪月也颇为自责,“原来如此,倒是我一开始错怪了你们,也实在没想到他、他……”忽尔满腹疑窦,“他明明已经对我们非常信任了,怎么又突然来害我们?” 话音刚落,她心中一个念头如电而至,忙转头去看夏书恩,两人眼神相触的那一刻,彼此都有了答案,心有灵犀般的都不再提他。 小安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们还听说,梁大善人和郭管家已从大牢释放,这几天去梁记钱庄兑换现银的人特别多。徐大人说,为方便百姓兑现银两,就把两个人放了出来,至于以后怎么处理也没说。” “徐大人分明就是护短!”六子失笑讥讽起来。 “别看那日在育婴堂闹了多大的动静,那些人在县衙对梁大善人有多义愤填膺,现在涉及到自己利益,他们再也不去县衙为死去的孩子要个说法了。我看呐,用不了几天,梁大善人过去干的好事就要被大家伙忘得一干二净咯。” 夏书恩说道“这也不奇怪,育婴堂一事,本就无人出来主持公道,县令昏庸无道,他们也只是群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如何敢与官府对抗?” 颜溪月沉思片刻,神色大是不善,“现在丑事已经公开,梁润昌这时候出来,大大方方为人兑银子,恐怕里面没那么简单。” “你怀疑他回到钱庄,是想趁机拿够了钱逃离枫阳县?” 颜溪月点点头,夏书恩的心里霎时涌起一阵紧迫感。 他伸手一摸怀里空空如也,望向六子和小安子时,脸带愧色。 “上回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忘记给两位安排去处,实在是夏某的疏忽。身上的钱财刚刚也都沉在了湖底,现在又因我们三人的缘故,连累你们连最后的栖身之所也被烧毁……” 六子和小安子不等他话说完,忙摆手说道“公子说哪里话,上次你给我们的钱都还没花呢。再说了,我们哥俩都是流浪惯了的人,这枫阳县哪里有个蚂蚁窝,我们都能将就,公子就不必为我们的去处费心了,放心去做你的大事。” 夏书恩见眼前的两丐虽衣衫破烂,却比某些衣冠楚楚之人更加义气,自己也就不多废话,“好,这段时日你们就不要在城内露面了。” 他与颜溪月就此与两丐告别,宽心骑马赶赴县城。 行至一条山道上,两人下鞍歇马,坐在树底下歇息。 林中一片宁静,忽听得蹄声隐隐,片刻后,蹄声渐近,传来一个汉子的粗野叫嚷“老东西,快让路!” 啪啪两响,骑快马的那人挥鞭抽中一头驴子,牵驴的老者为了躲避他手里的鞭子惊吓得跌在草丛里,驴背上的两袋米糠散落一地。 老人心痛的伸手去捧地上的米糠,驴子也因挨了那人的鞭子窜得老远,而纵马那人依旧不管不顾的朝前奔驰。 夏书恩在旁看到此景,立刻拾起一颗石子,击在马臀上,那马吃痛,立刻人立嘶鸣起来。 那人立时从马背滚落,抬头望见是夏书恩害自己坠马,起身的同时,拔出腰间一把匕首。 “敢坏了大爷的事,你不想活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朝夏书恩刺去。 夏书恩两手背在身后,抬起一脚踢中对方手腕,匕首脱手落地,又飞出一脚,那人单膝跪倒在地,嘴里仍在骂他。 “知道小爷是谁吗?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耽误了爷的大事,你吃罪不起!”也不起身,竟弯腰下去,伸手摸向左靴。 夏书恩看出此人的小伎俩,朝他背上一击,擒住他右手,再抓起时,那人手里又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果然他的靴子里还藏有暗器。 那人被夏书恩擒拿住,手腕吃痛,丢了手里的短刀,知道对方是个厉害人物,开始求饶,“大侠饶命!是在下莽撞,请勿见怪!” 夏书恩冷然一笑,“在这人少踏足的山道上都横冲直撞,若到了人烟市集之上,还不知你要怎地嚣张。你说我坏了你的大事,什么大事?倒要请教。” 那人痛的咧嘴,“请教不敢,我也只是个给人办事跑腿的,因事情紧急,才不得不夺路而行。” 夏书恩见他衣着纹路不似寻常百姓,寻思敢在枫阳县横行霸道之人,唯有县衙敢为之,“你是替何人办事?老实说来。” 那人目光躲闪,“跟你说了也没用,你得罪不起。” “是不是徐大人?” 那人“啊”了一声,眼中大是惊异之色,“你、你怎会……” “你要是再不肯说,将你吊在这树上,三天三夜也不许人救你下来!”此时的颜溪月已经替老人牵回了驴子,神色严厉的对那人呵斥。 那人脑门出汗,立刻招了,“别……我、我的确是被徐大人安排去执行任务,要到云溪村去杀个人。” 夏书恩忙问“杀谁?” “刘义。” 颜溪月心念电转,“这刘义不就是曾给林知县验尸的县衙仵作?” 那人瞠目结舌,“正是,正是。” 夏书恩很快便猜出了其中缘由,“刘义肯定知道林知县的真实死因,当年蹊跷失踪,原来是躲到乡下去,看来徐知县现在要杀人灭口了。” 至于为何要现在灭口,原因也很简单,只因夏书恩将育婴堂的篓子捅大了。 徐知县也猜到夏书恩若没死的话,肯定会重新彻查林知县死亡一案,即便刘义守口如瓶了这么多年,但死人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 颜溪月右手一抬,从袖中飞出一条绸带,将那人结结实实的给捆了起来。 那人脸色煞白,“姑娘……为何要绑我?” “不绑你,难道要纵容你去杀他?” 说话间,颜溪月将他提起,横放在马背上,对夏书恩道“找刘义的事就交给我,千万不能让梁润昌跑了。” 第76章 狡兔三窟 梁记钱庄接连三日都被一大群人围得水泄不通,愤怒的人群时不时的高呼喧哗“梁润昌滚出来”等语,这已经成为枫阳县街头巷尾,乃至茶余饭后的谈资。 夏书恩在人群中稍一打听,内情和小安子说的大差不差,梁润昌自打出事后,从前在他的钱庄存过钱的百姓要来取回现银。 然而,这梁润昌虽然被徐知县从大牢中释放,但他始终躲着不肯出来示人。 现银只兑换了几十人,还都只是跟他关系要好的豪阔士绅,这下其余人更加心存不满,几个伙计重复的说着“钱庄没现银了”。 夏书恩正沉思该如何去寻梁润昌,这时,人群中有人认出他就是那日在公堂上状告梁润昌的义士,纷纷围拢过来,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找到梁润昌。 夏书恩也好奇,“这几日,你们难道就没去过他家里找他?” 有人回应道“每日都有人去,他还是一样躲着不见。他有徐大人给撑腰,我们也不敢冲进去找他。” 夏书恩心中暗自冷笑“这徐知县要包庇梁润昌的心思,果然是连掩饰都不肯了。” 当即决定要去他家中问个究竟,在众人的领路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梁润昌的府上。 在门前打扫的小厮远远望见众人朝这边气势汹汹赶来,早吓得转身关门。 夏书恩一个纵跃来到门前,伸脚一阻,半开半关的大门复又大敞。 小厮见他身形闪的极快,身后又带了大群人来,以为他也是来讨要现银的,也知道自家主人在他手底下吃过亏,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夏书恩站在门口,朝院落里扫了几眼,见府中除了几个洒扫的下人外,其他屋宇都门户大开,里面空空荡荡,转头问小厮“梁润昌去哪了?” 其他人也都齐声大喝“快说!梁润昌到底去哪了?否则今天就拆了你这府邸!” 小厮吓得双腿发软,夏书恩拍了拍他的肩头,“只要你叫他出来,我保证,这里没人会为难你。” “他、他已经走了。”小厮说着,将手往西首一指。 众人神色大惊,夏书恩忙问他“他走了多久?” “没、没走一会儿。” 夏书恩心头大震,自己和颜溪月果然料得不错,他面朝脸色焦急的众人朗声道“在下有心要去追梁润昌回来,诸位有谁的脚力可借在下一用?” 人群对面传来粗犷的回应“我的马可借你一用!” 夏书恩循声望去,人群对面的街上立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于是平地跃起,在半空中凌空一跃就到了马背上,朝那牵马的汉子拱手道谢“多谢义士赠马相助!” 扬鞭一击,朝西方疾驰而去。他在空中翻转上马,潇洒而去,引得围观众人喝彩阵阵。 奔驰了二三里地,夏书恩纵马来到一座山脚下,望见一轮车辙印迹直直朝向西面,中间还混合着一些马蹄印,便顺着车轮印迹催马疾驰。 又奔了三里远,前方一辆马车映入眼帘。 夏书恩心想“梁润昌定在马车里,这回可不能叫他再逃了。” 两腿一夹,拍马追上,渐渐与马车平行,他朝马车内喊了一声“梁润昌,下车!你逃不掉了!” 策马的马夫惊恐望了他一眼,却马鞭连挥,催马快速疾驰。 夏书恩见对方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图,起身离鞍,双足一点,跃到了马车上,从马夫手中抢过马鞭,勒令带着马车疾驰的两匹马停下。 马夫看他身手了得,惊得面如土色。 夏书恩瞧见他这副神情,知道也问不出什么,转身一掀帘子,“梁润昌……” 话没说完,却大吃一惊,只见车内坐了一个面色蜡黄的年轻小伙,猛然见到夏书恩一脸怒气的上得马车,又惊又怕。 不等夏书恩主动询问,他就自己招了“别杀我!是老爷让我上的这辆马车!” 夏书恩眉心一蹙,“你知道他走哪条路了?” 那人颤颤巍巍的伸手指向西北方。 夏书恩满腔怒气无处发泄,西北方向正是他来时经过的路,本来梁润昌就走了好一会儿,现在自己浪费了大半日的时光,又要折返回去转换方向,还不知能不能追得上他。 当下也无暇细想,再次上马而行。 日已过午,夏书恩纵马已奔出了十余里,途中为了让马歇息,不得已走走停停。 一路上顺着马蹄印迹和过路人的探问,转过两座山坳后,山路忽地转平,行了几里路,眼前出现了两条岔路。 一条是通往外地的山路,平整的路段上赫然出现一条车辙滚过的痕迹,另一条则是通往深山的羊肠小径。 夏书恩勒马驻足,凝目朝小径上多看了一眼,地上草丛间隐隐有些马蹄印,顿时起了疑心“不对!这条小路多半都是进山采挖野菜药材的山民才走,绝无可能会骑马进山。” 联想到刚才追到的马车是个幌子,现在又看到两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岔路,料想梁润昌倘若真老实去走平稳的大道,何必要在通往深山的小径上留下马蹄印迹? 念及此处,夏书恩立刻调转马头,冲上了大树成林的羊肠小径。 上得半山腰后,一人一马进入山谷,空山寂寂,耳畔唯有冷风刮过的呜咽声。 晴空碧日,暖阳照耀的大地一片光明,山谷间到处碎石满地,不似在在山下的泥土中,能顺着马蹄的印迹寻人。 夏书恩勒马停步,游目四顾,四下里都望不见半个人影,不禁恍然自己是否选错了路,微叹一口气,坐在马背上闭目凝神。 过不多时,一阵似有似无的说话声被飒飒风声隐隐带入耳中。 他猛地睁开眼,侧耳倾听,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也亏得这是个山谷,冬日里寂静无比,若是换成春夏之季,过了惊蛰,满山不是鸟语啾啾,便是蛙叫蝉鸣,如何能听得见这极细微的说话声? 夏书恩欣喜不已,拍马前冲了数丈,一条小溪横亘在前,展目一望,溪水边上有四个人在驻足说话。 三个人围着一人在山间指指点点,其中一人身形略矮,头戴纶巾,大袖飘飘,竟是包师爷。 另外两人面生,但血气方刚,想是跟随在左右的随从。 中间一人虽侧身对着夏书恩,但他也认了出来,心头大震之余,不免惊诧不已。 中间那人一身深黑色长衫,面上戴着银白色面具,不是明月堂舵主还能是谁? 原来,舵主解散了明月堂后,决定带上梁润昌和包师爷外逃,先前走的那辆马车便只是障眼法,中途与梁润昌分道扬镳,自己则同包师爷走上了崎岖的山路。 四人赶了大半天的路,到得这条小溪附近停下,商议接下来的路径。 正说话间,忽听得背后的树林里蹄声得得,一道白影在树丛中若隐若现地朝四人奔来。 包师爷脸色大变,“不好!是夏书恩追上来了!” 第77章 穷追猛赶 四人忙止住话头,各自翻身上马,策马而奔。五人一前一后,朝西北方向驰行。 夏书恩始终紧紧跟随四人身后,双方相距里许时,一名随从调转方向,手中提了一柄大刀,直奔夏书恩而来。 眼前白光横胸劈来,夏书恩朝后一仰,既未受伤,也未落马。 那人长刀一横,又举刀朝他从头顶劈落,回刀之际,夏书恩早已立在马背上,一脚横空踢去,那人长刀脱手飞在半空中,落在夏书恩的手里。 他身子甫起,重新安坐马背上,手臂横挥,那人胸前中了一刀,滚落下马。 正准备策马追赶,又有一名随从横刀疾驰而来。 夏书恩举刀挡格的间隙,觑眼望见前方两匹马渐行渐远,心中不由得大为懊悔“早知这恶人在此,就该带了霜华剑来。” 一连解决了两名随从,总该没有阻碍,但刚才这一凝滞,两匹马已经奔出丈余,只能望见两个背影在不断朝前移动。 夏书恩情知那两人的马脚程极快,纵目眺望片刻,心如电转,勒马调转方向,转而从小溪间穿过,奔了里许路,与那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正当他欣喜能追赶上两人时,坐骑竟开始慢了下来。 这才想起,这马跟着自己跑了大半日,没有百里,也不上数十里,又爬了半日的山路。 刚才又猛追了一阵,现下力气渐缓也是意料之中,但又不甘心眼睁睁望着这两个恶人从眼前逃脱。 心念一动,双腿夹紧马腹,上半身伏地拾了两颗石子,发力朝自己略近的马臀上掷去。 那匹马吃痛之下,人立嘶鸣不止,包师爷一个轱辘,从马背上跌落,剩下舵主一人仍催马疾驰。 夏书恩的坐骑此时气喘吁吁,夏书恩也知道它已尽了力,于是纵身而起,几个起落间就跃到了包师爷的那匹坐骑上。 换作平时,他肯定会下马点了他的穴道,奈何舵主奔驰的实在太快,也不敢轻易耽搁半刻时光。 心想包师爷一介文人,在山间没了马匹那是寸步难行,待自己解决了舵主这个大麻烦后再来寻他也不迟。 虽不知这四人在溪边休憩了多久,但马儿总归是得到了修整,现下骑的这匹红鬃马尽管刚才受了一击,但并不影响奔速。 此刻得了新主人的号令,顿时迈开长腿,奔行如飞。过不多时,就追上了舵主。 舵主听见身后蹄声越来越响,回头一望,夏书恩竟然就在自己身后,相距不过里许,于是举鞭击马,座下马匹奔行更快。 夏书恩自是不能任由他继续疯跑下去,手中还剩一颗石子,奋力朝马击去。 只听前方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歪了一下,竟脚力不停,仍朝前奔驰,只是速度稍慢了一些。 见对方仍是没有停歇的意思,夏书恩只好取出别在腰后的那柄长刀,朝左前方掷了过去。 那柄长刀经过他手,在空中飞速旋转成了一个圆盘,打了几个旋之后,最终落在了马的前蹄上。 那奔行神速的马匹前蹄一跪,整个马身朝前扑倒,骑在他背上的舵主丝毫也不惊慌,迅捷一个起身,左足在鞍上一点,身子斗然跃高,稳稳落在了地上。 夏书恩勒马站定,两人中间隔了数十步的距离,一个怨愤对方紧追不舍,一个恼怒对方残暴毒辣,就这么相互怒目瞪视了良久。 舵主忽然厉声大喝“明月堂已解散了,你非要阴魂不散,那昏庸的朝廷就这么值得你卖命?” 夏书恩哼了一声,“看来直到今日你仍是不知反省,残害婴幼,心肠歹毒至极!用不着朝廷,人人得而诛之!给你两条路,受审还是受死,你自己选。” 一言甫毕,从马上疾跃而起,从地上拾起散落的那柄长刀,猛地朝他攻去。 舵主见他攻势猛烈,唰的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剑与之相抗,长剑闪动,虽是严守门户,但总出其不意的还刺一剑,却招式狠辣,显然是豁出了性命。 夏书恩一见到他,心里那股无名火就蹭的一下涌上心头。 眼前看到的虽是一个见不着庐山面目的冰冷面具,但脑海中兀自不断闪现小桃那些孩子的苍白又惊恐的面孔。 又想起与颜溪月险些命丧暗无天日的秘道,心中恚怒更甚,手中长刀疾刺挥掠,招式矫捷轻灵,不断地寻隙进击。 双刃相交至最后,舵主拼命守御已有所不及,而夏书恩不仅攻势未减分毫,不待敌人化解招式,往往后面的招式已接连而至,左右攻刺不断,丝毫不留余暇给对方。 两人拆解了二十余招,刀剑相交,只听铮铮声响,舵主手中那柄长剑已从中折断。 舵主顿时一呆,“夏书恩,你不要欺人太甚!” 夏书恩冷笑不止,“你现在知道怕了?你残害幼童之时,可曾想过他们内心的害怕?” 他说下这句话时,手中长刀攻势仍未停歇,见他没有回头的势头,这次就势必要取他性命。 “我会怕?”舵主呵呵冷笑数声。 手中没了兵刃的舵主不住地后跃相避,退到一颗大树后,周身已被夏书恩的刀光所笼罩,再是退无可退。 情急之下,他右臂一扬,从袖中飞出七八枚犹如蚊蝇般的短锥暗器。 夏书恩抽刀护身,将刀柄横胸一挡,玎玎数声响的同时,迅捷闪至一颗大树后。 对面传来舵主一声大喊“只要你不再穷追猛打,我不会为难于你!” 夏书恩暗觉好笑,“还不知是谁为难于谁!”身形一闪,又出现在了舵主眼前。 舵主接连发出暗器,夏书恩只是不断地凌空纵跃,也不上前攻击,专门引得他将暗器使完。 也不知是对方瞧出了他的计策,还是真的暗器发完,忽而停止了攻势,转头扑向歇在树下的红鬃马。 夏书恩情知他想夺马而逃,忙纵跃飞前,将刀剑刺向他后心。 舵主只觉背后刀刃破空之声劲急,也不回头,向左微微一闪。 虽然这下闪避及时,却听嗤的一响,他衣袍的一角已被夏书恩长刀砍下。 夏书恩攻势不停,挥刀砍向他胸前,舵主本来要奔上马去,被他突袭,忽地一闪,脚下立足不稳,来不及闪避,胸前结结实实挨了他这一刀。 夏书恩心下暗喜“这下他就算不死,也决活不成了。” 岂知当的一响,手中凌厉无比的长刀竟自弹了回来。 夏书恩持刀的右臂一震,怔在原地,原来对方身穿软甲,任由自己如何攻击都会刀枪不入。 舵主见他满脸茫然,不由得哈哈大笑几声,甚为得意,“我也是个惜才之人,有心饶你不死,这回可是你自己不留后路!” 正当夏书恩不明他话中之意时,对方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灰色蛇头,放在了嘴边。 第78章 作茧自缚 夏书恩以为他要吃了那蛇头,亦或是故弄玄虚,却见舵主将蛇头凑近嘴边,蛇头发出连续不断的“昂、昂”声响。 仔细一看,原来他手中不是真的蛇头,而是形似蛇头的一枚泥哨,只是制成了一条蛇头的式样,蛇头部分较大,乍看之下,夏书恩才以为那是个蛇头。 泥哨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吹奏乐器,但这蛇头泥哨在舵主的吹奏下,发出的不是悦耳动听的音响,却是古里古怪的“昂”叫之声。 不知对方要耍何手段,夏书恩饶有兴趣的站在一旁观看,嗤笑道“这深山老林里,你还能叫谁来助你?大不了跟我回去,我允你多活几日。” 舵主的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鼻子以下的嘴唇、下巴均自露出,他将泥哨越吹越响,满山谷里四下回荡着这阵怪声。 夏书恩听得心烦意乱,正要阻止他停止吹哨,却听这“昂、昂”声中隐隐夹杂着嘶嘶的声响,与他在明月堂地下的石室内听到的怪声极其相似。 但那是石壁内的缝隙所发,眼前身处天宽地阔的深山,却往哪里藏匿什么暗器? 细听之下,这阵嘶嘶声是传自身后的地下,回身低头望去,不禁毛发悚然。 但见阳光灿然下,周围十多条花蛇连绵而至。 突然左后方嘶嘶之声大盛,地上黑色、白色、黄色、青色的大蛇朝自己脚边游来。 这些毒蛇经过舵主身边,竟恍若无物,别的方向不去,径自朝夏书恩的方向爬来。 过不多时,地上已聚集了上百条毒蛇,满地的腥秽之气钻入鼻中。 夏书恩一生中从未见过数量如此之多的大蛇,还都是山中毒性猛烈的毒蛇,舵主嘴边蛇头泥哨仍旧吹个不停,才知他此举是以乐声召唤来群蛇。 更惊异的是,现下为隆冬之际,正是山间万物冬眠之时,这蛇也包括其中。 明月堂是以蛇为崇拜不假,却万没料到他们弄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法子,竟将深藏于地底冬眠的群蛇给召唤了出来,实所生平罕见,闻所未闻之怪事。 夏书恩望见满地花彩斑斓的群蛇顿感头皮发麻,眼看群蛇昂首吐丝,气势汹汹就要扑来,忙纵地跃起,飞身上了近旁一颗大松树上。 蛇头泥哨的声调又转自低沉激越,群蛇朝向大松树爬去。 红鬃马也正在这颗大树下,夏书恩飞跃的速度太过迅捷,引得群蛇倏然而至。 红鬃马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惧怕蛇,马蹄动作稍慢了些,立时被群蛇包围住去路,在树下昂首嘶鸣。 夏书恩不忍看见红鬃马葬身群蛇口下,忙从树上跃下,右臂一扬,刀身势挟劲风,击起地上泥沙,顷刻间死了十余条小蛇。 他手臂连挥,将围过来的群蛇尽数砍死,开出了一条狭窄的小道,猛拍了一下红鬃马,“去吧!” 红鬃马也知他此举意在救护自己,前蹄抬起,后蹄使劲一跃,窜出了群蛇的包围圈,直向前奔去。 夏书恩执刀横挥带砍,将周身游来的小蛇都砍死不少,但随着舵主的泥哨声越发响亮,从地洞里钻出的蛇只多不少。 那些蛇从舵主身前经过,然而舵主却丝毫未受影响。 夏书恩在空中几个纵跃来回,借助树身跃到了舵主身前,挥刀连刺,舵主只是闪身躲避,并不腾出手来还击。 本以为到了他附近,群蛇碍于吹哨人在此,会稍稍有所顾忌,哪知舵主口中的泥哨声响越发怪异,群蛇游来的速度更快。 以他的功夫,结果了敌人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几次就要得手之际,树上都横空飞来几条小蛇阻止,等砍断飞来的小蛇,舵主已飘忽到丈余之外。 夏书恩寻思“只有夺了他口中的泥哨,没了号令,才能让群蛇停止攻击。” 但自己身前身后已被群蛇阻路,舵主此时警惕心极高,要夺去他手中泥哨怕是不易。 见周围的大树上尚未被群蛇占领,夏书恩便在树梢中跳荡纵跃,与舵主相距越来越近。 群蛇爬树的速度的再快,等它们爬上树梢之时,夏书恩早已跃到另一棵树上。 倏忽间便来到舵主近前,他头上脚下的倒吊在树干上,朝舵主身后一喝“梁润昌,你怎么在这?” 舵主大惊,回头望去,只觉手中一松,再回过头时,蛇头泥哨已在夏书恩的手中。 舵主欺身来抢,夏书恩早已跃到了另一颗大树上,此时地下已聚集了太多数不清的花彩斑斓的毒蛇,两人在树梢中展动轻功你追我赶。 蛇头泥哨一停,群蛇犹如无头苍蝇般乱转,夏书恩虽抢得泥哨在手,但这样一直追逐下去,仍是对舵主没有丝毫损伤。 “夏书恩,你是打算这样一直躲到死为止吗?你说我行事见不得人,那你趁人不备抢我东西,又见得是什么君子所为了?” 身后传来舵主的几声喝骂,夏书恩却心下暗喜,斗然从树上跃下,刚一落地,背后风声飒然,甫一转身,舵主双掌已至。 他微一斜闪,脸庞劲风刮过,待舵主再施突袭之时,夏书恩一手举格,一手却伸向腰间,点了对方穴道。 舵主上半身顿时酸麻,动弹不得,夏书恩举起他整个身子,将他丢向群蛇的方向。 砰的一声落地,群蛇陡见一个庞然大物压将下来,惊得四散逃离。 舵主深吸一口真气,急运内力,冲开了腰间穴道,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 正要向夏书恩攻去,刚迈出一步,心底忽然一凉。 那蛇头泥哨的声音在夏书恩的口中响了起来,他一吹动泥哨,群蛇果然不来找他,转而掉头去咬噬舵主。 本来要逃走的群蛇听见泥哨的召唤,纷纷爬向舵主附近,自脚边攀腿而上。 但因正值冬季,衣衫厚实,加之他身上穿了软甲,这些蛇根本咬噬不到肉体,舵主将身一抖,攀在他身上的小蛇尽数抖落下来。 他转身欲逃,侧面的树干上突然飞来一条青蛇,一口咬中他的脖子,舵主痛呼一声,将青蛇扯下,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 地上满是游来的群蛇,他急忙解下身后披风在地上拍打,披风卷起的劲风弹开了不少蛇,但有四五条小蛇卷住披风,顺着衣服游走到他胸前、背后,从他衣领口钻入。 舵主瞬间感到身体内又凉又滑,接着奇痛无比,手中披风一扔,将手伸进衣内抓蛇。 但为时已晚,群蛇已找到他的弱点,从衣袖中接连不断的钻了进去。 舵主连连惨声痛呼,在地上滚了几滚,群蛇尽数将他全身上下卷住,几乎认不出人形。 远远望去,像极了一个巨型蚕蛹在地上滚动,身上群蛇密密麻麻的蠕动不停,谁见了都头皮发麻。 想起舵主这五年来在枫阳县做下的恶行,夏书恩是绝无可能饶过他,只是被无数条蛇包裹的情景实在太过骇人。 静立在树干上的夏书恩也不禁撇过头去,不忍细看。 第79章 意外之喜 过了片刻,再也听不见舵主的惨叫,群蛇却仍蜷在他身上不肯离去。 大约是这人刚咽气,身上余热未散,本在冬眠的群蛇被强行召唤出来,它们急欲找个温暖的地方躲避,所以纷纷朝他身体钻。 眼前此景,夏书恩不由得喟然长叹,想必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决想不到,前一刻还能驱使群蛇的自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死在群蛇口下。 就在群蛇在舵主身上游走时,一个黑色铁盒从他怀中露了出来。 泥哨虽在夏书恩手里,可他不会御蛇,哨音一响,只能把群蛇召唤出来,要把它们驱走,却是一件极麻烦的事。 他凝目四望,见地上散落厚厚几层枯枝败叶,立时下得树来,捡了些枯枝,在群蛇附近围成一个半圆,又留了一道口子,撒上一层落叶,取出打火石,火苗蹭的一下烧了起来。 火堆中央的群蛇感受到火势威胁,纷纷从留出的口子逃窜出去,但数量实在过多,十几条蛇直接窜进了火堆里,被烧成一条条黑炭。 没过多久,这些被舵主强行召唤出来的群蛇纷纷钻入水中、草丛、地洞,顷刻间无影无踪。 夏书恩用掌风激起地上沙尘,熄灭了火焰。 来到舵主身旁,见他面上一片青紫,嘴唇也成了紫黑色,脖子、手背俱是被蛇咬留下的毒牙痕迹。 舵主怀中露出的铁盒掉在了身下,夏书恩拾起铁盒,打开来看,一阵辛辣刺鼻的味道扑鼻而来,他不及防备,呛的咳嗽了几声,忙将铁盒拿远些。 等这股刺激的味道稍微淡了些才继续看去,发出刺鼻味道的是一个蓝色的小布袋,里面装了六颗黑色药丸,味道之浓烈,以致夏书恩不想再多瞧一眼,屏住呼吸,系好了布袋。 接着又在舵主胸间按了按,左胸前似有一块小巧的硬物,伸手掏了出来,是一块用黄布包裹的物事。 揭开黄布,手中之物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五爪金龙,在阳光照拂下闪闪生光,通体散发晶莹剔透的淡黄色光晕,金龙爪握祥云,目光如电,脚趾、鳞片式样精美,一看便是巧手匠人的佳作。 他恍然想起曹丞相说过的话来,眼前之物不正是皇上急欲寻找的玉琥吗? 夏书恩此行追踪梁润昌,实是为了替育婴堂枉死的孩子出口恶气,意料之外却叫他找到了明月堂舵主,又出乎意料的在他身上寻到了玉琥,即便包师爷和梁润昌尚未擒到,也是心情大畅。 旋即拿了铁盒与玉琥,放进怀中。他本欲离开,目光却落在了舵主那具半截面具上。 当下有机会一睹真容,便毫不犹豫的伸手取下面具,要见识见识他是何等尊容。 刚一揭下面具,他便吓了一跳,只见对方的上半张脸,自颧骨至额角处都生满了红色的凸起血瘤,每个血瘤之间的肌肤还有无数细密的血丝相连。 乍见之下,谁看了都要退避三舍,难怪他要时常戴着面具。 他因为被群蛇噬咬,衣领被他扯得稀烂,露出了刻在胸口的一只骷髅头,夏书恩看到此印迹,忽然想起一人。 “这不是江湖中失踪已久的鬼见愁常松吗?传言他中了地煞凶星帮的落雁沙之毒,此毒无药可解,没想到他不仅还活着,甚至还成为明月堂的一员。但落雁沙并非会让人毁容,难道他脸上的血瘤是因为得了什么怪病?” 夏书恩忽然想起小桃说过的话,以及在育婴堂后花园挖出数具没有内脏的幼童尸体。 曾听闻有的人得了难治的怪病,会用不满十岁的幼童血液和五脏来当药引子,莫非这明月堂舵主是因为自己染上了怪证才如此为之? 他旋即又摇了摇头,只因他又想起牙齿缝隙里沾染了血液的包师爷,他又没得怪病,何以也要行此禽兽之举? 此时夕阳西下,刚才逃走的红鬃马也瞧不见踪影。 夏书恩打了个呼哨,只听一声马嘶,从树丛里窜出一匹马来,正是他从群蛇包围间救下的红鬃马。 那马也未走远,听见夏书恩的呼唤,立刻窜将出来,贴着他的手臂挨挨擦擦,对他极是亲热。 夏书恩抚摸马颈上褐红色的鬃毛,笑了一笑,“好马儿,我当你走了。” 这时细看此马,虽然四蹄修长,却瘦的能看清胸间肋骨,身上还有无数道鞭伤。 想起方才包师爷就是骑着这匹马奔到山间,他连无辜稚子都不放过,又如何会将一匹马放在心上?倒可惜了这匹好马。 翻上马背后,举目四望,山谷四下里静悄悄的,喃喃自语道“也不知能不能追上包师爷,但谅他也跑不远。” 红鬃马忽然昂首嘶鸣,似是在回应他的话。 夏书恩又惊又喜,拍了拍马鬃,“你能听懂我的话?带我去找那个跟你一起来的人。” 得了号令,红鬃马放开四蹄,疾驰而前,在山谷中奔了三里远,终于在树林中瞥见一个纵马奔驰的背影,那正是包师爷。 过不多时,红鬃马就追上了包师爷,夏书恩擒了对方,点了他的穴道,将其丢在红鬃马背上,轻抚红鬃马“好马儿,累你驮一程这恶人到山下去。” 接着上马而行,从始至终也未与满脸怒气和不甘的包师爷说过一句话,也知他这时是什么话也不肯说的。 天色大明,徘徊在县衙门外的陆涛,抬头凝望湛蓝晴空已有半柱香的时间,心中却思潮起伏“夏公子他们若还活着,不知是否会原谅我?” “陆涛!” 陆涛正自胡思乱想间,忽听身后有人呼唤自己,他听出这是夏书恩的声音,心头一震,回头望去,是夏书恩、颜溪月,还有六子和小安子一起同来。 陆涛脸上大为欣喜,“万幸你们没事!”但立刻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走向几人的步伐立时停了下来。 “你还有脸来见我们,自己做过什么事忘了吗?” “就是这姓陆的小人,差点害死了夏公子和颜姑娘!” 六子和小安子接连出口讥讽陆涛,他低头不语,因惭愧而羞红了脸颊。 夏书恩的脸上未现怒容,却是冲六子和小安子轻轻摇了摇头。 颜溪月见他不说话,便打趣他“怎么几日未见,你就不肯理我们了?” 陆涛脸上愧色更甚,“你们难道不恨我?” “你之所以倒戈相向,是因为这个吧?”夏书恩说话的同时,手里向他举起了一本深蓝色的小册子。 陆涛脸色大变,十分讶异,“这、这是……” “这就是育婴堂这些年来收养幼童的名册,从包师爷身上搜出来的。” 陆涛又是一阵羞愧,叹了口气,“我真没用。” 忽又抬头凝视二人,满脸茫然,“你们知道我、我……” 第80章 人外有人 颜溪月瞧出他的疑惑,“那日在镜月湖畔,起初,你的反常行为我们也很惊讶,但后来我又想起师万里。 他临死前说明月堂有本名册,只说了‘在师’两个字,我就该想到,若是在他手里,他断不会直呼自己的名字。那这本名册该是在师爷手里才对,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回到徐知县身边。” 陆涛涩然一笑“真是什么都逃不掉两位的慧眼。” 六子和小安子为此大吃一惊,问陆涛“哎,不对!既然你想回县衙做内应,怎么又要在大街上撕掉通缉夏公子三人的告示,徐大人怎么会放心将你留在身边?” 提起此事,陆涛也颇为无奈,“初时,我的确是没想过要背叛他们,后来听闻你们藏在山洞里,突然起了从包师爷手里拿走名册的心思,但我已经撕了告示,就说是我为了获取他们三人的信任所为。” “就这样,大人真的信你了?”六子半信半疑。 陆涛神情复杂,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怎会完全信任我?师爷实在狠毒,他逼我吃了明月堂特制的毒药,将来……我就和万里一样的下场。” 六子和小安子不知明月堂的毒药如何猛烈,夏书恩和颜溪月却是浑身一凉。 几人正惊讶间,忽然传来徐知县的一声喝令“把这几人,通通给本官抓起来!” 话音一落,二三十余名衙役将夏书恩一行人包围在中间。 颜溪月柳眉微蹙,一见徐知县的面容,微微一惊,险些笑了出来。 原来徐知县垓下留了一把山羊胡,历经镜月湖附近的山火后,他那把山羊胡这时已被剃掉,嘴唇上的一瞥胡子还能清晰可见被火烧得卷曲。 他的脸要是再瘦削一些,五官略微深邃,配上这把卷曲的胡子,不仔细看的人还以为这位枫阳县令是从西域来的胡人。 徐知县见众人望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异样,想笑又忍着笑,伸手抚上下巴,一摸却手上空空,才想起自己刚剃了山羊胡。 瞪大了眼睛,怒声喝骂“看什么看!通缉犯还敢回来?” 几人再也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陆涛不动声色的对几人说“徐大人的胡子烧成这样,原该剃了的,但他说只有太监才没胡子,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因为徐知县这句话不仅冒犯了宫里的太监,还冒犯了全天下所有不留胡子的年轻男子。 陆涛话头一停,连带围捕几人的衙役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脸色铁青的徐知县大喝一声“笑什么笑?谁再笑我就送他到地府见阎王去!”将手一指“尤其是你,夏书恩!” 众衙役见他要动真格的,也都忙停止发笑。 面对徐知县的怒火,夏书恩气定神闲,“你的主子,明月堂舵主,还有包师爷,都死的死,擒的擒,就凭你派来的这几个人,确定想拿下我?” 徐知县阴笑一声“知道你功夫厉害,但我也有人质在手……” 不及说完,空中传来一声历喝“徐仁礼,你活腻了是吗!” 徐知县浑身一震,举目四望,眼前一个身影已闪到了跟前,正是他追寻多日的薛天辰。 夏书恩、颜溪月见他突然到来,都欣喜万分,双手抱臂的夏书恩脸现微笑,饶有兴味的站在一旁,似在观摩一场好戏。 薛天辰面朝徐知县,举起一枚银色令牌,“夏书恩是皇上亲封的大理寺卿巡按特使,你也敢动手?你有几个脑袋!” 原以为这徐知县该有所收敛,然而徐知县瞟了一眼他首手中令牌,神色颇为不屑。 “一会说你们是什么候任的中书舍人,丞相府的侍卫,现在又胡编个什么巡按特使,下回该说自己是皇亲国戚了吧?” 薛天辰哼了一声,“你的顶头上司都不敢轻易造次,我看你是真活腻味了!” 徐知县喃喃道“我、我的上司……” 这时,身后有人高呼“明州刺史陈大人到!” 徐知县面色瞬间一凝,全身犹如呆滞,“什、什么?刺史大人?” 只见前方浩浩荡荡出现一队人马,当先一人身着官服,下了马后,脚步匆忙地朝自己走来,正是薛天辰口中徐知县的上司——明州刺史陈昭庭。 他身后还跟了一队精兵,明州刺史一声令下“包围起来!” 士卒来往奔驰,顷刻间便将整个县衙围得犹如铁桶一般。 徐知县这才开始慌了,见到刺史神情严肃的朝自己走来,双膝一软,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您何时到此?下官好去迎接……” 明州刺史神色庄严的从他身旁匆匆经过,看也不看他一眼,直奔到夏书恩跟前,恭恭敬敬,又带着一丝惶恐跪地行了一礼。 “下官明州刺史陈昭庭拜见特使大人,枫阳县令胡作非为,是下官不察,来迟一步,还望大人赎罪。” 夏书恩还想接着看会热闹,谁知道薛天辰这么快就把陈刺史叫了出来,还当众对己行了这么大的礼。 他一时有些不习惯,忙伸手扶起陈刺史,“大人来的正是时候,东风就绪,至于你的下属这几年间在枫阳县都做了些什么,你是该好好听一听。” 陈刺史连回了几声“是”,“薛大人在路上已将来龙去脉告诉了下官,还有何要犯尚未到案,请大人指明,待下官派人尽数捉拿后,开堂公审枫阳县令。” 夏书恩微微一叹,心想“等你来抓人,人早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于是说道“人我已全部抓住,你的人去长东客栈拿人就是。” 陈刺史得了命令,传下令去,拿人的、搜捕县衙的、准备开堂文书的,一切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一听说上面来的刺史和朝廷高官要公审徐知县,这一场大阵仗早在枫阳县的地界传开了。 一时间,无数痛恨徐知县平日所为的枫阳百姓们都蜂拥而至县衙门前。 陆涛却高兴不起来,他将夏书恩三人叫到了后堂,薛天辰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进去一看,桌上摆了四杯酒,不知陆涛意欲何为,忙摆手说“酒是要喝,那也得等到案子结束了以后再喝,现在喝算什么。” 薛天辰正要扭头出去,夏书恩忙拽住了他,示意他听从陆涛的安排。 陆涛向三人躬身一揖,“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暗战,我陆某一人坚持了五年,忆想过去,度日如年。 以为这事最终也不能重见天日,却叫我冥冥之中遇见了三位贵人,中间我陆某不识好歹,失了分寸之处,还望三位莫要见怪才是。”说着,举起一杯酒。 夏书恩突然听他这番感慨,心里有些沉重,也举起了酒杯,“你能独自坚持这么久,已叫人十分敬重。况且,你也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孩子,就算一时糊涂,做错了事,那……也是情有可原。 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耿耿于怀才是,万事……尚有回旋的余地。” 第81章 负隅顽抗 颜溪月眸光深沉,眼神中颇有劝诫之意,“今日之功也离不开你的相助,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薛天辰不喜欢这文绉绉的场合,听着他们一个个像是交代遗言的场面话,心里还着急外面的公审。 “好了好了,案子一结束,大家都该松口气,那时喝个不醉不归都行。” 四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有人来禀,一切准备就绪。几人停下话头,纷纷来到公堂之上。 县衙外围得百姓比上回状告梁润昌的场面还要大得多,一个个口说纷纭,有的甚至当场破口大骂。 霎时间,整个县衙充斥着吵吵嚷嚷之声,不用细听也知道,徐知县平时是有多不得人心。 至于梁润昌、郭庆、包师爷、徐知县四人早已候在公堂上。 除了神色淡定的包师爷之外,余下三人犹如惊弓之鸟,面对百姓的大骂之言战战兢兢。 昨夜,夏书恩擒了包师爷后,在寻找梁润昌等人的途中,偶遇赶回枫阳县的颜溪月,那时的梁润昌和郭庆已然逃到了枫阳县外,却没想到与颜溪月撞个正着。 陈刺史请夏书恩上座,自己则候在一旁。高坐在公堂之上,望向堂下众人皆有俯视之感。 夏书恩十分不习惯这个位置,他本想让陈刺史来审,但他实在痛恨这一伙人的歹毒行径,非要亲自将他们绳之以法不可。 他深知,明月堂舵主已死,徐知县也危不自保,梁润昌这种人就成了小喽啰,只有将他背后势力全部清除,他才肯老老实实的交代所有秘密。 衙役们让堂外围观的百姓安静下来后,陈刺史问向夏书恩,“育婴堂幼童被害惨案、林知县之死、吴知县家人被害、徐知县贪污受贿等诸多案件,大人准备从何处开始审问?” 其实,他还说漏了玉琥失踪一案,但这件事是夏书恩受曹丞相和皇上私下委托,因此夏书恩也并不打算当众告知他。 夏书恩瞪视徐知县,“刚才刺史所言罪行,是你自己亲口招认,还是等我来一件一件审问?” 徐知县觑眼瞥了一眼身旁的包师爷,见他微闭双目,矢口否认了陈刺史刚才列举出来的案子。 “大人明鉴呐,育婴堂幼童被害皆系梁润昌一人所为,下官实不知情; 林知县之死,早在下官到任枫阳县之时就已审理的一清二楚,他是卷款潜逃途中落水溺亡;吴知县全家烧死一事,纯属意外;至于下官贪腐一说,又从何说起?” 陈刺史面色一凝,“事到临头,若没有确凿的证据,焉能将你押上公堂?还敢巧言令色?” 夏书恩冲他轻轻摇了摇手,不疾不徐的对徐知县道“好,既然徐大人将这所有的罪责都推得一干二净,意思就是要我与刺史大人一同给你梳理梳理了? 虽然吴知县的案子发生在前,但这第一件案子就从林知县之死说起,好让你徐知县心服口服!” 包师爷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距离案发已过去三年有余,案件也已定性,特使大人纵然神通再大,又能发现什么新的证据?” 夏书恩冷笑一声“我问徐知县的话,包师爷却有如此大的反应,说这案子与你毫无瓜葛怕是说不过去。是不是以为,当初见过林知县尸体的人,除了你们就再没了别人?”立刻传唤陆涛上堂。 陆涛在堂下听得一清二楚,不等夏书恩询问便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当年的见闻。 “当年林知县出事时,我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衙役。我曾亲眼看到,林知县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勒痕,若说他是在水中溺毙,那也是存了相当大的疑问。” 包师爷却对他冷嘲热讽,“你这个人,在徐大人和特使大人之间反复横跳,今日帮他,明日向着徐大人。”对着夏书恩讥嘲一笑“特使大人连这等反复无常之辈的挑拨话语也要信吗?” 夏书恩对他这副小人嘴脸毫不意外,“发现林知县死亡的案发现场,师爷也在吧? 林知县尸体上究竟有何反常之处,你作为师爷该当一清二楚,如不认同陆涛所言,当年你为何不探查清楚,偏要留个话柄在人手上?认定林知县脖子上有异样的不止是陆涛一人,还有仵作刘义。” 徐知县嗤笑道“此人早已辞职回乡,当年溺毙的验尸结论可是他亲口断定。” 夏书恩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徐知县如此肯定?那好,传刘义。” 徐知县神色大惊,喃喃自语道“他不是……不是……”他惊恐万状的看向包师爷。 包师爷被擒后,就被夏书恩关在客栈内,与他在一起的人中,除了梁润昌和郭庆,便还有刘义。 此刻刘义的出现,包师爷心里早有预料。 过了片刻,刘义被带上公堂。刘义看向徐知县的眼神中,既害怕又恼怒,行跪礼时也离他和包师爷远远的。 陈刺史看出他的担忧,告诫他“此处有特使大人与本官在此,你尽管将当日所见事实一一道来。” 刘义说道“小人刘义,以前曾是枫阳县衙的仵作一名,当日林知县的尸体的确是从郊外的泥塘中打捞上来,但他并非是死于溺水。 造成林知县死亡的元凶是脖子上的那道勒痕,经勘查,尸体起码已有一天一夜。死者颈骨错位,即便、即便是化为白骨,也能瞧的明明白白。” 听了最后一句话,徐知县勃然大怒,“刘义!你说话留神!当年林有言溺毙的结论可是你下的,现在你却反水……说,是谁指使干的?” 刘义害怕地将身子向旁挪了挪,“当年、当年我就想说林知县是遭人勒死,我还没到现场勘查,徐大人和包师爷就强令小人下了如此推论,徐大人难道不记得了?” 徐知县待要继续大骂,陈刺史喝令徐知县“特使大人现在问的是刘义,徐大人也曾是常审案之人,不要坏了规矩。” 徐知县无可奈何的强压怒火,夏书恩又问刘义“陆涛说,当时他想找你询问林知县尸体的疑处,你却为何消失不见?” 刘义脸现惊恐,“不是小人要躲事推脱!是包师爷给了小人一笔银子,让小人对林知县的死因不得对任何人提及。 否则就杀小人灭口,所以小人才不得已躲到乡下,却不曾想,徐大人最终还是不肯放过我,前几日竟叫人来杀我灭口。” 从刘义进来的那一刻起,徐知县才知道自己派去的杀手已经失误,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回。 包师爷撇见站在一旁微微冷笑的颜溪月,心下顿时明了,反驳夏书恩。 “这刘义自己也说是收了银子才下了溺毙的结论,刘义,你说是我收买了你,银子呢?你倒是拿出来。” 第82章 沉冤得雪 刘义脸色一白,指着包师爷语声颤抖“你、你好歹毒的心机,你明知数年过去,银子早花完了。” 包师爷不禁冷笑,“你昔年担任仵作时收了多少人的黑钱,如今怕不是又收受了谁的黑钱才在此污蔑我和徐大人。” 他这句话无非是在暗示刘义被夏书恩收买,才对三年前的旧案翻供。 陆涛听得气愤,“林知县脖子上的勒痕我也亲眼所见,难不成我也是受了谁的收买?” 包师爷继续夹枪带棒的讥讽陆涛,“谁人不知,你跟特使大人走得最近……” 陈刺史对包师爷历喝一声“放肆!你为虎作伥,不思悔改,竟敢公然污蔑特使大人,你就不怕罪加一等?” 夏书恩让陈刺史莫要动怒,胸有成竹的对包师爷说道“巧言令色之辈我不是没有遇到过,你以为我拿你来,是仅凭这两人的证词?不妨告诉你,没有他二人作证,我照样能找出当年的破绽。” 拿过案卷,继续道“案发现场的泥塘,我初到枫阳县之时便已去过,那里的泥塘都是种植菱角之用。 哪怕是个头不高之人掉入水中,水也不会没过头顶,何况林知县堂堂七尺男儿,就算失足掉了进去,他也会不费力气的自行爬上岸。 试问,一个水只有齐腰深的小小泥塘是如何能够溺死一个七尺男子?除非有人将他强行按在水中,亦或是他在别处被杀,然后被人抛尸在泥塘。 徐大人,包师爷,这案卷上写的一目了然‘案发现场未发现明显打斗痕迹,排除他杀’。林知县究竟是意外失足溺亡,还是先行被人谋害再抛尸沉塘,想必也用不着我再多说了。” 夏书恩也懒得理会徐包二人目瞪口呆的神情,接着自己的推断,“林知县尸体的疑点已然明了,那么是谁杀死了他?陆涛,你与林知县走得近,事发前,他有何异常,你可还记得?” 其实,早在采荷巷,陆涛就已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林知县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他,但此番他再度回到县衙,又有了新的线索。 于是回答“大人所料不错,林知县失踪和死亡前后确有疑点,他失踪前曾与我说过,他要为吴知县家人的惨死和育婴堂的诸多疑点上明州府禀报,请求援助。 我虽力劝过林大人,但他还是一意孤行,临走前曾给我留下过书信一封,此事当年我的确不知,是几日前,我的朋友阿寿亲口告诉了我。” 捕快阿寿被传上公堂,他惶恐的望了望徐知县,还未开口,包师爷便脸色铁青的瞪视他。 陆涛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有两位大人在此,你不必惊慌,作恶之人必遭严惩。” 阿寿别过头,接着陆涛刚才的话头继续说“林大人出事前,的确曾留下书信一封,让我转交给陆涛。小人当时好奇,林大人初来乍到,怎么会给陆涛留信,所以、所以小人一时好奇心起,就、就偷看了信件。 上面写的是林大人要去明州府处理吴知县的事,让陆涛暂时不要对外透漏他的行踪,最迟五日后就会赶回。我也不懂这说的究竟是何事,就赶紧去找陆涛,结果去找他的途中,遇到了包师爷。 他得知林大人给陆涛留了封信,就说自己正好要找陆涛,他可以帮我把信转交给陆涛,所以、所以小人就把信……” 说着,阿寿朝包师爷望了一眼,包师爷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阿寿略带歉疚的问陆涛“我不是故意要看那封信,陆兄不会怪我吧?” 陆涛微笑答他“幸亏你看了,不然直到今天我也不知林大人给我留了书信,怎会怪你。”阿寿憨憨一笑。 夏书恩看向包师爷,“这就对了,林知县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会突然说走就走,那封信去了哪儿?这就得问包师爷了。” 半晌,包师爷都闭口不言。 夏书恩微微冷笑,“你不说也不打紧,反正那封信也已无关紧要,至少说明林知县动身去明州府的决定是板上钉钉,已经威胁到你这位师爷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吴知县家人惨死是缘起育婴堂,你怕刺史大人知道育婴堂存有猫腻,会阻碍育婴堂的建造。所以,你才会在林知县动身之前就杀害了他,之后再将他抛尸泥塘。师爷,我说的是也不是?” 包师爷仍是不言不语,只是神色颇为不快。 夏书恩看得出来,他面上如何伪装的云淡风轻,此时内心早已翻腾如潮。 他又将凛如寒冰的目光转向了徐知县,“林知县实在是可怜,一腔热血反被小人谋害不说,就连死了还要被人泼脏水,这一部分可要归功于当年辛苦稽查的徐大人你了。” 徐知县浑身一震,说话开始结巴起来“大、大人,人不是我杀的,下官最多就是、就是查案不力。” 夏书恩脸上变色,接过陈刺史递来的一叠银票,“事实若果真如徐大人和师爷所言,林知县是卷款潜逃,那至少有三处疑点 其一,林知县在枫阳县任职不过数月,他每月的俸禄不过四千文上下,然而他包袱中的三十万两银票是从何而来?又是谁贿赂他?又因何要贿赂他? 其二,即便真的有人拿了这三十万两银票贿赂他,那他大可以继续坐在县令这个位置上,继续收受贿赂。怎么才得了区区三十万两,他就要卷款潜逃? 就算他真的脑子不好,生出了逃跑的念头,朝廷也不会听之任之,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朝廷都会追查到底,他若是继续留在县令的位置上,至少不会亡命天涯; 其三,林知县如真是在逃跑过程中,失足落水溺亡,那么他随身携带的包袱应该跟他一起落入水中才对,而案发现场找到的包袱却安然放置于岸边,滴水未沾,字迹清晰可见。 徐知县,你敢说自己勘察详细,未露疑点?那你后堂的暗璧里又因何搜查出白花花的雪花银?却正好不多不少,就是三十万两?你敢说对此毫不知情?” 这时,有两名军士同时走了进来,一人禀报“在县衙大牢内,发现十名幼童和八名民众,经盘问,孩子是从各家从育婴堂内收养,昨日强行被关至大牢。” 夏书恩想了一想,对徐知县道“刚才,徐大人说,你手里还有人质可以要挟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所谓的人质就是这些孩子了。” 另一人接着禀报,在徐知县的后院中发现几十口装满金银财宝的箱子。 陈刺史命人抬上证物,几名军士相继将四个箱子抬进了公堂,箱子一一打开。 一箱装满雪花银,一箱装满金灿灿的黄金,另两箱都盛满了珠宝玉器,就连箱子上都镶嵌了闪闪生辉玉石。 门口围观的百姓咂舌不已,纷纷咒骂徐知县,“徐大人家里都这么有钱了,怎么还要紧着盘剥我们不放!” 第83章 神智复常 徐知县这时也顾不得痛失财宝了,惊得瘫软在地,神色颓然,“大、大人如何得知,我、我家中……” 薛天辰犹似不甘落后般站了出来,“谁说就他知道,我就不知道了?你书房里摆的那些古董,真是叫京城里的众位高官也汗颜。” 夏书恩继续说道“你家中藏了如此之多的金银,也多亏了前几日那场大火。” “什么?那天徐大人后院中的火……”薛天辰后知后觉。 夏书恩点了点头,“正是那场大火,泄露了徐大人的家底。” 薛天辰恍然大悟,“难怪当时起火后,徐知县十分紧张被人看到屋内的东西,我还奇怪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紧张,原来家里藏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这场大火倒来得真是时候,不知是谁做的好事。” “火是我放的!” 堂外突然有人高声大呼,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矍然而惊,四下里都在寻这声音的来处。 只见人群里从中间分开一条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个浑身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乞丐身上。 他身上还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但众人并无一人掩鼻嫌弃,只是个个都张大了嘴巴,显得不可置信。 只因这浑身打扮似乞丐的人,枫阳县百姓却人人都识得,正是五年前,一夜之间变得疯癫无状的吴知县。 此时他目光凛冽的盯着徐知县和包师爷,在人群中挺然而立。 他迈步走进公堂,众人议论纷纷。 “他不是疯了吗?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正常。” “啊,原来徐大人藏私,吴大人早就知道。” 薛天辰更是惊愕无以,“什么?我当日也在县衙,怎么……” 此刻的徐知县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一时间,他不知是该为薛天辰闯入他县衙,自己浑然不知而惊讶,还是为烧他后院的纵火犯而惊怒。 夏书恩凝视神色坚定的吴知县,脑中蓦地想起吴知县曾两次对着三人大叫“恶鬼”的场景,顿时了然于胸,喃喃自语“我早该猜到如此。” 徐知县甫见承认纵火烧了自己后院的吴知县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立时怒火大炽,“你、你这疯子,早知如此,当初……” 他怒不可遏之下,险些露了真心话。 但吴知县替他补充上,“当初就该连带我和家人一起杀了是吗?你们纵火烧死我家人,我便烧了你的财库,区区几十万两白银也不够抵命!” 徐知县和包师爷都惊讶万分,疑惑他不是早就疯了,怎么此刻一切正常? 薛天辰也是满腹疑窦,自己当日可是用火试过他疯癫的真假,确认他是真疯了。 这世上还真有情愿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掩盖自己装疯的事实,纵是阅人无数的薛天辰也感到不可思议。 他问了问身旁的颜溪月,“你知道吗?” 颜溪月道“起初并不知道,也是最近才想明白。” 薛天辰惊讶的望望她,又望望淡定的夏书恩,低声抱怨“好啊,你们早就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人。” 目光炯炯的夏书恩朝吴知县微微点头,期盼他将积郁于胸的真相公之于众。 吴知县想起家人惨死的情状,脸上神色大是悲恸,“事发那晚,我和陆涛送走林知县,等我回来后家中就突然失火,我立刻冲进去救人。 我的两个孩子在卧房,我看得清清楚楚,门上上了锁,而我的母亲和夫人却是在厅堂。试问,如果家中真的不慎起了火,夫人怎会将两个孩子都锁在里面。” 夏书恩对他的话默默点头,尽管吴知县的家早就烧成一片废墟,什么线索也找不到了,但这一点也符合他最初的判断。 一家子都没能逃出来,那就是火灾发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被锁在了屋子里面。 陈刺史询问吴知县“你可知你的家人为何会被害?” 吴知县叹了口气,随即瞪视包师爷,他却毫无惧色,“你瞪着我何意?又不是我害了你家人。” 吴知县眼含怒气,“我的家人的确不是你亲手所害,但却与你息息相关!天顺五年的夏末之际,我突然收到密旨,传旨钦差要我在枫阳县建造一座育婴堂,那道密旨并无皇上亲笔,只是一道口谕。 既是皇上口谕,我想也没想便照做,过了一个月,钦差又至县衙,命我在育婴堂的地底建造一座暗道,与县衙互通,至于其中原因,钦差并不愿讲明。 我隐隐觉得这并非是件好事,于是拒绝了钦差的提议。我区区一介县令,面见圣上是绝无可能了,便打算上明州府衙请教刺史大人。 由于之前几个送信的衙役都无故发生意外,我觉得这件事另有蹊跷,也怪我防范之心不够,竟轻易听信了师爷的提议,从水路进发,幸而有陆涛跟随,否则淹死在水中的县令便是我。 也许是我亲上明州的举动惹恼了对方,我捡了条性命回衙,又见到了传旨钦差,也就是这次,我看到了他腰间挂着明月堂的令牌,我在任数年,从未听过朝廷出过这样的组织。 他以我女儿的性命相要挟,要我继续在育婴堂的地底建造暗道工程,我不肯就范,也想保全家人,只好就此辞官。 后来遇到特使大人一行人,我本想在二位大人公布育婴堂挖出白骨那日时就去火烧县衙,可我一出门就遇到了明月堂的人,幸好我躲的及时,薛大人那日上县衙之时,我全然不知情,算得上是误打误撞。” 陈刺史喃喃念着明月堂的名字,问吴知县,“你的事,丞相大人也曾派人去拜访过你,你当时不肯言明自己遭明月堂的威胁,也是因为这个?” 吴知县点头默认,“林知县是个能干,又肝胆热肠之人,他知道我的遭遇后,想走上我的老路,我苦劝他不要意气用事。就在我送走他的当晚,我的家便遭焚烧。 林知县也是因我之事而丧命,那时,徐大人尚未到任,能接连害得两任县令家破人亡、意外身死的元凶,除了包师爷,别无他人。如若不是他与明月堂暗中勾结,他如何能做出这等杀人害命的勾当!” 包师爷微微冷笑,“吴大人口口声声称是明月堂害死了你全家,捉贼拿赃,倒要请教夏特使和吴大人,敢问这明月堂所在何处?由何人统领?又如何能证明我与明月堂私下有来往?” 薛天辰忆想起自己在明月堂地底的那番涉险经历,登时怒不可遏,“少装糊涂!明月堂在何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早就知道明月堂已将地底的暗道给炸毁,却来故意问明月堂在何处。我劝师爷不妨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将来会葬在何处才是正经。” 梁润昌等在一旁见到这等架势,早已吓得脸无人色,但包师爷仍是一副“你能乃我何”的高傲神情。 第84章 互揭老底 “你……”薛天辰见他油盐不进,向夏书恩投去了求助的目光,他悄悄瞥了一眼徐知县。 薛天辰立时会意,便将目光转向了神色不安的徐知县,“徐大人,他不肯说,你不至于不懂事吧?给你个机会,老老实实把明月堂的在枫阳县和育婴堂的恶行说出来,说不定对你能法外开恩。” “啊?真的?”徐知县见一向对己横眉冷目的薛天辰此时变得柔和,为了给自己争得活命的机会,一股脑的将明月堂的机密和盘托出。 他到任枫阳县之时,就在包师爷的提点下,结识了明月堂。 他自知以自己的平庸至极的能力,既在官场上毫无奉承阿谀的机遇,也无能力匹配过高的官衔,他做官不为别的,一心发财为上。 好不容易明月堂能满足他家私巨万的美梦,又不必在官场一味奉承讨好,他自是求之不得。 至于明月堂要做的事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他全然不去理会。 “二位大人,吴知县家人惨死一事的确与我毫无瓜葛,林知县的死也不是我造成的,下官、下官至多是查案不力,育婴堂死了那么多的孩子也不是我动的手。” 薛天辰听他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早按奈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杀那许多孩子,别东拉西扯!” 此时,跪在一旁的梁润昌开口说话了,“大人,育婴堂的事我知道!我全知道!我据实招供,能否也对我法外开恩?” 看来到了生死关头,平日狼狈为奸的这两人为了活命,都争先恐后地将明月堂的秘密公之于众。 薛天辰与夏书恩对这一幕颇有兴致的相对一视,薛天辰对梁润昌怒喝“快说!” 凡是加入明月堂,与其合作之人,都要……不过, 梁润昌这一番话说的支吾,时不时的停顿,可堂上众人听得却尽皆骇然,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半晌无话。 最终,还是脾气急躁的薛天辰打破了宁静,对一脸怂样的梁润昌历喝“混账东西!就为了这样的鬼话,你就帮着明月堂去为非作歹!你还是人不是!” 骂的不解气,他还想要对梁润昌动上手,如果不是颜溪月拉得及时,梁润昌此刻早已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能保得命在都算薛天辰手下留情。 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惊世骇俗,才顾不上毫不知情的旁人听了会有何感想。 他说的这条线索,自打夏书恩观察到包师爷牙齿间的殷红血色就已经隐隐猜到,但他那时也只是受了小桃的影响, 一想起在湖底见到的那些锅碗瓢盆,别说亲眼见到证据的三人感到反胃,堂外众多百姓光是听梁润昌的只言片语,背后就升起一阵恶寒。 梁润昌一怔,“没听说过。” “好一个枫阳县的梁大善人!好一个为朝廷奉献的徐知县和包师爷!你们个个在人前名声远扬,前呼后拥,背地里却做出这等歹毒至极、毒辣残忍的行径,简直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也不为过!枉披一张人皮,所作所为连人也不是了!” 徐知县听他话里的意思还是要将自己处死,惊问薛天辰,“刚才大人不是说,会对下官法外开恩?怎么……” 薛天辰冷笑道“没错,是我说的,可审案的是夏特使和刺史大人,我说了又不算。徐仁礼,你犯了多大的罪行,该当何罪,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徐知县又急又慌,不该说什么才好,梁润昌一听自己还是要被处死,一张脸早吓的煞白,晕倒在郭庆身旁。 一旁的包师爷冷笑不止,“我家舵主是为了天下人的福祉才如此为之,你们这群无知之辈焉能知晓,为了能让天下百姓安享长生之福,他付出了多少辛劳?又岂是尔等宵小之辈当堂论之?” 他此番惊世之言一出,立刻引得堂外众议纷纷,呼叱喝骂之声,有若雷霆。 陈刺史眼见众人情绪有失控之势,忙喝令军士维护秩序。 只是包师爷等人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焉能是他一个刺史几句话就能阻止得了的?公堂之上喧闹不停,他只好下令关闭县衙大门。 夏书恩冷冷凝视包师爷,“你职位再小,好歹也端着朝廷的饭碗,在这公堂上,竟口称一个残害幼童的明月堂舵主是你家主人?你良心何在?” 刚一说完,他便即后悔,这等残暴之人若有良心,如何做得出这种骇人之事? 陆涛瞥眼望了包师爷一眼,“他说出这番话也不奇怪,只因他私下便说惯了的。” 陆涛为了得到包师爷手中记载育婴堂孩童数量的名册,假意来到县衙投诚,包师爷自不会全然信任他,逼他服下九转蛇魂丹,才让他跟随左右。 为了获取徐包二人的信任,陆涛便将夏书恩和薛天辰的真实身份告之。 徐知县原本就为着夏书恩是候任的中书舍人而顾忌,这下得知他是皇上亲封的大理寺卿巡按特使,位份与丞相持平。 说他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当即惊得冷汗涔涔,又听得陆涛言明他们三人尚还活着,脸色更是青白交加,急得直埋怨包师爷。 “我说不要为难于他,不要与他翻脸!你瞧,今日闹得这般田地,皇上肯定早晚知晓,那时你我该如何苟活于世?” 包师爷朝他斜眼睥睨,“大人又怕了?” 徐知县还没过够官瘾,不像包师爷能随时抽身而退,“你是不怕!难道以后你情愿跟随舵主在地底下呆一辈子?” 包师爷脸露狞笑,让胆小又贪婪的徐知县栗栗危惧,“大人可知,这枫阳县的知县换了三任,为何只有我这个师爷没被换掉吗?” 徐知县茫然摇头。 “因为我效忠的不是朝廷,也不是坐在你这个位置上的县令,我效忠的是明月堂!大人只要记性不差,就应该记得林知县是怎么死的,如果大人不想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就照舵主说的话去做!” 他说的舵主的意思自然是去让陆涛带路,去杀了夏书恩、颜溪月、薛天辰三人。 到了这时,徐知县纵然无意要加害夏书恩,但已经别无选择。 即便明月堂解散了,舵主想要他的命,随时可以来取,自己的性命和夏书恩三人的性命,他必须选择其一。 第85章 往昔污点 颜溪月想起师万里死时的种种惨状,望向陆涛的眼神中既可惜,又无奈。 吴知县虽不知那毒药的威猛厉害之处,但亦关切陆涛安危,“那毒药几时发作?现在还没到时候对不对?赶紧找郎中来给你解毒。” 陆涛仍旧站着不动,甫一瞥见颜溪月的神情,他坦然自若。 “我既做了如此决定,后果自由我一并承担。再说,我也的确是差点害死了特使大人,本就罪名在身。” 夏书恩忙制止他,“不,你……这件事上,你无罪。比起这几人的残暴之举,你的错……你的错……”后面的话,他却再也说不出来。 陆涛低头不语,但他心里明白,从夏书恩的口中说出“你无罪”这三个字时,需要莫大的勇气,而自己是万万承担不起。 夏书恩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这是从师爷身上搜来的,上面记录了自育婴堂落成后,收养无主婴儿及幼童的父母讯息,还有他们何时被送入育婴堂,乃至他们的年纪、姓名,无一不详细记录在册。 瞧来明月堂的舵主对包师爷极是器重,不仅逃离枫阳县之时要将你带在身边,甚至连这么重要的名册也交由你保管,你还敢说,与明月堂有何瓜葛!” 包师爷再也不加掩饰,咧嘴狞笑,“没有如何?有瓜葛又如何?那些孩童的肉我吃了,血我也喝了,你再厉害,能让他们都活过来么?我就是现在死了,那也是赚了。” 众人闻听此话,不由得惊怒交加,薛天辰手里的鹤翎刀捏了又松,松了又捏,想一刀斩了他的心思都写在了一张神色怒极的脸上。 夏书恩看透了他内心的阴暗毒辣,已是无药可救,“你想死?那还不容易?” 说着,从怀里拿出从舵主身上搜出的蓝色小袋,从里面摸出一粒丹药,放在掌心,对徐知县、包师爷、郭庆,以及醒转后的梁润昌道“这是从你们的主子身上搜出来的毒药,我给你们留个全尸的机会,否则就身首异处,自己选吧。” 梁润昌、郭庆和徐知县一闻见那呛鼻的气味,都捂着口鼻连连后退,他们均知毒药的猛性,纷纷向夏书恩磕头求饶。 唯有包师爷与身旁惊慌失色的三人不同,仍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夏书恩斜目一瞧,将药举至包师爷面前,“看师爷的态度,显然是为自己选好了退路。” 包师爷瞥了他一眼,“不过一粒毒药而已,我能为明月堂赴死,此生也算值了!我死后,大人也无需叫人给我埋尸,尽管把我丢在荒郊野外,以天为盖,以地为棺,何其快哉!” 薛天辰见他将死有余辜说的如此大义凛然,怒目瞪视他,“想死在野外还不容易,看我不叫野狗将你分尸!” 包师爷凝视夏书恩手里的丹药,伸手去取,夏书恩却握紧拳头,收回了毒药。 “你……你这又是哪一出?”包师爷对他出尔反尔的举动甚为不解。 “师爷不愧是师爷,就连身后之事也给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你若当真对明月堂有那份慷慨之心,怎么在我追杀舵主之际,你却自顾自的逃走了?你这么大方就死,恐怕你早就知道这根本不是毒药。 你想吃了这药后装死,让人把你丢弃在野外,没人会怀疑吃了毒药的人会再活过来。那时,你想去哪就去哪,我说的是也不是?包师爷。” 陈刺史、薛天辰等人听了夏书恩的推论,皆是恍然大悟,连徐知县与梁润昌都不由得瞠目结舌。 夏书恩将药递到陆涛面前,“想来这是解药,应该能解师爷逼你服下的毒药。” 陆涛怔怔的凝视眼前的药丸,却不伸手去接,“我、我真的配……” 不等他说完,夏书恩生怕被他拒绝,“你配!我说你配就配得!师万里死得有多痛苦,你是亲眼瞧见的。” 陆涛闭上双目,半晌后睁开双眼时,已是神色坚定,接过他手中的解药,仰头咽了下去,“多谢大人!” 夏书恩见他服下药丸时,丝毫没有痛苦的神色,对这刺鼻的药味很是受用,看来他体内的毒,中的不轻,好在这一切都可以挽回。 “陆涛!”包师爷忽然冷不丁的叫了他一声,陆涛心里忽地一沉。 “你知道我为何讨厌你吗?要做坏事,狠不下心肠;想做好人,也做不彻底。整日价的像墙头草般摇摆不定,你究竟还做了何事,心里明镜似的,你配不配,还用得着谁说?” 陆涛浑身一颤,脸无人色的怔在当场。 颜溪月瞧出包师爷没安好心,忙劝陆涛“你是为了得到名册才不得已出卖我们,同徐知县一起纵火烧山,但我们现在平安无事,你也不是出于故意,千万别听师爷蛊惑!” 薛天辰惊讶的“啊”了一声“还有这等事?” 陆涛带人到镜月湖附近烧山时,他已经提前出洞,赶赴明州,一回到枫阳县也没空跟夏书恩、颜溪月两人说上几句话,此时听颜溪月说起这件事,他才恍然明白开堂前,陆涛为何会对三人敬酒致歉。 于是对陆涛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事,别说我当时不在场,就是在,现在也不会跟你计较。” 包师爷嘿嘿一笑,“听薛大人的意思是原谅他了?那顺便也谅解了我,可好?” 薛天辰板起脸呵斥他“说什么梦话!他是他!你是你!” 包师爷仰头大笑,“分明是做了一样的事,怎么就分的这般清楚?大人为何厚此薄彼?” 薛天辰对他的话一片茫然,陆涛转头对包师爷疾言厉色道“大人说了不跟我计较了,你、你住口!” 包师爷笑声未歇,语气更为得意,“大人不跟你计较,那是你没说实话。我吃过小孩,我今天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你敢吗?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又比我强得到哪里去?也配在我面前充什么好人?” 夏书恩眼中一片无奈之色,悄悄背过身去,颜溪月心里砰砰跳个不停。 薛天辰只当这包师爷临死之际在胡言乱语,拔出鹤翎刀,“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陈刺史忙悄悄拉了他衣袖,低声劝解,“薛大人,于法使不得!使不得!” 薛天辰气上心头,“皇上那我自会交代!” 他刚迈出一步,被颜溪月拽了回来,她对包师爷厉声道“你自己犯下的错自己承担,何必拉扯上别人!陆涛可跟你不同!” 包师爷眉眼一挑,阴冷的笑声回荡在公堂,“不同?哪里不同?难道是没跟我一样吃小孩?哦,原来他只是把偷盗来的孩子送入明月堂,就这一点不同吗?” 满是讥嘲之色的眼神瞟向夏书恩的背影,“那大人办案可真是有失公允,不过我死了,留陆涛这等过去满是污点之人,遗祸枫阳县,那真是好得很呐!哈哈哈!” 他这时将“吃小孩”等字眼挂在嘴边,如同吃了鸡鸭鱼肉般稀松平常,再加上他那一声接一声的狞笑,众人无不背后生寒。 陆涛愣在原地,眼神呆滞,全身颤抖个不停。 第86章 血溅公堂 “陆涛。”薛天辰轻轻叫了他一声,满脸不可置信,“你、你……”之后的话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站在陆涛身旁的吴知县神色极是惊讶,但这惊讶的神色中,怜惜之情更甚。 “陆涛,他是在污蔑你,我、我替你作证!” 包师爷冷笑一声,“我是不是污蔑,他心里最是清楚明白不过!” 半晌过后,邦的一声,陆涛忽然跪地,凝望夏书恩微微颤抖的背影,话声充满坚决。 “不错!师爷句句属实!我确实没对大人说实话!” 颜溪月忙喝止他“陆涛,此事私下再议!这不全是你的错。” 陆涛涩然笑了几声“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难道仅仅因为事情过去了就可以忽略不计?大人以为,我知道明月堂的这些秘密,又好端端的活着,当真是我运气好? 颜姑娘就不奇怪,我对明月堂藏在山间的密洞为何会如此熟悉?迎来客栈丢失孩童的秘密,是我凭空猜出来的?” 薛天辰喃喃念叨着迎来客栈,忽然想起三人在客栈落脚的第一个晚上,就遇到一个神秘人背着布袋,钻进了客栈内藏有机括的秘道内,顿时犹如电击。 “那晚,那个人就是……” 陆涛轻舒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凄然笑意,“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大人救了我,我自不会让大人为难。” 话声甫毕,陆涛袖中银光一闪,一把尖刀露出,双手朝咽喉一击,嗤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吴知县满身。 他这番自戕的行动快如闪电,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等缓过神来,鲜血已流了满地。 “陆涛!”吴知县大叫一声,扑过去揽住他,将身上的衣物堵在咽喉上,但冲出来的鲜血有如泉涌,顷刻间将衣服染红。 夏书恩、颜溪月、薛天辰三人忙聚到他身旁,只见陆涛气息已绝,脸色也渐渐变得惨白,已无力回天。 吴知县悲恸大哭,“陆涛,你糊涂啊!”眼眶泪珠滔滔而下。 包师爷神色自若的用手揩去被陆涛溅在脸上的点滴血迹,“想当好人,又要去做坏事,可不糊涂?” 惊怒交加的颜溪月厉声叱道“他糊涂的是不该听你蛊惑,你休要混为一谈!” 薛天辰再也按奈不住,鹤翎刀明晃晃的一闪,包师爷骇然失色,急忙闪至一旁。 须臾,一缕发丝落地。 刀尖落在徐知县左近,也把徐知县吓得面无人色。 薛天辰冷笑不止“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放心,我一定亲自看你人头落地。” 其实,薛天辰真要想杀他,以他这等毫无功底之人的躲闪,殊无可能避开薛天辰这一刀。 夏书恩将手伸在陆涛脸上,替他合上了双眼,眼眶一红,“人生在世,孰能无错?何况你的错并非出自本心。” 吴知县抱着陆涛渐渐冷却的身体,不禁喉头哽咽,泪水长流。 “我假意疯了之后,只有你是诚心待我,若是没有你,我早就步入林知县的后尘,好不容易恶人得了严惩,你、你为何要犯糊涂?” 颜溪月恍然想起每每遇难之时,陆涛总是不顾自己,哪怕刀架脖子,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吴知县。 又想起自打认识他以来,他身上的伤患总是伤了才愈,愈了又伤,虽然处事为人不得讨喜,内心却是一片赤诚,吴知县此时斗放悲声,她也禁不住泪水盈然。 夏书恩站起身来,对陈刺史神色严肃道“枫阳县令吴仁川家人惨死、林有言被害、徐仁礼及包万同勾结来历不明组织明月堂,残害幼童,证据确凿。包万同受审之际仍不思悔改,所犯罪行令人发指,罄竹难书!陈刺史不必上报刑部了,即刻处斩!” “是!下官听令!”陈刺史似乎也在等着这大快人心一刻。 两名军士上前左右擒住狞笑不止的包万同,“大人,犯人临死前都要吃顿饱饭,你何不弄两个孩子来给我饱腹一顿?” 他嘴里不断重复这几句话,众人心中无不怒极,饶是同伙徐知县、梁润昌等人也被他这疯癫之举惊得目瞪口呆。 “慢着!”薛天辰对押着包万同的两名军士大喝一声,“这人我亲自来斩!” 大门一开,围观百姓顿时沸腾喧哗,对包万同的喝骂声势有若擂鼓,斗然间众人声势突然弱了下来,接着一声惨叫响起,人群立时又欢呼起来。 一名军士进来禀报,“包万同的舌头已被割下,现下已押往刑场。” 徐知县等人听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特使大人,我们刚才主动交代,主动认罪,可否免于死罪?再说、再说下官可没有像包万同那样吃过小孩。” 他又将哀求的目光移向陈刺史,“刺史大人,您就看在咱们同朝为官的份上,给下官留一条活命,哪怕后半生做猪做狗,下官也决无半句怨言!” 陈刺史怒将衣袖一拂,“住口!你这奸恶阴毒的败类,与你同朝为官才是我等的大不幸之事!你想留条命,且问问那些死去孩童的父母答应不答应!” 夏书恩听见徐知县的这番狡辩,不禁脸现怒容,“你是没做过包万同的行径,那明月堂的长生之药你总有份吧?难道那不是用孩童的血肉制成的?” 徐知县一呆,低下头去。 夏书恩对徐知县、梁润昌、郭庆三人怒目冷视,“你们一个有权,一个有财,较之常人何等幸运,却为了那长生不死的虚无缥缈之事,残杀无辜,为虎作伥! 你们活了半生,可曾见过真正长生不死之人?长生之事,捉摸不定,上而望之,犹如日月悬空,不可捉摸;下而视之,有如镜花水月,一场虚幻。 倘若世上真有这等美事,那秦皇汉武该当在世才对!即便真有长生,有你们这等心肠歹毒之辈活在世上,岂非是天下人的灾祸?与其说你们信了明月堂编来的鬼话,不如说是明月堂给你们的好处才使得你们鬼迷心窍!” 三个人被夏说中心底的秘密,也不辩解,只不住地磕头求饶,陈刺史挥手,命人将他们押入死牢。 陈刺史不禁心生感慨,“还是皇上慧眼识珠,特使大人一来,不仅将枫阳县的陈年疑案厘清,更将遗祸不小的徐仁礼之辈绳之以法,下官实在感愧之至!” 夏书恩对陈刺史的这番吹捧之言毫不入耳,他转头凝视对方。 陈刺史见他神色中隐有怒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大、大人,下官有何失言之处?” 夏书恩眼神中责备之光猛盛,“徐仁礼作为你的部下,在枫阳县为非作歹四年之久,你这位刺史会丝毫不知? 育婴堂收养孩童多达六百多名,粗略算来,其中无主父母的孩子就有四百余人,多半都是育婴堂从周边地区偷拐所来,四年之内集中丢失了这么多的孩子,刺史大人就从未怀疑过这其中的内情?” 陈刺史脸色微变,忙躬身解释道“特使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辖管十三个州县,对枫阳县内的异常的确失察,好在有特使大人出手及时,才不致让枫阳县的异样延伸下去,实乃枫阳百姓之福。” 夏书恩暗暗叹息,不再说什么。 第87章 南下北上 主犯一一就范,可惜的是明月堂解散后,那些曾为明月堂充当杀手的护卫,以及曾在育婴堂助纣为虐的下人,也四散在各处。 陈刺史已发动了州府所有的人力在枫阳县附近大力搜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查的尽。 徐知县等人被处斩那日,整个枫阳县的人都聚集到了菜市口。 夏书恩忽然想起从育婴堂解救出来的小桃等几个孩子,他们被安排到了几户人家收养,与颜溪月、薛天辰正要出门探望,几个大人怀抱着孩子来采荷巷拜访。 小桃一见到三人,兴奋地从大人手里挣脱,扑进夏书恩的怀里,嘴里甜甜叫着“神仙叔叔、仙女姐姐”,可爱之态逗得一群人大笑不止。 夏书恩瞧见这些孩子虽然还是瘦弱,可气色红润,脸上洋溢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开心笑容,三人望见此景,心中喜慰之情,难以言表。 薛天辰将一个男孩抱在手上,笑着说道“叫我大哥哥,别叫什么叔叔,我才不老。” 尽管他是压低了声音,这话还是飘到了夏书恩的耳中,立刻白了他一眼,“无聊!” 正和孩子们说笑的颜溪月瞥见两人的小动作,不禁莞尔一笑。 说笑间,夏书恩瞧见六子和小安子蹲在角落里,对着那些可爱的孩子们说笑自乐,“这个孩子长高了”、“那个孩子的脸圆了”,终究是不敢融入到人群里去,夏书恩便嘱咐收养孩子的人家今后好生照料这些孩子。 那几户人家都极为疼爱孩子,一一作别后,六子和小安子也怯生生的微笑来向三人告别。 “既然大人的事情都解决了,那咱们也该走了,我们兄弟俩这一身破衣烂衫的行头,没得给大人丢脸。” 薛天辰拍了一下六子的肩膀,“我都没嫌丢脸,你们有什么好嫌弃的。” 六子讪讪笑了笑“话是如此,可是我们……” 夏书恩走近两人身前,“我们三人性命都是你们救的,哪有嫌弃救命恩人之理,请受夏某一拜。”话声甫毕,朝两人跪了下去。 惊得六子和小安子骇然变色,也一齐跪在了他的面前,“哎呀!大人,这、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不是折我们的寿吗!” 颜溪月和薛天辰将两人扶了起来,“他啊,是代表我们三人向两位铭感恩德,这是应当的。” 六子和小安子更加于心不安,想要再跪下,却被颜溪月和薛天辰拉住,跪不下去。 “我们哪敢承大人的谢,能帮到大人,那是我们的福气。” “我俩就是个叫花子,传出去叫大人好没面子。” 夏书恩站起身来,淡淡轻笑,向两人拱手为礼,“先不说育婴堂的事有两位共同助力,若是没有你们在,恐怕我们三人到现在还在飘在那镜月湖里。 至于身份地位之说,在夏某眼里,从来都是不重要的门面,或许‘叫花子’这三个字说起来不好听,可你们心存正义,至情至性,那些虚有其表的假公济私之辈又岂能及得上你们半分?” 小安子忽然呜呜哭了起来,“我们乞讨的这些年,听到最多的就是人家叫我们‘臭叫花子’,大人今日说的这些话,叫我如在梦里……” 六子又哭又笑的点头,薛天辰在小安子身旁低声道“你还是高兴点吧,皇上他都不跪的!” “为、为何?”六子低声询问。 薛天辰亦悄悄回他,“他这个人气性大得很,可是有‘三不跪’,即不跪强权、不跪贪官污吏、不跪尸位素餐庸碌之徒。” 小安子惊叫起来,“啊?那我岂不是比皇上还尊贵?” 六子急得满脸通红,伸手去拍他后脑,“夸你几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说这种话!” 三人笑若灿阳,仿佛这是到达枫阳县后,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夏书恩又拿出一些银两作为谢礼,让兄弟俩去做些买卖营生,也不必再遭人白眼。 但这两人早已习惯醒来讨饭的日子,夏书恩只好由得他们,又叮嘱他们千万不可入户盗窃。两丐一一应下,与三人挥手告别。 夏书恩询问过吴知县,四年前,两次来到县衙宣发密旨的钦差长何模样。 吴知县对那名钦差印象深刻,两次拿玉琥来宣旨的都是同一人,身形欣长,脸削身瘦,此前从未见过这人。 这番描述与几日前盘问徐知县的口供毫无差别。 薛天辰想了想,神色渐渐凝重,“我也没在长安见过此人,看来得去宫里查一查了。” 空山寂寂,北风仍紧,陆涛墓碑前的纸钱烧得火旺。 “恢复”神智后的吴知县终于能向正常人一样行走世间,他将从前乱蓬蓬的头发束起,露出了两鬓花白的额角,面庞皱纹横生,看上去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怔怔的凝视墓碑,喃喃说道“冲进火场的那一刻,我就想陪着家人一同去了。 后来被村民救出来,我忽然觉得,我得活下去,我必须要为家人讨个真相,为那些被残害孩子做个人证。我想,陆涛该是跟我有同样的想法才坚持到现在,他、他是个好孩子。” 颜溪月劝慰他“人死不能复生,至少他生前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不知老大人今后有何打算?” 吴知县跪的时间稍长,此时想要站起身来,双腿不听使唤,夏书恩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刺史大人打算将育婴堂改建为骨灰堂,以示对死去孩童的哀悼。我这位曾经的县令,当年没有能力来保护这些可怜的孩子,后半生就由我来守护他们,若是还有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会照料他们长大成人。” 薛天辰准备将陆涛剩下的遗物一并烧掉,陆涛生前的衣衫里忽然飘出一张纸,四人忙凑首去瞧,只见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 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寒风呼呼吹来,纸张随风而起,在空中飘飘荡荡了片刻后,倏然落在了墓碑前的火堆里,化为灰烬。 夏书恩将大理寺卿巡按特使的令牌和玉琥都一并交给了薛天辰,于他而言,玉琥找到了,枫阳县的怪事也查清楚了,自己的任务自然也到此结束。 至于回长安禀报枫阳事由这种公务,自然而然的交给薛天辰就好。 玉琥的重要性,自然没得说,只是薛天辰握着巡按特使的令牌,脸上神色不定。 “皇上也没说要收回,我若是擅自替你带了回去,还不知要被怎么一顿骂呢。” 夏书恩颇觉好笑,“怕什么?你就说是我不愿意要,难不成皇上还能吃了你?” 薛天辰望着他和颜溪月,“你们俩不同我一起回去,那你们上哪去?” “我……”夏书恩忽然语塞起来。 颜溪月挽起夏书恩的臂弯,灿然一笑,“我们自然有我们的事,你去办你的事,咱们谁也不耽误谁。” “哼!”薛天辰瞪视脸上一红的夏书恩,“重色轻友!”便即上马,绝尘而去。 夏书恩带着无奈又甜蜜的语气问颜溪月,“你想去哪?” 颜溪月甜甜一笑,“我都很久没回过家啦,当然是回去看看啦!” “啊?这、这么仓促?”夏书恩愕然不已,却只能任由被她拖着前行。 夏书恩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未来的丈母娘会如此的仓促和意外,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在一个不起眼的皖南村落松溪坞里,不仅聚集了各路武林好手,还遇到一件亘古未有的怪事。 第1章 天黑之后 终于了结了一桩大事,夏书恩与颜溪月踏上了归乡途中。 到了松溪坞时,已至傍晚,夕阳尚有余晖。 村里却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一条小溪穿村而过,路边粗壮的老槐树上挂满了一张张黄色符纸,凑近一看,竟是驱邪之用,一大群乌鸦聚集在树梢、屋顶上呀呀而鸣。 见到此景,颜溪月不禁心底一沉,她自小在这长大,傍晚时分该是最热闹的时刻,从学堂归来的孩童在溪边嬉闹玩耍,上年纪的老人坐在老槐树下侃侃而谈,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 夏书恩也看出此地的不同寻常,见她秀眉紧蹙,便用轻松的语气打趣,“你们这里是什么习俗,还不到天黑就要关门睡大觉了。” 这时,两个从田地归来的农夫与两人迎面相遇。 终于见到了大活人,颜溪月自然要抓紧问他,“两位大哥,请教松溪坞怎么成了这样?” 两农夫不等她说完,飞奔似的逃走。 本就寂静的小巷里又剩下颜溪月和夏书恩两人,夕阳将两人一马的影子拉得更长。 又走了数百步,才看到一个手臂挎着篮子的老妇,正急匆匆的赶路。 “田婶!” 老妇听见有人在叫她,忙回头望去,怔了片刻,才认出是颜溪月,迎上前去与她打招呼。 “哟,是溪月啊,这突然喊一声,我还以为遇见鬼了呢。”田婶这特殊的问候让人感到不知所措。 颜溪月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问起了刚才还没解开的疑惑,“田婶,你这是要回家吧,还这么早,家家户户都闭门了?” 田婶的反应跟前两个人毫无差别,她脸色立刻一变,“天黑了别在外面逗留,你娘真是的,连这也不跟你交代吗……” 她正自抱怨着,一瞥眼望见她身后站着潇洒俊秀的夏书恩,脸色忽然缓和下来,“溪月,这位公子是谁啊?” “月儿!” 颜溪月正欲答话,一声温柔的呼唤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这个声音于颜溪月来说亲切无比,她顺着声音来处一望,是母亲杨玉芙出来迎接她了。 “娘!我在这儿!”她欢喜的跑过去扑进母亲怀中。 夏书恩见状正要过去与杨玉芙打声招呼,却被田婶伸手拦住,“哎,这位公子想必是头一回来我们松溪坞吧,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吧,公子可否婚配?” 夏书恩以为她对自己有什么话要说,结果一张口却是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不免感到一阵尴尬。 “吱呀”一声,好在这时屋里走出一个淡黄色衣衫的妙龄女子,脸带愠色的叫住了田婶,“娘,你老在外面磨蹭什么呢?没看到什么时辰了?” 田婶被女儿数落,板起了脸,却也没说什么。少女转头面对夏书恩,为自己的母亲不当的话语略表歉意。 说是道歉,脸色却冷冰冰的,母女二人转身进屋,留给夏书恩只是一记决绝的关门声。 尽管夏书恩心觉奇怪,但听见颜溪月在叫自己,便即牵了马跟上去。杨玉芙早在信中听说颜溪月会带回一位朋友,此时见到夏书恩风姿不俗,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心下甚是满意。 回到家中,杨玉芙兴高采烈地招呼两人,寒暄几句后,杨玉芙面朝北面的厢房喊了几声“尘儿,月儿回来了,出来见见客人!” 连叫了两声不见答应,回应的却是端来茶水的柳妈,“尘儿出门办事去了,夫人忘记了?” 杨玉芙讪讪一笑,自己因为女儿归家,一时高兴的把家里的事给忘了。 颜溪月许久日子不见母亲,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但杨玉芙心中似乎牵挂着什么事,说话时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门外。 皖南民居分为前后两进,前进为门厅,后进为住宅,门厅内通常摆放石桌、石凳,有些人家还会在院子里种植一些花草青木。 当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时,杨玉芙忽然起身走向门厅,“天色暗了,我得要去把后院的门锁上。月儿,你先陪着客人吧。” “娘,我陪你一起去。”颜溪月说要陪她一起去,其实是想趁机询问村里到底出了何事。 “不用。”杨玉芙说话时脚下不停,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柳妈给夏书恩端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微笑说“家里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 “多谢老人家,您客气了。”夏书恩站起身来,双手接过,抿了一口,只觉茶香浓厚,鲜醇回甘,这是皖地的名茶霍山黄芽,哪里像她口中说的“简陋”。 颜溪月却没心思品茶,她也算是柳妈一手带大的,直接开口问了柳妈“从前后院是不锁门的,娘为何今天要郑重其事的锁上?” 柳妈打量了一眼夏书恩,又看看颜溪月,顾左右而言他,“路上风尘劳顿,你就好生招待客人。” 见她又是跟刚才遇到的人一样,颜溪月不依不饶的缠着她,柳妈叹了口气,“现在的松溪坞可不比从前,晚上危险的很,你可要听话,别到处乱跑,你娘锁门去了,你就把屋外的灯笼都点上吧。”说完就去了厨房。 夏书恩同样一头雾水,但自己初来乍到,连颜溪月都不明白的事,自己更不便问东问西。 颜溪月也不便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索性让他陪自己一起去点灯,顺便还能带他熟悉一下家里。 几座屋檐下渐渐光亮起来,两人经过北面的一间屋子时,颜溪月想起柳妈说“尘儿出门办事”,又观察到母亲不同寻常的神色,心下不免有些担忧,“难道师兄遇到了难事?” 夏书恩听见她喃喃自语,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个师兄?” 原来,柳妈口中的“尘儿”就是她的师兄姜牧尘。颜溪月告诉他,“姜师兄是我爹收养的徒弟,跟我从小一起长大。” 夏书恩心里蓦地想起“青梅竹马”这个词,正欲接话,听见杨玉芙在里屋叫他们进去。 柳妈将做好的饭菜摆上桌,风尘仆仆的颜溪月和夏书恩闻到满桌的香味,顿觉饥肠辘辘,用完了饭,颜溪月便问起母亲村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杨玉芙这次就不再三缄其口,“半年前,也就是你只身去了长安后,有天夜里,族长的儿子杨寒突然发狂,变得六亲不认,见人就抓,抓住了就咬,谁都拉不开。” 颜溪月大吃一惊,“杨寒自小身体孱弱,到成年了也是弱不禁风,常年疾病缠身,他连一袋米都拎不动,怎么会去袭击人?就算他伤了人,他爹还会拉他不住?” 提起此事,杨玉芙一声长叹“事情正是怪在这里,他这样孱弱的病体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发起狂来,十多个壮汉都拉他不住,反而被他咬的浑身是伤。更怪的是,到了第二天,他却什么也不记得了,身体还是照旧孱弱,村里的人都说松溪坞遭了诅咒。” 夏书恩和颜溪月明白老槐树上挂满黄符纸是什么缘由了,夏书恩问杨玉芙,“出现这样的情状应该不止族长一家了?” 杨玉芙点点头,“自此之后,出现杨寒类似发狂的状况有三四十人之多,谁也不清楚最后会论到谁家,也不知到了哪天夜里就会有人发狂,所以一到傍晚,家家都关门闭户,谁也不敢外出。” 柳妈对颜溪月解释道“夫人倒不是怕那些发狂的人,只是被他们误闯进来,家里的东西会被他们砸个稀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杨玉芙倒不认同她最后一句话,“村里出了这样的怪事,我们家既有功夫傍身,怎能隔岸观火?” 颜溪月顺势问起姜牧尘去了哪里,杨玉芙还未答话,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隐隐还有一阵类似野兽的吼声,在寂静的夜里震人心魄,令人不寒而栗。 柳妈脸色一沉,“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 第2章 祖孙互残 “终于还是来了。月儿,我出去看一下,你陪客人跟柳妈留在家里。”杨玉芙立即起身出了门。 颜溪月经历过数次艰险,这一次是家乡出了状况,她哪里待得住,“不,我跟娘一起去!” 夏书恩也跟着说“伯母,既有危险,晚辈岂能视而不见,哪能让您独自冒险,就让我们陪您一块去。” 杨玉芙打量了他几眼,想了想后说“月儿的来信中说,夏公子身手不凡,难得你们一片孝心,只是出去后要多加小心。” 三人匆忙出门,顺着凄厉的嚎叫声奔到一座小院门前,一个百十来斤重的磨盘朝颜溪月和夏书恩迎面飞来,二人急速闪身躲避,磨盘砸向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咯喇的一声大响,大树被砸的倒在路旁。 两人惊讶之余,见搬起这样重的磨盘竟是一个身形矮小瘦弱,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 这样重量的磨盘,平常都需要三五个粗壮大汉合力搬动,纵是身怀武功之人,那也须得内力深厚才能搬起,而磨盘竟在这样半大不大的孩子手中恍若玩物。 那少年披头散发,一双眼仁变得通红,跟着“啊”的一声吼叫,朝角落里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猛扑过去。 他张口欲咬老人,斜刺里突然现出一根木棍,塞进了他张大的嘴巴里。持棍之人与颜溪月年纪相仿,身形健壮,一张眉清目朗的脸庞英气逼人。 颜溪月陡见之下,惊喜大叫“师兄!” 那人忽然一怔,抬头望了她一眼,也欣喜回应“师妹!” 夏书恩立时明白,这人便是颜溪月口中,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姜牧尘。 二人打招呼的这一凝滞间,姜牧尘被发狂的少年抓住了木棍,姜牧尘欲运劲夺回,岂料这少年力大惊人,从习武十余年之人夺回木棍有如探囊取物。 他将木棍夺在手中,双手一折,清脆一响,木棍折成两截,发狂少年接着转头扑向姜牧尘。 姜牧尘心觉不妙,手中有防身之物尚被他轻易夺了去,现下手上空空,只怕更不易对付,立刻腾身而起,躲开了他的袭击。 发狂少年只胜在力气大,毕竟没有功夫,身手不及他快,等他扑过去时,他那张满口牙齿只啃到了姜牧尘身后的树皮。 他口中硬生生的被磕掉两颗门牙,满口流血,恍似不知疼痛,又虎吼一声扑去。 夏立刻将一颗石子射向发狂少年的膝盖后窝,常人被击中此处,必然会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但少年却如同被隔靴搔痒般,不仅没有对他造成丝毫阻挡,反激怒了他。 少年转过身来,瞪着一双如猛兽般的血红双目,张着流血不止的大口朝他二人大吼大叫,神色狰狞扭曲。 夏书恩本想迎上前去打算制住他,但伸出去的手臂好似被巨物钳制住一般,不仅难以对他造成伤害,自己连脱身亦不能。 姜牧尘朝颜溪月丢去一捆绳索,“师妹,快捆住他!” 蜷缩在角落里的老人嘶哑着声音朝三人喊叫“不要伤了我的孙子!” 姜牧尘把老人搀扶进院子,安慰他“龙老伯,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放心,肯定不会伤了他。” 颜溪月将绳索的一端丢给刚挣脱的夏书恩,两人一左一右,将少年用绳索束缚住,麻绳把少年的上半身缠住了十余圈,令他手臂无法挥舞,少年低头凝视麻绳,嘴里“啊、啊”的嘶吼不止,一声高过一声。 过不多时,绳索竟从中崩断。 两人双双大吃一惊,这般力气唯有练了三十年以上的功夫高手才能使出的手段。 这时,院内传来姜牧尘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一个苍老而又略带低沉的吼叫,院内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一扇木门“砰”的一声倒塌,从里面冲出来一个发髻散乱的白发老人,只见这老人也如少年般红着双目,张口大嚎。 夏书恩、颜溪月大惊之际,老人与少年红目相触,仿佛看到了敌人般,相互扑向对方。 少年一张口,就咬下老人肩头的一块生肉,发狂的老人虽然也在张口咬噬自己的孙子,但他口内无牙,只作徒劳。 姜牧尘、夏书恩、颜溪月从眼见这对祖孙互相噬咬,都是吓得一怔。 夏书恩抢上前去,一掌击向少年后背,一块带血的生肉从他口中掉落在地,又伸出右臂勾住少年的脖子,令他无法伤人,“快拿绳子捆住他四肢!” 姜牧尘忙转身进了小院,白发老人肩头被咬下一块肉,也不觉得疼痛,似乎是盯上姜牧尘,跟随他扑了进去,颜溪月担忧姜牧尘被突袭,也忙跟进去施以援手。 她刚踏进院门,迎面就扔来一捆长绳,姜牧尘对扑来的老人东躲西闪之际,对颜溪月大叫“师妹不必担心我!” 夏书恩虽暂时制住了发狂少年,但那少年双手紧紧抓住夏书恩的右臂,将他右手背上抓出了几道血痕,但夏书恩擒住他的右臂仍纹丝不动。 颜溪月将发狂的少年的双臂双腿绑起来,随后又与夏书恩协力将他吊在树下。 发狂少年纵有天大的力气,此刻四肢被缚,又被吊在半空中,身体失了重心,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来挣脱了。 与此同时,姜牧尘却情况不妙,他一直在躲闪老人的攻击,从院内追到了院外。 他见发狂少年被两人联手绑缚在树上,亦想用同样的法子制住发狂的老人。 就在他转身寻找绳索之时,老人身体突然迅捷如兔子般,一个跳跃,竟从后背将他扑倒。 姜牧尘还未来得及爬起身,老人又抓起他两条后腿,像陀螺般在原地打了十来个转,若不是姜牧尘自小习武,现在早被他晃得头晕脑胀。 解决了发狂少年后的夏书恩、颜溪月,甫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将一个年轻人像拎小鸡似的视作掌心玩物,不由得心头大惊。 夏书恩灵机一动,凌空跃向老人头顶上方,伸出左掌朝他头顶百会穴击去。 此时,他仅将两三成的内力集中在左掌之上,要想一掌将老人击晕也不是难事,只是他上了年纪,自己也无伤害他之心,只想缓和掌力,集内息之力让他慢慢昏厥,不致伤害过强。 老人紧拽姜牧尘的双臂慢慢下垂,随即脱手,全身一软,躺倒在地。 夏书恩撤掌回身,颜溪月撕下衣衫上的一节衫袖,为老人流血的地方包扎起来。 摔在地上的姜牧尘刚一站起,就觉两只脚踝冷冰冰的,疼痛入骨,蹲在地上,脱下鞋袜一瞧,脚踝上起了几个深紫色的手印。 一瞥眼,颜溪月朝自己快步走来,脸上即现微笑,“师妹,我没……” 而颜溪月却是走向他身旁的夏书恩,神色颇为担忧的拉住他受伤的右臂,“你怎样了?伤口深不深?”说话间,已拿出绣帕为他包扎伤口。 夏书恩从她手里接过绣帕,柔声回道“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眼神朝旁一瞥。 颜溪月这才想起姜牧尘,询问他的状况,姜牧尘脸上肌肉一动,木然一笑,“我无碍。” 随即目光落在夏书恩身上,“听师娘说师妹要带回一位叫夏书恩的朋友,想必就是阁下了。” 夏书恩向他抱拳为礼,“听溪月提及姜师兄,今日一见,荣幸之至。” 姜牧尘见他刚刚经历一场骇然惊人的场面,现下却神色自若,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然,气度不凡,对付爷孙俩的手段,更是应变奇速,倏然之间,生出了一丝自惭形秽之心。 姜牧尘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对颜溪月说“既然客人刚到家,该好好招待才是,怎么还要出来?” “我正跟母亲说着话,听见外面的异响,就跟母亲一同出来了。” 姜牧尘向四周望了一眼,神色茫然,“哪里看见师娘了?” 第3章 江湖会客 自从外面出现了异响,颜溪月、夏书恩就匆忙赶到此处,刚才又跟这对发狂的祖孙一番较量,一时之间倒把杨玉芙给抛在了脑后,这时四下张望,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虽说杨玉芙也是有功夫在身,但松溪坞眼下危机四伏的状况,杨玉芙悄无声息的消失还是令三人感到心头紧张。 就在三人打算准备四下寻人之际,那被吊在树上的少年不得自由,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咔嚓一响,树枝应声折断,落地的少年犹似一只全身被包裹的毛虫,在地上蠕蠕而动。 忽听骨节咯咯作响,他的两只手臂同时从身后翻转至胸前,略一挣扎,手上绳索挣断,接着又将脚上的绳子也扯断。 夏书恩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人,心想这少年的力气比老人更甚,干脆将这少年击晕过去。 他正要出手,姜牧尘却抢先踏上一步,拉过少年手臂,咯的一响,两只手臂软踏踏的挂在肩膀上,双脚使鸳鸯连环踢去。 少年被他连续攻击的毫无还手机会,身体被踢的飞起,即将落地之处的空地上插了一根被削成半截的的竹尖。 竹尖是此地居民用以在水中刺鱼,为了方便制作,很多人会将半截竹子临时插在土中。 这样的竹尖若是直接插入人的身体里,多半是非死即伤。 这少年虽不分亲疏的伤人,但三人并无要杀他之意。 这一瞬间,姜牧尘即使后悔,也来不及弥补了。 就在少年的后背距离竹尖寸许之际,蓦地里白光一闪,一条银色长鞭倏然缠住少年腰腹,长鞭一甩,少年摔落在地。 他两只手臂已经脱臼,再也使不出力气,只靠一双腿勉力支撑站起,一个衣冠华贵的男子如风般落在他面前,将手心一粒褐色药丸塞进少年口中,强迫他吞咽下去,少年便似昏昏欲睡般软瘫倒地。 男子将手中长鞭在腰间一晃,那条细长而又柔韧的软鞭缠在腰上,不知情的人还只当作是腰带。 男子对怔怔出神的姜牧尘微微一笑“牧尘兄,这小孩子怎么招惹你了,把你恼成这样?” 姜牧尘看到他,眼中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穆镖主!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可要犯下大错了。” 穆镖主笑回“好说,好说。”目光看向姜牧尘身边的颜溪月、夏书恩。 姜牧尘便向两人介绍,“这位是鸿凌镖局的镖主穆金波,他已在松溪坞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他正要为穆金波引见夏书恩、颜溪月,却听见南方传来异响,颜溪月惦记母亲安危,四人忙循声赶去。 顺着异响,来到一座屋宇高阔的大门前,刚一踏进门厅,只见院内桌椅翻倒,茶杯花瓶都碎了一地。 屋檐下的柱子上捆着一个脸色灰败的瘦弱男子,他全身上下都被绳子捆绑结实,口中却吼叫不停,与方才发狂的那对爷孙不相上下。 穆金波见状,忙迈步上前,又将手中一粒药丸送入男子口中,他才渐渐昏睡过去,在场众人立刻松了口气。 颜溪月在人群中瞅见母亲,急步走到母亲身前询问平安。 原来,杨玉芙与她和夏书恩出门后不久,就听见族长这里出了动静,她来不及招呼,独自悄声来到此处。 杨玉芙轻松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倒是多亏了楚帮主的帮忙。”说着,眼神瞟向正与族长杨景山说话的男子。 即便她不提这位楚帮主,众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他身上。 此人身形魁梧,方面大耳,顶着锃光瓦亮的光头,他一个人的嗓门就掩盖了厅上数十人的说话声。 被绑在柱子上的瘦弱男子正是杨景山的独子杨寒,此刻他已吩咐下人将杨寒送入卧房修养。 杨景山请众人入屋内安坐,又为了儿子的事对楚帮主千言万谢。 耳尖的楚帮主听见杨玉芙对自己的夸赞,大喇喇的将手一挥“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夫人才是女中豪杰,我楚天阔作为剑南帮的一帮之主,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以后还怎么有脸在江湖上混?” 他说话声音粗豪,中气充沛,整个院子回荡的都是他豪放的大笑声。 杨景山看到一年多未见的颜溪月,笑向她问安,又看到她身旁潇洒出尘的夏书恩,感到眼生。 杨玉芙解释说“这是溪月在长安结识的朋友。”说是朋友,但厅上众人也看得出来,他与颜溪月正是品貌双全的一对璧人。 楚天阔对杨玉芙拱手一贺,大嗓门随即响起,“恭喜颜夫人喜得佳婿啊,日后若有喜酒,我可要讨一杯。” 他向来在江湖中大大咧咧惯了,言语毫无顾忌,众人虽看得出来他性情豪壮,但众人还都未结识夏书恩,他却将喜酒这番话说出,无人不感到尴尬。 颜溪月听闻此话,俏脸登时一红,低头不语,夏书恩也周身僵住,胸腔却跳个不停。众人都感到极其不自在,唯有姜牧尘露出难以言说的目光。 穆金波轻咳一声,对夏书恩笑道“还没请教公子大名?” 夏书恩淡淡说了自己的名讳,只想早些从这尴尬的场所离开。 却不想穆金波和楚天阔听了他的名字,显得更为神色激动,尤其是穆金波,欢喜的仿佛见到了了不起的大人物。 “听闻前兵部尚书高闻远勾结敌国,意图叛逃,出手惩治他的人是江湖中的一位白衣侠客。 因他擅使清风剑法,江湖群豪便称呼他为‘白羽清风’,说的原来就是夏兄!鄙人当真有幸,今日得见真容,幸何如之!”说着,起身朝他深深一揖。 夏书恩对他这般礼遇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初曹丞相对自己的殷切恳求,忙伸手去扶,“穆镖主,江湖传言,当不得真……” 楚天阔“哎呀”叫了一声“今天什么日子啊?江湖上这么有名的一号人物让我楚某人见识到了。夏兄弟,大家相识不易,交个朋友,你不会拒绝吧?” 夏书恩向他拱手回了一礼,“诸位客气了,在下草末之流,实在当不起各位的如此夸赞,实不相瞒,‘白羽清风’这个名号,连我也是现在才听说。” 夏书恩过去曾听闻过楚天阔的一些往事,若他只是性情豪爽,言语粗豪也就罢了,但其行事鲁莽粗暴之风,也是在江湖无人不晓,是以他只能以自谦之辞糊弄过去对方想交友之心。 姜牧尘也礼貌对颜溪月一笑,“师妹,原来你的朋友来头不小,怎么不早说清楚,咱们自家人摆宴热闹热闹。” 杨玉芙听他说完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变,颜溪月却不疑有他,“师兄,你向来不在意这些俗礼,他也不在意。” 夏书恩悄向姜牧尘望去,但见他笑容中带着几分不自在,原本客套的话只好停在嘴边。 穆金波笑向众人提议“今日难得大家投缘,不如到舍下喝杯茶,如何?” 杨景山忙站起来说道“要是诸位不嫌弃我这家小,干脆就在我这里好了。” “江湖中人,喝茶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楚天阔立即吩咐弟子赤青松去取几坛酒来。 杨景山只想回去好好陪着儿子,所以才以清茶款待,一喝上酒,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但也只好依着楚天阔。 “还是楚帮主痛快,我这就让厨房做几个小菜上来,一来,我杨景山好向楚帮主酬谢今晚之事,二来尽一尽地主之谊。” 等待的间隙,杨玉芙对姜牧尘明知故问“你们是从龙叔家过来的?” 第4章 各怀心事 杨玉芙自然知道颜溪月等人刚才去的是爷孙家,但姜牧尘并未想到这一层,“是,他们爷孙俩都受了伤,我们闻讯过来时,他们还无人照看。” 杨玉芙点点头,“正好,你随我一同去看看他们。”转头对颜溪月说“我和你师兄先行一步。” 接着又对众人歉然道“我妇道人家不胜酒力,我跟牧尘去看看龙家爷孙俩,失陪之处,望乞赎罪。” 说着,就拉上姜牧尘起身欲离,杨景山叫住了她“颜夫人,今晚出了事,我这个族长不能置之不理,我同你一起去看看,让他们年轻人相聚,我这个老头子也插不上话。” 姜牧尘见杨景山这么说,面向杨玉芙的脸上微微欣喜,“没错,我也很久没见师妹了,我会照顾好她的,请师娘放心。” 杨玉芙叫他出去,是刻意为之,言外之意是想让他避开现下被楚天阔起哄的尴尬局面,尤其是关于夏书恩的到来。 可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姜牧尘忽然变得倔强起来。 杨景山吩咐管家好生招待客人,自己向众人请辞,“今晚的宴席着实简陋,我这个地主之谊算不得周到,等这些棘手的事情解决了,我再请诸位畅饮一番。” 穆金波笑答“族长客气了,今晚在你的府上叨扰,该是我们唐突了才是。” 夏书恩、颜溪月的眼神均随着杨景山和杨玉芙渐渐远去,他们何尝不想跟随杨玉芙一起离开。 夏书恩本想跟众人打个照面就走,没想到一将自己名讳说出,更加走不了了,心中叫苦不迭。 管家端上几碟小菜,穆金波顺嘴问了一句“寒兄弟的身体如何?” 管家说“少爷的精神已恢复正常,能认得人了,就是身子特别虚弱,已经睡着了。” 姜牧尘回思片刻,“我记得这是寒兄弟第三次出事了,每出一次这样的状况,他的身体就更加虚弱。”又叹了口气,“不知这样的怪事何时才能休止。” 一言甫毕,众人脸上都如同蒙了一层灰。 管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为穆金波斟满了酒,“多亏了穆镖主刚才的药,不知那是什么神药,竟一下子就让少爷恢复神智了?” 这时大家想起,穆金波从龙家过来时,也曾给发狂少年喂了一粒药,只不过后来突发状况,没来得及询问。 穆金波笑说“这药是从裴大夫那里求来的,我今天去找他,听说这是他新研制的药丸,可以暂时压制住发狂的病症,但能管多久,他自己也不确定。” 管家眼前一亮,犹如见到了救星,“那、那穆镖主身上还有多少药丸?我家少爷说不准什么时就发狂,每次一闹起来,阖家上下都鸡飞狗跳,万望镖主伸手援助。” 穆金波刚要说话,楚天阔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哦?原来穆镖主早有解药?怎么不早一点拿出来?专闹得大家不得安宁。” 穆金波神色不豫的瞥了他一眼,对管家歉然道“管家别求我,我也只在裴大夫那求来了两粒,还是我软磨硬泡来的,刚才一粒已经给了龙家那孩子,第二粒就给了寒兄弟。” 听到此处,夏书恩好奇问向颜溪月“裴大夫?是你们这里的名医?” 颜溪月微微点头,“确有个叫裴然殊的大夫,我和师兄从小就认识他了,可他医术平平,并无过人之处。” 穆金波听了这话,对颜溪月笑了笑,“听说杨夫人有个女儿出门在外,虽然姑娘是从小在这长大,可你走的这大半年,松溪坞发生了不少匪夷所思的怪事。裴大夫以前的医术如何我不知晓,但穆某来的这五个月里,他的医术救了不少陈病苛疾,这药出自他手,却是毋庸置疑。” 颜溪月忽然想起他的身份来,他在松溪坞才住了几个月,竟比自己还了解家乡的情况,“这我倒不知了。穆镖主在松溪坞住了这么些日子,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穆金波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忽现惆怅之色,“姑娘所料不错,五个月前,我奉命押送一趟镖前往信川,路过松溪坞,便在此地歇脚。谁知这一停下,竟丢失了一部分价值不菲的财物,别的倒也罢了,这其中有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我可担待不起。 这盗贼来无影去无踪,我只好让手下押镖继续赶赴信川,我则留守松溪坞,利用一部分珠宝引诱盗贼现身。但数月过去了,除了丢失一些财帛外,对盗贼的线索仍是一无所获,真不知该如何向雇主交代。”说完最后一句话,他连斟满的酒也无心饮下。 夏书恩心下暗暗称奇,眼前的穆金波看上去也不是酒囊饭袋,就凭刚才他身手利落的处理了发狂少年,若有盗贼染指他的东西,穆金波定不会浑然不知。 于是问他“几个月过去,穆镖主就算没抓住这贼,但于对方是何身份,应该也有所察觉。” 穆金波惆怅郁闷的脸上忽然变得害怕起来,“这……我倒是有个人怀疑,可是……可是我真不希望是那个人。” 夏书恩自打见他以来,穆金波始终以笑脸对人,此刻变得神色惶悚,心知他说的盗贼来历极大,手段显然在他之上,而他也不敢招惹此人。 几人说话的间隙,楚天阔独自咕咚咕咚喝了七八碗闷酒,姜牧尘劝他“楚帮主,小心醉了。” 颜溪月与夏书恩相对一视,对这楚天阔的行为也是捉摸不透,他看上去是个性情粗豪的汉子,也是他要留下众人喝酒,然而席间,他不仅没向众人敬酒,却独自喝得神伤起来。 楚天阔神色哀伤的对姜牧尘摇头,“我没醉,我大哥的仇还没报!我怎么能醉!”仰头又是一口闷下,似乎喝下去的不是酒。 夏书恩感到好奇,“莫非楚帮主也遇到了什么难事?” 楚天阔一声长叹,“不怕夏兄弟笑话,我楚某人名声在外,却连自己的大哥惨死之仇也报不了,实在是愧对帮内的兄弟们呐!” “你大哥?”夏书恩从未听闻楚天阔还有什么胞兄。 楚天阔微微仰起头,眼中满是惆怅“就是我剑南帮的前任帮主陆泰一,也是我的结拜大哥。半年前,他惨死在一名武林高手之下……不,或许是两名……唉,我竟连凶手究有几人都不知道!” 姜牧尘虽与楚天阔相识过一段时间,却是第一次听说他心中烦闷之事,“楚帮主若有疑惑,不妨说出来,大家也好帮你参详参详。” 楚天阔忽然向夏书恩望了一眼,一拍铮亮的光头,“哎呀,我怎么没想到!‘白羽清风’夏书恩就擅长探案稽查,我真是喝糊涂了!” 夏书恩蓦地心头一震,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朝廷的那些公案,想陪伴颜溪月云游山水,眼下竟又要卷入别人的纷争,忙谦辞说“不,那些都是凑巧,江湖人士夸大之词,楚帮主别当真。” 楚天阔当然不信他这番客套话,“夏兄弟别谦虚,你的能力可是经当朝圣上认可过的。当然了,我也不是想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你,只是觉得陆帮主的死有些蹊跷而已。” 第5章 单掌索魂 连楚天阔都不知道杀害陆泰一的凶手有几人,旁人更是感到讶异茫然。 姜牧尘询问何处蹊跷之处时,楚天阔却反问众人,“不知在座的诸位,可听说过鬼医华宣明的名号?” 穆金波脱口而出,“华宣明?江湖上谁人不知他那妙世无双的医术,怎么楚帮主突然提起他了?” 楚天阔见夏书恩、颜溪月、姜牧尘均对此人不陌生,这才说起了一段往事。 三年前,华宣明曾为驻地西北的一位将军的小妾治好了顽疾,可事后,妒忌心极重的将军以他摸过小妾的手腕而耿耿于怀,不仅拒付高额诊金,还要当场斩落他的人头。 华宣明除了妙手回春的医术外,还有一身好功夫,他当即从将军手中逃脱。 数月后,他又悄悄回到将军府邸,先是毒死了将军,还一把火将府邸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同将军在内的几十口人都被烧成灰烬,此后便被朝廷通缉。 华宣明再怎么有武艺,也经不起朝廷天罗地网般的追捕,开始没日没夜的逃窜。 在一个星夜渺渺的夜晚,途径剑南帮的山寨,他实在疲累交加,想在剑南帮借住一晚,不知怎的与守门的帮众一言不合吵了起来。 当时的帮主陆泰一出面与他相斗,待楚天阔带人赶来支援时,陆泰一已气绝身亡,然而他的致命伤却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血砂掌”。 这并不是华宣明的功夫。 夏书恩听闻血砂掌,脸色立变,“血砂掌?傅九渊?” 楚天阔忙问“夏兄弟也听说过傅九渊?” “略有耳闻。” 楚天阔幽幽一声长叹“哎,这样厉害的人物,想不知道也难。” 其余人也都神色惊讶,尤其是穆金波,脸色更是青白交加。 楚天阔继续说道“传说此人功夫十分了得,擅长易容术,又爱偷盗财物,只因他的绝技血砂掌实在厉害。 哪怕是与他功力相平,或是功夫在他之上的人搏斗,只要中了他的血砂掌也会断绝经脉,从此武功尽废,因此江湖中人便称呼他‘单掌索魂’。 武林中人但凡听闻他到了左近,不管发生天大的事,也都会弃之而逃,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惹到这个性情不定的大魔头。” 颜溪月心下暗叹“楚天阔一向在中原横行霸道,听到傅九渊的名号,竟然也会心有所忌,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又问楚天阔“那楚帮主可找到傅九渊了?” 楚天阔点点头,“不错,我帮众弟子四处打听消息,得知傅九渊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这松溪坞!” 众人一听这无人能制的大魔头竟然就在自己居住的地方,纷纷心头大惊,接下来的楚天阔的一句话就更令人极其不安。 “可惜啊,我楚天阔本领平平,都过了数月,还是没能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找到傅九渊,更别说为陆帮主报仇雪恨。还有那华宣明,自从与我剑南帮一战后,也是人间蒸发。” 若是知道傅九渊的方位,哪一天遇上了还可避开,可知道他人在松溪坞,却不知具体身在何处,这就让人寝食难安。 穆金波似笑非笑道“这傅九渊尽管名震江湖,可有谁见过他的真面目?有人说,他是个翩翩公子,行踪不定;也有人说,她是个貌若天仙的美女,能把找他上门报仇的人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还有人说,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了。这分明好好的一个人,居然能变出这么多的花样。恐怕有朝一日他站在你我面前,都未必能认得出他。报仇?哼。” 听见最后一句话,似乎穆金波与傅九渊也有着联系,颜溪月问他“莫非穆镖主说的盗贼……” “不错,我的确是怀疑他偷走了我镖局的夜明珠,如若只是普通蟊贼,我早料理了他。 我在松溪坞故意留下一些财帛,每次丢失时都未见有人潜入的痕迹,连箱门都从未出现过撬锁的半点痕迹,想这盗贼轻功了得,盗术也是一流,那必是傅九渊才能办得到的事了。” 夏书恩亦问他“穆镖主就没怀疑过是身边人所为?” “刚开始,我也怀疑过镖局内的随从,但他们的功夫我都是知晓的,想要伸手也瞒不过我,他们也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姜牧尘思索片刻,觉得傅九渊的行事风格大不寻常,“既然傅九渊的血砂掌这么厉害,那他为何还要伪装易容?” 夏书恩想了想后说道“他结下的仇家太多,再厉害的人,再厉害的功夫也敌不过人多。 再说他本就擅长易容术,一来既能躲避仇人追踪,二来偷盗之时也易下手,对他而言,伪装就是一举两得之事。” 楚天阔、穆金波不禁点头默认,称赞夏书恩心细如发。对于这些夸赞之言,夏书恩早已习以为常,唯有颜溪月的嘉许才能让他侧头一笑。 瞧见颜溪月对夏书恩眼中满是爱意的神色,姜牧尘喝下去的酒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这场简单的宴席最终以夏书恩舟车劳顿为由而散。 此时的皖南正值初春,艳阳和暖。 颜溪月登上屋顶,展目远眺家乡的春景,一眼瞥见溪边的老槐树,便想起昨晚的经历,恐怕这是她自小在这长大后度过的第一个蒙上阴影的春天。 忽听得后门响动,她以为是柳妈要出门,随即传来一声呼唤,刻意压低了声调,仿佛怕什么人听见。 “溪月,溪月,你在不在家……”是个娇怯怯的女声,却不是柳妈。 她立刻听出这是打小的玩伴秋娘的声音,想到自己刚回家,还没去找过她,欢喜的立即下了楼。 刚要踏出屋门,屋子的拐角转出神色严肃的姜牧尘,颜溪月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跳,“师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姜牧尘便冷冷的说“师妹,我有话要问你。” “可是,秋娘她来找我……” 姜牧尘不管不顾的拽上颜溪月的手腕,把她拉到另一间屋子。 夏书恩听见门外有人在叫颜溪月的名字,半天也不见有人出去应答,他独自循着声音来到后院时,已经没了声音,更不见有半个人影。 他想门外的人或许已经走了,正要回屋时,发现靠门边立着一个大竹筛,边缘的角落里露出一小截淡黄色的裙角,便知里面躲了个人。 心想这人既然上门来找颜溪月,又要躲起来,八成是个小孩子在嬉闹,伸手掀开竹筛,立时惊了一下。 只见竹筛后面藏着的是一个十八九岁上下的妙龄少女,正是夏书恩昨日在田婶家门前遇到的那个神色冷漠的女孩,此刻她蹲在墙角,抬头望向夏书恩的眼神中满是恐惧之色。 “秋娘!秋娘!你个丫头又死哪去了?” 门外又有呼唤秋娘的声音传来,女孩连忙从他手中夺过竹筛掩饰自己的身体。 敲门声骤然响起,夏书恩打开门,竟然是昨天把他拦在半路上问东问西的田婶。 夏书恩虽感惊讶,但对方显然比他更惊讶,她瞪大了双眼,打量了他一眼,又望望他身后的院落,“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夏书恩只好开口问她,“在下夏书恩,请问老妈妈有什么事吗?” 田婶满脸诧异,“你跟她成亲了?” 第6章 是非缠身 “成亲?老妈妈说的是谁?”夏书恩与田婶这才二次见面,对方却总问及私事。 “颜家就一个女儿,当然是溪月那丫头了。” 夏书恩不愿跟她说这些私事,“溪月在里面,我这就叫她出来。”欲转身进去时,田婶忽然把他拉了回来。 “哎,我不是来找那丫头的,我是来问问,有没有见到我女儿秋娘?” 夏书恩立时想起躲在竹筛后面的女孩,难怪她听到“秋娘”这个名字就吓得躲起来,想必是有什么为难事,她既然来找溪月,不妨就帮帮她,“我不曾见过她。” 他想随便搪塞过去,谁知,田婶越发来了劲,“哎呀,你见过的,就是昨天从屋里出来的那个小姑娘,想起来了吗?” 夏书恩装模作样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老妈妈的女儿,我确实不曾见过她,您不如上别处……” 一语未必,田婶又笑呵呵说“怎么样?我家秋娘可别比溪月那小丫头长得可人吧,她不仅人长得好看,性子还很温柔,女红针织,她都会。 不像溪月那风风火火的丫头,从前在家时就整天舞刀弄剑的,没半点女孩子的样子,哪个男人敢要她。” 田婶越说越离谱,夏书恩眉头微皱,也知道对方的意图了,本来只想敷衍她几句,见她把颜溪月说的这么难听,有心想要气一气她。 “女子舞刀弄剑又如何?” “女孩家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做做女红就行了,会了拳脚功夫哪个男人还敢要?也容易让男人抬不起头来。” “抬不起头是这有了问题。”夏书恩伸手指了指脖子,又像是在指脑子,“去看看大夫就行了,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会给自己找个衬托。您不是要找女儿吗?请上别家找去吧。” 他这句话已经是在下逐客令,田婶又恬不知耻的朝他身后大叫“哎,老嫂子,你来了啊。” 原来是杨玉芙听见动静走了过来,对田婶淡淡的说“秋娘不在我们家,你还是上平初家看看,那可是你未来的女婿。” 田婶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恨得银牙咬碎,“这小蹄子真是没脸没皮,成天往那个男人家里钻!看我不打断她的腿!”她一边骂着,一边急向西南方向赶去。 夏书恩关上了院门,杨玉芙对立在地上的竹筛说“你娘走了,出来吧。” 竹筛被里面的人一把掀开,秋娘满是泪痕的叫了杨玉芙一声“大娘”。 北厢房内,姜牧尘神色严肃的问颜溪月“师妹,你当真要嫁他?” 颜溪月以为他急着来找自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相告,结果被他问及心事,心知他是关心自己,但心底蓦地有些不痛快,“你这是什么话?” “你不是要嫁他?都把人带家里来了,连楚天阔那莽汉都看得出来,还有什么可瞒的!”姜牧尘冰冷愠怒的神情与昨晚言语有礼的模样大相径庭。 颜溪月听他越说严肃,只好解释说“师兄,我跟他不仅是生死之交,也是两心相印。我把他带回来,是想与你和母亲认识认识,我想,以他的才貌、人品,你和母亲不会不同意。” 她一提到夏书恩就语声温柔,姜牧尘心底更加气恼,“我若不同意呢?” 颜溪月是把他当做兄长才如此说,又想母亲都认可了,不明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不同意有什么要紧?我反正已经认定了!再说,你跟他才见了一次面,他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是啊,夏书恩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并无不周之处,姜牧尘一时也挑不出他哪里不好,“我……我……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两人还在争吵不休,忽听屋子里传来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不知是谁哭得这么凄惨,便一齐走了进去。 只见秋娘正抱着杨玉芙放声大哭,杨玉芙搂着她,对颜溪月、姜牧尘说道“刚才她娘来找她,被我打发走了。” 颜溪月知道她来找自己一定是遇上了难事,亦柔声安慰她“秋娘,我也是昨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见你,反正你娘不在这,要是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 秋娘用帕子擦干泪痕,呜呜咽咽的说“我岂止是委屈,平初哥他……他不见了!” 颜溪月记得秋娘与村南的平初互生好感,“你们不是今年就要定亲了吗?他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是这样没错,可是、可是前几天,平初哥突然发狂,把大家都吓坏了,我娘就说平初哥变得太危险,就想退婚。可事情变成这样,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秋娘哭的不能自已,杨玉芙对颜溪月点头,意思的确有这回事。 夏书恩这时心下更加了然,难怪田婶两次见到自己,总是有意要打探自己与溪月的私事,闹了半天是想换女婿。 苦笑过后,也不禁满腹疑窦,这里的人怎会无缘无故就发狂? 姜牧尘忙问秋娘“那你刚才说,平初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秋娘缓了缓,继续说“我娘虽然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可我还是每天会悄悄去他家里看望他。今早去的时候,他爹说,昨晚上,家里闯进来个人,把平初哥打晕了,伯父本想叫人,忽然觉得胸口一疼,整个人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把平初哥抗走了。溪月,你帮我找找他,行吗?除了你,没人愿意帮我了。” 除了秋娘外,杨玉芙、姜牧尘、夏书恩、颜溪月等人均知,平初的父亲这是被人点了穴。 颜溪月为她拢了拢鬓边凌乱的发丝,“放心吧,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自然会帮你,不知伯父有没有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 秋娘茫然摇头,“晚上黑灯瞎火的,伯父也看不见,会不会……会不会是平初得罪了人?” 颜溪月沉吟片刻,“平初大哥平时为人老实本分,跟村里人关系都很好,哪里会得罪人?是你多想了。” 秋娘眼中泪水夺眶而出,“那是以前,他发狂的那个晚上,他伤了好多人,左邻右舍不仅避着他走,连带着对我也避之不及。” 夏书恩凝思片刻,对众人说“掳走他的人必是会功夫之人,松溪坞还有谁会有这样利落的身手?” 杨玉芙说道“除了我们家,还有牧尘,没有人会使功夫了。” 姜牧尘提醒她“师娘别忘了,现在会功夫的人除了我们家,还有楚天阔跟穆金波。” 这时,柳妈走了过来,“夫人,穆镖主在外求见,说是来拜访小姐跟夏公子。” 众人均感诧异,说话才怀疑到这两人身上,穆金波就自己来了。 杨玉芙望向颜溪月、夏书恩、姜牧尘三人,“你们昨晚聊得很熟?” 颜溪月答道“也不是很熟,只不过他跟楚帮主说了点自己的私事,都是些棘手的问题。” 杨玉芙早就隐退江湖,不愿再插手江湖事,因此叮嘱他们三人,“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他既然主动上门来,咱们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只是你们把握好分寸,不要卷入他们的纷争,但也不可得罪人。” 三人都点头应承,杨玉芙拉上秋娘的手,“你娘现在外面到处找你,我看你还是现在我们家呆着,走,跟大娘到楼上去说话。”秋娘跟溪月告辞,与杨玉芙去了。 柳妈请穆金波进了来,由三人落座相陪,闲叙几句过后,姜牧尘问穆金波“不知穆镖主今日拜访,是有什么事?” 穆金波向三人的脸上一一扫去,神色庄严起来,“穆某今日前来,确有一事想提醒三位,要小心那剑南帮的楚帮主,昨晚他的话,万不可轻信!” 第7章 暗夜失踪 穆金波的这番警告,令三人相顾茫然。 夏书恩问他道“穆镖主何出此言?” “江湖上无人不知,剑南帮是中原一带的霸主,向来只有他们找别人的茬,可从无有人敢招惹他们。不管是遇上华宣明,还是傅九渊,陆帮主又不是傻子,再蛮横也得对傅九渊敬而远之,哪有与他主动招惹是非的道理?” 三人细想也是,傅九渊名声在外,陆帮主为了保命,没有理由跟他发生矛盾。 夏书恩凝思半晌,觉察到事情有些异样“楚帮主说,是华宣明与剑南帮发生了冲突,那时该是他独自一人,傅九渊又是何时冒出来的?难道穆镖主是怀疑陆帮主的死因?” 穆金波微笑道“夏兄果然聪明过人,我鸿凌镖局行走江湖多年,对江湖上的一些秘事也有所耳闻。陆泰一根本不是死于什么傅九渊的血砂掌,而是被现任的楚帮主所杀害。” 三人一听陆泰一是被楚天阔所害,想起昨晚他酒后伤心的状态,均感不可思议。 颜溪月问他“如果陆帮主真是被楚帮主所害,那帮众如何服他?” 穆金波娓娓道来,“发生这样的事情,帮内弟子自是不会服他,但此事他做得极为高明。先将陆帮主的死因伪造成是被傅九渊和华宣明联手加害,毕竟他这个中途篡位的帮主总要服众,所以才假模假样的来到这松溪坞,说是要为陆帮主报仇。这谁都知道,找傅九渊报仇,那是有去无回,他却偏偏不要命似的找来,如此一来,帮众为他义气所感,别说怀疑他,想不服都不行了。” 楚天阔此举,姜牧尘大为不解,“难道他来松溪坞,就只是虚晃一枪?除此之外,没别的事了?那他这又是何必呢?” 穆金波冷笑一声“他假意报仇是假,他真正的目的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他……” 穆金波见三人都神色好奇的望着自己,继续说“我押的这趟镖不是丢了一颗夜明珠?剑南帮如何不动心?” 夏书恩以为他要说的是楚天阔与松溪坞中发狂的人有关,听闻是他俩的是非恩怨,不由得一阵失落。 穆金波觑眼看到正在喝茶的夏书恩神色略显失落,又说“我是想,这楚帮主昨日与夏兄和颜姑娘初次见面,就把自己帮内的私事告知,在下也是出于好心想提醒你们三位,小心提防落入他的圈套。” 夏书恩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他这番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警告,他是担心三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会无意帮衬楚天阔,从而做了有损穆金波利益的事。 于是对他说道“穆镖主请放心,他昨晚那么一说,我们只当春风过耳罢了,也多谢穆镖主的提醒。” 穆金波见他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心下一宽,“如此甚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姜牧尘这才明白过来穆金波怀疑楚天阔觊觎自己那颗丢失的夜明珠,如若三人轻信楚天阔,那穆金波可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心下确实佩服夏书恩的机敏。 颜溪月还当他上门来有什么要紧事,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他自己,心中好生无聊。 接着,穆金波又脸色神秘的问三人“三位昨晚可听见有什么动静了?我适才从族长那里过来,听说昨晚村里又失踪了四人,就包括我们昨夜救下的那对爷孙俩,还有杨寒。” 三人闻言,皆是诧异。夏书恩、颜溪月都是神困体乏,在各自的屋中倦极而眠,未曾留意过什么异样,而姜牧尘半夜只听见过几声狗叫,也没当回事。 颜溪月问道“我们只听说平初不见了,先前还有人也失踪过?” “是啊,这大半年来,松溪坞总共失踪三十来人了。族长已带人到附近的山头寻找。 村里有人发狂的事本就蹊跷,相继又有人莫名失踪,不知这何时才是个头?”穆金波虽是暂住松溪坞,也时常会同其他人一样发出这样的叹息。 夏书恩隐约觉得失踪和发狂的人不是空穴来风,“这些失踪的人里,可否都是曾经发过狂的人?” 穆金波点头答道“嗯,我来到松溪坞时就已经有这种事了。若说是中了毒才致发狂,可大家同住一村,饮食用度都同水同源,可也不见得所有人都有事。” 夏书恩暗自寻思“目前看来,导致村民发狂的原因和掳走发狂村民的这两件事都无从下手,既然对方只抓发狂之人,而发狂过的人都曾无意识的伤过人,难道是为了报复?” 颜溪月答应了秋娘的请求,也自然担忧起平初,“那些被抓走的村民不知是否会凶多吉少。” 听到颜溪月的担心,夏书恩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推断,“半夜潜入村民家中的人一定身怀武艺,功夫不低。 若是为了恼怒他们发狂而行报复之举,以他们的身手,就算当场杀了村民,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身份,而既然将这些人打晕后抓走,显然是留了性命在。” 穆金波赞同他的看法,“说的也是,失踪了这么多人,没一个瞧见对方的面容、身份,就连我们都不知晓,想必对方来头不小。” 姜牧尘想起了那几声狗叫声,“不对啊,就算昨夜有人看到了没法出声,那村里还有这么多的狗,附近也没人出来看看动静?” 穆金波说道“族长说过,半夜确实听狗叫了几声,随即就没声音了,所以族长就没在意,那时他也被人在黑夜里点了穴道,等他今早出门时,发现……” “发现什么?” 穆金波忽然笑了一笑,“发现看守院门的狗睡得比人还死,地上还撒了一地的白色粉末。” 众人心知,这抓人的神秘人连带对狗也下了药。 想起对秋娘的承诺,颜溪月更加忧心,“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上哪去找被抓走的人呢?” 夏书恩望了望穆金波,心念一动,“既然这人专抓曾经发狂之人,对别人却不下手,说明这些发狂的人对他另有用处。 那不妨从根本下手,穆镖主,你说遏制发狂的解药是从一位裴大夫那里得来的?” 穆金波点头,“正是,怎么?” 夏书恩又问姜牧尘,“村里还有多少过去发过狂的人?” 姜牧尘仔细想了想,“这大半年下来,差不多有四十五人了,可能还会再增加。” 合计一下,算上昨晚失踪的四个人,松溪坞总共失踪了四十九人之多,曾经发狂但还没有失踪的有十三人。 夏书恩不禁深吸一口气,“不能在等了,那人一定还会再来!” 又对穆金波说“请穆镖主带路,我们去找裴大夫拿解药,只要这剩下的十三人不再发狂,那人心急之际,一定会露出马脚。” 第8章 拜访神医 距离松溪坞一里外的东市街上,一处名叫岁暮堂的医舍门前排了老长的队伍。 这里的药柜比别处低了四寸,药柜后面站着一个又瘦又矮的老头,看上去已经年愈六旬,满头须发皆白,皱纹横生,双手如枯柴干瘦,但精神矍铄,正为一个妇人抓药包药,手脚麻利程度不亚于年轻人。 他将已经包好的五副药重新拆开,转身从身后的药柜里挑挑拣拣一些药,也不称量,就分别往打开的五副药里放了进去。 妇人忙问“哎,这不是裴大夫开好的药吗?怎么又要往里加?” 老头满是皱纹的脸展开笑颜,“嘿嘿,你不是说这药苦,你儿子喝不下去吗?我给你加点乌梅、酸枣仁,还有几颗红枣添进去,这药就不苦了,酸酸甜甜的味道,小孩子不仅容易喝下去,胃口好,晚上还睡得香。” 妇人又喜又忧,“那……是不是还要加钱?” 老头忙摇头,“不用,不用!平时来看病的人中就送了好些这样的山货,我们吃不完,就做成了药,拿去吧,拿去吧。” 他说话间,就已将五副药重新包好,一把递到妇人面前。妇人连声称谢,满脸笑容的离开了医舍。 在他这番利落的操作下,门前的长队很快就消减的差不多了。 见他得空清闲片刻,穆金波笑着朝老头打了声招呼,“云先生!” 老头扭头看到穆金波,脸色颇为厌弃,“你这家伙,怎么又来?把这当成你家了!” 虽然老头对穆金波脸色不耐烦,但夏书恩三人也看得出,穆金波与这位云先生关系甚好。 穆金波又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我师父今天不在,你来了也是白来。”老头低头整理药材。 穆金波却不信他的话,“是他不在,还是故意躲着我呢?不过今日不是我来找他,而是我的三位朋友有事相求。” 老头抬眼打量了夏书恩三人,伸着脖子问道“三位是谁病了?我瞧你们个个面色红润,不像是患病之人呐。” 穆金波转头对三人介绍说“这位云先生是裴大夫的徒弟。” 颜溪月心下暗自诧异,“印象中的裴大夫算来年纪不过五十,怎么眼前的徒弟竟比师父还老?” 夏书恩上前与他拱手行礼,“云先生好,我们三人的确无病,今日特来拜访,是想向他求药,不知裴大夫身在何处?烦请先生引为一见。” 云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夏书恩,不住地点头,对穆金波道“你瞧瞧人家,你要是有他这么懂礼数,我也不烦你了。” 穆金波也笑了笑,“先生哪里是烦我这个人,是烦我要求的事罢了。” 云先生对穆金波嗤了一声“你知道就好!”对夏书恩说“我师父一一大早就上山采药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还真说不好,要不,你们明天再来?” 夏书恩正欲答话,忽听药铺外传来一人大叫“同光啊,我要的太平猴魁,伙计送来了没有啊?” 几人循声望去,门口有个五十上下的男子,脸庞圆润,靠近右眉有颗黑色毛痣,走路一瘸一拐,身旁有个人扶着他走来,正是夏书恩要找的郎中裴然殊。 云先生一见到他,像兔子般三两步跳到他身旁,搀扶着他手,“哎哟,师父,您、您这是怎么了?不是采药去了吗?” 裴然殊在他的搀扶下坐在了椅子上,“嗐,别提了,刚要进山,脚底下滑了一跤。” 搀扶裴然殊的一个男子说“幸好我当时就在那种地,瞧见裴大夫摔着了,就赶紧把他送回来。” 云同光对那人又是道谢,又是躬身行礼,男子一脸受宠若惊,“这是应该的,裴大夫可是我们这医术最好的大夫,他可不能有事。” 男子离开后,云同光恭恭敬敬,又小心翼翼的给裴然殊扭伤的脚踝上了点药。 颜溪月悄声问姜牧尘,“裴大夫什么时候收了这样的徒弟?” 姜牧尘也是一脸茫然,“这……我一向不大来这,所以我也不清楚。” “这个我知道。”穆金波距离两人很近,“云先生年初就拜裴大夫为师了,医舍里抓药都是云先生亲力亲为。” 见云同光忙的差不多了,夏书恩上前朝裴一拜,“裴大夫,在下夏书恩,与三位友人慕名前来拜访,有一事相求,不知裴大夫可有空?” 穆金波也从旁帮腔,“是啊,刚才我们来时,正好说您今天不在,谁知赶巧您又回来了。” 裴然殊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又是你小子!该不会还是为了那件事吧?”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裴然殊袍袖一挥,“没戏!”说着就要起身。 夏殊恩忙拦下他,“裴大夫请留步,晚辈今日冒昧前来拜访,实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整个松溪坞的安危可就全系您一人,还请老前辈宽容片刻。” “容我想想。”裴然殊闷闷的坐着。 过了一会儿,云同光端上几杯热茶奉上,“师父,您要的太平猴魁。” 裴然殊一揭开茶盖,满屋都飘着一股淡雅清甜的兰花香,众人也都跟着呷了一口,入口醇厚爽口,幽香扑鼻,难怪裴然殊还没进门就嚷嚷着要喝上这口茗茶。 裴然殊喝完茶后,神色变得愁闷起来,“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求那抑制发狂的解药,这药是我前一阵子,费了好大的心血才研制出来,效果如何,连我自己都不得而知。听说,杨寒跟龙家小子吃了那药,我还说这几天看看药效,可结果呢?唉……”看来,松溪坞的事情很快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夏书恩说道“也正因如此,他们深夜才被人掳了去,如果不尽快遏制剩余之人的狂性,恐怕失踪的人会只多不少。” 颜溪月也跟着劝解,“裴大夫,大家都是几十年了老邻居了,自己人遭这么大的罪,想必您也不忍心,不然不会耗尽心思把解药都制作出来。昨晚,杨寒他们吃了药,立刻就恢复了神智,这说明您的药是极有效用,就看在大家都是老熟人的份上,劳烦您再多做一些药。” “老邻居?几十年?”裴然殊看向颜溪月的神情茫然不解,甚至盯着她看了半天,“这位姑娘也是松溪坞的?” 他这一问,令颜溪月和姜牧尘相顾愕然,姜牧尘失笑道“裴大夫,别人也就罢了,我们师兄妹你怎么可能会忘记?你既然认得我,怎么不认得我师妹了?” 颜溪月也感到奇怪,“裴大夫,我只不过是离家了一年多而已,你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年纪,忘性就这么大了?” 裴然殊一怔,看向身旁的云同光,眼神似乎在向他求证。 云同光双眼一转,凑近裴然殊的耳旁,“姜牧尘是颜家收留的徒弟,她家还有个女儿……” 裴然殊立刻眼前一亮,讪讪一笑,“哦,是你啊溪月,哎呀,我最近事情太忙,你这么久没回来,我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 颜溪月也没放在心上,莞尔一笑,“我一回来就听说您的医术神乎其神,要不是穆镖主说这解药是您亲手制成,我还以为松溪坞又来了哪位神医了呢。” 她这番客套热情的话语,一来是有求于他,务必要和他拉近关系;二来也是有心试探他的医术因何会突飞猛进。 裴然殊脸现神秘,“神医可就不敢当了,全凭我运气好,有天在山间采药时,让我给捡到了一本医书,我呀,就是靠着这本医书才有所精进的。” 第9章 神秘医书 什么样的医书,竟能让人一夜之间精进如斯? 颜溪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真有这样的事?” 裴然殊答道“别说你不信,若非我亲自碰上,我也不信,可事情就这么凑巧。要是那天我不去山中采药,或是改道而行,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习武也好,学艺也罢,哪怕只是学个皮毛,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何况到了医术精湛的地步。 夏书恩顺势问他,“如此神奇的医书,可知是何人所著?” “这个……”裴然殊变得支支吾吾,“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书上也没留名,我要是知道是谁写的,我还想拜他为师呢。” 夏书恩便说“可否方便将那本医书让我们看上一眼?” 裴然殊神色尴尬,云同光替他回答“那本医书连我都没机会瞧上一眼呢,这可是我师父的心中至宝。” 穆金波笑说“世间大凡有名有姓的医书,无非就是《千金方》、《神农本草》,裴大夫捡到的医书既无姓名,那多半就是江湖人士,或是民间异人所著了,夏兄见识广泛,说不定看一眼就能认出是何人留下的经典。” 这番话说的云同光有些动心,毕竟他也不曾一睹真容,“是啊,师父,光是这本医书就受用不尽,说不定写书的人还有更厉害的医术没写进去,要是知道他是谁,咱们找到他,不是可以……” 裴然殊微微冷笑,“等找到那人,你就迫不及待的要换师父了吧?” “不,不!我既拜您为师,那就没有再拜别人为师的道理,除非……您把我逐出师门!”云同光连忙否认。 裴然殊想了想,满意一笑,“那倒也是,看在你跟在我身边尽心尽力的份上,今天我就拿出来,给你、给诸位瞧一瞧。”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提醒夏书恩,“不过有言在先,你只能看前几页,后面的可不能看。” 夏书恩点头微笑,“那是自然,我们也不是来学医术的。” 众人都以为他会将这本书藏在绝密的地方,谁知他伸手入怀,掏出来一本书,众人都凑了过去,刚翻开一页,一股淡淡的清幽药草香扩散开来。 穆金波脸色立变,“这书……” 夏书恩凝视扉页上介绍书中内容的几行字,以手作扇,将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扇向自己方向,仔细嗅了嗅。 “没错,是鬼医华宣明。他长年与药草为伍,给自己配了一伍罕有的香囊,他的衣物用具都会沾染上独有的香气,江湖中人但凡闻到这股香味,便知是此人到了。” 众人无不惊讶,尤其是裴然殊,更是吃惊不小,“什么?是鼎鼎有名的鬼医华宣明?哎呀,我捡到宝了,还蒙在鼓里呢!可、可这么珍贵的医书,华神医怎么会遗落在山里呢?” 江湖人称华宣明为鬼医是因他行医风格不同寻常,但在裴然殊这样的小民眼中,他就是神医一样的存在。 在座的除了裴然殊、云同光师徒俩外,夏书恩等人均想起了剑南帮前帮主陆泰一之死。 倘若事实真如楚天阔所言,华宣明在逃窜途中与陆泰一发生争执,剑南帮人多势众,他多半负伤在身,逃命之际躲入深山,以避剑南帮的搜寻,他在亡命途中遗落医书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么一来,穆金波怀疑楚天阔杀害了陆泰一,事后嫁祸给傅九渊,这倒值得商榷了。 穆金波见夏书恩、颜溪月、姜牧尘三人对自己投来怀疑的目光,倒也不惊慌。 “华宣明本就被朝廷通缉,他为避官府耳目,躲到深山才是保命之举,楚帮主也许就是看准了他不敢显露人前的弱点,所以即使将污水泼到他身上,华宣明也不敢公然出来与他计较。” 姜牧尘又问道“即便如此,那楚帮主何必又牵扯上傅九渊呢?就算华宣明不敢随意露面,那傅九渊可没被通缉,楚帮主平白无故惹上这样的魔头,就不怕……” 随着穆金波的脸色愈发难看,夏书恩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姜师兄,今日我们是为求药而来,其他事搁置一旁。” 姜牧尘立时想起师娘的嘱咐,“啊上虽应承着,瞧见颜溪月也对自己使了眼色,心里对夏书恩却是又是感激,又是莫名的嫉妒与憎恨。 几人正说话,方离跑了进来,到穆金波身旁耳语了几句,穆金波听了,一惊坐起,“什么?” 方离是穆金波的随从,他来定是有要事相告,穆金波这一声大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裴然殊、云同光师徒听不懂四人所说的江湖事,因此在一旁翻看医书,听见穆金波大叫也停了下来。 穆金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忙向众人歉然道“镖局出了点事,穆某须得回松溪坞去,先行告辞。” 夏书恩说道“穆镖主有事,且请先回。”与众人告别后,穆金波立刻带着方离急匆匆出门而去。 趁着间隙,裴然殊早已将医书收了起来,唯恐被人多看了一个字去。云同光只是唯唯诺诺的看着他,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夏书恩对书中内容毫无兴趣,只问裴然殊,“不知华宣明留下的医书里可曾记载了您研制的这份解药?” 裴然殊摇头否认,“那倒没有,我翻看此书,书中所载皆是偏门药方,与我平时看到的医书都大相径庭。虽使的是偏路,可不得不说,的确有效。我就是凭借这本医书里介绍的草药和方法,再添了其他的药物,才偶然制成了解药。” 眼下裴然殊扭伤了脚,恐怕要再上山采药已成困难,但松溪坞的事却是耽误不得。 夏书恩便说“老先生还需要哪些草药?我们可代劳采来。” 颜溪月见裴然殊支支吾吾,心知他还有顾虑,“您老只管把草药的名字写下来,告诉我们长什么样。至于您如何制药,我们一来不懂,二来也没兴趣,只是想着为乡里乡亲解决眼前的麻烦。” 裴然殊倏然点头,“那也成,这药制作起来也颇为麻烦,除了我,也没人会了。”神色大是得意。 说着,吩咐云同光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下乌头、相思子、断肠草、九里香和其他几味药草。 三人一看,尽皆失色,别的倒了罢了,断肠草的毒性可谓妇孺皆知,裴然殊竟然将此毒草用来制作解药。 裴然殊看出三人的疑窦,笑说“初时,我也跟你们一样,想这断肠草毒性猛烈,人一沾上就死,可这医书上却说……嗯,反正使用得当,便可解毒,这叫做‘以毒攻毒’。” 他险些将医书上的精华内容所泄,是以赶紧止住话头。夏书恩收起纸张,与裴然殊约定好,只要找齐了纸上所述的草药,再来登门拜访。 夏书恩、颜溪月、姜牧尘三人回松溪坞的路上,姜牧尘说起了华宣明,“裴大夫既然在这附近的山上捡到华宣明遗留的医书,那岂不是说,华宣明本人就藏身在松溪坞?” 第10章 两帮争斗 颜溪月觉得他问的有趣,“就算他真的在这,难不成你还想趁采药时偶遇他不成?” 姜牧尘看到师妹脸上的笑容,忽觉回到了从前一同生活的时光,心情一下子喜悦起来。 “那有什么不可?人家裴大夫能遇上,我们怎么就不能?你忘啦,咱俩从前跟师父师娘在山上遇到的奇珍异草可多了。” 夏书恩正想问问是什么样的奇珍异草,姜牧尘却与颜溪月说的正在兴头上,都是些两兄妹儿时的童趣,他一句也插不上话。 姜牧尘越说兴致越高,“不如这样,咱们现在就上山去!” 颜溪月心中也为秋娘的事担忧,且天气正好,“那也好,你回去跟娘知会一声,我跟书恩这就上山去。” 姜牧尘温和笑容的脸色立时一变,“人家是客人,来了不到三天,哪能劳动他。” 又对夏书恩说道“还是请夏公子回家歇息,采药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我们师兄妹,再说山上的路,我比你熟悉。” 夏书恩已经觉察到这位姜师兄虽然对己说话客气,却十分不喜自己跟溪月在一起。 原本溪月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他无论是去采药,亦或是回到松溪坞寻找更多的线索,都可以不论先后,可姜牧尘要驱赶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心下微微不悦,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颜溪月却挽上了夏书恩的手臂,“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进山的路也不是只有你知道,还是你回去跟娘说一声,天黑前我们就回去。” 如此安排,姜牧尘哪里肯干?两个人就谁回家报讯的问题争论了半晌,说话间,三人已经渐渐到了松溪坞外的一片田地。 忽听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里传来“玲玲玲”的铁索撞击声,接着又是兵刃交互碰撞的呛啷声不断,三人忙停下话头,顺着声音赶到,但见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竟是穆金波与楚天阔打了起来。 一个把青龙鞭甩得呼呼风响,一个将乌金虎头枪挥舞得威风凌厉,二人兵刃相交之处,把个盛开的油菜花打落的漫天飞舞,沿路生长的大树的树皮仿佛被什么尖锐之物剥落。 颜溪月微感惊讶,“穆镖主不是有事提前回来,怎么忽然跟楚帮主打起来了?” 姜牧尘眉头一皱,“这两个人发什么疯?好好的庄稼都被他们打坏了!” 夏书恩问道“他们两人之前也动过手吗?” 姜牧尘的目光一直盯着殴斗的两人,“没有,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们打架。” 这时,田埂上围聚了不少村民,都在痛惜、指责两人破坏庄稼。 夏书恩对他们之间的恩怨殊无兴致,只是耳中始终萦绕那一丝若有若无、若断若续的铁索声。 他辩出声音是来自于人群深处,正张望之际,楚天阔的弟子赤青松、朱夷石一群人,以及鸿凌镖局的五六个随从也相继赶来,却见双方均是鼻青脸肿,便是走在路上都争吵不休。 原来,导致穆金波与楚天阔动手的起因便是源自这两个帮派的手下。 穆金波与楚天阔的居所均在松溪坞,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南,隔得不远不近。 就是这日上午,鸿凌镖局的人看到门前闪过一个青布蒙面、鬼鬼祟祟之人,那人自然就追上去,不期与剑南帮的弟子碰上面。 鸿凌镖局本就疑心剑南帮觊觎镖局丢失的夜明珠,以及尚存放在居所内的一些珠宝玉石。 蒙面之人又是从剑南帮居住的地方消失不见的,鸿凌镖局自然而然的就当这蒙面人是剑南帮派趁穆金波不在之际,派人来私下偷窃。 剑南帮的弟子对蒙面人的事一无所知,见对方污蔑自己是盗贼,也是火气上涌,双方就这样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动静渐大,两个帮派在松溪坞各有几十人居住,一时聚集起来,又是拳脚功夫,阵仗闹的大了些。 楚天阔气不过门下弟子被鸿凌镖局先污蔑,后动手,亲自出手教训了鸿凌镖局的手下。 那时,穆金波正在岁暮堂与裴然殊相谈,方离就赶去报讯,闻讯而至的穆金波见自己的手下都伤得不轻,顿觉脸上无光。 见穆金波满脸怒容,楚天阔心底更是得意,“什么狗屁鸿凌镖局,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行走江湖?不就是找了个有钱的主子当狗,当谁都稀罕你那几箱西贝货!也不上江湖打听打听,老子想要的东西,要么直接抢,要么人家乖乖给老子送来,用得着偷偷摸摸吗!” 听他光天化日之下侮辱鸿凌镖局,穆金波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青龙鞭就朝他击去。 楚天阔也不甘示弱,拿了乌金虎头枪就与他交起手来。 朱夷石、赤青松想助帮主一臂之力,忽然抢上,与楚天阔共同围攻穆金波。 楚天阔再嚣张,却也不愿倚多为胜,对两弟子喝道“你们退下,区区一只病猫,我还对付不了!” 只听穆金波冷冷道“哼,晚了!” 就在朱夷石与赤青松回身撤退之际,穆金波一按手中青龙鞭上的机括,一根由精钢镶嵌制成的光滑软鞭登时露出了数十枚钢钉。 “啪啪”两响,朱夷石、赤青松惨呼大叫,青龙鞭到处,连带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撕扯破,在身上划了数道血色殷红的口子。 楚天阔瞧出青龙鞭的威力,但两人在不甚宽畅的屋宇空隙间动手,他手里的乌金虎头枪却难以施展开。 于是对穆金波大喝“这里施展不开,有种到别处比划比划!”闪身就朝村外奔去。 “怕你不成!”穆金波亦使出轻功跟上。 他一直紧紧跟在楚天阔身后,青龙鞭却兀自不停挥舞着,但凡沿路上的大树被鞭子上的钢钉碰上,树皮尽皆掉落。 起初,有些围观的好事之人陡然见到两个高手动武,以为他们真是在比试武艺,就在一旁对两人的功夫评头论足。 一时青龙鞭占了上风,就吆喝“穆镖主的身手精妙无双!”一时乌金虎头枪按下青龙鞭,又跟着大叫“楚帮主武功神妙!” 两人本是为了挽回颜面,给自家手下出气,积蓄多时的矛盾一触而发,这时听见路人在称赞自己的身手,激起了两人的好胜之心。 这场本为解决恩怨的决斗,登时转变为比拼功夫高低的争斗,斗到最后,谁也不服谁,非要拼个胜负高低不可。 即便没有杨玉芙的嘱咐,夏书恩也懒得理会这两人之间的恩怨,他现在关心的是那声神秘的铁索声究竟来自何处。 田埂上的人越聚越多,那阵声音竟慢慢的听不见了。 “书恩,你在找什么?”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楚天阔与穆金波相斗的身影上,颜溪月见他始终盯着人群东张西望,便出言相问。 “你听见有铁索的声音吗?” 颜溪月点头,“我好像也听见了。” “咱们过去找找。” 姜牧尘仍自专心观斗,一瞥眼间,身旁的两人并肩挤入人群,心底忽地一震,气呼呼的跟了过去。 第11章 牵连无辜 就在夏书恩、颜溪月四处寻找铁索的声音来源之时,人群里突然惊咦一声。 但见人群目之所及之处,道路上立着一个枯瘦的身影,那人手脚都带了镣铐,行动颇为不便,只能拖着镣铐在地上禹禹而行。 原来,若有若无的铁索声便是从他身上的镣铐碰撞所发,自从楚天阔和穆金波打斗起来,他就想一直避开两人。 偏偏楚天阔和穆金波斗到此处,楚天阔跃到那人身前,对他大喝一声“喂,我问你,我跟他的功夫比,谁厉害!你说!”一手指向另一侧的穆金波。 那人见了楚天阔满脸凶相,吓得浑身发抖。 穆金波冷冷一笑“斗不过便斗不过,吓唬人给你壮威吗?” 颜溪月瞧见发抖那人的面容,惊讶不已,“那不是杨五吗?怎么手脚都被拷住了?” 姜牧尘此时已赶到她身旁,侧头微微一笑,“师妹,你问我啊?” 颜溪月瞥了他一眼,“你一直在家,不问你问谁?” 事情紧急,姜牧尘也不再绕弯子,“一个月前,杨五兄弟也半夜发狂,把隔壁黄婶家的小儿子给咬下来一块肉,要他赔钱没有,黄婶就要上官府告他。可是杨寒也发狂过,族长怕她这么一告上去,就会连累到自己的儿子,所以拦住黄婶,不让她去官府,反正都是一个村里,出了事就自己商量着来,没必要闹大。” 夏书恩的目光落在了捆缚杨五的镣铐上,“手铐、脚铐都是官府衙门才有,民间不得私造,他怎么还是被拷上了?” 姜牧尘心里却还埋怨他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把颜溪月带到这来,因此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 半天不见他回答,颜溪月并不知他心中所想,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问你话呢?” 姜牧尘要说话,也是将脸对着颜溪月的方向,“最后黄婶不甘心,半夜出了村,第二天还是到衙门里把杨五给告了。县丞周大人听说出了这样的事,就亲自来村里查问。族长就跟吴大人商议,这事双方私下解决,免得劳动衙门不得安宁。 周大人可怜杨五家里还有个年迈的老母亲要侍奉,若是把他带走了,老人家就无人照料。但他毕竟伤了人,所以权衡之下,就给他手脚戴上镣铐,权当是在家服刑,以示惩戒。这样一来,黄婶不必担心他还会伤到自家人,杨五也能在家照料母亲。” 夏书恩暗想“这位县丞倒是有些人情味。” 他还打算听听周县丞后来是如何解决发狂之事,听到这里,姜牧尘却戛然而止,他盯着路上僵持的三人,目瞪口呆。 自己扭头一望之下,心里也不由得一紧。 杨五见楚天阔和穆金波斗的不分上下,自己无论说谁赢了,都会招惹另一人不高兴。 自己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村民,哪一个他都招惹不起,一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穆金波斜眼瞧见夏书恩站在边上,身后又有无数的村民围观,寻思两人斗到这个份上,胜负已然不重要了。 行走江湖的镖局,最是在意自己的名声,即便真要跟一个帮派比武,那也得在武林群豪的见证下才说了算,楚天阔这莽汉找来不懂功夫的村夫来评价,实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想到自己数月来积攒下的宽厚待人、解人之困的名声得来不易,便对杨五说“你什么都不必说了,这里没你的事。” 语歇鞭出,将青龙鞭缠在杨五的腰间一卷,一提一带,杨五就到了穆金波身旁,穆金波拍了拍他的背,“别理那疯子,你回去吧。” 楚天阔见他带着杨五转身欲离,自己却像傻子般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急得低头乱转。 赤青松朝楚天阔喊道“帮主,接住了!”一捆绳索朝他丢去。 楚天阔大喜,一把接过绳子,也将绳子往杨五腰上一卷,待要把他拉扯过来,“我没说走,谁都不许走!姓穆的,你今日走了便是认输!” 穆金波本想送杨五离开,一提到“输”字,心头火起,眼见杨五就要被楚天阔从自己手里抢走,手腕一动,青龙鞭又缠上杨五。 两人就这样以杨五为界,各自朝自己方向,你来我往的互相拉扯。 可怜杨五那样瘦弱的身躯,根本禁不住两个武林强手间的手力,两股左右纠缠的力气直勒得他脸色发白,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姜牧尘忙向两人大喊“两位吵归吵,斗归斗,先放了人!” 穆金波怒目瞪视楚天阔,“听见了吗?快放手!” 楚天阔又岂是轻易放手之人,“要放也是你先!” 眼见杨五的脸色越来越灰败,夏书恩叫了一声“溪月”,两人相对一视,便即会意。 两枚柳叶飞镖同时飞出,一枚割断楚天阔手中的绳子,一枚击在青龙鞭上,一股真气震荡在青龙鞭上,穆金波的虎口被震得酸麻。 青龙鞭与绳子同时松开,杨五半刻都没吸气,这时已虚弱的站立不住,就在他即将倒地之际,夏书恩已倏然飘到了他身旁,稳稳搀扶住他。 楚天阔和穆金波没想到夏书恩会出手,都同时愣住。 夏书恩劝解两人,“两位都是武功高强,大非庸手,想要分出胜负,何须急在一时?看在夏某的面子上,今日就此罢手,不要连累了无辜之人。” 颜溪月和姜牧尘走了过来,将杨五搀扶住,围观的村民一见到杨五,生怕他突然发狂伤人,都躲得远远地,两人只好搀扶他回家。 楚天阔情知夏书恩与朝廷关系匪浅,更是有心巴结,“夏老弟说算了便算了,今日就当我自认输给穆镖主!男子汉大丈夫,为这点小事争来争去,未免太失体面!” 他阴阳怪气的讥讽穆金波小心眼,穆金波不免气怒交加,“谁要你让了!斗不过就佯装大度!今日之事,我记下了!”收起青龙鞭,气冲冲的扭头离去。 楚天阔这时也不生气了,故意冲他背影大笑“啊,那就改日再较量吧!穆镖主可别忘啦!” 得知这一日的经历,杨玉芙嘴上没说什么,对夏书恩沉稳得当的行事作风颇为嘉许。 想起楚天阔与穆金波的所为,杨玉芙不禁叹道“这两个人平时装的豪爽大度,真闹起事来,什么都不管不顾,族长也惹不起他们,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夏书恩想起姜牧尘说的话,虽只见了杨景山一面,他看上去却也不像是万事不管的人,“江湖人士,他就算想介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松溪坞有如此之多的人发狂,族长就没查过原因吗?” “先是查过水源和饮食,接着又怀疑是否有人投毒,但直到现在也……”杨玉芙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颜溪月说道“今天听说了周县丞对杨五的处置,我还奇怪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达人情了,原来还是老样子,毫无作为,要说变嘛,倒是变得会装样子了。” 夏书恩便问她,“这位周县丞是什么来历,他先前的名声也不好?” 第12章 相处不恰 颜溪月略微回忆了周县丞的事迹,“他在这一带做了六年的县丞,名叫周疏平。三年前,他因为卷入一桩贪腐案,朝廷本来是要将他流放的,可不知为何,最后竟然将他无罪释放。” 姜牧尘说道“听说是朝廷有人保他。” “正是这样才奇怪,既有人保他,那他完全可以换个更高的官职,或者到别处上任,可他偏偏又回到松溪坞,继续当他这芝麻小官。” “夫人,饭菜都好了。”几人说话间,柳妈已经把最后一盘炒青笋摆上桌。 众人便停下话头,杨玉芙落座上首,颜溪月久未归家,自然是要紧挨着母亲坐下,姜牧尘不愿与夏书恩坐在一起,在杨玉芙左首坐下,他与夏书恩中间便隔了一个柳妈。 颜溪月看人都坐下来,恍然想起另一人来,“秋娘呢?她不在我们家了?” “她娘后来还是找到咱家了,把夫人好一顿数落呢,秋娘除了跟她回去,还能去哪。”柳妈又将筷子摆放至各人面前。 杨玉芙微微不悦,“我还怕她数落不成?要不是看在秋娘这孩子乖巧的份上,我权当是可怜这孩子了,不然整个松溪坞,谁还愿意搭理她们家。” 又问颜溪月,“你们今天出去找平初,有线索了吗?” 颜溪月感到惭愧,说不出口,夏书恩便替她回答“伯母,我们合计了一下,失踪的平初、杨寒等四人都是曾经发过狂的,想那抓走他们的神秘人多半就是为此。 既然神秘人暂无真迹可寻,我想,不妨先研制出克制剩余十三人发狂的解药。一来可以解决后顾之忧,其次村里再也无人发狂,凶手耐不住性子,一定会露出马脚。所以我打算明日就上山替裴大夫找些草药,为今之计,便只有如此了。” “好,你既然帮朝廷解决了不少难题,那这件事就照你说的做吧。你来了才两三日,没好好休息不说,倒辛苦你为这些事忙前忙后,也怪伯母没有好好招待过你。”杨玉芙说着话,就往夏书恩的碗里夹了些菜。 柳妈也笑盈盈,“我早说了,夏相公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夫人不必操心。”夹了青笋到夏书恩碗中,“过去一年,辛苦你照顾我们家姑娘。” 夏书恩一一谢过两位长辈,颜溪月夹了一片鳜鱼肉放进夏的碗中,“这是柳妈最拿手的清蒸鳜鱼,我最喜欢她做的这道菜了。” 夏书恩笑道“你喜欢吃的,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柳妈嗔怪颜溪月,“瞧你这话说话的,难道我做别的菜就不好吃了?” 颜溪月一撇嘴,“您老人家这不是抬杠吗?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也不给我夹菜。” 柳妈噗嗤一笑,“你这孩子,这是你自己家,你又不是客人。”口中埋怨颜溪月,却伸手将她最喜欢的鳜鱼放到了她的面前。 夏书恩看到姜牧尘一直低头吃饭,始终一言不发,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姜师兄,辛苦你今日陪小弟奔波,这一杯,我敬你。” 自回家后,姜牧尘的脑海始终回想着夏书恩和颜溪月心有灵犀的共同对付楚天阔与穆金波一事,只想自己跟师妹共同生活多年,要说默契,合该是自己才对。 又见席间师娘、溪月,甚至柳妈都对他赞不绝口,心中更不是滋味,此刻夏书恩来主动向他敬酒,他更是头也不抬,冷冰冰的回了一句,“我不喝酒!” 杨玉芙脸色尴尬,望了望身边的女儿。 颜溪月笑着夹起盘中一只河虾,递到姜牧尘面前,“师兄,你不喝酒,吃点菜总行吧?” 姜牧尘却端起碗,身子连连后仰,“我长的有手,不必劳烦别人又是夹菜,又是夹肉。” 夏书恩立时僵住了,杨玉芙神色不悦的数落了姜牧尘,“你这叫什么话?给人夹菜就是对方没长手?柳妈整天忙前忙后的,那我岂不成了废物?” 姜牧尘见师娘说了重话,立感慌张,“师娘,我不是这意思!就是我成了废物,您也不可能……” 杨玉芙见他诚表歉意,也夹了菜放进他的碗中,“那你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学得跟月儿一样的小心眼。” 颜溪月立刻为自己辩白,“我不是也给师兄夹过菜了吗?哪里小心眼了?” 夏书恩本想把话题岔开,但见姜牧尘被杨玉芙和颜溪月开玩笑似的数落,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会引得姜牧尘不高兴,索性不再言语。 夜幕垂落,夏书恩与颜溪月相互倚靠,立在屋顶宽阔之处,仰望漫天闪烁的繁星,微风拂面,直到此刻才有难得的清净。 “溪月,你跟姜师兄……有、有定过婚约吗?” 倚靠他肩头的颜溪月立时抬起头来,颇感惊讶,“你这是什么话?他是我师兄,我怎么可能会跟他有婚约?”又伸手轻轻揪住他的一只耳朵,“你是不是听了谁的胡说八道?” 夏书恩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握住她的手,笑道“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没人胡说,是我胡说。” 颜溪月松开手,嗔怪道“胡说之前必有胡思乱想。” 夏书恩揉着自己的左耳,“你没看出来吗?姜师兄似乎对我心有芥蒂,我想……我以为……你们俩之前有过什么婚约,就算不是正式的,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他一定是把我当成情敌了。” 颜溪月的眼中愈发惊讶、茫然,“你、你真是越来越离谱,我们是师兄妹,怎么会有什么荒唐的婚约,只是……” 夏书恩见她神色郑重起来,自己也跟着紧张,“只是什么?” “听柳妈说,我们小的时候,爹确实想过给我和师兄定下娃娃亲,但娘不同意,说我还小,万一将来……”后面的话,她声音越来越小, 夏书恩见她低下头,双颊晕红,笑了起来,“万一将来你又喜欢上了别人,那可就遭了,是吗?” 颜溪月羞涩的抿嘴一笑,推开他,走到一旁,“谁喜欢你了?” 夏书恩亦走过去站在她身侧,“那好,先不说你喜不喜欢我的问题,反正答案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如说一说,姜师兄喜欢你的问题。” 颜溪月脸色一变,“师兄?喜欢我?可我们是兄妹啊?” “只是名义上的兄妹而已,又无血缘关系,武林中多少门派的师兄妹,最后都成了夫妻了,不然你如何解释,他总是处处针对我?” 第13章 竹林诡夜 颜溪月先是沉浸在归家的喜悦中,而后又为秋娘和平初的事担忧,倒没在意过姜牧尘的言行,仍如从前那般相处,此刻想起姜牧尘对夏书恩的种种行径,也是大为不解。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又想起前天他质问自己的那番话,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他要问我……原来是这样。” 夏书恩听她话说到一半,好奇问她,“他问你什么了?” 姜牧尘曾直接问颜溪月是不是要嫁给夏书恩,此刻颜溪月面对他,也不好意思说起,“没什么,有空我跟他说说。” 夏书恩微微一叹,“恐怕你这位师兄未必会听你这个师妹的,他若是对你情根深种,我这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越是有人劝他,他就未必肯听。” 颜溪月心中多少也知道结果,但还是存了一线希望,“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都是男人,我怎会不知道他如何想?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争个结果出来,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颜溪月半晌无言,眼中忧色甚重,夏书恩为了不让她忧心,故作一叹,“早知道你有个青梅竹马的师兄,我就不急着跟你来了……” 其实他后半句话想说,“等姜师兄知道你我的关系了,让他有了足够的心里准备,或者伯母亲口应下你我的事,他也许不会那么抗拒。” 可颜溪月一听见他说不急着跟自己来松溪坞,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生气,扭过头去,面向漆黑一片的夜空。 “既然这里这么不招你喜欢,那你走好了!”嘴上虽然怒气满满,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夏书恩看到她生气了,一口应承下,“好啊,走就走,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说下这句话时,故意凑近她的耳畔,颜溪月脸颊更红,想笑却又忍住,推开了他,“让你自己走,谁跟是‘我们’?” 夏书恩见她低头偷笑,伸臂将她搂进怀中,在她耳畔低语道“是你带我来的,不是‘我们’,难道还是别人?” “汪汪……” 村头传来几声犬吠,接着其他几处的狗叫声也此起彼伏响了起来,叫声中充满敌意。没多久,声音又减少了许多。 但已然惊动柔情蜜意的两人,夏书恩心中斗然一紧,“你记不记得,昨晚杨寒他们失踪时,也是出现了几声狗叫,莫非……” 两人不约而同的怀疑是凶手现身,二话不说,顺着刚才出现狗叫声的方向追过去。 这时的狗叫声相继停息,两人接连看到几户人家豢养的狗都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自从出了村民夜半发狂事件后,一到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不再出门,即便夜晚出现异常情况,此时也无人敢出来张望,是以整个松溪坞此刻变得寂静无声。 “哗——哗——哗”,一阵树叶拨动声传入耳中。 颜溪月听声辩位,这是从杨重四家的竹林中发出,整个松溪坞只有他家种了好几亩的竹林,村里谁需要制作竹制品,都会来找他定做,大家平时都亲切把杨重四称呼一声“四哥”。 两人翻墙跃入杨重四家的门厅,直接来到后院,只见数十尺宽的后院毗邻一座小山,山上都种满了大片苍翠欲滴的竹林。 夏书恩凝视四周,通向前屋的通道有一扇小门开启,檐下的柱子上悬挂一只灯笼,显然是屋主已经出来过了。 夏书恩取下灯笼四下照拂,终于在竹林边上找到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影。那人即使蹲在地上,也不难看出是个身躯强壮之人。 他背对着两人,全身上下不停地的颤抖,似是因为身上寒冷,亦或是因为害怕,两人渐渐走近,那人也恍然未觉。 “四哥,是你吗?” 颜溪月轻轻叫了他一声,还没说完,那人忽然停止发颤,颜溪月又踏上一步,“四哥,你怎么了?” 那人蓦地转过头来,嘴里咬着一只硕大的竹鼠,内脏在他口中被嚼的津津有味,满嘴满脸都是血,又是竹鼠的毛发,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沾满了血迹,面目狰狞可怖,此人正是杨重四。 杨重四看到两人,如同见到了更美味无比的食物,立刻丢下手里被啃咬的乱七八糟的竹鼠,嚎叫一声,朝两人扑了过来。 两人各自从旁一闪,绕到他身后,分别点中他上身的四处要穴,杨重四僵直了身子,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没有四个时辰他不会醒来,两人开始在四处寻找不同寻常之处。 一瞥眼,瞧见左首的地上躺了一只狼狗,一动也不动,周围还散了一些粉末。 夏书恩又将灯笼靠近狼狗的身体,指着狗的鼻尖说,“狗一定是吸入了这粉末才晕倒。” 颜溪月感到十分迷惑,“你说,那神秘人三番五次的来抓人,既然要避过狗的警告,干嘛不一次性的将它们毒死,只是迷晕了,下次来还是照样麻烦。” “这个人既怕被人看到,又怕被人看不到,的确匪夷所思。” 两人兀自商议着这些怪事,却忽略了身后的动静。 刚才被点中穴道,倒在地上的杨重四这时悄没声的从地上直挺挺的立了起来! 他糊了满脸满身的血迹,嘴里咬噬竹鼠的血迹还往下滴落,脸上带着阴恻恻的诡笑,缓步走向两人的背后,两只手如同野兽的爪子般呈抓握状,就差没长出獠牙。 灯笼映照的地上突然现出一个阴影,蹲在地上察看狼狗形势的两人同时停下话头,彼此对视惊异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恐惧,向身后一望,心底陡然一惊。 杨重四不知是受了点穴的影响还是没受影响,此刻的动作十分缓慢,他悄无声息的走到两人背后,向颜溪月的脖子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口。 因此颜溪月一转头就看到一张满脸鲜血的怪物,不由得一声惊呼。 夏书恩出拳击倒了杨重四,他倒在地上浑身不住地的抽搐,似是在挣扎着起来。 但比起刚才迅如雷电的移动速度,此刻已经是蜗牛般缓慢,所以两人一时也不急着处理他。 夏书恩双臂挽住惊慌变色的颜溪月,“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颜溪月凝定心神,微微喘气,“我没事,他不是被点了穴,怎么会……” “师妹,你怎么来这儿了?” 姜牧尘举着火折子从屋里走来,一看到在地上蠕蠕而动的杨重四,神色大惊,“他、他这是……” 颜溪月说道“师兄,你来了。四哥刚刚被点了穴才变这样,快拿绳子捆起来。” 杨重四平日上山砍竹,最不缺的就是绳子,姜牧尘随手捡起一根绳子,在夏书恩和颜溪月的合力下,将攻击力还不强的杨重四捆了个结结实实。 夏书恩看了看身后漆黑的屋内,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其他人出来探望,于是问颜溪月,“他家里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第14章 初起争端 颜溪月想了想,对杨重四的家境情况还稍有印象,“他还有个妻子,弟弟……”朝屋里望了一眼,“但现在看来,这家里似乎只剩他一人了。” 姜牧尘说“他上个月才发过狂,家里人都躲到别处了。” 他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搬了一个空箱子,瞥了一眼夏书恩“把他装进箱子里。” 看到两人不解,他又解释说“点穴没用,绳子也可能会被挣脱,干脆把他锁到箱子里,等过了今晚,明天就没事了。” 夏书恩坚决不肯,“不行,且不说箱子会不会闷死他,他现在只是暂时失智,并非真的变得残暴,这样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岂不荒唐?” “荒唐?”姜牧尘微微冷笑,“这些人发起狂来是什么样的你不是没见过,和怪物没什么两样,解药还没着落,不这样做,难道放他出去害人?” 事实虽如他所说,可夏书恩仍旧不这么认为,“他们不是怪物,我相信这些人一定是中了某种我们还不知道的毒。到了第二天,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晚上曾做过什么,会跟平时一样吃饭睡觉,与常人并无两样。他家人已经因为这件事离开他了,如果明天醒来发现自己像物件一样被装进箱子里,他的害怕和惶恐其实不亚于其他受到惊吓的人。” 姜牧尘哼了一声“你这么心疼他,那你就留下来看守他一晚上吧。” 夏书恩也心中不悦,转头对颜溪月柔声说“你先回去吧,我留下来,说不定凶手还会再来找他。” 姜牧尘的法子别说夏书恩不同意,就是颜溪月也不会答应,“有危险,向来都是我们一起面对,既然凶手有露面的可能,我怎能留你单独在这?”于是对姜牧尘说道“师兄,还是你先回去休息好了。” 姜牧尘听说这两人要一起留守在杨重四家,顿时恼得双目喷火,“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你就不怕明天村里人对你指指点点!” “不是还有四哥在这吗?怎就算是孤男寡女了?况且我们是为了救人,没你想的那么龌龊!”颜听他说话语气严厉,与俗人之见毫无两样,心底不快。 眼看两人就要为此吵起来,夏书恩忙劝颜溪月,“这点小事我能应付得了,你还是跟姜师兄回去吧?免得伯母惦记。” 颜溪月知道眼前的两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但自己向来行得正,坐得直,何况事出突然,她只想着早日擒住可疑之人,根本没往男女之事上想。 而姜牧尘的态度却大大令她反感,那股子执拗劲上来了,说什么也不肯回家。 姜牧尘也怕师妹真的生气,急得一顿足,“好!既然你不肯回去,那我也留下来好了!” 说完,又把空箱子给搬回屋里,对夏书恩冷冷道“既然大家都不走,那就把他抬回屋里!” 夏书恩看他变脸像个孩子般,倒也不是油盐不进,两人合力将还在挣扎的杨重四抬到床上。 过了片刻,夏书恩使出轻功跃上屋顶,展眼四望,月光下的松溪坞静谧无比,连虫鸣声也听不到。 村南、村东的屋宇附近,有几个人站在屋顶上巡视,夏书恩知道那是楚天阔和穆金波的人,想必他们也发觉到今晚的不同寻常之处。 杨重四虽然挣扎不停,但此时他的力气也没有大的惊人,加上又被绳子捆住,已经对人没有了伤害。 夏书恩思忖或许是点穴起到了遏制的作用,但又不彻底。 姜牧尘坐在桌旁打盹,嫌杨重四“啊、啊”的吼叫声吵的自己没法入睡,伸手点了他的哑穴,这下他是不叫了,只是干张嘴不出声。 三人轮流在外面巡视,均未发现再有可疑之人现身。到了四更天,杨重四的力气也渐渐耗尽,昏睡过去。 桌上残烛将尽,不觉东方之既白。 院子里想起了敲门声,来人正是族长杨景山,“重四这孩子怎么样了?我带了郎中过来给他瞧瞧。” 松溪坞只要有人半夜发狂,到了第二天,杨景山就会带上郎中亲自到出事人的家里看看。 因为那些发狂的人多半不仅会伤害到别人,发狂之际更会伤害到自己,如果没人告诉他们昨夜发生了什么,本人决不明白自己身上的伤是哪来的。 颜溪月心觉好奇,昨晚上出事时族长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也没来得及去通知他,他居然这么早就过来了,“族长怎么知道四哥这里出事了?” “一大早,穆镖主来跟我说了。”杨景山拿了一块浸湿的手巾为杨重四擦去脸上的血迹。 夏书恩微感意外,“想不到穆镖主这么关心松溪坞的事。” “是啊,要不是有他和楚帮主的帮忙,我一个人还真就未必能应付得了这些事,昨夜多亏了你们三个。也不知这怪事什么时候才能平息,唉……”杨景山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杨重四已经彻底恢复神智,洗干净了脸上、手上的血迹,又听了昨夜发生的事。 他平时只会把抓来的竹鼠给自家的狗当犒赏,一听颜溪月说自己把竹鼠硬生生咬在嘴里,到现在衣服上还有干涸的血渍,身上的衣衫还留有几撮灰色鼠毛,胃里一阵翻涌,跑到外面吐了个干净。 万幸经过郎中检查,在颜溪月、夏书恩到来之前,杨重四没有什么外伤。 杨景山带着庆幸的口吻安慰他,“你算是所有发狂的人里面最好的了。” 杨重四语声哽咽“我好什么好!老婆孩子都走了,连亲兄弟都不待见我,我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个身躯魁梧的大汉就这样当着外人的面掩面呜呜而泣。 夏书恩感到心里沉重,独自走到前院,宽畅的院落里摆放了大大小小的藤椅、竹筛、箩筐等用具,皆用竹子制成。 左首的角落里有只大黄狗,眼睛半睁半闭,趴在地上懒洋洋的晒太阳,两只调皮的小猫互相追逐。 花坛里种着几株白色小花,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两只小猫滚到白花旁边,喷嚏连连,从花坛里爬了出来。 “书恩,四哥有族长照料,他应该没事了,咱们回去吧。”颜溪月走了过来。 两人正要举步离开,姜牧尘一阵风似的从两人身旁经过,头也不回的径自去了,颜溪月无奈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不少人衣着光鲜的往村外走,看起来都心情不错。 一到家,柳妈就对两人说“今天是花神节,镇上有庙会,晚上还有灯会,可让你们赶上了,今儿你们俩也出去逛逛吧。” 姜牧尘比两人提前到家,早将昨晚的事对杨玉芙说了,杨玉芙听了柳妈的话,立即摇头,“那怎么行,昨晚他们三个都没休息好,还是别出去劳累了,花神节又不是只有这一天。” 柳妈给颜溪月和夏书恩倒了一杯热茶,“那有什么关系,年轻人身体好,随便坐会精神就恢复了。” “柳妈,采药的箩筐放哪了?”姜牧尘神色不悦的打了句岔,他怎么都不肯和夏书恩待在同一间屋檐下。 第15章 妒火中烧 “哦,在阁楼上,好端端的你要这个干什么?谁生病了,你要去采药?”柳妈并不知晓夏书恩等人和裴然殊之间的约定,故有此一问。 “不是谁生病……哎,跟您老说不明白,反正是裴大夫要用。”姜牧尘心里正烦,懒得做过多的解释。 又提醒颜溪月,“你答应秋娘的事,可别忘了。”也不等颜溪月回答,转身就去了后屋。 颜溪月心知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但自己做的决定就是不会改变,略带歉疚的对夏书恩说“本来想带你去花神节看看,现在看来,这次是没机会了。” 夏书恩闻言一笑,“我又不是那种贪玩的人,把手头上的事都解决了再说不迟。” 简单洗漱,用过早饭后,夏书恩凝望院子里摆放的绿植,问颜溪月,“怎么你家不种些花?” 颜溪月扭头看到柳妈去了厨房,才放心回答他的疑惑,“柳妈一闻到花粉就过敏,她不喜欢花,索性家里就种了些君子兰这些不开花的绿植,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一阵风吹来,颜溪月的眼睛里进了沙子,难受的睁不开眼,“哎呀,一会儿还要去山上采药,我的眼睛……” 夏书恩连忙拉她坐在石凳上,又是用丝帕替她擦拭眼睛,又是凑近身前,帮她吹落眼底的沙子。 忽然,哐啷一声震响,身后传来的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这时颜溪月的眼睛已经好了,两人起身去察看,却见地上一个木桶被摔得粉碎,又抬头朝屋顶望去,那上面也没有人。 木桶即便是从高处摔落也绝无可能碎的满地,倒像是被人故意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 柳妈听见动静,踩着小碎步赶了过来,“哎哟,你们俩干嘛把桶给摔了,我正要用呢。” 颜溪月解释说“柳妈,这不是我们干的。” 柳妈朝院子里望了望,“这院里就你们俩人,不是你们还有谁?” 颜溪月与夏书恩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却也不敢十分肯定。 其实,就在夏书恩为颜溪月吹眼睛里的沙子时,姜牧尘正要来院子里打水,还未走近,就看到地上的两个影子十分亲密的纠缠在一起。 他没有走过拐角,心知这是颜溪月和夏书恩,恼怒两人还在家就做出这么亲密无间的举动,心底越发恼火,一怒之下,将手里的木桶砸在地上,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柳妈将正要去拿扫把,忽对颜溪月说“我差点忘了,秋娘来找你,你快去见见她。” 秋娘来找颜溪月,自然还是为了平初的事,今天本来是要跟田婶一起到镇上去看花神节,可她心底终究放不下平初,还是半路偷偷跑了回来。 她知道夏书恩去找过裴然殊,但抓走平初等人的神秘人毫无下落。虽然有些隐隐失落,但眼下也只有他和颜溪月愿意帮助自己,也就不再说什么埋怨的话。 这时,姜牧尘拿了采药框进来,满脸微笑的与秋娘寒暄。 颜溪月打断两人的对话,神情严肃的质问姜牧尘,“师兄,刚才你去哪了?” “去阁楼拿东西了。”姜牧尘回答时,面色十分坦然。 “那院子里的木桶……” 颜溪月还未说完,姜牧尘又转头对秋娘说“你是为平初的事来的吧?” 秋娘点头,“是啊,刚才夏公子已经……” “那可不巧,我们已经答应裴大夫要帮他采药,你有什么事就跟夏书恩说,我要跟师妹上山采药去了。” 姜牧尘说话语速较之平时略快,犹如连珠炮般说完,背上采药框后,直接拉上颜溪月就快步出门,只留下神色尴尬的夏书恩与秋娘怔怔的站在原地。 秋娘讪讪的说“溪月,还、还真是很忙。公子刚才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搭把手尽管开口,要是没事我先回去。” 夏书恩叫住了她,“不,你带我去平初家看看。” 姜牧尘拉着颜溪月朝村北的后山入口走去,颜溪月只觉手腕被他拽的生疼,奋力挣开他手,“你干什么?去就去,别拉拉扯扯!” 姜牧尘的脸色也不快,“我拉拉扯扯?那你跟他……”说到此处,他却停住话头。 “我跟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呀!”颜溪月见他吞吞吐吐,催促他快说。 姜牧尘却凝目四望,除了一些在田里耕作的人,路上没有什么人路过,“你当真让我说?说出来,没脸的可是你!” 颜溪月越听越发奇怪,“什么有脸没脸?我做了什么就没脸?你要说就把话说清楚!” “好!既然都你不在乎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毕竟你们做都做过了!” 颜溪月听了这句离谱的话,更增恼怒,“做过什么?听你这话的意思,我跟他是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不成?” 姜牧尘冷笑不止,“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家里,你们两个又亲又抱,男未婚女未嫁,背地里没人的时候,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来!你不顾及自己颜面,难道也不顾及师娘的颜面吗!” 颜溪月越听越怒,眼前的师兄从未语气严厉的对自己说过重话,不禁气得浑身发颤。 姜牧尘却越说越得意,“瞧他那张小白脸的模样,私底下肯定没少勾搭姑娘家,他现在不过是哄着你玩罢了,等他玩腻了……” 啪的一声,一个清脆利落的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 颜溪月张开了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眼圈一红,双眼噙泪的掉头跑回了家。 此时夏书恩已随秋娘去了平初家,正在做针线活的杨玉芙看到女儿哭哭啼啼的跑了回来,急忙放下手中女红,“怎么了这是?你不是跟师兄到山上采药去了吗?” 颜溪月两道清泪滚滚而下,呜呜咽咽的说“娘,他、他简直太过分了!” 姜牧尘这时也跑了进来,见到师娘满是疑惑的目光,全然没了刚才指天骂地的气势,畏畏缩缩的叫了一声“师娘”。 杨玉芙便知这两人在外面吵了架,颜溪月在自己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只好问姜牧尘,“尘儿,这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俩自小打打闹闹,可从未闹成这样?” 姜牧尘的目光在地下游移,“没、没什么,就是一点小争执,师妹跟我闹脾气呢。” 又走到颜溪月的身后,“师妹,你也真是,这么点小事也要回来让师娘操心吗?” “小事?”颜溪月一脸怒容的转过身来,“什么叫一点小事?什么叫一点小争执?你随随便便污蔑人家的清白,你管这叫小事? 我跟书恩清清白白的,天地可鉴!到了你嘴里,恨不得变成不知廉耻的男盗女娼!你什么都没瞧见就到处乱说!” 姜牧尘刚按下去的怒火又起来了,“我怎么没瞧见?难不成还要叫师娘来亲自瞧瞧,你才甘心吗?” 杨玉芙越听越糊涂,“瞧见什么?” 正在厨房忙活的柳妈听见两人争吵的声音,手里攥着抹布就出了来,“什么呀?出什么事了?我就听见男盗女娼了,谁跟谁呀?” 第16章 疑虑难消 柳妈这没头没脑的一问,令颜溪月又急又羞,“说你老人家耳力好吧,平时听别人的话,时灵时不灵;说你耳力不佳吧,又总会挑拣刁钻的话来听。” 柳妈只好说“那你现在就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颜溪月扭头瞪了一眼姜牧尘,“我也想知道什么事呢,谁乱造的谣,谁自己来说!” 杨玉芙问姜牧尘,“你不是跟月儿要到山上采药吗?怎么吵起来了?说清楚,到底因为什么事。” 姜牧尘看了一眼怒容满脸的颜溪月,哼了一声“好,当着师娘的面,咱们今天就把事情说清楚,省得你说我冤枉了你!” 接着又对杨玉芙道“师娘,你说她把夏书恩带回来就带回来,咱们自然拿他当客人招待。可是她呢,刚才在后院,跟人家搂搂抱抱,就是拜过堂的夫妻也没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这么亲热过。我只是叫她略注意些,就说我冤枉她!” 颜溪月不听则已,一听之下愈发气愤,“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亲热?你把我们两个当成什么了?你该不会是看错了人,就把罪名安在我头上!” 姜牧尘冷冷一笑,“还不承认是吗?刚我亲眼看见,你们俩亲亲密密的坐在后院的石凳上……还要我把话说的再清楚些吗?” 杨玉芙听了几句有些明白了,但她相信自己的女儿绝不是那样随便的人。 颜溪月这下明白,他说的是夏书恩为自己吹落眼睛里的沙子那件事,竟会引起他这么大的怒火。 想起夏书恩说师兄也对自己情有独钟,这几日相处下来,姜牧尘又总是对他冷冷的,便觉师兄是故意针锋相对了,冷然一笑说“坐在那怎么了?谁家的规矩规定了男人不能帮女人吹眼睛里的沙子了?到了你这,就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了!” 谁知,姜牧尘却根本不信她的话,伸手指着她,微微颤抖,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你、你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还能给他找出这么无耻的理由来遮掩!昨晚上在四哥家,你不就想要留下来跟他单独照顾四哥吗?哼,人家当时被点了穴,第二天什么事都记不起来。随便你们俩怎么苟且也无人知道,要不是昨夜我执意要留下来……” 杨玉芙见姜牧尘的话越来越难听,自己也听不下去,“尘儿,就算你跟人家夏公子不熟,难道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月儿的为人也不清楚吗?一个积德救人的机会也要被你拿来编排吗?” 姜牧尘解释道“师娘,不是我编排她!你想,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本就不好听嘛。” 颜溪月这时不怒反笑,“对啊,我跟他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又岂止始于今日?先前他受了伤,大半夜的我还为他疗伤,他的衣服还脱了呢,怎样啊?不过我颜溪月行走江湖,行得正就不怕人说,我敢对青天发誓,我从未跟他做过任何愈矩之事,倒是你乱编排人,可就遭人唾弃了。” 杨玉芙喝了她一声“好了!那是你在外面,你不说没人知道。这回可是在村里!即便你俩清清白白,要是族长第二天就在重四家里看到你跟夏公子一起出来,那传言现在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你师兄是为了保全你俩的清誉才留下来。” 姜牧尘听见杨玉芙说“你俩”,那自然也是包括了夏书恩,心里登时不悦,“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师妹,夏书恩怎样与我无关!” 柳妈这时听明白两人的争吵来由,“哦,你们说的是这件事啊,牧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夏公子的确是为小姐吹眼睛里的沙子,你怎么就往那不三不四的事情上扯了?是不是你自己想找个媳妇了?改天柳妈给你物色物色。” 柳妈最后一句话让大家哭笑不得,却恼得姜牧尘直跺脚,“您老人家不说话就罢了,一说起来怎么净胡说!那夏书恩说不定就是哄骗师妹,她现在上了头,自然是要替他找补理由的!” 柳妈不以为意,“什么找补不找补的,我虽然耳朵不大灵光,可眼睛还没瞎,他俩在后院坐着的时候,我就在厨房的窗户旁看着呢。” 颜溪月不免嗔怪柳妈“柳妈,既然您看到了,那为什么还冤枉我跟书恩打碎了木桶?” “我又不是一直盯着你俩看,看完了就得做手里的活不是,后来我听见院子里发出那么一阵声音,自然以为是你们俩干的了。” “真、真是这样?”姜牧尘的脸上忽白忽青,神色间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又略带庆幸的笑意。 柳妈伸出食指在他额头上一点,“可不就是这样吗?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眼神就这么不好使。” 姜牧尘满脸愧疚的低下头,“我、我其实……看到地上的影子,以为他俩……” 柳妈哂笑一声“看个影子做什么数?我老太婆在太阳底下还看到自己影子比你还高呢,那我真的就比你高了?这像不像小姐说的那个词,什么蛇,什么影来着?” 杨玉芙忍不住笑了,“那是杯弓蛇影。” 柳妈点头一笑,“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话说到这里,大家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至于那个被摔碎的木桶,不用想也知道是误会后的姜牧尘所为了。 杨玉芙心下不悦,安慰女儿坐下,又看了看无所适从的姜牧尘,无奈叹了口气,“夏公子来家里的第一晚,我就瞧出来你在闹性子了。本来,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是不愿意插手多管的,想着你们都大了,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可看看这几天你的所作所为,你嘴上说把人家当客人,人家夏公子对你始终客客气气的。可你呢?哪一点像个主人家的样子了?今天就更过分了,看个不清不楚的影子就惹你发这么大的火。” 姜牧尘悻悻说道“师娘,夏书恩是在官场混过的人,最是油腔滑调,他人又长得风流倜,我是担心师妹涉世未深,被他哄骗了去。” 颜溪月听他污蔑夏书恩的人品,刚想辩驳,被眉头紧皱的杨玉芙按了下去,“这话就更不靠谱了,他是在官场呆过一阵不假,可那是朝廷内部的事,他不得不被胁迫进去。他若真是你说的那种人,凭他的才华,他怎么不继续留在官场,到咱们这小山村里来?这几天又为了秋娘和村里的怪事,劳心劳力,忙前忙后。说起来,秋娘是来求月儿帮忙的,他完全是为了月儿才这般作为,这就是你小人之心了。” 眼见杨玉芙也对夏书恩的人品称赞不绝,姜牧尘的心里更忐忑不安,“听师娘的意思,您是打算接受夏书恩做女婿了?” 杨玉芙没料到他会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刚要回答,只听门外传来秋娘急促的叫声“不好了,不好了!” 第17章 突然现身 秋娘的这声惊呼打断了姜牧尘想要的答案,待得秋娘跑进来,却见颜溪月和姜牧尘都在,不禁疑惑。 “咦,你们不是采药去了吗?不过回来也好,你们先把采药的事放一放吧。” 颜溪月忙上前拉住秋娘,心中隐隐觉得是夏书恩出状况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秋娘眉心紧蹙,喘着气说“刚才,夏公子说让我带他去平初家看看,我就带他去了……” 平初家在松溪坞的村南,屋前有颗郁郁葱葱的大树,树冠上开满了淡绿色的花朵,较之桃红柳绿的繁花甚是不同,树枝上还系着不少红色的平安结。 秋娘一看到这棵树,眼中满是柔情,“我们每见一次面,平初哥就会编一个平安结挂在树上。嗯……他说,他说这颗树叫相思树。” 平安结挂满了枝头,从远处望过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树上结了果子,早就数不清他们见了多少次面。 夏书恩听见相思树的名字,心中有感,喃喃念了一句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秋娘脸上一喜,“怎么你跟溪月念的诗一样?这首诗还是她教我的。说来……那时她还不认识你呢。” “是吗?”夏书恩心里一阵欢喜,一阵激动,心想也许那时的她看到秋娘与平初情意深挚,自然而然的会想着自己的未来。 秋娘仰头看了半天的相思树,心下忽然清醒过来,忙转过头来对夏书恩讪讪一笑,“对不住,夏公子,我说了半天的废话,失礼之处,你别见怪。” 夏书恩微微一笑,“无妨。虽然我没见过你的平初哥,但看他如此用心,一定是个有心之人。” 果不其然,秋娘望着在风中飘动的平安结,眼神中带着几分羞涩,“没错,这些都是平初哥为我系上的。”忽然眼圈一红,“可惜他现在不见了。” 夏书恩安慰她,“我就是来看看他失踪时可否还留下过什么线索,你别太伤心了。” 秋娘这才为他引见平初的父亲,平时都是爷俩相依为命,平初不见后,就剩他一个孤寡老人居住。 平初父亲说,儿子丢失的那晚,他根本没看清潜入屋里的人,只记得那个人个头中等,把儿子脑袋打晕后,扛上儿子就出门,从进门到出门连脚步声都没有。 这与秋娘说的大差不差,但夏书恩可以肯定,此人轻功不错。 先前失踪的三十余人都是这么个手法,若说是为了复仇,可也不见得跟这么多户人家都有仇。 就算有什么仇怨,凭借这么好的功夫,也没必要半夜偷偷摸摸的来抓人,还是说,凶手抓走这些曾经发过狂的人另有目的? 正凝思间,夏书恩瞥见院里有一丛白色小花,心下疑惑,“这怎么与杨重四家种的花一模一样?” 说起这花,平父脸上现出欣慰之色,“这叫梨花雪,我时常犯哮喘的毛病,总三天两头的去找大夫也不是个事,多亏了裴大夫给出的办法。他说,哮喘上来了,就用梨花雪的花瓣与枇杷叶、桔梗这些药熬煮,喝下去就好了。” 夏书恩从未听说过这么别出心裁的治疗方式,不过想那裴然殊既然捡来了华宣明的医书,治起病来肯定是剑走偏锋,“那这法子有效吗?” 平父连连点头,“有效,有效!一喝下去,整个人就跟重新活过来一样,替我省了好些治病的钱。” 一无所获的夏书恩只好与秋娘离开平初家,迎面走来了楚天阔与穆金波,两人身后各自跟着一人。 方离紧随穆金波的脚步,朱夷石手里拿着乌金虎头枪紧紧跟在楚天阔的后面。两人虽是一路同行,却是神色冷漠,谁也不理谁。 见到夏书恩,穆金波更是三步并做两步,先于楚天阔到了夏书恩面前,“夏兄,可算找着你了,听夫人说你来这了,所以来这找你。” “穆镖主何事找我?” 穆金波正要说话,楚天阔却来打岔“有事说事,婆婆妈妈的。”又问夏书恩,“昨夜,我的人在外面巡视,说是看到你在杨重四家。昨晚我也察觉到有人进松溪坞了,所来想来问问老弟,你昨夜停留在杨重四家,可否与此事有关?” 说完,朝穆金波冷眼一瞥,似乎在说“像我这么干脆才是说正经事的样子”。 夏书恩点点头,“昨晚,我是听到狗叫声不大对劲才追出来,正好碰上杨重四发狂,就忘了去追可疑之人。不过我看到楚帮主和穆镖主的人也在四处戒备,不知可有收获?” 穆金波失落一叹“那人溜得实在太快,消失的更快,简直是鬼魅一般。” 方离支支吾吾的说“昨晚,我、我好像看见有个人在外面。” 穆金波脸色一沉,“看见了怎么不早说?那人是谁?” “我、我看见他往平初家的方向来,那人佝偻着背,应该、应该是平初他爹吧。” 穆金波狠狠瞪了他一眼,“毫不相关的人也值得你拎出来说!” 楚天阔哈哈一笑,“手下的人做错点事也是难免,这不都是跟主人学得吗?穆镖主不要动怒才是啊。” 穆金波还记恨与他决斗未完,今又见他带上了兵器,微微冷笑,“楚帮主教导的门下弟子这么好,怎么连杀陆帮主的真凶也没找到?却将这里与贵帮毫无关系的人记挂于心?莫非始作俑者担心自己漏了陷,出来探探口风?” 他这番话是在怀疑楚天阔就是那个掳走发狂人的始作俑者,楚天阔纵然再鲁莽狂傲,如何听不出他话外之音? 朱夷石正要发作,楚天阔拦下了他,对穆金波笑道“依我之见,夏老弟先不要去找什么草药了,裴大夫也别急着制作解药。倒是该先给穆镖主治治这动不动就疑神疑鬼的疑心病,免得像条发疯似的野狗,到处乱咬人!” 穆金波见他对自己口出恶语,怒目朝他瞪了一眼,“楚天阔!” “老子怕你不成!” 眼见两人又要争吵起来,夏书恩也无心掺和进去,对秋娘说“走吧。” 刚迈出几步,就听西面的屋宇巷子里传出一人惊呼“抓贼啊!别让他跑了!” 但见房屋的间隙,一个身穿棕色衣衫的人影一闪而过,后面一群人手拿镐头、棍棒在后追赶,但那人纵跃来去,早将身后之人甩得远远的。 方离神色紧张,“镖主,那人去的好像是咱们住的方向!” 穆金波居住的屋子中本就置放了几箱珠宝玉石,眼见那人直奔自己的住所而去,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夏书恩虽然不知这身手俱佳的“贼”是否与昨晚出现的人有关联,但昨夜出现的那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现在青天白日之下又出现,说不上是否是故意为之,但既然有可疑之人现身,自是不能轻易放过,于是嘱咐秋娘到平初家躲避,就顺着那人逃窜的方向直追而去。 “怎么一下子人全没了。”楚天阔正自抱怨。 朱夷石望着人群追赶的方向,提醒他说“帮主,上回鸿凌镖局就怀疑我们去他家偷盗,可咱们都没瞧见有贼过来。现在看来,说不定是有什么人故意给我们栽赃,也未可知。” 楚天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我们剑南帮可以被人骂霸道蛮横,就是不能让人当成贼!走,过去看看!” 第18章 诡异尸体 秋娘见这两人也去了,先是赶回平初家给平父报了个讯,再到颜家,将这一消息告诉杨玉芙,没想到这时的颜溪月和姜牧尘早已返回到家中。 颜溪月一听夏书恩追人去了,登时将刚才的烦恼怒气抛在九霄云外,紧紧拉住秋娘的手,“书恩上哪追人去了?他们交过手了吗?” 秋娘见她这么着急,温言安慰她,“你别急,我是没见到他们交手,只瞧见他们都往穆镖主住的方向追去了,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追得上。” “娘,我过去看看!”颜溪月心急之下,也没忘回头对杨玉芙知会一声。 “你自己要小心啊——”杨玉芙话还没说完,颜溪月就飘身到了屋外。 姜牧尘见她直追夏书恩而去,也忙跟在她后面,“师妹,我陪你一起!” 颜溪月头也不回的回了一句“不必了!”话语声中还带着几分怨气。 柳妈惆怅一叹,“现在的年轻人,说翻脸就翻脸,说没事就没事。” 杨玉芙亦叹道“随他们去吧,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能拦得住的了。” 颜溪月与姜牧尘一前一后到了穆金波的住处,路上遇到族长,说夏书恩一行人已经到村外了。 两人又顺着族长指的方向往北追去,大约行至了二三里,顺着脚印进入茂盛的树林,直到眼前隐隐绰绰的密林中闪现一道白影,便知是夏书恩了。 夏书恩正与穆金波等人寻找那人逃窜时留下的痕迹,忽听走在最后的朱夷石叫了一声“咦,颜姑娘,姜兄弟,你们怎么来了?” 夏书恩方停下行动,去和颜溪月汇合,迎面便问“溪月,你不是跟姜师兄去采药了吗?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的语气中略带一丝欣喜的情绪,岂知这一问又勾起了颜溪月的伤心事。 她垂下眼帘朝身侧的姜牧尘瞥了一眼,心中仍是不忿,“不爱跟疑神疑鬼的人待在一块!” 她带着情绪的话刚一说出口,令才刚发生过口角之争的穆金波与楚天阔同时一怔。 夏书恩自然知晓她说的并不是穆金波与楚天阔,只好向两人解释说“溪月别无他指。” 颜溪月也看出这两人异样的神色,想起穆金波疑心楚天阔惦记自己的财物,方知这两人是对自己的话有了误会。 本来误会解释清楚即可,但她与姜牧尘之间的误会又不好对外人提及,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姜牧尘满脸怒容的瞪着夏书恩,“夏书恩,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虽然不知颜溪月与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夏书恩也不难猜出是与己相关,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几次三番的对自己态度冷淡,夏书恩也就不再对他客气,冷冷一笑,“溪月跟我说话,怎么就没我的份了?这里人虽多,但疑神疑鬼之人是谁,也不用挑明了。” 姜牧尘不禁大怒,“你说什么!” 眼见两人要争吵,穆金波忙上前微笑劝解,“牧尘兄,大老远的既然来了,何必大动肝火呢?若是能让你们三位消消火气,要我做那个疑神疑鬼之人又有何妨?” 他这几句宽宏大度的劝解之词倒让三人有些不好意思。 “穆镖主,这……唉……”姜牧尘长叹一口气。 穆金波全不在意,又问他,“对了,你跟颜姑娘是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听秋娘说,你们发现凶手了。” 适才,穆金波等人见到神秘人的行踪,几乎闻声而至,只见那身棕色衣衫的背影如飞般飘至穆金波的居所。 跟在穆金波身旁追来的方离抢先大叫“快抓贼!别叫他跑了!” 院内的其他随从闻言,急急忙忙地行动起来,却始终瞧不见贼的身影。 穆金波见那人到了自己居所便找不见,略一沉吟,立刻神色大变,脚下如电似的奔至二楼置放珠宝玉石的厢房。 到了门口,果然一把锁掉在了地上,屋门虚掩,穆金波心下又惊又怒,一脚踢开房门。 便在此时,夏书恩也已赶到,两人同时看到房梁上蹲着个影子一动也不动。 “傅九渊!”穆金波下意识的惊呼。 房梁上的人突然腾身而起,砰的一声,撞破了屋顶,顺着屋顶破洞钻出,在绵密的屋顶上纵跃而行,到了屋宇尽头,又从屋顶跃下,疾奔向北而去。 穆金波、夏书恩、楚天阔等人一直紧紧追随其后,但那人轻功之快,始终只能见到他飘忽不定的背影,到得此地树木深密的林中,便再也没瞧见那人。 颜溪月问夏书恩,“那人真的是傅九渊?” 夏书恩眉宇深锁,他望了一眼穆金波,自己并不能十分肯定几人要追的就是傅九渊,只是觉得那人忽然大白天现身,也许会与抓走平初的凶手有关联。 这时,前方不远处的楚天阔大叫“这死了两个人!” 几人拨开树丛赶了过去,但见草地上躺了两个衣着样式一模一样的男子,都是脸色惨白,眼角、鼻孔、嘴唇、耳朵都有血迹渗出,身上还微有余热,显然是刚死去不久。 穆金波瞧了半天,也没见他们身上有什么伤势,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立变,伸手拉开一人胸前的衣领,一只朱红色的手掌印赫然印在这人的胸前。 楚天阔也忙拉开另一人的衣领,同样一只掌印也赫然在目。 两人虽有旧怨,此时却也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血砂掌?” 穆金波朝前方望了片刻,“还真是傅九渊!” “镖主,快看!”方离指着地上的一处痕迹大叫。 死去的两人头顶之处有双脚印延伸至树林深处,穆金波如临大敌般顺着脚印走去,一行人沿着脚印走了几步,脚印却突然消失。 楚天阔焦躁大喊,“脚印怎么不见了?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夏书恩仔细观察了四周,除了地上的一串脚印,周围都是佳木葱茏的树林,那人一定是用轻功在林间穿梭而去。 “看来此地除了死去的两人外,还另有一名高手,也许就是我们要追的那个人。” 看到两人胸前血砂掌的印迹,穆金波这时更加笃定在松溪坞出现的神秘人就是傅九渊无疑。 但有一事却叫他十分疑惑,死的那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只是普通的随从,血砂掌威力之猛,也值得傅九渊对他们使用牛刀? 颜溪月看了半天地下的错乱的脚印,“看样子应该不止三个人。” 夏书恩点头默认,“这两个人应该是跟着主人来的,但不知为何惹恼了他……嗯,暂且当他是傅九渊吧。再加上我们几个又在后面一直追赶,他一气之下,快刀斩乱麻,可就顾不上对方是不是普通人了。” 楚天阔幽幽叹了口气,“这傅九渊可真狠!”他倒不是为两名死者惋惜,而是想到自己即将要面对这样的劲敌,不免心下感慨。 众人正要向前继续找寻,姜牧尘回头惊讶大叫“尸体怎么不见了?” 第19章 沼泽险地 众人闻言皆震惊不小,回头望去,果然刚才躺着两具尸体的草地上空无一物,方离与朱夷石向周边的树丛里找了又找,也没看见那两具尸体的半点踪迹。 楚天阔摸着脑门顶骂道“他娘的,大白天诈尸了不成?” 颜溪月微觉讶异,“不管是不是诈尸,怎么刚才我们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众人听了这话,望见此处树木森森,满眼青翠,风吹沥沥有声,但总觉得无处不透着几分诡异。 夏书恩嘱咐众人,“大家小心,千万不可单独行动!” 一行人又向山里行了一段路,路上偶尔见到一串脚印,到了一处土地松软的地方,脚印又消失不见。 夏书恩放满了脚步,只见前方几步远之处有一大片的污泥,上面堆积的满是落叶、灌木丛,心念一动,忙拉上颜溪月,喝止众人的脚步,“小心,前面是沼泽!” 众人一惊,急忙后退数步,朱夷石险些陷入了进去。 夏书恩询问颜溪月,“你从前来过这里吗?” 颜溪月望着满山陌生的景色,摇头说“从小,父母就不让我来这边,至于原因也从未说过,想必也是因为这里地势危险所致。” 沼泽的面积十分宽广,但也不是没有尽头,约莫数十丈外,隐约可见大片缤纷茂盛的碧桃花影。 微风一吹,花雨纷纷而下,站在沼泽这头的众人望将过去,对岸恍若一片几无人烟的桃花林。 穆金波神色凝重的盯着消失在沼泽的脚印,“说不好,傅九渊一定是跑到对岸去了。” 楚天阔从一块岩石上跳下,口里仍是骂骂咧咧,“他奶奶的,沼泽地一踩就陷进去了,傅九渊是怎么过去的?他还是不是人?” 夏书恩望着沼泽地里生长茂盛的大树,眉间殊无担忧之色,“那也简单,若无这些树木,傅九渊纵是轻功再高深,他也一样过不去。” 颜溪月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借助这些大树移步过去的?” 夏书恩点点头,指着错乱生长的大树说“你们看,这些大树相距也不远,但凡是会轻功之人,只要借助树枝当做落脚点,无需花费多少功夫,就能到达对岸。” 楚天阔满脸喜色,“这倒是个好办法!他傅九渊能过去,我们未必就不能!” 朱夷石却满脸担忧,“帮主,这法子可以是可以,万一中途出了差错……” 楚天阔刚才站在高处,早将沼泽的地形望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对他的话全不在意,“还有什么比这些树更好的借力点吗?等老子过去的时候,未必用得上所有的树。”对众人道“我先来!” 夏书恩刚将办法一说,楚天阔就要第一个去试路。 朱夷石的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毕竟谁也没看见过傅九渊借助树木之利到达对岸,而脚下一个不小心,稍微沾上沼泽一点,便会陷入其中,难以脱身。 众人倒也佩服楚天阔的胆识,姜牧尘嘱咐了一句“楚帮主小心。” 站在沼泽边缘的楚天阔回头对他一笑,“兄弟别担心,要是我平安过去了,你们就跟上。” 朱夷石将乌金虎头枪递上,“帮主,为了安全起见,您还是把兵刃带上。” 楚天阔呵呵而笑,“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就这一点路程,从前也不是没用轻功走过。” 姜牧尘劝他道“此地较为陌生,连我也不曾来过,这里处处神秘莫测,楚帮主还是小心为上。” 楚天阔略一沉思,从朱夷石手里接过了虎头枪,“好吧,但愿这兵刃无用武之地。” 他走到沼泽前凝目四望,心中默默规划好了路径,便和身跃起,直扑向最右首的一棵大树上,几个起落飘忽,在树丛间穿插来去,倏忽间便跃过了七八颗树丛。 站在原地观察的众人都不禁喝了声彩,楚天阔似乎也颇为得意,他见距离对岸的桃花林越来越近,心中防备渐少。 他站在一颗树杈上,对着沼泽岸上的几人朗声高呼,“没事的,你们快过来吧……”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响,脚下的枝丫忽然向下弯曲,毫无防范的楚天阔自然也就跟着向下坠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总算楚天阔的兵刃没有白拿,下坠的同时,他急中生智,将虎头枪横放在两根枝丫上,一个迅捷翻身,有惊无险的回到树丛之上。 若是他动作稍微慢点,或是虎头枪没有横放的支点,恐怕脚下的大片沼泽就是他的归身之处。 这下他再也不敢大意,一提气,在树丛间连续纵跃,过不多时,便安全抵达了对岸。 岸上的朱夷石尽管看得提心吊胆,但见帮主已然到达对岸,自己也不能露怯,深吸一口气便跟了上去。 他不似楚天阔心大似的走走停停,生怕遇到楚天阔刚才那样的差错,因此一口气纵跃过去。 穆金波对夏书恩等三人道“咱们到对岸再相聚。”说罢,与方离一前一后的离开。 夏书恩知道该论到自己了,转头望向颜溪月,还未开口,姜牧尘先打了退堂鼓,“师妹,这里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傅九渊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颜溪月才刚与他大吵了一架,这时心情虽平复了许多,但一听他说话,心下还是微微有气。 “我们谁也没看见傅九渊的真实面貌,除了楚帮主和穆镖主外,我和书恩可没认为那人就是傅九渊,要回你自己回。” “你……”姜牧尘将眼睛一瞪,“就算你是为秋娘办事,现在跟我回去采药,不也一样是在帮她,何必在这犯险呢。” 换做从前,颜溪月确会听从师兄的话,但今时不同往日,听见他说“你现在跟我回去”这句话,心头的抗拒之意陡然升起。 “我说了,要回你自己回!再危险的事,我跟书恩也经历过,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夏书恩心知现在的局面,纵然是自己想让她回去,她也绝不可能答应了,为了避免二人再次争吵,只好劝解姜牧尘。 “姜师兄,她的确不会跟你回去了,那就劳烦你回去给伯母带个话,好让她老人家心安。” 夏书恩的这番话并无他意,只考虑到他们师兄妹正在互相怄气,若强行在一处,肯定会动不动就吵起来,所以用给杨玉芙报讯的名义,为姜牧尘找了个台阶下。 岂料,姜牧尘全然不领他的好意,“夏书恩,你敢瞧不起我!你以为我过不去是吗!” 夏书恩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姜牧尘又怒道“我可告诉你,我也是自小习武,这点困难还难不倒我,你用不着在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给我闪开!” 第20章 意外发现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是你说这里危险,叫你回去,又说人家看不起你,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我也瞧你不起!” 颜溪月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对话都能让姜牧尘如此怒火中烧,只怕以后的争吵只会多,不会少。 姜牧尘见她字字句句都偏向夏书恩,本就看他不顺眼,心底的那股气也始终没消散过,对珍重的小师妹也没了耐心。 “你还是认真瞧你自己吧,出去一趟,被人迷的快六亲不认了!” 颜溪月又急又气,生怕他又像刚才那样把话说的越来越难听,还是当着夏书恩的面说,但自己说不回去就是不会回去。 当下对姜牧尘微微冷笑,“我偏不回去,你能拿我怎样?” 两人越吵越凶,夏书恩拦在两人中间,对姜牧尘正色道“姜师兄,我出于敬重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忍让。虽然我不知道你跟溪月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吵起来,但这其中一定少不了我。你要是想吵想闹,且等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你现在这样说不了几句话就吵起来,别说她不高兴,别人又会怎么想?” 姜牧尘脸色一沉,“你这是在教训我?” 夏书恩知道现在无论跟他说什么,哪怕是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都能引起他的嗔怒。 因此这次没接他的话,转头叮嘱颜溪月,“我先到前面探路,你跟在我后面,千万要小心。” 颜溪月秀眉紧蹙,“不,还是我走前面。” 夏书恩猜到她是不想跟姜牧尘走在一处,于是悄声说“你在中间,万一我顾及不上,他毕竟是你师兄,再怎么样也会护着你。” 一旁的姜牧尘看到两人相距甚近,背着自己窃窃私语,又听见颜溪月在愤恨不平的回答夏书恩“他这样待你,你居然还替他说话?” 姜牧尘只更加恼恨,心头暗骂“好你个无耻小人!为了讨好我师妹,人前人后,狡猾作伪!既然你想等事情办完再解决我们的事,那就走着瞧!” 就在三人吵嚷的间隙,穆金波与方离也快要到得对岸。 夏书恩踊身跃起,飘身至沼泽地里的树丛间,颜溪月也势若飘风般跟上,姜牧尘紧随其后。 一行人踏行的都是右首的一排大树,说是大树,其实一大半的树干都被沼泽淹没,露出的树冠高于低矮的灌木丛才显得高大,最粗的枝干也仅仅手臂粗细。 因此众人踏着枝干而行时,都是动作极快,不敢在树上稍作停留。 夏书恩正有条不紊的向前飞跃而行,忽然脚下树枝一软,遇到了和楚天阔相同的情况。 他忙起身上跃,但因脚下没有着力点,这一跃并不高,伸手勉强抓到一根树枝,借助手臂之力跃到树干上。 谁知,这颗看着不大的树,站在上面整个人摇摇晃晃,他急忙回头朝身后的颜溪月大喊,“别踩这棵树……” 话还没说完,树干又是一晃,他的身体随着树干的摇晃而倾向左侧,仅伸手的距离就要掉入沼泽。 夏书恩的手里没有像楚天阔那样急救的兵刃,灵机一动,折下一根树枝在手。 虽然沼泽一陷即入,再脱身的可能性极低,但暂时用树枝支在沼泽上,也不会立刻就沉陷进去,借着短暂的支撑,足够找到其他落脚点。 他看也没看身下的沼泽,目光却在快速寻找下一个能着陆的地点,但他手中的树枝并不像想象中的微微下沉,而是直立不动,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硬物。 夏书恩心头一震,低头一看,手中的树枝触到的是的确是块硬石,只是这块石头的颜色与沼泽一样呈深灰色,不到近前细辨,难以发现是块岩石。 夏书恩暗自舒了一口气,落脚踏在岩石上,向前凝望,只见距离自己数十步远之外同样也有块相同的岩石,心想这一定不是巧合。 似他这般一跌、一落,又找到新的落脚点,都是在刹那间之间完成。 还在后面一棵树上停留的颜溪月听他话说了一半就不见了身影,担忧他是否遇到了危险,焦急大喊“书恩,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夏书恩回头冲她微微一笑,“没事,这下面有好多石头,你跟在我后面。” 枝叶掩映间,颜溪月见他人站在沼泽里,却像阵风一样忽左忽右,丝毫不受影响。 到得近前才看清他所说的石头,于是放宽了心,跟在他踏过的石头上纵跃前行。 跟在最后面的姜牧尘先是听闻颜溪月的惶急的叫声,以为夏书恩掉进了沼泽地里。 心里还没激动片刻,又听闻他找到了新的出路,脸上不加掩饰的现出失落之色,好在前面的两人专心前行,并没瞧见他的神色。 夏书恩踏在石块之上前行,每次将要寻找下一个落脚点时,沼泽里的石头便恰到好处的出现,仿佛是计算好了使轻功之人要走的路数。 他在前行的同时,仍在观察周围的环境,沼泽地里的树丛、灌木丛看起来都是随意生长,地形错乱。 但只要找到了露出沼泽的石块,再凌乱的地形也变得井然有序,显然是人为精心布置过。 岸上等待的穆金波、楚天阔等人远远瞧见夏书恩三人在沼泽地上身形飘忽,还以为他们的轻功都到了精妙若斯的地步,连一沾即沉的沼泽也不在话下,到了眼前才看清他们是踏在石头上。 起初,他们到了岸边,也瞧见了树下的石头,却也以为那只是凑巧而已,并未多想。 对于夏书恩找到沼泽的破绽,心下惊佩之余,也疑惑是何人布置下的巧妙布局。 夏书恩回望走过来的沼泽地,心下仍是不免惴揣,“如果不是中途遇到了意外,我也不会发现这个布局。这里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看样子我们须得更加小心应对才是。” 穆金波凝视开得云荼灿烂的桃花林,脸上深有忧色,“莫非傅九渊真住在此间?” 楚天阔也不禁啧啧称奇,“藏在这样的所在,难怪没人知晓他的行踪,常人见了外面的沼泽地就打道回府了,若不是我们今日一路跟进来,哪里会冒险往深处走。” 朱夷石亦点头称奇,“帮主,这沼泽也没什么奇怪的,还亏得是夏公子发现了沼泽里被人精心布置的石头,才不得不让人相信,这里真的有人居住。” 姜牧尘听见大家都称赞夏书恩的细心,心下颇为不悦,带头走向了桃花深处。 第21章 卧云山庄 顺着桃花林遥遥望去,与沼泽地里的灌木树丛一样错乱,但见草丛间有被人踩踏的痕迹,一直延伸向前。 一行人沿着被人踏出来的小径,穿过桃花林后,又到了山间更深处。脚下的羊肠小径虽说算不上平坦,倒也说不上有多崎岖。 渐渐地,山涧的淙淙水声传入耳中,众人又沿溪而行,转过一处山头,眼前忽然一亮。 原来这条溪涧之水是源于这里的一处湖泊,湖面清澈如镜,四周草木欣荣青翠,一路繁花似锦。 湖岸边生长的一丛丛花树映水而红,浅水处有仙鹤二三,草地上一群梅花鹿悠哉游哉的信步而走,见到人来也不惊异奔逃。 众人都道一路上会再遇上什么危险,此刻眼前陡然见到如斯美境,都是暗暗称奇。 颜溪月极目眺望四周,不禁长叹,“松溪坞附近有这样的仙境,我、我竟然从不知道。” “你们看,那里是什么?”穆金波伸手指的地方是湖中央的一座小岛。 岛上树木苍郁葱黛,林木隐约之间似有几座屋宇坐落其中,只是被繁茂的枝叶遮蔽住,看不清全貌。 楚天阔大奇,“原来这里有人居住,傅九渊干嘛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要不过去瞧瞧?” 穆金波眼望湖面,“要过去也得有舟船可渡才行,我们在这站了这么半天,也没见半只小船。” 夏书恩移动脚步,但见背阴之处的湖面上露出数十余个木桩,从岸边一直延伸到岛上,“想必这里的人个个都是轻功绝佳,渡河只借助这些木桩就够了。” 颜溪月并不相信在此居住之人出入没有用过舟船,“轻功再好又怎样?他们搭建房子,也是用轻功把木料一根根的运过去吗?” 姜牧尘好不容易遇到颜溪月与夏书恩意见相左的时刻,自然是要帮腔师妹了,“就是,我看人家分明是不想叫我们用船。” 楚天阔满脸轻蔑之色,“不用也没什么,这里的主人也忒小气了,还瞧不起人,就这么几根木头,能难得住谁?”说着,纵身而起,踏着水面上的木头,使轻功跃过湖面。 夏书恩瞧见此处山青水碧,环境清幽,倒是十分想知道这里究竟住着的是什么人,于是与剩下的人使轻功一道跃到湖上小岛去。 刚一落地,众人沿着湖边走了几步,看到几只小船静静停泊在岸边,只是岛上过于茂盛枝叶将这些小船都包裹了起来,让人在对岸难以窥见。 楚天阔呵呵一笑,“我说什么来着,这的主人就是小家子气。他奶奶的,爬了大半天的山路,肚子也饿了,非得叫这里的人给老子安排一顿宴席不可。” 穆金波冷笑一声“楚帮主忘了咱们是来干嘛的?” “当然是来追傅九渊的。” “既然是找傅九渊,他若住在这里面,焉能按照你的心意来?” 楚天阔哼了一声“今天好不容易找到这厮,我倒要瞧瞧他长了几只眼睛,几条胳膊,咱们这么多人还怕拿不下他?杀了他,叫这里的仆人做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吃饱喝足了,再将他这所大房子放把火给烧了,哈哈哈。” 他越说越兴奋,其余人都对眼前仙境般的美景流连忘返,即便这里真是傅九渊的居所,也不忍心破坏这悠闲清妙的环境。 楚天阔的大笑声引出动静来,只听一丛树荫后脚步踏踏之声传来,转出六名身穿沙青色衣衫的弟子。 他们个个手中执剑,脸上神色不善,横剑拦在几人身前。 中间一人冷冷质问众人“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卧云谷!” 原来这里的山谷有个清雅的名字,叫作卧云谷。夏书恩转头凝视颜溪月,但见她的眼中也是一片迷茫。 穆金波上前施礼道“我们是来找人的,无意到了这里,敢问阁下,这卧云谷的主人是……” 那人依旧神色冰冷,“我家主人孟见之,是卧云谷的谷主,没有受到谷主邀约,外人是不可能来到此处!快说,你们是谁?若是伤到了自己人,须怪不得我们!” 众人满心以为居住在此的主人就是傅九渊,一听竟然是从未听过的什么孟见之,不由得好生失望。 楚天阔脸上不豫,“哼,什么孟见之,什么狗见之的,去告诉你们谷主,我们是来找一个叫傅九渊的家伙,他要是知道此人下落,赶紧将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楚天阔不客气!” 姜牧尘低声劝他,“楚帮主,既然是我们冒犯了孟谷主,还是别……” 话还未说完,那人见他如此无礼,正要举剑击刺,但身旁一人到他耳边低语几句,那人忽然缓和了神色,转身回去禀报谷主。 楚天阔转头对姜牧尘笑道“看到了吗?这的狗屁谷主就是个软骨头,花架子!我还没动手就吓成这样。” 剩下的五名弟子见他说话如此嚣张,纷纷朝他讥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等你见了棺材就知道谁是你的祖宗!” 楚天阔怒气上涌,与那五人争吵,但五人均自持谷中身份,不与他这样的下里巴人计较。 穆金波眉头微皱,转身对夏书恩低声说“夏兄,我看等下拜见过谷主后,如果傅九渊真的不在这里,那我们也只好原路返回了,看这位孟谷主也不是什么善茬。” 夏书恩微微点头,虽然认同他的建议,但也不免忧虑,“只怕我们很难全身而退了。” 颜溪月看眼前只有五人守在这里,并未见到岛上其余人出来,于是对夏书恩说道“既然我们要找的人不在这,现在走还来得及……” 她是悄悄的说,但这话还是给姜牧尘听见了,“师妹,早让你听我的了,走吧。”语气神色间带着几分得意。 话音刚落,那五名执剑弟子听见他们要离开,毫无征兆的就挺剑来刺,几人忙运招相抗。 刚过了几招,就听幽静的树丛后传来刚才那人的声音,“谷主有令,请来客到厅上一见!” 五名弟子忽然撤剑回身,朝着声音来处一揖,接着客客气气的面向夏书恩一行人说道“诸位,请!” 他们这般忽冷忽热的态度,仿佛刚才那一幕全没发生过一样。事到其间,众人只好跟随五人的指引入内。 穿过一座地坛,便进入一处以青石子铺就的一座庭院,院内种植的都是些青松、翠柏、梧桐、枫树等树,可在这春意浓浓的节气里,竟看不到一株鲜花。 夏书恩心中暗叹,“环境虽然单调了些,倒也不失清幽。该处的谷主当是心性恬淡,怎的下人行事却咄咄逼人?” 心中想着,脚下已经步入一座厅堂内,但见厅上首座端坐一个年纪五十上下的男子,身着裁剪式样上佳的黑色衣衫,两鬓间夹杂着几缕白丝。 垓下留一撇胡须,相貌俊朗,脸庞清瘦,眉间透着一股阴郁之色,神色又颇为清冷,清雅之中带着几分威严。 他的右侧垂首站立着两个威武轩昂的男子,望向夏书恩等人的神色极是严峻。 第22章 一言不合 众人一望之下,便知此人就是卧云谷谷主孟见之了。 孟见之微微打量了来到厅上的七人,如寒冰似的话声传入众人耳中,“刚才,是谁在外面闹事?” 传话的那名弟子正要开口答话,楚天阔便先开了口,“是我!” 孟见之看他神情间尽是得意自傲,冷冷瞥了他一眼,“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阁下尊姓?” 楚天阔得意一笑,“你这糟老头子整日躲在这深山之中,剑南帮帮主楚天阔便是老子,不知你可听过?” 孟见之听了,只是淡淡一答,“哦,是你啊。不就是陆泰一惨死之后,你继承了帮主之位吗?” 楚天阔以为他多少会听过剑南帮的彪悍之名,岂料他竟如此轻描淡写。 孟见之的眼神扫向其余人,“你们呢?不见得都是剑南帮的人。” 夏书恩、颜溪月、穆金波、姜牧尘等人都一一报上名姓。 当孟见之听见颜溪月的名字时,脸上清冷的神色立时变得紧张、惊异起来,他呆呆凝视颜溪月半晌,“你是……” 楚天阔见他不将自己当回事,心下不悦,急吼吼的叫嚷起来“糟老头子!我问你,单掌索魂傅九渊是不是藏在你这里?” 突然被他打断问话,孟见之脸现气恼之色,“什么什傅九渊?我没见过!还没追究你擅闯卧云谷之罪,还敢大呼小叫!” 楚天阔见他那张死人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甚为高兴,“我大叫了又如何?我剑南帮横行江湖怕过谁?实话告诉你,我们今日来,就是找傅九渊的,他跑到你这里来了,快将他交出来!” 孟见之瞥了他一眼,不答话。 他身边离得最近一人对楚天阔叱道“我们谷主说了没见过什么傅九渊,你是没长耳朵吗!” 楚天阔见孟见之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任由朱夷石站出来与那人对骂。 孟见之右手一举,叫了身旁那人一声“云长”,被叫作云长的男子对着孟见之变得极为恭谨,躬身一揖,“是,谷主。” 孟见之再次对众人开口,“老朽孟见之,于二十年前找到了这处山谷,见这幽谷无人,景色幽雅,便自作主张取了‘卧云’这样的俗名,又在岛上修建卧云山庄。 二十年来,我谷中之人从不与外人往来。几位既得前来,想必也知道来此的路径略微艰险,非常人所能踏足。老朽习惯了潜居不出的生活,因此早就定下规矩,凡是不请自来者,双手双足皆被砍去,眼耳鼻舌也要剜去,等身体流尽最后一滴血,再将尸首丢入外面的湖中喂鱼。” 如冷电般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几位,实在来的不是时候啊。” 众人听他前半段话说的谦冲温和,倒是极为匹配他恬淡清闲的气质,哪知他最后一句话忽然转为恶语,语调平淡,更添狠毒之感。 穆金波瞪了楚天阔一眼,忙上前对孟见之施礼道“孟谷主,我等的确是为追傅九渊而来,误入谷中,实属无心之举。至于有人冲撞了谷主,那便有仇索仇,虽是同行,但绝不横加干涉,还请谷主宽宏大量,我等立即撤出便是。” 楚天阔知道他这是在代替其余人与自己划清界限,怒目朝他横了一眼,“没听人家说,只要是闯入谷中的外人,都不能活着出去吗?你是聋了还是傻了?你以为跟这老儿说几句好话便能饶过你?亏你还是鸿凌镖局的镖主,这点胆识都没有,他日传出江湖,你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穆金波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正要怒斥回去,夏书恩忙拦下他,冲他轻轻摇头。他也知几人一同进入卧云谷,这个节骨眼上不宜在他人面前互起内讧。 可是楚天阔一进来,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动不动就要烧人家的房子,现在又对谷主几番恶语相向,他这般任性妄为,注定是要将其余人都连累其中。 但夏书恩却以为,这位谷主既然注定是不好说话的,与其跟楚天阔窝里横,不如联合几人之力脱逃出谷才是上策。 孟见之抿了一口茶,淡淡的回答穆金波,“我说过的话,从未变过。” 楚天阔丝毫不以为忤,脚踩上一只椅子,对孟见之脸带诡笑,“你既然知道我剑南帮的事情,有人闯入谷中,你会不知?” 孟见之神情淡然,“或许他跑进了别的山中,总不见得这天底下的山头都是我一人的。” 楚天阔嘿嘿冷笑,“昔年,老子带领手下,一夜之间将五百人的村子烧杀殆尽,连只狗都没留下。别让老子把人搜出来,不然的话,你这卧云山庄可就要变成卧尸山庄了!” 孟见之冷笑对之,“就凭你?”朝身旁的人道“云长,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归云长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对寒光闪耀的双钺,“谷主放心,交给我了!” 语声甫毕,对楚天阔怒声一喝,“贼秃,拿命来!” 楚天阔见他攻来,丝毫不慌,从朱夷石手中接过乌金虎头枪,迎战归云长。 一对双钺在归云长的手中嗡嗡作响,两人兵刃相交之际,将厅上的器皿陈设都打得稀烂。 夏书恩等人只好闪到一旁,心中暗自思忖脱身之策,他原本想询问孟见之,既然没见过傅九渊,是否有见过其他可疑之人进入谷中。 他一直不能十分肯定在穆金波的屋中见到的那人就是傅九渊,虽然后来见到死去的两人身上出现了血砂掌,但那两人又鬼使神差般的消失不见,到底是傅九渊在故弄玄虚?还是另外有人在扰乱视线? 如果就此离开卧云谷,对追踪的那人一点有用的讯息也查不到,岂非是白费功夫? 当他抬起头来,正要询问孟见之,却见他阴冷的目光一直盯着身侧的颜溪月,目光中又是惊喜,又是怨恨。 颜溪月也早就注意他看向自己的神色极其复杂,但自己从未见过他,不知对方为何要以异样的眼神凝视自己。 正凝思间,只听姜牧尘大叫推开颜溪月,“快闪开!” 夏书恩急忙回过神来,只见归云长手中一只双钺急速旋转朝她飞来,姜牧尘已然将颜溪月拉到自己身畔,避开了危险。 夏书恩和穆金波、方离三人急忙向旁闪开,铮的一响,那只双钺碰到厅上一根圆柱,又迅疾转回,柱子上留下三寸长、两寸深的凹痕。 孟见之也将留在颜溪月身上的目光落回至激战正酣的楚天阔与归云长二人身上。 归云长与楚天阔相斗起来,各自使得兵刃极不相称,单是虎头枪就占了长兵刃之利。 双钺在归云长的手中使得再凌厉威风,也靠近不了楚天阔,因此他只能不断将双钺抛出,旋转急速的双钺几次与楚天阔擦肩而过,但都被他有惊无险的避开。 此时归云长另一只双钺又朝他飞去,楚天阔这一次没再避开,虎头枪朝上一格,铛的一声,双钺朝上飞去。 但这一挡也令楚天阔虎口微微一麻,归云长腾挪奔跃间,两只双钺又重回他的手中。 两人又拆解了二十招,终究是以楚天阔刺了归云长一枪而告一段落。 交手之前,楚天阔便急不可耐的摩拳擦掌,得胜后的他更是洋洋自得,对着孟见之得意大笑。 “糟老头子,我说了你没这本事,还有没有厉害的人物,通通叫出来!” 第23章 以一敌三 归云长败给了楚天阔,满脸愧色的跪在孟见之面前,“弟子无用,请谷主责罚!” 孟见之依旧神色淡然,“要罚也是罚无礼之人,你退下吧。” 这时,他身旁另一人在观摩楚天阔与归云长之战时,眼中早就似欲喷火,意欲上前切磋,他站了出来,朝孟见之一揖,“弟子顾远山来教训他!” 楚天阔试过了归云长的身手,只将他两人的武功路数等闲视之,还未等孟见之说话,他就满口拒绝了顾远山。 “不行,不行!你们一个一个上,得打到什么时候去?”对孟见之道“糟老头子,我瞧你不是等闲之辈,不如你来跟我斗上几个回合。若我赢了,你给我跪下磕三十个响头,磕一次头叫一声‘爷爷’,还得安排一桌上好的宴席来款待我们,再恭恭敬敬的送我们出谷。” 孟见之呵呵而笑,“如果你输了呢?” 楚天阔倒从未想过自己会输,“输了?输了……不可能输,若有万一,那就按照你的规矩来好了!” “好!自今日起,我就叫江湖群豪看看,剑南帮的新任帮主楚天阔如何败于卧云谷!”孟见之话音一落,就有弟子将一对双锏递上。 只见双锏金光闪闪,互相一击,铮铮作响,声音清脆亦不失浑厚,孟见之轻而易举的拿在手上,丝毫不见沉冗。 可见这对双锏不是用黄金打造,多半是精钢所制,只是在外面了镀了一层黄金。 楚天阔欺身直上,与孟见之展开拼斗,厅上叮当、呛啷之声不绝于耳。 但两人只交手了五招,楚天阔忽然想起什么,将虎头枪一横,飘身退后三步,叫了一声“停!” 孟见之将双锏落下,冷笑两声“怎么?这就认输了?” 楚天阔神色稍显激动,“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二十年前,你与逍遥剑侠慕容怀英比试武艺,可你斗不过他,后来就躲到这山里头来,装什么文人雅士,你先前不肯说自己因何定居在卧云谷,想必也是脸上无光吧。” 楚天阔一口气说出孟见之的不堪过往,仰头哈哈大笑。 “慕容怀英……慕容怀英……”夏书恩低头喃喃念叨这个名字。 颜溪月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切问道“怎么?你也认识他?” 夏书恩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听过而已。” 孟见之以为楚天阔要说出什么大不了的事,结果是当众揭自己的短,脸上肌肉一动,“输便输了,难不成,他胜了我,就等同你胜于我?笑话之极!” 语歇招出,金光闪闪的双锏好似一阵金风般朝楚天阔袭去,楚天阔心知这下是真激怒了他,虽然不惧他的进攻,但也马虎不得,当即凝神接招。 颜溪月望向屋外,此时天将傍晚,夕阳将院落里的树木拉出长长的影子映入厅内。 “看来今日是不大可能回家了,娘一定在家中着急。”不由得惆怅一叹。 姜牧尘听见她极轻的叹息声,“师妹,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颜溪月摇头不语,夏书恩却知道她心中所虑,眼见楚天阔与孟见之斗个没完,其余人也不得不等在一旁。 他环视四周,不知什么时候起,厅上左右两边又多了了十余名谷中弟子。 门外也有数量不少的人在死守门户,他们手中有的执剑,有的手里握着一根玄色铁棍,各各神色不善的盯着几人。 楚天阔起初不惧孟见之,但与他过了十余招下来,渐感小觑了被自己张口闭口称呼的“糟老头子”。 别看孟见之比他年纪大了些,可身手并不差,双锏在他的手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将楚天阔周身包围在一圈金光之中。 楚天阔原先引以为傲的长枪优势,此刻竟在他的面前丝毫显露不出,他只能挥舞虎头枪护住自身,令孟见之无法近身。 但双锏连续不断地在他身后身后转圈,若再不使出御敌之招,只怕真要按照孟见之谷中的规矩“留下”了。 朱夷石瞧出帮主已经力不从心,从袖中执出一柄长剑,挥剑扑上。 楚天阔的武功自然是在朱夷石之上,他与孟见之斗了半日,都未能将对方斗垮,朱夷石又岂是孟见之的对手。 此时孟见之又多了一个敌人,更加临危不乱。 楚天阔打斗之中,斜眼瞧见穆金波站在边上,微微冷笑,大有隔岸观火之意,不由得心头火气,朝观战的几人大喊“大家都是一起进来的,这时候不齐心,就都别出去了!” 其实他不喊出这句话,夏书恩也有意出手援助,他悄悄向身后的一群谷中弟子看了一眼,自己并不擅使长棍,猛地退后一步,右手一翻,夺来长剑在手,“借剑一用!” 眼见又有一人加入,孟见之冷哼一声“又来一个送死的!”挥舞双锏迎敌。 这时,孟见之以一敌三,却依旧游刃有余,毫无退缩之意。 在旁观战的颜溪月、姜牧尘、穆金波等人瞧得目眩神迷,从未见过有人如孟见之这般将双锏使得出神入化。 楚天阔与朱夷石已不足使孟见之忌惮,因此他一手对抗这两人的攻击,另一只手上的招式专心对付夏书恩。 夏书恩才将清风无痕剑法中的“闻风远扬”的剑招使出,孟见之见他与自己的招式同样迅捷轻灵,变招急速,便知他不是楚天阔那样外强中干之辈。 他对准楚天阔与朱夷石忽施杀招,两人的肩上、手臂分别被他所伤,楚天阔见有夏书恩支援,便与朱夷石退在一旁。 孟见之一对双锏,一只进攻夏书恩的上盘,一只朝他下盘攻去,夏书恩的清风剑法也是随时变换。 纵横挥舞间,两人越斗越快,直至旁人无法分辨,究竟是孟见之的双锏施招急速,还是夏书恩的剑法灵动变幻。 厅上逐渐暗淡下来,有几名弟子点上了红烛,烛光照耀下,一团白色的剑光与一对黄色的双锏紧紧纠缠,不分上下,两人激斗中的劲风兀自熄灭了几根红烛。 孟见之又是一招使出,夏书恩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颜溪月扬起了右手,便不再接孟见之的招数,出剑一格,反而退后。 孟见之不明其意,忽然感到脑后劲风袭来,一枚寒光闪烁的柳叶飞镖与孟见之擦脸飞过,来不及用锏挡格,脚下一闪,侧头避过。 那枚带着绿色绸带的飞镖兀自钉在柱上,仍有细微的嗡声作响。 孟见之陡见这枚精巧飞镖,脸色大变,忙伸手取下飞镖来看,只见镖上刻着一个“颜”字。 他拿着这枚形似柳叶的飞镖向颜溪月走近了几步,神色甚为激动,“你、你姓颜?这柳叶飞镖是……” 颜溪月不知他为何总是对自己现出这副神情,但也答道“我是姓颜,这柳叶飞镖是从我父亲手中沿袭下来。” 孟见之如遇五雷轰顶般,脚下趔趄,朝后退了几步,双目不禁瞪大,“你、你是他的女儿,你父亲叫颜如令!是不是!” 第24章 昔时旧怨 众人见孟见之突然停手,更不知他为何会对颜溪月的身份如此在意,都茫然望着他。 颜溪月也甚觉奇怪,孟见之又大吼道“快说!是不是!你是不是颜如令的女儿!” 他这么大声一吼,颜溪月又惊又怒,“是又如何!你怕他吗!” “他……他……不!不可能!” 孟见之一人喃喃自语,叫旁人捉摸不定,忽而又见他大笑三声“他早就死啦!一个死人有什么可怕!” 原来颜溪月带着怒气反问他是否怕自己的父亲,孟见之乍听之下以为颜如令还活着,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颜如令早已过逝两年。 姜牧尘的武功是颜如令所授,既是养父,也是师父,孟见之对师父出言不逊,自然对其也没有好脸色,“难道你认识我师父?你究竟想干什么!” 孟见之眼望颜溪月、姜牧尘,脸露狞笑,“好啊,妙啊,真是大妙!你果真自己进来送死!还给我捎带上了一个徒弟!”仰头笑叹,“颜如令啊颜如令,这回可须怪不得我了!” 原来,二十年前,孟见之的儿子孟泰然在江北欺凌一对孤儿寡母,恰好颜如令从此路过,他一生侠义之行,自不会袖手不管。 初出茅庐的孟泰然大败亏输,不服气的孟见之又找到颜如令,意欲为子报仇,但父子二人均败在颜如令的手下。 颜如令见孟泰然十三四岁的心性就如此恶劣,瞧他父亲的言行举止也不像是能教导儿子改过自新的趋势。 于是废了孟泰然的武功,叫他以后都没法习武,断了他以武欺人的后路。 伤愈后的孟泰然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毫无功底的凡夫俗子,发狂似的误入卧云谷的一座山巅。 彼时,天降倾盆大雨,山上危崖耸立,他不小心一脚踏空,从山崖跌落下去。 虽然孟见之及时飞上抢救,但孟泰然的脑袋还是碰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从此变得痴呆。 不仅心性停留在十余岁左右的年纪,下半身也遭瘫痪,彻底沦为废人,孟见之因此对颜如令恨之入骨。 他去寻颜如令报仇,却意外遇上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侠慕容怀英,有了高手助力,他自然再一次落败。 但颜如令怜他有痴儿照料,便饶他一命。 慕容怀英也与孟见之约法三章,不许他日后再去找颜如令及家人报仇,否则,慕容怀英遍布天下的门徒便会屠他满门。 孟见之的妻子早年逝世,他膝下唯有泰然一子,哪里还怕慕容怀英的灭门威胁。 但也正因如此,能为儿子报仇的也只有自己。 功夫落于人后,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此后便带上儿子定居在卧云谷,敕建了卧云山庄。 他得知颜如令去世后,便一直蠢蠢欲动,想去找颜家人复仇,但囿于慕容怀英的势力才隐忍不发。 当他得知傅九渊也悄然来到松溪坞,心中毒计陡生。卧云谷的规矩便是不许外人擅闯,违者一律刑杀。 自己既然不便出谷寻仇,但叫颜溪月闯入谷中,孟见之便可正大光明的以谷中规矩处置,自忖也就不算破了与慕容怀英的约定。 颜溪月与姜牧尘茫然对视,皆不知家中竟与卧云谷主还有这样一段恩怨。 姜牧尘焕然大悟,“难怪,师父师母从不让我们到北山这边来,原来竟是……” 夏书恩惊声一叹,“遭了,我们都上当了!” 众人皆是一惊。夏书恩怒目瞪视神情得意的孟见之,“在松溪坞抓走村民的神秘人就是你卧云谷中的弟子所为。 我们在竹林见到的两具尸体恐怕也是你派人假扮,他们胸前早就伪装好了血砂掌,你故意以傅九渊的名义将我们引入谷中,再行杀害!” 孟见之被他戳穿了计谋,也不惊慌,反而直挺挺的站在厅上,闲立微笑,“总算有个聪明人,我本想只杀她一人,但既然你们都自己送上门来,我就不客气了。” 楚天阔怒声一喝,“夏老弟,咱们几个也都不是吃素的,大不了跟他拼了!”说着,虎头枪横在身前,穆金波也将手放在腰间的青龙鞭上。 颜溪月陡然听见这段往事,心中震动之余,也奇怪父母为何不将这件事告知于自己。 虽然她并不畏惧孟见之,但这下知道众人是因为自家的恩怨才被连累进来,心下自感歉疚,只好试着劝一劝孟见之。 “冤有头债有主,谷主有怨气尽管冲我来便是,与旁人何干?就算你还记恨,那已是上代人的恩怨,何况谷主也至暮年,何必再将矛盾无限延伸下去,波及到无辜旁人?” 孟见之将她从头到尾微微打量一番,忽然一笑,“要我放弃报仇也不是不成,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儿,好好服侍他后半生,新仇旧怨,都一并勾销!” 还不等颜溪月答话,有两个声音同时怒喝“不行!”却是夏书恩与姜牧尘同时挡在了颜溪月的身前。 两人都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都没料到对方会在这时与自己心念相同,颜溪月心中混乱不已。 夏书恩为她出头,自是感到欣喜,可是姜牧尘也挺身而出,的确也应了夏书恩之前所说,他不会看着自己陷入危险而袖手旁观。 可是这份关切之情,除了师兄妹的情分,她再也不能承受其他。 夏书恩目光如炬般瞪视孟见之,“你处心积虑的将溪月引入谷中,为的就是报昔日之仇,何以不算坏了与慕容先生的约定?” 孟见之仰头大笑,“今日就算慕容怀英亲自来了,也是有去无回!”望向颜溪月的眼神中忽然凶光毕露,“先杀了这小妮子再说!”双锏挥动,就要击杀颜溪月。 夏书恩挺剑上前,姜牧尘身形一闪,出拳击倒右侧的青衣弟子,夺过对方手中一根铁棍,与夏书恩一齐上阵阻挡孟见之。 “云长、远山,还等什么!”孟见之大喝声中,归云长与顾远山各自发动兵刃,向楚天阔、穆金波等人袭来。 一时间,在门外候着的弟子一齐涌进厅上,厅堂大门倏然关闭,左右两侧的十余名弟子围攻上来。 刚才如不是孟见之突然停了下来,夏书恩以清风无痕剑法足以胜之,此刻他刚长剑刺出,姜牧尘一击出手中铁棍,他的长剑便不听使唤的乱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在了铁棍上。 孟见之狡黠一笑,双锏如风而至。 夏书恩与姜牧尘皆是惊讶对视一眼,各自使力,将紧紧缠在一起的铁棍与长剑抽开,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双锏如凌风般从两人中间劈下。 两人继续合斗孟见之,但只要两人距离稍进些,手中兵刃便即合在一起,几次险些被孟见之所伤。 姜牧尘朝夏书恩喊了一声“你攻左,我攻右!” 夏书恩何尝不知用此路数,但两人既一同奋力迎敌,身形转换之间,要完全离得远根本不可能做到。 加上孟见之狡狯之极,他听见姜牧尘喊话出来,故意变换身形,使得两人又不得不凑近。趁着两人的兵刃吸在一起之际,又急速转身来攻。 第25章 狂人地牢 夏书恩猛然发现,姜牧尘手中的铁棍只能吸住自己的长剑,对孟见之的双锏却毫不影响。 略微一思,其中奥妙如雷电般轰然而至。 铁棍里面一定是藏了磁铁,才会紧紧吸住长剑,而磁铁对金子这样的金属毫无影响,难怪孟见之要在自己的双锏渡上黄金。 想清了其中的玄妙,他立时丢掉长剑,转身闪避。 姜牧尘不知他究竟为何弃剑而逃,但想他的长剑总是与自己手中铁棍纠缠,迎战十分不利,他丢了也好。 夏书恩奔到左侧,却见楚天阔与穆金波也与自己遭遇相同,他们不得不丢了兵刃,空手与谷中弟子相斗。 方才在厅内持剑的一些弟子纷纷丢弃了长剑,此刻全部都手持玄色铁棍围攻几人。 而颜溪月手中毫无兵刃相抗,地下却散落着十几把长剑,想必她也是知道了问题所在。 夏书恩从后袭击了攻击颜溪月的两名弟子,挥拳飞脚间,抢夺过来两根铁棍,一根掷给了颜溪月,“这铁棍里面藏了磁铁,不能再用其他兵刃!” 楚天阔、穆金波等人听闻,恍然大悟后,皆是愤愤不已。 楚天阔当即大骂,“孟老儿,你这无耻下贱至极的糟老头,打不过就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孟见之刚刚隔开夏书恩与姜牧尘的强攻,回了一句“这叫姜还是老的辣!” 这句话虽然大有炫耀得意之意,但他语声沉重,不似先前那般轻松自如的应答。 只因夏书恩丢弃长剑,改用铁棍之后,与姜牧尘配合得宜,大大削减了孟见之的实力。 以孟见之的功夫,足可抵挡夏书恩和姜牧尘,但他刚才已与三人酣斗,他上了年纪,体力自然及不上年轻后辈,是以二十招过后,他不是武功路数上斗不过,而是精力垂尽,手上招式也渐渐缓了下来。 这时,他举锏格挡两人的攻势,对厅堂弟子喝令“左三、右四,退!” 众人不知何故,只见周围七名弟子纷纷跳往两侧,孟见之使出轻功,飘身后退至首座,将座位上的一个虎雕扳动,咯喇一响,众人忽感脚下一空,身子向地下深深坠去。 幸而没过多久便停止下坠,可是一声接着一声的怪声撞入众人耳内,好似野兽咆哮,眼前暗黑不得视物。 各人都心下惴揣,莫非孟见之在这地下又安排了什么猛兽? 片刻过后,众人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睁大眼睛凝视周围环境,只见四周墙壁上亮着几盏烛火,身旁两侧各有一座铁牢,已然身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 令他们骇然的是,地牢中嘶吼声此起彼伏,关押着数十个粗衣农夫。 楚天阔猛看之下,不明所以,“这里都关着什么人?”细看之下,他“啊”的叫出了声“这不是……这不是……” 原来这地牢里关着的都是松溪坞失踪的村民,堪堪一数,正好三十二人。 颜溪月心里蓦地一紧,“既然失踪的人都在这,那平初也在了!” 两个铁牢十分拥挤,被关在铁牢内的村民里面看到生人进来,如同见到美味的食物,将手伸出牢门外乱抓乱挠,现在正是他们发狂的时候。 颜溪月在铁牢外凝视一张张狰狞面孔,终于在右侧铁牢的角落里看到一个身形瘦削、脸色蜡黄的年轻男子,那正是秋娘多日来苦心找寻的的未婚夫平初。 他自从发狂后就消失不见,原来是被孟见之连同其他狂人一起关到了这里。 “平初!平初!你还认得我吗?”颜溪月站在铁牢外朝他呼唤了两声,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同其他人一样令人不寒而栗的吼叫声。 夏书恩怕她受到伤害,紧紧将她护在身后,“看样子,就算是秋娘站在他面前,他现在也是不认得了。” 在另一侧寻找平初的姜牧尘看到夏书恩又紧挨着颜溪月,心中妒火上升,一把将颜溪月拉到自己身畔,“师妹,他现在疯了,你离他远些!” 穆金波望着这些人,大感诧异,“孟谷主把他们都抓来,现在又将我们也困在这里,莫非是……”脸色倏然蒙上一层惊惧。 这些发狂之人自见到几人从头顶出现后,都在狂撞牢门,铁质的牢门在他们的撞击下渐渐有松动的迹象。 穆金波大喊“快找出路!” 可这一间不大的地牢内连一扇窗户也没有,最右侧唯有一扇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高大铁门,应是从外面被上了锁。 楚天阔气愤的踢了一脚铁门,砰砰之声大作,“妈的!孟老儿是故意要将我们整死在这儿!” 就在这时,哐呛两声震动,牢门轰然倒地,毫无神智的狂人从牢中涌出,神色狰狞的扑向几人。 他们虽都是习武之人,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夫发狂之际,变得力大如牛,想要制服他们便要破费一番功夫,他们到处乱抓乱挥,竟连牢门上的铁杆也被折弯。 啪的一响,穆金波突然甩出青龙鞭,他的鞭子上到处都是精钢制成的钉刺,若是朝血肉之躯挥舞缠绕过去,便是不死也要生生扯下几块血肉。 一直闪身躲避狂人的夏书恩暗自思忖,这些狂人现在自是不怕痛,但他们清醒后,必定痛苦万分。 尤其是平初,穆金波与楚天阔手持兵刃乱劈乱杀之间,必定会将他误杀,因此朗声告诫众人。 “点中他们的穴道可拖延时间,只要到了天亮,他们就会恢复正常,千万不要杀了他们!” 但穆金波此刻被狂人逼到了墙角,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青龙鞭挥出,刺下狂人手臂上的血肉,地上、墙上都是血渍斑斑。 那人恍然没有痛觉,伸着一双已见白骨的双臂来掐穆金波,他索性将青龙鞭缠上那人脖子,手上一使劲。 乱糟糟的声响中,咯的一声清脆响动,那人颈骨歪斜,倒在了地上,再也没了气息。 姜牧尘一直用拳脚功夫抵御狂人的来袭,他听见夏书恩的这番话,心下愀然不悦。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你不叫我们杀人,倒是想个法子让我们出去!” 楚天阔一面用虎头枪抵挡,一面回应姜牧尘的话,“是啊,夏老弟,不杀他们,我们哪捱得到天亮!” 在这说话的间隙,夏书恩与颜溪月已经连续不断的点中七八个人的穴位。 虽然没能阻止他们的行动,但被点中穴位后的狂人,正如那晚的杨重四一般,行动变得缓慢起来,基本伤不到人。 夏书恩原本打算,在这些狂人的行动变得迟缓后,再重新将他们关入铁牢内,但电光火石之间,他又有了新的主意。 他叫住了正在点中其他狂人穴位的颜溪月,“溪月,先住手!你且将被点了穴位的人都捆在一处。” 颜溪月虽不明他有什么计策,但心底着实相信他,袖中绸带飞出,将几个如行尸走肉般慢慢晃悠的狂人都卷在了一起,系在牢门上,令他们寸步难行。 穆金波与楚天阔本不信这些狂人点了穴道后会解决眼前难题,但见颜溪月将他们料理的明明白白,正要对谁来袭的狂人施点穴位,却见夏书恩拾起地上一扇已经被狂人撞得脱落的牢门奔到了铁门附近。 “这扇铁门是唯一能出去的地方,我们如何也撞不开,正好借助他们的力气将其撞开!” 第26章 卧榻之侧 听了夏书恩的计策,楚天阔等人立时醒悟。 原来他的计策是先用牢门抵住向前攻击的狂人,等他们积蓄了力气,几人再同时撤身闪开,以剩下数十余狂人的力气,足以能撞开这道铁门了。 形势紧迫,楚天阔忙丢下虎头枪,与穆金波、姜牧尘等人拾起牢门,同夏书恩一道站在了铁门前。 这些狂人见他们都同时聚集在铁门附近,自然都全部冲了过去,用体内无限膨胀的巨力冲撞对面几人手中的牢门。 双方距离仅隔得几寸,力量悬殊之下,夏书恩等人尽管咬紧牙关,奋力抵御,直到用脚后跟被铁门抵住,再无可退之路。 此时狂人的力量已到了极限,几人再也抵抗不住,夏书恩高喝一声“撤!” 众人同时凌空窜起,从十余名狂人的头顶跃过。阻碍一去,牢门哐当一声落地,那些狂人因为惯性便即朝前冲去。 他们发狂时连牢门都能拆掉,这时集聚了数十余人,有如万夫莫挡的巨力,一齐冲向那扇铁门。 众人心中怦怦直跳,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在狂人的撞击下,铁门先是砰嘭之声大作,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那道铁门在震耳般的响动下,轰隆倒下。 众人欣喜若狂,跟在狂人后面冲出了铁牢,但见此间比铁牢宽畅了许多,但仍旧是间封闭的密室。 左侧一面立着几个刑架,桌上置放的是斧钺、刀锯、鞭、仗等刑具,颜色黝黑,地上、墙面都沾了一层干涸的血液。 夏书恩皱眉说道“这里应该是孟谷主实施刑杀的牢房。” 冲出来的狂人仍是只对活人感兴趣,冲到牢房中间的他们听见夏书恩的说话声,继续转来攻击。 只听颜溪月大叫“这里有间屋子!” 众人回头一看,一扇虚掩的铁门朝内微开。 不管三七二十一,众人开了铁门一齐钻了进去,楚天阔、姜牧尘等人抵住了大门。 这间屋内都堆放了一些杂物,夏书恩瞥见角落里堆着几根粗实的木头,外表光滑如新,似乎是用来建造地牢时,用不上的木头置放到了这,便合几人之力,用木头抵住铁门。 颜溪月不禁双眉微蹙,刚才他们能撞开铁门,怕是这个法子也抵挡不了多久。 穆金波忽然停下手上动作,将耳朵贴在门上,低声说道“外面动静好像小了些。”过了一会儿又说“好像动静又大了……” 尽管最后一句话令众人感到紧张,但这时的铁门已不像初时那般被撞的又开又合。 众人屏息静听,一阵接着一阵的细微呼喊声传入耳内,片刻间,声音听得清晰了。 “不好!他们全逃出来了!” “快去禀报谷主!” 这大概都是守在地牢外的弟子,这下,众人松了口气。 楚天阔如释重负般大笑,“糟老头子想把我们困在这,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些狂人冲他们自己人去了。” “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叫作茧自缚,咎由自取!”穆金波不再抵住门口,白了他一眼。 这回几人齐心度过了难关,楚天阔心情大好,也没跟他大怒,反倒笑了起来。 “意思不都一样!这还得多亏了夏兄弟啊,要不是你急中生智,咱们到现在仍被困在那地牢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夏书恩也长叹了口气,神色间忧色不减,“我本想等到下半夜后,他们就能恢复神智,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外面的人发现了。” 他忽然心念一动,紧张的望向颜溪月,“平初他……” 颜溪月神色平和,“他没事,还被绑在地牢里。” “你想怎么处理?” 颜溪月眸光一暗,“我想带他一起出去,毕竟答应了秋娘。” 她也知道,大家这时并未完全脱离险境,而平初的攻击力虽然没有那么强,但神智未清,带他上路仍有一定的威胁。 果然,除了夏书恩无异议外,其余人尽皆神色惊诧。 姜牧尘直接拒绝了她的要求,“师妹,你也太不懂事,现在我们连自保都尚且艰难,如何还能……” 夏书恩却目光柔和的凝视颜溪月,“好,就依你。大不了,我来背他就是,绝不给诸位添任何一丝一毫的麻烦。”话声一落,快步走入地牢。 颜溪月冲脸色僵硬的姜牧尘秀眉一挑,嘴角偷笑,意思是“你不答应我,自然有他助我。”笑过之后,便跟在夏书恩的脚步之后。 楚天阔与穆金波陡见三人的复杂关系,也不便置喙,去了前方察看外面的动静。 踏上几级台阶,便出了牢房,外面是一条略显暗淡的走廊,呼救声与吼叫声皆从右侧走廊的尽头传来。 楚天阔等人看不见狂人的身影,心想他们多半是冲到了外面,不知谷中弟子是否还会将他们重新关回牢内。 这时,夏书恩已经背着昏晕过去的平初走了出来。 颜溪月对夏书恩嫣然一笑,“我们把他带回去,秋娘一定会很开心,只是辛苦你了。”说着,拿出手帕擦去夏书恩额上的汗水。 夏书恩正欲接话,却听一个笔直的背影怒哼了一声,不用看也知道那人就是姜牧尘,他回头瞪视颜溪月一眼,又转身向牢房外走去。 穆金波带着方离从左侧的走廊回来,神色颇为惊喜,“那边的尽头还有道门,而且无人看守,想必是道后门。” 众人正愁该如何出去,若是沿着狂人冲出去的路线,不免又要遇上谷中弟子。 那时既要抵抗孟见之,又要提防狂人的袭击,现在又带上了昏晕的平初,行动更是大为不便。 众人一听有后门可出,当即快步走了过去。穆金波引着几人穿过走廊,转过几道拐角,一扇半开的木门朝外打开。 一轮圆月高悬天边,几人踏着星月光辉在谷中乱走。百步之后,湖上陡然出现一座木桥。 他们本就对卧云谷中地形不熟,此刻又到了夜晚,更不知该往何处去,也顾不上计较为何来时没见到这座桥,只知离了这座卧云山庄越远越好。 众人快步过了木桥,方离举着火折子走在最前面,脚下平坦的路渐渐变成一堆草丛乱石,身后的卧云山庄渐渐变成了一个微小的亮点。 不知走了多久,众人又转入了一处山谷。 月光下,但见四周山峰笔立,天上一轮圆圆的银盘倒映在湖面上。 穆金波指着前方惊叫一声“你们看,那里住的有人!” 他手指的方向是座山坳,青翠的草坪上矗立一间茅草屋,昏黄的烛火从窗中透射出来。 颜溪月大感疑惑“住在这里的人,会是谷主的弟子吗?” 穆金波疑道“若是谷主的人,怎会住的如此偏僻?如若不是,谷主能容忍他人住在卧榻之侧?” 第27章 莳花弟子 楚天阔此时全然没心思猜来猜去,“管他娘的是谁住在这!要是敢有什么歪心思,我们几个还怕对付不了?” 背着平初的夏书恩也渐感疲累,“先过去看看再说,天色晚了,山中恐有野兽,还是找间屋子安全些。” 他说话间,楚天阔早已大踏步走向那座茅草屋,搭建房屋的木料外皮还没脱落,比起构筑精巧的卧云山庄更为天然质朴。 朱夷石上前拍门,喊了几声,均不见里面有人回应。 楚天阔一脚踢开房门,闯了进去,满室清淡幽香扑鼻而来,原来是屋角四处的桌上都摆放了些许鲜花。 屋内陈设器物简单,中间一张饭桌上有两盘菜,三个馒头及一双碗筷,东西方各有一间厨房和卧室,屋内布置清淡雅致,唯独不见主人在此。 楚天阔早已饿的晕头转向,见屋内无人,更是毫不客气的来到饭桌前,拿了一个白面馒头就啃了起来,朱夷石在碗里夹了些菜,递到他面前。 楚天阔嚼了几口馒头,嫌弃看了一眼碗里的青菜,“连口肉都没有,不是馒头就是白菜,这人成天过得什么日子!” 颜溪月见另一张桌子上有茶壶,满满倒了一杯,水还是温热的。 姜牧尘见她端了茶杯朝自己走来,满心欢喜的刚伸出手去,却见颜溪月走向了自己身后。 这时,夏书恩将背上的平初放了下来,扶他趴到了桌旁,刚一转身,就见一杯热水递到了自己面前。 他双手握住茶杯,推到了颜溪月近前,“你也累了一天,你先喝吧。” 颜溪月欣然一笑,“你背了他一路,比我还辛苦呢。” 两个人推来推去,非要对方先喝不可,妒火填心的姜牧尘走到两人中间,直接从颜溪月手中抢过茶杯,“你们都客气,那我不客气了!” “你……这是给你喝的吗?”颜溪月有些不悦,夏书恩却冲她微微摇头。 穆金波在屋内端详了半晌,“这屋子住的是个女子吧?咱们这样闯进来是不是不大好?” 众人都感惊诧,“穆镖主怎见得这里的主人是位女子了?” 穆金波指着满屋的鲜花,“喜在屋内放置鲜花者,历来以女子居多……”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门响,从门外走进一个大袖飘飘、俊眉修目的男子来,手上拿着一束刚采下枝头的茉莉花,除了脸色苍白,略显病容外,周身气度极是娴雅。 众人将惊诧、怀疑的目光在陌生男子和穆金波身上来回望了又望。 穆金波颇感尴尬,轻咳了一声,抬头望向门口的男子,“你是……” 同时,男子也惊疑问了一声“你们是……” 夏书恩正欲张口解释,楚天阔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凶巴巴的问男子,“你是谁?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男子一声苦笑,“我一人住在这里,倒被别人盘问起来。” 几人均觉尴尬至极,也暗暗埋怨楚天阔不该这么鲁莽。 夏书恩上前一揖,“这位先生,我们在山里迷了路,看到这间屋子,冒昧闯了进来,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屋主见谅。” 男子见他言语有礼,也向他还了一礼,“出门在外,总有个难处,好说。”说着话,将手里的茉莉花插进花瓶里。 “你既是屋主,那你跟孟谷主是邻居了?” 男子转过身来,看到穿着淡青色衣衫的少女,一双明如点漆的眼睛在烛光下明眸生辉。 谷中甚少有女子,他向来以花为伴,只觉嫣红姹紫的鲜花各有各的美,此时忽然见到秀美若仙的女子,顿觉那些美艳的花朵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 颜溪月见他呆呆望着自己,又问了一句,“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他猛地回过神来,垂下眼眸,“我、我只不过是卧云谷中的一个弟子,哪有福气跟谷主做邻居?姑娘叫我以恒便是。” “什么?你是卧云谷的人?”楚天阔神情激动的向他靠近。 他一脸凶相,以恒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我是啊,怎么?” 夏书恩拦住楚天阔,朝他眨了眨眼,意示先不要暴露几人的身份,对以恒道“没什么,只是夜深,我们无处可去,不知舍下可否容留我们借宿一宿?” 以恒的眼光在屋内扫视一眼,这间不大的屋子此刻除去自己,已经有了七个人,“留你们过一夜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屋子也太狭小,只怕委屈了各位。” 众人一听,他作为卧云谷中的弟子,倒不像孟见之和其他弟子那样傲慢无礼,为人谦和温柔,也不细问几人的来处,登时对这奇诡难测的卧云谷扭转了几分印象。 以恒扭头看到趴在西首桌上昏睡的平初,“这位小兄弟是受伤还是中毒了?”跟着凑首去瞧。 夏书恩自然是不能让他看出端倪,拦在了他面前,“哦,他不小心吃了山里有毒的野果,已经没大碍,睡几个时辰就好了。” 以恒“哦”了一声,“那就把他放到我床上去睡吧,当心着凉。” 夏书恩道了一声谢,跟着以恒的脚步背起平初去了卧室。 以恒与几人互相认识后,随意聊了几句,即使听了剑南帮的名号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又从室内搬出几张凳子,招呼几人围坐桌旁。 众人喝了几口他新冲泡的茶水,只觉这茶满口生香,回味悠远,又见他的气度与居所无一不显得清妙优雅。 但转念一想,大家初见孟见之和卧云谷中的景致之时,不也像现在这般?谁又能想到后来会与孟见之一番恶斗。 姜牧尘放下了茶杯,凝视坐在对面的以恒,“你既是谷中的弟子,怎么不住在山庄,却住的这么偏僻?” 见以恒又穿着一件灰色纱衣,“还有,你怎么……跟其他弟子的衣服完全不一样?” 以恒眼神一闪,随即答道“其实,我也不是经常来这里居住,没有轮到我干活时,我就会换下弟子的衣服,到这里来小住几日。” 颜溪月朝屋内的鲜花望了几眼,“看你屋里摆了这么多花朵,想必你是经常侍弄花木了?” 以恒望向她的眼神中忽然一亮,“姑娘真是好眼力,我没什么本事,只能做些修花剪草的活计了,让诸位见笑。” 夏书恩忽然想起踏入岛上的情境,“你是花匠?怎么我们来时,前厅的院子里没看到一盆鲜花?” 以恒神色变得复杂,“嗯……谷主不喜欢花,除了山里自然生长的野花,他不允许有任何花草放置在他住的的地方。不过,后山其他院子里倒是有一些。” 楚天阔听的直皱眉头,“这话听着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你们谷主不喜欢花,一会儿又说后院有,你们谷主也忒奇怪。” 第28章 是敌是友? 以恒低头涩然一笑,“谷主的心思,哪是我这个小小的花匠能揣测的。” 他见桌上的饭菜已经被楚天阔和朱夷石吃得差不多,“对了,诸位还没用过晚饭吧,我厨房里还有些食材,你们谁来给我搭把手呢?” 他刚站起身,穆金波扬起右手,“我们深夜叨扰,怎好再劳烦屋主为我们辛劳,这种小事就让我的随从去做就可以了。” 他叫方离亲自下厨去,实则是为了防止不知底细的以恒在饭菜里下毒,楚天阔也跟他有着一样的心思,吩咐朱夷石也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楚天阔将以恒按坐在了自己身旁,“饭菜有人去忙,你就跟我们说说这卧云谷中的事,坐下,坐下。” 以恒只觉他光是一只手就粗壮有力,自己即便想走,也根本没反抗的余地,“我们这荒山僻谷都是自给自足,从不到外面去,无趣的很,不知帮主想听些什么?” 楚天阔笑了一笑,“你觉得无趣,那是你常年待在这个地方,像我们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一样觉得无趣。偶然见到你们这仙境一样的地方,觉得新鲜极了。比如,你可以跟我们说说,出入谷中有几条路可以走啊……” 其余人一听最后这句话,就知他是在暗中打听出谷的道路。 以恒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几位如何进谷的,就如何出去,这有什么可讲的。” 见他不上套,楚天阔脸色一沉,“看来,你是不打算实话实说了。” 以恒丝毫不为他的神情言语所惧,“诸位要我实话实说,那你们可对我有说实话了?” 几人脸色微微一变,眼前这人尽管待人接物温和谦冲,一到关键问题就打住话头,确实有孟见之的几分城府在身上。 以恒见众人都不说话,心知是被自己说中了,微微一笑,“我看得出来,几位都是身怀武艺之人,而且本领非凡,进谷除了山路外,也可以搭船到谷口,然后再下山……” 他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尽捡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来说去。 楚天阔的左手在桌下握紧了拳头,砰的一声,将拳头砸在桌上,茶水登时溢出,“哼,老子问你出谷的路怎么走,你尽在这里打哈哈,是不是想尝尝你爷爷的拳头!” 众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给吓得一怔。 夏书恩只好劝解楚天阔,“楚帮主别急,大家也只是闲聊,何必这么急于一时?” 以恒对楚天阔凶横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对夏书恩投去赞许的目光,“夏公子说的极是。我一人住得寂寞,好不容易来了人,反正长夜漫漫,在这幽居之中秉烛夜谈,岂不美哉?” 他见楚天阔、穆金波等脸上微有不悦,只有颜溪月对他投去怜惜、柔和的目光,心中猛地一动,“姑……姑娘有话说?” 颜溪月顿了顿,“只是觉得……谷中跟你一样的弟子不少,你若是觉得寂寞,怎么不搬去跟他们一起住?” 以恒带着笑意的眸光忽然暗了下来,幽幽说道“我习惯了。” 朱夷石与方离在厨房忙活了一阵,里面实在没什么看得上的食材,只好顺手取了一些面条下入锅中,又放了几根青菜,煮了一锅鸡蛋面端了过来。 以恒将碗一一推到众人面前,“我平日都是清淡饮食,舍下没什么好菜,委屈各位将就些。” 楚天阔见晚饭里没有一点荤腥,大为不悦,撇过头对朱夷石阴阳怪气,“等天一亮,你就给我到山上打些野味回来,有多少打多少,有什么就打什么,不沾荤腥,那是人过得日子吗?” 穆金波把筷子朝桌上一敲,瞥了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有本事叫谷主好酒好肉的招待你去。” 提起孟见之,楚天阔就心有不甘,“你等着瞧好了!” 兴许是饿的厉害,这回两人都没再揪着对方言语不放,低头吃了起来。 用完饭后,穆金波面带忧色的环视屋内,“以恒先生,你打算今晚怎么安置我们这几个人?” 以恒还未来得及答话,几声“咕咕”叫从外面的窗户传入。以恒脸色微变,忙起身过去,打开窗户,双手捧了一只雪白的鸽子进来。 众人以为信鸽一般都会带信而来,然而以恒却从鸽子的爪下取了一株垂丝海棠。 以恒盯着海棠花凝视半晌,又带着几分歉意看了看屋内的众人,“十分不巧,今夜山庄出了要紧事,我得赶过去,只好委屈几位自行安排了。” 他右脚刚跨出一步,就被楚天阔一只大手抓了回来,“不许你过去!” 以恒一怔,“为何不行?” 楚天阔自是不想让他回山庄,向孟见之禀报说,他的屋内就待着谷主要找的人,但这时他并不想把几人进谷的狼狈经历告知。 颜溪月问以恒,“这鸽子也没带信回来,先生怎知山庄有事情发生?” 以恒本来跨出去的一步,此时转过身子,面向颜溪月,“因为……没有人会给我写信,所以我就训练了这只鸽子。如果山庄有人在到处叫我的名字,就衔白色的花来;但若带来的是红色的花,说明山庄出了大事,我作为谷中弟子,须得赶过去瞧瞧了。” 穆金波意味悠长的看了看他,“就算山庄有什么大事,你区区一个花匠又能做什么?说不定等你赶过去,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以恒见众人脸色严峻,抿嘴一笑,“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不是谷主请来的客人,而是闯进来的外人。” 他手里捻着海棠花若有所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山庄的大事便是要捉拿几位了,所以你们才不想让我离开,我说的对吗?” 众人皆是一怔,眼前的以恒可决没大家看到的这么简单。 以恒又继续说“其实误闯卧云谷中的外人也未必是非死不可,只要自愿留下,终生服侍谷主的,会被谷主收为徒弟,但看几位,似乎也是不大愿意的。” 楚天阔嘿嘿冷笑两声“你知道就好,我们有七个人,你一个人,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选。” 以恒也展眉笑了起来,“楚帮主实在多虑了。我若想抓住你们,办法有的是。我可以用这只信鸽给谷主报信,或者……在你们的饭菜里下毒。” 霎时,众人脸色一变,怔怔望着桌上的空碗。 面食是他和方离一起做的,两人自是不可能下毒,若是以恒早就在食材里动了手脚,两人也是难以发觉。 朱夷石愤怒抓过他,“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你是吗?” 第29章 试探武功 以恒见对方信以为真,忙解释说“别急,别急,我没下毒。” 夏书恩亦劝朱夷石,“朱兄莫慌,沐先生只是说说罢了。他说要报信,可是鸽子还在屋里,饭食是你跟方离一起做的,先前他也不知道我们要来,怎么会提前在食材里下毒呢?” 以恒冲他微笑点头,见楚天阔等人还是一脸不信,只好拿起筷子夹了几口盘中没吃完的剩菜,又端起楚天阔碗里剩下的几口面汤喝了下去。 “你们吃过的东西,我也吃了,这下我能走了吧?” 穆金波走来按住了以恒的肩膀,“夏兄别太相信他了,他是没进过厨房,可有些用毒高手,在举手抬足间就可下毒,就算他吃了又如何?毒发之后,说不定他身上还有解药。” 他之所以按住以恒不放手,一来是防止他逃跑;二来,一旦有人毒发,自己可立即动手杀了他。 颜溪月心想,他若真下了毒,过了这么半天,大家早该毒发了,因此也说道“我也相信他。” 姜牧尘问她,“你凭什么相信他?” “我只知道一个人要做坏事的话,绝不可能把自己的计划公之于众。况且,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在山庄遭遇了什么,如果真像穆镖主所说,他会在不经意间下毒的话,我们现在该毒发了才是。” 以恒痴痴望向她的眼神里,又是欣喜,又是温柔,“姑娘,你、你真聪明。” 夏书恩见他几次看向颜溪月的眼神都与别人不同,忽然也明白了几分,他应该是不知自己和溪月的关系。 但悄悄望了一眼还不知何事发生的姜牧尘,以他的脾气,加上以恒又执拗的性子,两人以后会发生什么矛盾,还真不好说。 以恒忽然坐了下来,“好,既然姑娘和夏公子如此信任,穆镖主说的也没错,兴许等我巴巴的赶过去,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留下,陪诸位过夜。” 楚天阔哈哈一笑,“好!你果然不错,看在你诚心诚意招待我们的份上,那今天,我就不杀你了!” 一只手重重拍在他的肩头,以恒身体朝下一歪,差点摔在地上,楚天阔捏住肩膀扶正了他,“咦?你不会武功?” 以恒伸手去揉被他拍疼的肩膀,脸色略显痛苦,“不会,一点也不会。” 楚天阔大是奇怪,“这谷中人人都会功夫,你居然不会?谷主也会要你?” 以恒苦笑说“我只是个花匠,把花草侍弄好就行了,会不会武功,那有什么相干?” 穆金波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你不会武功?刚才还敢戏耍我们?” 以恒微微一笑,“跟诸位开个玩笑而已,何况楚帮主已经说了,不会杀我。” 楚天阔眉头一拧,“嗯?我只说今天不杀你,可没说以后!明天可以杀你,后天一样可以杀你!” 常人到这个份上,就算再如何镇定,此时心里也早就栗栗危惧了。 可以恒仿佛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听见楚天阔的生死威胁,竟走到颜溪月的面前,面露欣喜,“这么说,你们还要在这待几天了?” “这……”颜溪月欲言又止。 姜牧尘不禁暗自惊叹,“这人疯了不成?” 楚天阔的脑子飞快思索着他这一反常行为,武林中确有一些高手会伪装成柔弱模样,莫非眼前的以恒便是隐藏的武功高手? 不然孟见之不喜欢花,却为何要留他下来?一定是以恒有着非凡的本领。 他懒得出手,对朱夷石使了个眼神,朱夷石会意后,一把扳过以恒的肩膀,啪的一声脆响,以恒雪白的脸上登时多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朱夷石一脸惊讶,“你真的不会一点功夫?” 以恒被他这一巴掌打得趔趄了几步,捂着发红的脸颊,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我都说了不会武功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穆金波倒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他的确不会武功,刚才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一点内力也没有。” “你、你们……”以恒万没料到穆金波刚才抓着自己还另有深意。 楚天阔对以恒厉声一喝,“既然不会武功,那就老实点!老子杀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以恒倔强的把衣袖一拂,“你生平杀了那么多人,杀了我自然也没什么稀奇,何况还是个没有个丁点武功的人,可我就偏不服你,我死了一了百了,你心里可膈应着呢。” 他这句话可让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夏书恩不禁在心中暗叹“他虽不会武功,可泯不畏死的气节倒让人钦佩之至。” “好小子!没丁点自保的本事,还学别人充硬汉!”楚天阔朝他迈出一步。 夏书恩见状,闪身到了他面前,把楚天阔拉到一旁低声道“这谷中地形复杂,我们若想顺利出谷,少不得需要他带路……” 楚天阔明白了他的意思,嘿嘿一笑,“我就是吓唬吓唬他,免得他又耍什么心机。” 其实,夏书恩并非是出于利用以恒的目的才与楚天阔说下这番话,只是强行出头保下他,未免会与楚天阔结下梁子。 这时,颜溪月看他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微叹了口气,“你的脸肿成这样,给你弄个鸡蛋滚一滚,马上就消了。” 以恒怔了一下,眼睛朦朦胧胧的亮起来,呆呆望着她。 朱夷石眼带鄙视的神色打量以恒,“一个大男人,娇滴滴的跟个姑娘似的。” 以恒看也没看朱夷石,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捂着发烫的脸颊,冲颜溪月一笑,“我没事的,姑娘不用为我担心。” 姜牧尘也觉得他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你啊,不会武功还是少说话为妙。” 夜之渐深,楚天阔看见屋内有张躺椅,不由分说的躺了上去,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这七人中,以恒只对颜溪月、夏书恩、姜牧尘三人略有好感,他心念微动,对三人悄声说“我去拿三条褥子来,三位铺在地上将就一晚好了。” 他这句话尽管用极轻的声音说,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听见了。 看见他走近卧室后,穆金波悄悄对方离使了个眼神,方离马上跟着以恒后面进去,朱夷石也抢跟在后。 片刻后,室内传来几句争吵声,夏书恩三人怔怔对视,但谁都不好过去介入。 果不其然,以恒带着失落、生气的脸色走了过来,“对不住了三位,位置被他们抢了去。” “无妨,终是我们打搅了你,我们才对不住。”夏书恩刚说完,就听穆金波叫嚷起来。 “方离,你干什么!把毯子还给人家!”一直闲坐喝茶的穆金波,此刻一怒站起,对卧室内的方离大加斥责。 第30章 透露内情 夏书恩明知这俩主仆在唱双簧,为避免是非,也只好打住穆金波的话,“穆镖主别生气,给谁睡都是睡,既然他已经打好了地铺,那你就过去休息吧。” 穆金波面带惭愧之色,嘴角却微微上扬,“那怎么好,我去睡了,你们三个呢?” “我们实在人多,不管怎么分配总是有人分不到,穆镖主不用管我们了。” “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多谢先生的招待。”穆金波倒真不客气的走进卧室。 以恒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怒意明显,“夏公子,你这么好的人,干嘛跟这土匪似的人交往?” “这……说来话长,都是意外。”夏书恩停顿了几句,这中间发生的事也是在不便对他开口。 以恒也不再问了,几人都渐感疲累,趴在桌旁勉强对付了一晚。 不知睡了多久,卧房传来惊恐大叫“别过来!离我远点……救命啊!” 众人同时被惊醒,颜溪月和姜牧尘听出这是平初的声音,忙进入内室,只见睡在地下的穆金波、方离、朱夷石三人也已起身,叫醒了还在梦中大喊大叫的平初。 他满头冷汗,看到床边围了好几个陌生人,颤抖发问,“你们、你们是谁?这又是在哪?” 姜牧尘欣喜的走到床边,“平初,你可终于醒了,还认得我吗?” 平初睁大的眼睛里带着一些疑惑,“你是姜大哥嘛,我怎么不认识你。” 楚天阔点点头,“嗯,看来他没事了。”带上朱夷石走了出去。 颜溪月也走到他面前,“那你认不认识我?” 平初凝视她片刻,神色激动道“溪月,你什么时候回来啦?”他猛然发觉屋内环境陌生,“这是哪儿?我爹呢?秋娘呢?” “你爹和秋娘都很好,他们都还在家等你。”平初看到帏帐旁立着一个白衣胜雪的英俊男子,茫然问他,“你是谁?” “他呀……”姜牧尘漫不经心的瞟了夏书恩一眼,颜溪月就中断了姜牧尘后面的话,“他是我的朋友,跟我一起进来找你,是他把你背到这来的。” 颜溪月跟平初引见了夏书恩,又向他简单说了这里的位置,以及一行人如何进谷来寻他的经历。 平初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农夫,平时听过最震撼的事无非就是东家跟西家有了矛盾,把家里砸了个稀烂,这时听颜溪月提到又是地牢、又是跟什么谷主打架,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姜牧尘对颜溪月说道“师妹,既然平初神智恢复了,那我们今天就动身回去,别让师母和秋娘她们等太久。” 三人这时才发现以恒不见了身影,走出茅草屋,只见楚天阔与朱夷石两人脱了鞋袜,到湖边浅水处抓鱼。穆金波与方离也在湖边钓虾,双方之间均是隔得远远的。 昨夜来时,已经星夜垂暮,什么都看不清,这时朝阳初升,四周群山环绕,处处莺啼鸟语不断。 暖风一吹,一阵幽香袭来,颜溪月朝北面展眼一望,顿时眼前一亮,但见山坡上生长了一大片的鲜花,白色、红色、紫色的花朵挤成一簇,犹如给山间铺了一层花毯。 夏书恩陡见紫色的花团中,有个清瘦的背影拿着锄头在低头忙碌,便知那人是以恒了。 颜溪月也看到了那个身影,与夏书恩相视一笑,并肩而行,朝花丛间走去。 姜牧尘眼看着他两人又走在一处,急得也要跟上去。 哪知平初刚到了陌生的地方,心中彷徨,非要拽着他问东问西,姜牧尘只好一面说,一面盯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昨晚,你为什么会相信他不会害我们?”夏书恩眼望以恒的背影,问身旁的颜溪月。 颜溪月嗤的一笑,“怎么,你吃醋了?” 夏书恩也笑了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个个都吃醋,那我的牙早酸掉光了。” 颜溪月笑过之后,缓缓说道“我是觉得他跟这里凶横无礼的人大不相同,也许是格格不入,所以他才一个人搬到这里来住。一个人独居,难免寂寞难遣,他好不容易见到从外面进来的人,故意说那些吓人的话,就是为了让人记住他,好跟他说个没完,像个小孩子似的。” 见夏书恩点头又摇头,“怎么?你不这么认为?” “我是替他不值。他是为了说笑,险些死在楚帮主的手里,可见玩笑也要开对人。不过人确实没什么坏心眼。”说话间,两人离以恒越来越近。 “以恒先生,可算找到你了。” 正在锄草的以恒听见夏书恩的声音,停下了手里的活,朝两人扬了扬手,“居然被你们找到了,昨晚没睡好吧?” 夏书恩笑答,“还好,总比在外面露宿好上十倍。” 颜溪月爱不释手的轻抚正在盛放的花朵,“这些花都是你种的?叫什么名字?外面从来没见过。” 以恒腼腆一笑,“此花名为‘梦灵仙’,是我无聊之时,嫁接谷中野花而成,让姑娘见笑了。对了,叫我名字就行,我一个种花的,被人叫先生,让别人听了去岂不笑话。” 颜溪月也报以一笑,“那好,我就直呼其名,你也别跟我们客气。” 以恒剪下几朵紫色、红色、青色的梦灵仙递给了颜溪月。 颜溪月接过他手里的花,对夏书恩轻轻一笑,“你说这花难种,可是以恒却养育的这么好看,这花是不是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持之以恒。” “不错,名字和花一样难得。” 以恒被两人夸得不好意思,“你们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扭头间看到了正在跟姜牧尘说话的平初,“那位小兄弟的毒解了?” 夏书恩想起昨夜跟他说了平初是食了有毒的野果,“是啊,人已经没事了。” 以恒颇感惊讶,“你们连解药都找到了?”看到夏书恩和颜溪月相顾茫然,脸上惊讶的神色转为平和,“看来,你们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夏书恩觉得他这句话的含义不简单,“你有话就直说吧,昨夜,我们是不便对你和盘托出,但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以恒点头默认,“你们带他进来时我就猜到了,他是从地牢里出来的,身上还有地牢内独有的血腥、发霉的味道,你们七人身上都有,只有我能闻得出来。” 两人不禁愕然,他们一行人只顾远离卧云山庄,可没留意过身上沾染上了什么味道。 以恒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他是因为中毒才发狂,这毒解药难寻,我还以为你们找到了。” 松溪坞还有数十人有着相同的经历,颜溪月忙问他,“你怎么知道他是中毒?” 以恒眼沉吟道“我是听别的师兄提起过,他们从松溪坞抓了一些无故发狂的人。起初我是不信的,直到前段时间,半夜里总是听见地下发出奇怪的叫声,到天亮就没有了。有位师兄路过后院时抱怨过,说什么‘这药若是能控制他们白天发作就好了’,我也只是瞎猜,你们就随便听听。” “那你知道……”夏书恩刚想问他是谁下的毒,不远处的湖面传来几声异响。 第31章 湖畔杀戮 朱夷石撒着光腿,惊慌失措的奔跑上岸,“不好,他们追来了!” 三人停下话头,遥遥望去,湖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小船,船上五名青衣弟子手持弓箭,朝附近的楚天阔、朱夷石、穆金波、方离四人连珠射箭,接着又向岸上的姜牧尘和平初发箭射去,只有夏书恩三人隐身在花丛间才没被那五人发现。 以恒吓得脸色一白,把头往花丛里埋,“我、我不能被他们发现!” 夏书恩和颜溪月均知,若是被其他弟子看到,以恒藏匿谷主要抓的人,回去肯定没好下场。 夏书恩当即对颜溪月道“你留在这保护他。”接着腾身而起,踏着花枝来到岸边。 姜牧尘已经护着平初躲进了茅草屋,穆金波抽出青龙鞭,挡下射来的羽箭。 夏书恩凝运掌力,右臂一扬,三支羽箭如风般飞向船上,其中两人胸前中箭,一人肩胛骨受伤。 此时,船底哗啦一响,船只带着船上的三名弟子一起落入水中,从水中钻出一个湿漉漉的光头,正是楚天阔。他看到五人来袭,就一口气钻到了水里,掀翻了船只。 怒火冲天的楚天阔伸手抓住一人,就把刚硬的拳头砸向那人,“我让你乱射!没看见你爷爷在抓鱼!” 其余两人也被他和朱夷石打得昏晕过去,湖中新长的菱叶被一番闹腾后,枝断叶落。楚天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朱夷石和他联手将小船翻了过来,把船划到了岸边。 从船上跳下来的楚天阔嘴里骂骂咧咧,“奶奶的,这五个小贼躲在菱叶里边暗箭伤人,差点吃了他们的亏!” 夏书恩看他浑身除了湿透,没受什么伤害,担忧的望向水波未平的湖面,“看来,谷主已经发动人手四处找我们了,我们必须赶紧出谷。” 颜溪月已经同以恒从花丛里走来,穆金波神色忧急的拉住以恒,“出去的路怎么走?快带我们离开这!” 以恒望见湖面上一滩血色,漂浮着五个人的尸体,眼中悲悯之光大盛,“他们就这么死了……” 穆金波见他痴痴呆呆的样子,急得伸手扣住他的脉门,“你听见了吗!”手上一运劲,以恒顿觉全身酸软,轻呼一声,但他仍不肯求饶。 刚才他害怕被那五名弟子发现踪迹,这时他们都已经死了,以恒伤心之余,反倒是不着急了,强忍身体不适,对穆金波冷冷望去。 “穆镖主行走江湖,本事大的很,这山里到处都是路,你把所有的山都绕一圈,所有的路都走一遍,出谷的路自然就找着了。” 楚天阔见他不肯带路,右手掐住他脖子,只要他稍微一动,以恒便立时颈骨折断而亡,“老子昨天才说不杀你,今天你就活腻了!” 颜溪月厉声叫住了他,“楚帮主且慢!你也知道他的脾气,就是杀了他也不会告诉你出谷的路!” 夏书恩一只手搭上楚天阔的那只右臂,“万事好商量,以恒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楚帮主和穆镖主若一意孤行强迫于他,只怕我们再无出谷的机会。”他之所以伸出手来,也是防止楚天阔突然对以恒下死手。 以恒一只手的脉门被穆金波扣住,脖子被楚天阔牢牢掐住,性命就在须臾间,他却一手背在身后,眼神上瞟,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把楚天阔恨得后槽牙咬得格格作响,心下暗想“暂时不能与夏书恩起冲突,等出了谷,就剁碎了你!”待他松开了手,穆金波也觉得没意思,两人均对这软硬不吃的以恒毫无办法。 见楚天阔与穆金波不再纠缠自己,以恒顺手掸了掸衣衫,对颜溪月和夏书恩报以一笑,意示感谢。 姜牧尘心知不能跟以恒来硬的,他对自己也没那么抗拒,就算想离开卧云谷也只能对他动以言辞。 “以恒先生,杀了他们也实属无奈之举,我们这位叫平初的小兄弟跟你一样不会武功,刚才如果不是我护着他……你若不想再看到有人伤亡,还是带我们离开这吧。” 以恒心底一阵失落,他眼巴巴的凝视颜溪月,“这么快你们就要走了,那你们以后还会来吗?” 除了颜溪月和夏书恩,众人心中都道好笑,且不说这进谷之路怪异危险,单是孟见之心胸狭隘,狡诈阴毒的作为,谁愿意进来第二次?楚天阔一声冷笑,转身走到了别处。 穆金波也心头不悦,眼光扫到平初时,忽然灵机一动,上前拉住他,对他极为热情的关心,“平初兄弟啊,你刚才受伤了没有?我这可有金创药……”他半劝半拉的把平初拉到一旁说话。 夏书恩见以恒的眼神中求肯之色大盛,也知他将自己和溪月当作了真心好友,自己也很喜欢卧云谷的旖旎风光,心中不忍直接拒绝,“卧云谷风物佳胜,醉人如酒,我们也的确颇为留恋,只是贵地的谷主……实在不大好相处。” 以恒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不喜欢卧云谷,听他如此说,眼中顿时清亮,“是吗?你们只是误入卧云谷罢了,我们谷主确实脾气不大好,不过等他气消了,你们可以随时来游玩。”眸光一闪,又看向颜溪月,“那……溪月姑娘呢?” 颜溪月侧头对夏书恩甜甜一笑,“他去哪,我就去哪。” 以恒看到夏书恩一笑不答,看向颜溪月的眼神却是深藏柔情,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颜溪月又继续说“对了,孟谷主的地牢内关押了很多松溪坞的村民,但这次进谷,我也没想到失踪的人竟会都集中在此,我只能先带平初回去,然后再计划二次进谷,再设法救走所有的村民。” 以恒一听她还会再来,脸上恢复了喜色,“那就好,那就好。”脸上虽是堆笑,心里却又酸又苦。 姜牧尘最是厌恶他两人柔情蜜意,不屑的哼了一声“我们与谷主的纠葛恩怨,可比你说的麻烦多了,更不是你们谷主三两天就能消气的。”接着对身旁的颜溪月和夏书恩斜目而观,“我看你们俩,趁早打消这念头。” 以恒待要继续问他内情,平初从姜牧尘的身后钻了进来,又急又气的打断了谈话,“先别说进来的话了,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姜大哥,溪月妹妹,你们难道不是进来找我的吗?你们不急着回去,家里可还有人等着我呢!” 第32章 另觅出路 姜牧尘似笑非笑的把手搭在平初的肩膀,“谁说我不急的,这不是有人做梦都想留在这吗?——以恒,你要是真舍不得我们,那我们先把平初送回去,将来有机会了来你这住上十天半个月,还不行吗?” 以恒原本失落的面庞立时变得欣喜,“当真?你可别骗我。” 姜牧尘眼睛不眨的答应,“当着这么多人面,我还能骗你不成?” 颜溪月秀眉微蹙,斜眼瞪了他一眼,明知他这话是在哄骗以恒,但这时以恒却喜出望外,也不忍心再泼他冷水。 穆金波忍着耐心听这些人说了一堆闲话,心头恼怒之余,却也知道了该如何拿捏以恒。 刚才他故意将平初带到一旁单独说话,就是看中了夏书恩、颜溪月、姜牧尘三人对他的关心。三言两语便教唆的他如何利用这三人的关心,使以恒答应带众人出谷。 平初与以恒没说上几句话,更谈不上交往,只知道如果没有他的带路,他们几人就很难回去。 他惦记家中的父亲和等待他的秋娘,当下就按照穆金波的教授之言施为。 眼见利用平初催促动身的办法果然奏效,穆金波又听见以恒与姜牧尘的约定,满脸欢喜,“既然都约定好了,那就动身吧,不知阁下打算带我们走哪条路?向东还是向西?” 以恒这时心情大好,已将方才与他的恩怨抛在了脑后,游目望向湖面,“要想快些出谷的话,可以先坐船到南面的山谷,另寻一条下山的路。既然谷主正在找你们,那就不能从山庄附近经过了,先坐船到云水坞,然后再出山,就是比你们进谷时的路程要多上几倍。” 众人一听出谷得跋山涉水,心底登时一凉,别看以恒将手指来指去,仿佛那云水坞就在眼前,可是看山跑死马,这一路行将过去,又要花费不少时光。 除了不会武功的平初,其余几人倒不是真的怕孟见之,但他关押了那么多发狂的村民,即便武艺再高也着实难对付。 穆金波看了一眼还飘在湖面上的小船,“那艘船最多只能载五个人,我们如今已有九人,可须得换条大船了。” 以恒低头沉吟片刻后说道“我这里还有条船。” 楚天阔激动大叫,“在哪儿?能坐几个人?” 以恒微微一怔,眼神瞟向颜溪月和夏书恩,“嗯……只能坐两三个人。” 气得楚天阔迈上一步,扬起右手,想要打他一个耳光,被朱夷石拦住,“帮主息怒,这小子就这副德行。” 以恒连连退到夏书恩等人的身旁,“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没有大船,再去找就是了。” 颜溪月问他道“上哪去找?” 以恒思虑之时,用手抚摸下巴,在草地上来回踱步。众人将出谷的希望全部寄予他身,他没发话,旁人谁也不敢再多问一句,只好耐着性子等。 终于,以恒抬起头来,打定了主意,“有了!我先带你们去山庄坐船,然后悄悄去云水坞,决计没人发现。” 众人以为他想到了什么绝妙的办法,结果却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计策。 姜牧尘连连苦笑,“谷主本来就四处抓我们,你却要让我们去山庄坐船,那不是自投罗网?” 楚天阔连忙接腔,“要回去也只能你一个人回去,你把船划过来接我们!” 以恒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神色大是不愿,“大点的船,我一个人可划不了,你们不去,那就走路去云水坞,现在动身,就是天黑也到不了。” 穆金波看他推三阻四,脸色大变,“你用坐船的名义把我们引诱到山庄,好向谷主邀功是吗?”楚天阔与穆金波凝视以恒,眼中凶光陡盛。 夏书恩忙站出来,将以恒挡在了身后,“诸位先别生气,他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若真想把我们的下落告诉谷主,适才他就没必要躲起来了。” 颜溪月转头看向以恒,“你这么聪明,应该另有谋划。” 以恒嘴角蕴笑,“人人要是都有你们一半聪明就好了。” 他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脸色,自顾自的说起计划,“大点的船只有山庄才有,我带你们从一条隐蔽的路走。现在师兄们四处找人,没空管我这个花匠了,大不了我就说,要用大船往云水坞搬运一些花盆,没人在意的。” 穆金波脸色一沉,“你早这么说,谁还怀疑你。” “溪月姑娘与夏公子可没怀疑我,走吧。”以恒当先一步,朝背面的山坡走去。 众人眼见他这么一副脾性,都无可奈何的跟在他后面,再也不多说一句,否则不知他又要说出让人误会的惊人之语。 一行人转过山坡走了一阵,身后的湖泊便再也看不见了。 颜溪月心下疑惑,询问走在最前面的以恒,“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山庄吗?怎么现在离山庄越来越远?” 以恒微笑答道“师兄要找人,一般都会乘船绕湖一圈,若是没有找到踪迹,便会入山仔细搜寻,就像刚才那样。如果一个时辰内往南面的船只没有回岛,师兄们就会出动更多人手朝那个方向寻人。 等他们到了,我们也已经进山了,更想不到我们会朝山庄的方向走。至于现在为何会离山庄南辕北辙,那也是为了远离湖边,避开师兄巡查的视线,等爬过这道山坡,我们就正式朝山庄的方向去了。” 以恒与颜溪月、夏书恩边走边聊,路上倒也不觉得无趣。 穆金波心下暗忖“这小子外表看着老实,肚子里竟有这么多花花肠子,看来的确不能跟他来横的。” 又走了大半日,低洼处出现一片松树林,只是这片树林又与别处大不相同。 树下周围生长了一大簇的红色花藤,以松树作为倚靠,向阳而生,颜色娇美,几乎爬满了整个山坡。 这些茂盛的花藤比人略高,阻住了众人的去路,背阴的一面则是临近湖泊,并不能另择其路。 要想前行,就只能踏着延伸在山坡上的花枝,或者砍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花藤,然而花枝上却生满了尖刺。 众人相顾茫然间,以恒神色淡然的走到了花藤前,从袖中拿出一双用动物的皮毛制成的手套,徒手去抓拿满是尖刺的花枝,“这是虎刺梅,你们小心别被刺扎。” 说话间,他已经把手伸进花丛中,随手将茂密的花藤往左一拨,像掀帘子一般随意,露出里面长长一道花廊,“请进吧。” 他身后是用虎刺梅的枝蔓搭成的长廊,外面生长茂盛的虎刺梅将长廊掩饰的不见阳光。 人在里面行走,外面即使有人经过,也看不到花藤架内部的情况,的确是个藏身行走,又难以被路过之人发现的绝密所在。 第33章 扣押人质 众人无不惊叹眼前此景世上罕有,颜溪月四下打量周围的花枝、花藤,“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 以恒支吾了半天,“嗯,差不多是,偶尔也叫信得过的人来帮忙。” 姜牧尘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面来来去去,就不怕路上万一遇上毒蛇,没人来救你?” 以恒淡定自若,“关于这个问题,我早想到了,我在地上都种了一些气味芳香的植物,你没闻到吗?” 姜牧尘细嗅几下,的确是特殊的香味,以恒蹲下身子,从外面的花藤里分别抓进一株低矮的红色花朵,及一朵黄色的小花,“这是凤仙花和望江南,蛇一闻见它们的气味就躲得远远的。” 夏书恩钦佩他精通花草、心细如发之余,也为他的当下的行为有多忧虑,“你当真要助我们出谷,若谷主查问起来,你该如何应对?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以恒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不,我不能丢下我爹不管。” “你父亲也在这儿?” 以恒眸光暗淡下来,“他在这谷中呆了大半辈子,我走了,他老人家就孤零零在卧云谷。何况,卧云谷就是我的家,我还能去哪呢?” 颜溪月眉心一蹙,深为担忧他的处境,“你留下来,谷主不会轻饶你……” “我不让他知道就行了,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会解决。”以恒脚步加快,似乎比身后的一群人更急着离开这。 花藤内曲曲折折,有的地方则要弯腰而行,过了两炷香的时光,以恒才带众人从花藤架内走出,此时众人身处一处山坳,连岸边涌动的水声也听不见了。 一行人自日出走到日中,终于又回到了卧云山庄,只是以恒带他们来的地方又与昨日来的情景不同,瘦竹清泉,环境更为清幽。 但颜溪月却看到草坪上开得好好的颜色各异的鲜花被人从地里连根拔起,娇嫩的花朵就这样烂在了泥土中,心下不禁好奇“以恒这么爱花之人,怎么对眼前此景视而不见?” 以恒将众人引至一座木屋前,正要前去敲门,只听吱呀一响,木门从内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矮步短的老头,虽然白发丛生,但手足灵便,跟进来的以恒撞了个满怀。 他看到以恒,脸上愕然变色,“你……你……” 以恒连忙拉住他,“爹,山庄出事了是不是?我昨晚没来得及赶过来,现在怎么样了?” 老头圆睁双目,张大了嘴,仿佛惊得说不出话,脸色变得严峻,“怎么样?地牢里的狂人都跑出来了,把山庄闹得一夜不宁,到了天亮才静下来。谷主大发雷霆,幸好昨晚你没在……” 他看到身后的一群人,语气更是严厉起来,“他们是……谷主要抓的人……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 楚天阔见他神色不善,自己也颇为不屑,低声对众人说“就这老小子还想把我们抓住不成?” “万一他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干脆……”朱夷石左掌竖立,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夏书恩心头一震,忙对楚天阔说道“楚帮主,以恒会与我们一起上船,他父亲难道会连儿子一起出卖吗?” 楚天阔与朱夷石对视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夏老弟,我就知道你又要善心大发,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不杀他就是了,嘿嘿。” 以恒催促父亲快些准备一条能容乃十多人的船,老头先是不愿,但屡次回望木屋,幽幽长叹,还是答应了以恒,垂头丧气的走向岸边。 以恒却显得十分高兴,对众人喜滋滋道“我爹答应借船给我们了。” 颜溪月自疚这件事颇让老人家为难,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以恒,令堂如何称呼?” “师兄们平日都叫他忠伯。” “本来连累你就已经让我们觉得惭愧,现在又把忠伯父也拉进来……” 以恒看着父亲前行的背影,神色间倏然落寞,“要怪也是怪我。” 说话间,忠伯已经把一搜乌篷船拉到了岸边,手里还拿着纤绳,对以恒甚是无奈,“快点上去吧,早走早回来,谷主那边,我替你遮掩。” 一提到孟见之,以恒眼里自信的神采消失得荡然无存,他抚上父亲粗糙的双手,语声渐渐哽咽,“爹,我、我对不起您。” “忠伯父,您的相助之恩,晚辈终身感念。”夏书恩走到这对父子跟前,对忠伯深深一揖。 忠伯低头不语,满眼噙泪,轻轻挥了挥手,意示众人赶紧上船,颜溪月、姜牧尘、平初经过时,也均向他一拜,穆金波带着方离却是迫不及待的就上了船。 以恒扭头看到楚天阔和朱夷石还站在岸边,“楚帮主怎么还不上船?” 楚天阔一反常态的对他神色和蔼,以主人的口吻向他伸手,“你先请。” 以恒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一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亦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态,“帮主初临蔽谷,当是你先……” 最后一个“请”字还没说完,身体就忽然腾空而起,他被楚天阔抓住双臂,甩到了船上,“废什么话!”笑哈哈的跨步上船。 朱夷石揪住忠伯的后衣领,将他提上了船。以恒心急大叫,“楚帮主,你这是何意?” 楚天阔见夏书恩张口欲言,对他笑道“我确实答应过你,不杀这老头。虽然他儿子跟我们在船上,万一孟见之对老头用刑讯逼供,他不得已说出了我们的行踪怎么办?” 他又笑嘻嘻的对脸色不快的忠伯说“所以老头子,我不是信任不过你,是不信任你们那偷奸耍滑的谷主。” 以恒愤怒不已,指着楚天阔大骂“你这话分明是在狡辩!” “我是在狡辩又如何?”楚天阔右手扣在忠伯的肩膀上,“你爹的老命在我手里,你能奈何?” 以恒原本愤怒的面容转为凄然,“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他?” “等你乖乖送我们出谷,我自然放了他。” 忠伯身前身后皆被楚天阔与朱夷石威胁,但此刻脸上却毫无惧色,他冲双目含泪的以恒大喊,“以恒,你、你爹……向来教导你男子汉大丈夫,骨气当硬!不许求他!” 以恒眼中滴下一泪,“爹,骨气不是这个时候用的。” 第34章 湖上混战 楚天阔满脸嘲弄之色,“我说这小子一点功夫没有,哪来的一身硬骨头,原来是跟你这倔老头学得!” 他刚笑了几声,就觉一只手重重按在了肩头,回头惊望,是脸色不豫的夏书恩,“楚帮主,船已经开到湖心了,忠伯父就算想下船告密也不能了。” 楚天阔往窗外看了一眼,方离和平初在划船,湖上波光粼粼,已渐渐驶离卧云山庄。 夏书恩的话明显是在警告他,如果他再不放了忠伯,自己就不客气了。 楚天阔深吸一口气,见到颜溪月和姜牧尘皆对己神色不善,而穆金波一如既往的冷眼旁观,巴不得看自己的笑话。 心头浮现夏书恩对战孟见之的情形,暗忖若真动起手来,紧靠自己和朱夷石势单力薄,单是一个夏书恩就极难应付,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对朱夷石使了眼色,主仆同时放弃了对忠伯的威胁。 他也并不想与夏书恩撕破脸皮,故作一笑,“夏老弟多心了,你不是说以恒老爱跟我们开玩笑吗?我也是有样学样罢了,呵呵。” 夏书恩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那就好。” “不好!”船头的朱夷石一声惊叫。 众人同时朝外望去,但见岸边又有一艘快船驶来,站在船头的正是孟见之的得力弟子顾远山,他朝船上的众人高声大叫“你们跑不掉的!停船!” 楚天阔本来就憋了一口气,正想找人出气,这时陡见敌人追来,胸中气血沸腾,叫了一声“夷石,把船停下!昨天还没打够,让老子上去教训教训这孙子!” 以恒挥手大喊“不许停!”他自己也拿了船桨到了船的另一头,边划边说“别打了,能跑多远是多远!” 忠伯从他手里抢过船桨,“你快进去,别让他们看见你!”说着,就把以恒推进船舱。 颜溪月扶住站了不稳的以恒,“还是听你父亲的,你不会武功就呆在船舱里,我们来保护你父亲。” 以恒满脸忧色,“不,溪月姑娘,顾师兄的武功很高,你打不过他。” 颜溪月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恒却不明白,“怎么?你笑什么?” 朱夷石已经停止划船,又抢过平初手里的船桨,船尾只有忠伯在坚持划船,船速已然慢了许多,楚天阔不能过去打架,急得右脚直跺船底,对着顾远山大骂不休,整艘船摇摇晃晃,几人都站立不稳。 以恒不会武功,脚步虚浮,最先摔在了地上,他却想伸手去扶颜溪月,又见夏书恩已经伸手环住了她,“当心。” 颜溪月刚刚站稳,一脸怒色的姜牧尘把颜溪月拽到了自己身旁,“我师妹有事没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颜溪月急忙甩开姜牧尘的手,“你别闹了!” 就在这片刻间,顾远山的快船已经到了跟前,楚天阔和朱夷石早急不可耐的跳到了对方的船上,穆金波与方离守在船头,阻止其余弟子上船,平初躲到了船舱的角落,把头埋进双臂,身子微微发颤。 以恒看出他跟自己一样也不会功夫,于是蹲在他身旁,“小兄弟,我也不会武功,咱俩正好做个伴。” 忠伯从船尾钻进船舱,殷切嘱咐以恒,“好好的待着,千万别叫他们看见你。” 以恒心中触动,又叫了一声“爹。” 忠伯起身去了船尾,“别叫我爹!我当不起你这个爹!” 顾远山率了二十余名弟子来追捕,楚天阔、穆金波等人已经跳到了对方的船上,霎时间船上弟子纷纷被打落水中。只是顾远山却不大好对付,加上船只摇晃不稳,更是增加了难度。 颜溪月守在船头保护以恒与平初,遥遥望见归云长又领着三四搜快船驶来,颜溪月忙对正与顾远山对战的夏书恩叫道“他们的人马上就要追来了,速战速决!” 夏书恩朝还在对面船只上的楚天阔与穆金波叫了一声“快回来!” 狭窄的船头拳掌飞舞,顾远山阻住楚天阔和穆金波的脚步,但两人眼看姜牧尘正在奋力划船,两艘船相互离得原来越远,与此同时,夏书恩飞起一足,顾远山后背受袭,整个人扑在了甲板上。 楚天阔与穆金波双双腾身而起,朱夷石与方离打落了船上弟子后,也纷纷跟随两人的脚步回到船上。 船头的朱夷石和方离,加上船尾的姜牧尘、忠伯齐心协作,船只如飞般在湖面漂移。 夏书恩进船舱前回头一望,刚才还在甲板的顾远山却不见了身影,可自己分明记得,并没有将他击入水中。 这时,以恒盯着船舱惊叫一声“什么声音?” 平初也惊跳而起,凝视船底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下面……下面……” 船底传来“笃——笃——”连续不断的异响,咯喇一声响,一根锥子从船底冒出来,湖水汩汩涌入船舱。 夏书恩这时才明白,原来顾远山方才是悄悄潜入水底,就是为了在船底凿个洞,让船舱进水。 楚天阔走到船头,冲着水里大骂,“龟孙子,有种上来打一架,在水里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片刻后,船只右侧波的一响,顾远山冒出头来,“谁怕了?不是你先逃的!” 乌篷船舱进水后,船速迅速慢了下来,湖水顷刻间就漫上众人的膝部。忠伯于紧急之中抓住以恒,“你还会水吗?” 以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腿淹没在水中,脸色青白交加,“我、我很多年没下水了,我也不知道。” 夏书恩看到归云长的船已经到了近前,欲将以恒和平初先带到另一艘船上,可以恒不便在此时暴露身份。 就在这一瞬间,忠伯火速脱下自己的外衫,套在了以恒的头上,“我带你上他们的船,就说你是谷主要抓的的人,你可千万别出声!” 以恒只觉眼前一黑,一只手臂就被忠伯紧紧拉上,哗的数声水响,身子本来淹没在水里,片刻后又似乎悬在半空,等双脚再落地时,已经到了甲板上。 忠伯带上半个身子淹在水中的以恒在水中游了几下,又使轻功上船,这几个动作都是在瞬息之间完成。 他如此迅捷的身手,让夏书恩和颜溪月同时看在眼里,心下均是奇怪“既然他父亲有这么利落的身手,怎么以恒一点功夫也不会?” 第35章 追兵不断 当下的情形不及余暇思考,两人双双跃到了已经划到近前的船只,既然借来的船已经沉了,只能重新让脚下的船换个主人了。 穆金波的青龙鞭一经甩出,船上的七八名弟子均是伤的伤,落水的落水。 楚天阔与归云长的兵刃在船上都难以施展的开,便在船上开始了拳脚功夫,船只左晃右摆,打起来殊不称心。 朱夷石趁隙扑到归云长的身后,将他带入水中。不一会儿,水面上染得一片血红,也看不清是谁让谁受了伤。 夏书恩在解决了东首船只上的弟子后,右斜方一搜快船朝自己驶来,颜溪月在船头向他招手,“书恩,快上船!” 他才迈出一步,一柄明晃晃的白刃横掠而来,夏书恩急忙身形后仰。顾远山长剑抖动,分别朝他腰间、前胸、大腿刺去,夏书恩东闪西避间,一枚绿色的柳叶飞镖正冲顾远山飞来。 顾远山侧头闪避,下意识的拿手中长剑格挡,珰的一响,飞镖的劲力出乎意料的震麻手腕,长剑登时脱手飞出。 夏书恩眼明手快的接住尚未落地的长剑,嗤嗤几声急响,顾远山胸前的衣衫如开花般被划出了数条破洞,伤口鲜血涔涔而下。 夏书恩撤剑回身,踏上一步,反手一掌,直击在顾远山的前胸的伤口上,这一掌厚实雄浑,没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却也让他数月之内再也使不出大力。顾远山随着这一掌落水,连划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两人在打斗间,颜溪月所乘的那条船本已飞速划到了前方,姜牧尘见穆金波、楚天阔、平初等人已经上了船,本想弃夏书恩直接而行,一来颜溪月不同意,其次,以恒和忠伯还落在别的船只上,只得船围绕在夏书恩附近来回打转。 湖面上到处都是左右乱晃的船只,加上受伤落水的弟子,湖面早已成了殷红一片。 忽听西北方向传来一弟子“啊”一声的大叫,“忠伯,你什么意思?想背叛谷主不成?” 甲板上亦传出忠伯的浑厚的回答,“我没有背叛谷主,但我当下有不得已的苦衷,对不住了。” 原来,忠伯带以恒上船之后,就指着被衣衫蒙面的以恒对船上的弟子说,自己擒到了谷主要抓的人。 其余弟子平日皆对忠伯礼敬有加,他说话也没人怀疑,便将精力放在对付楚天阔等人身上,但打着打着,就有弟子发现,除了从地牢脱逃出来的平初,在厅上大闹的共有七人,忠伯抓到的第八个人却又是谁? 那名弟子欲掀开衣衫察看以恒的相貌,忠伯心知以恒是铁了心要助夏书恩一行人出谷,眼见他们已经占了上风,打算要带以恒踏上另一条船。 在这紧急的档口也没时间解释太多,索性一掌劈伤了那名弟子,又将其余弟子全部打落水中,划动船桨到了颜溪月等人所乘坐的船只附近,似一阵劲风般带着以恒上了船。 一群人在湖面上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早惊动了谷中众弟子,纷纷划船倾巢而出。 姜牧尘、朱夷石、方离、平初四人分别在船头、船尾划动船桨,楚天阔嫌弃毫无功底的平初划船拖累船速,干脆自己上手,整条船踏浪冲波,疾如飞鸟般将追来的船只甩在了身后。 忠伯忙将湿透的衣衫从以恒头上取下,“怎么样?没事吧?幸好他们没看见你。” 以恒被套住脑袋闷了一段时间,这时大口大口的喘气,白森森的脸色才恢复了一点红晕,他紧张地抓住忠伯的双手,“爹,你没受伤吧?” 忠伯叹了口气,“他们不敢对我动手……不过只要你没事就好。”以恒心中愧疚无比,不知该说些什么。 穆金波面如寒霜的对众人道“他们紧跟不放,小鬼难缠,一直这么下去,吃亏的终究是我们。” 夏书恩点点头,“要和他们动手也不是什么难事,水上较量毕竟有限,尤其是以恒,他既不会水,也不能叫其他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以恒微一沉吟,对忠伯问道“爹,我们上岸行不行?” 忠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带他们出谷是你的决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以恒心内一喜,对众人指着前方一座山,“我们到了大片菱叶附近就下船进山,我在那伪装了一条藏身之处,我们先到那躲藏,他们找不我们就自会离开。” 可夏书恩并不对他的这一建议抱有信心,“以恒,我知道你很聪明,手艺也精巧,但这次来追杀我们的人实在不少,似刚才那般藏身在花藤里的行径,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不过就算我们真被发现了,那也没什么,只要到了岸上,动手总比在船上方便。” 以恒眸下一暗,“我也不想你们互相动手,顾师兄和归师兄都待我极好……” 于卧云谷弟子的身份而言,他帮助闯入谷中的外人已是大错特错;于朋友的身份,他又不能对颜溪月和夏书恩这样的好友置之不理。 夏书恩自然理解他的难处,“放心,我没杀你的顾师兄,他养养伤就好了。” “真的?”以恒眼睛一亮,夏书恩微笑点头。 忠伯虽然未与夏书恩交过手,但知道他与谷主打得不分上下,他武功精湛却不随意夺人性命,心中着实对他有了几分敬佩,也不再反感以恒对众人施以援手。 过不多时,船靠近岸边,众人下了船,在以恒的带路下,穿入枝繁叶茂的树林。 但没走多远,身后几支利箭嗖嗖飞来,归云长率领一众弟子紧跟其后。 脚下地势低洼,又是山的背阴面,头顶茂密的树木又将阳光遮蔽的严严实实,以致地上生满了苔藓,加上前几日下过一场春雨,地上更是滑溜难行。 眼见归云长的人手不刻而至,以恒所说的藏身地点还没有找到,夏书恩对神色焦急的楚天阔说道“楚帮主,他们的箭又要射来,你的兵刃可否借我一用?我来挡住他们。” 楚天阔总是觉得没与归云长打够,意兴阑珊,当即豪爽答道“夏老弟想断后,我陪你就是了,我楚天阔可不像某些贪生怕死之辈,一到动手之际就跟木桩子似的装死人!” 他这番话明显是在暗讽屡次隔岸观火的穆金波。 第36章 深林密洞 在这个节骨眼上,穆金波虽不想与他计较,但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胆气,否则卧云谷之行后,在剑南帮的推波助澜的江湖传言下,鸿凌镖局成了胆小怕事之徒的聚集地。 穆金波当即解下腰间的青龙鞭,冷笑凝视楚天阔,以为穆金波要与自己动手,楚天阔把虎头枪横在了身前,毫不畏惧的瞪视回去,双方争斗一触即发。 穆金波却破颜一笑,转头对以恒道“你自去找你的路,我在后面护你。” 平初不知他与楚天阔之间的矛盾,大惑不解的去劝穆金波,“不是有夏公子和楚帮主断后吗?” 穆金波微微冷笑,“我不是怀疑夏兄的能力,是怕某人技不如人,放了敌人过来。” 颜溪月见这两人又要不合时宜的暗斗,直接催促以恒快上路。 以恒带着几人朝西南方向走去,好不容易七拐八拐到了他说的藏身之处,却见灌木丛间堆了一大堆腐朽的枯枝败叶,湿漉漉的地上还印着几只野兽踏过的蹄印。 这下,以恒伤心至极,“我辛辛苦苦搭的坟墓,就这么被……” 原来,他在此处搭了一个外表形似坟堆,实际是一个可以容纳几人的空间。 他时常在谷中偷玩,不想被人发现踪迹,才想了许多稀奇古怪藏身的法子。 就在此时,留下断后的夏书恩与楚天阔的方向传来兵刃碰撞之声,众人皆知是归云长到了。 颜溪月神色忧急的看向以恒,“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以恒环顾四周,心跳如雷,忽然瞥见一颗丈余高的银杏树,伸手指了过去,“那里有个山洞!” 颜溪月对平初道“你随以恒到山洞里躲着,外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几个,忠伯,你也进去吧。” 忠伯知道她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不便再与卧云谷弟子交战,当即不由分说,他带上以恒、平初两人朝银杏树的方位进发。 以恒脚下不稳,仍不忘留下一句话,“溪月姑娘,你要小心啊。” 颜溪月、姜牧尘、穆金波三人在距离山洞尺许之处迎战卧云谷弟子,夏书恩与楚天阔兀自鏖战归云长。 激战中,羽箭劲急之声不绝于耳,数不清的冷箭从树林各处冒出,直射向以恒三人躲藏的山洞中。 原本,三人躲藏进洞胜算较大,但平初于慌乱间踩在长满苔藓的石头上,脚下一崴,就这么瞬息间发生的事,就被其他弟子看到。 但见射箭的方向有的来自树上,有的来自一人高的草丛,方位捉摸不定。 颜溪月飞身跃上树梢,观察到几处枝叶微微颤动,袖中柳叶飞镖一经掷出,躲藏在暗处的惨呼声接踵而至。 “爹,你受伤了!” 她听出这是山洞中以恒的叫声。 既然忠伯已经中箭,以恒与平初都不会武功,颜溪月大惊之下,也进洞保护二人。只见忠伯后背中了一支羽箭,脸如金纸般软瘫在地。 以恒搀扶忠伯在洞内向右一拐,外面的羽箭再也伤不到,于是坐在石壁旁察看忠伯伤口。 “爹,都是我害了你!”以恒望了一眼插在背上的羽箭,不敢再看第二眼,眼中泪水夺眶而出。 忠伯惨白的面庞现出一丝微笑,“我……活一把年纪了,无所谓,能在临终之时……听你这么称呼我,死、死而无憾了。” 正凝神观望洞外情形的颜溪月听见这对父子的对话,心下诧异莫名,“听忠伯的口气,似乎这是以恒第一次称呼他为爹,以恒心地良善,与忠伯感情深厚,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六亲不认之辈。” 便在此时,洞口几个黑色的身影奔跃进来,她认得其中一人身形是夏书恩,跟着便是楚天阔、穆金波、姜牧尘、朱夷石、方离,几人皆脸色大变,如遇劲敌。 颜溪月急步上前询问夏书恩,“你们怎么……出什么事了?” 以夏书恩的功夫对付归云长是绰绰有余,再加上楚天阔、穆金波等人的援手,胜算更是大大加持,却不明他们何以狼狈逃窜进来。 夏书恩来不及回答颜溪月的问题,拉住她就走,“快往里走,快!” 话音刚落,只听洞外嗖嗖声响,破空之声有如尖啸。 进洞的几人都身手矫捷的拐到山洞右侧,须臾间,几十支羽箭如天降冰雹一般落入洞内,箭头直插地下、石壁两三寸。 若只是一人射箭,须得内力深厚才能达到此境,但同时插了几十支力道凌厉的羽箭,绝非人力所为。 归云长知道忠伯逃入山洞后,料定他是背叛了谷主,谷中但凡出了背叛师门之人,其惩罚比之误闯卧云谷的生人还要惨烈。 既然他与谷主抓捕之人混迹其中,索性就一起惩罚。他于激战中忽然收回双钺,忽然转头向山洞附近奔去。 楚天阔大是震惊,“这小子打不过,就落荒而逃了?”接着,就听归云长对着山间弟子一声长啸,“退!” 夏书恩等人一听“退”字,蓦地一惊,都不约而同想起孟见之将众人投入地牢之前,也是这般对弟子下令。 但见归云长身后的众弟子合力抬上木桩一般粗的竹筒,上连着一根约人高的机弩,六名弟子分别用身体架住机弩的三支脚架,归云长丢掉手中双钺,提运内力,准备拉满这张外形夸张的弓弩。 夏书恩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极为少见神臂弩,粗如木桩的不是竹筒,而是装箭用的箭筒。 待弓弩拉满后,羽箭能射出丈远之外,而那比平常粗了上百倍的箭筒一经发出,里面无数的羽箭能顷刻间射穿一棵大树,何况于人? 尖锐凌厉的声响过后,山洞内外寂然无声。 众人悄悄探出头去,只见刚才一路进来的山洞犹如刺猬般插满了数不清的羽箭,连下脚地也不留丝毫间隙。 楚天阔伸手拔下插在石头缝隙间的羽箭,竟要手腕微微发力才将之拔下,若是这一箭射在人身上,当真不敢想象。 众人骇然相视之际,洞外又传来归云长的高呼声“忠伯,我们这些小辈一向敬你。你若是因为有难处才做了糊涂事,现在出来,我们还可在谷主面前为你求情。你若一意孤行,就别怪我执行谷规了!” 以恒心下有愧,握住了忠伯的手,忠伯却按住了他,轻轻摇头。 颜溪月轻声问以恒,“这山洞还有别的出口吗?” 以恒想了一想,“我从前只进来过一次,是否另有出口我不知晓,但洞内蜿蜒曲折,还可以继续往更深处走。” 夏书恩说道“归云长对付我们的法子多的是,不管有没有出口,先进去再说。” 忠伯却急忙摇头,攥住以恒的一只手,“不行!不能进去!里面有……” 第37章 食人素藤(上) 忠伯的话语未及说完,洞外脚步声急促。只因半晌不见忠伯的应答,归云长又是一声令下。 以为他要率人冲进来,众人凝神待敌,却始终不见有人进来。 洞口的光线渐渐暗淡,一望之下,竟是洞外的人搬运来树枝堵上了洞口。 穆金波心头蓦地一惊,“不好,他要放火,逼我们出去!” 众人也没时间再听忠伯后半句话,以恒一咬牙,直接背起忠伯。 黝黑之中,方离、穆金波、夏书恩三人点亮了火折子,沿着烛火照亮处往洞穴深处行进。 洞内虽然东转西曲,地形弯弯绕绕,但好在只有一条路可行。 众人在狭小的洞穴内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忽然眼前明亮,似乎是又进了一处更大的洞穴。 但见周围危峰兀立,如幽谷般寂然无声,四周都长满了奇草异卉,石壁上藤蔓葛绕。 亮光来自头顶的一束日光,石壁高逾数十丈,人站在这洞穴最低处,蓝色的天空唯有巴掌大小。 但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里生长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怪异植物,说不上来是藤还是树靠着石壁生长,藤蔓粗长。 叶子像个浅浅的盘子,里面渗出一层透明的黏液,边缘则有一圈尖刺,刺的大小随叶子生长大小而变化,叶大则刺长,反之则短。最大的叶子已经长愈五尺,尖刺已经接近人的整只手掌。 众人对眼前的怪异植物见所未见,忽听颜溪月指着尽头处惊呼一声“你们看那——” 只见日光斜照的石壁下,一颗大到夸张至极的怪树映入众人眼帘,长了尖刺的叶子硕大惊人,差不多与人同高,众人一时都看呆了。 半晌,姜牧尘惊叹道“这、这是什么东西?居然能长这么大,简直不可思议!这里阳光极少,土地也不肥沃,它以什么养料才长成这样?” 一只白色的蝴蝶上下蹁跹,飞至一片巴掌大小的叶子上停留,蝴蝶的触角刚一碰上叶子里面的黏液,两片带有尖刺的叶子突然合上,将蝴蝶紧紧包裹在里面! 众人一惊之下,才知这叶子是一对。过了一会儿,叶片缓缓打开,刚才还上下飞舞的蝴蝶,此刻只剩下翅膀的碎片,肢体消失无踪。 “这、这是……”寂静的洞穴内传来忠伯虚弱的声音,以恒忙将他放下,扶他坐在一处平地上。 以恒看着忠伯的蜡黄的脸皮变得煞白,额头冷汗涔下,不禁焦急,“爹,你怎么样了?” 夏书恩借用了方离的短刀,削断长长的羽箭,苦于没有医药来医治,只能将箭头留在体内。 以恒伸袖为忠伯擦掉额头冷汗,“爹,我去给你找点草药来。” 彼时,朱夷石的手臂也在与归云长水斗中受了伤,楚天阔也跟上以恒的脚步,“我跟你一块去。” 忠伯双目大睁,拼命大叫,“别去!不能碰这儿的草!” 众人讶异莫名,以恒又回到忠伯身边,“怎么了?这儿的草都有毒?” 忠伯凝视怪异树藤的神情中充满了惊惧,“那、那根本不是草,这些树……会吃人!”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骇然。 “吃人?只听说过野兽会吃人?可从未听过还有树木花草会吃人的。”穆金波将信将疑,其余人也是如此。 “是啊,这种怪事世所罕见,你不信也是自然的事。”忠伯微闭双目,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背后伤患所致。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之所以会觉得有不可思议的事,甚至有悖于常理的物事出现,未必是这件事诡异,而是我们的知道的太少。”夏书恩说着话,目光落在刚才那只蝴蝶消失的叶子上。 颜溪月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怔怔的望向眼前的怪树,“这只蝴蝶想必就是被那片叶子吃了,既然这怪树能吃蝴蝶,就一定会像忠伯说的那样,会吃人。” 其余人听了,不由得各各惊诧,又悚然自惊。 以恒忽然打了个激灵,“啊,我想起来了,爹说过,谷中有一处惩罚弟子的所在,从未有人去过,凡是被抛弃至那里的人,都会被一种叫素藤的大树吃掉,莫非就是、就是这里?”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害怕起来。 忠伯点点头,“不错,十八年前,我和一位兄弟误打误撞进来此处,发现这颗怪树的枝叶会分泌一种特殊的汁液,能吸引和捕捉猎物。 也是我们多嘴,回去跟谷主提到了这件事,谷主查阅资料,知道这怪树原有个名字,叫作素藤,世上极其罕见。有一次,谷中一名弟子犯了大错,谷主一怒之下,就命人将那名弟子扔到这处洞穴。 当时,行刑的人中就包括我。我亲眼看见,那人被抛入一片硕大的叶子里,那对叶子把人整个的包在里面。过了几天,当叶片展开之时,里面的人……成了一具白骨。” “白骨?”众人闻言更增心慌。 忠伯继续对以恒说“所以,刚才我才叫你不要进来,就是为此。你瞧见顶处那个洞口了吗?后来,再有弟子要被行刑时,就不再进洞了,而是将人从那高处直接丢下来。” 众人目光斜望,的确看到巴掌大小的洞口下面,依靠石壁生长的一颗素藤,人从上面落下,直接就落入张开尖刺的叶片内,简直是将人作为食物,送到这吃人素藤的嘴里。 楚天阔破口大骂,“他奶奶的!孟见之这个老东西,到底还藏了多少狠毒的利器来对付人!” 夏书恩凝望满洞穴生长茂盛的素藤,不由得心惊胆寒,喟然长叹“以为这远离烦嚣的幽谷能使人变得身心自在,想不到孟谷主却因这种吃人的素藤变得更加阴毒狠辣,究竟是环境影响了人,还是他的心从未变过?” 颜溪月亦百感丛生,“也许,越是美丽的地方,就越是有异于平常的危险之处。” 姜牧尘眉目间满是担忧,“先别急着感慨了,想想怎么出去才是正经。” 穆金波接着道“是啊,现在我们若是退回去,外面可有归云长的神臂弩……”他又朝身后黑漆漆的洞穴望了一眼,“难怪归云长一直不进来,他就是想把我们活活耗死在这!” 方离也神色忧急,望向那高不可攀的洞口,“唯一的出口只有这儿了,除非我们都长翅膀飞出去!” 平初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眼前的情景是进退两难,蓦地想起家中年迈的老父和苦等盼望自己归家的秋娘,心中焦急比其他人更甚。 “这可怎么办啊!左右都是死,我连死之前都不能见我爹一面吗?”泪水滴滴而下,呜呜哭了起来。 第38章 食人素藤(下) 颜溪月安慰平初,“事情还没你想的那么绝,我还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事,最后也一样解决了。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算太遭。” 平初喉头哽咽,“你说的轻巧,你们都会功夫,两脚一蹬就飞走了,我什么也不会,能想什么办法?” 众人皆知他说的“两脚一蹬”指的是轻功,可轻功再佳,也没法像鸟一样遨游天空。 楚天阔最不喜别人在他面前说不吉利的话,平初刚一说完,就忍不住跳起来喝骂。 “什么‘两脚一蹬’?死人才两脚一蹬!哭,哭,哭!就知道哭!哭要是有用,你就给我哭上三天三夜,所有人就靠着你的哭走出去了!” 平初被他的虎吼吓得一怔,登时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姜牧尘走到楚天阔身旁,好声规劝,“楚帮主别生气,他只是说说而已,没别的意思。” 穆金波瞧见大发雷霆的楚天阔,恰到时机的来嘲讽他,“说别人哭解决不了问题,那你大吵大闹就能解决问题了?” 便在这几人口角争执之际,忠伯叹了口气,轻轻叫了声以恒的名字,以恒一直紧挨着他,“爹,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如果有机会出去,我一定会告诉、告诉谷主,你没有背叛他,这一切发生的事都是因为我。” 忠伯的嘴唇变得和脸一样白,却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还是别了,他们没看见你,你出去了什么都不要说,就当、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以恒紧握住忠伯的手,泪如雨下。 颜溪月眼看这对父子分离在即,心下凄然“说到底,以恒也是因为我们才……” 忠伯转过头凝视着她,“姑娘的名讳,可是叫颜溪月?” “是啊。” “没错,没错。”忠伯看完了她,又去看以恒,忽然又问颜溪月,“那……颜姑娘可否婚嫁?” 这一问当真令颜溪月和以恒双双一怔,本来在一旁静思出洞办法的夏书恩听见“婚嫁”二字入耳,忙走了过来。 以恒神色囧极,“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好问姑娘家这样的问题?” “老人家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忠伯抬眼望见颜溪月身旁的夏书恩,又见以恒红了耳根,微微一叹,“可惜啊,可惜。” 忠伯怪异的举止令颜溪月回想起孟见之初次见到自己时,也是如他这般,“忠伯,怎么你跟谷主的态度都这么相似?他也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 忠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接对以恒道“你可知,谷主是一定要杀死颜溪月姑娘的。” 以恒凝思片刻,“我知道的,公子是被颜大侠废了武功,所以谷主才这般恨他的家人。” 虽然他没说公子是谁,但颜溪月和夏书恩毒听得出来那是孟见之的儿子。 忠伯忽然面露微笑,“不,谷主也可以不杀她,除非姑娘愿意嫁给公子……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他将注视两人的眼神瞥向以恒,“你说是不是?” 以恒的神情变得无比惊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我竟不知谷主有这样的想法。”顿了顿,又低声一叹,“也不可惜,真的。” 他是低头说下这句话,也不知他是在回应忠伯的感叹,还是在喃喃自语。 一个说可惜,一个说不可惜,颜溪月和夏书恩实在听不懂这对父子在打什么哑谜。 这时,另一旁传来“啊”的一声惊呼,终止了四人的谈话。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楚天阔与穆金波吵得不可开交,姜牧尘、方离都在从旁劝导。 原本也在替楚天阔吵嚷的朱夷石因手臂受了伤,又在水里泡过,这时伤口发脓,他痛得想找个地方靠着休憩片刻,一扭头,望见几步远外,一条清溪横亘在眼前。 此时他口渴难耐,想过去喝口水。清溪水浅,周围的藤蔓也延伸至水中。朱夷石急着喝水,一脚踏上枝叶交错的藤蔓上面。 谁知,刚踩下一步,脚下的藤蔓犹似活过来一般,紧紧缠住他的小腿。他以为是这里的植物生长太过茂盛,教被藤蔓勾住,也没当回事,正要拔出腰间短刀去砍。 然而手还没碰到腰间,背后竟又多出了无数藤蔓伸来,好似身后多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瞬息间将他整个人拖到了枝干上,立刻又有无数藤蔓似蟒蛇一般从头到脚把他缠绕住,勒得他不得动弹。 “帮主……帮主……救我……” 楚天阔正与穆金波吵得正欢,哪里还听得见已经被藤蔓勒住脖子,出声求救的朱夷石。 还是姜牧尘觉察到身旁少了个人,又见地下有藤蔓移动的迹象,这才发现了已经陷入险境的朱夷石,此时的他已经被藤蔓从溪边拖到了紧挨崖壁生长,也是最大的一颗素藤树下。 楚天阔惊呼之际,拿了虎头枪去挑刺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尽管地上霎时间也落了不少断掉的藤蔓,可这颗怪树上的枝藤似乎越砍越多,根本不惧他手里的兵刃。 姜牧尘、夏书恩一步踏过只有迟来宽的清溪,分别抓住朱夷石的左右手,欲将他从藤蔓中拉出。 但片刻后,两人同时听见“咯咯”两声响,朱夷石的两条手臂从肩颈处断折。两人又惊又骇,就连砍藤蔓的楚天阔都呆住了,皆知手臂断了,再拉扯下去也无意义。 忠伯望见此景,不禁语声发颤,“这素藤吃人一次,就长得越发邪门,只能、只能挖了它。” 颜溪月三步并做两步跨到溪水旁,“楚帮主,快砍断素藤的树根!” 即便这句话已经传的及时,但素藤的速度更快,似乎只要一有物体触碰到它,藤蔓就会将对方全部缠住,哪怕连楚天阔手里的虎头枪也不放过。 “敢跟老子抢人抢东西,我就不信了!” 虎头枪的结果与朱夷石一样被紧紧缠上,楚天阔说下此话时,他其实已经在和素藤勉强抗衡了。 他强撑力气把虎头枪往自己的方向拖,对面的素藤伸出的藤蔓也在将兵刃朝自己的范围拽,而素藤似乎感应到了还有一个活物,藤蔓悄悄越过了虎头枪。 “楚帮主,快放手!” 楚天阔听见夏书恩的警告,忙松手丢下了兵刃。 哗啦一阵响动,虎头枪和朱夷石一样被缠在了藤蔓里。 此时的朱夷石已经没了任何声响发出,藤蔓稍稍向上移动,倏然将朱夷石包裹在了一对庞大的叶片内,两边叶子上的尖刺紧紧合在一起,把朱夷石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众人都怔在原地,谁也不敢乱动,生怕连呼吸重一下都会给吃人的素藤抓去。 楚天阔亲眼看着一路跟着自己的亲信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消亡,脑中嗡嗡作响。 第39章 内外围困 “活人能吃,死物总不能吃吧?” 但凡是楚天阔遇到麻烦,穆金波向来是第一个隔岸观火之人,但这次他在看热闹中,多了几分惊异。 过不多时,一柄漆黑沉重的乌金虎头枪从繁茂的藤蔓中滑落出来,滚落到楚天阔的脚边。 楚天阔低头一看,上面沾了一些滑腻腻的汁液,不禁眉头一皱,他正要伸手拿起。 “不能碰!”以恒大叫一声,楚天阔忙停住了手。 以恒向前走了几步,“素藤的汁液就是吃人的利器,只要沾上一点就会皮肉消融。” 众人不禁相顾骇然,楚天阔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用布包裹住沾满素藤汁液的虎头枪,丢到水里,任其冲散汁液。 以恒环视四周生长的郁郁葱葱的素藤,眼中满是忧色,“千万小心,别踩到了藤蔓。” 众人一惊,连忙挪动脚步,站到没有被素藤触及到的空地上,生怕脚下、身上都再碰上素藤的枝叶。 姜牧尘回想方才的惊险时刻,仍是犹有心悸,“这些藤蔓是长了眼睛吗?谁一个不小心碰到它,就会被卷走。” 以恒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素藤,但某些植物的特殊习性他了熟于心,“这并不蹊跷,有的植物对声音、光线、触感很敏感,如葵花向阳,昙花喜在深夜开放,含羞草被人触碰就会合上叶片。素藤就算再怎么奇怪,也一样是靠触感来捕捉猎物,所以我才说不要触碰到它的藤蔓。” 颜溪月想起夏书恩和姜牧尘去救朱夷石的场景,那时脚下遍地都是藤蔓,不由得双眉深锁,“你们刚才没有踩到素藤吗?” 夏书恩当时心急救人,并未留意地上的情况。姜牧尘见她总算是对自己有点关怀之意,嘻嘻一笑,“是踩到了,不过那时都去缠住朱夷石了,我踩了反而没事。” 楚天阔把洗干净的虎头枪拿在手里,听见姜牧尘的话,心下好生不解,“不对啊,那时我们三个人都在救他,怎么我差点也被缠上了?” 夏书恩思索片刻后,说道“我们踩的是地上的藤蔓,而缠住你的是从树上伸来的,这素藤上的藤蔓错综复杂,能把一个大活人擒住,估计是和人一样有分工协作。” 众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稀奇古怪的植物,心中默认了他的推断。 姜牧尘再低头四望,整个洞穴内,素藤往往依附石壁生长,藤蔓自然也延伸到了地上,“好在藤蔓没有把整块地都盖上,不然我们没处下脚。” 以恒的脸色并没有变得轻松,“这就是素藤的狡猾之处?” “怎么?” “如若素藤将藤蔓铺满了整个洞穴,一有风吹草动,藤蔓就会立即行动,倒会让人和动物警觉,这样反而捉不到什么猎物。但如现在这般,每一颗素藤之间都留有容人行走的空隙,大大降低了人的警惕性,人就会于不经意间会触碰到素藤。” “哼,这不是跟孟见之一样的卑鄙无耻?外人不小心闯入他的山谷,他就死乞白赖的要把人留下处死,真是什么样的人住什么样的地方”楚天阔一声哂笑。 众人细思之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有以恒脸上的神情大不自然。 楚天阔又一念想起刚刚有人依稀朝他喊了句话,问颜溪月“颜姑娘,适才我救夷石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来着?” 颜溪月答道“是让你砍断素藤的树根。” 这话出自忠伯,以恒心头一震,自己说了大半天,竟遗忘了他,失声叫了一声“爹!”急忙转头奔向还斜躺在洞穴口的忠伯,只见这时的忠伯已经身体冰冷,胸间再也没有起伏。 平初神色凄然,“他已经……不在了。” “爹,都怪我!是我害得你不得善终!”以恒靠在忠伯的肩头,掩面啜泣。 夏书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忠伯并没有怪你。” 以恒抬头望去,忠伯虽然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嘴角却微微上杨,似乎是瞑目而死。 但以恒却哭得更加伤心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您不会怪我,要是在您活着的时候,我多叫几声爹,您肯定会更高兴。” 在进山洞前,颜溪月就听到这对父子的一反常理的对话,这时便更加惊诧,“以恒,你很少这么叫他爹吗?你不叫他爹,那平时又是怎么称呼他的?” 以恒身子一颤,立时止住了哭声,把头埋在胸前,“是我从前……太不懂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颜溪月心想他们父子之间或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既然他不肯明说,自己也不好再问下去了。 “要原路返回,会中箭而死;要留在这,也会被怪树吃掉,唉……”一向血气悍勇的楚天阔这时陷入从所未有的绝境,也不由得坐在地上怅然愁思。 穆金波凝望来时的洞穴,心中忽然有了计较,“方离,你出去看看,外面的归云长他们撤了没有?” “是!”方离领命而去。 楚天阔看到渐渐消失在洞穴里的背影,对他的这一行动并不抱有希望,想到自己一直和穆金波暗地较量,自己的人死得也不光彩,而穆金波主仆却是毫发无损,心中到底难以平衡。 “归云长又不是傻子,说不定就等着有人出去送死呢。” 穆金波自然听得出,他这话是在诅咒方离会与朱夷石一样落个横死的结果,但见他神情委顿,心内大喜之际,又深深瞧不起他“自己人横遭飞祸,也见不得别人好,偏生谁也不像你似的倒霉。” 他也不把这话说出,直接转头向夏书恩,“夏兄,你看眼下的情况,如果归云长的人还在外面坚守,那我们可该想个什么法子出去呢?” 夏书恩将目光转向了头顶的那方洞口,“如果这处洞穴一定有两处出口的话,另一个出口就是那——” 几人同时向高处望去,巴掌大小的洞口少说也有几十丈高,何况岩壁上生满了苔藓,人在上面攀爬根本无法立足,即便用轻功爬了上去,谁也不敢保证中间不会遭遇什么意外。 万一从岩壁上一个失足落下,那可就直接掉入素藤树上,再也没有生机可言。 本就对眼前情状心灰意冷的平初听到夏书恩如此说,这时更是万念俱绝,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温热的碧色手镯,递给颜溪月。 “溪月妹妹,如果你能出去,替我把这个交给秋娘,就说、就说……”后面的话还没开始说,他的喉头就哽咽起来。 颜溪月把手镯推了回去,“要说什么,你亲自回去跟她说。” 夏书恩看了看四周的藤蔓,“天无绝人之路,这洞口确实高了些,那也不意味着就出不去。” 第40章 尸臭金花 姜牧尘对夏书恩冷冷一笑“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倒是长个翅膀给我飞出去,你只要能出去,我就彻底服你。” 夏书恩心知他因为颜溪月的缘故,一直和自己不对付,但也毫不在意他服不服,因为目前想出的办法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他正欲说话,洞穴里哒哒脚步声响,方离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镖主,归云长还守在洞外,似乎是要耗在这了。” 楚天阔对这个结果毫不感到意外,“我说什么来着,偏有人不信。” 穆金波心下不悦,瞪了一眼方离,“就这么点路程,你喘成这样?” 方离满脸疲累之色,捂着肚子说“我闻见他们烤肉的香味,所以……” 说着话,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众人一听见“烤肉”,猛然想起自清晨起便一直与卧云谷中的人周旋,到这时一天过去了,几人都未进食,被方离一提及,均觉腹中饥饿。 一直忙于思索出动的办法,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 素藤树上的藤蔓,大家自然是不敢碰,方离原路回到进来时的洞口,悄悄拔下石壁和插在地上的许多羽箭,一把抱了进来,堆成一堆,点成篝火。 靠在石壁上的姜牧尘侧目斜了一眼夏书恩,“我看还是先找点吃得才是要紧,别等到办法还没想到,人先饿死在这。” 楚天阔凝视四周,眉峰深锁,“这里除了乱七八糟的叶子,哪有吃得?它们不吃你就不错了。” “有!”众人失落间,以恒满怀希冀的站起,“洞穴里也有一些小动物,就怕……大家不敢吃。” 楚天阔一听有了吃的,立刻有了兴趣,“什么动物?你倒说说看,什么山间野味我都尝过,只要能填饱肚子,有什么不敢吃的。” 以恒见他满身匪气,并不疑惑他能说出此话,“这洞穴内有一种动物会长期生活于此,叫白腹巨鼠,这东西对于楚帮主来说没有什么,只是……”他说着说着,就把眼光看向颜溪月。 “只要是吃的,还管它是什么呢!”楚天阔一喜站起身来,朝来时的洞穴内低头探寻,恨不得从石头缝隙里立刻抓几只出来。 颜溪月听见是鼠类,心中微微烦恶,其余人饿了许久,一听见有“巨鼠”,自然体型不小,兴奋之余,也忧愁鼠类天性警觉,该如何抓它才好。 以恒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香袋,“这是我平常喂鸽子的饲料,兴许能引那腹鼠出来。” 姜牧尘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饲料,将里面的饲料撒在洞穴各处,与穆金波、楚天阔等人合力,一炷香的功夫就抓来七八只腹鼠,大的也有两三斤,要填饱肚子绰绰有余。 当即剥皮洗净,穿在羽箭上面,放在火堆上炙烤,不多时,洞穴内弥漫着阵阵烤肉流香,平初混在楚天阔等人中间,跟着他们大快朵颐。 以恒拿了一串最小的腹鼠肉,眼光时不时的瞥向枯坐沉思的颜溪月,将要起身之际,姜牧尘快他一步,把一串烤的滴油的鼠肉递到她面前。 “师妹,就算你从小怕老鼠,可这是死老鼠,你为了肚子,就当她是野山鸡、兔子肉好了,好歹吃一口。” 颜溪月听见他口中不停地说“死老鼠”,又提起自己过往的旧事,心下微微不悦,“谁怕老鼠了?我不吃,你拿走。” “啊?溪月姑娘的功夫这么好,居然怕老鼠。”以恒像是听了很有趣的笑话,一直悲伤的脸上立时有了欢笑。 夏书恩也忍不住嘴角蕴笑,“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你要是一直不吃东西,要是找到了出路,你饿的走不动路,难不成要个人背你?” 颜溪月知道他是故意激将自己进食,嘴巴一撇,“谁要你背了?” 姜牧尘见她对夏书恩甩脸色,心头别提有多畅快,“就是,谁用得着你背?你当我这个师兄不存在?” 夏书恩欣然一笑,“我也没说要背你,既然不肯吃这么香的烤肉,那就只好给你找几只虫子来,能不能吃饱可就不好说了。” 他话音一落,颜溪月忙从他手中抢过鼠肉,坐到一旁去吃。 夏书恩心知她是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吃鼠肉的情形,因此也没有跟过去,只是抿嘴微笑,但这可让姜牧尘的脸色变得极是难看。 以恒笑过之后,心底一酸,自嘲起来“人家未必是不想吃,只是不喜欢递肉的人,以恒啊以恒,你还是少操这份心。”心中默默想着,也大口吃了起来。 这一夜,几人就倚靠在洞穴的石壁上将就修整,自然是离素藤远远的。以恒远离众人,挨着已经过逝的忠伯合眼睡去,仿佛忠伯还未离他而去。 兴许是太过于疲乏,大家刚一合上眼,没睡多久就被一股臭味熏醒,心内烦恶欲呕,都睁开眼来,才知天已大亮。 楚天阔拿衣袖捂住鼻子,“这味道像是尸体发臭。”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躺在地上忠伯的尸体,以恒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可能,我爹才过逝一夜,如果是他身上的,我还能挨着他睡觉吗?” 众人也知尸体发臭也须得过得几天后才行,当下四处寻找尸臭的来源。可是找来找去,都是一无所获。 穆金波问及众人,“这洞穴里会不会早就有尸体了?” 以恒也否认了,“就算有,也早就化成白骨,最近没听说有哪位弟子要被处刑,应该不是。那就怪了,我们昨天进来时还没味道,怎么才过一夜就有死人味了?” 夏书恩环顾期间,看到颜溪月面向溪边站立不动,走过去后还没开口询问,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 只见昨日捕捉了朱夷石的那颗素藤,此刻树上开了一朵硕大无比的金黄色花朵,花蕊呈白色,愈是向它靠近,那股难闻的尸臭味道便愈是浓烈。 “这花怎么会有尸臭味?” 众人一听颜溪月的声音,也都走到溪水旁去观看。那朵金色花朵的范围足有一张桌子大小,在微微日光下开得正盛。 姜牧尘拿衣袖紧紧捂住口鼻,“幸好只开了这一朵,再开一朵也难受死了。” 穆金波的低沉声幽幽传来,“可不止这一朵。” 几人向周围一看,都是大惊失色,原来周围的素藤树上在一夜之间都开满了大大小小的花朵,最大的已经见识过了,最小的也有拳头大小,也难怪洞穴内会恶臭难闻。 “困在这饿肚子还好说,可这尸臭熏天的,一刻也待不下去……”姜牧尘的抱怨,其余人也深以为然。 便在此时,平初“啊”的一声惊呼,他只顾看周围那些诡异的花朵,忘记以恒交代的不要千万触碰素藤,脚下被长长的藤蔓绊倒。 第41章 置之死地 出乎意料的是,平初并没有被藤蔓缠住,“咦,我没事……”他正为自己的幸运而沾沾自喜,撑在藤蔓里的手掌忽然摸到了什么硬物。 他继续伸手摸去,那似乎是个圆球状的物件,却又不像石头。 他转过身,拨开枝叶望去,只见绿油油的藤蔓里躺着一个白森森的头骨,吓得又是一声惊叫。 楚天阔用虎头枪拨开层层藤蔓,紧挨着石壁底下卧了不少白骨。 除了平初,其余人虽对眼前白骨感到意外,但也没有多害怕,倒是平初想到自己刚才摸了白骨,登时骇然变色。 “这、这怎么会有白骨?不是说从洞口直接丢下来的吗?怎么会……”发现白骨的地方是在素藤的右斜方。 穆金波沉吟片刻,“会不会是有人跟我们一样,误闯入这处洞穴,才被素藤给吃了?” 姜牧尘对这些白骨不甚感兴趣,毕竟这里本来就是孟见之实施刑杀之地,“这些人怎么死的先放在一边,我奇怪的是,刚才平初碰了素藤,怎么一点事也没有?不是说只要碰了一下,就会被缠上?” 众人将疑惑的目光齐投向以恒,而此时的以恒却怔怔凝视着溪水对面那颗最大的素藤,他走到溪边,伸手去拾漂浮在水里的一根藤蔓。 “当心!” 众人惊呼声中,那根藤蔓在以恒的手中便如平常藤条一般无异。 以恒立刻丢掉藤蔓,踏过溪水,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拨开缠绕的藤蔓,只见素藤树底深藏着一堆堆的白骨,他默默数了白骨人头,又抬头望望那朵硕大的金花,神色中既惊又怕,踉跄退了几步。 “居然……居然死了这么多人。” 夏书恩见他神色恍惚,与颜溪月一道从身后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面对颜溪月的询问,以恒如木桩子一般凝立不动,半晌后,他如触电般脱口大呼,“我知道了!” 众人齐问“什么?” 以恒扫视四周大大小小的金色花朵,“数年前曾听我爹提起过,这处山洞出现过一次尸臭,那时他还奇怪,人落在这下面早就成白骨了,怎么还会有尸臭?那时被刑杀的弟子已经有十人之多了。 我想,或许素藤吃掉十个人才会开一次花,这也就是为什么,开花之时会释放出难闻的尸臭味,就是为了吸引一些逐臭的昆虫帮其传授花粉。当花瓣凋落,果实成熟后就会自然掉入地下,继续生根发芽。” 听他这么一分析,众人再环视四周,也就知道满洞穴内的茂盛的素藤是怎么生长起来的了。 姜牧尘又问,“那又怎么解释,现在触碰素藤,它们已经没有反应了?”说话间,他大着胆子去触摸枝叶,结果同以恒、平初一样。 以恒说道“这样奇异的植物,应该也和动物一样,吃饱了就不再会捕猎。” 夏书恩心念一动,“这么说来,现在的素藤处于休眠期,无论如何触碰它,都不会再纠缠人了。” 以恒点头,意示赞同。终于不用战战兢兢的注意这么危险的植物了,众人心内无不轻松。 “可我们现在该怎么出去?这花难得开一次,想必花期也不长久。”穆金波的一席话将刚处在云端的众人拉到了低谷。 姜牧尘猛然想起昨晚向夏书恩询问过的解救之法,此刻面带鄙色的嘲讽,“昨天是谁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又是谁说“洞口确实高了,也不意味着就出不去”的话?” 其余人想了想,这话就是夏书恩说的,颜溪月瞪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姜牧尘提高声调,“我说错了吗?” 夏书恩正涉遐思,见众人都对自己目发异光,微微一叹,“我是说了这话,现在也不会变。” 姜牧尘冷笑两声“既然你嘴硬到底,那你倒是说说出去的办法来。” 颜溪月目光坚定的凝视夏书恩,“我相信他会有办法。”朝身侧的姜牧尘一瞥,“不像有的人,除了说风凉话,再没别的本事。” 姜牧尘心中不忿,但见周围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自己也不好发作,“好!既然他说的话算数,我说的也算数,他只要能带大家出去,我就服他!” 夏书恩根本不在意他的话,伸手去拽素藤树上的一根藤蔓,那根藤蔓约有手指粗细,软硬适中,用手反向一拧,也不会轻易折断,除非遭刀劈斧砍。 他又抬头凝望生满苔藓的岩壁,上面凹凹凸凸,胸中有了计较,对众人说道“你们看这崖壁上凸出来的石块,以轻功攀爬而上,正好可以用来做踏脚之用。虽然有几十丈高,除了平初和以恒外,诸位都有轻功傍身。再者,这里的藤条都柔韧坚固,用作攀爬十分合适。先由一人爬出去,再从上面丢下藤条,这样一来,平初和以恒都能够出去了。” 其余人细思其法,觉得可行,但谁也没有说话。姜牧尘哂笑道“谁不知道能用藤条?这上面的苔藓根本站不住脚,怎么上去?” 以恒见夏书恩遭到质疑,但仍胸有成竹,微微一笑,“我想夏公子一样也有办法,且先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打算用素藤树上这些叶子里面的汁液去侵蚀崖壁上的苔藓?” 夏书恩欣然一喜,如见了知音一般,“以恒先生果然聪明机变。” 以恒谦和的低头一笑,“我只是随便瞎猜,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 众人闻听此计,无不满心欢悦,颜溪月对着两人嫣然一笑,“你们两个就别谦虚了,都是智计无双的聪明人,可好?” 姜牧尘眼睁睁看着楚天阔等人对夏书恩赞不绝口的夸赞,心中妒心大起,黑着一张脸退出人群之外。 穆金波微笑道“这法子好是好,可是……”神色随即转为忧虑,“素藤上的汁液能腐蚀人的肌肤,若是沾上一星半点可不好玩了。” “无妨,穆镖主不必担心。”以恒从袖中取出一双自己拨开虎刺梅的手套,“这是用犀牛皮做的,应该能抗御。” 说着,他将手套上的一角伸进张开的叶片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沾了汁液的手套仍是没有丝毫变化。 楚天阔叫了一声“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小子,把手套给我……” 一语未必,以恒收回了手套,脸上微有不悦,“楚帮主能大得过我多少岁数,谁是小子?” 第42章 误触毒液 以恒的这般态度若是换成昨日,楚天阔早就一巴掌招呼上去,但现在找到了出路,他心情大好,不仅不再粗鲁相待,甚至对他露出讨好般的笑容。 “嘿嘿,以恒小兄弟,我力气比你大,待会儿要把这叶子都扔到崖壁上,你瞧这么高的地方,你的臂力能扔那么远吗?还是楚大哥来代劳。” “嗯,这还差不多。”以恒点头赞同的模样,仿佛他才是说一不二的大哥,楚天阔成了顺从他的小弟,众人纷纷忍俊不禁。 楚天阔迫不及待的戴上了手套,摘下一对对张开的叶子,伸臂朝崖壁上奋力挥去。 叶片内的汁液有粘性,粘在苔藓上也不易滑落,过得一盏茶的时光,深绿色的苔藓颜色由深变浅,直到完全消失。 “楚帮主,你尽管朝凸出的石块上多扔一些……” 看到夏书恩指教楚天阔的神情生口,姜牧尘愈发觉得他是在朝自己炫耀,“哼,你不来对我嘲讽便是大度吗?故意在人前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别以为不知道是做给我看的。” 一时又看看颜溪月看夏书恩柔情深切的眼神,心下更是不甘,“凭什么只有他能做事,我倒要让师妹瞧一瞧,我没有手套,一样能成事。” 平初见到姜牧尘把手伸向了一对叶子,惊呼大叫“姜大哥!你、你干什么!”他这一声惊呼,把众人的目光也吸引过来。 此时,姜牧尘的手已经绕到叶子的背后,掐下一对蓄满汁液的叶子,不以为忤的应答平初的惊讶,“这有什么的,你看着好了。” 夏书恩、以恒、颜溪月纷纷脸上变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快放下来。” “这里面的毒性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牧尘对三人的劝解恍若未闻,振臂一挥,把满是汁液的叶子甩到了苔藓上。 平初惊异的目光中瞬间变为了敬佩,登时竖起大拇指,“姜大哥真厉害!” 姜牧尘大感得意,但看到颜溪月与夏书恩聚首嘀嘀咕咕,心底也还是泛起了不满“我要你的夸奖没用,某个人的心思全不在我身上。” 夏书恩其实在叫颜溪月亲自去劝姜牧尘,现在也就除了她,姜牧尘再也不可能听得进任何人的劝告了。 颜溪月走来说道“师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是……我们都知道你有踔绝之能,还不行吗?你赶紧松手吧。” “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办不了这事……” 姜牧尘一面与颜溪月说话,一面头也不回的摇晃枝叶,这时摘下的这对叶子根茎不易掐拽,叶子里面的毒液撒的到处都是也浑然不觉。 “你打小除了崇拜师父,还有谁能入得了你的眼……啊!”他已经朝崖壁丢出一对叶子,无意触碰到刚才沾了汁液的其他藤蔓,手指头如同被针刺、火灼般,立时缩了回来。 其余人都被他的惨呼声惊的一怔,但见姜牧尘右手的食指、中指及无名指头于顷刻间肿了起来,变成了一节节黑炭。 “让你收手,你偏不听……”颜溪月欲言又止,这句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把自己的一条手帕撕成布条状,绑在了手腕处,以免毒性在全身扩散。 朱夷石死时甚至来不及多发出一声呼救,楚天阔也不知被毒液沾上后有多难受,但见姜牧尘汗粒如豆,口唇变白,立时想起朱夷石全身都被包裹在毒液里的叶子中,不禁痛心疾首。 “牧尘兄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事我来做就行了,你这又是何必呢?”他手上还戴着沾满汁液的手套,也不敢伸手去扶他。 夏书恩眼明手快的封住他周身要穴,“姜师兄,你试试能不能运功把毒液都逼出体外?” 姜牧尘面色痛苦至极,胸间犹如无数只火蚁在咬噬五脏肺腑,痛的咬牙切齿,额头汗如豆下,“我恨不能把这只手……这只手剁了!你居然还、还叫我运功!” 颜溪月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你还是少说几句话吧。” 穆金波拿出红色小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琥珀丸,“牧尘兄,这是我常用的解药,你先服下试试如何。” 丹药入口,初时确实感觉一阵清凉,但此举无异于在炎热的夏季吞下一大口冰块,冰凉爽口过后,那股内热又如海浪般在体内翻腾激荡。 姜牧尘疼痛入髓,几欲疼的在地上打滚,夏书恩和颜溪月生怕他这么乱动之下,让毒性扩散的更快。 “让他张嘴。”姜牧尘的惨叫声和众人关切声中,以恒清亮的话声传入耳中。 只见他手里不知何时捏了几片紫色的花瓣,姜牧尘自当那是解药,张嘴吞入花瓣。 颜溪月忙问以恒,“这是解药?” 以恒看着姜牧尘吞下花瓣后,方说道“不是。” 姜牧尘只觉口唇发麻,略微带些苦味,又麻又苦的滋味从喉咙直入腹中,他一听这不是解药,待要张口质问他,奈何这时他的嘴已经麻木得说不出话。 穆金波神色惊异,“不是解药?那你给他吃得是什么?” 以恒挠挠额头,“这是梦灵仙的花瓣,有毒。” 话音刚落,说不出话的姜牧尘伸出那条颤抖的右臂,尽管说不出话,但以恒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姜大哥别急,这花瓣虽然有毒,可这素藤之怪世所罕见,自然也没有解药,我想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来试试。” 姜牧尘指着他的右手渐渐下垂,双目一闭,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姜牧尘再如何任性胡闹,毕竟是陪伴颜溪月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吵架归吵架,但这出一趟门,回去自然不好向母亲交代,“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夏书恩也不知眼前情形该如何应对,只能安慰她,“先别着急,他服了穆镖主的药也无用,那就只能试试以毒攻毒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 以恒见她忧急,心想自己的法子是不是太莽撞,也慌乱起来,“溪月姑娘,都是我不好,要是姜大哥有一点意外,我就以命相赔。” 颜溪月听着两人的话,心知这次是姜牧尘有错在先,可意外突发,即便以恒真有过错,那也是逼不得已,情有可原,对以恒轻轻摇头,“不怪你,但愿他能平安无事。” 穆金波叫来方离,“赶快砍些藤条,出去后好为牧尘兄弟找大夫。”说完,他与方离一道拿了短刀去砍藤条。 平初在家时做惯了农活,手脚麻利地帮忙将一根根藤条撮成长绳,过了一会儿,藤条就有了尺许长,但要做成与崖壁相同高度的长度还相去甚远。 第43章 逢场作戏 被楚天阔扔到崖壁上的素藤叶子在流尽汁液后,开始随着大片青绿苔藓从崖壁上慢慢掉落。 楚天阔不禁大喜“还是夏老弟的这个办法好啊,幸好这些苔藓没有生长的过高,我看差不多了。” 夏书恩抬头望去,突出石块上的苔藓已经尽数消失,正是需要攀爬借力的方位。这时他走过去询问颜溪月,姜牧尘的毒性缓解的如何。 颜溪月搭上他的脉搏,发现他原本急促的脉弦已经逐渐变得沉稳,再一看发黑的手指,也已由黑变紫,再由紫变淡。 夏书恩看到姜牧尘发紫的嘴唇开始渐渐退去,心知以恒以毒攻毒的办法已奏效。 帮忙撮绳的以恒时不时的过来望一眼,姜牧尘有好转的迹象,他也感到高兴,“幸好我会种花,没想到居然也有能救人的一天。” 颜溪月喜悦之余,登时想起几人昨日在卧云山庄时,看到草坪上被人连根拔出土的花卉,当时无暇细思,现在想起来便问起此事。 以恒眼中的神采顿时变得暗淡,“那些花……其实都是我爹拔掉的。” 颜溪月心下一怔“是啊,他的确是说过,他爹也不喜欢花,可偏偏以恒的种花技艺不亚于外面的花匠,也许他们父子间正因这件事产生了矛盾。” 待几十丈长的藤条撮成长绳后,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姜牧尘还是没有醒来,以恒便往他嘴里又塞了两片梦灵仙的花瓣。 方离悄悄看了一眼穆金波,开始大声抱怨起来,“镖主,是要等姜大哥醒来,我们一起上去,还是我们……” 后面的话不及说完,就立刻被穆金波喝止,“牧尘兄与我们一同进谷,我们怎能丢下他不管!” “他若是马上醒来也好说,可他要是明天再醒,或是后天、大后天再醒,再大后天醒,那时别说我们要被熏死,说不好这花落了,我们又不能轻易触碰素藤了。”这是自进谷后,方离一口气说的最多的话。 穆金波仍像刚才那般对他厉声呵斥“你没看见他已经有好转的迹象了!你诚心咒我牧尘兄弟是吗!” 说着话,把手伸向腰间的青龙鞭,方离脸色惊惧的退了几步,“镖主就算打死我,我也要把实话说出来!” 夏书恩、颜溪月、以恒三人相对一视,均是暗暗冷笑,楚天阔把头扭向一旁,默不发言。 颜溪月起身拦下挥了几下青龙鞭都没打中方离的穆金波,“穆镖主别生气,他说的也对,既然现在万事俱备,我也没有理由让大家强留下来,不如几位先行出洞,我留下来陪师兄。” 夏书恩目不转睛凝视颜溪月,“我也跟你一起留下来。” 以恒也抢步过来,“我、我也要留下来,毕竟解毒的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我总得留下来观察观察。” 穆金波见他们三人都自愿留下,楚天阔却还没表态,不过对自己而言,他也不重要。 “三位既愿意留下,那我便尊重三位的决定,我先上去为各位探探路,只是……”穆金波凝望高耸的崖壁,欲言又止。 夏书恩知道他心中所虑,却偏要明知故问“怎么?穆镖主还有何事为难?” 穆金波惭愧一笑,“说来真是丢人,在下的轻功微末不入流,这样的高的崖壁,哪怕是换作平地,在下就是使上轻功也须得走上大半日,恐怕难以带着藤条攀爬上去,颜姑娘和夏兄都要留下来陪伴牧尘兄,这……” “没那个本事离开,就乖乖留下来,这里不就是气味难闻些吗?多待一刻能要得了你的命?”在溪水边洗手的楚天阔对他讥嘲不断。 穆金波脸色一沉,冷笑道“楚帮主倒是好身手,怎么不第一个上去?” 楚天阔不以为意,似乎并不为眼下情状着急,“我又没说急着要出去,谁要走,谁自己先行一步。” “你……好你个楚天阔,有本事你就在这待一辈子!” 楚天阔哈哈大笑,“我是要等牧尘兄弟醒来再走,我怎么可能在这待一辈子?”又对夏书恩嘻嘻一笑,“夏老弟,愚兄的轻功也着实不太行啊,不过我愿意等牧尘兄彻底好转,咱们一道出去。” 穆金波低声骂了一句,“装模作样!” 这四个字清晰落入楚天阔的耳中,他怒气冲冲走向穆金波,“你说什么?有种再大声说一遍!” 夏书恩忙拦在两人中间,“二位息怒,大家一同进谷,又一同共渡难关,现在有了办法出去,实在不宜多生事端。这样吧,我先把藤条带上去,然后再放下来,各位就都能一去出去了。” 穆金波神色歉然,“那牧尘兄怎么办?” “大不了我再下来一趟就是。” “这……” 夏书恩也懒得理会这两人会再说什么,径自走向颜溪月,“我先上去看看,如果他还是没有醒来,你千万别逞强,我下来背他。” 颜溪月眉心紧蹙,“你上都上去了,没必要再下来一趟。不如……不如我先上去,这样师兄如果还没醒,你就直接可以背他,不必再下来了。” 夏书恩涩然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我颇有成见,等他醒来看到这下面只有我在陪着他,肯定生气,这样危险的事还是我来。” 颜溪月想来想去,无论怎么安排,现在只有夏书恩愿意背负姜牧尘出去。 崖壁上还残留些许苔藓,一旦踩上,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哪怕素藤已处于休眠期,但沾上一丁点树叶里的毒液,也是生死难料。 尽管以恒没有见识过颜溪月的轻功,这时听她毫无畏惧的要第一个上去,不禁暗自惊佩“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比那两个枉称英雄的胆小鬼要强了百倍不止。若是我会功夫就好了,可以不必让他们两位为难。” 以恒于沉思间,夏书恩已经将挽好的长绳穿在肩膀上,极目上望了片刻后,略一提气,立时腾身而起,在一块略微凸起的岩石上落足时,已经有丈余高了。 他已经提前计算好在哪些岩石上借力,因此只在上面稍作停留,便立即向上跃。下面的人只看到白影飘飘的身形,快愈飘风般出了洞口。 夏书恩愈是向上攀越,吸入鼻中的尸臭味便愈是减淡,待他突然跃到外面的平地上,一股久违的花木清气扑面而来,洞底尸臭的气味立刻被清风驱散,忍不住大口呼吸。 第44章 意外频频 夏书恩凝望四周,此洞口位于一座小山之上,虽未达到高接青霄的高度,但站在山顶四下望去,也可一瞰卧云谷大半个范围的青山秀水。 近处野花香气阵阵,蝴蝶环绕蹁跹;远处树木苍翠,杂花相间,到了春夏之交,更是望之如绣。 昨日,他还认为,愈是美丽的地方就愈暗藏危险,但现在他找寻到了出路,却是觉得危险绝境之地的另一面,那便是别有洞天的奇景。就像这繁杂的世界,风景永远不可能只以单调的一面展现。 他找了一颗粗壮的大树,把长绳在上面打了个死结,抛下洞去。长绳一紧,过了一会儿,穆金波、方离、楚天阔、平初四人相继爬了上来。 夏书恩等了半天也不见颜溪月上来,便打算自己再下去一趟。 楚天阔拦下他,“再等等看,听以恒那小子上来怎么说。” 夏书恩心想,以恒不会功夫,颜溪月一定会让他先上,万一中途有什么差错也好伸手援助,干脆就再等等。 这时,站在崖边远眺的方离忽然蹲下身子,藏在花草丛中,神色极为紧张,“镖主你看,那下面有好多船。” 穆金波、楚天阔、夏书恩等人忙走过去低头一瞧,碧色湖泊中立着几座大小不一的山岛,每座岛上都是树木蓊郁,便在这些小岛之间穿插了无数艘船只,四处散向卧云谷各处。 穆金波眉心紧蹙,“看来谷主出动了所有人来找我们,就算是我们真死了,他们也要见到尸体才肯罢休。” “不好!”夏书恩面色一凝,“归云长守在洞外,但就是不敢进来,他若想继续抓人,怎么不派人在这里守株待兔,反而出现如此多的船只分散到谷中四处?” 穆金波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他怀疑我们会另有出路,所以才有此一举?” 夏书恩点点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座山顶马上就会有人上来。” 楚天阔望着下面的船只,目露凶光,“妈的,只要他们手里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收拾他们倒也好说。夏老弟,我先到下面守住路口,等牧尘兄弟他们上来了,咱们在山下汇合。” “好啊,你们果然上来了。”正商讨间,背后骤然想起语调如冰的话声,四人一惊回望,归云长率领十数名弟子,面露狞笑,迈步走来。 “多亏谷主机智神算,早知道你们这样都能出路,我该叫人在洞内放火才是!” 楚天阔嚯的站起,虎头枪咚的一声杵在地上,“你爷爷命大,可是你那狗屁谷主算不到的!” 归云长身边一个弟子禀道“师兄快看,那有绳子!” 归云长放眼望去,那是夏书恩四人刚才爬上来用的藤条,一见眼前人数不齐,便知下面还有人要上来。右手挥去,一只双钺如疾风般凌厉朝洞口藤条飞去。 当的一响,楚天阔的乌金虎头枪与双钺相撞,那只半空中的双钺登时回到了归云长的手中。 楚天阔带着挑衅的神情冲他大叫“龟孙子,上回爷爷打得不够痛快,敢不敢再战几个回合!” 归云长神色冷傲,“有什么不敢,尽管放马过来!”话音一落,两人便即拼杀。 唰的一声,穆金波抽出腰间的青龙鞭,呜呜风响之处,冲上来的四五名弟子被他青龙鞭上的钉子一挂,立时血肉分离。 平初缩在夏书恩的身后,说话声禁不住的发颤,“夏、夏公子,我要是、要是没猜错的话,你是溪月妹妹未来要嫁的郎君吧?我、我也是……跟她一起长大的朋友,你可要护着我。” 夏书恩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话,结果是这句无关痛快的事情,失声笑道“就算我不认识你,这种情况下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先躲起来再说。” “哎!溪月妹妹没看错人!”平初转身窜进茂盛的草丛里,还不忘嘴上调侃。 此时,一人闪身到了洞口附近,长剑击出,就要往砍下长绳。 夏书恩右足一动,一枚石子击中那人的手腕,跟着飞身扑上,抢过长剑,向冲上来的众弟子挥掠击刺不断,脚步始终不离藤条左近。 洞底的姜牧尘已悠悠醒转,却见身边只剩下颜溪月与以恒陪着自己,一问之下,才知其他人都已经上去。 “我就说,他把你独自丢在这,根本对你不顾,你还要……”姜牧尘揉着还不大顺畅的胸口,见夏书恩不在,便开始数落起他的不是。 不等颜溪月说话,以恒忍不住脱口而出,“姜大哥,你误会夏公子了。是穆镖主和楚帮主不敢冒险上去,夏公子才第一个犯险。他临走前还说,要是你还没醒过来,他还会再下来一趟,背你上去。若是有人这么用心待我,我巴不得当场与他八拜为交。” 姜牧尘最不喜听人夸赞夏书恩,对以恒冷冷笑道“好啊,你也喝了他的迷魂汤!你想跟他结拜,他可瞧不上你。” 颜溪月立刻神色不悦,“你一好了就得意忘形,别忘了,你中的毒还是以恒给你解的。” 姜牧尘这才回想起,自己昏晕前吃了以恒给的有毒花瓣,随即转为笑脸,“对了,你给我吃得那什么花瓣当真是有效。对不住了,以恒兄弟,我该感谢你才是。” 以恒见他笑颜真诚,也不再计较,“好说,只要你别冤枉夏公子就好,我们赶快上去吧。” 颜溪月让以恒先行攀爬上去,万一中途有什么意外,她和姜牧尘也能及时援助。 以恒依言而行,当他爬到一半时,隐约听见洞口上面传来兵刃相交的异响,心下暗想“不会是楚帮主他们与夏公子打起来了?”又摇头否认,想到了另一个答案“对,一定是师兄们找到这来了。” 正当他加紧手上速度向上攀爬,长绳忽然一松,他的身体也跟着猛地下坠。 他惊恐万状的低头望了一眼洞穴,在这将近百丈高的山洞坠下去,不死也要摔在素藤树上的毒液上吃尽苦头。 若像姜牧尘那样只沾染一点毒液还有的救,但若像朱夷石一样掉进与人一般大的叶子里,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便在这时,归云长与楚天阔激战之际,眼见身边的弟子接连倒下,心中一动,闪避了楚天阔的两招。 楚天阔以为他力有不怠,虎头枪横削过来,归云长身子向后一仰,凌空翻身站起,一手格挡虎头枪,另一只手上的双钺脱手飞出,直冲向系在树上的长绳。 那只飞速旋转的双钺被他加了力道,快速转动之时,削断长绳轻而易举。 夏书恩听得呜呜声响劲急,忙伸剑一格,呛啷一响,长剑与双钺一碰,登时短成两截。 电光火石之际,又听沉闷一响,系在树上的长绳应声断裂,迅疾朝洞口落下,“啊”的一声惊呼从洞底传来。 第45章 惊魂丧命 夏书恩暗叫不妙,飞身扑去,抓住了滑在洞口的藤条,只是这一抓,力道变得颇为沉重。 心中一惊“已经有人要上来了,千万不能让绳子落下!”他将藤条在手臂上缠了两圈,手上、足下发力上拽。 以恒下坠的身体便在这时停住了,下面的颜溪月和姜牧尘见状,也猜出上面定是出了状况。 姜牧尘见她有要上去的意图,忙拦下了她,“以恒救了我的性命,还是我去。” 颜溪月惊呼大喊“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还是我来!”但这时的姜牧尘已经飞身跃上了崖壁。 归云长带来的十余名弟子已经被穆金波与方离处理的差不多,大敌当前,穆金波不得已暂放恩怨,与楚天阔合斗归云长。 原本,在方离的帮助下,夏书恩原本可以把拉回下落的长绳,偏在此时,山下又冲上来数十余人,穆金波只好抽身去应付其他人,五六柄长剑迅如疾风般朝夏书恩刺来。 他不仅要避开对方的利刃击刺,更要留神对方击砍藤条的举动,同时手臂更是不能松懈半分。 他只能抓住藤条,左闪右避,但第三剑从腰后方疾刺而来,无论他这时往左还是往右,都不免受伤。 此时,随着一声惨叫,身后那股来袭的劲风忽然消失,身前两人也身中暗器,丢了长剑。 夏书恩朝后望去,一道绿色的身影从崖下翩然而上,正是颜溪月及时上来掷出了飞镖,顿时又惊又喜,“溪月,刚才是你要上来?”手中拉拽的藤条的重量并未减小。 颜溪月摇头,“不是我。”来不及多说,她纵身跃上了平地去对付其余弟子,以防他们对夏书恩发起暗袭。 适才刚攀上崖壁的姜牧尘本想去相助以恒,但见长绳忽左忽右的乱动,寻思长绳多半是在夏书恩的手里,自己的轻功与颜溪月都是同师而出,没了绳索,自己也一定能护着以恒出去。 “夏书恩,方才要不是我中毒晕过去,焉能让你出尽风头?好话谁不会说?好事谁不会做?你明知我已经醒来,故意把这绳子乱晃,好叫我难以受用,哼,我就偏不用。” 以恒见他只是双手抓住崖壁凸出的岩石,既惊且忧,“姜大哥才醒过来,千万别……”上面的绳索又是左右一阵乱晃,他被半吊在空中,栗栗自危,再也不敢说完后面的话。 “我没事!”姜牧尘乱想一阵,左手抓住以恒的手臂,准备腾身而起,可这时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带上以恒竟然使不出力道。 还是颜溪月方才提醒过的,自己才刚清醒,气血尚未全复,要使轻功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颜溪月早料到这样的情形,立刻闪身而上,“师兄,我先带你下去,上面的情形一定还很危险。” “不,我……”姜牧尘微感头晕,不及说完,身体飘飘荡荡的落在了地上。 “等上面的事都解决了,我再下来接你。”颜溪月本想让以恒也在下面等一阵子,结果当她再次回头时,以恒竟然已经又朝洞口爬了数尺,下来的距离比出洞的距离要多得多,只好暂时护送他上去。 颜溪月相距洞口还有五六尺,就听见洞外激烈的打斗声,形势紧急,她只好及时出手,射出飞镖。 夏书恩用尽全力拉扯藤条,满头大汗的以恒终于爬了上来。 这时的姜牧尘还在洞底,夏书恩手里的长绳陡然一松,对付起这些人登时游刃有余。 以恒见不少卧云谷弟子在此处,又惊又怕的低下头,用长袖遮住面庞,夹在夏书恩与颜溪月中间,不知所措。 那些青衣弟子于打斗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当他是同夏书恩等人一伙闯入谷中的外敌,几次长剑朝他分刺而来,皆是被身旁的两人挡下。 夏书恩一面护着以恒,一面腾挪闪避之际,向距离洞口不远的一颗树旁移动,把绳索捆在了树干上。 以恒瞅准机会,欲钻进草丛,一柄长剑从他身后刺去,他还恍然未觉。 直到那人长剑落地,身子扑倒时,才看到他后背插了一柄断掉的剑,这把断剑自然是夏书恩与归云长激战时,被归云长双钺撞断的那把。 以恒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夏公子,你、你打伤他即可,何必杀他?” 夏书恩知他是在怜惜对方与他同为卧云谷的弟子,但刚才那人杀来之时可没念及旧情,“我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以恒心念一转,“也是,于他而言,师兄们都是敌人,他若是次次都下杀手,顾师兄的命也早就没了。” 他正想躲进草丛,只听身后的归云长一声历喝“给我拦住这个人,看他究竟是谁!” 立时便有五名弟子飞身跃到他的身前,夏书恩运招抵御,使这三人总是无法靠近以恒。 归云长远远望见那个灰色长衫的背影,始终瞧不见他的正面,心中疑心大起,与楚天阔、穆金波甫拆数招,身形略微一晃,从两人的夹击中和身跃起,到了以恒左近。 他看出以恒不会功夫,左足足尖一动,将一颗石子踢到他的脚下。 以恒踩到异物,脚下趔趄,为了使得身体平衡,直接把身体转了过来,便是这一转,与归云长直接面碰面。 双方一见对方面容,皆是相顾骇然。 但归云长的惊骇却比以恒更甚,仿佛是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见到的天下奇闻,“是你?居然是你!” 双目圆睁之际,竟连手上的兵刃都落到了地上,脚下更是惊得连退三步,“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楚天阔等人见他连手里的兵刃都丢了,也不禁好奇停下手来。归云长神色惊惶,惊愕无已,连脚踝上多了一只手也不曾察觉。 “啊”的一声惨叫,归云长整个身体向后仰去,坠入深洞之中,过了大半晌,洞内才归于平静。 “把我困在洞里,也叫你尝尝素藤的滋味!”姜牧尘赫然从洞口冒出,轻轻跃出了洞口。 原来,夏书恩把长绳系在树上后,在洞底休息片刻后的姜牧尘继续向上攀爬。 他刚一冒出头来,就见归云长的背影正好立足在自己眼前,而他却对身后的情况恍然未觉。 姜牧尘伸手将他右足一拽,归云长脚下一歪,头重脚轻的倒栽下坠。 第46章 身份起疑 “啊、这是……” “快走!” 其余青衣弟子也看到了以恒的面容,又见归云长坠落深谷,纷纷掉头下山。 楚天阔大是惊奇,“咦,他们怎么不打了?” “头儿都不在了,当然是回去给他们谷主报讯。”姜牧尘自认是自己的功劳,不禁得意洋洋。夏书恩和颜溪月却均觉得另有内情。 “以恒,你真的只是个花匠吗?” 面对颜溪月的质问,以恒脸上一白,“溪月姑娘,你、你是在怀疑我吗?” “不然,归云长见到你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我向来在谷中不出名,我也不会功夫,是大家公认的最不会惹是生非的人,他今天突然看到我与你们在一起,自然有此一惊。别说、别说是他和我爹,现在回想起来,我这两日的经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以恒嘴上说着话,眼睛却时时避开她的目光。 穆金波也起了疑心,“不对,昨日归云长见到你爹,那时他可没刚才那般惊讶,甚至一样要赶尽杀绝,怎么说也不至于让其他人都落荒而逃。” 以恒强自镇定,“你没看到我归师兄已经……他们又不是你们的对手,不走还能怎样?等死吗?” 夏书恩听出他最后一句话在隐隐气愤一行人杀了不少谷中弟子,想起自进谷以来,一直都是以恒带领众人另寻出路,路途又遭遇奇险,若说他要出卖,这两日有的是机会,也不至于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 既然他不肯多说,又对众人毫无害命之心,多问无益,当下劝导众人,“各位先别急,以恒说的也不无道理。穆镖主,倘若有一日方离与你的敌人站在一处,你是否会惊讶?” 方离一急,“我怎么可能会背叛镖主!” “在下只是打个比方,并无此意,穆镖主觉得呢?” 穆金波回望方离一眼,意示他退下,对夏书恩微微一笑,“夏兄觉得没问题,那我们再胡猜下去也没意义。对了,既然他们人都撤了,还是请以恒先生带领我们出谷才是。” 楚天阔难得与穆金波的意见相同,“啊,对,对,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才是要紧,再不走,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遇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夏书恩朝着颜溪月微微点头,颜溪月明白他目光中的含义是选择相信以恒的为人,即便他真有隐瞒,那也不会对大家有害。 姜牧尘心知自己眼下还能站在阳光下,那自然是多亏了以恒,他本就没有多想,更不会多问一句,反而觉得其他人对以恒的诸多猜测是多此一举。 以恒见众人没了异议,略微松了口气,站在崖边眺望片刻,面露欣喜之色,“那就是云水坞了,再爬过两座山就到。” 他手指向东南方的一座小岛,亭台水榭在林木间若隐若现。 当下,一行人下得山去,湖上再也看不到一艘船只,也不知他们是随着剩余的弟子一同撤了,还是船行到了别处,总之,众人仍是避开湖泊。 一行人沿着东南方向行走,自清晨到行到晌午,自晌午行到午后未时,约莫五个时辰下来,都已疲累不堪。 平初“哎哟”一声叫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说道“不行了,歇会吧,骡子也得喘口气。” 以恒凝目四望,伸袖抹去额头的汗水,“也好,他们没再追来了。” 众人捡了一处平底坐下休息,方离和平初在周围的树上摘了些野果,又见湖上没船,大着胆子去湖边后,分给众人食用。 穆金波见夏书恩独自站在另一处望风,便走了过去,笑嘻嘻道“这儿的风景真是难得,可惜非我等久留之地。依夏兄之见,今日我们可会顺利出谷?” 这几日的经历下来,夏书恩已识清他表里不一的面目,只当他来找自己攀谈又是另有算计,眼望湖上风光,淡淡说道“这种平常话,穆镖主怎么不让方离来问?” 穆金波咧嘴一笑,“奴才嘛,能说的什么好话,免得中间传来传去,有了误差,不及你我二人当面畅谈来得清楚明白。” 夏书恩冷冷一笑,“我看他说的极好,替穆镖主传话也传得极明白,没有什么不清楚的。” “什么?他私下找过你了?他又跟你说什么了?我可没让他传话。他若有不当之处,夏兄直接言明,我自去处置他。”穆金波以为方离背着自己私做主张,尽管此事还尚无定论,但他行走江湖,八面玲珑,自然要先把场面话说的漂亮些。 “穆镖主多虑了,他并未私下找过我,自然也没替谁传过话。不过他向来话少,在洞穴底下时,着急忙慌的要上来,却又不敢大大方方的丢下姜牧尘,他又是在替谁传达心意?” 穆金波微微一怔,“夏兄误会了……” 不及说完,夏书恩仍是不瞧他一眼,“卧云谷此行,我算是找到了要找的人,傅九渊与贵镖局的恩怨如何,就请镖主自行决断,出谷后,大家各行一方。”说完,他便即离开,留下进退尴尬的穆金波。 颜溪月、以恒、姜牧尘三人正闲谈说笑,看到夏书恩走来,姜牧尘就起身与平初到树上去摘果子去。 夏书恩问以恒,“还有多远可到云水坞?” 以恒眼望东南方,心中略估算了一下,“还有三里路就到了。”想到分别在即,心中酸楚,“你们走后,还要多久才会进来?”又摇头,“算了,你们就是再进来一次,此后也不会再来了。” 颜溪月与夏书恩都将他视作好友,他的心情又怎么会不理解。 颜溪月说道“既然你爹已经不在了,等你办好后事,下回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以恒眸色一暗,“你们都是有家可回的人,我爹虽然不在,可卧云谷终究是我的家。我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外面的世界离我很近,也离我很远。何况,谷主是不允许弟子随意出谷,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了。” 二人听他仍是没有出谷之意,但这危险之至的所在,如果不是还要再二次进来救走剩余的几十名松溪坞的村民,他们实在不愿踏足。 三人同时沉默半晌,以恒忽然福至心灵,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溪月姑娘不是很喜欢我种的梦灵仙吗?这里面装的就是梦灵仙的种子,你和夏公子种在外面,见花如见人,花有重开日,山水总相逢。” 第47章 火上浇油 “只怕我种的没有你的好看。”颜溪月嫣然一笑,接过荷包。 夏书恩笑道“这花还真是神奇,既能让人如沐春风,又能救人性命。” 以恒挠头一笑,“其实,我也没想到它能救人,但我知道,只要是在卧云谷中的毒,也只有在卧云谷才能解。” 夏书恩与颜溪月同时笑了起来,以恒不知所以,颜溪月浅浅一笑,“他说的是花,也说的是人。” 以恒这才跟着傻笑起来,又看到他们两人仅凭对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正是灵犀相通,两心如一,虽在闲谈说笑,可心里又是羡慕,又是酸楚。 “牧尘兄,你不去跟颜姑娘他们在一起,怎的孤零零在这摘果子?”姜牧尘爬到树上摘果,平初就在树下接果,穆金波的话声陡然在树下响起,姜牧尘便从树上跳了下来。 平初捡起地上的几个果子兜在衣襟上,对穆金波的话微微不悦,“穆镖主这是什么话?他怎么就孤零零的了,我不是人吗?” 穆金波笑道“小兄弟误会了,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姜牧尘把一枚熟透了的果子在衣袖上擦了擦,咬了一口,根本无心去品尝果子是酸是甜,“那你什么意思?” 穆金波望向地上的一丛花,脸上微有笑意,“红花配绿叶,绿叶衬红花,自古便是相得益彰。但若是红花被人摘了,配到别的绿叶上面,那原来的绿叶岂不显得孤零零的?” 姜牧尘听出他话里有话,扭头一望,不远处的颜溪月、夏书恩、以恒三人相谈甚欢,尤其是看到夏书恩伸手为颜溪月拨弄被微风吹乱的发髻时,心头不免愤恨,暗暗咬牙“我为什么要来摘果子?若是我在,哪有夏书恩动手的份?” 穆金波见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怒,手里的半个果子都被他捏碎,眼珠又是一转,转头问平初,“小兄弟,你跟牧尘兄、颜姑娘都是多年的邻居,你说颜姑娘跟谁最是相衬?” 正在咀嚼野果的平初愣了一下,他看到姜牧尘神色怒极,可夏书恩之所以进谷来,就是因为颜溪月缘故才来找自己,刚才他不仅救了自己,甚至自己还说了“溪月没找错人”这样的话。 一个是邻居亲故,一个是救命恩人,他都不能得罪,喉头一哽,强行咽下果子,“这、这个嘛……衬不衬的,我一个外人说了也不算,还是、还是看溪月妹妹自己选谁了。” 他害怕穆金波,或是姜牧尘再问什么为难的问题,说完这句话就一溜烟的跑了。 穆金波听他说“外人说了也不算”,这不正是揶揄自己在多嘴吗? 但平初已经跑了,他也不好追上去计较,于是赶紧向姜牧尘解释,“牧尘兄别误会了,我可不是多管闲事,青梅竹马才是原本的红花与绿叶,我是真的替牧尘兄不值啊。” 姜牧尘愤愤不平的望着夏书恩的身影,“我那糊涂的师妹被他灌了迷魂汤,就连师娘都向着他,我有什么办法!” “牧尘兄别把话说的这么早,日久才能见人心。杨夫人对你自然是知根知底,那个人无非就是会在人前表现罢了,你的能力若能超越他,夫人扭转观念,那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何况儿女婚事向来是由父母做主,颜姑娘再怎么任性,也不能违逆母亲。” 听了穆金波的话,姜牧尘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让我在师娘面前多表现表现?呵,她老人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就算她点了头,师妹的心思也不在我这。” “此言差矣,人心总是会变。那个人现在看着千好万好,可牧尘兄别忘了,他可是有官职在身,将来再娶十个八个小妾,在外人看来也是极正常不过的事,但若放在颜姑娘这样心性高傲的女子身上,她不高兴不说,连你这位师兄都看不下去吧?” 姜牧尘的心上有如重锤一击,他怔了半晌,随即否认了穆金波,“不,他早就把官职辞了,现在跟我们一样是个普通百姓,他若敢欺负师妹,我要他好看!” 穆金波神情颇为惊讶,“什么?他已经跟朝廷断了联络?牧尘兄确定这消息属实?” “虽然师妹现在很少与我说话,但这件事不至于会瞒我。” 穆金波心内大喜,却故作一叹,“我说牧尘兄,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既然他没了官职,那就更没资格与你争了,莫非你真想这么把心上人拱手相送?唉,也是,当事人自己都没了斗志,旁人再不甘又有何用?此事换成是我,洞房花烛之时,原本属于自己的新郎官变成了他人,我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姜牧尘尽管一言不发,可铁青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夕阳西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镀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正在树下微闭双目休憩的楚天阔听见身侧的草丛里传来轻微的一阵响动,江湖经验老练的他登时警醒过来,朝那草丛里喝了一声“谁在那?” 夏书恩等几人听见他的怒喝声,见对面及人高的草丛里一阵游移。 “是两个探子在跟踪我们。”立在枝头上的夏书恩用掌力击出两个果子,击中那两个人的玉枕穴,他们回去以后也不记得刚才看到的事。 以恒心下也变得紧张,“那可遭了,我们得赶在天黑前去云水坞乘船出去。” 说罢,一行人加快了脚步重新上路。 路上,姜牧尘刻意离得夏书恩远远地,连颜溪月也不再靠近,颜溪月心知他不喜夏书恩,他不肯与之并肩而行也是常情,也就没多做理会。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座小巧精致的屋舍出现在眼前,众人走过曲曲折折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后,来到屋前,只见右斜方的岸边正停泊着一艘可容十人乘坐左右的小船。 以恒大是欣喜,“还好这里有船,我也不用回山庄借船,这下我们可以直接坐船离开了。”话一说完,便自觉不对,“他们走他们的,我哪里能跟他们一起离开。” 平初朝屋舍看了一眼,对以恒道“你这屋里有水吗?我口渴。” “你直接进去,屋子左手边就有口水缸,桌子上也有水囊。” 平初道了声谢,欢欢喜喜的跑了过去,颜溪月在他身后叫道“你取了水就赶快出来,别在里面多待。” “知道了!” 平初一面答应,已经打开了屋门,一只脚才跨进去一步,忽然眼前一暗,一个噩梦般的冷峻面孔赫然出现在身前,他还来不及发出惊呼,脖子就被人死死掐住,发不出丁点声音。 第48章 父子相认 颜溪月并未看到屋内的情形,只见到平初呆呆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平初哥,你怎么了?” 一声不吭的平初战战兢兢的退了几步,颜溪月这才留意到平初面前还有一道黑影,那道影子仍掐住平初的脖子不放,缓缓从屋内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你!” 正在岸边拉纤绳的其他人听见颜溪月的惊讶声,不自禁的停下手来。威胁平初的众人都见过,正是卧云谷谷主孟见之。屋后登时涌出无数名青衣弟子,将夏书恩等人团团围住。 “快放了他!” 孟见之的右手缓缓下垂,但并不是因为夏书恩的警告,而是他在人群里看到了令他震惊无以的身影。 他微张的口唇上下颤抖,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泰、泰然?是你吗?” 众人顺着他惊讶的目光朝身后望去,以恒双眼泪光莹然,沙哑着声音向孟见之应答,“是我,爹。” 这一声回答令众人一惊非小,楚天阔瞪大了眼睛质问以恒,“你爹不是忠伯吗?怎么又管孟见之叫爹?你到底有几个爹?” “是你!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孟见之倏然之间老泪纵横,脚底趔趄了几下,身子歪歪斜斜的站立不住。 自上回与夏书恩、楚天阔等人一战后,虽未在兵刃、武功上见胜负,可他因力竭暗使阴招脱身,败局已定。他与劲敌夏书恩过招时,也并未受伤。 “爹!”以恒快步上前搀扶孟见之。 颜溪月立刻想起孟见之的确有个儿子,姓甚名谁却不知,但他已经瘫痪在床数年,那眼前的情形又是怎么回事? 孟见之也不管自己当众失态,看到儿子双腿矫健的朝自己奔来,随之而来的是满腹疑窦,“泰然,你不是没法走路了吗?你怎么……什么时候好的?是这两天吗?对不起,爹这两天一直在忙着抓人,没顾得上你。忠伯是怎么回事?你的病好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不来向我禀报!” 孟见之眼中热泪滚滚而下,朝身旁的弟子怒喊“去把忠伯给我叫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以恒声音哽咽“爹,忠伯他……已经死了。” “什么?他死了?”孟见之怒目瞪视眼前的众人,“是不是他们干的?” 忠伯含笑而死的遗容浮现在以恒的脑海中,他心中伤痛殊甚,闭眼答道“不!是爹派去的人,杀了他!” “这……”孟见之对于瘫痪了十余年的儿子突然恢复如常,本已感到十万分的震惊,忠伯何时身死竟不知道,但他眼下更关心的是前者。 “泰然,那你的身体究竟何时复元的?又为何与这帮乌合之众纠缠在一起?” “不!他们是我的朋友!陪我出生入死的朋友!” 以恒坦然真挚的回答令孟见之心中一凉,他原本蕴含惊喜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严厉,“这么说,你身体先前不好,是我一直在骗爹了?泰然,你对爹从未隐瞒过!” 以恒看到鬓角发白的父亲,心中有愧,“对,我是骗了爹。”目光向身后众人游移,“也骗了你们。” 他径直走向端目凝视他的颜溪月,距离五步之处站住了脚,“溪月姑娘,夏公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孟泰然,至于身份,你们已经知晓。 十五年前,我被颜如令大侠废掉了武功,万念俱绝之际,我从山顶失足以致下身瘫痪。忠伯对我的关怀不亚于爹,他将各种能治病的法子都一一试在我身上,早在九年前,我的病患就已痊愈,与常人无异。” 听到这里,孟见之的心上如同被尖锥深深刺痛,“泰然,你既早已痊愈,为何不早点告诉爹?” 以恒知他心急此问,却反问孟见之,“爹,你还恨颜家人吗?” “恨!怎能不恨!如果不是颜如令废了你,你又怎会遭逢恶变?” 以恒幽幽长叹,“正因如此,我才让忠伯一直瞒着你。” “为何?” “因为我知道,即便我痊愈了,爹也还是会选择报仇。可无论是颜大侠,还是慕容怀英,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知道颜大侠心慈,不会真的杀了爹,可慕容怀英就未必手下留情。别说我没有半点功夫了,纵是有,那时也救不下爹,不如就继续装病,这样爹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你……你……”孟见之第一次知晓儿子的心事,震惊之余,又感到气恼,可面对儿子恢复康健这样的喜事,却又舍不得恼他半分,心中纠结至极。 “就因为这样,你就舍得我这个父亲十年来沉浸在悲伤和痛苦当中吗?你知不知道,爹每天想出去报仇都要想的发疯!一想到我死后,你无人照料,这才狠下心肠留在谷中,几十年来都未曾踏出卧云谷半步。 可你、你竟然忍心亲眼看着你的父亲为了你,每日忧思神伤而无动于衷,我这一谷之主甚至还比不上照顾你的那位老奴!”他虽然不想对儿子说下重话,可心临此境,再也控制不住。 面对此情此景,以恒辛酸更甚,“爹,难道二十年过去了,您还没放下仇恨吗?” 孟见之呵呵冷笑两声“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不计较了?我告诉你,我说过的话从来不会变!我说要杀了颜溪月就一定要杀了她!”说完,他朝前迈出一步,对颜溪月目发异光,手掌青筋暴起,似乎立刻就要发招。 陡见此景,夏书恩和姜牧尘双双挡在了前面。 以恒大惊失色,拦在孟见之身前,“爹,你要杀她就先杀了我!” 孟见之凛然一呆,“泰然,你、你说什么?”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爹要杀他们就先解决了我!” 孟见之二十年来的愁苦怨恨淤积于胸,他好不容易设计把颜溪月一等人诓骗入谷,只盼杀之能解千仇万怨,却不料自己爱如性命的儿子竟以性命挺身相护,当场气得浑身发抖。 “泰然!你糊涂了!想当年,你的武功是被谁废了?后来又为何而受伤?以致于我们父子俩这十年来都为了这段仇恨而不能坦然相对!你在卧云谷长大成人,对外面的人心算计全然不知,他们一定是拿什么鬼话来诓骗于你,才使得你鬼迷心窍!二十年了,今天新仇旧怨一起清算,你给我让开!” 他越说越怒,把以恒推到了一旁,踏上一步,朝颜溪月挥掌劈去。 第49章 往昔之过 颜溪月身前早已有夏书恩和姜牧尘阻隔,三人掌影飘飘,拳风虎虎,立时缠斗在一起。 听了这对父子刚才的对话,颜溪月连日来的疑惑才一一解开。 为何忠伯会语气沉重的让以恒不要叫他爹,而以恒却又痛心疾首的悔恨这是自己第一次叫他爹;为何归云长见了以恒的面容,就惊讶的说不出话;孟见之不喜欢花,作为花匠的以恒却又能长留与此;忠伯死了,以恒说什么也不肯出谷;卧云谷中所有人均会武功,而他却毫无半点功底…… 所有的疑惑,便在此时清晰明了。 以恒眼看三人斗得不分上下,心中纠结惶急,他心知自己这时无论怎样劝阻,孟见之都不会听从,惊急之下,他抢步至埋伏在屋前的青衣弟子们身前,唰的一声,拔出一名青衣弟子的佩剑,抵在自己颈上。 颜溪月惊呼一声“以恒,你干什么?” 孟见之听见异常,忙撤掌回身,变得神色惶急起来,“泰然!你千万别做傻事!爹就你一个儿子!” 以恒眉头深锁,“爹,你到底是要报仇还是要我这个儿子?” “我不正是为了你才报仇?你、你有话就好好说,把剑放下来!”孟见之朝以恒身后的弟子略微一使眼色,一名弟子眼疾手快的从以恒手中抢夺下长剑。 以恒抑制心头气愤,仍面不改色的对孟见之道“你就是把所有的兵刃都收起来,我想死,有的是机会!” 夏书恩和颜溪月生怕他再生寻死之心,忙上前一步劝他,“以恒,你既拿我们当作朋友,不希望我们丧命,我们又岂能亲眼看着你轻生?” “你不必为我们担心,只是你有话,千万要与谷主解释清楚,别轻易做出自残自戕之事。” 以恒心头一酸,垂首不言。孟见之看着自己的仇人与儿子亲如密友,除了心痛恼怒外,也是无可奈何,当即一挥手,从屋后涌出的一众弟子霎时退下。 “泰然,不管是报仇也好,留在谷中照顾你也好,爹这一辈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你、你究竟想怎样?爹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满意?”孟见之实属被儿子自残的举动给惊吓住,凄然悲痛之下,连说话声都开始变得发颤。 以恒却长叹一口气,“爹,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孟见之一愕,“你最喜欢骑马,可你自从瘫痪后,就再也不能骑了。”以恒摇了摇头,孟见之又是一怔,“怎么?你又不喜欢了?可你现在身体不是痊愈了?” 以恒看向鹅卵石旁的草地上,那里静静躺着一株枯萎的月季花。“这些年来,谷中多了许多种植的鲜花,爹就没发现吗?” 孟见之不知他究竟想要说什么,“是啊,我跟忠伯说了,不要种这些劳什子的野花,他偏不听,他种一次,我就命人拔一次。若不是看在你离不开他的份上,我早将他逐出谷去。” 以恒神色哀伤的凝视地上一大片枯萎的花朵,“不,这些花全是我种的。” “什么?你、你种的?”孟见之胸口一震,上下打量着他,眼前相貌俊雅的儿子忽然变得陌生起来,半晌说不出话。 以恒抬头注视清澈如碧的蓝天,思忆往昔,“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天,那时的我刚学会了爹教我的几招功夫,路过一处村寨时,有个八岁的孩子调皮,拿一颗石子砸到了我。 虽然他的母亲及时出来呵斥了他,又跟我道了歉,可我当时心胸狭窄,不肯轻易就此了结,我就拿了绳索捆了那孩子,把他吊在树上荡秋千似的玩弄。 他的母亲跪在地上对我苦苦哀求,那个孩子也吓得嚎啕大哭,我不仅没有丁点恻隐之心,甚至还将绳子晃的越来越快,那个孩子被捆得时间长了,已经吓得昏过去了。这时候,颜大侠出手救下了这个孩子。 我不知天高地厚,要找他报复回去,颜大侠念我年轻识浅,所以才废了我的武功。也是在那一年,我大悲大怒之下摔伤了腿。当我困在轮椅上不能俯身去捡拾东西时,忽然想起那对被我欺负的母子,他们遇到我这样强凶霸行之人时,该有多么的恐惧和无助。” 一提起颜如令,孟见之恨得咬牙切齿,他见儿子神色淡然的说起昔日旧怨,更加不明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以恒继续说道“爹可否想过,如果颜大侠真如您所想的那样残酷无情,我们父子早死在他的手下,他又怎会用心良苦的废掉我的武功,除了让我日后无法横行霸道外,也是意在让我好好反省,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就没再怨恨过谁了。我失去武功也好,瘫痪了也罢,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如果颜大侠当年只是随意出手教训了我,以我当年骄横跋扈的性子,也必在其他人手里吃亏,只怕丢了性命也不无可能。颜大侠虽然没有对我说过什么教导之词,可他的所作所为却让我受益匪浅。正是他的手下留情,才让我重获新生。这么一想,我们与颜大侠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仇恨,我们父子反而应该感谢他才是。” 孟见之听得愤恨不已,“感谢他?哼,亏你说得出口!” 以恒见他仍是冥顽不灵,试着继续劝他,“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上卧云谷时,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天气,也是那一次,我从山上摔下。如今,那些盘桓在头顶的阴云早就散去,爹你又何必、何必还耿耿于怀?” “你……我孟见之怎会生出你这样不中用的儿子!”孟见之满腔气恼。 眼见这队父子谁也说服不了谁,夏书恩上前一步,对孟见之抱拳为礼,“孟谷主,在下有一言,谷主不妨听之。” 孟见之斜睨他一眼,心中本来有气,但见他举止风度,谦和有礼,也就没再口出恶语,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以恒知道父亲的性子,冲夏书恩微一点头。夏书恩领会他意,对孟见之道“孟谷主心中纠缠之事,无非是为颜大侠废掉令郎的武功而介怀。即便今日令公子已将过去的恩怨一一化解,谷主还是不能释怀。退一步讲,倘若真让谷主杀了颜家的后人,您心里真的就痛快了吗?” 孟见之纵声大呼,“我当然痛快!我痛快的很!” 第50章 逼婚增怨 姜牧尘看孟见之的态度是非要杀了颜溪月不可,杀心顿起,顿时摩拳擦掌,恨不能再次展开一场决斗,“你以为我们会怕了你?” 如果以恒仅仅只是一名普通弟子,颜溪月等人联手将孟见之杀了也没什么,但这样一来,不免令以恒伤心难过,她急忙拉住了姜牧尘,示意他不要轻易动手。 面对孟见之的勃然大怒,夏书恩依旧神色如常,“就算如谷主所说,你杀了仇人,心里会痛快许多。可当你一想起令公子往昔的遭遇和这二十年来父子承欢相聚的缺失,谷主真的会痛快吗?那根刺还是在您心里,您还是会怒气难抑。可见你所谓的报仇,并不能从此让你畅怀心胸。” 孟见之瞪眼厉喝“是谁把这根刺种在我心里的?你休要胡搅蛮说!” 夏书恩接下来的话比方才更加严厉,“你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而不自知,颜大侠仁慈绕过你父子的性命,你不仅不加悔过,还怨恨难平,这根刺难道不是谷主自己种下的?” 孟见之心头大震,怒目瞪视夏书恩,张开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夏书恩继续说道“令公子早已将这根刺拔掉,而您却把刺越埋越深。你埋怨是颜大侠的所为令你们父子十年来不得敞开心胸,可以恒从未离你而去,你想关心他,随时都可以。 以恒的病患痊愈,他本可以离开这个令他郁闷的所在,可他同样牵挂你这位父亲,所以才留下来。你想要的父慈子孝其实一直都在身边,谷主却屡屡视而不见,谷主真的认为问题都出在别人身上吗?” 孟见之明明越听越恼火,可心里像堵了什么似的,想去反驳夏书恩,一张口却是单调的一句“荒唐!荒唐!”一扭头,却见以恒满脸微笑,仿佛知己相交,可遇而不可求。 孟见之满腔怒火如焚,“好!真是我的好儿子!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几十年来为你殚精竭虑,你可倒好,厮混了几天的外人骂了你爹不说,你居然把别人视为知己好友!你、你是成心想把我这老骨头活活气死吗!” 以恒不禁叹息,“爹,我不是这个意思。人家夏公子说的话其实并没有错,爹如果想从此过得开心快乐,那现在就可以,何必要去杀人呢?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您还打算执迷不悟吗?” 孟见之觑眼看了看夏书恩,回想起与他激斗时的武功招数,又想起当下的卧云谷中,自己最得力的两个弟子,归云长已死,顾远山身受重伤,单是一个夏书恩,他斗起来便颇为费力,倘若自己执意要动手,那时加上姜牧尘、楚天阔、穆金波等人的助力,自己殊无胜算,何况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再支持报仇。 他虽然带着几分不甘心,此刻却也有心无力,于是高声道“既然你不想报仇,那为父就依了你,今后不再找颜家人的麻烦。” 以恒听他说不再为难颜溪月,脸上欣然喜色,“多谢爹成全!” “不过……”孟见之话锋一转,以恒的心再一次下沉。 孟见之走到颜溪月身前,“颜姑娘,我儿先前瘫痪,你不愿意留下来也是人之常情,他现在既已痊愈,我想,凭他的才貌人品,配你该是绰绰有余。我看你不必出谷去了,直接留下与我儿成婚,咱们两家过去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不行!”以恒从他一开口就猜到他想要说的话,因此在孟见之话音一落,还不等夏书恩与姜牧尘的反对,他便先阻止了孟见之,“爹,你不是说过,不再为难颜家了吗?” 楚天阔也冷声大笑,“你儿子比你这个老子可长进多了,刚说完的话又出尔反尔,非要逼着人家貌美如花的姑娘嫁到你这穷山僻谷。” 孟见之朝他喝道“我孟颜两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轮不到外人插嘴,那我这个师兄总该有资格过问了吧?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在涉及到颜溪月的终身大事上,姜牧尘可从不怕得罪谁。 “师兄?”孟见之斜眼相睨,又看了看神色极其紧张的夏书恩和颜溪月,老于世故的他也明白了几分,当即微微一笑,“我没记错的话,颜姑娘的母亲还在世,子女婚事大事,自古便由父母做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兄来多事!何况人家也未必领你的情。” “姓孟的,我的话,可只说一遍!”姜牧尘转动手腕,骨节咔咔作响,眸光中凶光猛射。 孟见之冷笑道“我是答应了我儿不再杀颜家人,可也轮不到什么猫狗都来我卧云谷的地盘上撒野!” 话声甫毕,两人均向对方踏上一步,眼看争斗一触即发,颜溪月与夏书恩急忙拦下了姜牧尘,“师兄,别让以恒难堪。” 以恒也及时拉住了孟见之,“爹,我说过了,我跟颜姑娘只是朋友,您一定要叫我当众难堪吗?” 孟见之圆瞪双目,“你这是什么话?爹给你找个媳妇还不好吗?怎么反倒让你难堪了?爹都是为了你好。” “您就算是为了我好,也该问一句我想不想要。” “父母既然将你养育成人,你的人生大事自当父母说了算。” 孟见之又转头对颜溪月道“颜姑娘,凭我与你父亲之间的恩怨,你是必死无疑的,但为了我儿,老夫退而求其次,不需你拿命偿还父债,只要嫁给我儿,便恩怨勾销。我知道贵府的住处,你尽管留下来,过几日,我亲自上门到贵府提亲。” 孟见之自顾自的盘算婚姻大事,丝毫不考虑两个晚辈的想法,话声中也没有丝毫挽留的余地,都觉他自私蛮横至极。 姜牧尘即便真想与他立刻动手,难免顾忌到以恒,何况他于己有着救命之恩,打又不能打,自己也无心再与这倔强的老头说教,直接拉上颜溪月朝岸边走去,“师妹,别理这老货,管他说什么,我们自己走!” 孟见之怒声大喝“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离开卧云谷半步!” 他话音一落,退下的弟子又立时围了上来,另有两名弟子窜上了船,把船只划到湖中央停着不动,云水坞就只剩这一艘船,没了船只,众人要想快离谷也不能了。 以恒感到十分气愤,“爹,如果是我要出谷呢?您也打算杀了我吗?” 第51章 泯仇释怀 孟见之一怒之下,微抬右手,想要一耳光打过去,但一见到儿子略显苍白的面容,想到他孤苦半生,微感不忍,缓缓垂下手臂,但语气仍是严厉,“谁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向着谁?不争气的东西!” “你是我的亲生父亲,颜姑娘和夏公子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为什么非要逼我选择其一呢?” 孟见之把心一横,“别以为爹真不敢把你怎样,再多说一句,就把你关起来!” 以恒不惧他的威胁,脱口而出,“那爹就关好了!我宁肯饿死,不吃一口饭,不喝一口水,也让你这婚事办不成!” 一句比一句严肃的话声,恼得孟见之胸腔都要气炸,“你……你这忤逆不孝之子!早知你有今日不孝之举,当初我就不该管你,让你被颜如令打死好了!” 众人虽与以恒相识几日,但面临危险,不会功夫的他始终淡定从容,即便被楚天阔和穆金波这样的江湖武人威胁性命,也是面不改色,平常待人更是柔和可亲,能把以恒逼到满腔愤怒的地步,足见孟见之的刻薄自私到了何种境地。 无论如何劝解,孟见之的冥顽不减分毫,眼看夕阳一点一点的隐没山中,夏书恩心煎如沸,他本想用和平的方式劝得孟见之放下仇恨,众人能平安离开,但若情状没有丝毫改变,也就不得不同意姜牧尘以硬闯的方式出谷。 心中正自盘算之际,忽听颜溪月对孟见之朗声道“孟谷主,你当真要一意孤行,非要亲手逼死自己的儿子吗?” 盛怒中孟见之斜目朝她一望,心想她父亲既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她的功夫也定不俗,仅凭她朝自己射出的那枚飞镖,如果不是自己功夫精湛,旁人多半是避开不过了。 想到她有一身的功夫,而自己的儿子是个毫无功底之人,若是真成了婚,泰然肯定受她欺负。 念及此处,对于两人的婚事稍有退缩之意,随即恶念生起“对了,颜如令不是废了我儿的武功吗?现在可正好借这个机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此一想,他不自禁的面带微笑,“嗯,对,你也是主角之一,该听听你的想法,虽然我不见得能听进去,但我给你个说话的机会,免得以后埋怨我这个公公不通情理。” 颜溪月白了他一眼,“我明确告诉你,婚事绝无可能。我也不是要为我说话,而是为了以恒。” “哦?这倒是有趣。”孟见之看她不愿意嫁给自己的儿子,却极为忧虑以恒,一时也闹不清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颜溪月见他神色傲慢,说话的声调寒冷如冰,“好话已经对谷主说尽,既然谷主听不进去,那我也不打算劝了,所以谷主务须做好心理准备。”孟见之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凝重起来。 “你表面上事事以以恒为先,实则都是把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强行施加给他。你作为他的父亲,却从未真正关心过他内心想要的是什么。儿女的婚事由父母做主不假,可那是在双方你情我愿,水到渠成的基础上,再由父母出面主持婚姻大事。 但你问过他的意见吗?你连他辛苦种出来的花都当做垃圾一样销毁,就算以恒担心你外出复仇会被慕容怀英所杀,可这不过是几句简单的话,你有想过他为何不愿告诉你?就连他身体痊愈这样的喜事都把你瞒得天衣无缝,就算因为你一意孤行的固执,以恒的病从来都不是身体,而是被你逼成的心病!” 一番陈词说下来,孟见之愕然一惊,随即怒道“被我逼得?哼,他本来有一身武艺,最后究竟是被谁废掉的?你果然和你的父亲一样寡廉鲜耻!” 以恒多年来的闷塞的心胸忽然得到了释放,泪水扑簌簌而下,“爹,你再说下去,寡廉鲜耻的可就是我们父子了!” “泰然,你、你竟然认同她说的话?”孟见之的语气尽管仍含有怒意,但语气却比刚才微弱的多。 以恒垂首不语,任泪水长流,在外人面前,他说什么也不忍心指责父亲的过失。 他踌躇不语的态度,令孟见之伤痛不已,旁人再如何对他恶语相向,他都可以视若罔闻,唯独儿子对自己的失望,他很难不郁郁于心。 孟见之终于支撑不住,仿佛一个身披铠甲的士兵,身上所有的防御在这一刻全部溃败,身子颤颤巍巍,似倒欲倒,伸手搀扶在屋舍的木梯上。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从不指望你能回报我什么,可你……居然也赞同别人对你爹的指责,我、我终究还是错了。” 以恒上前搀扶他,“爹,您别这样。” 孟见之望见地上散落的茉莉花,那是他一个时辰前,他命人刚拔掉的,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待以恒有多心狠,“泰然,爹错了!爹老糊涂了!不,爹从前就糊涂,现在变成了老糊涂!” “您只是……太在意我这个不中用的儿子。” 孟见之的心上犹如受到重锤一击,“你、你直到现在也不肯说爹错了?好,就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从前没留意过你的心,可是、可是爹知道,你喜欢她,喜欢一样东西,就要得到,不是吗?” “不是!”以恒当即否认了父亲,“您说的那是占有,就像从地上生长出来的花,喜欢的人会摘下它,爱花的人会为它浇水,而我,选择的是种花。 摘下来的花纵然在自己手里,可离了土壤,过不了多久就会枯萎。倒不如让它生长在土地上,有绿叶陪伴着它,花期才会更长。何况,颜姑娘的身边已经有一个陪绑她的良人,儿是万万不愿做那种拆人姻缘的恶行。” 父子俩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以恒待颜溪月如同其他人一样端稳凝持,连嫉妒心极强的牧尘也没看出半点端倪。 唯独颜溪月和夏书恩心里明白,三人都只以朋友相处,从无一人点破。 孟见之固然没有事先与以恒提过此事,知子莫若父,当他要说杀了颜溪月,以恒毫不犹豫的挺身拦下时,孟见之就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待她是不同的。 早年的以恒虽然蛮横霸道,但一遇到喜欢的人事物,就会魂不守舍的凝视半晌,就是不肯说出来。 穆金波斜眼朝隐没在众人身后的姜牧尘,见他脸色铁青,知他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姜牧尘瞪视以恒的背影,暗暗咬牙切齿“什么叫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今天才算是见识过了!好小子,居然连我也瞒过了。” 他本就恼恨夏书恩的介入,现在又多了一个以恒,连那点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淡化了许多。 第52章 争端骤起(上) 以恒见孟见之久未说话,似乎心有所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您记恨了二十来年的仇恨,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儿今日好端端的就站在您面前,没有任何损伤。就让往昔的怨恨如同这卧云谷上的阴云一样,自行消散了吧。” 孟见之随着以恒的目光驰目眺望天空,天上的白云聚了又散,可天还是那一片天,正如自己无论是否记恨颜如令,儿子都陪在自己身边。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活得满心怨苦?守着这样悠闲清净,远离烦嚣的幽谷,他却因仇恨记心,从未留意过眼前的风景。 比起旁人亲人阴阳永隔的痛苦,儿子一直陪伴在侧。 孟见之总以为是自己在陪伴以恒,到头来却是本可以出谷生活的以恒在陪伴他;以恒为了让他敞开心胸,种了半个山谷的鲜花,他却将其视为无用之物;以恒早已放下了过往的仇怨,而自己却耿耿于怀,忽略了身边的幸福。 这大半生的时光,竟是虚度了。 穆金波虽未见到孟见之的神情,但见他后背轻轻颤动,心知他有所触动,“谷主,公子连一朵花都舍不得摘下,又怎么舍得夺人之美?这份宽宏的心襟倒叫人钦佩之至。谷主今日与令公子倾心吐胆,一解往日嫌隙,在下道声恭喜了。” 这番话虽然说的漂亮,以恒却对他这几日蜜嘴糖舌的狡诈行径铭记于心,只淡淡回了一句,“多谢。” 穆金波见他态度冷淡,心下也早料到如此,因为这番话既不是出于真心,也不全是说给他们父子听的。 夏书恩已经对他的品性有所怀疑,雪中送炭也可有可无,顺情说句好话,在众人面前挽回他豁达敦厚的品行,也不失为一件无伤大雅,又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再者,孟见之的态度对众人能否顺利出谷极为重要,眼前的火候已有了八成,他再推波助澜一把,说不定孟见之也不会再计较几人误闯卧云谷之罪了。 孟见之呆立半晌,一言不发的向屋后缓步走去。 以恒以为他伤心无可发泄,急忙叫了他一声“爹,你要去哪?” “这么多人,一艘船哪坐得下,我不去找别的船,难不成晚上都留在这过夜吗?”孟见之头也不回的说下这句话后,身形隐没在苍翠青松之中。 他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亲自送众人出谷,自然也不会计较先前的恩怨了。 他说话声尽管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在众人听来,却是心神顿爽,不胜欢喜。 以恒满心欢喜的朝孟见之的背影躬身一拜,“多谢爹成全!” 这一下突然的转变,令楚天阔犹在梦中,缓过神来,对孟见之竖起大拇指,“好!这才一谷之主的气度!事情解决了,肚子也饿了,以恒,你这屋子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以恒也喜悦不胜,几日来的艰难惊险顿时抛诸脑后,“后厨有酒有肉,可惜不多,不然我请诸位畅饮一番,就委屈楚帮主自行享用。” 楚天阔一听“有肉有酒”,眼睛一亮,在一名青衣弟子的领路下,迫不及待的进了后厨。 以恒请剩下的几人进入屋内,各自安坐后,奉上了热茶。如果不是被孟见之当众说破心事,他此刻与夏书恩和颜溪月两人定是相谈甚欢,这时同席而坐,他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以“陪伴父亲”为由离席,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杯热茶下肚,平初被孟见之掐过的喉咙隐隐作痛,他揉捏了几下脖子,便觉无碍,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周成、阿牛他们几十号人还在地牢呢,既然我可以回去了,也一定要带上他们才行。” 颜溪月点点头,“不错,算上我们几个,出去起码得要五六艘大船才能够用。” “谷主既然答应我们离开,这几艘船肯定也不在话下。你说是吗,姜大哥?”平初扭头一望,姜牧尘不见了身影。“咦,姜大哥去哪了?” 几人都在屋内找了一遍,都没看到他,穆金波扭头四望,“刚才他还在屏风后面看字画,什么时候出去了?”其实他早就看到姜牧尘悄无声息的出了侧门,走向屋后去,这时故意装作不知。 颜溪月环视四周,微有怨辞,“马上就要走了,他怎么又到处乱跑。” “我在这。”一个声音从屋外传来,姜牧尘迈步走了进来。 平初说道“姜大哥,跑了一天你不累吗?待会儿就上路了,你跟我们坐下歇歇。” 姜牧尘直接走到颜溪月面前,“师妹,以恒有事找你,他在后面的庭院等你。” 颜溪月与坐在桌旁的夏书恩相对一视,俱感讶异,“他只找我一个人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还是去问他吧。” 夏书恩信任以恒的品行,当即和颜溪月说道“你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颜溪月走后,穆金波看到姜牧尘神情极不自然,猜到这多半是他的诓骗之言,暗暗幸灾乐祸,接下来有好戏发生,故意叫上方离和平初,“马上就要走了,这谷中的风景咱们还没好好看过呢,不如我们四处看看再回来。” 平初暗觉哪里不对劲,夏书恩和姜牧尘都是他不想得罪的人,他也不愿卷入是非当中,自然忙不迭的跟着穆金波和方离出去。 此刻屋内便只剩下姜牧尘与独坐喝茶的夏书恩,姜牧尘看到一名弟子从屋前经过,快步赶了上去。 这时的屋内更加安静了,夏书恩一时也闹不明白人怎么一下子就都出去了,正疑惑之际,屋外传来姜牧尘的怒喝声“夏书恩,给我出来!” 一听见他的声音,夏书恩无奈至极,两人从未单独相处,这时附近都没了人,倒是有话可以说个清楚。 他一出门,就看到姜牧尘站在屋前一处空地上,手中多了两把长剑。 夏书恩一惊回望屋后,才知他是刻意把颜溪月支走,甫见此景,料到姜牧尘也不会好好说话了,“你我年纪相仿,我一直敬重于你才叫你一声姜师兄,你若是有话不妨直言。” 姜牧尘冷冷朝他哼了一声“我对谁都会好好说话,除了你!” 夏书恩向前走出几步,“你我只是初次相识,我又哪里得罪了你?难道仅仅是因为溪月的缘故吗?” “住口!不许你提她的名字,你不配!”姜牧尘一听他提及颜溪月的名字,禁不住怒气上冲,“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我们两个人中,谁活下来,谁就有资格留在她身边!失败的那个,自行离开松溪坞,永不见她!” 第53章 争端骤起(下) 夏书恩不禁喟然叹息,微微摇了摇头,对他这不理智的行径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牧尘以为他摇头是不同意自己方才所言,直接将手中一柄剑朝他扔了过去,“是男人的话,咱们就斗一场!”唰的一声,长剑出鞘,挺剑刺出。 剑招说来就来,夏书恩也只好挥剑招架,他本无意与姜牧尘以这般方式相斗,因此未向他进攻一招,只是紧守门户,姜牧尘却是招招下了死手。 两人拆了五招,夏书恩心想自己若一直躲避下去,他是决不会善罢甘休。一剑横削过去,姜牧尘下意识的挥剑格挡,却没料到夏书恩这一剑并不是真的刺他,长剑一横,姜牧尘的剑被他按了下去。 “你如真要动手,且等出谷再说!” 姜牧尘见他迟迟不肯出杀招,只当他是瞧不上自己,“你的清风剑法不是厉害的很吗?尽管使出来!”斜退一步,长剑上掠,朝夏书恩面门刺去。 夏书恩的“清风无痕”剑法只有在对付敌人时才使出来,何况姜牧尘既是颜溪月的师兄,又是颜家的养子,即便当下他对自己拔剑相斗,仍是不愿以杀招对之。因此一面抵御,一面另想它法停止这场没来由的争斗。 平初跟随穆金波和方离走到湖边,听见屋舍方向传来呛啷啷的异响,“那边是怎么了?是有人在打铁?” 习武之人一听就知是有人在打斗,但平初却误将那声音听成打铁之声。 穆金波知道那一定是姜牧尘与夏书恩打了起来,不禁心下暗喜,“哪有什么动静?平兄弟想是听错了吧?” 平初仔细一听,的确是金属相撞的声音,“真的有好大的动静,你们都没听到?” 方离自然是随着穆金波的意思,“确实没有。” “是吗?”平初一度以为真是的耳力出了毛病。 颜溪月顺着地下的鹅卵石径走向后院,在一丛草坪上看到一个背影蹲在地上,走过去一看,正是以恒,他正为地上还没枯萎的茶花修剪枝叶,一堆乱糟糟的花枝一经他手,一束红白相映的茶花变得更加娇艳。 “以恒,你怎么在这?” 以恒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停下手里的剪子,看到颜溪月,一想起父亲刚才的话,脸上顿时一红,“颜、颜姑娘,你怎么来了?” 孟见之不再乱点鸳鸯谱,颜溪月亦坦诚相对,“其实,谷主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希望你也不要介意,毕竟,我们都是朋友,不是吗?” “是啊,是啊。我会让爹以后不要再提了。”以恒答应的倒是利索,可心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颜溪月一怔,“不是你要找我吗?” 以恒更是诧异,“我、我只是想出来找我爹,可又觉得先让一个人先静一静,何时说了要找你?” 颜溪月回想起姜牧尘对自己说话时的神情,显得心事很重,既然以恒没有要找自己的意图,那他为何要撒谎?想到他总是与夏书恩不对付,心头一震,大感不妙,“不好!他一定是找书恩了!” 刚要转身离去,一名青衣弟子跑了过来,“公子,那边有两个人打起来了,您快去看一看吧。” 正在厨房大吃大嚼的楚天阔看到颜溪月和以恒面色焦急地奔向屋前,以为外面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扯下一条鹅腿也跟了出去。 三人相继来到屋前,果然看到姜牧尘与夏书恩长剑相斗,另一边的穆金波、平初、方离也赶了过来。 平初万没想到他们两个会打起来,急得顿足,“怎么样?我说这边有动静吧?你们偏说没有!”又跑到颜溪月身前说“溪月妹妹,你赶快劝劝他们,他们这样打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颜溪月不须细问也能知道,这一定又是姜牧尘的无理挑衅在先。刚踏上一步,想要上去分开两人,但以恒见这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急忙拦下她,“颜姑娘,你现在去了很危险!” “可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任由他们打下去。” 大大咧咧的楚天阔确实想不通他两人有什么好打的,只道这样闹将下去,出去的时辰也耽误了,手里的鹅腿也没胃口再吃,“大家都是一起进来的,既是自己人,怎么突然动起手来了?” 穆金波也高声道“牧尘兄,又是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有什么话不妨好说啊。” 他说这句话时,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比起其他人希望纷争立止的心情,他似乎无比希望姜牧尘与夏书恩打得越激烈越好。 待要继续说下去时,一瞥眼间,颜溪月正怒目瞪视着他,穆金波忙收敛笑意。 眼看夏书恩让了数招,姜牧尘反而招招进逼,四周草木被他的长剑劈削的散落一地。 颜溪月心下焦急,对姜牧尘道“师兄,有什么事就回家再说,你怎好在孟谷主的地方无礼?” 杀意上头的姜牧尘哪里会听得进去旁人的劝告,他不听倒好,一听颜溪月话里话外都在劝自己住手,心中怒火更是难以自抑“自从有了这个夏书恩,师妹无论什么事都向着他,我今日偏要杀了他!” 受伤剑招不停,回应颜溪月,“我等不到回去再说了,现在就解决!” 颜溪月几次均要上前,均被穆金波劝阻下来,“颜姑娘千万别随他们鲁莽,刀剑无情,伤到你可就得不偿失了……” “男人间自有男人的办法,颜姑娘就让他们自行处理。” 穆金波确实不怀好意,但以恒也不希望颜溪月就此冲上前去,他看着颜溪月的目光始终追随夏书恩飘忽不定的身形,又是羡慕夏书恩,又是心酸不止,忽然就理解了姜牧尘。 “能得她如此关怀如斯,难怪姜大哥会嫉妒的发疯,可他难道不知,越是这样,就会让她反感吗?你既然真的爱她,又怎么舍得伤害她心爱之人?” 楚天阔虽有兵刃在手,初时的确想上前用兵刃把两人格开,看了半天也看出两人因何而斗,心知自己不便插手,大大的叹了口气,坐在树下观斗。 谁都看得出来,夏书恩是有意想让,只要他使出凌厉的招数,姜牧尘一招即败。 穆金波眼珠转了一转,朝姜牧尘喊道“牧尘兄,你打也打够了,你快抬头看看,天色不早啦。” 彼时,夏书恩已经挥剑反击,但招式并不刚猛,姜牧尘虽然也在尽力护住自身,已明显感到有些吃力。 这时听见穆金波让他抬头望天,他才恍然大悟,“对了,我何不攻击他上盘?” 眼见夏书恩长剑刺来,姜牧尘脚下退了两步,身子突然向后一仰,似倒欲倒。 第54章 失手误杀 夏书恩从未想过要伤害姜牧尘,看到他身子晃晃荡荡,以为他力有不怠,长剑一偏,剑招顿时有所收敛。 却不料姜牧尘凌空使了个“铁板桥”,陡见夏书恩不再进攻,身子忽然立起,白光耀眼的长剑朝他右肩胛骨刺去。 幸好夏书恩反应机智,于危急之际斜退一步,但听嗤啦一响,肩头的衣衫被姜牧尘的长剑刺破。 “书恩!” 看到夏书恩险些受了伤,颜溪月不禁惊叫出声,奔上前去察看,姜牧尘的剑尖若再偏一点,就刺入身体。“师兄,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姜牧尘狂怒之极,剑指她身后的夏书恩,“夏书恩,有本事咱们再斗,躲到女人后面算什么男人!”话声甫毕,一剑又要刺来。 “溪月小心!”夏书恩忙将颜溪月推开,挥剑迎上,双剑相交,又是斗得难舍难分。 以恒搀住退到路旁的颜溪月,满脸担忧之色,“颜姑娘,你千万别再过去了,姜大哥……他疯了。” “正因为他疯了,所以才更要阻止他!” 以恒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把拽回已经踏出几步的颜溪月,“我来!” 颜溪月惊讶不已,他一点武功也无,又怎能分开两人? 以恒心中其实也没更好的办法,唯一能出手制止的只有自己的父亲,但他一来,定要大发雷霆,刚做下的决定说不好就会改变,因此他早吩咐其他弟子不要向父亲禀报。 他只是不忍心看到颜溪月受到什么伤害,尽力按下内心的害怕,在双剑运势如风的周遭走去,“姜大哥,你现在哪有一点做师兄的样子?有些事又不是靠打就能解决问题的!” 又见姜牧尘仍未停手,又加重了语气“姜牧尘!我以卧云谷少谷主的身份命令你,赶快住手!否则你出不了谷,可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了!” 除了颜溪月,穆金波、楚天阔、方离等人听见此语,都不自禁的背过身去窃笑,皆笑话他这是书呆子的解法。 平初拉住他道“连溪月都没办法拦住他们,你说这几句话就能阻止了?” 颜溪月也知他出此下策其实是担心自己受伤,心中感愧交集,自行走到一旁,向一名青衣弟子借剑一用,那人正踌躇间,忽听穆金波一声惊呼,“牧尘兄小心!” 只见夏书恩已运剑加快,不再是先前防守门户,姜牧尘处处进逼,唯有让他吃点苦头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因此稍微变换了招式,长剑斜出,疾刺向姜牧尘的面部,他的剑招本就以轻灵迅捷为长,姜牧尘这下接不住,勉强挥剑去格。 剑尖颤处,姜牧尘只觉腮边一阵刺痛,再看夏书恩收回长剑时,上面沾了指甲大小的血迹。 他伸手去摸腮边,已经破了一道口子,并不甚深。尽管只是皮肉伤,也让姜牧尘大受其辱,“夏书恩,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待要在此出招之际,颜溪月已拦在了两人中间,“师兄,你还要接着闹下去吗?非要打出人命你才肯罢休?” 姜牧尘见他把夏书恩护在身后,心中刺痛之下,更是悲怒交加,“师妹,你看清楚了!分明是他伤了我,你却还护着他!怕是我被他害死,你才高兴!” “话怎能这么说?”姜牧尘一惊,以恒也走了过来,“你是颜姑娘的师兄,她要是忍心看着你送死,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你们。” 姜牧尘对他的劝告并不买账,“哼,她哪是担心我?分明是为了夏书恩那小子,有意偏袒于他!” 以恒摇头长叹,“你怎么跟我爹一样固执?才劝好了他,你又开始了。” 姜牧尘双目一瞪,正要发作,以恒又即说道“只是说你跟我爹脾气相似,你可别趁机占我便宜。” 这句玩笑话说出来,令在场众人都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姜牧尘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杵在原地极是尴尬,索性背过身去,暗自生气。 夏书恩对着姜牧尘的背影说道“我并非有意伤你,也不是要躲避什么,只是在人家的地方闹事,你觉得合适吗?” “师兄,你再要闹下去,可真没人管你了。”颜溪月说完,就对夏书恩道“我们先上船去,还要去山庄接其他人回去。” 以恒连连点头,“对,你们先上船。” 姜牧尘听见颜溪月要与夏书恩上船离去,却对自己不闻不问,一想到今日没有彻底解决,回去后定要生出更多事端,心中一横,忽地转过身来,虎吼一声“夏书恩,不许走!” 长剑递出,刺入一人胸腹,但那人并不是夏书恩,而是以恒。 “怎、怎么是你?”姜牧尘以为这一剑必定刺中夏书恩,没想到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一时也怔住了,挺剑的手臂不禁微微颤抖。 以恒见夏书恩和颜溪月已向岸边走去,便走到了姜牧尘的身后,正想开口问他要不要上另一艘船,然而这出于盛怒之下的一剑,他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姜牧尘一直背对众人,只当自己身后只有夏书恩和颜溪月两人,但颜溪月站在右侧,他转身出剑的瞬间就向左刺去。 尽管刚才以恒也走过来与他说话,那时他却与自己有一定的距离,因此想也没想,看也没看就把剑刺了出去,却怎么也没料到,这一剑竟是杀错了人。其余人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在当场。 以恒脑中一片空白,鲜血顺着长剑流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泰然!”一声凄厉的叫喊有如雷鸣,众人这才看到从渡口过来的孟见之,他恰好亲眼看见了儿子中剑的过程。 反应过来的姜牧尘抽出长剑,赤色殷红又贱了一地。 “泰然!你怎么了?你要撑住!” 孟见之抢上前来,一把推开了从身后揽住以恒的颜溪月和夏书恩,左臂颤抖的将以恒抱在怀里,右手按在以恒受伤的腹部,企图以手来止血,但如泉涌的鲜血顷刻间又从他的指缝间涌了出来。 “快去叫郎中!快去把胡郎中叫来!”孟见之近乎嘶吼喊下这句话时,已经泪如雨下。 卧云谷中弟子不过百人,只有一位姓胡的郎中会些医术,但人此刻还在山庄,卧云山庄至云水坞的路程,至少要一个时辰方能抵达,等胡郎中赶来,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第55章 新仇旧恨 以恒本就略带病容的面庞,这下因为失血变得更加惨白,他双目凝视痛断肝肠的孟见之,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父亲的样貌刻在脑海中。 “爹,泰然是你给我……取得……名字,我、我又重新给自己取了……名字,叫以恒,是持……持之以恒的寓意,您、您喜欢吗?” 这句“持之以恒”是夏书恩与颜溪月玩笑时说的话,至于“以恒”这个名字的本意如何,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孟见之自然不知这段经历,他只知儿子即将离自己而去,“过去我们父子虽然从未分离,可我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你,如今我们父子好不容易放下过去,怎么……又得来这样的结局!” 以恒只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爹,请原谅儿子的不孝,往后……不能侍奉左右。我、我只求爹最后一件事。” “你说,就是一百件事,爹也答应你。” 以恒目光右移,看了一眼颜溪月,“请爹不要为难……颜姑娘和夏公子,他们都是……是我的朋友。” 孟见之更加心痛如绞,“你总是为别人着想,怎么不为自己想想!” 以恒挣扎着最后一口气向孟见之伸出一只手,缓缓展开手掌,里面是几片已经被捏碎的茶花花瓣,还留有淡淡余香,“爹,这是……给你的。” 孟见之这才意识到,即便父子间的误会解开,自己还没机会欣赏过他种的花。他颤抖的把手伸过去,还未触碰到花瓣,以恒的手臂猝然垂下,花瓣洒落满地。 云水坞的上空,回荡着一个父亲呼唤儿子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令人闻之心伤,想起这几日短暂的经历,哪怕是刚刚才嘲笑过他的楚天阔等人这时也不禁黯然神伤。 颜溪月低头饮泣,夏书恩陡然想起初次见到他时,他手里拿出一束茉莉花,半生时光,他有着两次重生。一次是父母的养育,第二次是他自己所选择的新生。 夏书恩与以恒之间从无感情上的争风吃醋,只有朋友间的相知相交,这样坦坦荡荡的朋友还没多交往几日,就这样猝然离世,心中伤痛,眼圈一红,喃喃说了一句,“以恒,你一路好走。” 僵立一旁的姜牧尘心头如潮水般起起伏伏,一会儿为自己误杀了以恒而自愧自疚,一会儿想起他心属颜溪月的事来,一会儿又想起自己中的毒,是以恒所救,纠结至极,简直心乱如丝。 造成眼前这样的光景,他并不觉得全是自己的错,事情皆因夏书恩而起,想到这一层,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罪孽也不那么重了。 他望着以恒毫无血色的面孔,恼恨又涌上心头“是你自己不会功夫还要扑上来找死,你明知我在与夏书恩争斗,为什么还要站在那里?竟然还背着我觊觎我的师妹……我先杀了夏书恩,迟早也会杀了你。”如此把以恒的死想的理所当然,他的心里便没什么负罪感了。 只是穆金波却不高兴了,他眉峰紧锁,冷冷瞪视着姜牧尘,“你这是在干什么!知不知道你这样一来,我们出谷就难上加难了!” 尽管他这句话是压低了声调,孟见之再如何伤心难过,耳力总是不差于人,“走?你们杀了我儿子,还想离开这?休想!” 话音一落,四周的青衣弟子又持剑全都围了上来,暖意融融的春日此刻陡然变得寒冷彻骨。 孟见之寒冷如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我要你们所有人为我儿陪葬!” 平初本就指望这次能顺利回家,谁知陡然生变,也不知是哪里的胆量,成了第一个反驳孟见之的人,“孟谷主,你刚才还答应了你儿子不跟我们为难的,怎么转眼就出尔反尔!” 从变故发生的那一刻起,夏书恩就知道以孟见之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次入谷之行,原是为了追踪绑架松溪坞村民的凶手,又兼之凶手极有可能是楚天阔和穆金波共同找寻的仇人傅九渊,一路经历下来,傅九渊是子虚乌有,这根本就是孟见之为擒拿颜溪月,故意挂着傅九渊的名号而设下的局。 既是这样的结果,那就与楚天阔、穆金波等人无关,况且姜牧尘是因为与自己相斗才导致了这样的意外,要将他们也牵连进来,也未免太无辜。 “孟谷主,令郎的死我们也深感痛心,但此事的确是个意外。谷主定要找个人负责到底,晚辈也难逃干系。但请谷主网开一面,容我等将剩余的村民送回家中后,晚辈自来谷中领受责罚。” “书恩,这件事并不能全怪你……”对于他的决定,颜溪月自知很难改变他的心意,以恒的意外之死,她亦心存愧疚。 一名青衣弟子站出来,指着夏书恩怒喝“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与姜牧尘争风吃醋,才害死了我们公子!” 夏书恩看向死去不久的以恒,连日来点点滴滴的记忆如海潮般涌来,“溪月,以恒虽不是我杀的,但不能说与我毫无关系。作为朋友,我没能保护好他,是为无义;如今他死了,我却要不着痕迹的离开,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是为无情。别说是在江湖之中,就是人世间也要唾弃这样无情无义之举。 我夏书恩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的英雄好汉,但要我做这等无情无义之人,那比杀了我还难受。孟谷主膝下只有这一子,我既是以恒的朋友,更没有理由对谷主弃之不顾。倘若孟谷主不嫌弃,我愿留下来照顾您的后半生,直到终老。”他坦然直说,言辞真挚,众人都是心生敬佩。 然而姜牧尘并不为他这番言辞所感,他既想通了以恒迟早要死的结局,自是不肯承担这份罪责,夏书恩此话一出,倒显得他这位名副其实的凶手敢做不敢当,恨的咬牙切齿。 “虚情假意的伪君子!别人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我可看得一清二楚,故意当众说下这些假情假意的话来。即便孟见之真的让我离开,此事传出去也没法叫我做人了。这正是杀人诛心,夏书恩,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孟见之本就极重恩怨,胸襟殊不宽宏,先前之所以会答应让众人离开,那完全是看在以恒的面子上。 现在以恒一死,他于什么道义情理都抛诸脑后,“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想让我放过你们,除非……我儿现在就活过来!” 楚天阔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斗个你死我活来分胜负了?” 第56章 设计复仇 “我说的要你们所有人陪葬,不是胜负之决!” 孟见之怒目朝颜溪月瞪去,“你和你爹,一个废了我儿的武功,二十年后,我儿又因你而死,颜如令的徒弟还亲手杀了我的儿子,你们颜家人果然个个都害人不浅!既是因你而起,那就先杀你!”对众弟子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话音一落,孟见之双掌探出,径朝颜溪月击去,屋前屋后的青衣弟子挺剑朝楚天阔等人进攻,宁静的小岛上立时变得杀气腾腾。 颜溪月还未及接招,夏书恩就已挡在她身前。颜溪月一面迎击其余弟子的进攻,一面对孟见之朗声道“谷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求你不要牵连无辜,我自愿留下,接受谷主的惩罚就是。” 姜牧尘挺剑朝孟见之疾刺而来,“你儿子是我杀得!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找人报仇尽管找我好了!”看似是在为颜溪月抵挡,实则每一剑无不是想要了孟见之的性命。 夏书恩瞧出端倪,立时劝告他,“不要伤了谷主!” 姜牧尘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手中挥舞长剑,也不忘怒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命令我!” “啊!溪月、姜大哥……你们快救救我啊!”假山的另一面传来平初的呼救声。 孟见之眼睁睁看着颜溪月飞身抢去保护平初,夏书恩和姜牧尘成了自己报仇的阻碍。 姜牧尘虽对夏书恩有着极深的怨恨,却在保护颜溪月这件事上,同夏书恩一样不含糊。 孟见之心想,要杀了颜溪月,就必须先解决夏书恩,虽然他的功夫在己之上,但目前他决不会轻易对己痛下杀手。 因此,孟见之并不担心夏书恩的攻势,过了几招,他竟自丢下夏书恩,转而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姜牧尘上。 夏书恩本就无意与他斗,只是见他攻击颜溪月,才上来阻挡,眼见孟见之与姜牧尘专心打了起来,心想姜牧尘此事做得实在过分,便也不再出手相助,转身去协助颜溪月对抗谷中弟子。 平初夹在一众人之间躲躲闪闪,害怕的双腿打颤。颜溪月瞥了一眼岸边不知何时停靠的一艘船,对夏书恩道“咱们先把平初送到船上。” “好!”夏书恩应了一声,两人在对话中也没停止阻挡众弟子的围攻。 夏书恩闪身到前往岸边的必经之路上,双掌探出,击倒几名正与穆金波酣斗的青衣弟子。 正打斗间,忽听左斜方传来姜牧尘“啊”的一声惊呼,他的胸膛中了孟见之的一掌,这一掌的力道着实不浅,姜牧尘胸口闷塞,仰面便倒,待要爬起来继续打斗,一张口呼气时,“哇”的一口又吐出血来。 颜溪月气愤他失手杀了以恒,这时候大家群斗孟见之,也不能真对他见死不救。 见她目光移到受伤的姜牧尘身上,夏书恩不等她开口,也不留机会让她上前,飘身而上,格挡下孟见之对姜牧尘的又一次攻击。 姜牧尘仍是不领他相助之意,“夏书恩,我不要你可怜!”拿了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脚下一软,又跌倒在地。 夏书恩斜睨一眼,冷冷说道“不是我想要来救你,你该知道是谁!” 姜牧尘心中一颤,目光缓缓看向正在对面抗击的颜溪月,心头的埋怨、委屈、气闷、忧心登时化为乌有,只是暗暗叹息“师妹,你既然这么在乎我,何必为了夏书恩如此待我?” 孟见之本想趁机杀了姜牧尘,不料夏书恩这么快就扑了上来,无论他出掌如何凌厉绝伦,不是被夏书恩一一化解,就是被他巧妙避开,而夏书恩始终紧守门户,也不对他发起任何进攻。 一个有心要杀死对方,功力却有所不逮;一个心存愧疚,手上招式只守不攻。两人均知,这样下去,纵是无休无止的斗上几个日夜也难分成败。 孟见之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的弟子在楚天阔和穆金波等人的手下死伤的七七八八,若是再像上回那样跟夏书恩斗到神疲力乏,这回却再也没有归云长、顾远山这样的得力弟子上来相助。 他本就狡计百出,临敌之际,心上更是生出一条毒计来。 他催动掌力,掌风呼呼刮向夏书恩面门,夏书恩自然是要挥掌迎击,右掌刚一探出,孟见之抢上一步,故意撞在他的右掌之上,砰的一响,身子飞了出去。 倒地的孟见之顺势在地上滚了几滚,爬到了以恒的尸身旁,又趴在以恒身上痛哭流涕。 “儿啊,你口口声声说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可你睁眼看看,你的这些朋友对你爹都做了些什么啊!你尚未下葬,尸骨未寒,他们就要急着来杀你爹啊!你为什么不把爹也带走,咱爷俩在黄泉路上作伴,也不至于让你一个人形单影只啊!泰然……” 他哭声高扬,连连痛嚎,别说是不知情之人,就是在场的知情众人听了他的悲声,也不自禁对他生出一点怜悯。 听到以恒的名字,出于朋友之义,颜溪月难免凄然伤心,夏书恩更是深自悔恨,自责不该出手伤他,念及此处,他忽然心下生疑。 刚才面对孟见之的来袭,自己格挡的那一掌只用了两三成的力道,若是这一掌抵挡不过,大不了自己退后几步,卸了孟见之的几分掌力,既不至于伤了他,自己也不会受伤。 何况自己并未朝他攻击,即便真的击在他身上,以孟见之的功力,这一掌对他根本不会造成这样大的威力。 “他痛失爱子,心中悲恸,影响招式发挥,抵挡不住也许是情绪使然。”夏书恩心中如是这般思虑。 孟见之握住以恒的右手哭了片刻,低头垂目看向那只手时,脸色忽然一变,惊叫道“颜姑娘!你快来看,他手里捏的是什么?” 颜溪月不疑有他,快步走了过去。孟见之把以恒半握的右手凑近她面前,颜溪月急忙拨开他的手掌,只见里面是朵深褐色、伞部呈圆球形的蘑菇。 颜溪月移动以恒的手掌之时,薄如蝉翼的蘑菇头,受到外力一碰,立即破碎开来,一缕黑烟从蘑菇内冒出,颜溪月猝不及防的尽数吸入鼻腔。 那一缕黑烟气味刺鼻,吸入后喉咙仿佛被扎上了无数根尖刺,随即脑中一晕,颜溪月昏倒了过去。 尽管夏书恩也跟随在后跟了来,但事情发生之迅疾突然,不容人想得出半点法子。 第57章 难解剧毒 夏书恩惊得全身一颤,将颜溪月抱在怀中,“溪月,醒醒!千万别睡过去!”掐了人中也不见她醒,只好封住她周身几处重要的穴位,以免毒性扩散到身体各处。 “哈哈哈……”孟见之放声大笑,“早该这样!早该是这样!颜家人早就该死!” 他来来回回的重复着这几句话,夏书恩这才恍然大悟,当他还在自责下手是否过重时,孟见之就已经在盘算如何毒害颜溪月了。 起初对他的一点怜悯之情,此刻变得荡然无存,“以恒有你这样的父亲,是他终生不幸!” 听了夏书恩清冷无比的话声,孟见之停止了发笑,对他咬牙痛恨不已,“我看他是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才害得他英年早逝!不过现在好了,我儿子死了,她也活不成了,颜如令还是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说罢,他志得意满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夏书恩看他又哭又笑的模样,多半是已经疯了,准备抱起颜溪月离开时,孟见之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 他仰天大笑的脸上变得僵硬至极,脸上满是惊骇、不可思议的神色,身后站着却是满脸恨意的姜牧尘。 众人目光旁移,只见姜牧尘手中长剑从孟见之后背刺去,剑刃透背而入,从前胸钻出,鲜血汩汩而下,竟与死去的以恒伤势是相同的位置。 卧云谷主既死,谷中弟子加上楚天阔等人登时也立即停下手。不上一炷香的时间,两父子都为同一人所杀害,若说前一次是误杀,那这一次纯属姜牧尘有意为之了。 “谁要害我师妹,谁就先去死!”姜牧尘双目殷红如血,与先前待人仁义的品行判若两人。 直到他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孟见之与以恒并肩倒在一起,惊愕交加的众人才回过神来。 夏书恩低头看了一眼脸色愈发惨白的颜溪月,极少发怒的他此刻也忍不住怒气上冲,“姜牧尘!你杀了他,谁来替溪月解毒!你几次三番冲动鲁莽我都忍了,你如真的在乎她,为什么不先想为她拿到解药!现在他们父子都死在你的手上,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姜牧尘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眼神变得极其阴鸷,“我说了,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突然朝左踏上一步,抓住一名青衣弟子,“说!解药在哪!快拿出来!” 那人脸色木然的盯着躺在地上的孟见之,显然心神还没从谷主死亡的事实中回思过来,脱口而答,“不知道。” 嗤的一响,姜牧尘拔剑将他刺死。他又是一剑横在另一名弟子的颈上,“你呢?”那人也是同样的回答,也照样被姜牧尘刺杀。 到了第三名弟子,那人脸上虽有惊异,倒还有几分淡定,毫不客气的对姜牧尘吐露实情,“这毒磨名叫‘七日喉’,顾名思义,中者只有七日可活。只因里面的毒粉专攻人的喉部,喉咙会像附着了尖刀一样刺痛,封住穴位也没用,人活着总是要呼吸的,毒粉就是靠着呼吸遍及全身,这解药也只有谷主才知。” 姜牧尘杀死孟见之也并非没用考虑到解药,只是他单纯以为,孟见之死了,谷中其他人肯定会知道解药下落,因此一见到颜溪月中毒昏晕,怒气上头的他顾不得细想,如果他的弟子也不知解药该如何处之。 接连得到三次相同的答案,姜牧尘仍是心有不甘,拿剑指着其余弟子,“你们若是不把解药交出,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其余弟子纷纷说道“七日喉就是谷主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弟子,我们若有解药,还用得着被他控制吗?” “与其在我们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到外面找寻解药去。”七嘴八舌,人人看他的眼神均是充满不屑。 平初大惊失色,问夏书恩,“这可怎么办?外面能找得到解药吗?找谁去啊?” 夏书恩也是又气又急,这时与姜牧尘如何争吵也无济于事,他对楚天阔、穆金波等人道“你们先行出谷去吧,我留下来找寻解药。” 穆金波微微踌躇间,楚天阔开口道“那怎么能行!大家既然一起进来,就一起出去,要不,我们去山庄那边找找,兴许孟见之把解药藏起来,没让这些徒弟知道。” 楚天阔虽然粗豪不羁,这个想法倒与夏书恩不谋而合,“在下正有此意,如果楚帮主不着急回去,那就一同去卧云山庄。” 他刚一转身,就见姜牧尘一言不发的走到颜溪月身旁,正要俯下身子去抱颜溪月,但因他刚中了孟见之的一掌,气力有所不及,略微一发力,就猛地咳嗽不止。 夏书恩微微叹息,吩咐平初去同楚天阔他们划船过来后,快步走了过去,“你既有伤在身,还是多保重自己吧。”说话间,已经横抱起颜溪月朝岸边走去。 姜牧尘单膝跪在地上,胸口隐隐作痛,眼巴巴望着夏书恩怀抱颜溪月离开的背影,心中有气却不敢任意发作,只怕自己再一动怒,又要狂呕鲜血。 穆金波蹲在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低声劝他,“牧尘兄,先保重身子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姜牧尘闷声道了声谢,在穆金波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两人刚走了几步,却见已经上了船的夏书恩又独自跳了下来,微感诧异之际,只见夏书恩向几名弟子说了几句话,有的弟子点头,有的弟子摇头,有的转身进了屋内,再从屋内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铁锹,径直走向花坛,一锹接着一锹下去,不多时就刨出一个浅坑。 穆金波看明白了,夏书恩这是想要为以恒和孟见之下葬,只不过谷中大多数弟子痛恨孟见之平日的阴毒手段,因此不肯埋葬孟见之。 穆金波看着夏书恩忙碌的穿梭在屋里屋外,神色颇不耐烦,“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又要找解药,又要埋人,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发?大家都等他一个人不成?” 话声甫毕,见楚天阔和平初异样的眼神望向自己,恍然觉得自己失言,忙换了柔和的语气,“呃……我是说,天马上就要黑了,赶夜路总是不安全。” 楚天阔怪笑两声“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谁手上没见过血?走个夜路就把你怕成这样?我看你是担心这一趟没能找到傅九渊,怕傅九渊对你留在松溪坞的金银财帛下手,哈哈,你放心,等你回去的时候,不仅剩余的那点宝贝留不住,说不定连你整个鸿凌镖局都没了,哈哈哈!” 第58章 出谷风波 穆金波听得大怒,“楚天阔,你倒是善解人意,嘴上说的好听,怎么不帮他挖土去?” “去就去!”楚天阔转身的那一刻,心下突生懊悔。 他并非全是出于义气才帮夏书恩说话,只是习惯了与穆金波相反着来。穆金波同意的事,他偏要反对;穆金波反对的事,他就偏要认同。 刚才他为夏书恩出主意,也并非是真心想救颜溪月,而是看中了孟见之手里的那朵令人防不胜防的毒蘑菇——七日喉,心想找来解药,日后自己行走江湖之时绝对用得上。 楚天阔走出几步,又忽然转过身来,对穆金波讥嘲一笑,“谁说夏兄弟要留下来只埋人了,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冷漠无情。” 两人相互咒骂间,平初搀扶姜牧尘上了船,以恒也已下葬,之所以能这么迅速,是因为谷中弟子只愿意埋葬以恒。 夏书恩虽然顾念与以恒的情谊,可眼下急于要找寻解药,他也不可能让好友暴尸郊外,事情紧急之下,只能薄葬,以表心意。 “着火啦!着火啦!” 不大的云水坞只有两三件屋舍,不知怎的就突然起火,许多弟子从屋内奔出,手上、怀中抱着一些值钱的字画古董,纷纷外逃,更是无人救火。屋后的渡口处停了好几艘船只,这些人拿了东西便登船而去。 孟见之苛待谷中弟子,现在他死了,有的人出于报复,纵火烧房也是情理之中。 屋舍的木料一经明火,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不上半刻功夫就红透了半边天,黑色浓烟瞬息间将整个小岛包裹住。 楚天阔捂上口鼻,朝着浓烟火海中张望,“不好,夏老弟还在里面呢!”说归说,脚步一迈,跨出了花坛,径朝岸边跑去。 把姜牧尘安置在船上的平初走下船来,迎面就碰上楚天阔和穆金波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奔上船,又听轰隆一响,烧着的屋舍梁柱已经倒塌,好巧不巧的就倒在上岸的路中间。 平初脸色大变,“哎呀,夏公子不是说稍候就到吗?这下可好,他怎么过来啊!” 如果颜溪月还平安无事,这时也会想办法助他脱险,然而此时此刻,除了平初,没有一人真正关怀他的安危。 浓烟随风飘散而来,众人都被熏的难受,巴不得立刻划船逃走,楚天阔和穆金波在船舱内相互瞪视,谁也不愿当那个公认的无情无义之人。 “你们怎么还不上船?”一句急促的话声骤然从花坛左侧传来,众人惊望过去,只见一道白影倏然闪来,正是从火海中脱身的夏书恩。 他原本是打算薄葬了以恒之后就离开,随即又想到,与孟见之在卧云山庄起冲突时,还未见他拿出过“七日喉”,到了云水坞就骤然出现此毒,兴许屋内藏有解药,心里存了万一的念想,这才进去翻找解药。 此时的云水坞早就乱作一团,他自然没空理会那些争夺孟见之遗物的谷中弟子,匆忙间,恍惚瞥见方离的身影也混在弟子之中,跟着房屋便烧了起来。 夏书恩知道这定是穆金波的主意,事态紧急,他也无心再去跟这种卑鄙小人做无谓的争吵。 卧云谷没了主心骨,岛上弟子也不再阻拦他们上船。夏书恩擒了一名弟子上船指路,金灿灿的夕阳余晖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众人终于踏上了出谷的路程。 方离和那名弟子在船头划船,其余人坐在船舱里,有的眼望湖面,有的低头沉思,皆是沉默不语。 夏书恩为颜溪月运功疗毒,几次都不成功,额头汗水滴滴而下,平初跪在一旁,撩起衣衫为他扇风。 楚天阔时而凝望湖上风景,时而悄悄瞥上几眼闭目养伤的姜牧尘,心下暗暗感慨“这姜牧尘好歹是仁义大侠颜如令亲自教出来的徒弟,却原来也有性情大变的时候。我平素杀人如麻,到了卧云谷倒没杀几个人,却叫这小子一下子就杀了孟见之父子,心肠之硬,悍勇之极,若是能入我剑南帮就好了。” 他此行失去了朱夷石,正想继续找个得力助手跟随左右,姜牧尘倒是合他的心意,可对方却未必有这个心思。 穆金波也在独自凝思姜牧尘今日的所为,却是与楚天阔的想法截然相反,姜牧尘几次都听了自己的话,可穆金波却根本瞧不上他,暗思“对他有恩的人,竟是说杀就杀了,毫无悔过之意,纵然下手果敢,也不过是条能任人驱使的狗而已。呸,狗可不会乱咬对自己有恩之人!” 船行了一个时辰,大半个夕阳为山头所遮没,暮色渐渐逼人而来。 穆金波见夏书恩疲累不堪,正闭目养神,起身出了船舱,对那青衣弟子喝令,“给我看清楚路,若是歪了一星半点,小心跟你们谷主一样的下场!” 夏书恩为外面这声呵斥惊醒,睁开眼来,平初已经将一盏渔灯挂在了船头上,又把另一盏等放在他身旁。烛光闪耀下,颜溪月的娇嫩白皙的脸上已经没半点血色。 夏书恩眉心一紧,握住她微微温热的手,心乱如丝,想到唯一知晓解药的孟见之已死,剩余的希望便在卧云山庄,万一山庄没有找到解药,又该去找谁解毒?念及此处,心中凄恻,深自忧心。平初连连叹气,想出言安慰,见他神色严峻,也不敢轻易开口。 过不多时,原本平缓划行的船只忽然有了一阵异动,伴随着哗啦啦不休不止的水声,船身晃动不止,紧接着船行速度变得无比迅速,直入在水上飞行一般。 楚天阔手扶船身,惊讶四望,“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夏书恩抬头忙向船外望去,夜幕初降,一座庞大的黑影从眼前飞越而过,高大的屋宇和停靠的船只依稀可辨,那正是他要来的卧云山庄。 腾的一下起身到了船舱外,对青衣弟子喊道“不是跟你说了在山庄停船,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人眼光闪烁,惴揣答道“本、本来是要停靠的,可这里的水域不知怎地变得十分迅速,已经、已经控制不住了。”说话间,众人身子都随着船身摇晃不定。 “你……”夏书恩眼睁睁望着卧云山庄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而无可奈何,心底也随着船只在下游的过程中不断下沉。 平初急得直跺脚,“那上面……还有阿牛他们呢。” 第59章 忧心忡忡 穆金波劝道“没办法了,现在的形势不是我们说了算,这次不行,下次再进来接他们出去就是。夏兄也别太心急,说不定那些人就是在诓骗你,没准出去就能找到解救颜姑娘的法子呢。” 夏书恩瞥了他一眼,见他说话的神情声调丝毫不见惶急,反有几分脱离苦海的庆幸,心知小人难缠,带着满腔怒气进了船舱。 随着船只前行,水面愈发狭窄,水流带着船只平缓而又迅速的离开卧云谷,几欲不需人来撑船。 众人只看见岸边的树木飞似的向后倒退,也看不清是到了什么样的地方,行至后来,周遭漆黑不见五指,似是进入了一个山洞,好在船行迅速,过不多时就出了洞口。 又过了一会儿,船身忽然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旋,但此时并无人撑船,众人只觉天旋地转,生怕船只会在这急速的旋转中翻船,因此各各都抓紧了船身。 咕咚一声轻响,船只停立不动,但哗哗的水流声听得异常清晰,青衣弟子说了句,“到了。” 众人起身走出舱外,但见周遭林木环绕,一路船行的湖泊变成了河道,脚下所乘的船只正卡在两边狭窄的山石旁。 “诸位,前面的河道越来越窄,必须就此下船,沿着山路出去。”青衣弟子说着话,脚步慢慢向后移动。 方离冲过去,一把将他抓了过来,穆金波对他冷冷说道“还没把我们带出去就想跑?前面带路!” 几人跟着青衣弟子的脚步东转西绕,耳中始终听得见淙淙水声,不上一顿饭的功夫,眼前赫然出现了几十个坟茔。 彼时,冷月当空,树梢乌鸦鸣叫不止,歪斜的墓碑上都生了许多杂草,任谁见了眼前荒凉之景都不禁心中发毛。 青衣弟子解释说,这是为了防止外人闯进卧云谷而刻意设置的乱葬岗,进山的人往往会以此地晦气而原路折返。 穆金波不禁心下有气“这是什么古里古怪的鬼地方,连人也生的刁钻。若不是有人带路,哪里像以恒那小子说的把所有的山都绕一圈,所有的路都走一遍,出路自然就找着了。” 穿过坟堆,众人又行了二里路,刚钻出树林,平初睁大了双目,惊噫一声“这不是我常来砍柴的山头吗?居然藏着卧云谷这么神奇的地方,我居然没发现!” 楚天阔也相继感慨,“要不是误打误撞进来这个山谷,谁能想得到。” “现在可以让我……”那名青衣弟子见这几人都认识了下山的路,想着他们总该放了自己,谁知话还没说完,就死于方离一柄短刀之下,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平初见一路同行的方离说杀人就杀人,惴揣不安的的躲在夏书恩身后,而穆金波一言不发的与方离朝山下走去。 到了松溪坞的村口,几人同时闻见烧焦的呛鼻味道,遥遥望见东南方向火光映天。 整个松溪坞的村民救火的救火,呼救的呼救,早乱成一团,也无人在意失踪了三天的几人在这时归来。 夏书恩惦记颜溪月的伤势,也无暇去关心谁家失火之祸,背着颜溪月,脚下不停地径朝东面而去;平初数日未归,自是急着要回去看望父亲;而这场大火并未波及到自家,楚天阔和穆金波自然也不做理会,各自回了各家。 手拿念珠的杨玉芙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忽听柳妈急切又惊喜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夫人,他们回来了!都回来了!” 杨玉芙心中又惊又喜,起身的同时,手臂不慎碰翻了茶杯,不禁一怔。当年,她得知丈夫的死讯时也发生过同样的情景。 心下慌乱的杨玉芙迎出门去,夏书恩已经背着颜溪月快步走到了院子中央,“夫人,溪月她中毒了!您快看看她!”他平时都称杨玉芙一声“伯母”,惶急之际,他叫错了称呼,杨玉芙也没留意。 杨玉芙看到脸如死灰的女儿,摸到她冰冷的面庞,立刻心跳如鼓,颤声说道“快,快送到屋里去!” 柳妈引着夏书恩进屋,杨玉芙总觉心里还缺了一块,听见外面脚步声沉重,姜牧尘神色憔悴、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身上还有点点血迹,忙过去搀扶住他,“你们这究竟是怎么了?在哪受的伤?” 姜牧尘拉住杨玉芙的手臂,“师娘,我没事,您快去看看师妹!” 杨玉芙看他勉强还能走路,只得进了颜溪月的屋内。夏书恩将颜溪月在卧云谷中了谷主孟见之的毒物七日喉,以及此毒物的特性简略说了说,省去了中毒前、进谷后的繁杂经历。 杨玉芙虽不明个中详情,但一听到孟见之的名字还是不由得大惊失色,喟然长叹,“从小就教导他们兄妹不要往北面的山头去,那毕竟是上一代的恩怨,我和她父亲想着,若是告诉了他们俩,年轻气盛,仗着学过三脚猫的功夫,会去谷中寻事,终究、终究还是遇上了孟见之父子,冤孽……” “伯母,孟见之已死,溪月的毒可还有救?”夏书恩急切盼望着能从杨玉芙的忧心的神色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杨玉芙搭上颜溪月的脉搏,半晌才说“唉,孟见之这个人心胸狭隘,别说他死了,就是他还活着,宁肯与人同归于尽,也决计不肯交出解药。我……只能试一试了,希望月儿能挺过这一关。” 她的声音语调越来越低沉,夏书恩满怀期待的眸光也随之暗了下去。 早年,颜如令行走江湖之时,受过不少内外伤,杨玉芙自学过医术,倒也能解决不少棘手的问题。 可“七日喉”生长在不为人所知的卧云谷中,究竟那毒颗蘑菇的生长环境如何,何物与它相生相克,世上少有人知,杨玉芙也只能凭着过去的经验施救一二。 杨玉芙取来长针,刺破颜溪月的十根手指,从指尖挤出一些黑血,颜溪月的脸色才由白转红,但仍是不醒。 夏书恩揪紧的心略微放松一点,“伯母,是不是过了今晚,她就没事了?” 杨玉芙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颊,惊讶发现她身子又开始发烫,不禁眉心紧皱,“她吹了风,犯了风寒,希望、希望明天她就能平安无事。” 说到后面,杨玉芙开始语声哽咽,掩面走了出去,抽抽噎噎的嘱咐柳妈快去煮什么药。 姜牧尘看到如此情状,吃力的从椅子上站起,“师娘,师妹怎么了?要是您的办法不行,我再去卧云谷找解药!” 第60章 倒打一耙 姜牧尘说着话,蹒跚步履,欲要出门,被杨玉芙拉住,“你自己也受了伤,还怎么顾你师妹,坐下,师娘给你看看。” 姜牧尘的目光时时望向内室,总是焦躁不安,柳妈煎药去了,他并不想让夏书恩单独留下陪颜溪月。 杨玉芙强按他在椅子上,察看伤势,尽管是受了内伤,好在并不致命。杨玉芙拿了治疗内伤的药丸给他服下后,待他精神恢复一些,才细细问起他们几人失踪的这几日里都经历了什么。 姜牧尘沉吟片刻,把七人如何误入卧云谷、与孟见之产生矛盾、在地牢发现平初等人、躲避孟见之追杀途中偶遇以恒援助,以及又被孟见之抓到、颜溪月中了七日喉的过程告诉了杨玉芙。 但中间涉及以恒救了他性命、孟见之与众人冰释前嫌,自己任性与夏书恩起了冲突,误杀以恒,才致孟见之重起杀心,以致颜溪月中毒的经历只字未提。 杨玉芙听得惊心动魄,可有些地方仍是不明就里,“这个叫以恒的年轻人倒是不错,和他爹简直天壤之别,可他是怎么死的呢?他既然与你们关系不错,孟见之要对付你们时,也没跟他爹求情吗?” “嗯……我们到了云水坞之后,没想到老奸巨猾的孟见之就在那等着我们,以恒他、他是有求情来着……可是孟见之不肯听,夏书恩就想利用他来要挟孟见之,强迫他放我们出谷,可是……这中间出了点岔子,夏书恩不小心杀了他,所以、所以……”姜牧尘支支吾吾的说完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始终垂首看向地面。 “所以,孟见之才狠心要毒害月儿,是吗?”杨玉芙替他说下最后没说完的话。 姜牧尘连连点头,“对,对……没错。” 正在内室陪伴颜溪月的夏书恩模模糊糊听到了姜牧尘的话,每一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心上,冤枉他别的也就罢了,以恒和溪月,一个是他的朋友,一个是心爱之人,冤枉他害了至亲至爱之人,如同杀了自己一般难受。 他想出去解释,可是他的目光仿佛钉在了颜溪月的病容上,脚下却似千斤重。 杨玉芙定了定神,无论姜牧尘如何肯定颜溪月的中毒是拜夏书恩所赐,她心里却觉得事情并非如此,“这个孩子做事沉稳,行为端方,纵是想利用以恒来牵制孟见之,也不至于会犯下如此重错的。” 她心里如是想来,锐利的目光忽然投向神色闪烁不定的姜牧尘,“尘儿,你自小就不会撒谎,每次只要你一说谎,眼睛就会一直盯在地上不动,就因为你藏不住事情,怕一抬头就被人给看穿。师娘知道,你对夏公子心存芥蒂,但此事关系重大,你千万不可因自己喜好而栽赃嫁祸……” “师娘!”姜牧尘一听见“栽赃嫁祸”这四个字时,神情变得极不淡定,“师娘若觉得我是因个人恩怨要陷害于他,那师娘又何尝不是有心对他偏袒?” 他近乎大吼说下这句话,两人均是同时一怔,杨玉芙更是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姜大哥!做人得讲良心,不能乱冤枉人,这话是你教我的,怎么你今日也做出这种事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屋外传入,只有一人说话,脚步声却不止一人。两人惊愕望过去,是平初带着父亲和秋娘上门来了。他在外面听见姜牧尘的一席话,人还没进来就忍不住替夏书恩叫屈。 “孩子,你少说点,这是你姜大哥……”平父佝偻着身躯劝阻平初。 “爹!我知道姜大哥平日待我很好,可我这条命是夏公子救回来的!他和我素不相识,却愿意把我从地牢里背出来,不管他是因为溪月妹妹的缘故也好,是在人前表现也罢,他重情重义,决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就抛弃别人性命于不顾的人!”平初不顾父亲的阻拦,一口气说下这番话。 姜牧尘冲他微微冷笑,“平初,你才认识他多久?他不过是为了在我师妹面前表现才肯去救你,你这就恨不得给他当小弟了?” “姜大哥,你……你怎么这样……” 平初也被他性情突变感到疑惑不解,“好,你怀疑我是受了他的好处才为他说话,那以恒呢?他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中了素藤的毒,差点就命都没了,不是他想法子救活了你,你如今能站在这里污蔑夏公子吗?可我就不明白了,你杀了以恒确实是个意外,怎么你、你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呢!” 平初愤愤不平的最后一句话,令杨玉芙愕然变色。“什么?你杀了孟见之的儿子?” 姜牧尘心下惊惶,“师娘,你听我说,这件事的确是个意外!” 杨玉芙摆手,不愿再听他的任何话,拉住平初,“孩子,你坐下慢慢说。” 平初便把姜牧尘在洞穴内身中素藤之毒、与孟见之冰释前嫌,而后姜牧尘因为争风吃醋,不分场合的与夏书恩拔剑相斗,乃致以恒横死,孟见之为了报仇才打伤姜牧尘,颜溪月中毒的缘故因此而来。 正好就是姜牧尘刻意省略的那一段经历,杨玉芙只当孟见之是记恨两家的旧怨才对颜溪月下毒手,没想到这中间的遭遇竟一波三折。 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似孟见之这等睚眦必报之人,能让他放下仇恨,简直比登天还难,能让他同时宽容颜孟两家旧怨,又能答应释放被他抓走的村民,还能不再追究颜溪月一行人闯入谷中的罪责,也唯有以恒这样的亲子之情方能打动他。 可一想到两家的怨恨好不容易因为以恒才释嫌,到了最后一步却因姜牧尘的任性妄为而变生不测,杨玉芙心头的愤慨可想而知。 柳妈端了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夏书恩接在手中,“柳妈,多谢你了。” 平初刚才对杨玉芙所言,柳妈在厨房也听得清清楚楚,她以为夏书恩至少会说几句“多亏平初替我言明真相”这样的话,可此时的他眼里除了昏迷不醒的颜溪月,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既然牧尘说的不对,你刚才怎么不出去为自己争辩几句,这可不是件小事,夫人她一定会信你的。” 夏书恩试了汤药的温度,正好温热,“柳妈,劳烦你帮我把溪月扶起来。” 柳妈见他不接话,坐在床边,把颜溪月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夏书恩一手端碗,一勺一勺的把汤药送入颜溪月的口中,喝完最后一口,他才开口说道“柳妈,解释这种东西本无必要,不信你的人,任你怎么解释都无用;信你的人又无需解释,我相信伯母她有自己的判断。” 第61章 寻人碰壁 “牧尘!你随我来!”杨玉芙严厉的话声从屋外传到两人的耳内。 柳妈知道,杨玉芙从未用过这么凌厉的语气训斥过姜牧尘,她忙对夏书恩道“夫人一定是带他去祠堂了,你出去见见平初他们吧,我来照看月儿。” 夏书恩注视一眼颜溪月,走了出去。秋娘一见到他出来,急忙迎上前来,“夏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们是特意来向你道谢。这是我今天才摘的枇杷,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夏书恩从她手中接过一篮金黄色的枇杷放在了桌子上,勉强一笑,“不必客气。” “对了,溪月怎么样了?我听说她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秋娘伸长了脖子,往内室张望。 “她……还不好说,柳妈在里面,你去看看吧。” 秋娘看他眉宇间尽是忧色,迈步走了进去。 平父脸色阴沉的埋怨平初,“你这孩子,闹得人家不安宁才放心,你就不能缓口气再跟夫人好好说。” 平初把嘴一瞥,“早说晚说,迟早要说,事情还是那件事情。” 两父子得以重聚,对夏书恩的相助感激不尽,夏书恩与父子俩寒暄一阵。 谈话间,提及颜溪月身中剧毒,平父说道“倘若她的伤势真的棘手,夏公子不如去找找裴大夫,兴许他能有解毒办法。” 这个办法夏书恩不是没有想到过,颜溪月所中之毒世所罕见,除了鬼医华宣明能有几分胜算,世间普通郎中根本不必抱有希望。然而华宣明自从被朝廷通缉,又与剑南帮有过恩怨之后,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至于裴然殊,且不说他的医术,分明有能力为发狂的村民解毒,却处处要人去求他,上次见面,他对颜溪月的态度也并不十分熟络。 平父见他神色落寞,只当他有些怀疑裴然殊的医术,“夏公子也不必悲观,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裴大夫就算未得那神医的真传,解个毒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他若不行,就再想别的法子,总之,天无绝人之路。” 颜溪月在未解毒前,只有七日的寿命,即便裴然殊不能药到毒消,只要稍微减轻一些七日喉的毒性,也能延长她生存的几率,在这期间,尚有时机去寻找其他解毒之法,夏书恩当即点头道“如果溪月到了明日还是没有缓解,那就找他试试吧。” 想起卧云山庄,夏书恩不禁感慨,“本来这次是可以把剩余的人都接回来,看样子,我是注定要再去一趟了。” 平初忙说道“夏公子,你就不必去了,我已经知道去那的路该怎么走了,明天我多找几个人一块进去,把剩下的兄弟们救出来,顺便找找解药。” “不可!”夏书恩拒绝了他的好心,“孟见之和归云长虽然已经死了,可顾远山还在卧云山庄,他现在只是受了伤,我们也不清楚那座岛上究竟是否还有其他弟子,哪怕只有他一个人在那,他要对付你们也是轻而易举。” 平初无可奈何的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他,当初就是这个人把我掳走的。” 想起平初被人带走的那个夜晚,平父还心有余悸,“这事先别急,可别再鲁莽进去了,别把人没救出来,又把自己搭进去。” 平初在这期间回忆了几人出谷的情状,总是越想哪里觉得不对,“夏公子,我总觉得我们出谷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你在船上给溪月妹妹疗伤的时候,我就模模糊糊听见穆镖主在外面对那个青衣弟子说着什么话。 我以为他是跟人交代要把船停在卧云山庄那座岛上,可是没想到那人把船调换了方向。事后,穆镖主不仅没有责怪那个人,还显得很高兴,一直急着回来,我看就是他故意不让我们去岛上找解药的。” 夏书恩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惊讶,他在为颜溪月运功疗伤之际,其实也听见了穆金波极低的话语声,只是他当时凝神专注,不敢有丝毫分心,也没去细听他究竟在说什么。 提到穆金波,平父皱着眉头直摇头,“我早看出这个人整天皮笑肉不笑,不是什么善茬,也就偏偏你这样没阅历的年轻人。” 平初恍然想起,自己在以恒的屋子里醒来后,穆金波就利用自己急切回家的心态,催促以恒带众人出谷的事,“这个穆金波真是太讨人厌了!逢人三分笑,专在背后捅人刀子。下回我们再进去救阿牛他们,可千万别叫他知道了,你说是吗,夏公子?” 父子俩同时朝夏书恩望过去,却见他以手支颐在桌上,双眼交睫,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夏书恩朦朦胧胧感觉到身上微有动静,忙睁开眼来,是柳妈在为他披上一件衣衫。看到他醒了,满眼都是心疼,“唉,累坏了吧,昨晚上看你睡得挺沉,就没叫醒你。” 夏书恩扭头朝外望去,天色早已大亮,没想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柳妈,溪月怎么样了?” “夫人昨晚守了她一夜。” 夏书恩迅速起身,进入房内,杨玉芙正倚靠床边,倦极而眠,柳妈过去轻声叫醒了她。 杨玉芙一醒,便焦急去看女儿,此时颜溪月身上已经退热,双唇却隐隐变成深紫色。 杨玉芙全身一震,泪盈于睫,“她的毒越来越重了……” 夏书恩回思昨夜平父说过的话,现在只能去找裴然殊碰碰运气了,杨玉芙当即应下,夏书恩便即出门。 走到村口时,只见一大群人围在一堆废墟附近,人数之多,把出去的路口也给堵死。 夏书恩一面穿过人群,不免听见周围人的叽叽喳喳。 “何老二发狂的时候,他媳妇也不把他绑起来,害得自家房子烧了不够,还连累隔壁的济大伯他们,烧死了八个人呐!” “平时发狂咬人、打人就算了,这可是头一回闹得出人命了。” “族长这回还不报官吗?我看济伯的儿子可不干了。” “看到没有,何老二自己的儿子还生死未卜呢。” 夏书恩听得村民议论,也听出了原委,昨晚他们几人赶回松溪坞之际,正是何老二纵火后的结果。 烧焦的废墟旁躺着盖了白布的四具尸体,纵火者何老二抱着一具焦黑如炭的尸体痛哭哀嚎,已经辨认不出样貌,据说那是他十岁的儿子。 夏书恩暗自叹息,如果不是中途去了卧云谷,说不定这时他已经采到了裴大夫所需的草药,那抑制人发狂的解药一出,或许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哎,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我要带我娘去找裴大夫看病!” 其中看热闹的一人回道“不必去了,裴大夫不在医馆。” 第62章 性情无常 事到其间,人死不能复生,夏书恩着急去找裴然殊,也无心再去细听这事。 刚走出几步,一个年轻小伙背着老母亲在人群里撞来撞去,急着要去找裴然殊看病。 但村民的回答令夏书恩脚步骤停,正要问那人裴大夫在哪,小伙子已经先开口问了,“你怎么知道裴大夫不在?他人不在医馆还能在哪?” 那人还未来得及回答,人群里响起厉声呼号“周大人到!所有人待在原地,不准离开!” 话音一落,十余名带刀衙役把看热闹的人群都围了起来,一顶官轿从衙役身后转出,四名轿夫放下轿子,恭恭敬敬的揭开轿帷,轿中走出一位身着官服的老人来,看上去虽然年纪衰迈,但精神健旺。 他一走出轿子,等着轿夫压下轿杆,才缓缓迈步走来,气定神闲之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村民们神色惶恐的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夏书恩沉吟片刻,想起这便是颜溪月说过的,那位曾卷入一桩贪腐案,原本要遭流放,最后被人保下,又继续回到松溪坞当芝麻县丞的周疏平。 “凶手在哪?”周县丞走到还冒着屡屡青烟的废墟前望了几眼,话声冰冷又不失严厉,众人心下都不禁微生惧意。 一名衙役抓住何老二的颈后衣领,往周县丞的面前的地上一摔,“大人,纵火凶手何老二在此!” 何老二被摔得满身污泥,见到周县丞站在自己面前,忙爬了起来,连连磕头,“大人,我不是凶手!我不是凶手!请大人……” 他想说的“明查”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只听周县丞威慑人心的话声又传来,“火是不是你放的?” 周县丞身旁的主簿厉声对深色恍惚的何老二喝道“大人问你话!如实回答!” “我、我……不知道。”何老二吓得心慌,已经语无伦次。 济伯的儿子初八从人群里站了出来,面带怒容的指责何老二,“你分明就是凶手,昨晚多少人都亲眼看见了,还想抵赖!” 何老二急得额头冒汗,对他的话毫无印象,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族长已经赶来,对周县丞解释起昨晚的缘由,“大人,何老二昨晚其实是出现了发狂,于、于癫狂之时纵火,酿成悲剧,他现在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哦,不记得了?那火总是他放的,没错吧?”周县丞一面凝望被焚烧后的断壁残垣,一面伸出袖子挥散面前的青烟。 面对话声柔和,却满脸严肃的周县丞,族长也心中栗栗,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是、是这样的。” 昨晚的大火中,初八丧失包括父母、妻儿在内的五人,他一早就赶去县衙报了案,决计不肯再依从族长的意思私下了结,“大人,我家遭遇无妄之灾,求大人还小的一个公道!” 何老二脸白如纸,“大人,我妻子葬身火海,就连、就连我的儿子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初八呸了他一口,“火是你自己放的!你活该!” “我昨晚什么也不知道,这、这不能全怪我!”何老二与初八两个人当场争辩不休。 夏书恩在人群里四下张望,看到刚才那个说裴然殊不在医馆的小伙子就在对面站着,他只能从拥挤的人群里挪步过去询问他裴然殊的下落。 周县丞对何老二与初八的争端毫无兴趣,一瞥眼就望见一个白衣珊珊、面目英俊的年轻人在人群里穿梭,潇洒出尘的气质与周围人极是鲜明,“站住!” 夏书恩愕然止步,茫然朝周县丞望去,此刻对方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神色甚为严肃,心想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县丞,更不知哪里又招惹了他。 周县丞看他惘然不语,伸手指向他,“说的就是你。” 夏书恩周围的村民生怕周县丞指的是自己,纷纷四散开去,独剩夏书恩一人站在原地。 周县丞朝前走了几步,上下打量他一番,“本官从未见过你,想必你也不是松溪坞的人,昨晚事发之时,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干什么?” 原来他是怀疑自己形迹可疑,夏书恩松了一口气,只是淡淡的对他抱拳为礼,“大人,在下夏书恩,来松溪坞暂住,有事经过此处,仅此而已。” “放肆!你什么态度!”周县丞还未开口,他身边的主簿就先斥责夏书恩。 夏书恩不明所以,“我怎么了?” “大人正在此地讲话,你不说恭恭敬敬的站着,像只老鼠似的到处乱钻,大人问你话,也不跪下答话,我看你贼眉鼠眼的就不像个好人!” 众人一听主簿的这番话,都举目齐向夏书恩望去,见他容貌俊雅,风度翩翩,哪里沾的上“贼眉鼠眼”四个字? 夏书恩本就不爱与官场之人打交道,从前是迫不得已,每每见了这些耀武扬威的官员,无论大小,也无论对方是否有罪,总是执着要对方给他们下跪。 至于主簿指责他长得像坏人,夏书恩更是觉得此人无聊至极,“敢问大人,大燕律例中的哪一条规定了,长得像坏人就是有罪之人了?” “嗯,就是,就是。”旁观的众人也忍不住低声附和。 主簿哑口无言,又想呵斥,周县丞的面色忽然变得柔和,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奉旨擒拿前任兵部尚书高闻远的那个年轻人吗?原来是你啊,怎么突然到我们这样的小地方来了?是不是来查什么案子?” 当初只是为自己一雪冤情,夏书恩的名声竟传到此地一个小小的县丞耳中,而他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经历后,态度也是不出意料的出现转变,“我……” 人群外面有人高声叫道“裴大夫来了!” 众人循声而望,裴然殊和背着药箱的徒弟云同光快步赶了过来,主簿听说夏书恩的身份,唯恐自己会遭受不敬的罪责,急忙丢下刚才的话头,让师徒俩去察看受伤村民的伤势如何。 夏书恩注视着裴然殊的身影,思忖刚才那人说他不在医馆,原来是被人请到这里来诊治,这倒省去了去找他的时间。 旁边有人望着夏书恩窃语纷纷,“这就是杨玉芙未来的女婿啊,可真是好眼光。” “来头还不小呐,肯定是个大官,怎么没见他带仆人跟来?” “周大人说他要查什么案子,不会是松溪坞有人发狂的事情吧?” 夏书恩实在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奈何自己现在去无可去。周县丞此时对他面带微笑,颇有讨好之意,轻声问他,“特使大人,你真是来查这的怪事吗?上面……都知道了?” 他说的上面自然是指皇上,夏书恩低声回答“我已辞去官职,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周县丞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哦”了一声,便把目光移向别处。 第63章 二度失踪 “大人,我连自己为何会发狂都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怎么会去杀人呢!况且我的媳妇、儿子也死了,谁来为我伸冤?”衙役给何老二带上了枷锁,但何老二始终不肯承认,昨晚的大火系自己一人之错。 周县丞对他的哀声痛嚎毫不动摇,冷冷瞪视,“你也知道是自己错害死了人命,你也知道你妻儿的命是命,那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这句听起来理正词严的话声一喝出来,众人无不凛然生惧,人群里寂无人声。 眼前此景,夏书恩不禁心下凄然“杀人偿命,古已有之,可松溪坞的事却不能以常理度之,倘若这背后真是有人暗地施为,真该死的是下毒之人才对。” 轿夫掀开轿帷,周县丞弯下腰进去之前,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一眼夏书恩。随着周县丞,以及被扣押的何老二一干人等的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夏书恩无暇深思周县丞那番神色究竟有何深意,快步抢到裴然殊面前,“裴大夫,溪月昨日中了奇毒,盼你能现在就去舍下为她诊治。” 裴然殊还没来得及答话,一大群昨晚因救火而受伤的村民一齐把他围住,纷纷求他去家里治伤。 云同光拦下了他,轻咦一声“你不就是上回去医馆的夏书恩吗?你不是说要帮我上山采药,请我师父给你制作抑制发狂的解药吗?几天过去了,你采的药呢?自己夸下的海口做不到不说,还要来麻烦我师父,没看见我师父正忙着。” 夏书恩一直惦记颜溪月的伤势,倒真把采药这事给抛诸脑后,“云先生教训的是,在下惭愧。只是这连日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把采药的事给耽误了,还请先生再宽宏几日,待裴大夫诊治完后……” 云同光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穆金波那小子满口甜言蜜语,把我师父的解药哄了去,可他许诺的事情全都做到了,你怎么连他都不如。” 夏书恩话没说几句,倒被眼前比自己矮了三寸身高的白眉白须的老头给好一顿教训,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把自己与笑里藏刀的小人穆金波相提并论,甚至还不如他,自己又不能真的同他计较,一时竟是无可奈何。 裴然殊听见云同光数落夏书恩,拨开众人走了过来,“同光啊,夏公子是不是有事找我啊?你老数落他干什么?咱们是治病救人的医者,既然有人开口求助,就没有推开别人的理。” 云同光立刻变得神色柔和,“师父,不是我真不帮他,这不是看找您的人多事忙,让他等一等,先捡重要的事做。” “你少啰嗦!”云同光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师父呵斥后,站在他背后,又是努嘴,又是皱眉。 裴然殊和蔼问夏书恩,“刚才听你模模糊糊的说谁中毒了?” 夏书恩简略说了颜溪月所中七日喉的事,裴然殊捻着下巴的胡须,喃喃说道“七日喉?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听到。” 云同光又凑了上来,“师父,后面一堆人正等着您呢,您是先去哪一家啊?” “自然是谁的病症着急先去谁家了,他们的烧伤你去给处理吧。夏公子,快带我去看看。” 颜溪月仍是昏迷不醒,裴然殊搭了她的脉搏,神色愈来愈严肃,看完后只是背着双手来回踱步,更是一言不发。杨玉芙、夏书恩、柳妈见到这般情状,也不敢轻易开口询问。 过了半晌,裴然殊拿过纸笔,在纸上笔走龙蛇的写下一纸药方,“医治此毒有些棘手,我也并无十分的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副方子上的药也都是大毒之物,一日只可服食一次,不可多服,先用两日,再看效果如何。” 杨玉芙接过药方,只见上面写了五种带有毒性的药物,其中甚至不乏毒蝎,脸上立刻变色,“这……” 夏书恩扫了一眼药方,对杨玉芙劝道“伯母,裴大夫的医治方式本就与常人不同,我们不妨先试一试,何况……疑人勿用,用人勿疑。”最后一句话声音说的极低。 杨玉芙回眸望了望女儿,心一横,接下了这张药方。裴然殊医治完毕其他烧伤的病患后,夏书恩就跟随师徒俩去了东市街的药铺医舍抓药。 途中,裴然殊大概知晓了夏书恩这几日的经历,对松溪坞附近的山头有个不为人知的卧云谷大感惊异,“橘生淮南淮北,各有不同,七日喉就算有解药,也一定是取材于卧云谷才行。可惜近日医舍的病人太多,抽空还要采制抑制发狂的解药,不然现在就同夏公子去一趟那神奇的卧云谷。” 夏书恩心知裴然殊是指望不上了,“裴大夫不必自责,等我再去一趟谷中,找到那七日喉生长的所在,如有可能的话,采一朵回来,裴大夫参详斟酌用药。”取了药后,便立即返回松溪坞。 柳妈熬好了药,杨玉芙才刚给颜溪月服下,秋娘又神色慌张的到了家里来,“大娘,夏公子,平初哥又不见了,他今天到这来了吗?” 屋内三人俱是一惊,平初刚从卧云谷回来,他又能跑到哪去?夏书恩告诉她,自己今天也没见到过他。 秋娘更是着急,“我刚才去他家,伯父说一大早就没看到他人,夏公子,他会不会又被卧云谷的人给抓了去?” 夏书恩心想卧云谷现在就只剩顾远山,他受了伤不说,再抓人进去于他有何益?“莫非……顾远山是为了给孟见之报仇?” 秋娘吓得花容失色,“报仇?又不是平初哥杀了谷主,他们凭什么找平初报仇?” 夏书恩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把秋娘吓得心神不安,忙解释道“你先别急,不好说他一定是被人抓走,我打算再去一次卧云谷,现在就进去找找。” “啊?刚回来又要进去那个鬼地方?”柳妈想起受伤的颜溪月和姜牧尘,有些担忧他的安全。 夏书恩也知道她的忧虑,“柳妈,伯母,现在卧云谷已经没有从前那般危险了,我只是想进去找找解药。” “怎么?裴大夫开的这药不行吗?”杨玉芙听他话中语气,似乎对裴然殊并不万分信任。 “伯母,除非华宣明亲自来给溪月解毒,但即便真找到他人,他也未必肯来施救,所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还是靠自己。”夏书恩说完,就跟着秋娘一起出门去。 秋娘一路东家西家的打听,得知平初大清早叫了七八个人一起离开松溪坞,也没人知道他们去哪。 第64章 可疑神医 夏书恩一听这副情形,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又提了上去,“他不是被人抓走了,他是带着人进卧云谷救人去了。” 秋娘眉心微蹙,焦急中带着几分担忧,“昨晚,伯父还说了他不要冲动,怎么说去就去了。” 夏书恩想了一想,对她说道“我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你不必跟着去,回家等消息吧。” 两人作别后,夏书恩展开轻功朝北追去,果然在昨晚经过的一片竹林里遇到了一群人,正是平初纠集的七个人朝卧云谷进发。 面对夏书恩的质问,平初感到羞愧难当,“我、我是看你为溪月妹妹的伤势心急,抽不开身,我想、想多带几个人去,应该不成问题。”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夏书恩无奈摇了摇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远山就算带伤对付你们八个人也是毫不费力,说不定他为了给孟见之报仇,真要把你们几个杀了。” 这时,同行的杨桥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他手捂住胸口,仿佛喘不上气,不多时脸色就涨得通红。 有人叫道“哎哟,他哮喘犯了!”一只手刚伸进怀里,旁人就已经从自己身上拿出了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粒小药丸来,送入口中,片刻后,杨桥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 平初如释重负,“好大家都随身带着药,不然这要命的当口,谁给你找药去。” 夏书恩不禁叹息,“就你们这样的身体,还怎么跟顾远山斗?” 平初及其他人都是脸上一红,杨桥拿着药瓶说道“幸亏有裴大夫给的这个灵药,否则今天就见阎王了。” 夏书恩心念一动,猛然想起平初的父亲也有哮喘,但他犯了病通常是用梨花雪的花瓣煮水喝,同样是哮喘,怎么阿牛却是用另一种药? 细问之下,原来治哮喘的配方都是一模一样,只是阿牛为了方便,用蜂蜜和着梨花雪的花瓣炼制成药丸,这也是裴然殊告诉他的法子。 夏书恩望着各人手中的药瓶,大感疑惑,“你们身上带的都是医治哮喘的药?” 见大家都纷纷点头,愈发感到奇怪,“如果是一个人有哮喘,他自己带上药便好了,怎么全都……难道你们……” “那自然是大家都有哮喘了,在松溪坞都见怪不怪了,所以大家伙身上基本都带上了急救的药。”平初的语气稀松平常,“不过我可没有哮喘,我爹有。” 夏书恩又问他们,“既然你们都有病在身,又想进谷救人,怎么就聚集了不到十人?万一出现万分紧急的状况,你们吃药都来不及。” 各人的脸上忽现一片落寞的神色,杨桥说道“我们也想多找些人进去壮胆,可是、可是被困在里面的那些人毕竟都是发过狂的,其他人怎么敢去救他们呢?” “难道你们就不怕吗?”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是唉声叹气。平初脸上的神色更是颓废“夏公子,你忘了,我、我也曾经发狂过……我们都是。” “什么?”夏书恩惊讶更甚,喃喃说道“你们都曾发狂过,都有哮喘,药都是裴大夫给的……” 他的脑海中蓦地回想起以恒说起平初发狂的原因,“他是因为中毒才发狂,这毒解药难寻……” 发狂、哮喘、下毒、裴然殊……这些毫不起眼的线索一一串联起来,仿佛一道阴影蒙上心头,但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颜溪月刚刚服下裴然殊开的药! “不好!”忧急惊惧之下,夏书恩一声惊呼,急步折回松溪坞。平初等人见他脸色惶急,虽然不明他所谓何事,但也都感到事态不对,跟着奔回松溪坞。 “伯母!柳妈!快让溪月把药吐出来!”杨玉芙和柳妈还没见到夏书恩的身影,就听见他急促的话声传入耳内。 当他迅捷迈入屋内时,发现颜溪月已经悠悠醒转,在床上坐起身来,看到脸如寒霜的夏书恩,三人俱是一怔。 “书恩,我已经不难受了,干嘛叫我把药吐出来?”颜溪月苍白的面容挤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只是说话的声调声若细蚊,虚弱无力。 “你真的没事了?”夏书恩抢步到床前,拉住她一只手,搭上手腕,脉弦的确缓和得多,就是身子还很虚弱。 杨玉芙看他神情紧张,心下惴揣,“怎么?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柳妈忙道“这药你一拿回来我就直接熬上了,也没让谁碰过。” 夏书恩稍稍松了口气,“柳妈,我不是怀疑你。伯母,溪月,我只是突然觉得,裴大夫……有问题。” 杨玉芙站起身来,脸色立变,“他、他有什么问题?我们都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不是你说,疑人勿用,用人勿疑的吗?” 此刻,夏书恩感到心乱如丝,怎么那么巧,松溪坞发过狂的人都患上了哮喘?以恒是怎么确定他们都是被人下了毒才会发狂?难道卧云谷的人知道真相?亦或是他们与下毒的幕后主使有关联? 虽不能肯定哮喘与发狂有直接关联,医治哮喘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怪就怪在,裴然殊的医治法子极不寻常,况且抑制发狂的解药也是出自他手。 这些疑点都同时指向了裴然殊,夏书恩很难不怀疑他与松溪坞的怪事牵连甚密。但若他真的没安好心,又怎么医治好了颜溪月? 夏书恩又问杨玉芙,“伯母,松溪坞患哮喘的人是不是很多?” 杨玉芙与柳妈、颜溪月三人讶异对视,想了想,说道“确实不少人患有此疾。” “从何时开始?” “大概最近这一两年吧,一到换季的时候,很多人就犯病了,这在南方,也属正常。” 与他灵犀互通的颜溪月猜出他的顾虑,“你是不是怀疑,发狂的人都是被人下了毒,而下毒之人就是裴大夫?” 柳妈听了不禁一愕,“嗨呀,你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他呀,我们都认识他几十年的老人了,从前他医术即便不怎么出色,好歹是有求必应,现在医术好了,人可一点没飘,还跟从前一样热情。” 柳妈曾被裴然殊医好过风湿,见夏书恩没来由的疑心他是坏人,就忍不住替他说话。 夏书恩微微叹息,“但愿,是我想多了。” 第65章 忽变性情 “当然是你想多了!他要有你想的那么坏,怎么就治好了月儿?哎,夫人,尘儿不是也受伤了,要不要叫裴大夫给瞧一瞧。” “他那点伤,我已经给他服过药了……” 说话间,杨玉芙瞥见夏书恩的目光始终在颜溪月身上,转头一看,女儿苍白如雪的面庞微现红晕,想到中毒危机已解,心中放下一块大大的石头,对柳妈笑道“走,去弄几条黑鱼来,晚上给月儿补补身子。”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再到卧云谷一趟了。”屋内只剩下两人,夏书恩这时与她说话才是彻底的宽心。 “我哪能这么容易就死呢,不过我虽然晕过去了,可身上的难受还是感觉得到,每次呼吸,全身就像被刀割一样。”颜溪月苍白脆弱的脸上微微一笑,犹如在皑皑雪地上一朵盛开的小花,鲜艳而又柔弱,令人心生怜惜。说起七日喉的痛苦,仍是记忆犹新。 夏书恩握住她的手,比昨夜回来时已经温热了许多,“想不到裴然殊真有些本事,我刚才那么怀疑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颜溪月轻轻摇头,“你怀疑自有你的道理,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全好,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还被困在地牢的那些人救出来了吗?” 夏书恩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你都这样了,还这么惦记别人的生死。” “总归大家都是邻居,我们进去既然知道他们在那,当然是要带他们一起回来。” 颜溪月咳嗽了几声,夏书恩起身为她到了一杯热茶,“你好了,没事了,我才能放心进去救别人。” 颜溪月心中一甜,只觉身子又好了一半,“那、那师兄呢?我醒来后就一直没看见他。” “他害你到这步田地,你还关心他?”提起姜牧尘,夏书恩不免心下着恼。 颜溪月垂下眼帘,回思往昔,缓缓说道“从小我就爱跟他使小性子,师兄每次都让着我。所以这次他不同意我与你在一起,他就没那么顺着我,我不高兴,对他也没说过几句好话,他变得这样不稳重,也全是因我而起。我想,经此一事后,他应该会有所收敛。” 夏书恩见她神色间略有疲累,自己也不想再提姜牧尘,嘱咐她安心修养,为她盖好了被子,便走出了房门。 他知道姜牧尘被罚跪在颜如令的牌位前反省,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与颜溪月的这番对话,已经被躲在门外角落里的姜牧尘听得一清二楚。 颜溪月既已苏醒,原先那副以毒攻毒的方子自是不能再用,裴然殊来看过颜溪月后,又换了一副补身体的方子,仍是五味药,每日一次服下。 为表谢意,夏书恩请他到厅上叙座。谈话中,夏书恩刻意对裴然殊的医术大家夸赞,顺便又提起他在山间捡拾到华宣明的那本医书。 “世间许多事,都从巧字上来,倘若不是裴大夫捡到了那本华宣明密不外传的医书,今日我们遭遇的困境恐怕是难解了,对了,那本医书……裴大夫还记得是何时捡到的?” 裴然殊抬头想了想,“嗯……差不多是两年前的事了。” “是否,裴大夫从那时开始,就换了诊治的方式?” “此话何意?” 夏书恩轻轻一笑,“裴大夫别多心,我听说松溪坞有不少患有哮喘的病人,他们服的药都是裴大夫所出,与别的大夫所开药方大相径庭,此药灵效之致,想必方法也是出于那本医书?” “嗯……是啊,是这样的,没错。”裴然殊躲闪他的目光,似乎不愿多提及华宣明的医书,端起茶杯啜饮。 便在这时,外面闹哄哄的一阵喧闹,听来似有一大群人在吵嚷着什么。得了消息的柳妈走了进来,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夏公子,你不用再去那什么山谷了,牧尘已经把他们都解救出来了。” “什么?他什么时候去的?他一个人吗?”夏书恩以为姜牧尘仍在闭门思过。 “是他一个人去的,这孩子做事还是挺让人放心的。” 夏书恩没料到他悄无声息的就自己去了卧云谷,不过仔细想来,每次松溪坞出事时,他也都会在当场帮忙,仅仅是对自己没好脸色而已。 裴然殊又问柳妈,“那外面的声音怎么听着像是在吵架?” 柳妈深深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怪事闹得,前天晚上,初八跟何老二家的那场大火,让乡里乡亲的都怕了,再加上被抓去的都是过去发过狂的人,哪里还敢让他们回来,所以,有好多户人家都堵在村口,不叫他们回家呢。” 裴然殊并不住在松溪坞,却也不胜唏嘘,“都是自己人,何必闹得这么难堪?唉,说来也怪我啊,一直没空到山上采药,不然有了解药,大家伙也不会闹得不得安宁了。” 他这句话与其说是自责,倒不如是在提醒夏书恩。 “裴大夫,实在抱歉,在下这几日的确抽不开身,等溪月的身体好的无大碍了,我这就兑现承诺。”夏书恩很清楚自己走得这几天的时间里,裴然殊师徒想要采药并非难事,而现在他竟是把松溪坞的难题直接推脱给了自己。 裴然殊变得诚惶诚恐,“那多不好意思,让你一个外乡人奔波。” 柳妈打趣说“什么外乡人?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夏书恩只能一笑不答。 柳妈这句话刚说完,姜牧尘就从屋外走了进来,“尘儿,你、你回来啦,什么时候一个人去的山谷,也不跟我说一声,那里多危险呐。” 说话的语调极不自然,这还是几人自从卧云谷归来后,夏书恩与姜牧尘头一次打了照面,柳妈生怕这两人一见面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哪知,姜牧尘的神色并未现出异样,笑道“柳妈,以我的功夫,您还用得着担心我吗?” 紧接着,他又走到夏书面前,“我看你一直为师妹的事忙前忙后,所以就没打搅你,多谢你这几日照顾我师妹。”此时的他如脱胎换骨了一般,大大方方的与夏书恩打了招呼,仿佛从前种种不曾发生过一样。 又向裴然殊道谢后,姜牧尘便向几人告退,去了后厢房的祠堂方向,裴然殊也相继告辞。 姜牧尘忽然一改往日对夏书恩冷心冷面的态度,令夏书恩与柳妈面面相觑。 第66章 死寂孤岛 族长杨景山为冲突的双方调和了一整天,三十余名被困在卧云谷的村民们才得以各自回家。 但有何老二发狂后纵火烧房的例子在前,村人之间见了面也不互相寒暄,彼此像不认识一样,每日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都把门窗关的死死的。 在这样死寂一般的环境里,夏书恩的心里同样怅然愁思,只因过去了两日,颜溪月的身体还是仍未好转,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分明大毒已除,余下的这几天只需慢慢将养就可痊愈,事情的发展似乎让人感到意外。 “裴大夫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为你解毒,会不会是他这次开的药并无效果?” “可师兄把卧云山庄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甚至还把重伤的顾远山拷问了一番,依旧没有解药的下落,我们如今除了找裴大夫,还能去找谁呢?”颜溪月现在的说话声近乎气若游丝。 夏书恩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但凡大毒大病,都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只要解毒方式适宜,加上颜溪月本就有功夫在身,以内息调和,不出三日就能恢复如常,如今是她中七日喉的第五天了,既然还没彻底好,那就说明余毒未清,不能再等下去了。 七日喉的解药唯孟见之一人知晓,卧云山庄也没有找到解药,事情陷入了死局。 夏书恩焦急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斜靠在床边的颜溪月一抬袖,啪嗒一声,从床头掉落一个荷包袋。 两人看到此物,同时一怔,这是以恒生前与二人临别之际,赠送的梦灵仙的花种。 夏书恩拾起荷包袋,忽然福至心灵,“我想起来了!以恒说过,只要是在卧云谷中的毒,解药就一定能在卧云谷找到,七日喉不就生在卧云谷中吗?我竟没想到!”激动之下,眼眶中隐隐含泪。 颜溪月苍白的病容上有了一丝欣慰,虽然他已不在人世间,却总觉得他一直都在。 夏书恩刚迈步出门,就听身后的姜牧尘突然叫住了自己,“你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说话的语气仍如平常。 他刚从卧云谷回来,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还要再去一趟,未免会让他多心,因此夏书恩便随口回道“去找裴大夫重新开药。” 姜牧尘“哦”了一声,神情极是冷淡,转身进屋,“柳妈,你看到我丢的玉佩了吗……” 他这般突转性情,夏书恩很难不起疑心,他明知自己去找裴大夫是为了颜溪月,可他淡然自若的态度仿佛根本不在乎颜溪月的身体是否康健。 “夏兄,卧云谷归来后,别来无恙啊。” 匆忙前行的途中,身后冷不丁的响起熟悉的声音,转头望去,是脸带微笑的穆金波。 夏书恩淡淡瞥了他一眼,“穆镖主找我何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夏兄说说话了?” “我没空。” 夏书恩转身即走,穆金波那阴魂不散的话声幽幽从身后传出,“颜姑娘的毒还没解,是不是还要再去一次卧云谷?” 夏书恩蓦地停住脚步,“怎么?穆镖主也想进去一次?” “夏兄误会了,那个鬼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踏足了。”穆金波靠近他的身旁,神秘莫测的低声说道“我是想提醒夏兄,最好一个人去,千万不要让牧尘兄知道。” 夏书恩自然是不想让姜牧尘知道自己的行踪,但不明白穆金波为何会突然发声提醒,“穆镖主是知道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穆金波抱拳一揖,笑着离开了。 夏书恩对他此举心生疑窦,就算穆金波没安什么好心,也决不会无缘无故说下这句话,难道姜牧尘不希望再有人踏足卧云谷? 当下不再耽搁,夏书恩处处留意周遭环境,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才放心沿着上次出谷的那条山路进入卧云谷。 尽管离开卧云谷不过几天的时间,他仍清晰记得卧云谷中犹如世外桃源般的风物美景,此刻重临旧地,却让他大吃一惊。 但见卧云山庄所在的那座岛上一片狼藉,孟见之精心敕造的高屋广居化成一堆焦土,岛上蓊蓊郁郁的草木也是林树焦枯,整座小岛俨然成了谷中一座触目惊心的孤岛,若不是孤立于湖上,只怕连累其他几座山也要烧个精光。 夏书恩正惊异间,忽听身后蹄声大作,回头一望,竟是十来只梅花鹿顶着头上的犄角发疯般朝他奔来。 夏书恩忙闪身避开,那群鹿蹄下不停,一头撞上了夏书恩身后的一颗大树上。 冲在最前面的几头鹿头上的犄角当场断裂,血流不止,另外几头鹿撞的更狠,身子撞上树后直接被弹飞,头上的犄角自然也保不住了,树上的果子纷纷掉落一地。 可这群鹿却丝毫察觉不到疼痛,任血流了一地,还是要不断地攻击夏书恩,不死不休。 夏书恩清晰记得,上次来时,这里的鹿,松鼠等小动物在林间怡然自得,不惧生人,性情更是温驯,怎么才隔了几天就变得如此凶猛? 夏书恩跃到树梢躲避,那两头鹿就不停地撞树,三人合抱的大树被撞的微微颤动,直到树下的鹿群鲜血流尽,力竭而死。 这一幕让夏书恩感到无比熟悉,这群鹿的行为不正与松溪坞发狂的村民一模一样吗? 以恒既说他们是中毒所致,这些诡异的鹿也定出自于此,那又是谁给它们下毒? 他来谷中已有大半晌,谷中人烟绝踪,给这些动物下毒又能攻击到什么人? “你去了就知道了”、“千万不能让牧尘兄知道”,穆金波的话再次萦绕心间,他特意来提醒自己来谷中不能让姜牧尘知道,莫非是因此事? 夏书恩把目光落在了被烧成焦土的卧云山庄上,既然是他一人救出了剩余的村民,这场大火也一定是他所为了。那座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令他纵火灭迹? 夏书恩使出轻功,踏着湖中露出水面的木桩,来到了这座小岛上,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焦味。 他凭着记忆走向上回来过的大厅,只见焦木之间卧了许多焦黑似炭的尸体,面目五官自是无法辨认,之所以还能辨认出是人而非其他物件,是这些人在死前经历了痛苦的挣扎,扭曲的残肢断臂仍保持生前的狂挥乱舞。 第67章 谷中释疑 岛上满地焦黑的尸体,夏书恩猜测这多半是卧云谷中还没离开的弟子,顾远山重伤,姜牧尘杀了他自是易如反掌,想必这满地的焦尸也包括他了。 夏书恩又在岛上寻了一阵,那间藏在地下的地牢也没能在火灾中幸免于难,里面被焦土焦灰塞满,几乎无下脚之地。 他本想着,就算顾远山真的不知解药在何处,以孟见之谨慎防备的心思,他定在山庄的某一处藏有毒药和解药。 可现在姜牧尘把一切都付之一炬,还寻谈什么线索? 离开小岛,夏书恩在附近的湖面上寻了一搜停靠在岸边的小船,循着记忆,划船到了以恒的居所,可船还尚未到岸,以恒生前钟爱的木屋竟也成了废墟。 “姜牧尘啊姜牧尘,他好歹对你有过救命之恩,难道就因为他也对溪月心存爱慕,你就容不下他?” 夏书恩忆想起在此地与以恒初识的情形,他的一言一行总是历历在目,如今以恒人死屋毁,不禁黯然神伤。 提起他心头所好,夏书恩拔足往南面的山坡奔去,那里种满了梦灵仙,是以恒的心血所在。 姹紫嫣红的梦灵仙仍在山中绽放,虽不如前几日开得如荼灿烂,但总算姜牧尘不曾留意过以恒的喜好,没有毁掉这片花海。 夏书恩将白色、紫色、淡黄的花瓣各自采了一些,小心翼翼存放在荷包内,心中伤痛不已。也许来年这里的梦灵仙还会如期绽放,可它们再也寻不到当初来精心照料它们的主人了。 夏书恩再次回到入谷时的那片草地,回望狼藉满地的卧云山庄,以及令人流连忘返的山间景色,不禁喟然长叹“这样难得的胜地,终究还是被瞬息多变的人心给糟践了。” 目光再次看到那群自残而死的小鹿,夏书恩心头疑惑再起,松溪坞发狂过的人第二天就会恢复神智,但不能确定何时会再次发狂。 早在一行人入谷之前,孟见之就把这些人抓了进来,又恰逢其时的让这些人在他们掉入地牢之时再次发狂,这意味着孟见之手中就握有毒药。这样一来,他必定与下毒之人相识。 刚才失去神智而攻击自己的两头鹿也一定是服食了毒药,而且还是吃下不久,那么毒药藏在了何处? 还是眼下就有人在暗处窥看自己的一举一动?那人不便现身,所以才让鹿群来攻击自己? 想到此处,夏书恩心下暗惊,他凝神静气的打量周遭环境,一棵树,一丛花,一只鸟都能让自己惊心动魄,可是观察了大半天,唯见风拂树梢,虫鸣鸟语,倒显得自己如同风声鹤唳。 又听得草丛里蹄声阵阵,从山上又奔来五六只梅花鹿,有了刚才的经历,夏书恩正要躲避,然而这群鹿虽是看到了他,既没显得慌张乱窜,更没有向他攻击,而是闲步走到湖边,慢悠悠的喝起水来,正如自己初次到达卧云谷时遇到的情形。 同样都是山中的鹿,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是了,它们还没中毒,刚才那一群鹿又是在何处中的毒?” 夏书恩一路跟随这群梅花鹿,观察它们吃过哪一处的草,喝过哪一处的水。它们走到哪,夏书恩就在它们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一只体型较为壮硕的梅花鹿钻入灌木丛中,准备低头啃食嫩叶,却伸长了脖子在草地上嗅来嗅去,头也不抬的往前方走去,明显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夏书恩踱步前行,举目望去,见到一大块山石地下的一滩长草上沾了一层棕色液体,早已干涸。 这几只鹿嗅到的异味正是来源于此,而这味道似乎很是吸引它们,六只鹿纷纷围拢过去,吃下了被沾染上不明液体的草。 夏书恩缓步走去,拔出一棵草,这味道里好像有一种淡淡香味,这种似有似无的清淡味道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闻过了。 凝神思索了半晌,身旁的几只鹿忽然发出怪叫,躺倒在地,扭曲肢体,显得十分痛苦。 过了一会儿,那头体型稍壮的鹿便如方才入谷时的鹿群一样来攻击夏书恩,紧接着其余几只也跟随奔来。 夏书恩跃上一块大石,那头鹿后蹄一窜,跟在后面也窜上了石块。 那一口本是嚼食青草的牙口张嘴就咬下了夏书恩的衣角,夏书恩站稳脚步后,伸出双手擒住鹿头,但见鹿的眼睛也比刚才大了一倍,眼白多于眼珠,令人望之生畏,力气也大的惊人。 夏书恩找了颗粗壮的大树躲避,低头看向这几只鹿的反应,正与松溪坞那群发狂的村民表现无二,那正好说明,沾染在青草上的棕色液体就是能令人畜发狂的毒药。 “夏兄,卧云谷的情形是不是令你大出意料?”匆匆回到松溪坞,在树下闲庭信步的穆金波似乎专为等他归来。 看到夏书恩茫然又愠怒的目光,穆金波又神秘一笑,“我鸿凌镖局要是连这点消息都打听不到,那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其实,夏兄也不要过于误会牧尘兄,因为去卧云谷的并非只有他一人。”他的眼神望向背面的一座屋宇。 夏书恩遥遥望去,那个方向住着的正是楚天阔。 江湖皆知楚天阔对待得罪他的人残暴狠毒,但凡一人有错,他不仅会杀了那个人,还会连带那人的住处和相识之人也一并屠戮,纵火灭迹不正是他的擅长? 夏书恩心中更惦念颜溪月的伤势,因此没再理会穆金波。 “他怎么没去找楚帮主?以恒的房子都被烧了,他能忍?”方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很是疑惑。 穆金波轻笑道“他会去找他的。” 姜牧尘正和柳妈说着话,两人见到脸色铁青的夏书恩,都是微微一惊。柳妈自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难看的脸色。 姜牧尘神色如常的过去跟他招呼,“怎么没见你拿药?不是去找裴大夫了吗?” 第68章 当面对质 夏书恩惦念剧毒未清的颜溪月,怒目瞪视了姜牧尘一眼,径直走进了内室,把装有梦灵仙花瓣的荷包袋交给了杨玉芙。 “伯母,解药没找到,或许是被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这是梦灵仙,能解素藤之毒,我想七日喉与这花都生在在卧云谷,应该有用。” 杨玉芙对这几片花瓣能解毒的法子将信将疑,但颜溪月吃下后不久,喉咙里那种疼痛难忍的刺痛一下子消失。 花瓣带着苦涩的味道,却让五脏六腑逐渐变得舒畅。颜溪月凝运内息,竟能收放自如,约莫一炷香后,已觉全身通泰。杨玉芙看到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呼吸沉稳均匀,悬在心里的重石终于放下。 夏书恩心底感伤不已,“以恒少年时做错了事,可他能悔过自新,亦属难得。他救了别人的性命,却救不了自己的命。” 姜牧尘看到那些花瓣,想起夏书恩方才进门时对自己又是那般难看的脸色,心下立刻一惊,“你、你不是去找裴大夫,你是去了卧云谷?” 夏书恩转头凝视他,神色间满是怒气,从前姜牧尘对自己态度不好,尚情有可原,可他在卧云谷的行径,却完完全全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姜牧尘见他横眉冷对自己,始终不发一言,心头自然不悦,“要是有话就直说,你打算这样干瞪眼到什么时候?” 杨玉芙不知夏书恩为何突然之间会变得这么生气,“是不是尘儿又做了什么不对的事,让你不好说?” 夏书恩望了一眼尚在调息的颜溪月,不忍再让她烦忧,于是对杨玉芙道“确实出了一些事情,不过,这个坦白的机会还是留给他,希望等我再回来时,他能像以恒那样改过自新。” 赤青松看到夏书恩神色不善的冲进来,上前拦住他,“我们帮主不在,夏公子请回!” “我今日定要见他不可。”夏书恩不顾赤青松的阻拦,径往院内走去。 赤青松也不会任由他说进就进,两人当场动起手来,剑南帮的七八个帮众也一齐围攻过来,屋内的陈设器皿都碎了一地。 “都给我住手!这是我们剑南帮的待客之道吗!”楚天阔声色俱厉的怒喝声在厅上响起。 其余帮众便立刻住手,赤青松向他禀道“帮主,是夏书恩执意要闯进来!” 楚天阔冷冷瞪视他一眼,“这是在外人的地盘,你还以为在我们剑南帮,任由你随意乱来吗?” 他见赤青松并未受伤,心知夏书恩也不是真心要来打架,“我一向对你礼敬有加,不知楚某人何处得罪了你?” 楚天阔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夏书恩也不再弯弯绕绕,“实不相瞒,夏某适才去了一趟卧云谷,那里是何种情形,想必楚帮主比我早知。” 楚天阔当即承认,“哦,原来是为此事。不错,前一天,我的确是同牧尘兄弟一起去了卧云谷,但不知夏老弟今日为何又再去一次?” 夏书恩见他说话时,神色间没有半分隐瞒,语气中倒是不解自己的来意,“姜牧尘是去解救村民,楚帮主又是为了什么?” 楚天阔脸色一沉,“当然是去报仇了!朱夷石死得那般凄惨,孟见之那老贼我是没法手刃了,可顾远山还好好活着,他若是给我好好认个错,磕几个响头,我好歹会留他个全尸。 没成想,这狗东西就剩下一帮残兵部将,还敢对我口出狂言,牧尘兄弟找他要解药,他一口咬定不知,不愧就是孟见之教出的一条好狗。我打断他的双腿之后,连同剩下的几十个弟子都关了起来,放把火烧了他的卧云山庄。痛快!实在是痛快啊!”说着,仰头大笑,似乎沉浸在纵火焚屋的乐趣之中。 夏书恩对他与顾远山之间的恩怨毫无兴趣,初时以为是姜牧尘放了那把火,令解药踪迹难寻,到头来竟是楚天阔所为,“竟然是你……” 楚天阔见他欲言又止,大为不解,“夏老弟,你不是也讨厌那帮家伙吗?我烧了他们的老巢,你怎么还心疼起来了?难道就为这事来找我兴师问罪?” 夏书恩心头怒气未消,脸色郑重的问他,“你烧了山庄也就罢了,为何连以恒的房子也不放过,那是他生前留下唯一的念想!” 楚天阔听他语气中满是怒意,顿时不明就里,“这话从何说起?我这次去就是为发泄心头之恨,以恒住的屋子离山庄很是有段距离,我对他凶是凶了些,可那小子毕竟死得冤枉,我没事去烧他的房子干什么?” “不是你和姜牧尘一起烧的房子?” 面对夏书恩的疑问,楚天阔嗤笑一声“是,我楚天阔是喜欢到处烧人家的房子,旁人说我残暴也认了,可唯独一点,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把我丢到油锅火海里去煎熬,我也不会承认半个字! 我虽然是个大老粗,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汉,敢做就敢认!因为他那一间小小的茅草屋,用得着毁我楚天阔和剑南帮的名声吗?” 赤青松也在旁说道“我们帮主是独自一个人进去的,谁也没跟着,但帮主向来果敢,他说没有的事就是没有,我们剑南帮上上下下敢拿性命担保!你既然能来质问我们帮主,怎么不去问问那个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楚天阔举起右手,让他不要多言,“夏老弟是个聪明人,也是个重感情之人,你没有去问牧尘兄弟而直接来质问我,自然是不愿伤了你们自家人的和气,可丁是丁,卯是卯,你不至于为了你们自家人的和气去冤枉别人。” 初时看到被火焚毁的卧云山庄,夏书恩以为是姜牧尘一人做下,现在得知是姜牧尘与楚天阔两人一同纵火,无论是卧云山庄还是以恒的木屋,是谁一把火焚烧已经不重要了。 夏书恩轻叹一声,但另一件事却务必要盘问清楚,“是夏某唐突了,请楚帮主勿见怪。” 楚天阔倒是极为豪爽,“好说,好说,既是误会,说开了也没有什么。谁叫我恶名远播,你怀疑也是理所应当。” 夏书恩又从袖中拿出一颗沾了棕色液体的青草,“敢问楚帮主可知道这件事?” 楚天阔一眼望去,大感疑惑,“这怎么了?不就是一棵草?” 第69章 事中玄机 夏书恩看他不明白此物,多半是与姜牧尘分开了一段时辰,“帮主同姜牧尘进入卧云谷后,又发生了什么?” 楚天阔回忆了片刻,“当时我们冲进山庄,合力急退谷中弟子,他去地牢救出村民,我则专心对付顾远山。后来他用船把那些村民都渡到对岸,又去了孟见之的房里搜寻一番,他说没有找到解药,我提议一把火烧了山庄,他也同意了。 这之后,他又说要去以恒住的那间茅草屋去看看,等事情处理完后,所有人再到湖对岸的草地上汇合。我们办完各自的事后,就这么回来了。” 他话语中没有提及发狂的鹿群,也没有提到姜牧尘又做了什么动作,夏书恩心知姜牧尘做下的事一定是背着他所为,心中大概有了分晓,就此与楚天阔别过。 他没有直接回到颜家,而是专程去了平初家里,平家父子热情招待,彼此寒暄过后,夏书恩嗅到平父茶杯里飘来阵阵清凉的芳香,那是薄荷的香气。 平初说道“我爹患有哮喘,他每次喝了裴大夫给的方子后,总是习惯再喝一碗薄荷茶,说是喝了嗓子更舒服,晚上睡得也香。” 夏书恩不禁一怔,“你不是也有哮喘,怎么不喝?” 平父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没有,就是干活累了到处找水喝,有一回看到桌子上放了碗水,也不管那是什么水,就端起来跟饮牛似的,给他泡的薄荷茶,就是渴死也不肯喝。” 平初嘟囔道“都说了我不爱薄荷的味道。” 说笑之间,夏书恩看到院里种的梨花雪渐渐凋落,便询问平父,“老伯的药方里可否是用到了梨花雪?” “是啊,要喝药时,就把花瓣捣碎了,煮水喝。” “可这花期结束后,又该如何?” 平初从墙头拿下一个小箩筐,里面盛着满满当当的白色花朵,经过几日暴晒,已经变得干巴巴,用手指一捻就碎,“我爹也不是每日都要服药,所以花一开,就把花朵都摘下来晒干,煮水也是一样的喝。” 夏书恩忽生一念,“梨花雪可否送我几朵?这药还需加什么,我回去也试一试。” 父子均感疑惑,“是谁患上哮喘了?” 夏书恩随口说是柳妈,平初不疑有他,“原来如此,柳妈不喜欢种花,你尽管拿去就是。” 他将平初给的梨花雪花朵等物交给柳妈,让她煮一碗水,柳妈一看便知是治疗哮喘之用,却用奇怪的眼神凝视他半晌。 夏书恩笑道“您老总看着我干嘛?” “我看你也不像是得了哮喘的人,你这是煮好了给谁喝?” 夏书恩的微笑中夹着几分神秘,“我自有用处。” 柳妈看他不肯说,放下手里的几包药,“早知道月儿的毒这么快就好了,就不必叫尘儿上裴大夫那拿这么多的药,全浪费了。” 正要离去的夏书恩一听见这话,脚步立止,“不是您去裴大夫那拿的药吗?怎么换成了他?” “他怕我劳累,又想将功折罪,所以才替我去了。” 柳妈正要把药丢出去,被夏书恩一把抓过来,“反正这药也没打开过,原物退回。” 柳妈大是诧异,“这还能退回去吗?” “交给我了。”柳妈听见这句话时,夏书恩已飘然而去。 皖南的春日,南风熏人。 七日喉的毒性彻底祛除后,颜溪月整个人便容光焕发,与昨日那个吹风即倒的病体判若两人。 她正想叫上夏书恩把梦灵仙的花种找个地方种下,却见他面带愁容的在屋内来回踱步,时不时的传来叹息声,“你这是怎么了?我不好时,你就守着我愁眉苦脸,现在我好了,你还是这副面孔。” 颜溪月突然出现在面前,凝神思索中的夏书恩微微一惊,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衫,看到她白皙誉恒,脸色娇红的容光,夏书恩自然是不胜欢喜,“你好了当然是件喜事,可是……” “可是什么?” 夏书恩的脸色又逐渐暗淡下来,“可是家里暗藏危机,你这一次是逢凶化吉,下一次……” 他欲言又止的愁容令颜溪月满腹疑窦,“危机?你说的是发狂的事情还没解决?那倒也是,我现在已经痊愈了,咱们这就上山采药去。”她拉上夏书恩的手臂就要出门。 “等等!”夏书恩惶急的把她拉了回来,“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夏书恩微微一叹,“昨天你的毒刚解,我就去找了裴大夫。” 颜溪月感到有些惊诧,“除了第一次他给的药有些效果外,后面的药确实收效甚微,但即便他没有治好我的毒,你也不必去埋怨他。” 夏书恩摇了摇头,“松溪坞的怪事,我的确对他有所怀疑,把药还给他只是个借口,却没想到还有一件更令人震惊的事,我想,连你也不会相信。” 昨日将近傍晚,夏书恩到了医舍,那时的裴然殊正要关门谢客,看到夏书恩拿了几副药来找自己,以为是药出了什么问题。 夏书恩开门见山的说了来意,“溪月中的毒已经痊愈,我想这些药也用不上,所以特地来原物奉还,至于药钱也不必退了。” 这番话让裴然殊师徒惊诧不已,他从未遇到过有病人上门亲自来退药的,即便是有,常人也会索要回药费。江湖中人不乏慷慨豪爽之辈,可宁愿不要药钱,也要把药退回,可见这药是有多令人不满了。 裴然殊心知自己的药方要想彻底解毒,非十天半个月不可,听说颜溪月的毒这么快就痊愈,感到不可思议,“哦?莫非夏公子和颜姑娘遇上了高人?所以才对我的药有了嫌弃?” 夏书恩毫不客气的找了张椅子坐下,“高人没遇到,不过是运气奇佳,找到了解药。裴大夫给人治病向来剑走偏锋,诊治哮喘的办法出人意料,不知您在华宣明的医书上可曾看到过如何制造奇毒的记载?” 裴然殊和云同光相顾愕然,云同光脸上当即变色,指着他大骂起来,“臭小子,什么意思?你今儿上门来挑事的吗?你说药不好就说药不好,阴阳怪气的给谁看!我师父在此地开了几十年的医舍,谁不说他医者仁心。说不定颜姑娘中的毒就是吃了我师父的药才好了,谁知道你拿来的药是不是被你换过了?” 第70章 潜藏不露 裴然殊制止了盛怒中的云同光,对夏书恩正色道“我行医数十载,虽谈不上医术精湛,可也不至于拿劣等的药去给病人服下。我向来只会治病,你说的什么制造奇毒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夏书恩笑了一笑,“裴大夫别动怒,闻说鬼医华宣明治病救人如同华佗在世,可他在制毒上也是厉害难当,不知裴大夫可曾在他遗留的医书上知晓一二?” 裴然殊一怔之际,为师父打抱不平的云同光大叫起来,“好啊,我说什么来着,你把换过的药来找我们的麻烦,就为了损坏我师父的名声!” 他把夏书恩退回的一副药递到裴然殊的面前,“师父,你瞧,这毛地黄本来就能令人神志不清,中了毒的人怎能服用这味药,你开的药里也根本没有!我就说这小子是故意来找事的!” 裴然殊定睛一看,把毛地黄放在鼻下闻了闻,的确如云同光所言,把药又递到夏书恩的面前,“夏公子,这就未免不地道了吧?” 见夏书恩半信半疑,云同光找来药方核对,又从药柜里拿出一味百解藤和毛地黄放在一起对比,“这两味药,一个是解毒,一个令人中毒,我和师父还不至于连这也分不清,再说我们医舍里现下也没有毛地黄这味药。” 夏书恩又打开剩下的两副药,里面都有毛地黄,裴然殊的药方上的确写的是百解藤,愕然之下,心中更增惊诧。 裴然殊俨然以一副长者姿态来告诫他,“我不会开错药,我的徒弟也不会拿错药,要是在你这里错了,那他先前肯定在别人那也有相同的错处,也没见有人上门来退药。既然是场误会,说开就好了,真相已然明了,夏公子应该能猜到是谁中途换了药。” 夏书恩心头一震,只觉心里说不出的尴尬和恼火,但也不便在裴然殊这里发作,当下对他躬身一揖,“裴大夫,我觉察不明,对您造成了误会,实在对不住了。” 尽管他及时对裴然殊赔罪,但这并不意味着裴然殊清白无暇。 裴然殊伸手扶起他,“我是看着溪月长大的长辈,彼此也不是外人。不过,我倒是对那解药很感兴趣,不知道你是用什么给她解毒的?” 云同光给师父奉上了一杯热茶过来,夏书恩索性接在手中,亲自递到裴然殊的面前,“这事说来话长,也是在卧云谷碰到的……” 裴然殊伸出手去,将接未接之际,夏书恩突然手一松,那杯茶从手中摔落,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云同光抢步过来,“师父,小心!” 那杯热茶一旦摔落,就会撒到裴然殊的身上,云同光急步抢上,如迅雷般的手掌托住了往下坠落的茶杯。 他感到身旁有双忽发异光的眼神盯着自己,手掌一翻,哎哟叫了一声,“这茶太烫了!” 格喇一响,茶杯碎了一地,淌了一地的茶水冒着缕缕热气,“师父,我再去给您重沏一杯。” 裴然殊微微一怔,脸上神色极不自然,埋怨了他一句,“你也太不小心了。”又重问夏书恩,“你刚才说……进谷之后怎样了?” “没什么,也是效仿裴大夫以毒攻毒的法子,天色不早,晚辈多有打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改日再来拜会。”在裴然殊和云同光茫然不解的目光中,夏书恩心满意足的潇洒离去。 听到此处,裴然殊师徒为何会出现反常的行为,颜溪月固然很感兴趣,但她更想知道的是换药一事,“所以,你就此肯定一定是师兄换了我的药?他又不识药理,怎么会知道这些的?他有什么理由要来害我?” 夏书恩说道“一个人若有心想害人,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东市街也不是只有裴然殊一家医舍,他随便找家医舍,找人一问,根本不是难事。至于他为何要加害你,这个问题就要问他了。” “那你倒是来问!” 二人说话间,门外骤然响起一声历喝,满脸怒气的姜牧尘闯了进来,“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夏书恩,你有胆量怀疑我,怎么没胆子直接来问我?” 颜溪月本想和夏书恩仔细商议此事,没料到姜牧尘却在此时冲进来,“师兄,你、你怎能在外面偷听我们说话?” “这是我的家,我爱怎么听就怎么听,唯独就是不能算作偷听!” 姜牧尘对待颜溪月的脸色也与往常大不相同,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更加严厉,但他更难看的脸色永远是面对那个人,“夏书恩!我问你话呢!你要是个男人就把话说清楚!” 夏书恩毫无惧色,“说就说,我也奇怪你为什么要换药来加害你师妹!裴大夫已经否认他没换药,而且他的药铺里也根本没有那味药,药是你拿来的,不是你换的,难不成是煎药的柳妈?” 姜牧尘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你简直是条疯狗!见人就咬的疯狗!” 就算夏书恩不发怒,颜溪月这时也忍不住了,“师兄!你说话客气点!你要是再这样出口伤人,我可就不依你了!” 姜牧尘冷冷瞪视她,“那今天就当面把话说清楚,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我……”一边是一往情深的爱人,一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夹在两人中间的颜溪月感到进退两难。 夏书恩踏上一步,把颜溪月挡在了身后,“你若是还把她当师妹看待,就不该逼她回答这样的问题……” 三人正自争吵,外面传来杨玉芙的问话声“杨桥?你怎么来了?” “出事了,我是来找夏公子的。”回村不久的杨桥一面应答,一面快步抢进屋内,一眼就望见了夏书恩。 颜溪月急忙迎上前去,“桥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大事不妙啊!前天被姜大哥救回来的那四十个人突然到族长那里去指控夏公子,说他们之所以被卧云谷的人抓走,是夏公子和孟谷主有勾结,连周大人都惊动了,现在族长让夏公子赶紧去大祠堂。”从大祠堂到颜家的路程并不远,杨桥却跑得满头大汗。 第71章 莫须指控 夏书恩浑身一震,随即定下心神,寻思以恒的话一定不是空穴来风,那些下毒之人肯定是急了才出此下策。 这个莫须有的指控漏洞百出,他反而一点也不惊慌。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杨玉芙忍不住出声责备,“如果不是他冒险到了卧云谷,能发现他们几个就被关在地牢吗?就因为夏公子没有及时抽身再进去救他们?” 杨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正是这么说,可他们几十个人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说的有鼻子有眼,所有人都信了。” “胡说!”颜溪月惊怒愈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松溪坞的怪事怎么会牵扯到夏书恩的头上,“书恩一直跟我在一起,说他跟卧云谷的人有勾连,那我也有份了!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你一个姑娘家的,说话也不害臊……”姜牧尘埋怨话还没说完,颜溪月就拉上夏书恩快步出门走去。 到了大祠堂,只见厅上人众云集,周县丞、族长在首座中正襟危坐,其余人分成两列站在一旁,夏书恩的到来,厅上变得越发热闹,叽叽喳喳的望着他说个没完。 “这不是杨玉芙的准女婿吗?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 “听说他本来在朝廷里有个挺高的官职,不知怎么的就没了,说不定是故意设下的局,好讨丈母娘和溪月姑娘的欢心。” “哟,瞧不出这成天舞刀弄枪的小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有这两下子,怎么不重新找个有权有势的。” 族长杨景山走了过来,“夫人,你们来了。” 杨玉芙脸色郑重道“族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匪夷所思的话你也信以为真,还把周大人也叫了来。” “这个……”杨景山一脸的无奈,悄声答道“我也不知怎么就让周大人知道了。” 夏书恩转过头,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姜牧尘,不禁暗自叹息。 周大人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对厅上众人朗声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说清楚——杨阿牛,你来说。” 他此次来到松溪坞身着普通的常服,但举手投足间依旧带着十足的官场气度,他一说话,祠堂内顷刻间变得寂静下来。 阿牛藏在右侧的人群里,一听见周县丞点名要他出来指控夏书恩,霎时间手脚发抖,和他站在一起的几十人都是被姜牧尘一同救出卧云谷的同伴,他极不情愿的被人推了出去。 “大、大人、我们是被、是被卧云谷一个叫顾远山的人抓了去的,姜、姜大哥那日来救我们时,顾远山亲口承认,是夏书恩跟他联手把我们……抓走的。”他整个人畏畏缩缩的站在祠堂中央,连头都不敢抬。 颜溪月故意问他,“你既然说是夏书恩跟他合谋绑架了你们,那你认得我们这几个人当中,谁是夏书恩?” 阿牛扭头望去,颜家母女、姜牧尘、柳妈四人中间站着一个儒雅英俊的男子,一根手指微微翘起,指着他说“是、是他。” “你确定?” “应、应该……”阿牛心跳如鼓,回头望向身后的人群,那些都是和他一起被姜牧尘救出来的人,早在夏书恩来到松溪坞前后,他们这群人就被抓进了卧云谷,即便夏书恩在松溪坞小住了几日,他们也未必见过夏书恩。 面对颜溪月的质问,阿牛以为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不是夏书恩,所以他企图从同伴的眼神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显然他们也不确定。 一脸茫然的阿牛急得额头冒汗,瞥眼看到姜牧尘的眼神总是瞟向身旁一人,立即语声肯定,“对!没错,就是他!” 厅上只要是认识夏书恩的人都忍不住捂嘴偷笑,颜溪月也不禁莞尔,“族长、周大人,他连确认夏书恩是谁都不敢果断指认,他说的话还能相信吗?” 杨景山把目光投向周县丞,这件事他完全做不了主。 周县丞神态自若的一展手中折扇,“指认夏书恩为非作歹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人,既然杨阿牛说不清楚,就叫别人来说。” 而刚才那些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颜溪月不禁心头有气,面对右侧的众人高声道“大家都是居住在松溪坞的乡里乡亲,近日发生的事彼此心里都清楚,没错,是我师兄在卧云谷救了你们,可夏书恩究竟有没有参与绑架,你们可要实话实说。” 人群里出现一阵骚动,各人脸上神色各异,唯独颜溪月面前的这三十人都是面带愧色,不敢抬头。 姜牧尘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现在是周大人问话,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颜溪月字字听在耳内,心头怒火渐盛,“这是什么话!他有没有害人,你我都清楚的很,在他来松溪坞之前,怪事就已经发生很长一段时间了。难不成所有来松溪坞的人都有嫌疑吗? 我们一起进入卧云谷的种种危险情境,难道他没有跟我们一起经历?照他们所说,书恩跟顾远山有合谋,那日在卧云谷中,书恩为何要将他打成重伤?现在顾远山死了,死无对证,有些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侃侃陈辞,言之成理,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牛和其他人不禁低下了头,其中一人走出一步,“我其实……” 才刚开口,周县丞就中断了他即将要说的话,“是谁来向本官检举的?要是不说个明白,本官就治他个诬告之罪,这诬告之罪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罪,大不了在县衙大牢住上一年半载,可被告人身份特殊,即便今日已是一介布衣,好歹从前也是朝廷命官,诬陷朝廷命官,那就是死罪。” 那人一听这话,吓得脸如金纸,低头重新钻入了人群。 “我说!”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 “就是站着的这个夏书恩要加害我们!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可就是他来了松溪坞后,熟知了这里每家每户的情况,所以顾远山才精准无误的把我们这些过去都发狂过的人抓走了。试问,卧云谷的人一向不到外面来,若是无人为他们通风报信,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这般详细?” 说话的人正是平初在卧云谷时,一直惦记要救出的周成,他也包含在被抓走的受害者之列。 第72章 千夫所指 “阿成!你小子说话要讲良心的,夏公子一直住在我们家,他怎么跟卧云谷的人通报讯息,晚上托梦吗?”柳妈越听越恼火,当场反驳了他,引得厅上众人哄堂大笑。 姜牧尘眉头一皱,“柳妈,你就别多事了,说多了让人看笑话。” “看什么笑话!我这把年纪了还怕谁笑话我?睁眼说瞎话的人才叫人笑话!大小伙子以后出门,脸面还要不要了……”柳妈不依不饶的大骂了半天。 杨玉芙默默地注视姜牧尘,心中思潮如涌。哐的一声响,周县丞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砸在了桌子上,祠堂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事情既然已经清楚了,那就不必多说,夏书恩,去衙门走一趟吧。”周县丞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名衙役便动身向夏书恩走去。 “慢着!”夏书恩出声喝止了那两名衙役。 周县丞白了他一眼,“大胆夏书恩!本官说的话你也敢违背?” 夏书恩心中暗自感到好笑“就是你的上司来了,只要不合事实,我照样违背。”对周县丞朗声问道“大人就凭这几个人的证词要把我带走,难道就不问问我?” “人证俱在,你有什么话好说?” “官府拿人也要讲究证据,如今只有漏洞百出的人证,那物证呢?”夏书恩毫无畏惧的反问周县丞,令在场众人心里都提了一口气。 周县丞眼珠转了一转,“卧云谷的房子都烧了个精光,哪里还有什么物证?有人证就够了。” “既然卧云山庄都付之一炬了,那岂不是有人在故意毁灭物证?” 此话一出,厅上众人都是相顾愕然。夏书恩又问向阿牛,“是不是有人威胁你来污蔑我?现在说出来,我不怪你。” “这……我……”阿牛脸色潮红,豆粒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滴滴落下,他身后的几十人也都埋头低声私语。 阿牛的眼神怯生生的瞟向夏书恩身后的姜牧尘,目光中求救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姜牧尘厉声叱道“夏书恩!你说这话难道不是在威胁他?”又转头看向阿牛,“你别怕,有大人在这,谁也威胁不了你。” 夏书恩摇头苦笑,对阿牛道“算了,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吧。威胁你们这四十余人来指认我的就是姜牧尘,对吗?” “你、你怎么知道?”阿牛一时激动,脱口而出。 姜牧尘眉眼一挑,怒气冲冲的呵斥夏书恩,“你为了脱罪就来污蔑我,实在卑鄙!” “到底谁污蔑谁,你比我心里更清楚。你巴不得顾远山去死,烧了卧云山庄,接着再找来这些人,教他们几句来污蔑我的话,你以为的天衣无缝其实漏洞百出,经不起半点推敲。这样拙劣的谎言不足为奇,奇就奇在居然有人信了,还愿意来配合你。” 夏书恩的这番话意指明显,只不过人人都看向端坐在首座中的那个人,却无人敢出声议论。 “我那天进谷只是为了救人,顾远山不是我杀的,火也不是放的,还说你没污蔑我?”姜牧尘撇过头去,不愿意再让他继续说下去。 夏书恩冷笑连连,“没错,顾远山是楚帮主所杀,他也承认卧云山庄的那把火是他放的,你虽然没动手参与,可你敢说没有这个心思?楚帮主的好处就是敢做敢认,那么你呢?纵火烧了以恒的房屋,你敢承认吗?” “什么?以恒……他人已经不在了,他唯一留下来的屋子也没有保全?”听到这个讯息的颜溪月蓦地一惊。 夏书恩的眼底一阵凄凉,“那几日你还很虚弱,所以就没告诉你。” 颜溪月惊疑、愤怒、不解的目光朝姜牧尘瞪去,姜牧尘开始有些心慌,“师妹,你别听他瞎说,纵火的是、是楚帮主。” 夏书恩连声质问他,“是吗?卧云山庄距离以恒的房屋那么远,楚帮主跟他又没结下仇怨,他为何要大老远跑去烧他的房子,要不要现在就把他叫来,当场与你对质?你杀了以恒本就大错特错,那座不起眼的茅屋是他在谷中仅有的一点希望和快乐,你竟连一座房屋都容不下,你对得起他吗!” “你少装模作样!你亲眼看到是我纵的火了?现在大家指认的人是……”盛怒之下的姜牧尘愕然停住话声,只因他看到夏书恩的手中多出了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物件。 “哎,这不是牧尘丢的那块玉佩吗?牧尘前几天还问我看到了没有,原来在你这啊。”柳妈看到夏书恩举起的一块玉佩,大感惊异。 姜牧尘当场怔住,他动了动嘴唇,眼中忽发异光,“好你个夏书恩!原来是你偷走了我的玉佩,你是不是想说,这块玉佩是在以恒的屋子前发现的?哼,可笑!” “当然不是!” 夏书恩斩钉截铁的回答令他更加惊讶,见他仍在负隅顽抗,又从袖中取出了一颗青草,正是他在卧云谷中被发狂的群鹿攻击前,吃下的那片沾有棕色液体的小草,他将小草递到姜牧尘的眼前。 “这个你应该不陌生吧?如果你非要我继续说下去,今日你就走不出这祠堂了。” 颜溪月惊问道“这是什么?” 夏书恩对上她清净如秋水的目光,心下微有不忍,直接把问题丢给了姜牧尘,“这是什么?你亲口告诉她。” 面对众目望来的目光,姜牧尘一张脸霎时变得全无人色,他看到颜溪月茫然又惊诧的眼神,师娘虽一言未发,也是一脸激愤之色,厅上每个人的目光就像一把刀子齐齐朝他扎去,心中昏乱的他再也坚持不下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此时的姜牧尘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冲出人群,顿时消失不见。 尽管他抛下众人,置之不理,阿牛、周成那二十余人可不干了,他们齐声向周县丞告状。 “大人,就是姜牧尘逼迫我们指控夏书恩,我们不答应的话,就会被他继续送到卧云谷关到死为止!” “卧云山庄虽然烧了,下面的地牢还在,我们若是再被关到那里,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夏公子,我们真是被逼无奈,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计较。” 周县丞一听有人把夏书恩的比作“大人”,脸色登时变得铁青,“这里谁是大人?嗯?” 阿牛等人吓得脸色一白,忙朝他集体跪倒,“大人,求您为我们主持公道,姜牧尘用性命威胁我们,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73章 浑水搅局 “夫人,这可怎么办呐?”眼见几十号人都严词惩处姜牧尘,柳妈开始慌了。 杨玉芙也心底慌乱,这件事究其原因还是姜牧尘心胸狭隘,与夏书恩暗地里斗来斗去,才把事情越闹越大。 即便杨玉芙恨铁不成钢,她与丈夫抚育姜牧尘长大成人,期间所付出的心血和情感不亚于亲生骨肉,姜牧尘做错了事自然要惩罚,但她不忍交给外人,还是对阿牛等众人殷切恳求。 “我知道这次是牧尘做的不对,是我这个师娘管教无方,在此,我先替他向诸位道歉,回去后我一定重重的惩罚他,还请各位乡亲宽容一二。” 引起众怒的是姜牧尘,但对于杨玉芙,众人并不想把怒火牵就到她身上,可这四十余人中也并非人人都买她的面子,有人高声叫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在护短!他做了这么没良心的事,你会不知道?” 护母心切的颜溪月不遑多让的回了几句,“什么护短?他是背着我娘做下这种事,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走出家门半步!” 杨景山担心场面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看在过去杨玉芙也帮忙善后过,加上平时颜家的严谨淳朴家风,他也站在杨玉芙的立场,喝止了众人。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忘记你们过去都做过什么事了?你们每次发狂难以控制的时候,是谁一次又一次的出面来阻止你们伤害自己的家人?大家都是相处日久的乡亲,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牧尘从前做错了事,夫人难道没惩罚过他?非要计较起来,你们把整个松溪坞闹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是不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祠堂内回荡着他铿锵有力的语调,那些起哄的人群顿时噤若寒蝉。 便在这时,左侧有好事者扬声问了一句,“族长,情况不一样嘛,功是功,过是过,姜牧尘要是顾念乡亲之间的情分,哪会做得出这种事?” “就是!他这次所为连他师娘都不知道,有了第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不服众的声音越来越多,颜溪月搀扶着身子微微颤抖的母亲,“娘,这不怪你。” 杨景山连日来处理这些费力的琐事,早已是心神交疲,他斜目往首座瞥了一眼,双手举起,“大家安静!既然大家伙都不同意让夫人来处置姜牧尘,那就听听大人的话吧!” 果然,他这句话说出口,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人您看……”面对杨景山的求问,周县丞的目光从左至右在众人脸上扫过,轻咳一声,“这个……本官向来仁政爱民,尊重每一位乡亲的意见,既然大家都不同意私了,那就……” 后面的话还没说,杨玉芙脸上变色,心知事情变得棘手。 “大人,这是个误会。” 一个清晰爽朗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众人循声望去,是穆金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耷拉着脑袋的方离,犹似霜打的茄子。 别人就算了,一见到穆金波,夏书恩可比谁都心烦,自己要去卧云谷找解药,他像生了顺风耳一般找上门来;从卧云谷回来,他像是专为等待自己,故意把楚天阔与姜牧尘一同去了卧云谷的讯息告知;现在周县丞要惩治姜牧尘,他又像鬼魅似的冒了出来。心中暗暗冷笑“这人一来,必无好事。” 周县丞上下打量了穆金波,“你是……” 穆金波抱拳一揖,“在下是鸿凌镖局的镖主穆金波,听闻大人在此查问胁迫、绑架一事,特来提供线索。”目光看向阿牛等众人,“各位都知道是姜牧尘威胁了你们,可你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也是受人蛊惑。” 此言一出,厅上众人立刻炸开了锅,“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谁才是对的?” 周县丞立刻来了兴趣,“你是说姜牧尘是遭人蛊惑才威胁这群人来污蔑夏书恩?” “正是。”穆金波转身面对众人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夏书恩,嘴角现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微笑。 “想必在场的各位应该都听说了,前几日,穆某同夏公子和姜牧尘几人一同去了卧云谷,这中间发生了不少的大大小小的事,穆某长话短说,真正要诋毁夏公子的人其实另有其人,而这个人不愿自己出面,所以就挑拨姜牧尘和夏书恩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才让姜牧尘上了套,威胁乡亲们来控诉夏书恩,其实,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误会而已。” 杨景山听得摸不着头脑,“那人为何要挑拨他们的关系?” 穆金波答道“这中间牵连许多在卧云谷中的经历,一时说不详尽。总之,是那人气量狭小。” “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穆金波斜目朝身侧一望,厉声喝道“你还等什么!” 方离神情愧疚的跪在众人面前,“是我不好!我该死!我不该嫉妒夏公子武功精湛,精明强干,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法子毁了他的名声!我该死!”说话间,他伸出双手朝着自己的脸颊左右开弓,几个响亮的耳光声过后,脸颊已经通红。 “居然是这么回事。”柳妈喃喃自语的点点头,“我就知道牧尘这孩子不至于做出这么夸张的事。” 她是信了,了解穆金波为人的夏书恩和颜溪月却不这么认为。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周县丞严肃的脸上渐渐变得轻松,“江湖事,江湖了,本官知道,既然这是你们自己人之间产生的误会,那就私下说清楚就好了。” 见周县丞就这么不了了之,周成等人心有不甘,“大人,他们之间有矛盾误会,干嘛要牵连我们?我们……” “你们怎么了?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怎么处置要你来教本官?”周县丞一双凌厉之至的双眼瞪视过去,周成再也不敢说话。 周县丞吩咐杨景山让众人都回去,穆金波则带上方离跟着他去了一趟县衙,至于方离究竟要如何处置,竟是谁人也不知,更不敢多问。 就算姜牧尘真是受人蛊惑、挑拨,杨玉芙也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饶过他,可当他们几人脚步匆匆的赶回家中时,里里外外却都找不到姜牧尘的身影。 第74章 引蛇出洞 “这孩子能跑到哪去?既然是有人挑拨了他,他也不至于躲着不见人,说清楚不就好了。”柳妈愕然不解。 “你真以为他是被人唆使的?要真是这样,他何必躲着不敢见人!”杨玉芙脸上的怒气依旧不减。 柳妈茫然问道“啊?那是穆镖主在说谎了?” “夏公子!我来晚了!你听我说!” 就在几人四下商讨姜牧尘下落之时,骤然被一声声急促的声音打断,还没见到来人进来,就听出是平初的声音。果然,他和秋娘神色匆忙的跑了进来。 柳妈一看到他,祠堂内的种种情形又浮现脑海,“哎,你不也是被夏公子救回来的吗?怎么刚才你没去替他说话?所有人都在冤枉他,真是狗咬吕洞宾!” 平初喘了喘气,“我来正是要说这件事的!一个时辰前,我准备出门抓鱼,突然就来了两个人,把我和我爹都绑了起来,问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只说不让我出去乱说话。” 秋娘也接着说道“是啊,那时我去找平初哥也被他们绑起来,刚才才知道大祠堂里发生的事。” “要是我知道夏公子被他们冤枉了,我肯定第一个站出来澄清!”平初到现在也还是愤愤不平。 其余人大感惊诧,颜溪月心下一沉,“什么?有人在控制你们?知道是谁吗?” 平初和秋娘对视一眼,沉思半晌,“其中一人我好像见过一次,是上上月在河边捕鱼时碰到的,那人不大愿意搭理人,不过我看他最后回家的方向似乎是穆镖主住的地方。” 自从穆金波入住松溪坞后,除了日常派人四处打探傅九渊的消息,刻意吩咐过手下,若无要紧事,不必与村民过多来往,村民们每次见到镖局的人都是行色匆匆,最多打个照面,谈不上熟悉。 一听又是穆金波的行径,杨玉芙等人俱是心下有气。 柳妈啧啧叹气,“夏公子啊,你们在卧云谷的时候,你是哪里得罪这位镖主了?” 想也不用想,夏书恩也知道是自己当面戳穿了他贪生怕死,故意用方离撺掇自己先爬上洞穴涉险的经历。 这之后,姜牧尘在云水坞忽然对自己发难,于打斗之际悄悄给予姜牧尘功夫上的指点,又在出谷时故意让谷中弟子绕过卧云山庄,就连云水坞莫名其妙的起火,恐怕都有穆金波的手笔。 颜溪月也感到气愤,“又是一个伪君子,亏得他藏得这么深,还装作好心人的模样求裴大夫赠药。” 杨玉芙看向夏书恩,叹了口气,“刚开始,我还刻意提醒你不要得罪楚帮主,现在看来竟是忽视了这个小人。” 夏书恩早已心静如水,“伯母,小人的心思深不可测,哪怕什么都没做,他也一样会觉得你有错,任你再如何提防也无用。我之所以会得罪他,并非是因为我说错了话,恰好是我说中了他的心思。其实君子没有得罪一说,能得罪的只有小人。” 杨玉芙心下暗想“尘儿若有他一半明理,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 颜溪月也说道“是啊,开始以为楚帮主是厉害角色,结果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倒是坦坦荡荡,要对付谁,当场就动手,才不像有的人笑里藏刀,背地里使绊子。” 平静的脸色忽然一变,“师兄居然跟穆金波这样的小人混迹一起,不行,非要把他找出来不可。” 欲要出门,却被夏书恩叫住,“他现在正是情绪奔溃之际,有心要躲着我们,又怎能找得到他?” 柳妈也心急早日找到他,“不能因为躲着我们就不去找他了,我知道这孩子把自尊看得比命都重要,若是他知道我们没去找他,定是以为我们不重视他,心里的怨气就更大了。” 夏书恩笑了一笑,“柳妈,我没说不管他,而是要另辟蹊径。” “莫非你有办法能找到他?” 夏书恩自信的点点头,“有。” “那是什么?你快说。” 天色将暮,天边的浓雾渐渐弥漫开来,云层中的春雷隐隐炸响。 夏书恩眼望天上滚滚云雾,“那就是,等。” 一场春雨过后,蜿蜒在山间小巷的池塘中满布菱叶,把皖南的春色妆点的更加醉人。 太平猴魁是裴然殊最喜爱的茗茶,明明是入口醇香的香茶,他却越喝越不是滋味。 云同光用手支颐着下巴,坐在医舍门前,眼巴巴的望着从眼前匆匆路过的男女老少,他身形本就矮小,加上身姿神情,若不是满头的白发白须和满布皱纹的脸颊,像极了从大人那要不到糖吃的幼稚孩童。 整整五日,裴然殊的医舍由从前的人群济济变得门可罗雀。 一个满头冷汗、神色痛苦的年轻男子捂着肚子在街上蹒跚移动,云同光立刻眼冒精光,蹭的一下抢步过去,搀扶住年轻人,“哎,我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在急着找大夫,走吧走吧,我们裴大夫医术精湛,堪称妙手回春……” 谁知,不等他把话说完,那人仿佛听见了瘟神的名号一般,本就苍白的脸色又增加了几分惊恐,“不,不!我约了西街的刘大夫,不找他了!”那人大概是使出了十成足的力气挣脱了云同光的双手。 云同光垂头丧气的走进医舍,“唉,最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原先来找我们看病的病人见到我们的招牌都绕道走。” “这可真是怪了,要是再继续这么下去,医舍就只能关门大吉了。”从来都是事忙心闲的裴然殊第一次品尝出,太平猴魁居然也有苦涩的时候。 他刚一声叹息,门外爽朗的笑声传来,“谁说裴大夫的医舍要关门了?” 裴然殊师徒一惊望去,是多日不见的穆金波上门拜访。 不同于过去见面就嬉笑怒骂的情形,云同光这回终于没有再嫌弃他,“你可知道来呢,就算不关门,我跟我师父两个闷都要闷死了。” 穆金波笑了笑,“那不至于,您老人家不是常抱怨人多事忙,如今没人来,正好清闲自在。” 裴然殊轻哼一声“自在是自在了,可人家到处都躲着我们,换成是你,还清闲的了吗?” “哦?有这种事?”穆金波神色讶异,显然是还不知道师徒俩的处境。 云同光懒散地躺在一张躺椅上,“你可倒好,窝在松溪坞的房子里,美酒喝着,小曲听着,清闲自在的是你才对,早把要做的事全抛在九霄云外去咯。”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在松溪坞也没闲着……” 穆金波正要详说,楚天阔那粗豪的嗓门震得三人耳朵嗡嗡响,“老东西,有什么事不会叫人传话去吗?非要老子亲自上门来找你!” 第75章 真实面目 听见楚天阔称呼自己“老东西”,云同光立刻脸色阴沉,“你管谁叫老东西?” 楚天阔大跨步的走了进来,看到云同光脸上的怒容,微微一怔,随即满脸堆笑,“嘿嘿,不是说您,那叫我来有什么事?” “谁叫你来了?”云同光大感惊诧。 楚天阔茫然望向裴然殊,可他也是两手一摊,同样愕然不解。 云同光又问穆金波,“你又为什么要来?” 穆金波看了一眼楚天阔,“跟他一样。” 云同光和裴然殊同时一怔,感到蹊跷。 “是我!”门外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四人同时惊望过去,夏书恩和颜溪月并肩走来,跟在身后的平初手里拎着一个笼子,里面装的是只雪白灵活的兔子。 望着四人茫然无措的神情,夏书恩微微笑道“是我以云先生的名义,通知楚帮主和穆镖主前来。” 楚天阔脸色十分不悦,“夏老弟,你又在搞什么鬼?我见不得小肚鸡肠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穆金波同样脸上阴沉,“夏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乡野粗人,你为何要把我们同时叫来?” 楚天阔拍桌大怒,手指穆金波喝骂,“你说谁是乡野粗人!” 裴然殊眉头一皱,“你们要吵且到别处吵嚷去。” 这突如其来剑拔弩张的气势让平初吓得浑身一颤,颜溪月却是抿嘴轻轻一笑,夏书恩也神色淡定,“这谁都知道,两位一见面就分外眼红,不过这种唱双簧的戏码还是到此为止,不然你们演的累,看的人更累。”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都是愕然失色,一时间都呆住了。 还是云同光打破了僵局,“你说什么,他们吵架是装的?” 夏书恩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一笑不答,云同光却被他这股奇怪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你、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他们是真吵还是假闹,您老人家最清楚不过啊。”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云同光白眼一翻,气得背过身去。 穆金波略带笑意的面庞终于消失,脸色不豫的质问夏书恩,“你这话什么意思?把我们叫来当猴耍吗!” 夏书恩对他的怒气丝毫不以为忤,“当猴耍?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不是我耍你,而是你和楚帮主拿松溪坞的所有人当猴耍。” 楚天阔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你有话不妨直说,我倒要看看,你担得担不起这‘白羽清风’的名号。” 夏书恩微微一笑,神色之间充满自信,“旁人都以为楚帮主和穆镖主是冤家对头,只因楚帮主为前任陆帮主报仇,找寻傅九渊的下落而来到松溪坞。 可巧的是,穆镖主的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也让傅九渊给偷了去,因缘际会之下,穆镖主就疑心楚帮主在松溪坞常住不走,实是为了那颗夜明珠。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说的事实并不是指两位留在此地的原因,而是你们表面上互相针锋相对,实则却是在某件事上共同合作的同路人,你们在很多方面,其实想法、做法都是一样的。” 平初越听越糊涂,“夏公子,你说他们每次都是在互相抬杠,哪里想法一样了?” “我们被困在卧云谷的深洞中,穆镖主不愿第一个犯险上去,就找了自己轻功不好的理由,而那时的楚帮主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他的态度,否则以楚帮主豪爽痛快的性子,他早就第一个爬上去,借此来打穆镖主的脸,可事实上,他并未这么做。” 楚天阔听到这里,没有如往常那般恼怒不堪,反而自顾自的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神情自若的饮了一口,似乎等着夏书恩继续说下去。 平初恍然大悟,“啊,是的,我当时还替你鸣不平呢,以为这是涉及到生死之事,楚帮主惜命,谨慎些也没有什么不妥。” 夏书恩又道“那你就太小看这位楚帮主了,他可是为了面子什么都能豁出去的人,凭他的轻功身手,爬出洞外根本不是难事,要知道,我们进入卧云谷前曾遇到深浅难测的沼泽,楚帮主可是二话不说,第一个就冲过去了,区区一个山洞又怎么难得倒他。” 起初,颜溪月也如平初一般所想,但从卧云谷离开后,回思谷中经历的诸多事情,两人的确大有反常之处,“这样的小事还有很多,比如我们初次见到以恒时,楚帮主和穆镖主不约而同的强迫他为我们带路出谷,他们两个对待以恒的态度,仿佛像商量好了一样。” 穆金波嗤的一笑,“我们几个被困在卧云谷找不到出路,身后随时有人追杀,不着急出谷,难不成要在那住下?说了半天,就这?” 夏书恩接着道“仅凭这几件小事当然不足为奇,但把你们两个关系匪浅的秘密透露给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穆镖主你。” “我?”穆金波满脸惊异之色,楚天阔也不禁抬头朝他望了一眼。 夏书恩见他不明所以,更是心觉好笑,“穆镖主难道忘记了,几日前,我从卧云谷回来,知道姜牧尘在卧云谷中的所作所为之时,是你极力暗示我,陪同他一起进谷的还有楚帮主。 事后,我的确是找了楚帮主了解此事,又让我知道了一个细节,那就是楚帮主是独自一人陪同姜牧尘进谷,这件事只有剑南帮的帮众才知道,如果不是赤青松私下告诉了穆镖主,你又怎会清楚楚帮主的行踪?这还不能够证明你们两帮互相来往,而且私交甚好的事实吗?” 平初疑惑问道“可是……穆镖主想知道楚帮主的行踪,也可以偷偷派人跟踪,或是……赤青松私下背叛了楚帮主。” 他看到穆金波和楚天阔都缄默不语,便知这个怀疑根本不成立,“唉,松溪坞就这么大点地方,他们又都会功夫,无论是跟踪或是背叛,都瞒不过对方。” 夏书恩对平初微微点头,“原本穆镖主特地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是为了挑拨我和楚帮主的关系,但没想到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精心谋划的一环也正暴露了自己,更出卖了同伴。” 楚天阔的脸歪向别处,看不清脸上神情,也没反驳他的话,坐在椅子上的穆金波一动不动,紧握座椅把手的右手青筋逐渐暴起。 第76章 强帮实弱 夏书恩见他们两人均是一言不发,心知说中了他们的心事,“如果二位还是觉得这个理由牵强的话,那就再说回卧云谷。我们都是中了孟见之的奸计才误入谷中,早在我们进谷之前,他就派人抓了不少松溪坞曾经发过狂的人关在地牢。 可大家都知道,发狂的症状到了第二天就会消失,此后二度发作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怎么那么巧,我们一掉入地牢,那些村民就正好发作,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孟见之手握毒药,能够控制他们何时发狂。” 平初虽然也是地牢中的一员,但他只记得自己被人半夜抓走的记忆,至于在地牢发生了什么,早已忘记,听得夏书恩说孟见之有毒药,惊讶的睁大了双眼,“那是……谁给他的毒药?” 夏书恩凝目注视穆金波,“穆镖主,你说,这个人是谁?” 穆金波一言不发,脸色如霜。 夏书恩只好又看向楚天阔,“楚帮主,你说呢?” 楚天阔微微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无奈,“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嗯,楚帮主果然豪爽。”夏书恩毫不吝啬的称赞起了他,可要揭起短来也同样毫不留情。 “穆镖主自从来到松溪坞后,就知道有卧云谷这样的地方,你也知道二十年前,孟见之与颜大侠之间的恩怨,所以在得知我和溪月回到松溪坞后,你就主动找到了孟见之,提议双方合谋将我们引入谷中,又将令人狂症发作的毒药也一并交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上门,孟见之又如何能够拒绝?” 穆金波冷然一笑,“夏兄不去当说书的真是可惜了。凭你这几句空穴来风的猜测,就能证明我与孟见之有合谋了?” 夏书恩也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穆镖主可否记得,我们当初是因为何事才进入卧云谷?” “当然傅九渊闯入我的住处,意图偷盗我的财物,我们几个一路追踪,这才误打误撞进了卧云谷。” “没错,事情的开头的确如此。当日,我于穆镖主之后赶到,那人在房梁之上,背对着我们两人,谁也没看清他的面容,何况江湖中基本上也无人见过傅九渊的真面目,因为但凡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死在他的血砂掌下,穆镖主当时又如何断定那人就一定是傅九渊?” 面对夏书恩的质疑,穆金波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神色极不自然,“我镖局丢失的夜明珠本就与傅九渊有关,他惦记我的财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怀疑他,有什么不对吗?不过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谁知道、谁知道后面竟是一场骗局。” 夏书恩轻声冷笑,“我们与孟见之相斗之时,只有穆镖主你在冷眼旁观,你们是合伙人,怎会真动起手来? 楚帮主若是采取跟你一样隔岸观火的态度,那这出戏就穿帮了,所以他和孟见之斗来斗去,斗了大半天,孟见之也没有真的出手伤害楚帮主。这出戏真可谓是精彩绝伦。” 楚天阔冷笑了一声,斜目望了一眼穆金波,又看向夏书恩,“你怀疑他,我不奇怪,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看出我也有份参与的?” “楚帮主可还记得几天前,我给你看的那颗小草,上面沾有棕色液体,那时你说不知,我确实也信了,你那样说无非是想挑起我对姜牧尘的成见。原因也很简单,姜牧尘再次入谷,除了是要救出剩余被囚禁的村民外,还要去为溪月找解药,卧云山庄有那么多毒药,他怎么能够知道哪一种是令人和动物发狂的毒药? 如果不是楚帮主你从中指点,他又怎会把毒药倒在山间的草地上?孟见之为了惩治谷中弟子准备了如此之多的毒药,姜牧尘为何不散布其他毒药,而偏偏选择了这一种? 只要谷中出现攻击人的动物,就再也无人敢踏入此地,加上你杀光了谷中所有弟子,又一把火将卧云山庄烧得干干净净,纵是有人再想进谷查寻线索也是徒劳无功,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提及姜牧尘,颜溪月星眸一暗,“恐怕就连玉佩也不是他无意丢失,他这个傻瓜,给人当替罪羊还不知。” 楚天阔连声叹息,不停地轻轻摇头,这个架势倒与他粗犷轻狂的性子大相径庭。 夏书恩也知道他为何如此,“楚帮主叹气不是因为被我发现了端倪,而是在这场戏中,楚帮主是被迫演戏。” 平初不自禁伸长了脖子,感到满腹疑窦,“楚帮主有这么好的身手,居然还能被人强迫?剑南帮也不是吃素的啊。” “的确,向来只有楚帮主能威胁别人,剑南帮在江湖横行霸道,若说是有人能威胁的了他,说出来也确实无人相信,但那人的功夫若在楚帮主的身手之上,又能助他当上一帮之主,他可就不得不低头了。” 楚天阔回过头,凝目注视片刻夏书恩,眼神里说不出的复杂,或许有找到知音的欣喜,亦有行径被暴露的遗憾,最终喟然一叹,“我楚天阔能与你这样的人交上朋友,当真是三生有幸,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 平初待要询问强迫楚天阔来松溪坞的是何人,但见穆金波好似恨铁不成钢似的瞪视楚天阔,而楚天阔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横蛮霸道,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着光头,心里便有了答案。 裴然殊这时咳嗽了一声“原来夏公子今日到此是为了说江湖上的闲话,我这里是治病救人的所在,你还是请便吧。” 云同光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师父下逐客令了,是你自己走,还是我送你出去?” 夏书恩仍是丝毫未动,他凝神注视着浑身不自在的裴然殊,“裴大夫,你这医舍整整五日都没人来过了,好不容易来了这些个客人,怎么舍得赶我们走?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穆镖主给孟见之的毒药是从哪来的吗?” “这……这我怎会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裴然殊脸上的怒气明显加重。 夏书恩却觉得十分有趣,“裴大夫说笑了,出自你的杰作,怎会没兴趣?” 裴然殊一怒拍桌,一掌下去,杯盖都震落,“哼!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你对别人如何放肆我管不着,可你要是在我的地方胡来,我可要好好的治一治你这疯病!” 第77章 惊现鬼医 “裴大夫此话的意思是在威胁我吗?”夏书恩脸上毫无惧色,反而一笑。 云同光跳起脚来,倏然闪到夏书恩面前,指着他痛骂,“你小子越来越过分了!胆敢在我师父的地盘撒野,威胁你又怎样!” “还没说什么,你们师徒俩就急成这样,楚帮主便也没你这般暴躁。”说话的是带着一丝笑意的颜溪月。 裴然殊脸色铁青,“好,夏书恩,你既然要在这发疯,我就让你疯个够,看你究竟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医舍周围的街铺老板、客商、过路人早就看到夏书恩几人进了半天还没出来,纷纷聚在门口看热闹。 夏书恩将手负在身后,缓缓道来,“松溪坞这一年来发生的怪事,我想无需再多费口舌,那些发狂的村民并非是传言所说中了什么诅咒,而是被人下毒,之所以并非人人都发狂,区别就在于哮喘。” 平初打断了他的话,“哮喘?确实发狂的人里基本都有哮喘,可我就没有患过哮喘,却也发狂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夏书恩带着一丝庆幸的笑容望着他,“那是你运气好,唉,也可以说是运气不好。” “夏公子,什么运气好,运气不好的,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夏书恩轻轻拍了拍神色迷惘的平初,“不用急,我慢慢告诉你,事情很简单,那副治疗哮喘的方子,既是治病的药,也是导致人发狂的毒。你爹说过,你有一次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你爹的哮喘药当水喝了,这就是你发狂的原因。 至于你爹为何喝了那么久的药却毫无异常,那是因为他每次喝完药后,都会习惯性的再喝一碗薄荷水,别轻易小看了这碗薄荷水,薄荷本就有疏散风热、清利头目的功效,正是这毫不起眼的薄荷,冲散了药中的毒性。” 颜溪月对平初淡淡微笑,“你要是听你爹的话,多少喝点薄荷水,说不定你还不会摊上这种事。” 想起有的身体孱弱之人到了发狂之际,变得力大无穷不说,面目也十分狰狞,又想起自己也曾变成过这副模样,平初心里大感后怕,“那、那我中毒了,还有得救吗?” 颜溪月说道“只要停下裴大夫开的哮喘方子即可,无需解毒。” 平初沉思片刻,渐渐明白了,“难怪……发狂的人时间总是不固定,因为……要等哮喘什么时候犯了才会喝药,只要一喝药就会……”忽然一拍自己脑袋,“哎呀,这么明显的破绽,我怎么就没想到!” 门外听见真相的众人尽皆失色,窃语纷纷。 夏书恩笑道“想不到也很正常,毕竟,谁会怀疑一个平日里宽仁厚德、悬壶济世的大夫竟会花费这么多的心思来毒害大家呢?” 裴然殊勃然大怒,“越来越离谱!老夫行医数十载,可从未听过治疗哮喘的药能使人发狂,这方子无非就是用几片花瓣冲泡而成,服用过的人哪一个不是减轻了病症,你竟在此地胡说八道,说什么这是毒药,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裴大夫这一招的确是高明之至,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夏书恩既然断定的事情,就一定不会信口雌黄。你以治疗哮喘的名义让病人在自家院子种下梨花雪。 据我所知,此花原本是生在西南方的丛林之地,是你把花种带了过来,教导病人如何培植栽种,又如何服用,可你没告诉大家的是,此花含毒,即便是晒干后依然存有毒性,少量服用会在体内慢慢积累毒性,如此便是人人都看到的发狂病症。” 说话间,颜溪月已经按照裴然殊的方子及带来的几片梨花雪花瓣,加上几味治疗哮喘药材后用热水冲调。 平初起初不明白夏书恩为何要带只兔子来,这下方知妙用。 众人亲眼看到服用梨花雪冲泡的水后,温驯的兔子变得无比焦躁、暴怒,在笼子里跳来跳去,铁笼在兔子的翻滚跳跃下前后左右的滚动,那一嘴本该咀嚼青草的兔牙奋力咬在笼子上,咯喇咯喇的声响不断,显然是想要冲笼而出。 “哎呀,这么小的兔子喝了哮喘药就变成这样,难怪人会发狂。” “这么可怕的东西居然在松溪坞发生了一年之久。” 门外众人望见此景,又是惊骇,又是感叹。 平初又拿出几片薄荷叶子,塞到兔子嘴里,发狂的兔子正想找个目标攻击,到嘴的薄荷叶更是张口就咬。 片刻后,狂性大发的兔子才渐渐安静下来,蹲在笼子里,时不时的抽动鼻子闻嗅周围的环境,一如服药前那般可爱的模样。 当夏书恩再次注视裴然殊时,他却不敢与其对视,“名为治病,实则下毒,这个方法可说是天衣无缝,可裴大夫却忘了一件事,万物相生相克,一枚小小的薄荷就简简单单的破了你的计谋。” “哈哈……嘿嘿……”裴然殊忽然发出怪笑。 “夏书恩,你可真太看得起我,我裴然殊不过是个乡间的行脚大夫,亏你绞尽脑汁编了这么精彩的谎话来编排我。他们服用我的方子,病症有所缓解难道不是事实?谁知道下毒的究竟是谁?或是他们自己又吃了什么毒药,你就混赖在我的头上?” 夏书恩冷冷一笑,“医治哮喘的是枇杷叶这类药物,根本就与梨花雪无关,医书上没写吗?对了,说起那本带有特殊药香味的医书,根本就是你故意为之。 真正的裴大夫医术平平,而你突然之间医术大增,未免会令人起疑,所以你才编造了在山中采药时,捡到了这本医书,这样一来,你的医术进步,也就没人会怀疑了。这可真是弄巧成拙。” 裴然殊脸色一白,语塞的说不出话。 夏书恩继续说道“我记得初次见到穆镖主时,他手上就有一粒抑制发狂的解药。但凡要制作解药,务须了解清楚毒药的构成及中毒之人的前因后果。 可你却一反常态,闭门造车就制出了解药,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既没有调查清楚松溪坞的村民是如何发狂,就断定他们中了毒,而且药效立竿见影,那就只能说明,下毒之人就是你自己。 其实溪月中的七日喉,对你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可你担心会暴露身份,就用了药效极慢的药。” 平初略有害怕的站到夏书恩的身后,“裴大夫就是给我们下毒的那个人,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依旧让裴然殊听了进去,恶狠狠的瞪视平初。 夏书恩挡在平初的身前,凝视眼前的裴然殊,“是他的下的毒,但严格说,又不是他干的,因为真正的裴然殊根本没这个本事,世上能巧妙下毒的唯有一人,对吗?鬼医华宣明!” 第78章 狼狈脱身 鬼医华宣明的名字一说出来,在场众人皆骇然失色,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直默不发言的穆金波冷笑一声“夏兄,你这话就荒唐的过分了,先是说裴大夫给松溪坞的村民下毒,又说他就是失踪已久的鬼医华宣明,你不觉得荒谬至极?” 夏书恩神色轻松的对他一笑,“关于裴……哦不,华宣明下毒一事,还是穆镖主你提醒的我。” 穆金波立刻一呆,“什么?我?” “在卧云谷时,你曾怀疑以恒在我们的饭菜里下毒,那时你说了句什么话?” 面对夏书恩的提问,同去卧云谷的几人开始凝神思索,穆金波想了片刻,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惊讶。 颜溪月说道“穆镖主说,‘有些用毒高手,在不经意间就可下毒’,这句话可不正好与华宣明此举对上了?你如不是跟他相处日久,又怎会知道他的行事风格?” 裴然殊不可思议的凝视颜溪月,“你、你这丫头,我也是看着你从小长大,别人胡说八道就算了,你也跟着瞎胡闹吗?” 颜溪月转过身来,神色极其认真,对着裴然殊念起了一串歌诀“本草名言十八反,半娄贝蔹芨攻乌。藻戟逐芜俱战草,诸参辛芍判藜芦。” “嗯?”裴然殊眉头一皱,“我正儿八经的问你话,你对我念什么诗?” 颜溪月清亮的眸光立时暗了下来,“看来,我早该知道你不是我认识的裴叔叔了。这首《十八反歌》是我和师兄尚在年幼时,裴叔叔亲口教我们的,一个人外貌就算再如何变化,也不会忘掉曾经的记忆。” “这……这都过了几十年,我如今年纪大了,不记得也再正常不过!”裴然殊一拂衣袖,坐在椅子上,再也不看她。 夏书恩无奈说道“他的外貌没变,可人……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人。” “夏书恩!”云同光怒声一喝,揪住他的衣领,“我师父就是太纵容你了,让你在这里胡闹,你要是再不滚,我可就报官了!” “师父?”夏书恩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轻轻推开云同光的右手,“恐怕你才是他的师父吧?是你教会了他易容,用腹语改变声调,他才将真正的裴然殊模仿的有模有样,你这位师父功不可没,单掌索魂,血砂掌,傅九渊!” 眼前这个身形矮小的白发老头一脸的惊异之色,浑身僵直,浑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虽说都是市井百姓,但自从楚天阔、穆金波到来后,茶余饭后之时,也略听得一些江湖上的传闻,能让江湖英豪都闻之丧胆的血砂掌傅九渊,市井平民听了他的名字,如何能够不害怕? 一阵惊叫声过后,人流如织的街市上登时变得空空荡荡。平初是跟着夏书恩和颜溪月一同前来,此刻人已跑空,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钻进药柜底下躲起来。 夏书恩与傅九渊互相瞪视着对方,明知此刻已经撕破了脸皮,但就是在等待对方先出手。 便在这紧张寂静的时刻,穆金波忽然一坐惊起,大叫道“傅九渊一定找人去我的住所偷窃了!我必须赶快回去!”迅捷的说完这句话,身形一闪,发足奔出了医舍。 楚天阔嚯的一下站起,对着穆金波逃出的方向脱口大呼,“穆金波!咱们的账还没清算完,你别跑!”他大叫的同时,身子早奔出丈余。 紧接着,又听砰的一声,屋内朝南的窗户破了一个大洞,华宣明踊身一跃,逃遁到了屋外。 夏书恩脸带严霜,“你去追他,这里交给我了。” 颜溪月回头担忧望了一眼,“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同时,顺着撞破的窗格跃身而出。 夏书恩的右手一直扣在傅九渊的肩头,傅九渊反手一掌已经朝他面门劈去。眼明手快的夏书恩身子向后一仰,发掌相迎。 拆得几招后,尽管夏书恩每次避开了傅九渊势道凌厉的掌力,但次次闪避的惊险,倘若平日功夫练不到家的人遇上傅九渊,五招之内,必死于他的血砂掌下,因此拳来掌往之际,更不敢有丝毫的分心,力图在傅九渊使出血砂掌之前,力挫对方的招式。 颜溪月顺着华宣明逃跑的方向,直追到了丈远外的北市街,华宣明并未逃向人少的地方躲藏起来,而是钻进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直入一家贩马的马厩,也顾不上精挑细选,随意挑了一匹黑色的大马,手忙脚乱的解下缰绳。 换作常人,他的这一举动早就被老板阻拦并痛骂,但在松溪坞,谁人都知晓裴然殊的医术,那老板更是受过他的医治,见他面色焦急,反而帮他牵马出栏,“裴大夫,您这是有急事?” 华宣明面不改色,“不错,我要上别处救治一个病人,可耽误不得。”说话间,已经翻身上马,径往东面而行。 颜溪月一直紧跟其后,想用柳叶飞镖阻止他逃走,但此间路上行人不少,容易误伤他人,眼看华宣明越奔越远,颜溪月只得在路边强行从一人手里夺了一匹马,直追上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的发劲前冲,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骑行到了一处郊外。 华宣明时不时的回头望去,眼见颜溪月就要追上自己,心底不住地埋怨自己挑错了坐骑,急得连挥马鞭,催马快行。 他不时地在马背上眺望前方,心想只要到了岸边,坐上船就能摆脱颜溪月。 正凝思间,耳后听得飕飕风声劲急,心下一震,回头望去,一枚飞镖势如破竹般向自己射来。 华宣明下意识的挥袖挡格,袍袖带风已将飞镖挡开,但右肩头忽地疼痛不已,低头惊望,却是自己中了飞镖,不禁心下惊诧,自己明明挡开了飞镖,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 原来,颜溪月丢出的是两枚飞镖,只因柳叶飞镖外形小巧轻薄,她将两枚飞镖并在一起发出,在旁人看来她是只发出了一枚,飞镖中途只要受到了外力,便会顷刻间分离,是以第二枚飞镖是华宣明自己无意催动下而发出。 颜溪月见他受了伤仍未停歇,也猜到他逃跑的路线是想登船出逃,右臂一杨,四五枚柳叶镖齐刷刷的订在华宣明奔行的前路上,他座下的马匹因此而受惊,抬起前蹄,人立嘶鸣起来。 华宣明双手紧紧攥住缰绳,尽力不使自己坠下马去,但此时身旁又有两枚飞镖激射而来。 有了刚才的教训,这一次他不敢再随意格挡,眼看避无可避,只得翻身下马。 第79章 狡计寻助 华宣明料定颜溪月在人多的地方不敢任意发射飞镖,因此下马后便奔向一户农家。 一农妇正在院内晾晒稻谷,见到有陌生人闯了进来,来不及一声惊呼,就被华宣明扼住了脖子。 “不许乱嚷,否则立刻要了你的命!”农妇被他一威胁,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被他推着走出屋门。 才刚走了几步,门缝里突然飞出一根系着绳子的农具抓钩。华宣明待要推出农妇抵挡却已然不及,仓促之际身子一矮,但右肩仍被抓钩划出三道血痕。 一痛之下,华宣明更是心头恼恨,直接将农妇一掌推出,利用她挡下抓钩。 然而此时的颜溪月已将抓钩抛出,农妇的身体直线般朝抓钩扑来,眼看无法避开,惶急之中,颜溪月打翻地上的一箩筐稻谷,向农妇扑来的方向撒去。 惊慌失措的农妇踩上稻谷,脚底一滑,扑面向下摔倒,与飞面而来的抓钩擦脸而过。 颜溪月抢步上去,一把抱住了要摔倒的农妇,“大姐,得罪了!”踊身一跃上了屋顶,追踪华宣明来到了街市上。 街上行人看到华宣明肩头受了伤,都纷纷围上来表示关切,华宣明故意大口喘气,脸色十分痛苦的指向身后追赶而来的红衫女子,“就是这个女人伤了我,你们快把她拦下!” 这里的人还不知在医舍发生的变故,还当他是悬壶济世都裴然殊。 “太过分了!居然有人要杀裴大夫!” “大家伙保护好裴大夫!” 一群人抄起手边能抓起的物件,齐声呼喝朝颜溪月冲过去。 颜溪月心头一惊,她不能伤害无辜之人,只能节节后退。眼见躲在人群后的华宣明在狡诈偷笑,颜溪月心头愈发恼火,索性使出轻功,从一群人头顶上方掠过。 刚一落地,头顶传来哗啦一声,抬头望去,是二楼的一个老大娘气不过她打伤了华宣明,便从楼上泼下一盆水。幸而颜溪月身体轻盈,飘身一闪,那盆冷水直接淋在了追赶而来的众人身上。 颜溪月寻思“这些人还不知道现在的裴然殊是华宣明假扮,他既是用了易容术,破绽一定在脸上,只要让大家看到了他的真面目,就不会助他了。” 她脚下不停的追赶,这条街巷的两旁都是喧闹的店铺,二楼是住人的所在,又听见身后叮的一声闷响,半空中飞来的一个木盆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而摔落在地。 木盆底一枚绿色的柳叶飞镖映入眼帘,如果不是这枚飞镖挡下了木盆,颜溪月必被砸中,不禁一怔,“师兄?”环视四周,并未见到其人。 华宣明意图利用众人来阻挡颜溪月的追踪,因此他每经过一条巷子,都会对经过的人说“拦住后面那个女人!她要杀我!”。 一柄闪着青光的短刀横在颜溪月面前,出刀的是个贩卖水果的小伙子,“不许你伤害裴大夫……” 不等他说完,颜溪月便夺下了他手中短刀,朝他莞尔一笑,“多谢小哥!” 那人瞬间一呆,闹不清楚自己对她挥刀相向,为何口出感谢之词。颜溪月双足一点,身子甫起,势若飘风般落在了华宣明的身前。 华宣明蓦地停下脚步,既不主动迎击,也不转身逃跑,反而朝周围大叫,“就是这个女人要杀我!快来人啊!救命啊!” 旁观众人见颜溪月手持利刃,招招向华宣明击刺,身手又利落,无人敢上前应援,只是站在一旁声援,指骂颜溪月的行径。 “这是谁家的姑娘,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大街上持刀行凶!” “喂,小姑娘,裴大夫是不是诊断出你不能生孩子,你怕传出去没人要你,所以才来追杀啊!” 人群里立刻传出一阵哄笑声。 颜溪月一抬衣袖,一枚飞镖朝起哄的那人飞去,飞镖擦着那人的鼻翼飞掠而过,最终钉在了一根柱子上,那人一摸鼻子,满手是血,吓得脸色煞白,再也无人敢信口胡诌。 华宣明尚不愿暴露身份,只好左躲右闪,东闪西避。颜溪月每次挥刀向他面门,都被他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大有玄机的身手给巧妙避开,“诸位看到了吧?你们的裴大夫功夫这么好,哪里用得着你们保护!” 围观众人听了颜溪月的话,果然见华宣明虽未出招还击,但进退自如的身法的确了得,便开始议论起裴大夫何时练了一身好武艺的话头上。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想干什么!”华宣明终于怒了。 “你害的这么多人家破人亡,想就这么算了?必须见官严办!” “见官?哈哈。”华宣明脸上神情甚为得意。 两人对话之际,一来一往的招式并未停下。 眼见围观的众人帮不了自己,华宣明索性纵身抡拳,出招抵抗,但见他每一拳都把手臂扬的高高的,不免令颜溪月心下起疑“他这套怪异的武功家数实在没见过,把手臂抬高不是将上身的要害都暴露了出来?……不对!他擅长使毒,袖中一定藏了毒药!” 念及此处,心中不禁怦怦乱跳,立刻闭住呼吸。甫拆数招,果然觉得手脚渐渐酸软,虽然打斗之际并未吸入太多空气,但只得这一丁点就容易让自己落入危险之境。 便在这时,在道路两旁围观的人之中,站在前排的几人因离得华宣明过近,加上华宣明释放的毒雾无色无味,片刻间便即昏倒。 可众人仍是不知华宣明的所为,但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有人立即散开,有人想找眼前的“裴大夫”来解毒。 但见他这时与颜溪月激战正酣,也万万想不到素日敬仰的裴大夫还有这样一副不为人知的一面,只好把中毒的人都抬到安全的地方去。 酣战之际,颜溪月忽觉脚下一软,右膝不受控制的一弯,跪在了地上,想要立刻起身,全身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华宣明狞笑数声,刚转身潇洒离去,身后传来一声历喝“把解药留下!” 身后劲风袭来,华宣明回身使出双拳回击,恰好那人也是一双寸拳,两拳相碰之下,双方均是一惊,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华宣明无暇顾及手臂袭来的疼痛,只一心琢磨脱身之计。 尽管见不到来人的面目,但凭借从小一起长大的熟悉感,颜溪月一眼就认出这是师兄姜牧尘。 第80章 咎由自取 颜溪月情知他以蒙面示人,是不愿被其他人认出,于是也不再叫他,只是盘膝坐在地上出声提醒,“小心他袖中藏毒!” 姜牧尘与华宣明每过几招,便会轮番转换地方,此法是方便毒物在空气中消散。两人拳来脚往的斗了数招,难分胜负。 姜牧尘可以一直这么耗下去,但华宣明却不能,他愈是在此地多待一刻,于他愈是不利。 他本想利用下毒的方式毒害颜溪月便可脱身,半途却杀来援手,再继续耽搁下去,不知又会多出什么事端。 华宣明急欲逃走,招式上被姜牧尘看出了破绽,而急于结束酣斗的又岂止是他?姜牧尘左腿鸳鸯连环攻去,华宣明胸口中了一脚,向后踉跄三步,姜牧尘又力贯右拳,击中他的胸腔。 华宣明接连受挫,脚下站立不稳,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转去,突然间白光一闪,一柄短刀划破了他的面庞,来人正是颜溪月。 在两人酣斗之时,颜溪月中毒本来不深,调息一阵,身体就已恢复,因此瞅准了时机来破坏他的易容术。 那处刀痕自左额头向下,直到右腮下巴处划出了笔直一条痕迹,顷刻间,华宣明的半张脸皮脱落,露出苍白如雪的右半张脸。 原来脱落的是覆盖在他原先那张脸上的一张人皮,因此华宣明并未受伤,脸上也并未出血,但半张脸皮耷拉在脸上,半吊不吊,这样骇人的情形早让看热闹的路人吓得惊声尖叫,街上的店铺门窗尽数被人关闭。 华宣明一把扯下自己脸上那半张人皮面具,另外半张却是纹丝未动。此时他的这张脸,半张是裴然殊,半张才属于他自己。 看到这怪异的阴阳脸,颜溪月的心情难以描述,以为自己认识的裴叔叔变成了心肠狠毒之辈,却原来眼前看到的早已不是原来的他,“你把真正的裴然殊怎样了?” 华宣明怪笑几声,眼神也变得阴鸷,“他医术不如我,武功更是半点不会,他能毫不费力的变得这般出色,黄泉路上该感谢我才是!哈哈!” 看来一年前,真正的裴然殊就已遇害,颜溪月失落之际,对华宣明冷冷一笑,“他死了终究还是他自己,你却早已不是你了,你躲在面具后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有再高的医术和武功又有何用?如今真相大白,真正的裴大夫会被人铭记在心,而你只会遭人唾弃!”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破坏了我的计划!你们全都该死!”华宣明突然暴怒,搬起身旁摊贩用的推车、木板之物,悉数朝颜溪月和姜牧尘两人的方向砸去。 颜溪月本想用柳叶镖阻止他发疯,华宣明抄起手边任何能砸、能摔之物,杂物把半条巷子都堵塞的无法下脚,每每发射出去的柳叶镖都被华宣明手中的物件给挡下。 两人正不知他究竟想要为何之时,华宣明忽然停了下来,从怀中掏出几个小瓶,全部砸烂在地,被瓶子砸过的地方,有的留下一滩液体,有的是一阵青烟,他则不断变换位置摔砸。 这时的两人才明白,他现在是做困兽之斗,故意将街上砸个稀烂,再将毒物抛撒在地上,这样来清理杂物的人便会因此而中毒。 华宣明的周围不多时就已被薄似青烟的毒雾给笼罩住,颜溪月和姜牧尘根本无法靠近,毕竟不能任由他继续发疯下去,两人闪身而起,各自纵跃上两旁的屋顶,欲从上方制住华宣明。 这时的华宣明一路摔过去,渐渐走到了一座桥边,桥上有个跛脚的老汉拉着一辆驴车上桥,驴车上载着两个百斤重的石磨,正好要拉驴车下桥。 但因坡度不敢贸然前行,又看到面目狰狞的华宣明把平整的巷道给堵塞住,正要慢慢走下桥来想移开那些阻碍物。 华宣明摔砸物件的震动声惊动了拉车的驴,那头驴于惊吓之中挣脱了绳索,驴车便从桥上骨碌碌的滑到桥下。 跛脚汉子急忙下桥去拉绳子,华宣明眼见一个跛脚糙汉向自己走来,怒气蹭的一下上来,右手一伸,揪住跛脚汉子的衣领。 “别人都不敢接近我,你凭什么敢来找死!你也看不起我是吗!好!我现在就让你尝尝厉害!”双手一提,将他整个人高高举起,往沿街店铺的一根柱子上狠命摔去。 右侧屋顶上的姜牧尘纵身跃下,扑过去救跛脚汉子。华宣明陡见他现身,狞笑着从袖中又拿出一瓶毒药,准备朝他丢去。 砰的一声,华宣明手中的毒药将丢未丢之际,忽觉后背遭受一击,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倒。 颜溪月趁势点住他身后的几处穴道,华宣明登时行动受限,姜牧尘立刻飞起一脚,华宣明滚落至桥下,而从桥上翻滚下来的两个圆盘石磨也恰在此时滚到,其中一个石磨重重压在了华宣明的胸腔上。 一来他胸前本就受了姜牧尘的一击,而后又被颜溪月点住穴道,百来斤中的石磨犹如泰山压顶般压在他的胸口上,难以撼动分毫。华宣明瞪大了双眼,神情中带着不甘和怨恨,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颜溪月终于舒了口气,一想到夏书恩还在与更危险的傅九渊纠缠,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想来师兄既然肯在暗处帮忙,这一次定是真心悔过,应该不会在这危急时刻计较与夏书恩的误会,“师兄,我们快去……” 回头一望,四周除了在廊下休息的跛脚老汉,姜牧尘已经无影无踪。 颜溪月心里不由得一阵失落,察看了老汉还未受伤,又叮嘱了店铺的老板、伙计,等街上的毒雾消散后再去收拾,便独自去了东市街。 医舍内,傅九渊也已卸下了伪装,施展拳脚,与夏书恩斗了几个回合。 别看傅九渊是个身形矮小,须发皓白的老头,使出的身法拳势却让人不容小觑,掌力之刚猛沉雄不亚于年轻后辈。 夏书恩听得他掌风呼呼,也不知他下一招是否就要使出血砂掌,因此不敢贸然接招,只能施展轻功,飘身而起,以躲避傅九渊的掌力。 两人在医舍内展开追逐,追奔之时,互相激起的疾风将屋内的杯盘器皿都掀翻在地,地上摔的一片狼藉。 躲在药柜底下的平初耳听得两人打得乒乒乓乓作响,心下十分害怕,于是趁傅九渊在追逐夏书恩时,瞅准时机从柜底爬去,拔足便朝外冲。 傅九渊始终没能重击夏书恩,心里憋了一口闷气,看到正向外逃的平初,顿时杀心大起,丢下夏书恩,飞身朝平初扑去。 第81章 智斗强敌 闻得呼呼风响,平初看到傅九渊那夺命的双掌向自己袭来,吓得脚底一软,被脚下的杂物一绊,摔倒在地。 一股接着一股的劲风在面颊周围吹来吹去,听见夏书恩叫了一声“还不快走!”他才猛地睁开眼来,原来是夏书恩为他挡下了杀招。 “夏公子,你、你小心啊!”说下这句话,平初骨碌一下溜出了医舍。 见平初平安脱身,夏书恩就不再接傅九渊的招式,兀自展开轻功,绕着屋子飞来转去。 傅九渊的轻功不弱于人,夏书恩的轻功亦是潇洒自如,飘行如风,两人在屋内绕了六七圈。 傅九渊失始终连他的衣角也没碰上半分,心下终于按奈不住,大叫起来,“喂,白羽清风只会像阵风一样飞来飞去吗?不敢停下来接我的招数!嘿嘿,老头子的血砂掌不会叫你痛苦难当的!” 夏书恩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想用激将法来激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句话立刻出现在脑海中,“我看你除了血砂掌,别的也没什么了不起,才转了几圈,你就晕了?” 傅九渊须发漂浮,紧皱眉头哼了一声“你是要跟我比试轻功吗?” “当然不是!你既然擅使血砂掌,那我也该当使出我擅长的清风剑法来与你斗,否则,这场决斗岂非太不公平?倘若恃强凌弱,胜之不武,即使赢了也会遭人不齿!”夏书恩不知傅九渊是否也是这样注重声誉之人,当下危机时刻,也不得不试一试了。 “你想与我来场公平的决斗?好啊!江湖上人人见了我就躲,你还是第一个敢跟我公平决斗的人!”傅九渊果然入了他的套。 夏书恩见他上道,心下一喜,“好!果然是老前辈,你且等我去取剑来!” 两人对话间,身形转换更不停歇。正当夏书恩要飞身出门时,傅九渊忽然飞纵向前,挡在了门口,竖掌朝夏书恩劈去,半空中的夏书恩急忙落地,闪身避开这一掌,“老前辈这是何意?” 傅九渊那只竖掌的右手连摆,“不行,不行!这个法子对你公平,对我可不公平!” “哦?为何?”夏书恩微微一笑,故意发问。 “还能为何?我空手,你拿利刃,怎么个公平法?不行就是不行!”傅九渊眉头一凝,像个调皮的孩子般拒绝了夏书恩的提议。 殊不知,夏书恩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老前辈一招单掌索魂的血砂掌名震江湖,是以武林中人并未与您相斗几招便死在前辈掌下。 这就好比一桌美味佳肴摆在一个食量宽大的人面前,他只是一口囫囵吞下,于食物的美味没有丝毫品尝到,食之却不知其味,这样有何意义?老前辈又何尝不是如此?你若真的武功精绝,哪怕不使血砂掌也能打败对手,令武林中人对老前辈心服口服。” 傅九渊听了他前半句话在夸耀自己的武功,神情甚为得意,听到最后,他的意思是叫自己弃用血砂掌与之相斗,心下不免犹豫,“嗯……如此说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他的喃喃自语也让夏书恩听在耳内,只要傅九渊不使那如鬼魅般的狠招,自己便有机会打败他。 然而片刻后,傅九渊脸上立即变色,“哎,差点上了你小子的当!老头子的绝招就是血砂掌,跟人决斗本就以性命相搏,我不使这门功夫,难不成任由你杀之!” 语歇招出,他立即催动掌力,威势刚猛的掌风再次响起。 夏书恩飘身闪避之际,见这傅九渊还是不上套,又动了一念,故作大笑,“原来名震江湖的单掌索魂傅九渊是个离了血砂掌就不敢跟人打架的胆小鬼!” 果然这句话戳中了傅九渊的心窝,他一面在后面追击,一面怒声大喝“你说谁是胆小鬼!谁是胆小鬼!老头子只是年纪大了,可不是什么胆小鬼!再胡说乱诌,老头子的血砂掌送你上西天!” 他力贯双臂,但凡是夏书恩躲避过的柱子,都被他一掌拍断,只在片刻间就已断了四五根柱子,房梁晃了一晃,从缝隙间落下簌簌灰尘,怒气上涌的傅九渊可顾不上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 夏书恩见他已然入套,心中一喜,便双脚落地,在屋内闪身斜走,“你既然不是胆小鬼,为何还要刻意强调你的血砂掌?不是胆小鬼给自己壮胆是什么?他日传扬出去,你就成了江湖上的笑话!那时,江湖上自会传言,单掌索魂敌不过白羽清风,傅九渊输给了夏书恩!” 他不住口的重复最后两句话,把傅九渊气得胡子乱飞,“老头子才不是胆小鬼!不是胆小鬼!我傅九渊天下无敌!” 他一双干枯的手掌乱劈乱砍,屋内的桌椅药柜、陈设器皿均被他砸个稀烂,仅剩几根支撑房梁的柱子也被他掌力震断,“哗啦——轰”的一声大响,整间医舍瞬间倾塌。 夏书恩早料到有此结果,因此见到屋顶将要倾塌下来之际,迅速踊身一跃,撞破窗格,跃到了医舍的后院内。 瓦砾激起大片尘土,站在丈远之外的夏书恩不断的挥动衣袖,以袖风扇开灰尘。眼前只剩一堆瓦砾废墟,刚才还拳掌飞舞的傅九渊却不见了。 “这么点小场面,还不至于能困得住他。”夏书恩正凝思间,哗的一响,瓦砾堆下一个人影冲天而起,稳稳落在了他的面前。 傅九渊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灰尘,头发、衣服上都挂了不少长条木块,就连胡子上也沾了些许草药,此刻正满脸怨气的瞪视夏书恩。 夏书恩忍俊不禁,“不是胆小鬼就不是胆小鬼,老前辈何必搞得这么狼狈?算是我让着你、输给你,还不行吗?” “哼!”啪的一声,傅九渊将挂在身上的木块重重摔在地上,“谁要你让了!我傅九渊纵横江湖数十载,要谁可怜过了!不用血砂掌就不用血砂掌,你也不许用剑,咱们就凭真本事干上一架,老头子让你亲眼见识见识,什么叫宝刀未老!” “好!一言为定!若是谁先使了绝招,不管结果如何,就算输!”夏书恩脸色郑重的应下,心里却禁不住的欣喜。 话音一落,傅九渊猱身而上,发掌向他袭去。夏书恩见他使得掌法很是平常,也自放心去接招。 一间医舍轰然倒塌,废墟旁又有一老一少在搏斗,不免引来许多人驻足观看。 有了刚才屋舍倒塌的例子在前,夏书恩担心傅九渊酣斗之际,会误伤旁人,因此格开他一掌,纵身跃上高墙,欲找个人少的地方与他相斗。 两人在屋顶上你追我逐,傅九渊刚踏上一间青瓦,没成想那间房屋的屋顶有了破损,脚底一空,猝不及防的摔落下去。 第82章 出尔反尔 屋内立时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声,傅九渊灰头土脸的跑了出来。 那名妇人在后面指着他大骂不休,傅九渊正四下寻找夏书恩的身影,被她吵嚷的恼了,反手朝她脖子抓去,“吵死了!” 咯的一声,妇人颈骨折断,气绝而亡。这时,院里还有三五个打着赤膊干木工活计的劳工,见他光天化日下就徒手杀了个人,个个都围了上来,不让他走。 傅九渊面色一凝,双臂在空中虚划一圆,陡然双臂倏出,一股威风凌厉的掌风冲向那五人,只听得“啊、啊”数声惨呼,五人相继被他的掌风击倒,立时毙命。 夏书恩回头之际望见他出手伤人,欲要赶来阻止,不曾想傅九渊的动作快如疾风,已是迟来一步。 顷刻之间,院内倒下六具尸体,夏书恩看到那五个人的胸前都留下一个血红色的掌印,不禁满腔怒火,“傅九渊!你说过不再使血砂掌,为何出尔反尔!” 傅九渊那张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老头子只答应了不对你使血砂掌,可没说不对别人使,只要没对你使出这一招,老头子我便不算输,嘿嘿。” “你……”夏书恩正想叱骂,又想若真激怒了他,不仅自身难保,恐怕他还会换个面目再去祸害其他人,“这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不能牵累旁人,你明知他们是没有功夫的平民百姓,还要用如此毒辣的招式对付他们,不是恃强凌弱是什么?” 傅九渊神情颇为不屑,“夏书恩,我给你点面子,你别不识抬举,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我跟谁打架像今天似的立了这么多规矩?老头子我很久没杀过人了,不杀人心里就不痛快,心里不痛快就没法跟你打的顺畅,我本来就不能使绝招,要是影响我发挥……哼,你说这场决斗对我来说是不是不公平?” 夏书恩一听他的狡辩之词,不禁气往上冲,“你今日是跟谁比试?” “那当然是跟你了。” “既然是与我比试,那就不要牵连旁人,从现在起,你不许伤害无辜!” 傅九渊大笑一声,“我说你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吧,要立规矩也得在比试之前说好,现在都打了一半了,你又要重新讲规矩,你谁带出来的?这点道理不懂?” “比试之前,我们身旁并未出现旁人,你中途伤人,要说不守规矩也是你在先!”怒气未熄之下,夏书恩踏上一步,挥掌出招。 “哎,这就对了嘛,打架就打架,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傅九渊上前接招之时,口中仍是讥嘲不断。 二人拳来脚往,又拆得五六招,夏书恩蓦地发觉傅九渊的掌力尽管浑厚,每一招都使出了七八分力,这样的力道虽能足以令对手非死即伤,但于傅九渊而言,倘若不能在在十招内取胜对手,便会力竭而败,想必是之前在医舍内的一番追赶,多少消耗了他的力气。 然傅九渊也不愧是名震江湖的老手,哪怕夏书恩每次都避开了他的掌力,但凌厉的掌风数次都从头顶、面部、身畔疾掠而过,离中招仅在毫发之间,仅凭这一点,夏书恩也不能因为他不使血砂掌而小觑了他。 心下慌乱之际,开始思索对抗之计,还是“以牙还牙”那个办法,既然傅九渊心存狡诈,对无辜之人使用血砂掌杀之,自己索性将清风剑法中的部分招式,化剑为掌。 傅九渊正打在兴头上,口中念念有词“哎,差点就打中了……怎么又差一点……要是老头子再年轻十岁,就没你小子什么事啦……” 趁着对手志得意满之时,夏书恩的脑海中回思清风剑法中的“追风逐电”一式,以手为剑,将剑招中的刺、劈、点、挑、抹、斩等矫健轻快的剑法,迅速变招为竖掌、劈掌、切掌、抹掌、分掌、合掌,齐向傅九渊施展开去。 傅九渊洋洋得意自己最终能取胜,陡然见他身法变快,出手又奇,自己练了一辈子的功夫也没见过这等怪异的掌法,任他临敌经验之丰,也全然料想不到夏书恩的下一招如何出击,仅仅四招过后,他就不得不转攻为守。 他心想自己一世威名,无论如何也不能毁在夏书恩的手里,心下一急,也变幻招式,变掌为拳。两人拳掌飞舞,在一间不大不小的院内形影回旋。 夏书恩见他拳法来势汹汹,不能再硬碰硬,是以在躲招的间隙,再寻隙回击。傅九渊看他仍是未落下风,不由得怒啸一声,纵身抡拳朝他面部击去。 夏书恩也不打算接他这一拳,因此侧避闪跃开来,傅九渊这一拳便趁势打在了夏书恩身后的那堵墙上,嘭的一声响,那堵墙竟自轰然塌掉半边。 此处是居民居住之地,屋舍一家挨着一家,被傅九渊砸掉的那堵墙正好连着的是另外一户人家。 这家的男子听见隔壁先是发出令人发毛的几声惨叫,而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心下好奇,便找来梯子趴在墙头观斗,谁知墙面一塌,男子正好被倒下的墙面砸断了腿。 一阵烟尘散去后,那男子看到两个人影在纠缠斗狠,很快就认出了满头白发的人是傅九渊。 夏书恩唯恐再次发生刚才的惨剧,试图将傅九渊引向别处,“傅九渊,这里太小了,你敢不敢随我来?” “来就来,老头子怕你不成!”傅九渊跟着白影跃上另一堵墙头,眼看着就要踏上屋顶。 就在这时,受伤的男子还不知傅九渊的真面目,加之傅九渊平时手脚利落,看不出半点衰老之态,因此这人也不加惊异,只顾着腿上疼痛,朝他叫喊“云先生!快帮我接腿,不然叫裴大夫来也行!” 正是他这一叫,又令傅九渊杀心大起,他忽然从墙头跃下,桀桀怪笑的走向那人,“哦?你腿断了?我也会接腿的。” 那人的小腿被碎乱的石块砸的血肉淋漓,正是痛苦难当,“啊,那太好了!云先生快救救我!” 正在东面屋顶上的夏书恩见傅九渊不怀好意的接近那人,回身惊声大叫,“傅九渊!不许你碰他!”呼喝间,已经凌空窜起,身形晃了几晃,便来到跟前。 恰在这时,男子的惨呼声惊动了屋内的妻子和老母亲,两位妇人惊慌失措的朝男子赶来,傅九渊双手探出,将少妇和老人一左一右的抛向空中。 夏书恩纵身身法再快,也无法同时救下三个人,何况这两人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跌去,自己也只能选择其一。 第83章 闹市寻凶 与此同时,受了腿伤的男子发出了更加凄厉的一声惨叫。 傅九渊蹲在男子面前,一手按住他的大腿,另一只手捏住小腿,手臂猛地加劲,活生生将他的小腿给拧扯下来,鲜血流了一地。那人痛得满头大汗,脸上苍白变色,很快便昏晕过去。 傅九渊却狞笑不止,“哎哟,不小心力气用得大了,你的腿断啦,这下用不着接骨啦!” 他正自纵声大笑,蓦地惊觉身侧风声劲急,夏书恩已经发掌朝他直击而来。 傅九渊接了几招,猛地醒悟过来,“啊,我知道了!我说你小子使得掌法如此之怪,原来是清风剑法里的招式!咱们不是约法三章各自都不用绝招吗?” “你也知道约法三章?你用血砂掌杀了旁人怎么说?我也没用剑,与你一样算不得输,更算不上是违约!” 夏书恩与他对招之际,心下也暗自纳闷,自己这是第一次与他相斗,他是如何知晓自己用的是清风剑法中的招式? 又一想自己只在卧云谷与孟见之激斗时用过,除了颜溪月,那时还见过的人便只有楚天阔和穆金波了,想那穆金波总是与傅九渊在医舍闲谈说笑,不是他向傅九渊泄露了清风剑法中的招式,还能是谁? 二人双掌相交,各自为对方的内力一震,便即分开。傅九渊跃上马头墙,回头嘿嘿一笑,“这么个打法不好玩,刚才是老头子一直追你,现在该换换啦!” 话音刚落,傅九渊疾跃而起,在高低错落的白墙黛瓦之间高低窜跃。 夏书恩心知傅九渊绝对是个极危险的人物,若让他这么随便乱跑,不知他一路又要伤害多少人,当下跃起直追。 “胆小鬼!你是打不过我才逃的吗?你若打不过就认输,晚辈也不会为难你!” “谁认输了!你儿子、你孙子才认输!” 兴许是被夏书恩激怒了,傅九渊停在一间屋顶之上,与追踪而来的夏书恩迎面斗了几招。 夏书恩见他最是不甘心被人叫胆小鬼,意欲用话激他到别处相斗,谁知,两人拆得两三招,傅九渊在既没输,也没赢的状况下,又纵身一跃,纵跃上了一处墙头。 夏书恩飞身直追过去,中途却暗道“糟糕!” 只因这时的傅九渊挥舞双掌,像刚才打死五人那样在空中虚划一圆,他所站立墙头的位置正好是夏书恩要落足之地,傅九渊却偏在此刻使出血砂掌,而夏书恩身在半空,无论是退后,亦或是转向别处已无可能,非从他身边经过不可。 但傅九渊的血砂掌,江湖上又有谁能抵得住?即便自己保得性命在,那多年来花费心血所练的武功就全白费了。 眼看这一掌非接不可,事到临头,夏书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傅九渊嘴角狞笑,脸上神情甚为得意“叫你这白羽清风败给单掌索魂的血砂掌,实在让你死后大增光彩!” 夏书恩忽然脸上变色,眼神瞟向傅九渊的身后,惊声大叫,“楚帮主,快拿下他!” 傅九渊心底咯噔一下,神色惊惶的停下血砂掌的招式,楚天阔虽然不得不听命于他,被迫来到松溪坞,但他不同于世故圆滑的穆金波,心里可一直不服气。 何况楚天阔有心与夏书恩结交,刚才在医舍,他被夏书恩拆穿计谋时,更是没有过一字半句的解释,若说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援助夏书恩暗袭傅九渊,那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当惊恐不安的傅九渊回头惊望之时,他身后除了种满鲜花的院落,根本空无一人。 “不好!上了这小子的当!”傅九渊惊呼后悔,可一切都太迟。 他尚来不及回头发招应对,胸口就重重遭受夏书恩的一击,砰的一声,傅九渊摔落在地。 夏书恩立即跃下墙头,自然是要将他毙命,便在这风驰电掣之际,一道影子如风闪过,傅九渊在地上手脚并用,如同老鼠一般,蹭的一下窜的没影。 夏书恩见这院里只有一道门,便顺着那扇门穿进屋内,屋内的主人忽见一个陌生人闯了进来,神色不悦的赶他出去。 夏书恩不予理睬,径自在屋内找寻踪迹,来到一座花厅的门口,地上一滩血迹赫然引入眼帘。 主人大叫“这是哪来的血?谁杀的鸡把血泼在这了……” 夏书恩回思傅九渊中了自己一掌后,哼也没哼一声就逃了,那一掌伤到了脏腑,地上的这滩血迹必定是他留下的。 夏书恩抬头观察四周,都没找到傅九渊,顺着花厅直走,竟直接来到了街上。 望着人烟往来繁华的街市,夏书恩寻思人多之处难以藏身,傅九渊多半是混到了人群里。 “是了,他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术,他易容改装成贩夫走卒、乡野匹夫,可要如何辨认出他?” 夏书恩按捺下烦躁的心神,驻足街上观察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 “老爷子,东西可拿好了?”街西传来一个小贩的说话声,夏书恩就这么一瞥,一个身形削瘦、弓腰曲背的白发老头站在摊位前,那身高、发型、背影轮廓分明就是傅九渊。 夏书恩抢步上前,一把扳过老头的肩膀,“傅九渊!” 然而,他抓住的白发老头却是一张麻脸,白须也只疏疏落落的几根。白发老者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喊,惊了一下,嘶哑着声音问他,“年轻人,你找错人了吧?” 起初,夏书恩也想到自己真的认错了人,可傅九渊擅长易容,宁可错认,不能放过,“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伸手朝老者脸颊一揪,打算把他的面具撕下来,可他触碰到的却是一张枯瘦的脸皮和皱纹。 小贩和周围的过路人纷纷指责他不尊老者,夏书恩才知这回真是自己错认,只好诚恳向老者道歉。 正满腹愁思的在街上转来转去,一群小孩的叫嚷声扰乱了他的心绪。 一个满身污泥,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孩,被四五个孩子推倒在地,“脏哑巴、臭哑巴”的乱叫乱嚷。 路过的老大娘看那脏小孩可怜,就过去赶走一群顽皮孩童,柔声安慰哑巴小孩,拉上他朝街东走去,与向街西走来的夏书恩擦肩而过。 听见哑巴小孩“啊、啊”含糊不清的叫着,那一瞬间,夏书恩仿佛如遭电击“如果一个人受了伤,说话的气息必定短促无力,最好的办法就伪装成哑巴。” 哑巴小孩头发蓬乱,满脸脏污,眼角挂着晶莹闪烁的泪珠,加之刚才摔了一跤,走路不大利索,老大娘一路搀扶着他。 “慢着!”夏书恩左手忽地探出,五指紧紧扣住了哑巴小孩的肩膀。 “这位公子认识这是谁家的小孩……” 老大娘的话尚未说完,哑巴小孩的双目中露出了非比寻常的神色,脖颈右歪,张口就向夏书恩的手掌咬去。 第84章 难缠县官 尽管夏书恩眼明手快的把手移开,还是被他轻轻咬了一口,哑巴小孩双手将他一推,迅如雷电般钻入人流如织的人海中。 他边跑边拉住路过的人呜哩哇啦的乱叫,尽管旁人听不懂,但见到后面追赶而来的夏书恩也大概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因此一群人围堵住夏书恩的去路,对他骂个不停。 “老大个人了,怎么欺负一个孩子!” “那孩子连话都说不出,能怎么着你!” 夏书恩不欲与这些不知情的路人解释,从袖中摸出十几枚铜钱撒向空中,待这些人低头去捡钱时,才顺利摆脱纠缠。 但这时的哑巴小孩已经难觅踪迹,他也顾不上旁人的议论和惊诧,在街上四处探寻,人来人往的街道中,衣服式样、高矮胖瘦的人都有。 唯独在贩卖包子的小摊旁,蹲着一个又矮又小的孩子,一双警觉异常的眼睛也在四处凝望,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 哑巴小孩的身形在人群里极易被发现,猝不及防的夏书恩目光相对。 眼见被发现了踪迹,哑巴小孩起身便逃,在奔逃的过程中,撞倒了不少人,甚至还推倒了几辆推车。 夏书恩担心他会杀心又起,几个起落后便追上了哑巴小孩,刚伸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哑巴小孩目露凶光,左掌似带风般朝他胸前击去。 夏书恩忙身形一侧,与这一掌擦身而过,待转过身时,哑巴小孩已经窜出丈余。 展目四望之际,夏书恩顺手抓起小摊贩面前一包装满绿豆的布袋,展开轻功追上前去。 在距离哑巴小孩还有尺许之远时,一把将布袋抛出,绿豆撒了满地,行走在街道上的不少人脚下一滑,尽皆摔倒在地,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哑巴小孩。 他重重摔了一跤,胸口的伤患如欲裂开一般,不敢回头再还击,手忙脚乱的爬起。 哑巴小孩刚站起身,蓦地惊觉头顶劲风袭来,一只力道雄浑的手掌落在了头顶的百会穴上。 头为诸阳之会,百脉之宗,而此穴则为各经脉气会聚之处,一旦有所损伤便会生命垂危。 夏书恩使出这一掌时,更是掌力加重,汩汩鲜血从哑巴小孩的头上滴滴流下,任他神功无敌,这时也没了回旋的余地,他哼也不哼,扑地即亡。 “杀人啦!杀人啦!” 街市众人看到夏书恩就这样杀了一个孩子,都吓得惊骇失色,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人群立时乱作一团。 夏书恩却心神镇定的蹲在哑巴小孩的身旁,虽然没有去触碰他的面部,可看到这小孩脖子上的几条纵横的颈纹,他更加确定,眼前的哑巴小孩就是改装易容后的傅九渊。 一个人即使伪装的再好,颈纹都无法抹除。即便傅九渊有这样的能力,在这逃命的短暂时刻,他也来不及精心装扮了。 “都让开!让开!是谁在这里行凶!” 正当夏书恩伸手要去揭开傅九渊的面具时,街上传来呼叱叫嚷之声。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四名神色严厉的衙役快步走来,周围的几个人都伸手指向夏书恩,“就是他!刚才杀了这个孩子!” “我们都亲眼看到了!” “这孩子还是个哑巴,官差老爷千万不能放过他!” 原来,早在傅九渊与夏书恩相斗,杀了几人之时,就已有人报官,这四名衙役正是顺着凶犯的痕迹一路追到街上。 其中一个衙役奔过来,将手去放在哑巴小孩的鼻下试探鼻息,对身后的三人点头,意思是孩子已经断气了。 为首的佩刀捕头面带怒色的质问夏书恩,“是你在巷子里杀了人?还包括这个孩子?”这是把傅九渊杀的无辜之人的性命都算在了夏书恩的头上。 夏书恩站起身来,正色回答,“不,此人的确是被我所毙,但你们要找的真正的凶手却是这个人。” 众人见他手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哑巴小孩,更是群情汹涌,喝骂不止,“这明明是个孩子,怎能去杀人?” “我们都亲眼看到你才是凶手,休想抵赖!” 夏书恩微微叹了口气,“我是杀了眼前这个人,可他却不是孩子,既然有目击证人,那他们也该看到杀人的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 衙役询问众人,然而这条街上的人大部分并未见到他与傅九渊相斗的场景,因此都说“不知,没看见。” 两名衙役不由分说的一左一右擒住夏书恩的双臂,“既然杀了人,那就到衙门里去说清楚!” 一想要去见那喜怒无常、城府极深的周县丞,夏书恩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上回还不知他是如何处理方离挑拨姜牧尘一事,周县丞本要处置姜牧尘,可穆金波一来,他就神色缓和,显然双方都知道方离的挑拨只是个幌子。 穆金波既与傅九渊暗中苟且行事,周县丞又公然不与他计较,那今日发生的事可就有的说道了。 端坐在高堂之上的周县丞也听闻有人来报东街、西街有人在行凶,那时无人知道行凶之人是谁,但看到徐徐步入公堂的夏书恩时,神情间毫无讶异之色,嘴角甚至露出旁人不易察觉的诡笑,与夏书恩双目相对之下,似乎在说“你终于来了。” 两衙役将仍是哑巴小孩装扮的傅九渊抬上了公堂,周县丞看到尸体的那一瞬间,面色变得凝重,“是你……” 夏书恩早已猜到他要问的是什么话,因此不等他一口气说完,就直接回答,“不错,是我杀了此人,他凶狠残暴,见到人,举手便杀,为防止他再度伤人性命,我才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他。在下并无邀功之意,此番前来县衙,只为说明原委。” 站在右首的衙役见他目无尊卑,对他破口斥责,“大胆!大人还没正式问你话,你也没向大人行礼,还敢狡言强辩!” 夏书恩冷笑一声“难道你们带我来,不是来说这件事的吗?” “不错,是说这件事的,你答的很好。”周县丞居然也未生气,面带微笑的点头看向夏书恩,似乎对他傲慢的表现颇为嘉许。 衙役见周县丞向着他说话,心下不服,“大人,县衙何曾出现过他这等傲慢无礼之人?他见了大人,一不问好,二不行礼,传扬出去,有损县衙的威名。” “你没见过现在不就见过了?”周县丞没好气的斜睨衙役一眼,再次看向夏书恩的神情里说不出的复杂多变。 “像他这种刚正侠烈之人,你强迫他下跪,他心里照样不服你,本官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若不是他自愿随你来到县衙,就凭你们这群草包能奈何得了他?” 这番话不知他是出于欣赏,还是讥讽,在夏书恩听来极为不适。 第85章 无事生非 “本官虽然只与你见过两次,可本官刚才所言,依你之见,应该说的没错吧?”面对神色不豫的夏书恩,周县丞柔和的面色依旧不改。 夏书恩不禁心中一凛,眼前的周疏平与自己从前接触过的官员大不一样,“大人叫我来,究竟是想猜在下心中所想,还是要查问?” “当然是查问你当街杀人之事。” “眼前此人名为云同光,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傅九渊,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 周县丞懒洋洋的说了一句,“又是江湖上的事?如此说来,你杀他是江湖上的恩怨?” “不,我与此人井水不犯河水,但闻松溪坞在过去一年来,出现多达数十人发狂并伤人的诡异事情中,云同光,也就是傅九渊与鬼医华宣明暗中密谋,以诊治哮喘病的缘由在松溪坞的病人服用的药中下毒,以致长期以来,松溪坞的居民都处在惊慌度日的情境中。 夏某近日发现他们的破绽和真相,傅九渊在逃跑的过程中,连杀数人,是以夏某才在街上将他击杀,以免出现更多人的伤亡。” 夏书恩一口气把来龙去脉说了,周县丞听后,嘴里喃喃念叨着“云同光、傅九渊、华宣明”的名字,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尸体,疑惑的目光中掺杂了一丝阴鸷。 夏书恩伸手便撕下傅九渊脸上的一张面具,连带周围的衙役也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看,那的确是众人熟知的满脸皱纹、须发皆白的云同光,他被夏书恩击伤后吐了血,白须上了也沾上了点滴血迹。 周县丞看完了尸体,又看了看夏书恩,“你怎么确定云同光就是傅九渊?” “大人有所不知,傅九渊之所以令江湖众人避而远之,源于他的必杀绝招血砂掌,凡是身中此招者,几无生还的可能,最明显的标记便是中此掌者胸前都会留下一个颜色殷红如血的掌印。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验明死去的五人尸身胸前是否有此印迹。” 周县丞听了夏书恩的讲述,对身旁一名衙役使了个眼色,那名衙役立刻出了县衙。 夏书恩见周县丞未说话,自己也实在不愿在此地多待,“事情的缘由正是如此,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要问,夏某告辞。” “慢着!”周县丞的声音忽然由柔和转为严厉,“本官让你走了吗?” 本已走向大门的夏书恩,此时立住脚步。 “云同光也好,傅九渊也罢,既然在本官辖制的范围内出了人命案子,本官就不能坐视不管,自然也没有理由说成是江湖恩怨便不了了之。他杀了人,那是他有罪,而你杀了他,按照本朝律法,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夏书恩心知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转过身来,“大人记得没错,杀人的确是要偿命,可本朝律法还有言明,倘若被杀之人是奸恶之徒,有横行不法之举,杀人者该当无罪。傅九渊连杀数人,我杀了他,避免更多无辜之人被害,何罪之有?” 周县丞冷笑数声,“是不是奸恶之徒,那也得经由官府判定才行,你说他是坏人,我还说你是坏人呢,我能现在就把你推出斩首了吗?本官不也一样要搜罗你犯罪的证据,再根据事实判定罪名,就算要斩你的项上人头,还要上报刑部,核准了之后才能对你行刑。似你这般当街杀人,还敢说自己何罪之有?” “他的确无罪!” 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厉叱声,颜溪月独自一人,不顾衙役的阻拦闯了进来,堂上的数名衙役拔出腰间佩刀对着她,周县丞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松溪坞每次有人发狂之际,都是杨玉芙和她的徒弟出面协助,想必你就是她的女儿颜溪月了?”周县丞对她闯入县衙之举微有不满,说话的语调也令人不适。 颜溪月也冷着一张面孔,“既然大人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周县丞故作茫然看了夏书恩一眼,“本官……不知啊。” 夏书恩忙走到她的身旁,关切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裴……华宣明已经死了,我听说云同光被人当街杀了,我一想就知道是你……”颜溪月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周县丞,“找不到你,我就知道会是在这里,果然还是来对了。” “颜溪月,你火急火燎的闯入公堂,到底所为何事?本官可没那闲功夫听你们卿卿我我。”颜溪月一直在与夏书恩说话,作为一县之主的周县丞被撇在一旁,自然会不高兴。 颜溪月丝毫不畏惧他的官威,“大人可曾记得三年前,朝廷在查一件贪腐的案子,周大人当时便牵连其中。” 周县丞见她当众揭自己的短,傲意的脸色顷刻间消失,嘴角不自然的微微抽动了一下,“朝廷之事,与你一个女子何干?” 颜溪月轻轻一笑,“适才民女听闻大人要制裁夏书恩的死罪,提及周大人的旧事,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大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大人您都无法避免犯错,何况是平民百姓?况且他杀了傅九渊,乃是为民除害的义举。” 周县丞这时才明白,颜溪月当众提及他的过往,纯属是为了要自己难堪,正要发作时,外面传来一阵嚷闹,一衙役进来禀报“街北的民众抬来一具尸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分不清那人是裴然殊还是什么人,脸上怪吓人的,还有四名目击证人。” 周县丞怒目瞪视了一眼颜溪月,还是命人将尸体和人证都带了上来。 不多时,两名衙役抬着一具胸前血肉模糊的尸体进来,跟在后面的四人中,有三个是沿街店铺的老板,还有一人是趁夏书恩与傅九渊激斗时逃脱的平初。 “平初?你后来跑到那去了?”夏书恩在与傅九渊打斗之际,倒忘了后来的他去了何处 看到颜溪月也是一脸茫然,平初抹了额头汗水,“我本来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后来有个蒙面的少侠叫我去街北找几个人,把华宣明的尸体送到县衙来,我就照他说的做了。” 周县丞端详华宣明的尸体半晌,尸体左半张脸确实戴了一张不易撕下的面具,双目凸出,似欲瞪出眼眶,这时听到平初的话,起了疑心,“蒙面少侠?对方叫你干什么,你就如此听话?” 第86章 蛮横决断 “回大人的话,夏公子揭穿傅九渊和华宣明的阴谋时,小人当时也在场,我虽然、虽然不知道蒙面的那个人是谁,但他说华宣明死了,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大人,这样心肠歹毒的恶人,人人得而诛之,还请大人不要责罚溪月和夏公子杀人之举。” 平初在说下这番话的时候,趁着周县丞的眼光望向别处,在说到蒙面少侠时不停地向颜溪月使眼色。 颜溪月其实也早就听出来,所谓的蒙面少侠就是师兄姜牧尘。 周县丞将夏书恩、颜溪月、平初,以及三名商铺老板,从左至右的都扫了一眼,目光最终还是落回到夏书恩的身上,“夏书恩,你说这个……傅九渊和什么鬼医华宣明密谋在松溪坞下毒,才导致狂人的诡异事件频发,你可有什么证据?” 不等夏书恩开口,平初就迫不及待的将华宣明是如何以医治哮喘病的名义,对病人下毒,甚至与在医舍内发生的经过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然而,周县丞的脸色并未因真相的解开而变得缓和,“即便这二人有罪,也该当是交由官府查办,夏书恩当街行凶杀人却是不争的事实。” 几人同时一怔,人人都在为松溪坞的怪事而犯愁,周疏平作为此地的县丞,不仅对事情的真相毫无兴趣,反而将为民除害的夏书恩视作行凶者。 颜溪月不禁柳眉紧蹙,“大人现在知道了真相,却还是揪着这件事不放?莫非……大人与这二人之间……” “莫非什么!”周县丞瞪眼望去。 “莫非是大人从前患病时,被华宣明医治好过,他现在死了,大人才为他们打抱不平。” 颜溪月本想说,周县丞莫非对这两人的密谋心知肚明,甚至连他自己也参与其中,而夏书恩除掉真凶,周县丞害怕事情暴露,所以才执着致夏书恩于死地。 她说下这句话时,故意把每句话的声调拖长,夏书恩心里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但看到颜溪月神色轻松的看了自己一眼,带着一丝责备又无奈的眼神,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她为了自己得罪而周县丞。 周县丞也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心知颜溪月的这句话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可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一种威胁。 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顺着颜溪月给的台阶就坡下驴,“是啊,本官多年的顽疾,多亏了……华宣明的医术才治愈。可他现在人死了,你们说的又是一面之词,叫本官如何听信呐?” 三名商铺老板感激颜溪月的一番提醒,才没有中毒,这时便一同指认华宣明的罪行。 “大人,我们街北的人都看到了这个人在街上放毒,要不是颜溪月姑娘收拾了他,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躺在什么地方呢。” “这两个人实在心肠歹毒,我们松溪坞的人什么地方招惹他们了,竟想出如此毒计来害我们,还望大人不要为难夏公子和颜姑娘。” 平初也忍不住说道“大人不仅不该怪夏公子当街杀人,反而应该对他进行褒奖才对,这傅九渊实在是太凶恶了,如果不是夏公子保护我,小人差点死在他手里。” 夏书恩可不想接受这位是敌非友的周县丞的什么褒奖,连忙制止平初的话头,“夏某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极寻常不过的事情,褒奖就不必了,只要大人不与夏某计较便感恩不尽。” 另外三名商铺老板也纷纷出言感激夏书恩和颜溪月的救命之恩,然而他们愈是夸赞,周县丞的脸色就愈是难看。 夏书恩对几人客气回了一句,“诸位谬赞了。” 周县丞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捕头,“本官吩咐的事,做的如何了?” 捕头上前回答,“他们去了大半天,属下现在就去催一催。” 周县丞点了点头,转身面对夏书恩时,神情已不似先前那般严厉,反而笑了一笑,只是这笑容当中多少有些勉强,“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松溪坞的百姓们都为你说话,本官若是再要治你的罪,可就不得人心了。你既然不肯领受官府的嘉奖,那本官也不强迫,你请自行回去吧。” 他这一出反应,倒让夏书恩、颜溪月等人感到意外,心下总算舒了口气。 可就在他们迈步离去之时,刚才出去打听消息的捕头又再次回来,当即拦住平初,“站住!你还不能走!” 夏书恩等人俱是一惊,平初也满脸茫然,“我、我怎么啦?” 捕头一脸严峻的问他,“你是不是叫平初?家住松溪坞?” 平初点头,“是啊,怎么?” 捕头转而去禀报周县丞,“大人,此次松溪坞发狂共有六十二人,属下方才去松溪坞只抓来六十一人,差的一个正好就是叫平初的人。” “什么?你们为何要抓这么多人?”听见三十余人这个数字,夏书恩心头陡然一震。 周县丞似笑非笑,“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了,本官还有要务处理,你走你的吧。” 颜溪月只觉得周县丞这副神色有些幸灾乐祸,“大人,平初是随我们一起来的,不知他因为什么事,大人要留他在此?” 周县丞脸色一沉,并不说话,捕头却一脸严肃,“曾在松溪坞发狂的村民今日全数捉拿归案,由大人一同发落。” 平初一下子脸就白了,“发落?怎么个发落?” 又有一名衙役跑了进来,“启禀大人,犯人已经全部带到。” “都押到大牢,加上这个叫平初的,全部处死!”周县丞的声调寒冷若冰,在平初听来,犹若天崩地裂。 衙役押着脸色煞白,腿脚发抖的平初就要退下,夏书恩身形一晃,已经拦下捕头,“等一下!” 捕头厉声一喝,“大胆!竟敢阻挠大人办案,你是不是想陪他去死!” 颜溪月脸色郑重对周县丞道“大人,您要把所有发狂过的人都一齐处置了?可现在不是已经弄清楚了事实,他们是遭人下毒才这样,伤人并非出于本意,他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大人如此决断岂非太过残忍?” 话音刚落,门外脚步杂沓,数十名衙役押着六十一名村民来到门前,每个村民手上都拷上了手链、脚链,后面还跟了他们各自的家人,得知要被处死,都一齐跪在门前磕头,一时间,县衙门口哭声震天。 “大人饶命啊!我们发狂的时候都不记得做过了什么,清醒后我们也很后悔啊!” “不是说那个哮喘的方子有问题吗?我们那时也不知道是里面有毒。” “因为这件事,我们都妻离子散,大人只要饶我们一命,我们后半生做牛做马都行。” 这些人中主要以青状男子为主,只极个别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大群人此时纵声大哭,惨呼之声动人心魄,看得夏书恩等人心中凄凉。 第87章 衙前博弈 杨景山及一众被捕村民的家人也都一路哭着走来,只因他的儿子也在其中,杨景山直接越过衙役,冲了进来,向周县丞跪地求情,“大人,松溪坞的人发狂纯属意外,念在他们个个家里都有老有小的份上,求大人轻判!” 面对众人的苦苦哀求,周县丞不为所动,“一群刁民,死到临头了还有这么多说辞!来人——” 夏书恩心中不忍,忙对周县丞道“大人且慢!他们先前犯的错并非出于本心,只要今后不再服用华宣明留下的药方,他们就不会发狂,此类事情便不会发生。” 周县丞阴冷一笑,“本官好心放你一马,你还要留在这里多管闲事!既然你要为他们求情,那本官来问你,十日前,杨初八家中死了五人,连纵火者何老二家里死了两人,谁的过? 松溪坞的村民中,半数以上身上都有咬伤的伤痕,谁人为之?你说他们停用华宣明的药方,也不必解毒,本官凭什么信你?是否还还会再犯,那也得由下毒之人来亲自验证,那个人现在就躺在你的脚下,你想问就下去问他吧。” “大人如有此担忧,为何不将他们关在一起,观察一段时间?何必要一次性杀掉这么多的人。他们的确是伤了人,有的甚至害死了几条人命,但他们若在清醒时刻,必定不会有此伤人之举,而事实上,他们也是受害人,依夏某之见,他们活罪难逃,但死罪可免,请大人三思!” “你也知道他们有罪,既然有罪,该当如何处置,不须你来教训本官!” 颜溪月对周县丞的了解不甚多,只知他在官场上的升降颇不寻常,现在决意要处死这么多人,一定是故意为之,“既然大人要处置发狂的人,那为何一开始就不从源头查起?现在凶手已经伏法,大人却要挥刀向受害者!” 周县丞气的一双眼珠都要瞪出来,尽管她这番话义正言辞,杨景山听来却是心惊肉跳,他连忙拦下颜溪月和夏书恩,“孩子,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可是、可是你们这样只会让……唉,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但求别把你们也牵连进去。” 他本想说,两人虽是一番好心,可到头来周大人越发恼怒,不仅于事无补,恐怕还会把他们自己也搭进去。 颜溪月感到一阵哀伤,低声劝他,“族长,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他如果有用,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有用!求他一定有用!就算、就算没用,我们这些草芥又能奈何?”杨景山坚定的神色中,掺杂了些许悲哀和无奈。 他眼中噙满了泪水,却不敢在周县丞的面前流泪,扑通以上,朝着高高在上的周县丞双膝跪下,“大人,小的知道您有您的打算,可事出有因,如果您一定要处置这些人,哪怕把他们关上一辈子,他们也会感恩大人的网开一面,求大人手下留情!”说着,咚咚咚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周县丞靠在椅背上,对杨景山语意诚恳的求情充满了不屑,“杨景山,你究竟是为外面的六十二人求情,还是为你的儿子求情?” 磕头在地的杨景山浑身一震,抬起头来长大了嘴,惊得说不出话,额头已经渗出血迹。 “打从开始出现这件事的时候,本官是不是要打算好好调查这件事?是你杨景山为了包庇你的儿子,说什么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私下好商量,你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本官念在你诚心的份上,就答应了你,以致于事情发展到后来,闹出了人命,你说,本官该不该管?现在石头砸到了你自己的脚上,你才知道痛了?晚了!”周县丞冷漠无比的严词,令在场的众人刹那间堕入冰窟。 “这……我……”杨景山忍不住泪水长流,“我承认,我的确是存有私心!我儿自幼身体孱弱,我这个做父亲的好不容易盼他长大成人,不求他能出人头地,只求他此生安稳度日。 在他发狂之后,我担心他会被抓进大牢,所以才包庇下同他一样发狂的村民。对于其他人来说,我是自私了些,可、可外面那些人中,谁没有自己的家?谁没有父母亲儿?如果大人一定要个交代,那就拿我一族之长开刀吧,我来代替他们所有人受罚!” 外面众人听了杨景山要替他们受死的话后,都没人再发出半点声响,只是心中止不住的悲伤,掩面呜咽。 “呵,杨景山,你替这六十二人去死?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面对此景,周县丞依然无动于衷。 杨景山愕然一怔,茫然无措,颜溪月扶起跪倒在地的杨景山,“族长不要求他了!他刚才也说过了,要处死一个人,还要上报刑部,他一次要处死这么多人,刑部也不会贸然同意。只要刑部没同意,这中间还有一段时间,大不了咱们上京城告御状!” 周县丞得意的笑容顿时僵住,夏书恩陡见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也顺着颜溪月的说道“如果大人执意要如此决定,那就只好去京城一搏了,倘若我要去面见圣上,我想大人是决计拦不住的。” 他同颜溪月一起带着杨景山,准备向外走去,周县丞猛地一喝,“等等!” 夏书恩微一侧头,“大人还有何见教?” 周县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狡黠的目光看向杨景山,“本官的确有意要上报刑部,这不是还没开始吗?杨景山,你的命是不值钱,不代表别人的也不值钱;你的求情不管用,不代表某些人的求情也不管用。” 夏书恩听出他话里的暗示,这个“别人”指的就是自己了,他面对兵部尚书这样的二品大员都尚且不放在眼里,又怎能向眼前这等微末又卑鄙的小官求饶?当下冷然一笑。 “大人想要看到的情形,恐怕这辈子无缘得见了,你要上报刑部就尽管上报吧,看看我们双方谁先到达长安。” “夏书恩。”周县丞面色阴沉如水,“闲事是你要管,管不了又要去求人,这算什么本事?谁不知道朝廷有人给你撑腰?可你别忘了,朝廷有人的又岂止是你一人?” 夏书恩立住脚步,只感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周县丞双眉一扬,眉宇间洋溢着自傲得意之色,“你也曾在官场待过,想必你也知道,官场之中靠的向来都是裙带关联。我既然能在三年前的那场案子中全身而退,就一定有办法能让刑部批准我这一纸公文。 没错,你缉拿叛贼兵部尚书高闻远有功,连皇上都对你另眼相看,但在其他关乎社稷民生的公务上,你的手就没法伸的那么长了。你以为我在官场的这些年是白混的吗?我怕你去告御状吗!” 第88章 践踏自尊 “他说的没错,我已向皇上交还了大理寺卿巡按特使的令牌,什么权利也没有了,恐怕就是令牌在手,也不能直接插手与明月堂无关的案子。周疏平既敢说下这番话,他与朝廷内部的关系必定盘根错节……” 夏书恩凝思半晌,这件事看似简单,但任何事只要牵扯上权利博弈,就变得不那么简单。 见他黯然不语,周县丞笑眯眯的从桌案上拿起一封公文,封面上写着“刑部”二字,“只要本官今天高兴了,我就当场撕了它。” 颜溪月对夏书恩的低声道“这件事也用不着面见皇上,我们只去求丞相。” 这句话被周县丞听得一清二楚,“要去现在就去吧,只要你前脚一离开,我就立即杀了这些人,大不了咱们拼个两败俱伤,反正我的官位也做到头了,有这么多人为本官陪葬,值了!”说完,仰头纵声大笑,众人听见他的笑声只觉寒毛直竖。 杨景山脸色一白,紧紧拉住颜溪月,“孩子,你可别添乱了!别再惹恼大人了!” 外面也群情汹涌,但这次却是恳求颜溪月和夏书恩,“求求你们不要上京城!” “你们不去京城,我们还能多活几日,你们去了,我们可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了!” 甚至有人在哭喊“你们在这究竟是救我们,还是在害我们?” 颜溪月浑身僵住,她以为寻求比周县丞背后更大的势力出面,便可以阻止惨事发生,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夏书恩面带寒霜般对她的摇了摇头,“看到了吧,事情并非我们想的如此简单。你想,曹丞相早就有意要对付高闻远,为何迟迟不动手,还不是因为朝中多数人都是他的党羽,周疏平敢如此作为,他的后面也一定少不了如高闻远那样的势力,我们可不能被他现下小小的官位给骗了。” “可是……” 颜溪月刚要说话,杨景山已经带着哭腔恳求夏书恩,“原来您是巡按特使,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官位,只知道比咱们这位老爷要高,你求情肯定比我们这些贱民有用,求求您了!”膝盖一弯,就要朝他拜倒。 夏书恩心里猛地一跳,欲伸手阻止杨景山跪下,可杨景山带头这一跪,连带外面近百人众也一齐跪下。 他已听不清众人口中在诉说什么,只听见那一声又一声,堪比重锤击地的磕头声,砸在心口上,痛苦难言。 夏书恩向中央走上两步挺然而立,幽深如潭的目光与性情捉摸不定的周县丞相对而视,周县丞将双臂叠放在桌案上,饶有兴趣的支起耳朵,想听听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不料,夏书恩忽然右臂一抬,揭起袍衫,双膝一弯,跪在了周县丞的面前。 他的这一举动令在场众人尽皆骇然,大家都知夏书恩曾经的官职比周县丞可是高出不少,纵然他没了权势,有求于周县丞,也只需说几句好话便可,实在不必行此大礼。 何况,当今圣上并未公然宣昭收回他大理寺卿巡按特使的职位。 以为夏书恩还要负隅顽抗的周县丞甫见此景,先是满脸惊异之色,眼珠转了一转后,随即亮了起来,挺直了腰身,“特使大人,您可是除了圣上之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我这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哪能承你如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他嘴上说着让夏书恩起身,可是身子仍是一动不动的钉在在椅子上,惊异的神情之中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颜溪月被他的举动吓得花容变色,心里如擂鼓般跳个不停,她弯下身去,握住他的手,“你不是说过,强权欺压、贪官污吏、尸位素餐的庸碌之官,你永远也不会给他们下跪吗?”清脆的声音中已经微微颤抖。 夏书恩心中一酸,却不是为她的这番话,而是她为自己担忧而心怀愧疚,“溪月,你不必担心我,从前……我或许是有些傲气,可比起外面那数十条活生生的人命,我的傲气又算得了什么?” 他恭恭敬敬的对稳坐堂上的周县丞磕了头,“启禀大人,松溪坞的六十二人因受奸人毒害,误服令其发狂的毒药,以致多人伤亡,但事出有因,他们虽是加害者,却也是受害者,望大人念在我夏某的薄面上,对他们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说完,又向周县丞拜了三拜。 杨景山见到此景,不禁泪水扑簌簌流下,他本就一直跪在周县丞面前,此时身子一侧,面向夏书恩,“是我杨景山对不住特使大人,我替外面的大伙先行谢过!” 颜溪月怔怔想了片刻,止住了眼泪,亦面向周县丞盈盈一跪,“大人,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自尊放在别人脚下,任人踩踏,只要大人高兴,我颜溪月也可以不要自尊,只求大人能饶恕六十二条性命。” 夏书恩见她毫不犹豫的朝拜周县丞,揪心般的难受,“这是我一人决定的事,与你……无关,你、你起来……” 但身旁的颜溪月丝毫不理会,嘴里重复着“只求大人能饶恕三十二条性命”,向周县丞不停地磕头诉求。 周县丞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恍若战场上得胜归来的将领,“颜溪月,你刚才说的强权欺压、贪官污吏、尸位素餐的庸碌之官,依你之见,本官属于哪一种?” 他这是故意为难颜溪月,夏书恩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大人,这个问题与处决六十二人的性命无关。” “本官现在就是问了,既然问了,就是有关!”四下回荡着周县丞无比阴戾的怒喝。 寂静了片刻后,夏书恩垂下眼帘,眼睛里再也没了神采,回大人的话,“这三种……您哪一种都不是。” “哦?何以见得?”周县丞看到他萎靡不振的模样,心底越发的痛快。 夏书恩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拳头紧握了一次又一次,“第一,大人并非高官贵爵;第二,大人卷入的贪腐案是一场误会;第三,大人对于松溪坞发生过的怪事纠查到底,决不蒙混而过,是宽仁爱民的好官。” 只是简短的三句话,他说完后长长叹了口气,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颜溪月看在眼里,心中堵塞的难受,泪水莹然。 “哈哈哈……”周县丞痛快淋漓的大笑声回荡在公堂上,除了他一人笑得开心畅怀外,其余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第89章 愁肠满地 颜溪月微微抬起头,夏书恩蓦地抓住她的手,颜溪月看到他的脸上已由刚才的愤怒转为隐忍,即便满腔怒火,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你们要是早这样,别像一进来时就对本官耀武扬威,不就没这回事了吗?”周县丞终于笑够了。 杨景山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大人,您、您的意思是……” “本官又不是那等失信于人之辈,说过的话又怎能出尔反尔呢?你带上外面那些人回去吧。”此时的周县丞满面春风。 “谢大人!” “谢青天大老爷!” “谢大人不杀之恩!” 堂外众人听见自己可以不用被处死,如获重生,如同受了极大的恩典,咚咚咚的磕头声不绝于耳。 周县丞心满意足的靠在椅背上,望着眼前一大群人向自己磕头谢恩的场景,心中喜不自胜,“皇帝又如何?就算四海臣服,心里不服他的大有人在,怎比得眼前人人都对我心悦诚服的场面。” 他十分爽快利落的让这将近百人离开县衙,那些人自然巴不得快些走,但在走之前,人人都默默向门内鞠了一躬。 周县丞也明知这躬身一拜是冲着夏书恩和颜溪月,心想自己既坐在这个位置上,也能享受他们这一拜。 杨景山看着两人仍旧跪在原地,心里万分不是滋味,小心翼翼的询问周县丞,“大人,这……” 周县丞神色忽然变得惊讶,“你们还跪着呢?哎呀,都怪我这记性,快起来吧……” “谢大人!”杨景山忙着称谢,搀扶起颜溪月。 夏书恩依旧一言不发,迅速站起身来,脚下一刻也不耽误,快步走向门外。 “我叫你走了吗?”周县丞那令人畏寒的声音再次响起。 颜溪月终于忍不住,怒问周县丞,“你究竟还想怎样?” 杨景山急忙拦住颜溪月,“孩子,好不容易过去了,别在惹事了。” 周县丞盯着夏书恩的背影,“我是叫他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颜溪月冷笑一声,“他不走,我也不走!倒要见识大人还有什么花招。” “人都已经放走了,本官没了筹码,还能对他做什么?只不过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对特使大人说说罢了。”声音又扬高了一个声调,“不知特使大人可否给下官一份薄面?” 他方才用尽手段折辱夏书恩,这时却放低了姿态,小人嘴脸一览无余,夏书恩倒是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话,于是对颜溪月轻声道“你先离开,我没事的。” 周县丞面露微笑,冲神色不豫的颜溪月挥了挥手,杨景山更是害怕多生事端,急匆匆的把她拉了出去。 出门只走了几步,颜溪月倔强的站住脚步,“族长,你自己回去吧,我要留在这。” 杨景山无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是一副倔脾气,刚才受的教训还不够吗?要是你们早些对大老爷说话柔和些,也不至于受这个罪。” “他胡乱判案,要杀了你,难不成你还要谢他?” “不然?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在大老爷的眼里就是猪狗不如,就是要打脸,也得笑着把脸伸过去,还要夸老爷打得好,现在丢的是脸,以后丢的可就是命……” 杨景山兀自长吁短叹,颜溪月却听得满腔怒火如焚,至于后面说了什么,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她看到了两个熟悉亲切的身影急步走了过来。 “娘,柳妈,你们怎么来了?” 直到颜溪月迎上前去与杨玉芙和柳妈相聚,杨景山才如梦初醒,“夫人来了,哎呀,我、我的儿子呢?为了你这不听劝的女儿,差点连我自己的事情都忘了。” 他正急得四处寻找杨寒,东首的一个屋角转出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是杨寒。 他看到父亲和颜溪月站在县衙门口说话,以为周县丞还有吩咐,因此不敢独自上前,两父子险些经历生死相隔,这时重获新生,喜极而泣,与颜家人告别后径自回了松溪坞。 柳妈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你跟夏公子走后,村里就来了好多衙役,全抓到县衙来了,又在来的路上听说你们俩出事了,我就和夫人赶过来看看。” 杨玉芙看了一眼杨景山父子离开的背影,拉着女儿的手,眉宇间满是忧色,“刚才族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娘,你别听他大惊小怪,我现在不是没事?”颜溪月将华宣明和傅九渊多行不义自毙,以及刚才受周县丞刁难的经历简略同母亲和柳妈说了。 她以为母亲一定会像杨景山那般对自己啰里啰嗦一堆,没想到杨玉芙却是凄然一声长叹,“你们……就从来就没让我省心过。” “娘,书恩还留在里面跟周大人说话,他……” 杨玉芙骤然打断她的话,“我说的是你师兄!” 说起姜牧尘,颜溪月也略感紧张,“对了,刚才我对付华宣明时,师兄还来助我一臂之力,只不过他是蒙着面。” 杨玉芙与柳妈对视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和伤愁,柳妈更是心神沮丧,眼眶滴下几滴泪水,“看来,尘儿是不会再回来了。” 颜溪月心下大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师兄他……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 杨玉芙默默无言的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她。 颜溪月惶急的拆开信封,双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信的前半部分都是写给杨玉芙和柳妈的告别,后半段才是姜牧尘对她说的话。 信中言明他的确私自换过颜溪月的药,从卧云谷灰头土脸的回来后,姜牧尘就去找了穆金波。 穆金波称有一计能帮他从夏书恩的手里夺回颜溪月,只要颜溪月的身体一直将好未好,姜牧尘再去别的地方寻求解药治好颜溪月,这样就能削减夏书恩在颜溪月和杨玉芙心中的地位,而真正的解药,穆金波保证他会有办法。 在他的介绍下,姜牧尘找到了当时的裴然殊。 蒙在鼓里的姜牧尘听信裴然殊的话,在颜溪月的药方里换一味药,至多就是减缓颜溪月恢复身体,不会有其他任何影响,信以为真的姜牧尘便照做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夏书恩竟自己找到了解药,还发现了他在卧云谷的所作所为。 “师妹,这或许是师兄最后一次如此称呼。我一直以为,终有一日,能如师娘那般称呼你,可自从夏书恩出现后,深知再无此可能。以恒屋宇焚毁确为我所为,只是气恼他不自量力的倾慕于你。现在想来,当时错之极矣!于你、于师娘,甚至夏书恩,我当再无颜面相对,就此一别,望自珍重!” 第90章 盘根错节 颜溪月与姜牧尘自小一起长大,情如兄妹,虽然这段时日以来时有争吵,但无论是她对姜牧尘的兄妹之情,亦或是姜牧尘对她的倾慕之情,都不会因为几场争吵矛盾而消散。 她这时才恍然想起,自己从未对师兄心平气和、坦诚布公的谈过三人之间的事,只是心中再如何悔恨,再也没有机会对师兄言明。 街北方向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师兄的方位,没想到一见却成永别。 她怔怔望向北方的天空,天上白云聚合,合了又散,一如人生聚散无常,双目一红,泪水不绝的流涌而出…… 与此同时,方才还吵嚷不休的公堂此刻就剩下了周县丞与夏书恩两人。 周县丞见他一直背对着自己,情知他此时一定满腔怒火,拿起要呈送刑部的公文,“你不想知道这里面写了什么吗?” 夏书恩转过身来,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神色冷漠,“不就是大人想要处死松溪坞的部分村民,要呈上刑部核准的公文吗?既然事情已了,大人也该兑现承诺,销毁了才是。” “你且看一看,看完了之后,再决定是否销毁。” 夏书恩心下一沉,心想那公文中莫非写的不是此事?抱着疑惑,他从周县丞手中接过信封,拆开看后,却是惊讶不已,“一张白纸?” 面对满腹悲愤的夏书恩,周县丞感到无比的畅快,“你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你也不想想,我这个县丞马上就要退位让贤,这是我在隰县待的最后一年,处决数十人这么大的事情,要惊动朝廷的上上下下,我何必要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呢?” 夏书恩一把将白纸揉成一团,重重摔在地上,“如此说来,你要戏耍的唯有我一人而已,用得着赔上这么多人的性命?” “不拿这些人威胁你,你又如何肯由我摆布呢?说白了,还不是你自己心肠太软,把贱民的性命看得比天还大,你要是在向我下跪的前一刻就拂袖而去,我也不能耐你何。” 周县丞愈发得意的神情声口令夏书恩怒火中烧,“周疏平,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另一层身份,你一定要逼我对你赶尽杀绝吗?” 不料,听了这话的周县丞不惊反笑,“夏书恩啊夏书恩,你真是自作聪明。不错,你是替皇上和丞相解决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可真正高兴的人除了他们之外,你真以为别人也是如此吗?那些京官也好,地方官也罢,他们表面上对你是毕恭毕敬,可转过头,哪一个背地里不是恨你入骨?” 当时,夏书恩遭高闻远栽赃陷害,只想摆脱莫须有的罪名,倒是从未想过周县丞说的这个情况,他虽然留在官场的时间甚短,却也清楚里面的复杂关系。 “既然恨我,那就说明高闻远的残余势力还远未清除。” “错!”周县丞大声否认了他的想法,“官场向来都是拜高走低的地方,一个人倒台,剩下的小喽啰还敢有什么反抗之心?你拿着皇上御赐你的令牌,所到之处,可谓是风光无限。 他们怕的是你轻易得来的权利,恨的是你一介布衣,仅凭心细如发的断案据查和身手不凡的武艺就撬动了朝廷二品大员,解决了丞相多年来的心病。有你这样的危险人物在皇上身边,文武百官怎能睡得安稳? 你可以说,只有贪官污吏才会害怕,可话又说回来,皇帝不差饿兵,若大家都像你想的那样两袖清风,不藏私心,谁还会替皇帝小儿办事?如今,皇上也并未真正撤了你的职,你说,他们如何不惧你?恨你?” 夏书恩听完只是苦笑,“大人实在不必多虑,夏某根本无意在官场久留,至于让他们害怕的权力,我也早就交还给了皇上。” “那真正该担心的人就是你自己了。” 周县丞狡黠一笑,“你在枫阳县查处育婴堂一案,处决了那该死的徐知县,可你也得罪了他的顶头上司陈刺史。自从你将案件真相启呈圣上之后,他就连降五级,被贬贫瘠之地,好不容易熬到了刺史之位,又要从芝麻小官做起。从前,那些找他私下行方便之事的人又要另外讨好新主,看似是你得罪了一人,实则是得罪了数不清的一大帮人。 你最好是能永永远远的占居高位,否则一朝变为平民,就像今天这般,连我这个微末不入流的芝麻小官都能当众给你难堪,也幸好你是遇见了我,换成其他位高权重高官王侯,你早就没命走出这个大门了。” 自从与薛天辰在枫阳县一别后,夏书恩就再也没收到过来自朝廷对于枫阳县的任何讯息,不是周县丞的透露,他哪里知道陈刺史后来竟有这般遭遇。 虽然当时对他的治理确略有不满,可到底是皇上做的决定,于己何干? 周县丞一口气说出了这其中的利害轻重,在外人听来确实苦口婆心,倘若不是周县丞有意侮辱在先,夏书恩差点就要对心存感激,可惜他生性恬淡,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怎会卷入这场前路难料的官场是非当中。 “原来周大人今日之举,是替他们报仇来了?” 周县丞连连摇手,“话也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我马上也不在官场了,哪里还用得着费心去讨好他们?不过你这样年轻有为,又傲视公侯的气概倒是少见。 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就是要故意挫一挫你的锐气和傲气!你不是性刚气傲,有‘三不跪’的规矩吗?我就是你说的尸位素餐之徒,可那又怎样呢?你还不是乖乖跪在我的面前,低声下气的来央求我吗? 但你若拿出巡按特使的令牌出来,那向你跪下来的人就是在下了。你一向瞧不上的权势却能保护你的尊严,不知特使大人当下作何感想?” 夏书恩冷眼瞧着他那副志得意满的小人嘴脸,只觉得此人可恨又可怜,“我跪的不是你。” “什么?”周县丞恍然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跪的是公道正义,是这六十二个人想要活下去的希望,如果不是为了他们,你以为我夏书恩会多看你一眼?” 眼看着一脸得意之色的周县丞如石柱般僵住,夏书恩也懒得再多说一句,就在他将要跨出大门之际,周县丞又大喊一声“你查出傅九渊、华宣明密谋下毒又怎样?他们为何要如此,你知道吗?” 夏书恩陡然立住脚步,心中如擂鼓般跳个不停。 “这件事还没完,你想查,就接着查吧。”周县丞高亢的声调忽然降低,可在夏书恩听来却十分震撼。 “有周大人这句话,夏某定追查到底!” 当夏书恩说下这句话时,周县丞像是被他看出破绽,又像是气急败坏,总之迈开大步,匆忙的背影仿佛是落荒而逃。 第91章 平地波澜 自岁暮堂这间医舍倒塌后,松溪坞再也没了梨花雪的踪迹,患有哮喘的人也没再犯病过。 那些挂在树梢枝头上的黄符纸也消失殆尽,潺潺流水的溪边,繁茂青翠的大树下,一如往昔般围满了嬉戏玩闹的孩童和闲谈说笑的老人,笼罩在松溪坞上空的阴霾,随着真相的解开一扫而空。 “书恩,那只白色的荷包袋去哪了?里面装的可是以恒送的花种。”颜溪月一脸急切的在屋内翻找。 正在悠然品茗的夏书恩听闻以恒的遗物不见了,也没了心思喝茶,“我没动过,是不是掉到哪了?” 颜溪月秀眉微蹙,摇头否认,“我正打算找个地方种下,结果刚才去拿的时候发现不见了。” 后院里传来柳妈欣喜若狂的呼声,“月儿,夏公子,你们快来看呀!” 两人快步走了过去,柳妈兴奋至极的指着一个花盆,“我以为活不了,居然发芽了!” 近段时日,颜溪月与夏书恩一直在为各种糟心的事而忙碌,院内多了五个花盆也不知晓,花盆内的一抔新土间冒出几株翠色的嫩芽。 颜溪月好奇问她,“柳妈,这是……” “这就是你从卧云谷带回来的花种啊!”柳妈脸上笑眯眯的,盯着嫩芽怎么也看不够。 柳妈向来不喜花,颜溪月也就从不栽种,以恒给的花种也不能就此浪费,打算到外面找个地方种下,不想柳妈自作主张种在了后院。 “柳妈,你不是对花粉过敏?也不喜欢花吗?”颜溪月容色清秀的脸上漾开了如花般的笑靥。 柳妈身子顿了一顿,神色有些尴尬,“我……我哪有说……不喜欢花,我只是种不好,怕弄坏了,你别瞎说。” 颜溪月与身畔的夏书恩双双忍俊不禁,原来看似不喜种花的人,却是世上最惜花之人。 两片嫩绿的芽叶扎根土壤,迎着朝阳旭日向上生长,夏书恩、颜溪月笑着笑着,眼前蓦地浮现一个洵洵儒雅、神采飘逸的男子,笑容如冬日暖阳般温煦,他蹲在花盆旁,仿佛在说“见花如见人……花有重开日,山水总相逢。” “春山懒妇忻书眠,门前女伴邀采莲。含嚬行过寒烟浦,瞥上兰舟悄无语。寻花不见花深深,见花不折空愁心……” 一道温雅轻柔的歌声隐隐从湖中碧绿的荷叶中传来,只是闻声不见人。 从初春时节开始,夏书恩留在松溪坞的时光已渐渐到了初夏,翠绿的荷叶间钻出几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只待时节一到,便摇曳花姿。 颜溪月与夏书恩并肩坐在湖边,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却神色惆怅,“以前每到红莲盛开的季节,师兄都会带我泛舟湖上,往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夏书恩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然与姜牧尘互相不对付,远离故乡毕竟是一件令人惆怅满怀的事,自己也并不希望他如此,“倘若没有我,他还是他,也就不必离家远去了。” 颜溪月听出他话中哀愁之意,忙摇了摇头,“不,这件事不怪你,我只是为他的决定感到可惜。经此一事,他如能幡然醒悟,也未尝不是件坏事。” “不管他今后去向何方,我也希望他贵体康健,四时平安。” 两人又默默无言坐了一会儿,看到满湖莲叶荡漾在清波之中,夏书恩忽然想起两人在枫阳县的那段生死之险。 尤其是两人中了暗器之毒被绑在木桩上,那时的两人都以为死期就在眼前,颜溪月曾说过的一句话从脑海中钻了出来。 他忽然一声轻笑,令颜溪月大为诧异,“你笑什么?” “你记不记得在枫阳县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颜溪月茫然想了许久也不得而知,夏书恩却故意把目光落在那些待开的花苞上,“要是这些莲花能现在开就好了,我们就不就可以乘船去摘莲子了?”深情无限的双眸凝视在她秀美娇丽的脸颊上,伸手去拢她被微风吹拂起的发丝。 颜溪月终于想起来在明月堂的秘道底下,她曾对他说“我的家乡与江南无异,你去了,我给你剥莲子吃。” 想及此处,颜溪月白皙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这才明白他笑中的含义,立刻扭过头去,“我不记得了!”嘴角却难掩羞涩笑意。 “两位打搅了!” 背后陡然传来响亮的男子声音,一个身姿挺拔、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子骑在一匹马上。二人情意深挚之际,竟浑然听不到身后有马蹄到来的声音。 颜溪月和夏书恩见到他,欣喜之下,不禁同时惊呼出口,“李如浩!” 李如浩是薛天辰的心腹信赖之人,两人见他到来,心知定是薛天辰有话带到。 一身寻常装束的李如浩已从马背翻下,身后的四乘健壮的马匹上也跟着下来四个随从。“两位如今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倒叫我好找。” 夏书恩望了半天也没见到薛天辰,“怎么就你来?天辰呢?” 李如浩垂下眼帘,不自然的笑了笑,“嗯……薛大人他、他有事去了,叫我来探望你们。” 颜溪月也不信他这番说辞,“探望?他既这么忙,何不忙完了自己来探望?” 李如浩面色为难的搔着后脑勺,岔开了话头,“啊,我瞧这的风景还不错,一别数月,二位有什么见闻,可跟我说说?” 两人见他这没话找话的样子,只感好笑,引他及四名随从去往颜家落脚歇息。 茶水入腹,从颜家门外路过的村民指着门口拴着的五匹马,嗫嚅说着话,李如浩便想起了什么,对两人问道“我来松溪坞时,听闻这里发生了一些怪事,夏公子,颜姑娘,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们了?” 二人心下一惊,均知薛天辰向来性子火爆,而他的下属李如浩更是不遑多让,如果让他知道周疏平的所作所为,不知又要掀起什么波浪。 而夏书恩委实不想在这平淡如水的松溪坞再起波澜,“其实……事情都过去了……” 他话未说完,李如浩脸色阴沉,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公子不必瞒我!我什么都知道了!这奸诈狗官明知你的身份,还要故意为难你,我看他是活到头了!” “如浩……”在夏书恩和颜溪月急促的呼唤声中,李如浩已经闪身到了门外,四个随从也如影随形的紧随其后。 不得已,两人只好跟着他去了。 李如浩脚步匆匆的来到县衙门口,虎吼一声,“隰县县丞周疏平!给我滚出来!” 门口的两个衙役见他身着寻常衣衫,只当他是里巷小民,伸手来驱赶,“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能随意呼唤的!” “不知死活的东西,趁我家大人不在,快滚!”叱骂间,已伸手去推他。 李如浩双手探出,手臂加劲,那两个衙役的手臂被他拧的痛呼嚎叫,砰砰两声,两个衙役被李如浩摔在地上。 身后的随从亮出一枚令牌,对两个衙役严厉说道“快叫你们大人出来见李校尉!” 两衙役睁大了双眼,见那是都尉府的令牌,吓得脸色一白,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周大人已经、已经归休,告老还乡了。” 李如浩虎目一瞪,“归休了?什么时候走的?” “刚、刚走没多久,现在去追还来得及。”一衙役朝东方指去。 李如浩气闷的哼了一声,就要转身去追,夏书恩拦下了他,“别去了,他不值得你动手。” 不听劝告的李如浩让衙役在前方带路,皖南的水道陆路,纵横交叉,几人疾奔了一阵才到达渡口。 只见烟波浩渺的湖泊上,一艘扬帆起航的大船已经驶出岸边数里远,船头立着一个身形枯瘦的老者,依稀能辨认出正是县丞周疏平,此时他背上搭了个包袱,精神矍铄的立在船舷之上观赏两岸山水风光。 “真是便宜这狗官了!”李如浩气得顿足大骂。 周疏平看到岸上的一行人中有夏书恩的身影,喜容满脸的朝他拱手一揖,又指了指几人的身后。 就在夏书恩等人不解其意时,身后传来匆忙错乱的脚步声响,一个五十上下的县衙主簿正在叫喊夏书恩的名字,到了近前,将手里的一封信递到夏书恩面前,“夏公子,我、我可算找着你了,周大人临走前说,若是日后你来找他,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夏书恩心下疑惑,自己与他之间的纠葛早已结束,他怎么确定自己将来还会来找他?接过信封,封面上空无一字,“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主簿喘了口气,“他说,你看看信里的东西就明白了。” 颜溪月说道“快拆开看看,他究竟还要玩什么把戏。” 夏书恩依言拆开信封,只见纸上画了个奇异的图案,别人不知,两人对这个图案却是终身难以忘怀,图案并不复杂,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海上旭日初升的景象,而这个图案,正是明月堂的标记。 夏书恩浑身一震,又看了看信封,里面还有一株干枯的梨花雪,这两样加在一起,令他感到不寒而栗,“傅九渊、华宣明……他们、他们竟也是明月堂的人?难道松溪坞发狂的怪事又是明月堂的手笔?” 颜溪月的一颗心也不由得怦怦直跳,“可是……明月堂的坛主不是已经死了,连他们的老巢都被毁掉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明月堂?” 李如浩甫见此景,竟出奇的淡定,他谨小慎微的咳嗽一声,“嗯,其实……我、我就是来说这件事的,明月堂根本没有被消灭。哦,当然不是说公子你办事不力,实在是这个明月堂……唉……”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无奈又不甘的一声长叹。 夏书恩蓦地回想起几天前,周疏平就阴阳怪气的对自己说过,“这件事还没完,你想查就继续查吧。” 初时不知,原来另有深意,他猛然朝湖上望去,遥遥望见船上那个渐渐模糊的身影在向自己招手。眼望四周,准备寻找一艘船追赶上去。 李如浩拉住了他,“这点小事就不必劳烦公子了,交给我吧。”他吩咐两名随从另乘一艘船去追周疏平,自己则与夏书恩、颜溪月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叙谈。 颜溪月问他,“你说明月堂还在,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如浩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将包裹的一层层棉布展开,里面是一块晶莹闪光的五爪金龙,“这是公子从明月堂坛主身上找到的玉琥,薛大人亲手交由皇上,可经皇上辨认,说这枚玉琥是假的。” 他将玉琥举起,对着太阳底下细细观察,指着金龙拱起的脊背说“真正的玉琥,这里有一处精巧的嵌合,是个龙在云间飞腾的式样。皇上说,这处痕迹是天然形成,天下的巧手匠人再手巧,也无人能复刻。就在薛大人准备南下来找公子汇合,打算重新去找玉琥的踪迹时,又收到一条消息。 川南王爷的府上曾出现过真正的玉琥,但薛大人赶到之际,王爷、世子和郡主均下落不明。据说,世子最后一次现身是在清州的倚霞楼。” 夏书恩听他娓娓道来,喃喃念叨着,“嗯,清州……倚霞楼?这……”他心头一震,转眼望向身侧的颜溪月,哪知,此时的她也带着好奇的神色凝望他。 “如浩,这个清州我……” 夏书恩正想拒绝,李如浩哪里给他辩解的机会,又从怀里拿出一枚被胸腔捂得温热的令牌,“大理寺卿巡按特使的令牌,皇上叫我重新交还给你。” 第1章 荒郊夜庙杀伐现 郊外,暮色苍茫。 熊熊篝火在一座荒山破庙内冉冉升起,薛天辰心事重重的坐在火堆前。 原以为,将玉琥亲手交给皇上,明月堂的事就能告此段落。 谁知事情陡然生变,皇上第一眼看到玉琥,便认出此物是赝品,并非宫中丢失的真品。 可玉琥的的确确是夏书恩从明月堂的舵主常松身上搜出,自己一路护送入宫,中间也未假手于人。 徐公公从内殿急匆匆出来禀报,说是在皇上批奏折的桌案上多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简单几个字玉琥,川南王沈墨。 这封信的来历就如同玉琥的失踪一样,神不知鬼不觉。 无论信上所言真假,薛天辰都不免要到沈墨居住的封地清州走一趟。 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禁军统领王将军,调查玉琥下落不能大张旗鼓,两人便是一身常服先到王府拜谒,随同一起的还有清州府衙刺史秦中田。 但王府的管家却告知,王爷早已于两月前就出发长安,至今杳无音信。 王将军觉察事有蹊跷,立即派人上下搜查王府,除了上百名下人仍留在府上外,沈墨的一双儿女也下落不明。 王将军认定沈墨是携了真正的玉琥潜逃在外,当即决定扣押阖府上下的所有人,封锁了王府,并回长安向皇上复命。 至于找寻沈墨,及其世子和郡主,甚至玉琥的重任都落在了薛天辰的肩头。 沈墨明知玉琥为皇家贵重器物,他拿在手中,有僭越造反的嫌疑。 除非他带着世子和郡主投靠了敌国,可仅凭一枚玉琥,沈墨手中没有军队,府上的金银财帛、珍玉珠宝却是纹丝未动,哪个番邦又肯收留于他? 想来想去,薛天辰把肚子也想饿了,此时挂在山头的夕阳仅剩一抹,他熄灭了火堆,拿上鹤翎刀,在茂密的山林中隐没身形。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当他提着一只野兔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就在他距离破庙还有不到丈远的距离时,陡见庙前的树旁拴着五匹雄伟壮健的马,前方传来一阵异响,侧耳细听,是兵刃交加之声。 他立刻丢了野兔,隐身在怪石之后,悄悄探首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破庙前多了五个人,均手持刀刃,乒乒乓乓的交上了手。 其中身形魁梧的四人同时围攻一个黑衣长袍之人,那人不仅将头用宽衣罩上,脸上也蒙了黑布,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 薛天辰心下暗自惊异,自己仅仅离开了半刻钟,怎么突然一下子多了五个人在这里动手? 黑衣人虽然被周围四个人前后夹击,但招式沉稳,手中长剑击刺挥掠,不仅没有让自己吃半点亏,反倒击伤了其中一人。 两个又高又瘦的汉子持刀护在身前,其中一人朝黑衣人厉声喝问,“你究竟是何人?敢插手明月堂,活得不耐烦了!” “明月堂?这四个人是明月堂的人?那黑衣人又是谁?”薛天辰又是一阵惊异。 “废话少说!把地图留下!”黑衣人语调冰冷,隔着面罩说出来的话听着有些沉闷。 那两人惊讶对视一眼,“你竟敢偷听我们谈话?” “地图不会留下,你的尸体可以留下!” 黑衣人二话不说,挥剑又与四人厮杀在一起。 “地图?这个黑衣人既与明月堂作对,那多半也是自己人了,看这四个人显然对地图十分看重。”薛天辰见那四人轮番上阵攻击黑衣人,也不管那黑衣人来历如何,是否要多观察一阵再出手。 他只觉倚众凌寡就是胜之不武,再说黑衣人要从明月堂手里夺走地图,自己从旁相助,也可以借机了解明月堂暗地里的行动,说不定沈墨的失踪正与此有关。 黑衣人正与四人激斗之时,蓦地里忽觉风声飒然,身后珰的一声响,白刃闪处,已经倒下一人,正是薛天辰出手替他挡下了背后偷袭之人。 黑衣人怔了片刻,显然是为薛天辰的突然到来感到惊诧。 “兄弟,自己人。”薛天辰对他发出善意的一笑,然而黑衣人却不应答,反而去了已死那人的身畔。 另外三人又举刀挥来,薛天辰看黑衣人伸手摸进那死人的怀里,心知他多半是要找地图,于是单刀飞舞数招,另外三人扑地身亡。 黑衣人要寻的地图,终究被薛天辰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他还没看清地图上绘的是什么,就被黑衣人一把抢走。 薛天辰不免有些气愤,“这位兄台,如果不是我出手,你能拿到这张地图吗?” 冰冷自傲的语声从黑袍内幽幽传出“没有你,我照样得手!谁叫你多管闲事了!”话音刚落,迅捷往林外的一匹马奔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薛天辰气恼此人不讲道义,却也没有伤他之心,只想从他手中抢回地图。 飞身踏上一步,右手探出,抓住了他的长袍。那人却索性脱下长袍,发足奔向前方的马匹。 薛天辰说什么也不肯叫他逃了,一纵身,拦住了那人的去路。 “这张地图对我很重要,阁下何必苦苦相逼?”溶溶月色从头顶的树梢斜射下来,黑袍内仅余一双微微闪动的眸光,似夜空繁星。 “在下薛天辰,并非要与阁下为难,只是我也在追踪明月堂,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把关系闹得这么紧张。” “那就得罪了!”黑衣人语歇招出,挺剑便刺。 薛天辰屡次与他示好,双方又有着共同的敌人,却不知对方为何总是刀剑相对。 两人拆解数招,鹤翎刀斜砍下去,黑衣人长剑脱手落地,但仍是以拳脚功夫与薛天辰相抗。 越打下去,薛天辰心里越是有气,眼见对方失了长剑,也自收起兵刃,陡然变拳为掌,决意要教训这无礼执拗之人。 黑衣人也是随时变换招式,双掌护住周身,手劲暗加,右掌朝他拍去,却反被薛天辰抓住手腕。 月色光华下,那双手却是洁白如玉。 薛天辰瞥了一眼,忍不住笑道“兄台的这只手,倒是比姑娘家还秀气。” “混账!”黑衣人一发恼怒,想要抽回右臂,但为时已晚,薛天辰已将他反手扣住,令他动弹不得,顺手从他袖中拿到了地图。 薛天辰迫不及待的单手展开地图,只见图上绘的是清州城内的地形,一座酒楼似的建筑位于地图上的东南方位,显得甚为突出,只因酒楼旁边就有一个朱红色的明月堂图标。 薛天辰正要仔细看看图标下面标注的文字,一时疏忽了被自己扣押的黑衣人。 对方从他手下挣脱,薛天辰眼疾手快的收起地图,手掌朝他侧脸掠过。 黑衣人脸上的面罩是与发髻缠在一起,薛天辰拽下面罩的同时,他的发髻也随之从头顶散落下来。 为防止他逃走,薛天辰探出的左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黑衣人脚下一退,忽听嗤啦一声,他的衣领被撕开一角,露出了晶莹如雪的锁骨。 那人急忙伸手用破碎的衣角护住裸露的肌肤,月色下,只见秀发飘飘,一双妙目如一泓寒水瞪视薛天辰,樱红的口唇也因怒火上冲而微微颤动。 “你、你是女人?”薛天辰对眼前女扮男装的黑衣人大是诧异。 第2章 长街短巷流言传 黑衣女子被薛天辰识破身份,满是恨意的瞪视他一眼,反身疾奔,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直到马蹄声响了片刻,薛天辰才从刚才的惊异中反应过来,心中充满了愧疚,鬼使神差的也骑上了自己的马匹,追赶上前。 “姑娘,你别走!你听我说,在下不是故意的……” 黑暗的树林里,两匹马一前一后朝西北方疾驰而去。到了清州城门外附近,黑衣女子扬鞭疾赶,想要在城门关闭前进入城内。 恰在此时,一个挑着山货的货郎正行走在大路上。 耳听得身后蹄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女子回头一望,薛天辰紧紧跟随而来。 只听“啊”的一声大叫,女子猛地回过头来,自己的马匹就要撞上那货郎。 她急勒马缰,马儿前蹄抬起,仰头长嘶。货郎吓得傻了,跌在地上,不知所措。 黑衣女子脸色慌张,眼看马蹄即将踏在货郎身上,自己再也拉不住了。 电光火石之际,一道白影倏然闪过,马蹄稳稳落地之时,货郎已被那道白影抓到了路旁。 那道白影闪的实在太快,女子恍然以为见到了鬼,稍稍斜了一眼,才看清救下货郎的是名身手不凡的白衣公子。 “对不住了!”黑衣女子慌忙丢下这句话,再次扬鞭而去。 正当薛天辰要追上之际,却在路旁看到了两个熟悉至极的身影,欣喜叫了起来,“书恩!溪月!你们怎么在这?” 原来,从女子马蹄下救下货郎的白影正是夏书恩,在路旁安慰货郎的就是颜溪月。 两人自在松溪坞与李如浩分开后,就一同前往清州,不意竟在此地偶遇薛天辰。 三人虽然喜悦相逢,可薛天辰却没空与两人一叙契阔,将抢来的地图丢给了夏书恩。 “这地图是从那女子手中抢来的,你们先去这地图上的地方,到时候咱们在那相会!”薛天辰只说了这句话,扬鞭一击,催马疾驰。 颜溪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大感诧异,“天辰认识那女子?这是什么地图?” 夏书恩展开地图,借着路旁茶铺的灯火一照,依稀看到地图上的一处显眼的建筑旁写着“倚霞楼”三字。 两人俱感惊诧,依照地图所示,倚霞楼似乎正是明月堂的隐藏之地。 “地图是天辰从那女子手里抢来,难道她是明月堂的人?” “以天辰的身手,他是不会轻易让明月堂的人脱手而逃,况且明月堂行事残暴很辣,刚才又怎会对一个摔倒的货郎连声道歉?” 倘若她不是明月堂的人,那又会是什么人? “天辰让我们去倚霞楼干什么?那是什么地方?”颜溪月凝视着那张地图,不知倚霞楼内有什么重要的人物。 夏书恩沉吟半晌,一直盯着地图上旭日初升的图案,“也许倚霞楼就像枫阳县的迎来客栈、育婴堂一样,一定藏着明月堂的秘密。” 黑衣女子和薛天辰一前一后的纵马驰入城内,引得守城官兵急忙关闭了城门。 夏书恩与颜溪月只得在城外找了家客栈歇脚,打算明日再去薛天辰说的倚霞楼碰头。 虽说身上有了令牌,可以让守城官兵开门通行,但明月堂的事情一日未解决,夏书恩不愿将自己的身份轻易暴露在外。 一夜过去,天已大亮。 两人并肩下楼,吩咐店小二牵马过来,叫了两声,店小二和掌柜都直愣愣的站在柜台前,半天也不动。 “二位别骑马了,坐车去倚霞楼,如何?” 从店小二和掌柜的身后忽然走出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所穿衣衫,一看就出身于富贵之家,只是蒙着面,一双浓眉下精光四射。 他身后跟着出来八个随从,有高有矮,同样都是神色不善。 两人这才看清,店小二和掌柜都僵直了身体,是被人以利刃威胁,不敢出声。 “这人是谁?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倚霞楼?”夏书恩与颜溪月相对一视,心中所虑相同。 颜溪月冷冷说道“阁下这般邀请,未免也太没有诚意。” 男子爽朗大笑了两声“姑娘想要客气的法子有的是,只不过有我带路,你们就用不着按图索骥了。” 夏书恩心知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要自己交出那张地图,“就算我把地图交给阁下又怎样?那张地图上的内容我早已熟记于心。” 男子眉心一紧,手中忽然亮出一柄短刀,几名随从也跟着朝两人袭来,可双方没过几招,男子就命令随从撤退,自己另带了一人疾奔向东,另外七名随从转头急奔向南。 夏书恩和颜溪月只好分头去追,中年男子奔逃的路线十分偏僻,离清州城越来越远,约莫追出七八里,夏书恩眼前陡然出现一座荒废的茅屋。 他疾步跟了上去,破败的院落尽是断垣残壁,只见角落里的一口井闪过一道身影。 夏书恩提气跃了过去,右臂疾探,抓住随从的后衣领,然而手上却轻飘飘的抓住一件衣服,两人都已跳入了这口枯井。 站在井口向下望去,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片刻后,井才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想必是两人才落地不久。 日头中天,井下却汩汩冒着袭体的寒气。 夏书恩心下沉吟“这人主动找上门来,却又中途而逃,他来此地,定是为了引我下去。” 蒙面男人一会儿说要请自己去倚霞楼,一会儿又消失在枯井内,夏书恩实在想不通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自己孤身一人,又不明对方来历,自是不能跟着下去了。 他心中默默记下这座破茅屋的位置,原路返回至客栈的路上,打算去寻颜溪月。 缓缓进入城内,街上人烟渐渐多了起来。他向路人打听是否见到一个青色衣衫的少女,均是一无所获,心下更是大奇,看来这一伙人分作两头把自己和颜溪月分别引至不同的方向,不自禁的开始担忧颜溪月的安危。 本来要继续查寻颜溪月的踪迹,途径一家裁缝店门前时,两个过路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听路人甲对身旁一人低声说“刚才听王老板说,最近王府好些日子没来订购布匹了,连大门都被人看守起来,看来王爷是出事了。” 路人乙大为惊奇,“王爷一家子都不见下落,会不会是……”他作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哎,别瞎猜,肯定不是。” “那是什么事?” 路人甲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脸色犹豫,“这种事怎么好在这里讲……” 二人口中的“王爷”便指的是关南王沈墨,夏书恩想起皇上收到的密信上就曾透露玉琥藏在王府。 如今街头巷尾都开始谈论起沈墨失踪一事,夏书恩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两人进了一家客店,挨着两人的隔壁桌旁坐下。 刚坐下,夏书恩就觉察到这家客店的客人不同寻常。 坐在西首方向的一人头戴斗篷,垂下来的黑纱把自己的面目遮的严严实实,连吃饭喝酒也不肯摘下来,只是一手撩起斗篷,另一只手把酒菜徐徐送入口内。 一个人出门在外,再如何小心谨慎,吃饭总要露出面目,夏书恩对此人的行为微感惊讶,但听那两个人开始叽里咕噜的说了起来。 “快说,王爷究竟去哪了?” “连王府都不要了,自然是去外面招兵买马,不回来了。” “招兵买马?朝廷要打仗了吗?再说也用不着他一个王爷来招兵。” “你怎么还不明白?是他不想当王爷,想要再……”那人说到此处,竖起食指朝上一指。 店内忽然“哆”的一响,一把精光四射的短刃插在桌上,声音带着些许愤怒,动静出自坐在东首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坐在他周围的还有十数个相貌凶恶的人。 尽管这两人说话已经用极低的声音,但刀疤男似乎很烦,两人吓得连饭也不吃了,灰溜溜的跑出了客店。 夏书恩听在兴头上,中途被刀疤男阻止,想那两人说的也不过是猜测之言,正要离开时,那刀疤男却双眼一瞪,恶狠狠的目光直向他射过来。 “在这都能碰上,真是冤家路窄!” 第3章 群豪乱斗贵物失 夏书恩侧头瞥了他一眼,心下一凛,“我并不认识此人,他怎么跟我是冤家了?” “我看不是冤家路窄,是有些人的狗鼻子伸得太长。” 凝思不解之际,夏书恩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略显苍老的声音,微微侧头看去,右斜后方坐着一个白衣老者,两鬓星星,却是英气逼人,垓下三尺长须,双目迥然有神。 虽是上了年纪,但精神健旺,腰板挺直,桌上还放了一把长剑,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不怒自威的气质。 原来刀疤男刚才那番话是对着白衣老者说的,只不过白衣老者坐在夏书恩的身后,他才以为刀疤男是在冲自己说话。 刀疤男被白衣老者一顿辱骂,恼怒起来,“慕容怀英,你无故杀了川山派掌门的儿子,想仗着人多吞并川山派,从此一统江湖,似你这等奸猾狡诈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慕容怀英?”夏书恩心头大震,忍不住撇过头去看了老者一眼,“原来、原来他就是名震江湖的剑侠慕容怀英!” 早年间,夏书恩一心想拜在慕容怀英的门下,只是有着逍遥剑侠之称的慕容怀英性情古怪,加之同样想拜他为师的武林英豪络绎不绝,全都被有了退隐江湖之心的慕容怀英拒之门外。 此事也成为夏书恩心中的一大憾事,今日陡然见到自己敬佩之至的慕容大侠就在眼前,心中思潮翻涌,难以抑制。 但不知双方闹出了什么事,他便按耐性子继续听下去。 慕容怀英面对刀疤男的指骂,淡然一笑,“鲁元成的儿子死了与你何干?你兴师动众的来讨伐我,是要急着当川山派的狗腿子?知道的还当你是多管闲事,不知道还当鲁元成死了的儿子是你。” 刀疤男被慕容怀英当众讽刺羞辱,立时脸色铁青,还未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戴着斗篷的那人哈哈笑了起来,“慕容大侠都这个岁数了,还爱跟年轻人斗嘴,不知你还能逍遥多少年月了。” 夏书恩完全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听说话声辨认出此人同样是个老人,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面目白净的书生,乍一看上去儒雅沉稳,眉目间却隐隐罩着一层杀气,既不喝酒,也不吃饭,手里捏一把黑色扇面的折扇悠闲摇晃。 慕容怀英朝斗篷老者瞥了一眼,“阁下何不现身一见。” 书生替斗篷老者回了一句,“都是故人罢了,见不见的有什么要紧。” 慕容怀英沉吟片刻后,方心中明了,“故人?我可没有不敢露面的故人,我看是昔年手下败将还差不多。” 书生哼了一声,语气满是愠怒,“慕容怀英!你也别太嚣张!这武林中的英豪更迭换代,不是来找你寻仇的,就是不服你的,你还以为自己身在巅峰能有多久!” 斗篷老者示意他不要多言,继续对慕容怀英心平气和道“我就算不报上名来,你也猜到了。听闻慕容大侠的剑法寰中少有,盖世无双,在下此来别无他求,只想与阁下切磋剑法,仅此而已。” 慕容怀英往杯中倒满了酒,冷冷回了一句“你不配。” “你……”斗篷老者显然被他冷漠傲视的态度给激怒了,他和身旁的书生刚要站起,慕容怀英就将面前的酒杯朝二人拍了出去。 与此同时,半空中数道银光乍现,自书生的面前的黑折扇发出,朝向慕容怀英面门激射而出。 慕容怀英袍袖一拂,只听地上响了玎玎数声轻响,似有银针落地。 泼洒的酒水在慕容怀英内力的激荡下,如同两柄利器激射而出,点中了两人胸前的穴位上。 “慕容怀英,你什么意思!我好心来找你切磋武艺,你就这般傲慢无礼!”斗篷老者身体僵直不能动,只能继续坐在椅子上发声怒斥,否则刚才问候慕容怀英的便是他藏于桌下的狼牙锤。 “我说了,你不配。”慕容怀英又取来一只酒杯,缓缓倒了杯酒。 砰的一响,刀疤男猛拍一下桌子,“鲁掌门的话不错,你这种嚣张无义的人活在世上一日,江湖上还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栽在你的毒手下!” 他一挥手,周遭的手下发一声喊,齐拔出刀刃砍来。慕容怀英拿起长剑,却不是拔剑与众人相斗,而是起身一抬脚,一张满是酒菜的方桌飞向八人。 刀疤男一刀将桌子劈成了两截,双方立刻厮杀在一起,把店内的杯盘碟碗都打得稀碎。 无论是短打进攻,还是掌劈脚踢,慕容怀英始终都没有拔剑出鞘,反倒是刀疤男一行人接连倒下七七八八。 客店内的其他主顾早吓到一跑而空,唯独夏书恩仍安坐于位置上,从前,他只将慕容怀英放在心上敬重,却不知他在江湖上的口碑竟已差到如此地步。 这时,受伤趴在地上的一人还未断气,他挣扎在地上摸了一把单刀,望向慕容怀英的眼光中凶光毕露。 这人与夏书恩相距不过尺许,夏书恩迅捷起身,右足凌空踢出,飞向慕容怀英后背的那柄单刀飞向了别处。 “找死!”刀疤男见他出手援助慕容怀英,双臂运劲抵抗,左足一抬,一张桌子径朝夏书恩砸去。 此时,刀疤男的其他手下也相继攻了过来,夏书恩挥拳飞脚间,已退到了墙角,面对突然飞至的桌子,已经避无可避。 他踊身跃起,砰的一声,桌子砸到了墙面上。 慕容怀英并不认得夏书恩,眼角瞥见他凌空翻身之际,一块绢布从他怀中掉落出来。 “糟糕,天辰给的地图千万不能丢了!” 夏书恩正要伸臂去接那块绢布,忽然白刃一闪,一把明晃晃的单刀朝他手臂砍来。 夏书恩只好收手回身,对付刀疤男的手下的同时,眼神也时时看向自己失误掉落的地图。 那块绢布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坠落,最终落在了一把刀鞘上。 “多谢慕容前辈!”夏书恩心下大喜。 “年轻人,你也不错。”慕容怀英回首冲他微微一笑,与刀疤男斗了片刻,说话的气息依旧沉稳。 慕容怀英感念素不相识的夏书恩出手援助,是以出鞘接住了绢布,但接下来的事情,却令慕容怀英和夏书恩双双感到震惊。 慕容怀英并不将刀疤男这一众宵小之辈放在眼里,在应付对方的同时,还能眼观八路,耳听四方。 他向那张展开的地图斜了一眼,脸上大惊失色,望向夏书恩的眼神中,由欣赏、感激立刻转变为惊怒,“想不到,你也是个败类!”顺手将地图收入了怀中。 第4章 林中约斗遇故旧 眼前的形势无暇细思,拿到地图后的慕容怀英重挫了刀疤男,接着冲出客店,纵马疾奔而去。 整个客店杯盘狼藉,除了刀疤男一众人受伤倒地之外,就剩斗篷老者和折扇书生动也不动的坐在店内,两人虽未受伤,却浑身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刀疤男等人的刀刃在自己身旁惊险划过,无法躲避,又被菜肴汁水淋漓满身。 夏书恩莫名被抢走了地图,急忙追了出去,当街从马贩手里买下一匹马,直追慕容怀英到城北。 两匹马一前一后,自辰时追到午后,又自午后追到申时,马蹄从奔行如飞渐渐的慢了下来,此时两人已经远离了清州城,到了树荫匝地的树林。 慕容怀英伸手拉缰,调转马头,打量着同样停下的夏书恩,“好小子,你倒是锲而不舍,追了这么远也不放弃。” 夏书恩心中微跳,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三分愠怒,“如果是老前辈的东西被人抢了,会轻易放弃吗?” “我抢了又如何?你自信能从我的手里夺回去吗?” 慕容怀英的剑术神妙无方,在江湖上一直是无出其右的存在,侠义之能,更是名闻四海。 夏书恩却万万没料到,到了暮年的慕容怀英竟如此蛮横无理。 “既然如此,晚辈只好得罪了!” 语声甫毕,夏书恩跃离马鞍,凌空飞身而来。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慕容怀英的对手,但为了抢回地图,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慕容怀英也跃下马来,两人皆是赤手,以拳脚功夫拆了八招。慕容怀英见他年纪轻轻,武功却非泛泛,潜运内力,双掌齐出。 夏书恩接住了他这一掌,虽然没受伤,却兀自后退了五步。 慕容怀英最初是想用内力震伤他,但见他身手不凡,便有了试探他功底的想法,因此并未使出全力,没想到他丝毫不为自己的掌力所伤,眼神中甚为嘉许。 “如今江湖败类者多,名不副实者更是数不胜数。”慕容怀英从马鞍上取下自己的佩剑,将白刃如霜的长剑向他递了过去,“你若能胜我,这‘逍遥剑侠’的名号我就主动让给你,地图……也一并奉上。” 夏书恩并不贪图江湖名号,地图可千万不能落于他人之手,他接住了长剑,心中忐忑不安,“我用了前辈的剑,那前辈岂不空手?” 慕容怀英轻声一笑,“你尽管来刺就是。” 刚才在客店中,慕容怀英一人对付刀疤男数十人,从未拔出过长剑,这其中自然有他武艺精深的睥睨之意,却也是对敌手的一种侮辱。 夏书恩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未受过此等轻慢,事到其间,也只能挺剑刺去。 他直接将清风剑法中的“春风拂面”、“闻风远扬”、“风起浪涌”、“追风逐电”等招式使出,若是换了寻常对手,三招之内便可拿下,但今日遇上的可是慕容怀英。 夏书恩催动剑招,招招进逼,剑招也灵动变幻,那慕容怀英虽是空手而敌,身形却随着夏书恩剑招的变幻而移动,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一飘一晃,犹如鬼魅。 不得已,夏书恩不待“追风逐电”这一招式使完,直接将清风剑法中的最后一式“西风残照”使将出来,这一招往往是遇到劲敌才发挥。 但他并不欲伤害慕容怀英,是以剑尖每每向慕容怀英的要害刺去之际,他便手势略缓,只从慕容怀英的身侧斜斜划过。 “剑走轻灵,又不是稳实刚猛,嗯,不错。” 慕容怀英不愧是天下用剑中的高手,即便夏书恩的剑招来势威猛,也被他轻易躲了过去。斗到这时,慕容怀英便将初时的争夺地图之心转化成试探夏书恩剑法的机遇。 可夏书恩听了他这句赞许,心里却怎么也欣慰不起来。他只时时记着,一旦输了,地图就再也回不到自己手中。 以慕容怀英年逾七旬的年纪,竟还有如此进退如风的身手,夏书恩的心中愈发紧张。 慕容怀英见他剑招稍缓,双臂轻捷探出,欲夺他手中之剑。心念一动,夏书恩身形向后一晃,似欲跌倒,长剑也被他歪倒的身形压的越来越弯折。 但在他后背离地寸许之际,剑刃破空之声响起,剑尖毫厘无误的向慕容怀英的眉心刺去。 这一招欲擒故纵足以有九成的把握能刺伤对手,慕容怀英同样避不开他这招疾刺,因为他也没想要躲避,而是侧头微偏,左手食指与无名指斜刺里穿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刃。 他内力稳实刚猛,这一夹,令夏书恩手中的长剑进也不是,退也不能,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慕容怀英却仰头大笑了起来,“换成是别人,这一招你已经赢了,可结果就是结果,你是认输,还是继续再战……” 慕容怀英并非是言而无信,只是那张地图于他而言,同样重要非凡。 输给名震江湖的逍遥剑侠,夏书恩本是心服口服,但眼下的情境,他又如何高兴的起来? 正在他踌躇未答之际,慕容怀英耳听得风声微劲,眼见余光瞥见一道白森森的银光闪来,身子略退,袍袖一拂,两指之间又多了一枚飞镖。 夏书恩认得那枚飞镖,向后一望,顿时又惊又喜,“溪月,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此时,颜溪月轻盈的身形落地,“一老一少,纵马驰骋,又都是一身白衣,还不好打听吗?” 夏书恩这时猛地想起她与眼前这人有着故旧之情,“溪月,他是……” 刚想告知身份,慕容怀英便冷笑了两声,“区区一枚飞镖,年轻人未免也太自信了些。” 他刚想扔掉飞镖,随意一瞥,不由得大是震惊,手中这枚飞镖的形状竟似柳叶般精巧。 颜溪月却神情自若,“请前辈看看自己的胸前。” 慕容怀英一震,忙低头看去,左胸靠近肋下的地方,不知何时已插上一支飞镖, 那枚飞镖挂在衣服上,自己却浑然不知,倘或再往里刺入一寸,只怕已经见血。 原来,颜溪月所使的飞镖射出时看着只有一支,射击到一半又变出多支。若是射人,非死即伤,全凭发镖人的功力;若是刺物,必百发百中。 其中一枚被慕容怀英巧手拿住,另外两枚则在他袍袖下,或是钉在了树上,而最后一枚就悄无声息的挂在了他的要害之处。 慕容怀英大是震惊,“飞叶摘花?这、这柳叶飞镖是颜如令的独门绝技,你……究竟是何人?” 夏书恩对颜溪月直接脱口而出,“溪月,幸好你没伤到他,他就是你父亲的故友,慕容怀英老前辈!” 颜溪月惊讶的“啊”了一声,她曾听母亲偶尔提起过父亲的这位故交,算来年纪,跟眼前这人也差不多,加上又是夏书恩亲口所说,更是不加怀疑。 意识到自己险些伤了长辈,她上前一步,向慕容怀英盈盈拜倒,“溪月无礼,请前辈赎罪!” 慕容怀英急步跨上,双手扶起了她,“小侄女快起来!二十年前,我与你父亲八拜为交,我为兄,他为弟,那时你还没出生,还是你满周岁时我见过一次,与令弟一别多年,你竟长这么大了。”言语之中掩饰不住的感慨和欣喜。 “适才真是我唐突了,万一、万一我要是射偏了,前辈岂不是……”想起刚才的行为,颜溪月仍是一阵后怕。 第5章 话叙往昔留遗憾 “我和你父亲情同手足,还叫什么‘前辈’,以后叫我伯父。”慕容怀英见到故人之女,满心欢喜,哪里还计较这些。 颜溪月欣然笑答“是,伯父!” 慕容怀英这时把目光转向夏书恩,“那你是……” “原来你们还不认识?”颜溪月听夏书恩告知了自己慕容怀英的名字,而伯父竟然还不认识他,不由得大是惊诧。 夏书恩惨然一笑,“说来惭愧,慕容前辈,在下夏书恩,想必刚才也多有误会,不敬之处,还望见谅。”说着,将剑双手奉上。 颜溪月生怕伯父再次误会了夏书恩,忙解释说“伯父,书恩是同我一起回的松溪坞,又一起来的清州,是自己人。” 慕容怀英听见她说“自己人”时,眉角眼梢又带含羞之色,心下顿时了然,笑呵呵的接过夏书恩递上的长剑,归入剑鞘,“原来如此,今日竟是我冲动了。” 他一想起自己还怀揣着从夏书恩手里抢来的地图,又说“咱们叔侄再次相聚,实是意外之喜,你们随我到万壑山庄住下,其他事,从长计议。” 慕容怀英早年门徒众多,到了岁暮之年,已有一百余名弟子,有的住在各地,有的驻守万壑山庄,而慕容怀英便是这万壑山庄的一庄之主。 三人同行了一个时辰后,方抵达万壑山庄,此处虽及不上相帅王府,却也是府宇宽宏。 慕容怀英领着二人刚入门,刘管家便迎上前来问好。慕容怀英问他,“元郎回来了吗?” 刘管家答道“还没回来。” 慕容怀英带二人穿过花厅,又走了一阵,方进入厅堂,慕容怀英遣散了下人,屋内只剩下三人,他才从怀中取出那张绢布地图。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夏书恩,“现在这里没外人了,这张地图,你是从哪得来的?” 既是自己人,夏书恩便如实说来,“是一位朋友所托,他是朝廷命官。” 慕容怀英神色惊异,“哦?朝廷也知道了明月堂?” “明月堂”三字从他口中一经说出,大出夏书恩和颜溪月意料之外。 “伯父,你知道明月堂?” “是啊。”慕容怀英点点头,眼神中多了几分哀伤之色,“说起来,也是你父亲的缘故。三年前,我在长安的一位好友忽然给我修书一封,说他在长安见到了受伤的令弟,也就是你的父亲,当时身边照顾他的只有一对农家夫妇,他想出手援助,却是个没半点功夫的书生,身上也有急事,他认得你父亲的样貌,担心他凶多吉少,所以修书叫我快去帮他。” 说到这里,颜溪月想起这一节变故来。 天顺元年,父亲颜如令在去参加朋友的岁晏归家的途中,遇到浑身是血,身受重伤的江湖侠士云初子。 临终之际的云初子将一封涉及关乎怀化大将军周远槐生死的信件交给了颜如令,托付他无论如何都要交给长安来去酒楼的老板何寄川,并让他转交给周将军。 颜如令与云初子并不相识,但见云初子即将气绝,满怀侠义的颜如令应下此事,答应将书信亲手送到。 可颜如令一到长安,就被歹人盯上,以假死逃过一劫,被山间樵夫所救。慕容怀英的那位朋友看到的便是此节。 事情到最后,夏书恩查明暗害周将军的实是兵部尚书高闻远,那时,他与颜溪月均以为害死颜如令的真凶也是他。 但高闻远直至临死前都不肯承认,直到枫阳县一行,通过明月堂的坛主常松言语透露,两人方知害死颜如令的歹人实是明月堂所为。 好友受难,慕容怀英出手相助本无可厚非,但那时十分不凑巧,他家中正办丧事,孝义两难全,便让徒弟卜一刀前去援助。 然而,卜一刀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从此江湖上也再没了颜如令的传闻。 “半月之后仍无消息,我就让大徒弟白元郎去查探消息,当找到一刀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临终之际透露,杀他的凶手正是明月堂。” 慕容怀英叹息一声,似是在为自己当年无暇抽身赶赴长安,以致爱徒暴毙而感到遗憾。 至于卜一刀为何会死于明月堂之手,夏书恩猜测,多半是他和云初子一样,已经察觉到明月堂的某些秘密,所以才被灭口。 慕容怀英将地图缓缓展开,目光落在地图一角,一处旭日初升的图案,“刚才在客店,我一看到从书恩身上掉落下的这张地图,我以为他是明月堂的爪牙,哎……” 说到最后,他和夏书恩都为各自的鲁莽而感到好笑。 虚惊一场,颜溪月松了口气,“原来是场误会。伯父要这张地图,也是打算去对付明月堂吗?” 慕容怀英点点头,“自从你父亲逝世后,我一直在四处查探明月堂的踪迹,最近明月堂忽然在清州一带活动,但行动十分隐秘。我并不知有地图这回事。书恩,你的朋友把这张地图交给你时,还说了什么吗?” 夏书恩微微一叹,“他只叫我和溪月到这地图上的倚霞楼与他相会,其他的也没来得及说,本来今天是打算去那的。” 慕容怀英柔和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悦,“这个地方你不必去了,要去叫你朋友去。” 夏书恩一片茫然,颜溪月向慕容怀英解释说“伯父,书恩也是奉了朝廷之命来稽查明月堂,既然线索出现在倚霞楼……” 她原想说,夏书恩身负皇命,倚霞楼是非去不可的,可慕容怀英总是神情凝重,她也不便透露过多。 沉吟半晌后,慕容怀英略带严肃的嘱咐夏书恩,“若是为了朝廷的事,你自当尽心去办,但若让我知道你有不正之举,倚霞楼和我的小侄女,你只能选择一个。” 夏书恩正要询问缘由,刘管家忽然走了进来,“庄主,元郎回来了。” 一个腰间佩剑,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相貌堂堂,器宇轩昂,沉稳的气度更是有着几分慕容怀英年轻时的风采。 白元郎就是慕容怀英方才提到的大弟子,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在外奔波,暗地查探明月堂的动向。 慕容怀英见他平安无事的归来,喜溢眉梢,向他引见了颜溪月和夏书恩,三人互相见过之后,白元郎说起了正事。 “师父,明月堂终于有动作了,他们的首领预计今晚就会进入清州城内,弟子打算今夜就埋伏在他们入城的必经之路上,来个一网打尽。” 夏书恩微感惊讶,他并非瞧不起白元郎,如果明月堂这么容易被一网打尽的话,自己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嗯,你多带几个人一起去。”慕容怀英只简单嘱咐了几句,就同意了白元郎的提议。 “白兄,我跟你一同前去,正好我也在一直追踪明月堂的下落。”这样的机会,夏书恩自然是不能放过。 白元郎尚在疑虑,慕容怀英对他说道“他的身手我试验过,可不比你差到哪里,你们一同行动,胜算的把握也会更大。” 颜溪月也要跟着一起,慕容怀英却不同意,“他们两人去我是放心的,你留下来,我还有关于你父亲的一些事要和你说。” 虽说每次都从明月堂布下的陷阱中死里逃生,夏书恩终究不愿让颜溪月陪着自己一起冒险,现下既然有了慕容怀英这样的长辈照顾她,心下也踏实许多。 “你就听前辈的话,留在万壑山庄,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与你汇合。” 颜溪月既想同他前往,又想听父亲的事,两件事中选择了后者。简单作别后,夏书恩随同白元郎出了万壑山庄。 第6章 密林中伏 白元郎带了五十余名弟子,分从三路埋伏在进入清州城的主路上,他和夏书恩,连同二十名弟子纵马同行了十余里,来到城外的一处山岭。 彼时正值初夏,一行人藏身在长草丛中,嗡嗡乱飞的蚊子令众人苦不堪言。 望着空无一人的大道,白元郎命令众人沉住气,耐心等待明月堂从此经过。 夏书恩忽然想起白天遇到的那个蒙面男,他把自己引到郊外茅屋,也许那里也可能是他们潜入清州城的路径? “夏公子,你跟明月堂交过手吗?我师父这么信任你,想必你功夫不错了。”白元郎大概也是等得无聊,主动和夏书恩攀谈起来。 “白兄客气了,只叫我的名字便是。我确实和明月堂有过几次交锋,他们行事残暴,狡猾至极,本以为上次他们在枫阳县就全军覆没,想不到他们竟然又在清州活动。说实话,我认为他们既然行动处处隐秘,此次进入清州城应当不会大张旗鼓的从此路经过。” 夏书恩又将白天的遭遇简略和他说了一说,白元郎初时有些惊诧,随即目光黯淡,眼望前方大道沉吟半晌。 一名弟子插话道“大师兄,我们在茂县装扮成贩夫走卒和跑堂打杂的下人,确实亲耳听见明月堂的人说要今日进清州城,不过……” “不过,他们从哪条路走,你们就不得而知了。”白元郎替他说完了后面的话。 “是啊,如果夏公子所言非虚,那我们岂不是在这空等?” 白元郎侧头思索了半晌,对众师弟说“今晚的计划不变,其他人按兵不动,西首的十人现在就跟我去夏公子说的那个地方……” 他正要让夏书恩带路,只见夏书恩神色凝重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将眼神投向了前方的大道上。 车轮的轧轧声渐渐响起,一辆马车缓缓从大道上驶来。 仅凭眼前的这辆马车,众人当然无法判定里面乘车之人是明月堂所属,但坐在马车外面的马夫却带着面纱,这就令人可疑了。 马车驶过大道正中,白元郎凝望赶车的马夫,叫了一声“陶陌!” 他身旁名叫陶陌的弟子剩余人同时从草丛间和身跃起,直扑向那辆马车。 马夫见有人突袭而来,将手中马鞭狠狠在马臀上一抽,催马快行。慕容怀英门下的弟子个个都是好手,当中拦马的拦马,搏斗的搏斗,马夫将手往马车里一摸,带出来一柄白光闪闪的长刀。 霎时间,从马车里冲出来五名高矮不一的汉子,也都是同马夫一样,手持刀刃,与陶陌等人乱斗一团。 此时,白元郎同夏书恩也来到大道上,白元郎一掀马车上的帷幕,只见车内置放了一口大箱子,打开箱盖,里面却是金光灿灿的一箱珠宝。 “中计了!”白元郎喝令众师弟停手,那六人也被制服。 一番逼问下,原来这六人都是一伙山贼,珠宝是从外地抢来,为了躲避官府追查,才来到清州城附近躲避。 众人无不感到懊恼,眼看天色将要到了酉时,城门就要关闭,明月堂真会从此路经过吗? “书恩兄……”白元郎想立刻动身前往他所说的那间茅屋,四下里一瞧,竟不见他的身影。 众人呼唤了几声,一道白影倏然从树丛跃下,正是夏书恩。 “他们果然来了!” 刚才打斗中,夏书恩始终认为明月堂不可能大摇大摆的从大道上路过,于是,他暗自藏匿在周围的树梢之间,观察附近的异常。即便这辆马车真的是明月堂,也极有可能会留有后手。 结果这辆马车后面果真没有继续跟上其他人,但在呛啷啷的一片打斗声中,他还是听见了马蹄得得声响。 这阵动静发自东南方向,他顺着声音跃过了几颗大树,只见一条羊肠小路上,有十人正纵马奔驰。 因为隔得较远,夏书恩看不清五人的形貌,定睛望去,他们奔去的方向正是去茅屋的路线。 确定了他们的去向,夏书恩才赶回来通知白元郎,于是一行人不容耽搁,立即上马追赶而去。 过不多时,疾驰中的那十人也发现身后有人追来,纷纷从怀中取出红色面纱,系在了后脑上。 随着马蹄翻飞,白元郎等人渐渐看清这五人皆是寻常装束,向纵马同行的夏书恩问道“你怎么确定他们就是明月堂?别是弄错了?” 夏书恩望着五人脑后的红色系绳,心中怦怦直跳,“明月堂常用红色作为自家的标记,不会错的!” 他故意提高了声调,在寂静的山林中,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明月堂的队伍里,奔在最前面的人忽然勒马停缰,有五人也跟着跳转马头,虎视眈眈面向夏书恩等人。 “知道明月堂行迹者死!”冰冷凶恶的话声出自身穿深棕色衣衫,也是五人中带头的停下的那人。 他话音一落,白元郎一行人就已拔出长剑严阵以待,谁知那五人却并不上前袭击,只是纷纷抬起手臂。 林深树密,遮住了大半天光,白元郎等人只闻空中飒飒声响,却不见是何种样的兵器,登时大叫“当心暗器!” 可惜终究了迟了半刻,他话才说出口,立时就有几名师弟中招,惨叫声此起彼伏。 夏书恩急忙跃下马来,在大树间起落躲避,只听身周玎玎数声不断,树上并未有明显暗器。 旁人或许不明所以,但夏书恩只粗略一望,便心惊肉跳,钉在树上的暗器他记忆犹新,那是在枫阳县的地底秘道,他与常松交锋时,对方向他发射的短锥暗器。 眼前的短锥比小拇指还短少一半,钉入人体内,难以拔除,令人痛苦增倍。 暗器如连珠般激射不断,白元郎只能挥舞长剑,将射来的暗器一一击落,他本可以自己躲到别处,但他不忍师弟们受伤,便挡在三位师弟的身前。 短锥暗器在光线暗淡的情境下本就难以辨认,就算白元郎手中的长剑舞成一团白光,百密也终有一疏。 嗤嗤几声,白元郎的右肩、胸口已中了五六枚暗器,暗器一入体内,便觉骨酸脚软,胸口如欲闷塞,心知暗器上有毒药,趁着神智尚清,仰天倒下装死。 五人见白元郎一行人相继中毒倒下,夏书恩一直躲在树丛间纵来跃去,纵马向他追去。 夏书恩见来人手里都没有兵刃,一定是等着机会向自己发射暗器,看来也不能空等他们把暗器发完。 好在方才乱斗之中,夏书恩未能与五人正面相迎,他一直躲闪在树丛间,撕下身上一块衣襟,将钉在树上的几枚暗器拔出,握在手中。 嗤嗤数响,七八枚短锥刺向了五人,他们也绝料不到,自己使出的暗器会变成回旋镖。 夏书恩回头去找白元郎,只见二十余名弟子皆身中暗器之毒,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唯有白元郎能勉力支撑坐起。 “白兄,我现在就送你回万壑山庄解毒。” 白元郎一咬牙,看向前方长草丛生的小径,“不!我还能支撑,只要一发讯号,万壑山庄就会来人,你快去追上他们!快去!” 夏书恩正要离开,这时倒在地上的陶陌惊叫一声“小心!” 第7章 闹市青楼交情攀 身中暗器的陶陌,趁着毒液尚未流遍全身,骤然发力扑到了夏书恩的身侧,为他挡下了一枚暗器。 夏书恩猛然扭头一望,草丛里还埋伏了一人,此刻已策马逃离。 “陶师兄,你……”夏书恩伸手扶住陶陌,立刻封住了他前胸的几处大穴,以免毒性扩散。 在陶陌和白元郎的连声催促中,夏书恩只好忍痛骑上马,追寻而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夏书恩模模糊糊的看见山林中现出五个奔行如飞的背影,这五人趁隙脱逃,当中必有一人就是明月堂在清州的领头人。 追赶了大半天,夏书恩距离五人越来越近,落在后面的四人忽然勒马停下,对着夏书恩扬起了手臂。 夏书恩早料到他们有此一举,但手中只留有最后一枚暗器,他先于对方提前发射出去,暗器不偏不倚,正中其中一人的脖子,鲜血立时如泉涌般喷出,从马上滚落。 风声劲急,面对激射而来的暗器,夏书恩飞身跃上了道旁的树丛,隐没身形。 余下的三人驱马靠近之际,掩映的树丛中忽然闪现出一柄银光迸现的长剑,如同平地上旋转的陀螺,依次从三人的脖颈中划过,鲜血溅地。 此时就剩下领头人,他孤身一骑,仍是有条不紊的奔向清州城。 夏书恩紧随其后,风中似乎隐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彼时山间开满了紫薇花,他浑没在意。到了城门口,两个守城士兵见有人纵马冲来,喝令他停下。 领头人的马匹奔腾而来,身后又有夏书恩追来,自是不会听这两个士兵的指挥,纵马从两人中间急冲进入城内。 夏书恩也跟着冲入城中,但街市上人流如织,那人骑马一路横冲直撞,撞翻了多少行人摊贩,马蹄仍不停下。夏书恩不忍无辜人群受害,只好收缰下马,使出轻功去追那人。 也不知追出了多远,道旁停了一辆马车,那人经过马车时,狠狠抽了一鞭拴在车上的马匹,意图让这匹受惊的马带动马车,阻碍夏书恩的步伐。 一个意态悠闲的富商正好站在马车上训斥仆人,万料不到受惊的马匹会突然跑了起来,他失去重心,身子一歪,从马车上仰面跌落。 偏巧他摔落的地方是个卖花的小摊,地上摆放的几盆鲜花中,夹杂着几盆仙人掌,而富商摔落时,整张脸就要扑在长满了尖刺的仙人掌上! 众人从没见过这种紧急万分的情状,仙人掌刺扎进别的地方倒没什么,可要是扎进眼睛里,后果不堪设想,顿时齐声尖叫,纷纷捂上了眼睛,不敢细看接下来要发生的变故。 那名富商也是吓得心惊肉跳,眼睁睁看着尖刺距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近…… 就在他的脸与仙人掌仅剩一寸的距离时,他的身子突然停在了半空中,跟着后衣领一紧,被人一把拽起。 他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只是被吓丢了魂,站定后,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似的影子,心智混乱的他还以为遇到了神仙。 领头人就是这般驰马当街冲撞人群,夏书恩便跟在后面收拾残局,待他救下这位富商之后,又急步追了三五丈远,人群里只见一匹马兀自奔跑不休,马背上却没了人。 眼角一瞥,一个快如流星般的身影窜入了一家酒楼,他发足急追进去,却见宽阔的厅堂内置了数十余张酒桌,其间坐着不少穿戴不俗的豪客,身畔都有艳丽俏媚的女子相陪。 抬头上望,里面足有五层楼高,每层楼上都不乏容光艳色的年轻女子,以及醉酒熏熏、谈欢说笑的男客,中间穿插着几名端茶倒水的跑堂。 夏书恩望了又望,这里到处都是人,却往哪里去寻刚才逃进来的领头人? “哟,这位公子爷怎么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倚霞楼吧?看上哪位姑娘了,妈妈我给你找去。” 夏书恩还在凝神观望间,一个徐娘半老,声音浮浪的女子声音传来,只是脸上脂粉虽艳,也掩盖不住眼角的皱纹。她见夏书恩走来走去,脸上神色严肃,便走过来招呼他。 还未等她靠近,夏书恩就闻到了一股极浓的脂粉味,不由得退后了几步,他皱了皱眉头,听见“倚霞楼”这三个字,更是满脸惊诧,“什么?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公子爷都到这来了,怎么还明知故问呐,这清州城谁不知道我们倚霞楼的姑娘可是艳质娇姿,人比花娇,你……”来招呼他的正是倚霞楼的老鸨,但她话未说完,夏书恩就已受惊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抬头一望,悬挂正中的牌匾上可不就写着“倚霞楼”? “这不是天辰叫我来这等他的地方吗?地图上也绘制这里暗藏明月堂,刚才那领头人确实跑了进去,突然窜进去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其他人好似浑若无事……” 夏书恩心里怦怦直跳,难以平息,他以为倚霞楼是家酒楼,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明月堂会把老巢安置在闹市中的一座青楼。 “难怪慕容前辈不叫我来这里,还叫我在倚霞楼和溪月之间选择其一……可是明月堂的领头人就藏身在此,我若不去,又怎么查探线索?” 他想自己既然要在倚霞楼勘查明月堂的底细,少不了要留在这里,而且还非止一日。虽说是为了查案,但心里十分愧对颜溪月,从来遇事沉着冷静的他,此刻变得心乱如麻。 “公子?是你吗公子?哎呀,我可找着你了!” 夏书恩心烦意乱之中,一个五官周正的圆脸男子走了过来,满脸掩饰不住的欣喜之色,夏书恩仔细一回想,眼前这人正是刚才被自己救下的那名富商。 “你是……” 眼前人看上去衣锦华贵,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对着夏书恩深深一揖,“我叫傅甲,这清州一大半的田地、丝绸、茶叶生意都是我家的,刚才多亏你救了我,不然我现在脑袋都落地开花了。” 傅甲看到夏不断在青倚霞楼前徘徊不定,是以上前来向他感谢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傅甲却神色认真,“救命之恩怎能不挂齿呢!非常有必要!恩公贵姓?家住何处?看你对这里这么陌生,外地来的吧?来了多久?你家里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说,我把整条街买下来送你都成!” 夏书恩对他的殷勤待客之道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四处观察倚霞楼的周围,“在下夏书恩,傅公子说的这些,夏某心领了。” “你不要我的东西,那你是有事吗?刚才我看见你进了倚霞楼,又跑出来……”傅甲声音故意低了一个声调,凑近了说“是不是怕被家里的小娘子知道?” 夏书恩心头有些愠怒,轻哼一声,迈步前行,傅甲仍是跟在后面自顾自的猜测,“哎呀,别装了,大家都是男人,我会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就是想进去逛逛,又没人引见罢了。别怕,少爷我是这里的熟客,我带你进去长长见识。” “我真的不……”夏书恩被他一把拽上,但随即又想,自己的确是要来这里查找线索,若有个人引路,确实比自己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好得多。 第8章 惊闻异香引疑窦 “哎哟,傅少爷啊,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真真是要把咱们这的姑娘都给想的花都要谢了。”一见到傅甲,热情的老鸨又贴过来。 傅甲把折扇展开,昂首挺胸,立时变得高傲起来,“她们那是想我吗?那是想少爷我兜里的银子!” “这位是……”老鸨看到他身边站着的是刚才落荒而逃,又去而复返的夏书恩,大感疑惑。 傅甲收起扇子,郑重向老鸨介绍,“这是我新认识的一位朋友,对这不熟……” 最后四个字说的声音极低,老鸨立刻会意,热情上前来招呼,“这位公子啊,一看就是第一次来我们这,您尽管睁大眼睛看看,咱们这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您看上哪位了,我马上安排……” 夏书恩一直在环视楼上楼下的男男女女,脑中回想着闯进来的神秘人的身形轮廓,是否能与眼前这些人对上,对老鸨的话浑没听见。 傅甲见他不答老鸨的话,自作主张的吩咐起老鸨,“老板娘,你也看出来了,我这位朋友是如此的风流倜傥,你这的一堆庸脂俗粉能配得上我兄弟吗?去,把云无娇姑娘给我叫来!” 老鸨顿时眼前一亮,但凡是点名要云无娇的来客,都要下血本才能见到她,至于要和她共度春宵,那又是另外一番高价了,脸上的笑容仿佛刻在了脸颊上,“傅公子对朋友真是慷慨大方啊!您请上二楼稍等,我亲自去把她叫来。” 傅甲拉上夏书恩走向二楼雅间,便在上楼的过程,傅甲时不时的与路过的莺莺燕燕调笑一番,夏书恩一直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眼前声色犬马的环境令己十分不适。 傅甲全没在意他的心境,直接落座在雅间,等待了片刻,夏书恩猜想眼前如此热情的傅甲多半是要在这留宿了,于是提前给他打招呼,“傅公子,我只略坐片刻,其他的,你自便吧。” 傅甲极爱附庸风雅,又贪花爱色,然而说是商人,家里的生意却又都是交给夫人打理,自己则每日出门游玩闲逛。 他对夏书恩的感激之心是真,但他能唯一想到对恩人最好的报答方式,除了给予钱财之外,便是来眼前的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了,一听夏书恩刚来就要走,他自是不愿。 “干嘛只坐片刻啊,你是没见过这的云无娇姑娘有多绝色,保管你看她一眼,晚上做梦都想着她,好多人都对她流连忘返。今天我请客,你说什么也得留下来!” “那不行……”夏书恩说着就站起身。 傅甲又连忙拉上他,“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来的姑娘不合你的心意?” 夏书恩无奈一声叹息,傅甲笑道“放心好了,我给你叫的这位姑娘可是倚霞楼的头牌,常人想见她一面还没机会呢!清州城谁没听过她的名头……” 傅甲热情如此,夏书恩心下转了一念“跑进来的那人是个男人,一进来就不见了踪影,足见此人对这里十分熟悉,说不定这里的姑娘多半都认得他。”当下也只好决定见一见傅甲说的云无娇。 傅甲见他微微点头,心下欢喜,又向他介绍起了一人,“除了这里的云无娇,还有一位姑娘也挺特别的,就是……” “就是怎么了?” “就是不大爱笑,长得好看是好看,要是对人多一点笑脸,那她就成了头牌了。哎,不成,云无娇比她更妖艳,更讨男人喜欢,相比之下,她就有点寡淡了……”说到后来,他竟独自品评起两位姑娘的美貌高低。 夏书恩却暗自惊奇“不爱笑的姑娘也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兴许这位姑娘有着不为人知的伤心往事,或是性格异于常人。”多找一个人,就能多一分线索,当即便问“这位姑娘是谁?” “你可算主动一回了,她叫……” “傅少爷!”老鸨急忙走了进来,却是一脸愧色,“真是不巧的很,我们云无娇姑娘今天身子不舒服,来不了了……” “什么!”咚的一声,傅甲把折扇摔在桌子上,“她竟敢不给本少爷面子!她哪天身子不好,偏偏赶上今天不好?我不管!我今天带了兄弟过来,说什么你也给我把她给我带来!” “这……”老鸨面露难色。 夏书恩劝他道“傅公子,人家既然不便,我们就别打扰了。” 傅甲正要说话,老鸨见他善解人意,喜得眉开眼笑,“还是这位公子通情达理,不过傅少爷是我们倚霞楼的常客了,我岂能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呢,我把凌烟姑娘叫来陪二位了。” 说着,对门外叫了一声“凌烟,进来见客了。” 傅甲怒气的脸上也现出惊喜的笑容,“我刚才要跟你说的这位姑娘,就叫凌烟!” 话声甫毕,一个水粉色衣衫的俏丽女子轻移莲步走了进来,柳叶弯弯,小巧的鼻子秀丽挺拔,柔美的鹅蛋脸明艳照人,意态幽华秀丽,肌肤嫩玉生香,对着夏书恩和傅甲盈盈一拜,“小女子凌烟见过二位公子。” 傅甲听见她柔和温软的说话声,心中不满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夏书恩见她虽然面带微笑,却笑得有些勉强,眉宇间隐隐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不过在这寻欢作乐的所在,自是无人在意她这风尘女子的喜怒哀伤。 老鸨向凌烟介绍了夏书恩之后便自行离开,凌烟起身之际抬头向夏书恩一望,她平常见到的客人不是形貌猥琐,便是神色傲慢,但眼神中流露出的好色之意都是殊途同归。 然而眼前的夏书恩却是与她从前所见的客人当中大不相同,暂且不论俊朗的相貌,单是温文潇洒的出尘之姿,便是在常人中也是惊鸿一瞥,盈盈眼波中不禁一怔。 夏书恩陡见她奇怪的神色,心下也是诧异,不明白她为何看着自己神色异常,转头看向了傅甲,“她……” “我就说嘛,这个对你胃口吧。”傅甲悄声在他耳边偷笑,哪里想得到这其中的细节。夏书恩无奈摇了摇头,不再理他。 凌烟走到桌旁,伸出光滑晶莹的芊芊素手倒了两杯酒,她一经靠近,夏书恩便闻到了淡淡异香,心头陡然一震。 这股异香还是在林中追逐领头人时所闻到,那时他以为是风送花香,没放在心上,这时又闻到相同的味道,他才知这香味是从那领头人身上所发出。 可那领头人分明是个男人,总不至于是眼前这个容貌娇美的凌烟,又或许,她和那领头人相识日久,身上也沾染了这股异香? 第9章 淖泥陷,又逢危 “听妈妈说,夏公子是初来倚霞楼,凌烟来的仓促,一杯薄酒,请公子笑纳。”夏书恩正凝思时,凌烟已将斟满的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夏书恩已经疑心她和明月堂的关系,心中有了防备,接过她这杯酒,却又放在了桌上,“我不喝酒。” 凌烟脸上淡淡的笑容顿时僵住,傅甲却把那杯酒拿了过来,“我兄弟害羞,我替他喝了吧。”仰头一饮而尽。 傅甲见夏书恩仍是板着一张脸,于是吩咐凌烟弹奏一曲,待屏风后的琴韵悠悠传出后,傅甲又对着屏风一努嘴,“是不是嫌这个凌烟太木了?我再给你找别的姑娘来。” 夏书恩正在凝思该如何借助凌烟引出领头人,并非是傅甲心中所想那般,“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来这找乐子,你反倒还不高兴了,我知道,你这叫口是心非。”傅甲又让凌烟的丫鬟锦绣去通知老鸨,再叫几个姑娘来作陪。 过不多时,四个娇媚女子笑语盈盈的围了过来,夏书恩则起身转到了屏风后面,看到凌烟一双纤手拨弦解音,琴声柔和,却隐隐夹带着一丝凄伤之意。 初次见她,夏书恩反觉她的言谈气质与那些迎欢卖俏的烟花女子大不相同,再者,把她和凶残暴虐的明月堂也实在无法联系起来。 一曲已罢,凌烟知道夏书恩对己不满,眉间微蹙,难辨是伤心还是不悦,却仍礼数周到,“小女子方才弹奏的曲子,若是换成了别的客人,早就当场发怒了,唯独只有公子你肯耐着性子听完。” 夏书恩心知她是想问自己为何愿意听她弹奏悲伤的曲子,但他却反问起了凌烟,“姑娘来倚霞楼多久了?” 凌烟抬起如水般的双眸,看向窗台旁的一株盆栽,“这盆花是我来时就种下的,迄今为止,也只开过一次花。” 那是一盆昙花,此时未结花苞,全是枝叶,此花三年一开,凌烟来倚霞楼已有三年。 “凌烟姑娘是哪里人士?” “我、我是清州本地人士,从未去过外地。”凌烟的声音有些迟疑,她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位客人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从未去过外地?那你可有听过枫阳这个地方?”夏书恩问出这句话时,一直凝视她脸上的神情,她如果真与明月堂有关联,一定不会对这个地方陌生。 凌烟睁大一双杏眼,满是疑惑,“枫阳?在什么地方?公子见多识广,凌烟孤陋寡闻,还是头一回听说。”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掩饰,或许……明月堂不曾跟她说过。”一只手忽然重重拍在夏书恩的肩膀上,把思索中的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傅甲走了进来,“我说你怎么不出来跟我们玩,原来是想自己躲在这跟……亲近。”他瞥了凌烟一眼,嘿嘿一笑。 “别乱说。”夏书恩又从屏风后转出,迎面走来四个花娘,他转身欲躲,又撞上了傅甲。 傅甲向花娘伸手一拦,“去,去,去,我兄弟看不上你们。”接着又对他悄声说“既然你看上了凌烟姑娘,那今晚你就在这住下,银子我付,什么时候想来,随时都可以!” “唉,我只是……”一声急促的叫喊声打断了夏书恩的话 “凌烟!凌烟!”老鸨又是一脸急匆匆的进来,只是这一次,脸上多了一层惊惧, 听见她惊惶的叫声,凌烟忙从屏风后面走来,“妈,怎么了?” “不得了了,程少爷来了,他今天非要你……哎呀,你赶紧到楼下去,别让他等急了!”老鸨说着话都忙不迭的拿手帕擦额头上的冷汗。 凌烟闻之色变,吓得樱口微张,被老鸨身旁的两个高大的跑堂给带了出去。 傅甲顿时不乐意了,“老板娘,你什么意思!少爷我是花了钱来的,你现在把人叫走算怎么回事?” 老鸨惊惧的脸上挤出三分笑意,“傅少爷,您别急,今天这事确实棘手,凌烟不在了,我、我再多给您叫几位姑娘……” “不成!我今天非要凌烟留下来不可,谁呀?那人是谁呀?”说着,傅甲就要冲出门去一望。 老鸨见他在气头上,急忙拦下了他,“傅少爷,程少爷我们可惹不起,谁让他是刺史大人的侄子呢。” “我管他什么程少爷、王八公子,他比少爷我有钱吗?” “他是没您有钱,可是……他比您有权。”老鸨的笑中带了几分讥嘲。 傅甲僵住了,眼睁睁看着老鸨大摇大摆的出去,顿觉脸上无光,他猛吞咽口水,逞能似的放了几句狠话,“夏兄,这、这程少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是真、真喜欢凌烟,我说什么也、也得花、花笔银子,把凌烟从他手里抢回来。” “那真是难为你了。”这番话说的十分勉强,夏书恩不免感到好笑,笑着走出了门。 傅甲登时慌了,“你、你不会真要……”脚下也跟着他出去。 两人并肩来到了楼下,就听见一个女人的悲切的哭泣声“不!我是决不会跟程少爷回去的!妈,求求您了,救我一救!” 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正是凌烟,她正跪在老鸨身前苦苦哀求,周围整整齐齐站了一排神情凶恶的随从。 “到我程府上做第十八房小妾,总比你在这倚霞楼倚门卖笑要好得多吧,你连这点好歹都不分?” 只见西首的雅座上坐着一个宽袍绶带的男子,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眉宇间一片阴鸷之色,令人望而生畏。 老鸨满脸堆笑的走到男子身旁,极尽谄媚,“程少爷说笑了,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哪能跟您的府上相提并论呢?这丫头是跟着我久了,舍不得我这个妈妈,我去劝劝她,她准答应!” “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过时不候。”程少爷一语方毕,立刻就有下人在桌上摆上香炉,嚓的一声,点燃一根线香。 袅袅香烟升起,老鸨脸色都白了,粗鲁拽起凌烟,“你是怎么回事!先前你不愿意留在我这,现在有机会走了,你倒不肯?让你去做姨奶奶,三茶六饭的有人伺候着,你、你是猪油蒙了心了!”她恨的伸指在凌烟的额头上一戳。 凌烟因为挣扎,发髻已经散乱,脸上的妆容也哭花了,更添楚楚可怜之感,抽抽噎噎的说“我不去!我哪都不去!清州城谁不知道,程公子已有十七房小妾,被他亲手打死的就有六个,我去了他家,跟进棺材有什么区别?” 程公子身侧的小厮听见此言,站出来厉声一喝,“哼,市井小民的胡编乱造之言!要走现在就走,不然的话,倚霞楼就变成废墟楼!” 老鸨一听,身子颤了一颤,“别!别!大爷手下留情!”转身把凌烟往程公子面前推过去,“人家是冲你来的,你非要连累我这倚霞楼被人砸个稀烂,你才安心吗?” 两行清泪从凌烟白皙的脸庞划过,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好,天下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死在哪里也无所谓了!” 她看准了旁侧的一根柱子,一狠心,急步冲了过去。 (注花娘,出自《南村辍耕录》,“娼妇曰花娘”。李贺《申胡子觱(bi)栗歌》“朔客大喜,擎觞起立,命花娘出幕,徘徊拜客。” 第10章 众目睽睽立赌约 人皆知,落入风尘之地的良家女子初时都会大闹一场,被折磨多了,也就从了。 凌烟不肯屈从,程彝带了这么多人来,她再如何闹也折腾不出水花,谁也不会料到她会选择自戕。 就在凌烟与柱子相距三寸之际,早有一双大力的手臂扯住她的长发,将她硬生生的拽了回来,还是程彝带来的下人。 程彝并未因她的哭诉和自寻死路产生一丝怜悯,“你想死?被我程彝看上的人,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下人得了他的一个眼神,双手轻飘飘的举起身形瘦弱的凌烟,将她整个人朝一侧楼梯上扔去。 凌烟像一张薄纸般坠落,围观的花娘、狎客、跑堂尽皆骇然,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凌烟只当自己就此殒命,闭目待死之际,忽觉腰上一紧,一只手拦腰抓住了她,猛地一阵晕眩,双脚已平稳站立在地上,站在她身旁的便是刚才仅见过一面的夏书恩。 虽然夏书恩疑心过她的身份,但终究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更加不忍心看到她受人欺凌。 程彝睥睨他一眼,神色间仍是不屑,“身手不错,报上名来。” 老鸨脸色青白交加,口中不住的重复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夏书恩听在耳内,满不在乎,向程彝靠近了几步,“在下夏书恩,偶然路过,与这位凌烟姑娘也是今日才相识,既然她不肯随程彝回去,还望阁下高抬贵手,不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我家少爷指手画脚!我家少爷可是刺史大人的亲侄儿,你就不怕?”程彝身旁的小厮喝骂完,就要派人动手,被程彝伸手拦下。 “不怕。”夏书恩淡淡回了一句,在场众人无不心惊,都在小声议论他的下场如何。 傅甲慌慌张张的溜到他身旁,低声劝道“夏兄,我知道你功夫好,可别往死路上撞。不就是个凌烟吗?我带你上别处潇洒去。” 到现在,他还是以为夏书恩是看中了凌烟,美色上头才与清州城的一霸作对。 “你站到一边去,免得伤到你。” 甲见他神色坚定,乖乖站到了一旁。 程彝起身走来,与夏书恩相对而立,“本少爷见惯了阿谀奉承的人,你还算是个男人,不过,你想从我手里夺走凌烟,可没那么容易。” “但讲无妨。” “比箭术。若我赢了,不光凌烟是我的,就连你,我也会一并送走,只不过是喂野狗。”程彝一伸手,就有下人递上一把弓箭。 夏书恩还以为他有什么妙招,当即微微一笑,“若是我赢了呢?” “凌烟归你,从此我不再踏足倚霞楼。” 一听见这个结果,老鸨满怀希望的看向夏书恩,拿手帕遮住嘴角的笑意。 两人一拍即合,程彝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指着一个满头花翠的女子,“就她了。” 众人不知所以之际,他的下人伸手就将那名女子抓来,命她跪在地上,又在托盘内叠加了三个苹果,让她顶在头顶。 凌烟见状,忙的扑过去,“海棠!” 被程彝强迫当成活靶子的女子是凌烟的好友秋海棠,她不情不愿的被人逼迫,除了照做之外,只剩无声的哭泣。 傅甲急忙拉住激动的凌烟,“你别过去啊,我朋友能救下你,肯定也能救下海棠。” “真的吗?”凌烟却从傅甲的脸上看到了迷茫无措的神情。 程彝拉满弓弦,三支羽箭待发,夏书恩又拦下了他,“公子既要比试射箭,将东西放在桌上即可,何必要为难人?” “规矩我说了算,你要是再啰里啰嗦,我这箭射中谁可就不好说了。”程彝的弓箭已经瞄准了秋海棠头顶的三个苹果。 夏书恩心下不悦,一手背在身后,若程彝的箭法稍有偏颇,他再出手相救。 若是放了一个苹果还好说,哪怕三支箭其中一枝射偏,秋海棠就性命不保,众人的心的都提到了嗓子眼。 嗖的一声劲响,三支羽箭飞射而出,秋海棠吓得脸色惨白,身体簌簌发抖,紧紧闭上双目。 嗤的一声,秋海棠只觉头顶微微颤动,随即众人齐声喝彩,原来三支箭不偏不倚的全部射中在那三个苹果上。 “该你了。”程彝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脸上并无惊喜之色。 “我……”夏书恩正想说,这一次不再让秋海棠冒险,然而程彝却将手指向从二楼下来的跑堂身上,“就他了。” 那个跑堂的是个身形佝偻的矮个子,手里正端着一杯茶水,猛一见程彝手指向自己,吓得动也不敢动。 “你嘛,射中他手中的茶杯就行。”程彝将弓箭递给了夏书恩。 夏书恩心想这个好办,正要迈步走向正中,程彝却冷笑说“慢着,我刚才射箭时可没移动脚步,你要坏了规矩吗?” 众人皆是一惊,他刚才的确是从座位上起身走了几步,但他却命令秋海棠跪在了自己的对面,自己根本无需挪动身形。 然而夏书恩却站在跑堂的右侧,从他当下的位置一箭射去,别说不能看见茶杯,连跑堂的脸长成什么样子他都瞧不见。 围观众人纷纷窃语“这如何能射中?” “程彝一开始就没打算叫他赢。” “不管他是赢是输,程彝看上的人就没落空过。” 凌烟满眼噙泪,眼看着夏书恩因为自己的安危而当众受挟,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夏公子,你的心意我领了,凌烟命贱如此,没有人能救得了,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傅甲凑近她的耳边悄声说“我兄弟还没说话呢,你就沉住气吧。” “阁下的意思是,我只能站在这个位置,不能移动到别的方向是吗?”夏书恩故意发此一问。 程彝不疑有他,点头道“没错,正是此意。” “好,阁下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了,这里这么多人都亲眼看见,我程彝言出必行。” 夏书恩淡然一笑,举起一枝羽箭,忽然身子一拔,腾身而起,尽管与目标隔了五十步远,但这样的高度足以令他看清茶杯。 他一松手,羽箭劲急离弦,箭去如风,众人只听整个大堂内传来劲急声响,砰啪两响,先是茶杯被凌厉的羽箭击成两半,接着茶杯滚落在地摔成碎片。 更绝妙的是,楼梯中间立着一个屏风,上面绣的是只孔雀开屏,那只羽箭精准无误的射中孔雀的眼睛,钉在屏风后面的木板上。 “好!” 夏书恩双足刚一落地,众人皆是满堂喝彩,拍掌叫好。 傅甲见满堂看客都对夏书恩啧啧称赞,颇为自豪的向周围人炫耀,“这是我朋友,好兄弟,刚才他救下凌烟姑娘的时候,也是这么救我的。” 凌烟和秋海棠更是喜极而泣。 “哼,这根本就是耍赖!”程彝的一众手下愤恨的出言叱骂。 第11章 花魁助解困危 “规矩是程少爷定的,我确实也没有离开他所说的范围,怎么就是耍赖了?”夏书恩看向一脸不豫的程彝。 “狡辩之词!我可没让你双脚离地射箭。”程彝冰冷的话声说出,热闹的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夏书恩对他的怒气毫不畏惧,“阁下没说,那便是默认,既然不同意这种方式,为何不一早说明?难道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悔不成?” “反悔?”程彝呵呵冷笑两声,“这次不过是平手而已,既是平手,规矩又是我定,凌烟还是要跟我回去。” 傅甲目瞪口呆,小声嘟囔“居然比我还蛮不讲理。” 又有两个随从去抓凌烟,略微松口气的凌烟又被吓得花容失色,“我不去!放开我!妈,求你了!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尽管她在奋力挣扎,可她一个小小女子的抵抗在强者眼中,不过是徒劳。 老鸨对她的求救视而不见,只有秋海棠一次又一次的冲过去想拽回她,却被其他随从给阻拦。 “放了她。”夏书恩闪身拦住去路。 众人对他的举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程彝还是第一次遇见敢公然与他对抗的人,“你是想找死吗?” “不就是场比试吗?大不了再比一场就是。” 一个娇柔妩媚的声音传遍众人耳内,使人一听之下,心驰神摇,目光不自禁朝声音源头望去。 只见身穿银红色衣衫的女子正从二楼款款而下,眉似初春柳叶,脸若三月桃花,肤白胜雪,嫩如滑脂,眉目含笑间,更是娇美不可方物。她每走一步,身上浓郁动人的香气便四散开来。 围观的人众中已有人惊喜叫喊出来,“啊,是云无娇姑娘!” “难得一见的云无娇姑娘居然在今天见到了,真是托凌烟姑娘的福啦!” 在场的狎客一见到云无娇,个个都激动异常,平常撒下大把雪花银都未必能一睹芳容,今日这样的场面,居然不花钱就能一饱眼福。 只是“托凌烟姑娘的福”这句话,让凌烟的心口如同扎了刀子一般刺痛。 傅甲生怕夏书恩不明白这里的状况,兴奋异常对他道“这就是我今天为你准备的倚霞楼的花魁,云无娇姑娘,怎么样?不赖吧?” 他笑嘻嘻的说完这句话,仿佛在等着夏书恩对他夸耀几句,但见夏书恩铁青着脸,只好收起笑容。 “这么说来,你是来帮你的姐妹?”程彝的话声依旧冷冰冰,但比起刚才的怒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老鸨脸上的阴霾还未散去,栗栗危惧的走过去低声埋怨云无娇,“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出来了?现在这当口,你可别捣乱。” 云无娇妩媚一笑,松开老鸨那只暗中拦住自己的手,径自走向程彝的面前,“程少爷若是不满刚才的比试,再来一场就是了,程少爷这样的风流人物又岂是在乎输赢的人,不过是想找个人陪他玩玩罢了。妈妈也真是的,人家是来咱们这找乐子的,又不是来找不痛快的,干嘛搞得这么紧张。”说完一阵咯咯娇笑,令人听了遍体生酥。 她说话时,一只柔腻粉嫩的手在程彝的脸庞上游走,另一只手拿团扇,将自己身上的浓郁香气一扇子一扇子都送到程彝面前,这让程彝如何还生气的起来? 程彝当即伸手揽住她的细腰,与她当众调笑起来。 这时的傅甲不高兴了,“我花的银子,竟叫她倒贴别人去了。” 人人都在为云无娇的美貌所倾倒,夏书恩可没这么心思,不知她突然出现到底何意,尤其是那句“人家程少爷是来这找乐子的,又不是来找不痛快”这句话,她虽是对老鸨说的,说这句话时却是凝睛看向自己,莫非是让自己让着程彝? “你刚才说再比试一场,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向着谁?”即使美人在怀,程彝依旧没忘记刚才的事。 云无娇那柔弱无骨的身体几乎靠在了他的身上,娇媚如兰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动刀动箭的多不好玩啊,我当然是想让公子开心了。” 她拔下发髻上的一朵绢花,看了一眼夏书恩,“不如就把这朵花当作靶子,把花从楼上扔下来,看看两位公子谁能射中这朵花。” “这……” 比起射中固定的目标,要射中一个不断移动的物体可要难得多,程彝有些踌躇,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射中,但夏书恩可就不好说,若是这一次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输给他,脸上可就不好看了。 “不就是朵花嘛,射中了是它的福气,射不中是您瞧不上,不值钱的玩意东西罢了。”云无娇搂住程彝的脖颈,贴在他的耳根,不知又说了什么悄悄话,让程彝眉开眼笑,当即就答应了她的提议。 夏书恩侧目望向泪痕依旧的凌烟和秋海棠,云无娇的话在外人听起来是明着贬损,实则挽救姐妹,可秋海棠听来却是一脸怒色。 “既然程少爷想继续玩一把,今日夏某就奉陪到底。” 跑堂拿了云无娇手里那朵绢花,跑上三楼,随着程公子与夏书恩双双举起手中的弓箭,凡两人举箭的位置,围观的人众都害怕会伤到自身,都吓得躲到了另一头观看。 锣声一响,跑堂振臂一丢,绢花应声而落。 夏书恩心里一直回想着云无娇刚才那番话,她的意思很明显是要自己故意输给程彝,但看程彝眼下已被云无娇哄得有了八分高兴,输给了他,当众给足他颜面,他才会放过凌烟。 夏书恩分明能够射中那朵绢花,但为了救下凌烟,他将箭头对准了悬挂在半空中的七彩吊花。 至于程彝能否射中目标,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不过就看他刚才反悔的举动,无论结果是输是赢,他多半是不会遵守承诺。 嗖嗖两声箭响后,两只羽箭竟同时射中了吊花,上面的零碎的花瓣瞬间如天女散花般飘飘然的落下,万目齐注之下,同声欢呼,真如满堂华彩,而那朵从楼上抛下的绢花埋没在漫天花影之中,早就无人在意了。 程彝与夏书恩是站在同一处位置、同一个方向,不同的是,夏书恩这次是故意输给他,而程公子却是实打实的射偏了。 云无娇拍掌娇笑,“有趣!真有意思!程少爷你真是的,你舍不得射中我那朵花,就弄这个来逗奴家开心吗?” 程彝正为自己的失误而心生不悦,她却一脸娇羞的扑进他的怀里,这时的程彝方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真是难为你了,这些个花哪比得上你这朵娇花。” 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云无娇在给他台阶下,喧闹声中,傅甲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明明我兄弟也射中了……凭什么……” 夏书恩其实不在意输赢,倒是眼前的云无娇,三言两语就哄得程彝心花怒放,高兴之下,再也不要什么凌烟了,搂着云无娇去寻乐子,化干戈为玉帛。 第12章 香闺藏秘 老鸨见一场拆楼的危机解除,自然上赶着去殷勤服侍喜怒无常的程彝,撇下了夏书恩等人,看热闹的众人也都一哄而散。 凌烟和秋海棠欣喜不已,走到夏书恩的面前,盈盈跪倒,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我早说了,我这位朋友有本事的很,叫你们别担心,就是以后我跟朋友来了,你们俩可别找借口不见人啊。”还没等夏书恩答话,傅甲就忙不迭的向两人炫耀。 凌烟悄悄望了一眼夏书恩,羞涩的低下了头,秋海棠则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傅少爷居然也会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奴家还担心以后见不着呢。” 傅甲正要继续同她们说笑,他府上的家丁却着急的过来找他,神色严肃的耳语了几句,傅甲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十分沮丧的来与夏书恩作别。 “兄弟,我是真不想跟你分开,可家里有事,这样吧,你今晚先在这玩玩,银子我已经付过,等下回啊,我有空了,好好陪你玩个尽兴。” 他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绕到风流事上来,夏书恩若不是要借他了解倚霞楼,根本不会同他勾肩搭背,现下见他要回家去,那更是求之不得。 秋海棠觉察到凌烟的小心思,就与凌烟告别,“凌姐姐,我的头发也乱了,不好陪夏公子,今晚就劳烦你了。” “海棠,你……”凌烟待要嗔怪她撇下自己而去,心中却芳心窃喜。 “凌烟多谢夏公子搭救之恩,还请公子到舍下一叙。” 面对凌烟的相邀,本就有疑思不定的事要向她求证,夏书恩连声答应下来。 凌烟哪里知道他心中另有所想,满心欢喜的领他去了三楼东面的一间卧房,丫鬟锦绣刚一推开房门,地上一件深棕色的衣衫映入眼帘。 夏书恩心头一震,“这不正是那领头人所穿的衣服吗?” 凌烟脸色大变,“锦绣,你也真是的,出门前不是吩咐过你,把房间收拾好的吗?” “是,姑娘,我、我大意了。”锦绣神色慌张的一把卷起衣衫,正要出门去。 夏书恩伸手拦下了她,“你是照顾凌烟姑娘的丫鬟,刚才是不是有人进来过?” 锦绣紧张的回望了一眼锦绣,随即摇头说“不,刚才姑娘在楼下,我、我哪能还留在屋里不出去呢,我出门时把门锁上了,不会有人进来的。” “你确定?”夏书恩见她说话时不敢直视自己,并不相信她的话。 锦绣坚持一口咬定,“当然确定了,我……虽然在楼下,可、可我也会时不时就会盯着房门看,没有人进来的……” 殊不知,这句话是夏书恩故意给她留下的陷进,“你刚才还说门被你锁上了,现在又说时时盯着这扇门,如果不是有人想要闯进来,你会这么紧张?” “我、我……”锦绣局促的把手中的衣服揉成了一团。 凌烟侧过身去,轻轻咳嗽了一声,锦绣立刻会意,忸怩的一顿足,“哎呀,公子非要人家说实话吗?咱们这是什么地方,偶尔有客人把衣服落在这有什么稀奇的?” 她的意思是说,这是凌烟接的客人中遗留的衣物,夏书恩怔了一下,可就这么巧,这件衣服与那领头人的衣服竟是一模一样。 他明知锦绣在说谎,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转头望向凌烟,这时凌烟满脸红晕,用长袖遮住了半张面庞。 夏书恩凝思以这主仆二人的反应,明显是不知道这件衣服会在这里,即便真如锦绣那般所说,哪有人会把衣服丢在地上。 这屋子一定是有人进来过,只有匆忙躲藏,或是急于离开的人才会把衣服随意乱丢。 他又迈步在屋内转了一圈,除了妆奁脂粉和寻常陈设外,似乎与别处的屋子并无两样,如果不是衣柜的底下露出一小截衣角,夏书恩差点就此作罢。 那分明就是件男人才穿的衣物颜料。 他快走两步至衣柜前,准备打开柜门,而凌烟仿佛料到他要如此作为,急忙拦在衣柜前,“屋内凌乱,让公子取笑了,还是请公子移步后花园,待凌烟梳妆完毕后,一定亲自侍奉公子。” 夏书恩冷冷说道“为何不让我打开这道柜门?你知道有人进来过,不是吗?” “我……”凌烟紧张的额头沁出冷汗。 夏书恩索性绕过她,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衣柜时,凌烟却紧紧拉住了他的衣服,他一回头,凌烟却跪在了他身旁。 “凌烟姑娘,你这是……” “公子,这里真的没有别人……凌烟十分感恩今夜之事,但公子若真是为了凌烟,请您不要逼迫凌烟。” 她本就凌乱了花容,这时语声哽咽,泪水滴滴落下,双眼又是通红。 夏书恩一见她潸然泪下,心下又软,总觉得她这番可怜样子并非是刻意伪装,暗想“她执意不愿我打开衣柜,也不肯桶开这层窗户纸,难道……明月堂拿什么人威胁了她?” 明月堂行事手段卑劣,这种可能也非是没有。如若为了查找线索而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夏书恩也只好作罢。 “凌烟姑娘今天受惊了,在下改日再来,告辞。” 他迈步出门后,锦绣匆匆忙忙的把门一关,夏书恩走出几步,又忽然转了回来,悄悄立在窗外,凝神听屋内的动静。 果然听见衣柜打开的动静,有个男人在大口喘气,“再不走,快要憋死我了!” 凌烟“嘘”了一声“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子时以后,你再走……” 夏书恩要了一间西首的房屋,屋内西、南方向各有一扇窗户,西面的窗户正对凌烟的房间。 薛天辰自城西郊外遇到那个女扮男装的黑衣女子,自觉无意冒犯了她,又隐隐感觉到她也在四下探寻明月堂的踪迹,竟似着了魔一般,非要追上她问个清楚明白。 黑衣女子进入城内,总是甩也甩不掉他,只好马不停蹄的钻入一处偏僻的客栈。 薛天辰在门外不断的拍门叫喊“姑娘,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那样,还有件事……请你把门打开,你听说我说……” 他性子又直,心里一着急,也顾不上自己这样拍门叫喊是否会打搅到周围的住客,过不多时,便有两个客人出声指责他。 “大晚上的敲什么敲!你不睡觉别人也不睡了?” “照你这么个敲法,人家姑娘给你开门才见鬼了!” 薛天辰听着喝骂声,心下却陡然醒悟,“没错,我本来就唐突了她,现在又这样吵她,她肯定会不高兴。”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门缝说道“姑娘,我就在这家客栈住下,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我再来跟你道歉。” 他话是这么说,脚下却如同灌满了铅一样,就是挪不动脚。屋内窸窸窣窣的响了一阵,亮起了一盏烛火。 “吱呀——”老旧的门框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你怎么还在这?”屋内女子以为他已经走了,出门朝右首一望,凝立不动的薛天辰把她吓了一跳。 第13章 幽室叙谈暗愫生 “我、我怕你找不到我,也不知道你何时才能气消,只好在此静候。”薛天辰见她终于开了门,欣喜之余,连自己都不明为何会这样紧张。 “进来吧。”女子已经重新换了衣服,但还是一身黑色。 薛天辰没想到她这么快气就消了大半,心中抑制不住的狂喜。 桌上的烛火微微闪动,薛天辰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朦朦胧胧看到她娇小玲珑的身形,秀发垂肩,斯文端庄,与方才挥剑打斗的情形大相径庭。 “我叫司徒瑶光,说吧,你找我干什么?”不等薛天辰开口,她直接开门见山的自报姓名。 一张简易的方桌上,昏黄的烛光勾勒出司徒瑶光的清秀的容色,一双妙目微微打量着薛天辰。 薛天辰将手中的刀放在了桌上,意示自己不会再伤害她,“司徒姑娘,在下薛天辰,一来是想为刚才的事向姑娘道歉,其实,我、我真的把你……一开始把你当成男人,无心冒犯,还请姑娘你赎恕罪。”说着,对她深深一揖。 司徒瑶光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不看他一眼,“二来呢?” “二来?” 薛天辰已经做好了被她责骂的心理准备,来时的路上他便一直在想,以她争夺地图的行为,必定是个脾气倔强的姑娘,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番道歉之词说出后,她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哦,二来……司徒姑娘也想要得到那张地图,不知姑娘是怎么知道的明月堂?若是与明月堂有恩怨,薛某愿意同你一起联手对付明月堂。”薛天辰一口气说完,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那颗心跳动的有若擂鼓。 “明月堂……”司徒瑶光提起这个名称,手中握紧了茶杯,清雅秀丽的面庞如罩上一层严霜,“我跟明月堂的仇怨,不共戴天!” 薛天辰好奇心起,立刻坐在了她的对面,“司徒姑娘,明月堂毒辣无比,你一个姑娘家千万要小心谨慎行事,似你这般孤身行动,很容易陷入他们的圈套。我和几位朋友也是为了追寻明月堂才到了清州城,不知姑娘与明月堂有何恩怨,我们一起行动,也好过你一人犯险。” 司徒瑶光抬起头,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抢了我的地图,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薛天辰微微一怔,“这真的是个误会,我丢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不从明月堂的手里夺回来,将来会死很多人,所以这张地图的重要性……我想,大概是跟姑娘一样的。” 丢失的玉琥是绝对不能对皇上和曹丞相之外的人提及,可他想让对方信任自己,只能吐露一些皮毛。 司徒瑶光伸出一只手,“地图呢?” “已经给我的朋友了。” “你居然耍我?”司徒瑶光忽然站起身来,嗤的一声响,从袖中露出一柄白刃如霜的短刀,抵在薛天辰的脖子上。 薛天辰微微一惊,很快便定了定心,似乎觉得这样的交涉方式才符合她的性格。心想她方才恍若无事般让自己进来,就是为了得到地图,现在知道地图不在,索性就翻了脸。 “姑娘,你杀了我也没用,何况,你根本就杀不了我。” 司徒瑶光冷笑道“我若想杀你,你也不可能坐在这,只要你把地图交出来,大家都好说。” 无论是在破庙激斗,还是现下的谈论,薛天辰已经最大限度的向她摆出了诚意,可她还是如此执着,换作是别人,薛天辰早就还了手。但不知为何,司徒瑶光这股执拗劲令他觉得有趣。 他不慌不忙的笑了两声,“你既然知道明月堂,不知是否听说过枫阳县的育婴堂?” “育婴堂?”司徒瑶光面色一凝,喃喃回忆道“育婴堂的梁大善人和县令狼狈为奸,害死了不少无辜幼童,传闻是一个叫‘白羽清风’的江湖侠士破获的疑案,他还曾阻止兵部尚书叛逃敌国……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错,白羽清风夏书恩就是我的朋友,我就是把地图交给了他,你还不放心吗?不过,这两件事可不是他一个人办的,你就没听过其他人?”薛天辰十分想从她的口中得到令自己欣喜的答案。 “其他人?”司徒瑶光凝神思索了片刻,“是好像有两个人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可我听的不多,只记住了‘白羽清风’,难道,他也来了清州城?” 薛天辰的心里不住的失落,但一想自己折冲都尉的身份,还是让江湖中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以免泄露玉琥失窃的秘闻。 “唉,你不知道原也正常,我本就极少踏足江湖。我们三个数次从明月堂手中脱离危险,可以说,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明月堂,姑娘若有难处,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助你。” 兴许是薛天辰的诚意打动了司徒瑶光,她手中的短刀渐渐垂了下来,眉目间如聚霜雪,“还能救得了吗?” “姑娘要救谁?” “我的姐姐……她被明月堂抓走已经有两个月了。那天,我和姐姐在郊外放风筝,突然就出现六个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姐姐抓去了。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暗中跟踪他们,得知姐姐是落在了明月堂的手里,可他们行踪不定,我始终找不到姐姐的下落。”司徒瑶光的脸上一片伤心之色,泪眼盈盈。 “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薛天辰只是随口一问,司徒瑶光蓦地抬头望了他一眼,似是惊诧,片刻后低下了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泪,“我跟姐姐相依为命,她失踪后,我就四处找她,身上的银子也快花完了。” 薛天辰也不忍再问下去了,凄然一叹,“世道艰难,你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就已经够苦的了,现在还要你独自面对这群毫无人性的恶魔,这其中的艰难,不是外人能想象得到。” 起初,他以为司徒瑶光是个极其要强的姑娘,短短的一番叙谈下来,他方才明白司徒瑶光为何总是对人有着极强的戒备心理。 如果不是为了亲人,谁又愿意把自己的伤疤主动揭开给外人看? “司徒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确定,你怎么知道你姐姐还活着?而且还在清州城内?” 司徒瑶光稳定了心绪,说道“我跟她从小就有一个约定,如果分开两地,只要其中一人在天上放风筝,另一人顺着风筝的方向就一定能找到。可我每次到达风筝的所在,都不见人影。” 第14章 原地起变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说,我亲眼见过明月堂的那帮魔鬼连幼小的孩子都……”薛天辰本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他实在不擅长此道,说着说着,司徒瑶光的眼神里又浮上一层忧虑。 “我暗中跟踪了他们许久,听说他们要在清州城落脚,已经绘制好了联络的地图,你那位朋友拿走了地图,我还上哪去找姐姐。” 薛天辰松了口气,“这个你放心,我把地图交给他之前,粗略看了一眼,他们的窝点就在倚霞楼。” “什么?倚霞楼?”司徒瑶光一惊站起。 薛天辰见她有如此大的反应,一定是以为自己的姐姐被明月堂卖入了烟花之地,“姑娘莫急,以我对明月堂的了解,他们是不大可能做人牙子这种事,因为他们根本不缺钱,也许你姐姐被关在别的什么地方。” 司徒瑶光思索片刻后,微微点头,“嗯,希望是吧,我每次看到的风筝总是出现在不同的方位。” 薛天辰倒是没想过这个细节,他的安慰之言纯粹是自己想到哪就说到哪,没想到竟意外说中了,心头一喜,“说来也巧,临别之际,我就让我的朋友在倚霞楼等我,司徒姑娘不如跟我一块去,我那位朋友渊博多智,一定能帮你找到姐姐。” 司徒瑶光凄伤的脸色终于转为欣喜,对他盈盈一笑,“真的吗?那我姐姐有救了。” “从一开始我就没骗过姑娘。”薛天辰看见她笑了起来,心中一宽,想要倒杯水喝。 司徒瑶光却破天荒的抢过茶杯,“刚才多有得罪,我去重新给你沏杯茶。” “姑娘,不必这么客气……”薛天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司徒瑶光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面前,薛天辰伸手接过,待要喝时,恍然想起与夏书恩的约定,“都这么晚了,我还是先去找我的朋友,姑娘随我一起吧。” 司徒瑶光只是连声催促他,“你先喝口茶再说。” “姑娘,你这是哪里的茶?和你的人一样很特别。”薛天辰只当她是真心出于感谢,便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他也不怎么会品茶,只觉与自己平时喝过的大不相同。 司徒瑶光嫣然一笑,而笑中却带着几分诡异,“只是特别吗?你就没有别的感觉?” 薛天辰仍是不以为意,笑道“我是个粗人,要我品茶作对,那比杀了我还难受。对了,姑娘要是觉得累了,不如先休息一晚,明天再……”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感到身体蓦地生出麻痹之感,自腿足而上升至胸间,他想动一动,却骨酸脚软。一低头看到了那杯茶,恍然大悟,“这茶……” 他不可置信的凝目望向司徒瑶光,这时全身已没了半点力气,眼前一晕,瘫软在了桌子上,“为什么?” 司徒瑶光的盈盈笑脸出现在了眼前,“你以为说了这么多,我就会相信你吗?把地图交出来!” 她忽然变得如同初见时那般凶蛮,薛天辰一运内力,四肢百骸就剧痛难当,不禁眉头紧皱,“我说了地图不在我这,你最好拿出解药,否则你找不到我的朋友,就永远得不到地图。” “原来那地图上标记的地方是倚霞楼,你已经把这关键的讯息说了出来,我要不要那地图都无所谓了。这次的教训就让你牢牢记住,冒犯本姑娘的下场!”司徒瑶光语气变得颇为得意。 “你既然不在乎地图了,刚才为何还问我要地图?你以为那上面只有倚霞楼这么简单吗?”薛天辰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从未像现在这般心慌。 司徒瑶光不接话,仿佛对他的提醒听而不闻,径自从墙上取下一把剑,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戌时已过,还有一个时辰方到子时。 夏书恩推开南面的窗户,习习凉风拂面而来,垂首下望,倚霞楼前仍是门庭熙攘,整条街上的茶坊酒店,勾肆饮食,也因毗邻倚霞楼这等烟花风月之地而灯火笙歌不休。 相距丈远之外便是烟波浩渺的宁泽湖,一轮圆月洒在一平如镜的湖面上,数艘船只伴随着零星的渔灯在长陵渡口往来不断。 此处客商旅人繁多,下船的第一眼便会望见这座金翠耀目的秦楼楚馆,这老鸨倒是惯会挑选位置。 夏书恩倚靠窗边看了半日江景,渐渐困意袭来,可自己偏偏不能睡去。 他时不时的就望向凌烟的房门,脑中盘旋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凌烟。 按理说,明月堂行踪诡秘,不可能会在倚霞楼这等人来人往的烟花之所穿梭来去,可地图上的确如此显示。 藏在凌烟房间的那个男人若是明月堂的领头人,藏身之处也未免太拙劣。若他不是明月堂的人,又会是谁? 凌烟为何会对他的安危如此记挂于心?还有凌烟身上散发的那股异香,就算她不是直接为明月堂效命,也必与其有脱不开的干系。 诸多事情处在一片迷雾之中,夏书恩实在困倦,暂闭双目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忽然又麻又痒,还伴随着动人的芳香,似觉有股微热的气息在向自己渐渐靠近。 他虽是闭着眼睛,但心里已经开始有了防备,右手反手一出,迅捷抓住身后的一只手臂,另一手举拳便要落下。 “啊……”一个娇柔的惊呼声响起,夏书恩陡然看清来人居然是云无娇。 “怎么是你?”夏书恩立刻松开手,心里砰砰跳动,那一拳险些就要打在她的娇柔的身躯上。 云无娇脸色痛苦的抽回被他抓住的微微泛红的手腕,伸手去揉捏时,褪下一半袖口,露出半只雪白的手臂,“奴家帮公子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就忍心这么对待人家?” 她娇嗔的面色中亦不失三分妩媚,声音更是极具魅惑。 夏书恩撇过了头,“我不知是你来了,今晚之事,多谢云无娇姑娘解围。” 云无娇见他目光落在了别处,柔软的腰肢一动,扭到了他的跟前,“一句感谢的话就算了吗?公子没别的表示?” “我那位姓傅的朋友不是付过银子了吗?只不过你今晚要陪的人是程少爷,这笔银子就当是给你的谢礼了。”夏书恩说话之时,仍是不看她一眼。 他抬头望向窗外的星空,已经到了子时。“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云无娇姑娘回去继续陪你的客人,免得那位少爷不高兴,那可是不好哄的。” 云无娇轻声娇笑,“这么说来,夏公子还是心疼奴家的,只不过,倚霞楼是我的家,我爱上哪就上哪,公子想让奴家回哪去?”说下最后一句话时,玉臂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此时,夏书恩的目光落在了对面凌烟的房间上,一个端着茶水的跑堂敲开了房门,开门的是锦绣,跑堂进去后,神色紧张的锦绣左顾右盼一番,随即关上了房门。 对于云无娇的靠近,他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夏书恩本有些疲累,还要思索今后要处理的棘手之事,何况这等风月之所他更是不愿踏足,云无娇的靠近更是令他恼火,急忙移开了身体,“既然这是你家,你不走,那我走。” 他忽然闪开身形,云无娇失去重心,立时便摔倒在地,“哎呦”一声惊呼。 第15章 踪迹显,帮遮掩 已走到门口的夏书恩回头望见她摔倒,只得伸手去扶,“你没事吧?” 见他走来,云无娇抿嘴一笑,两只手臂立刻环上他的脖子,粉妆玉琢的香腮距离他的面颊不过寸许,“我就知道公子舍不下我,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 “你……”夏书恩没料到她故意为之,惊怒之下,撇开她的双手,起身冲出房门。 “你是来这等人的吧?”云无娇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夏书恩心底一震,立住了脚步。云无娇的聪明的确是亲眼所见,但自己的计划从未开口对第二人讲起,却不知为何被她一眼看穿。 此时的云无娇已经自行站起身来,从他茫然的眼神中猜出了他的疑惑,媚然一笑,“公子别这么紧张,来倚霞楼的客人不是找人就是等人,你一个人闷在这房间里这么久了,不是去找人,一定是等哪位姑娘了?” “聪明固然是件好事,可是自作聪明未必就招人喜欢了。” 这一次,夏书恩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但见刚才进入凌烟屋内的跑堂已经走了出来,手里却仍是端着托盘,盘内的点心茶水兀自未动。 夏书恩忽觉眼前的跑堂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在脑海中仔细观察对比后,方明白过来,刚进去的跑堂身形偏瘦,始终弓腰走路,而眼前这位从凌烟屋内出来的跑堂却是比刚才那人略高一些,身形也圆了一圈,走路时东张西望,不是碰着栏杆,就是撞上旁人,一点也不像是经常服侍客人的架势。 那跑堂扶着栏杆走到了二楼,身在三楼的夏书恩飞步抢到了楼梯处,纵身一跃,落在了他的面前。 那跑堂的突然见到面前飘下一个人来,浑身一震,盘内的茶杯泼洒出来水。“你、你谁呀?大半夜的,好好的路不走,跟鬼一样?” 夏书恩随意一瞥那杯撒泼的茶水,心中更是明了,茶水原封不动的被送出来,进去和出来的人完全就是两个人,“你送进去的茶,凌烟姑娘没喝?” 那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眼神不住地的躲闪,“她……哦,凌烟她、她不喜欢这杯茶,所以我……哎,这关你什么事?” 夏书恩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围着他绕了一圈,望着他的背影,回想在树林中追踪的那个领头人,似乎比眼前这人还要高一个头。 显然不是这人。 夏书恩看他身体在微微颤抖,仍是不能轻易放下疑虑,“凌烟姑娘骂你了?害怕成这样?” “我、我……没害怕。”他嘴上不承认,身体却抖的更厉害了。 “小四,红香阁的客人要的点心怎么还不送过去?”从二楼走来的老鸨,高声质问叫小四的跑堂。 小四一见老鸨来了,如遇救星般,不住地埋怨夏书恩,“是这位公子一直拦着我问东问西,我也想赶紧过去呢。” 老鸨看见他身旁站着的人是夏书恩,换上一副笑脸,“哎哟,是夏公子啊,您有什么吩咐,我另外叫人去伺候,何必劳烦您亲自跑出来叫人呢,要是怠慢了您,我可不好向傅少爷交代。” 夏书恩抬头望了一眼凌烟的房门,“老板娘来的正好,凌烟姑娘的房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场?我瞧着一个跑堂的去送茶水,似乎还不够。” 老鸨讪讪的笑了,“公子,今晚凌烟原是该陪您的,可是……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您体谅体谅她吧,改天她没事了,叫她陪您几天都成。” “我意思是说……” 夏书恩还没说完,又传来云无娇的一声娇呼,“妈,就是这个人!刚才把我摔在地上,还怎么陪客人呐!” 云无娇见夏书恩撇下自己下楼揪住一个跑堂的问话,心下不禁有气,跑来跟老鸨告状。 老鸨心疼不已的摩挲着她的那只白嫩的手臂,“哟,幸好没留什么伤痕,叫人给你用热毛巾敷一敷就好了……” “什么伤痕?谁受伤了?”程彝从二楼的一个房间内踉踉跄跄的走出来,此时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一看到夏书恩,伸手指着他,哇哇乱叫。 老鸨一推云无娇,叫她赶紧去哄程彝,为免再生事端,夏书恩抓住了小四,转身走上三楼,“走,我陪你一起去问问凌烟姑娘,她到底要喝什么茶?” 不管小四是否情愿,都只有被他拖拽的份,不走也得走了。 便在这时,老鸨却拦住了他,“夏公子,我真是求求您了,您要是喜欢哪位姑娘,我给您安排就是了,就是求您不要再出来让程少爷看见您,否则……我们这小本生意实在赔不起,也惹不起他这样的人物。” 老鸨说话时,对着小四使了个眼神,小四立即会意,两腿一拔,又跑上了楼。 夏书恩待要去追,老鸨紧紧拉住了他,“咱们这除了凌烟,还有不少貌美如花的姑娘呢,我给您叫几个过来。”高声向四周一扬,“姑娘们,快来陪陪夏公子——” 话声一落,楼上楼下立刻就有七八个花娘向夏书恩围过来。 夏书恩眉头一皱,快步穿过这些莺莺燕燕,逃也似的离开了。 出了倚霞楼,孤身行走在灯火如昼的街市上,夏书恩心头又是懊恼,又是失落。 这是他第一天进入清州城,便过得如此狼狈不堪。不过,此时他最生气的莫过于失约的薛天辰,说好的在倚霞楼碰头,却让自己独自在这碰了一鼻子灰。 尽管他心中有气,可这个夜晚对于薛天辰来说,也是他平生中最煎熬的一段经历。 只要自己运气培力,全身经脉便疼痛难忍,薛天辰再艰难的事情都经历过,他硬是咬着牙冲破了毒药对四肢的麻痹,忽然感到全身一松。 因为趴的时间太久,脖子也变得僵硬酸痛,他慢慢缓和了许久,才恢复如常,此时的他已是满头大汗。 窗外传来几声喔喔鸡鸣,天边已现微光。 “她出去了大半夜,到底去了哪……哦,是了,她一定是去了倚霞楼。”他想了半晌,以他对明月堂的了解,司徒瑶光这样大摇大摆的去倚霞楼,一定救不出她姐姐,到时她一定还会再回来。 他这时全身变得轻松,却也因为整个晚上都在运力,也是疲累不已,直接靠在了屋内仅有的一张床边,心想“你害我中毒,我只是借用你的床休息一下,总不过分。” 朦朦胧胧的靠在床沿上睡去,不知过了过久,耳边传来呵斥声,“谁叫你睡在我床上的!给我起来!否则,有你好看的!” 接着一阵摇晃,薛天辰睁开眼来,屋内光线明亮,晨光斜照在司徒瑶光红润光滑的肤色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第16章 糊涂痴 “你不是中毒了吗?哪来的解药?” 薛天辰面带微笑的盯了她半天,缓缓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就凭姑娘这点雕虫小技,就想困住我?你这样还怎么对付的了明月堂?我看你还不如乖乖跟着我,这样你就不会空手而归了。” “你敢取笑我?”司徒瑶光见他奚落自己,气得浑身颤抖,右手呼的伸出,朝他右脸上打去,早有预料的薛天辰出手一格。 司徒瑶光大惊,向他身后望去,“那是什么?”待薛天辰转过头去时,她另一只手又朝他左脸扇去。 熟料,再一次被薛天辰拦下,这时她的两条手臂都被他紧紧钳制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我说了,你这是雕虫小技,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面对司徒瑶光的屡次突袭,薛天辰却觉得这时的她十分可爱。 司徒瑶光气得银牙暗咬,脚下奋力一蹬,薛天辰的脚掌猛烈一痛,松开了她的手臂。 “哼,傻子,我的雕虫小技你才见过几样,大话可别说的太早!”这回该是论到司徒瑶光出了口闷气。 薛天辰疼了半天才缓过来,听见她骂自己是傻瓜也不生气,“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姑娘家力气还挺大,可是要跟明月堂斗,光有力气可不行。” 司徒瑶光轻蔑一笑,“上兵伐谋,我当然知道不能只靠功夫了,可你和你的朋友不也一样没找到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我……”想起又要继续寻找玉琥下落,薛天辰心里的底气颇为不足,但自己怎么也不能在她面前泄气,“那是他刚到清州城,迟早连人带物会找到的!就怕到时候,有人连感谢的话都说不过来了。” 司徒瑶光知道他说的人指的是自己的姐姐,见他不生自己的气,故意带着怀疑的口吻答道“是吗?江湖上名不副实的人多了,有本事让我见一见你的朋友,看他能不能担当得起‘白羽清风’这个名号。” “你……这算是求我吗?”薛天辰笑若灿阳,在司徒瑶光看来,这是嘲笑。 “谁求你了?爱去不去!”司徒瑶光狠狠瞪了他一眼,出门时又推了他一把。 薛天辰跟在司徒瑶光的身侧,在街上与她并肩而行,“你对这里这么熟,想是本地人士了?” “你家在哪?你姐姐长什么样?比你高还是比你矮?” “你们姐妹相差几岁?” 司徒瑶光听了他一路的问东问西,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不走了?”薛天辰看到她的脸色似乎不大高兴,“你累了吗?” 司徒瑶光瞪视他,“是,我的耳朵累了。” 薛天辰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话。 转过几条巷子后,两人来到一条热闹的街市上,有两个衙役拿着画像在街上四处问人,司徒瑶光冷不丁的又停下脚步。 “你怎么又不走了?”薛天辰也不得不停下来。 “我饿了,还怎么走?” 此时,早市卖卖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薛天辰被她这么一说,鼻中嗅到了各种饭食出笼的香气,他四处扫了一眼,指着左侧一家客店,“那咱们去这家店吧。” 司徒瑶光根本不看他选的地方,只盯着前方一个包子铺,“不,我就吃这家的包子。” 薛天辰只好依着她,正要迈步时,司徒瑶光身子一歪,似欲跌倒,薛天辰连忙伸手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司徒瑶光脸色虚弱,说话气力也减小,“我……就是饿了。” 薛天辰想起她为了找姐姐,身上的银子快花完了,不肯进客店吃饭也定是囊中羞涩所致,“你站都站不稳了,还是进客店休息片刻,这顿饭我请你就是了。” 司徒瑶光就是不肯,“不,进去要等半天才能吃上,我现在就要吃口包子。你快去买,我在这等你。” 薛天辰看她能站的稳妥了,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包子铺前要了六个包子,待要付钱时,身上的钱袋却怎么也摸不到。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赶紧走人,没看见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在排队。”老板等的不耐烦了。 “我当然要买,只是我的钱袋不见了,你等我再找找。”薛天辰还在纳闷,普通的小偷怎会这么容易就从自己身上偷走了钱袋。 身旁有人提醒了他,“这条街上没有小偷的,你跟谁一起来的,谁不就有嫌疑咯。” 薛天辰如同五雷轰顶,蓦地朝身后一望,来来往往的人海中,司徒瑶光回首嫣然,一双灵动有神的双目似乎在说“你又上了我的当。” 薛天辰自然要去追上她,包子铺的老板拦住了他,“你到底给不给钱?” “我的钱被人偷了,我得追回来才能给你钱。” 包子铺老板看他一直盯着个身形苗条的黑衣女子,大声嘲笑他,“没钱就没钱,非要赖上人家姑娘,你要不要脸啊?” 薛天辰立时来了气,揪住老板的衣领,“你说什么?” “哎,你买东西不给钱,还想打人!大家伙快来评评理啊!”老板在街上高声叫嚷起来,立刻就围上来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薛天辰只觉得无地自容。 “他的钱我付!” 一个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在人群中传来,如遇救星般的薛天辰忙望将过去,说话之人正是夏书恩。 一场口舌纷争很快平息了过去,街上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虽说是老朋友了,可薛天辰除了高兴之余,留下的就是一声声叹息。 “我还以为昨晚的薛大人到哪里快活去了,谁能想得到,居然连包子钱都付不起了。”夏书恩一晚上没等到薛天辰,信步在街上乱转,看到这番情景,不好好损他一句,都对不起昨晚受的气。 “谁快活了?快死了更合适。”想起昨晚难受无比的经历,薛天辰心里更堵了。 “这么说来,那位姑娘你是没追上了。”夏书恩这才看清他神色疲倦。 “追……是追上了,可是……”薛天辰见这大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拉上他就走。 两人来到湖边的一处亭台,薛天成将昨日分别后,与司徒瑶光之间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当提及司徒瑶光的姐姐时,夏书恩思忖道“我昨天才去了倚霞楼了,对那里只是初步的了解,她姐姐长什么样子?可有画像?” “都说了她姐姐不可能在倚霞楼了!”薛天辰的语气竟比司徒瑶光还要郑重。 夏书恩轻声一笑,“我说了她姐姐在那吗?你这么激动又是为何?” “那你什么意思?”意识到失态的薛天辰立刻平复下来。 “我的意思是,根据地图所示,明月堂在清州城的藏匿地点就在倚霞楼,昨天我遇到了新的领头人,如果能抓到这个领头人,要找到她的姐姐不就轻而易举了。” 夏书恩说完,薛天辰只是不住地点头,“嗯,你说的也对,难怪她想来见你。” “见我?她人呢?” “走了。”薛天辰脸上一阵失落。 “走了?”夏书恩瞧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微微一惊,“别告诉我,你还想把她追回来?” 薛天辰下意识的想说“怎么不能?”可他怕说出来又遭夏书恩的嘲笑,只好换了句话,“那你说说看,司徒瑶光这个人怎么样?” 第17章 渐熟识,暗提防 薛天辰将自己与司徒瑶光从破庙处的识破身份,再到客栈的相识,接着发生龃龉,甚至刚才买包子时的种种细节,无一不是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 夏书恩越听越觉不对劲,悄悄撇头朝他望去,果见薛天辰的神情语调与平素大不相同,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心下暗思“怪了,他怎么忽然对司徒瑶光如此关注?……嗯,是了,以他大大咧咧的性子,突然间对一个人说了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事无巨细的记得清清楚楚,那多半是喜欢上这个女子了。” 对于薛天辰有了心上人这件事,夏书恩倒是颇为感兴趣,将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的薛天辰从头看到尾,又从脚看到脸。 正想着要怎么套他的话,这时的薛天辰突然停了下来,“喂,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倒是说句话,表示表示。” 夏书恩感到一头雾水,“表示什么?” “当然是说说,她的为人怎么样了?” 夏书恩有心想试探他对司徒瑶光的想法,,故意板起脸来,“从你的描述来看,你都对她诚心诚意说了那么多,她还是要对你下毒,几次三番的跟你作对,要我说,这姑娘也太没家教了。 而且,她要你带她来找我,自己却又莫名其妙的走了,这种言而无信的人,你以后少跟她来往,她姐姐找得找不到,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咱们还是做自己的事要紧。” “让你评价她的为人,你怎么净说她这不好那不好?”薛天辰不细思他为何一改往日仁侠为怀的性格,说出这番冷冰冰的话来,只不满他对司徒瑶光的“恶语相加”。 夏书恩故作惊讶,“我是说她又没说你,你干嘛这么大的反应?再说了,不是你叫我评价她的吗?” “我是这么说,可也没让你净挑不好的说。”薛天辰更加不悦。 “那这么说来,你是让我净挑好的说了?”夏书恩微微一叹。 薛天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低头傻笑半天,也不说话。 望见他如此反应,夏书恩的心里已经明白了八分,“既是如此,也不必我多说了,你这么在意她,那她肯定做什么都入你的眼了。” 薛天辰张了张嘴,想辩驳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讪讪一笑,“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夏书恩笑着指他笑道“你啊,你啊,喜欢人家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何必拐弯抹角。”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传来,“他喜欢谁了?让我也听一听。” 一一个玉雪可爱的少女从花树后钻出,正是司徒瑶光,此刻她又换上淡紫色的衣衫,一双圆眼明净清澈,微笑起来,梨涡浅浅。 尽管薛天辰跟她相处了几个时辰,此时再次见到她时,如同换了一个人,双目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你是……”夏书恩这时还不认识她。 司徒瑶光傲慢的瞥了他一眼,“我还没问你是谁呢,你倒问起我来了。” 夏书恩一怔,心想你无故打断我们的谈话,怎么还有理了? 薛天辰早已习惯她这副喜怒无常的性子,忙向司徒瑶光介绍了夏书恩。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司徒姑娘。” 他一说司徒瑶光的名字,夏书恩故意长长“哦”了一声,微一打量,“原来,这位就是让你追了大半夜的司徒姑娘啊,幸会,幸会。” 薛天辰听见他这股阴阳怪气的语调,恨不能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司徒瑶光盯着薛天辰,目光如炬,“难怪街上找不着你人,原来是跟你朋友躲到这来说悄悄话了,想必你们一定是在谈论我了?”又问夏书恩,“他刚才是怎样说我的?是不是说了我很多坏话? “当然没有,我可没说你半句……” 薛天辰还没说完,司徒瑶光便毫不留情的泼了他一盆冷水,“我是问他,又没问你。” 薛天辰努力给夏书恩递眼神,意思是让他不要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司徒瑶光。 夏书恩却视而不见,对司徒瑶光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说你……” “到底说我什么?”司徒瑶光看到薛天辰一脸紧张的神情,料定他是没说好话。 “说你功夫不错,做事爽快,说到这,你就来了。” “不可能!我分明听见你有说他……”司徒瑶光不信夏书恩的说辞。 “哎,先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司徒姑娘,你不是要找你的姐姐吗?正好你要见的‘白羽清风’也见到了,你就把你姐姐的一些讯息都告诉他吧。”薛天辰生怕她要问出自己喜欢谁的问题,赶紧岔开了话头。 别人提及“白羽清风”,那是出于敬佩的心理,若是亲近之人提及,多半就是带着几分贬损的意味了。 夏书恩不禁低声埋怨他,“你也来取笑我。” 司徒瑶光没理会两人的小心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姐姐只比我大一岁,跟我差不多的个头,她长得比我好看,声音比我好听,书也读的比我多……总之,她什么都比我好。” 夏书恩和薛天辰相对一怔,这些话说与不说根本没两样。 夏书恩只好对她说“司徒姑娘,你说的这些特点都太笼统了,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姐姐姓甚名谁,何年何月何时,在何处失踪的?” 不等司徒瑶光开口,薛天辰急着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姐姐是半年前在郊外,被六个明月堂的杀手抓走的。” 他这句话的讯息不比司徒瑶光所说的有用到哪里去,夏书恩斜睨他一眼,“你去现场看过了?” 薛天辰怔了一下,“没有。” “你们毕竟没有见过我姐姐,就是她站在你们面前,也不认识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一点线索,至于人,还是我自己来救。地图不是在你手里吗?我要看看地图,除了倚霞楼之外,明月堂还有什么地方当做巢穴。”司徒瑶光仍是心心念念那张地图。 薛天辰忙问夏书恩,“对了,昨天我交给你地图时,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你现在拿出来,咱们好好研究一下。” 夏书恩眉目间忽然变得愁苦,“这可真是不巧了,地图我本来是带在身上的,可是……又被一个叫慕容怀英的大侠给抢了去。” “什么慕容怀英?他干嘛抢你的东西?你打不过他吗?”薛天辰极少涉足江湖,因此不闻侠名,一听地图又丢了,简直比司徒瑶光还要气恼。 “那可是名震江湖的逍遥剑侠慕容怀英,天下用剑的高手,你跟我加在一块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打不过也要把东西抢回来啊!你不知道那张地图有多重要吗?他在哪?现在就去找他!”薛天辰气血上涌,恨不得现在就跟慕容怀英一较高下。 夏书恩接着说道“你先别急,我们跟慕容前辈可不是敌人,他跟溪月的父亲是八拜之交,溪月和地图就留在了前辈的万壑山庄,后来得知,前辈的弟子就曾死于明月堂,他正是因为一场误会才抢走了我的地图。” 司徒瑶光脸色一变,“什么?还要去一趟万壑山庄才能拿到地图?” “虽说我出来的匆忙,临行前,慕容前辈还是把地图还给了我。”夏书恩不疾不徐的从怀里拿出绢布地图。 “你这个人,说话什么时候变得大喘气了!”薛天辰一把从他手里抢来地图,摊在石桌上观看。 第18章 商略分歧终两头 地图上详细绘制了清州城内的建筑布局,从南到北,由西至东的建筑楼宇,乃至民巷,无一不细。 倚霞楼是明月堂的常住所在确认无误,但从倚霞楼起始又划了一条横亘南北的红色线条,弯弯绕绕到了城外,直至在一处长方形的空白框内划了一个红色的叉,便戛然而止。 地图的左下角是一处海面,碧波之中矗立着几座岛屿,只是上面没写任何标记,看起来像是只绘制了一半。 “这是什么地方?既然写了倚霞楼的名字,怎的这里却不写了?”薛天辰望着那个方形标记,迷惑不解。 司徒瑶光沉吟片刻后说道“根据方位,城外的西面有几座倒塌的房子,会不会……是我昨晚去过的那座破庙?” 薛天辰如同被点拨,“没错,破庙差不多也在那个方向,可是那破庙能藏什么人?” 夏书恩记起一事,“你难道忘了,我们在枫阳县时,明月堂可是在客栈、育婴堂,甚至是县衙的地底都建造了一条秘道。” “我倒忘了回去察看那破庙的底下是否有机关。” “先不论机关,我怀疑的是,秘道之类的隐秘所在应该是另有所指。”夏书恩说起昨天自己和颜溪月在客栈遇到的身份不明的怪人,他最后就逃入了一间茅屋内的枯井。 司徒瑶光神色一凝,“那间屋子在哪?我姐姐说不定被藏在那。” 夏书恩见她心急,少不了劝慰她,“司徒姑娘,我理解你想快些找到你姐姐的心情,但明月堂之狡猾残暴,所做所行之事通常出人意料,如果事情真有那么简单,那么我昨日我就跟着下去了,在没有弄清倚霞楼里的秘密之前,你千万不可独自前去冒险。” “是啊,司徒姑娘,如果不是运气好,我们三个就险些死在枫阳县的秘道下面,这绝对不是吓唬你。既然你来找书恩了,那就听他的建议。”提及枫阳县的生死之险,薛天辰仍是心有戚戚,他更不愿意让司徒瑶光陷入这种危险至极的状况。 司徒瑶光沉吟半晌,“可是,倚霞楼那么大,又有那么多人……要不这样,破庙和茅屋这两个地方我都去看看,但绝不进去,怎样?” 薛天辰灵机一动,立刻同意了她的提议,“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书恩,我看不如这样,那两处地方还是挺危险的,我陪司徒姑娘去那观察一阵,去倚霞楼勘察秘密的任务就辛苦你了。” 夏书恩不禁在心底埋怨“你这直来直去的脑子能想出什么点子,还不是想跟司徒姑娘在一起,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他当即就否认薛天辰的建议,“说好了,咱俩一起去倚霞楼,怎么到头来成我一个人的事情了?” 薛天辰还不想被司徒瑶光看出端倪,将夏书恩拉扯到一旁,低声说道“你知道,我现在不方便去那种地方……” “难道我就方便了?我离开万壑山庄时,慕容前辈就警告过我了,到现在,我也不敢回去跟溪月报讯,昨晚上我在里面闹得有多狼狈,你是一点也不知道。” 薛天辰看了一眼在旁等待的司徒瑶光,继续劝他道“溪月不知道更好,你又不是去那里胡作非为,就算她将来知道了也不会怪你,大不了我帮你说几句好话就是了。但是现在的我跟从前不一样了,我总不能当着她的面去那种场所。” 夏书恩见他说的如此轻松,心里更急,“你会说什么好话?不如这好话我来替你说好了,司徒姑娘这个面子总会给的。” 哪知,薛天辰忽然提高了声调,“啊,那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我们去倚霞楼附近相聚。”他一面说,脚底抹油似的到了司徒瑶光面前,“他答应了,我们走吧。” “哎,我什么时候答应了……”夏书恩竟不知薛天辰自认识司徒瑶光后,就变得如此狡猾,话音刚落,就听道上传来一人惊呼,“夏公子!你怎么在这啊?” 大道上一辆经过的马车里钻出半个人影出来,正是夏书恩昨日结识的富商傅甲。 他连声催促停车,下车后更是慌张不已,“我正要去倚霞楼找你,听说你昨晚上没住在那,还准备先回家去,没想到在这碰见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夏书恩轻声一笑,“我去的又不是刀山火海,我能有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你不知道,昨晚上倚霞楼死了人!”傅甲一惊一乍的叫嚷出来,被尚未走远的薛天辰听在耳内。 “你听见了吗?倚霞楼出事了?” 司徒瑶光微微一惊,但神色间并未有多在乎,“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听见了。” “倚霞楼的事你就一点都不关心?” “我姐姐又不在那,你如果关心哪位姑娘的生死,就陪你朋友一起看看去。” 薛天辰却嘿嘿一笑,“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喜欢我去那。” 司徒瑶光冷笑道“你去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关心姐姐一人而已。” 两人并肩向西而行,薛天辰却不知她究竟要去何处,“破庙和茅屋这两个地方,咱们先去哪?” “破庙不是已经去过了吗?那里没什么特别的,我倒是对那处茅屋挺有兴趣,不知你想不想去?” 薛天辰跟着她走,自然是依着她的意思,可面子上总也表现的与她不谋而合,“巧了,正好我也想去那看看,上次我在枫阳县见识过明月堂的秘道,这一次我再去瞧瞧,他们有什么长进没有。” 他忽然想起一事,“哎呀,刚才忘记问他茅屋在什么地方了。” 司徒瑶光咯咯轻笑,神色间大有傲意,“你忘啦,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有什么地方我不熟悉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只有西、北两个方向荒无人居,破庙在西面,我们只需往北面去就行啦。” “还是你聪明。”薛天辰看到她笑起来,自己也忍不住脸蕴笑意,淡紫色的衣衫配上她明媚的笑靥,如果不是心系亲人安危,宛然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其实,你穿这身衣服挺好看的,刚才你把我丢在大街上,就是去换了件衣服吗?” 司徒瑶光听他打听自己的私事,脸色微微一沉,“怎么?不行吗?”说完嘴角又忍不住上扬,姑娘家被人夸漂亮美丽,哪有不高兴的呢? 薛天辰笑了笑,“行,当然行,那你昨晚上又去哪了?” “本姑娘的事,你少打听。”司徒瑶光脸上的笑意立刻消散。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去了倚霞楼。那种地方哪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进去的?你空手而回,那也不奇怪。” 司徒瑶光微微一怔,似是被他猜中,轻蔑哼了一声“只要是我司徒瑶光想去的地方,就没有去不了的……” 湛蓝碧空,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飘飘摇摇的飞在空中。 司徒瑶光立时变得紧张,“姐姐……那是姐姐的风筝!” 第19章 浅滩河谷腐尸露 “你怎么确定那一定是你姐姐的风筝?或许是别人放的也未可知。”薛天辰望见那只风筝越飞越高,仍在不断移动着。 “不,那就是姐姐的!别人的燕子风筝都是黑色,只有姐姐做的风筝是蓝色。”司徒瑶光的目光一直随着那只蓝色风筝飘荡,她毫不犹豫的跟着风筝出现的方向快步如飞,本来向西而行的两人渐渐折向东南。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两人翻过山头,来到了一处峡谷,奔腾不息的水声传入耳中。 两人又跟着风筝飘荡的方向行了二里路,此处是一条山道,左靠山峰,右临河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河水从脚下奔涌而过。 燕子风筝一直飞的平稳,但总是停不下来,这时忽然向西南偏移。 司徒瑶光四下一望,指着下面的河道说“从这下去。” 山道与河水之间尚有五六丈高低的距离,几乎垂直高度,只有司徒瑶光指的那条路是处缓坡。 薛天辰见缓坡上野草齐腰,几无踏脚之处,“虽然风筝的方向偏了,我们只要沿着山路过去一样能追上的。” “你不明白,上回,我也是跟着平整的山路走,但这条山路是朝向东边,若是直行,就与风筝的方向越来越远,这次我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了!”司徒瑶光执意要从这里下去。 说着,她便似铁了心一般迈出脚步,却被薛天辰拉了回来,“等等,我看这草堆下面路况不明,你这样贸然下去,倘若踩上毒蛇不是闹着玩的,别到时候你姐姐没找到,连自己也搭进去。” 司徒瑶光怔了片刻,神色忧急,“不从这里下去,可没别的路走了。” 薛天辰眼含微笑的看着她,“这山坡又不远,当然是用轻功下去了,亏你还练过功夫,怎么把轻功也忘了。” 司徒瑶光的脸色变得更加不自然,甚至有些窘迫,“我、我不会轻功。” 这句话声音说的极低,被山下浩荡的水声所吞没,薛天辰微微躬下身子,“你说什么?” 司徒瑶光见他的耳朵贴过来,突然提高声调“我不会轻功!听明白了吗!” 薛天辰哪料到她会忽然间这么大声,耳朵被震得又麻又痒,立刻捂上了耳朵,“听见了,听见了,生什么气嘛。” 他见司徒瑶光还是气鼓鼓的,却感到一丝幸灾乐祸,“哦,原来你不会轻功,可是……我会啊。” 司徒瑶光狠狠瞪了他一眼,“显摆什么?我又不是没长脚,没有轻功我照样下去。” 她赌气似的迈步出去,再次被薛天辰拉了回来,“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我带你下去不就行了。” “什么?”司徒瑶光还没反应过来,薛天辰就伸出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身,双足一点,两人同时凌空而起。 司徒瑶光瞥见脚下的长草一晃而过,耳边风声呼呼,她不会轻功便是惧怕高处,吓得轻声惊呼,闭上了眼睛,双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抱住了薛天辰的身体。 片刻间,薛天辰带着她脚不沾地的纵跃过了缓坡,直到两人站在铺满石子的河滩上,司徒瑶光仍是害怕的抱着薛天辰。 薛天辰低头看她娇小伊人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含笑,眼里满是爱怜神色,“司徒姑娘,我们已经到了。” 司徒瑶光这时缓缓睁开眼来,脚下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子,周围全是荒草,意识到自己还紧抱着薛天辰,不禁脸上一红,急忙甩开了他,见薛天辰的一只手才从自己身上放下,右手朝他脸上刮去。 “我好心送你下来,又想恩将仇报?”她的脾气早已被薛天辰熟悉,这一掌也被他擒住。 司徒瑶光心知这一招不灵光,抽回手臂,双目直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休想占我便宜!” 她扭头沿着河道朝前走去,薛天辰跟在她后面大叫,“谁占你便宜了?不是你一直抱着我不松手吗?你要是被蛇给咬伤了,还不是我得背你回去……” 他在后面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司徒瑶光留给他一个背影,只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通红的双颊。 又走了一阵,天上那只燕子风筝忽如断了线般直线坠落,淹没在长草荒林之间,隔得很远,也不知风筝究竟落在了何处。 司徒瑶光蓦地停住脚步,又是震惊,又是沮丧,“怎么又落下来了?每次都是这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追上你?”声音哽咽,泪水泫然欲涕。 薛天辰忙安慰她,“你别着急,既然你姐姐的风筝一直在变动位置,至少说明她没有生命危险,或许是某些原因,她才不得不放下风筝。” 司徒瑶光揩去脸上泪痕,“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每次都这样,她到底安全与否,至今也没个确定,罢了,今天只不过又多捡一个风筝而已。” 她的声音中充满哀伤与失望,兀自向风筝掉落的方向走去。走了一阵,迎面的微风带来极其难闻的腐臭味,令人闻之欲呕,忍不住双双掩住口鼻。 薛天辰皱眉道“这像是腐尸的味道,小心点。” 司徒瑶光却显得极为紧张,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胸腔那颗心似要跳出来一般,如果此时薛天辰看到她苍白如雪的脸颊,一定以为她害怕到了极点。 两人沿着腐臭味向前走去,眼前蓦地出现一辆散架的马车,河水边缘躺着两具马的尸体,一半泡在水里的马尸已经腐烂成白骨,另一半在岸上的尸体还在腐烂中,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蠕蠕而动的蛆虫,随着两人逐渐靠近,一堆数不清的苍蝇蚊虫嗡嗡乱飞。 捂住口鼻的司徒瑶光险些吐了出来,薛天辰在战场上杀过人,也见识过不少血腥遗尸,他敏锐察觉到此处一定还有人的尸体。 河谷水位极浅,一半的河床暴露出来,两岸的崖壁旁生满了荒草树丛,拨开丛丛长草,枝叶掩映间,地下赫然现出一个长条形状的深色布料。 愈是靠近,作呕的腐臭便愈加浓烈。 一棵低矮的树丛下的确躺着一具腐尸,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烂不堪,隐约可见些微白骨露出,面部五官已经无法辨认。 薛天辰头也不回的嘱咐司徒瑶光,“这里有个死人,你别过来。” 可司徒瑶光仿佛没听见他这句话,兀自走了过去,瞥了几眼尸骨,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双手更是紧紧捂住口鼻。 薛天辰拿树枝拨开衣服的一角,两只衣袖外面露出了森森白骨,衣服上落满尘泥,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上好的锻锦,尸体头上戴的帽子中间镶着一颗宝珠。 “看来这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时日,少说也有两三个月了。” 第20章 思虑处 “你看,这是什么?”司徒瑶光惊疑的声音传来,薛天辰起身向马车走去。 司徒瑶光从马车的废墟中摸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有张保存完好的帖子。 薛天辰认得这是朝臣拜见圣上时所呈的奏疏,再一看马车周围的帷幕,都是上好的丝织品,料定这辆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 他打开奏疏,上面不过是寻常问候,落款人却是他找了许久、整个清州城都在议论纷纷,又下落不明的关南王沈墨。 “是他!”薛天辰惊呼出声,他回头望了望那具白骨,感到不可思议,“这是关南王沈墨的遗体?他……怎会死在这?” 司徒瑶光眼圈一红,“王、王爷?清州城都在传他出走关外,招兵买马去了,都是胡说八道!” 薛天辰自言自语的说道“官府找了他这么久,以为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想不到他的遗体竟然还在清州。” “那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上报官府了。” “不行!不能让官府知道!”司徒瑶光忽然变得异常激动。 薛天辰茫然问道“为什么?你怎么了?” 意识到失态的司徒瑶光忙镇定心神,“我、我是听说,官府和朝廷认定王爷有谋逆之心,所以全府上下都被关起来了,官府这样冤枉王爷,定是被人有心加害,现在王爷不明不白的死了,更加不会细究。” 司徒瑶光见薛天辰的眼神疑惑不解,于是又道“我也只是听说,我知道王爷是个好人,他绝对不可能是大家说的那样。” “你这么确定王爷是好人,你见过他?王爷这种级别的贵胄,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得到的。” 司徒瑶光垂下头,神色一片哀伤,“王爷其实很亲民,以前,我从外地赶回来,要回家照顾生病的姐姐,那时天色暗了,城门一到酉时就关闭,幸好那时王爷路过,说‘老百姓赶时辰,讨生活不易,城门关的太早,未免不见人情’,王爷开恩,破例让我进了城,从此以后,清州的城门就改成戌时关闭。” 薛天辰初到清州城时,也留意过城门的确比别处州城关的晚,却没细思这背后的缘由,“难怪那晚上我追你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最后还能进城。” “所以……我们要不想法子安葬了王爷。”司徒瑶光带着恳求的眼神望着他。 薛天辰来此地的目的就是找到沈墨和玉琥,尽管他已和司徒瑶光的关系渐渐数落,但这件事于法确实不能再对第三人提及,然而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墨的遗体就这样曝光在天日下。 “司徒姑娘,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接触过,但我知道,无论他是好是坏,都不能任由他暴尸在外,朝廷要怎样处置这件事那是朝廷的事,我们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再说,现在已经是六月天气了,再过不久,一场暴雨下来,河水上涨,这里的痕迹便会被冲刷的一干二净,就算朝廷想调查王爷的死因,也是什么痕迹线索也找不到了。” 薛天辰从未想过自己会想现在这般思虑周全,他向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至于理由,说不出来也会不顾旁人的阻拦继续为之。 司徒瑶光听他娓娓道来,便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可是……” “可是什么……” “我不想见官府的人。” 薛天辰猜想她对官府的印象不佳,不想见也是理所当然,“那没关系,我去通知官府好了,可这样一来,找你姐姐的事……” 司徒瑶光见他主动自愿前去官府报讯,仿佛是为自己解决了一大困难,神情忽而变得轻松起来,“我姐姐的事当然是交给我了,咱们各干各的。” 她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用意,薛天辰不禁有些失望,“我是说,这里山路崎岖,你又孤身一人,我不在你身边的话,像刚才那种情况……这样,不如我先陪你去找你姐姐,然后再去官府。” 司徒瑶光连连摆手,“不行,不行!王爷的事一点都不能耽搁,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薛天辰望了一眼草丛中的遗骨,实在放心不下,从怀里拿出一枝响箭递给她,“万一遇到危险,你就朝天发射,无论我在什么地方,只要我看到了,就一定会来找你。” 司徒瑶光从来没觉得他是个细心的人,否则也不会被自己三番五次的戏耍,眼见他这一真挚的举动,不禁呆了半晌。 薛天辰见她呆呆的不说话,以为她那倔强的性子要拒绝,忙把响箭塞入了她的手中,“你拿好,我先去了。”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等我办完了事,还是去客栈找你。” 司徒瑶光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怔怔的“嗯”了一声。 好不容易找到了沈墨的踪迹,薛天辰半刻也不敢耽误,当即奔行下山,快步如飞般赶回了城内,到了州府衙门,他直接亮出了折冲都尉的令牌,衙役领着他进去了。 衙内书房的桌案上堆满了案卷和书籍,当中坐着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清瘦男子,唇上留了一撇八字胡,正是清州刺史秦中田。 “薛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大人在清州住了两月有余,总共来我这里的次数还不超过五次,真是稀客,稀客。” 正忙于案牍的秦刺史一见到薛天辰,便热情过来相迎,一面说着话,命左右退下。 薛天辰自行坐在了椅子上,“皇命在身,我实在不宜频繁来秦大人这里,还望大人见谅。” 秦刺史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杯茶水,亲自递到了他的面前,“大人说哪里话,我也是奉命行事,怎会不理解大人的辛苦,大人今日造访,想是王爷的事情有了眉目?” 薛天辰喝了口水,点头说道“是啊,事情远比你我想的复杂,王爷已经死了。” “什么?王爷他……失踪了这么久竟是……死了?”秦刺史一惊站起,半晌后才坐了下来,“王爷死在何处?” “我刚才去了城外的峡谷,在河道下面找到了王爷的遗体,几乎成了白骨,附近还有辆马车,应该是从崖上坠落而死,在他的马车内,还找到了这个,我才敢确定是王爷无疑。”薛天辰刻意隐去了同司徒瑶光的经历,将马车上寻到的奏疏递给了秦刺史。 秦刺史看了又看,神色十分激动,“没错,没错,这是王爷的笔迹!那案发现场除了王爷之外,可还有其他人?” “附近倒是还散落了一些尸骨,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应该就是王爷的随从。”薛天辰确定沈墨的尸骨后,又在附近转了几转。 秦刺史眉头一皱,“王爷出城,路过山道,就算是马车出了意外,也不该所有人都一同坠下山崖,会不会是路上遭人伏击所致?” 薛天辰三月初抵达的长安,过了十天后,皇上才收到那封奇怪的信笺,便是在同一时间,沈墨就离开清州城,此后离奇失踪。 那时的薛天辰以为沈墨是和明月堂勾结在了一起,但现在沈墨惨死到无人收尸的地步,显然不是真相。 第21章 丑夫出丑增笑耳 秦大人见薛天辰思虑半晌也不说话,小心翼翼的微微一笑“薛大人久在长安,不知皇上对王爷究竟是何样的态度,王爷真是想图谋造反,然后被……” 后面的话虽未说完,但薛天辰从他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意会了他的意思,他以为是沈墨想要造反,被皇上先下手为强,却又不想闹得满城风雨,所以才命秦中田关押了府中的奴仆。 薛天辰更不能将自己的任务告知,因而提醒他,“秦大人也会听信坊间谣传?” 秦大人讪讪笑道“下官、下官只是觉得奇怪。” “我听闻清州的城门关闭时刻比别的州城晚一个时辰,是因王爷体恤民情。秦大人和王爷同处的时间和机会比别人更久,王爷为人如何,秦大人是知晓的。至于皇上对王爷是什么态度,圣意难测,我等同为皇上的臣子,皇上有命,自当遵从,其他事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以免传入皇上耳中,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 或许是听了司徒瑶光叙述的那段经历,薛天辰对沈墨多了几分同情,要想阻止秦大人继续追根究底,只能用皇上的名义来堵他的嘴了。 秦大人明白他的用意,“多谢薛大人提点,下官谨记在心。” 薛天辰接着问道“世子和郡主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世子和郡主是沈墨的一双儿女,分为兄妹,即沈天与沈薇云,均随沈墨的出走而下落不明。 秦大人回道“世子还是老样子,没消息,下官已经找了画师,画下了世子和郡主的画像,正在全城搜寻,只是……” “只是什么?” “和郡主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个叫云萝的丫鬟,不知此人可否也要一同画下来寻找?” 薛天辰只觉得这个丫鬟并不重要,“郡主千金之体,养尊处优,她若流落在外,定是需要丫鬟服侍,找到了她,自然也就找到了丫鬟,现在找不找一个丫鬟有什么要紧。” “是,一切依薛大人所言行事。” 门外进来衙役禀报,“大人,大牢里的马三说有事要见大人。” 秦大人正为寻找沈天南和沈薇云的事情发愁,现下又要处理沈墨的后事,衙役的打搅更加令他心烦,“什么马三马四的,没看见我正跟薛大人谈事情吗?” 那衙役小心试探着说道“是、是关于王府的事,他是王府上的马夫。” “马夫?”薛天辰觉得越是地位卑微的奴仆,或许越是知道的不少,立刻吩咐把马三带来。 过不多时,衙役领着一个身形矮胖的奴仆走了进来,这人三十上下的年纪,生的嘴歪眼斜,一脸横肉,精光四射的双眼像陀螺似的在屋内乱瞟,更不知见人行礼。 衙役呵斥他,“马三,这是刺史秦大人和长安来的薛大人,还不赶快行礼!” 马三听见他言语不善,怒火蹭的一下上来,瞪着一双三白眼,粗声粗气的叫嚷起来“行什么礼?我饿都要饿死了!哪有力气行什么礼!” “混账!你早上不是吃过饭了吗?现在又寻借口冒犯两位大人!”衙役的声调比刚才更厉。 哪知,马三索性坐在了地上,“哼,就那点猪食,你打发叫花子呢!把我饿死了,耽误了你家大人的大事,你就走着瞧吧!” “你这腌臜货,我看你是欠收拾!”衙役拔出了佩刀。 “算了,算了。”秦大人拦下了衙役,走到马三跟前,“你就是马三?” “可不就是吗!我在王府呆的好好的,干的虽是下贱的牵马赶车的活,可一天三顿饱餐从来没差过。我马三什么时候受过如今这种委屈!”马三一开口就是满腹牢骚,坐在地上竟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他拿脏兮兮的袖子去擦脸上的泪水,本就粗糙黝黑的脸庞变得更加脏污。 秦大人不由得退后两步,“马三,你不是有事来找本官吗?站起来说话。” “不行!你不让我吃饱饭,我今天就坐在这不起来!” 衙役伸手拽他起来,马三沉重的身子却像是黏在地上一样,他身形偏胖,衙役愣是拉他不起来。 “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可就要送你出去了,你是想用滚的,还是用飞的,自己选。” 马三陡然一听秦大人的身后传来一人凛冽如冰的话声,见薛天辰神威凛凛,眉间一股杀气向自己看来,一骨碌站了起来,急忙拍了拍身上灰尘,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大、大人,我要是说了,能让我每天吃饱肚子吗?”马三滴溜溜的眼睛在秦大人和薛天辰身上来回打转。 秦大人回头望了一眼薛天辰,两人眼神会意后,便向马三点头,“本官答应你,什么事你说吧。” 马三舒坦一笑,“嘿嘿,多谢大人眷爱。我来就是想告诉一声大人,你们画的那郡主的模样,根本就不是她!” “什么?”薛天辰和秦大人同时一惊。 寻人的事情一直是秦大人负责,三个月下来还没找到沈薇云的半点踪迹,敢情是画像错了。 薛天辰疑惑的目光看向秦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秦大人也是一脸的慌张和茫然,“薛大人,这画像是根据王府的下人叙述所画,郡主平素极少出门,下官也从未见过她。”又问马三,“郡主的画像既不对,你为何现在才来说?” 马三愤愤不平的说道“官差什么时候来找我问过话了?还是今儿早上听进伯和丁酉他们说漏了嘴才知道这档子事。原来啊,他们根本不想让大人您找到郡主,所以一早就串通好了,故意把郡主的容貌说的和她本人毫不相干!” 进伯和丁酉便是和他被关在同一间牢房的奴仆。 秦大人命人拿来沈薇云的画像,上面画的是个塌鼻子、厚嘴唇的年轻女子,微圆的脸蛋上雀斑点点。 马三只瞅了一眼就大叫“这根本不是郡主!郡主哪有这么丑!” 秦大人和薛天辰惊诧对视,谁也没想到王府的下人竟会有这个心思,而且相互之间瞒的滴水不漏。 薛天辰对马三道“既然他们有心隐瞒,那郡主长什么样子,就由你去跟画师重新讲明。” 马三却挠了挠脸颊,眉头拧成一团,“这个……” 秦大人喝道“怎么?薛大人吩咐你做事,你还犹豫什么?” “我……可我只见过郡主一面。”马三的说话声低的只有身边之人才能听清。 薛天辰满腹疑惑,“你怎么会只见过郡主一面?你在王府住了多少时日?” “嗐,我就算住上一辈子,也未必能天天见到郡主啊,他们、他们嫌弃我长的丑,说是会吓到郡主,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待见我,每次郡主要出门上车,都是叫我低头跪着!” 说起这个,马三觉得自己比谁都委屈,“其实,我哪里长得丑了?他们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怎么不说自己那副模样会吓到郡主。” 他一委屈上,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射出怨毒无比的光芒,两边脸颊的横肉微微颤动,嘴巴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更加歪斜,上下两张嘴唇好似各长各的,让人不想再多看一眼。 他这副粗鄙相貌配上最后一番话,听得薛天辰只翻白眼,秦大人和衙役忍不住撇过头去笑了半天。 第22章 玉陨湖畔 薛天辰又问马三,“那你这仅有的一面又是怎么见到的?” “有一回,郡主跟着王爷一起出门,我跪在地上,郡主的衣衫飘到了我跟前,我就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抬头望了一眼……” 说起沈薇云的容貌,马三立刻来了精神,也不嚷嚷着肚饿,“郡主长得可漂亮啦,跟天上的仙女一样,身上还冒着香喷喷的气味,那个味道一闻啊,真是香的人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行了!叫你说郡主长什么模样,没叫你说这些废话!”薛天辰看到他这副猥琐下流的模样,感到极为不适。 秦大人吩咐衙役,“你带他下去找画师。” 马三又不肯走,“我不去。” “你又怎么了?” 马三抓耳挠腮,“我、我没读过什么书,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郡主的模样啊,我只知道她长得好看。” “你……”秦大人也不禁心下有气,“那你究竟想怎样?” 马三嘻嘻一笑,“大人,我有个法子,保准啊能准确找到真正的郡主,要我说啊,大人也别拿什么画像了,就直接带上我,我在街上把人都瞧个遍,我这双眼睛可比什么狗屁画师灵验多了。” 秦大人冷笑道“你也就见过郡主一面,还喘上了,王府不缺你这么一个,给我押下去!” 衙役听得令下就来抓住马三,他仍如进来时那般无赖挣扎,“大人,他们的嘴要是能撬开,还用得着欺瞒您吗?我只是为了能多吃一口饭才来向大人禀报,要是大人连我这小小的要求都满足不了,那我就算知道,也什么都不说了!” 秦大人怒目横了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与薛天辰走到一旁,悄声商量,“薛大人,这人简直无赖,我看他分明是想借机出去吃喝玩乐。” “他一介莽夫,能吃得下多少东西,眼下只有这个法子了,大人还是尽量从王府其他下人身上想想办法,不过,这人太不老实,外出多派几个人盯着他。”薛天辰叮嘱了几句,秦大人点头应下。 马三见薛天辰忽然离去,嘴里嘟囔,“咦,薛大人不听我说话了,怎么走了?” 秦大人看着这人实在头疼,“你的要求,本官答应了,你要是不尽心,本官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马三一听自己能出去,不用待在暗无天日的大牢,喜不自胜,“多谢大人成全!小的自当尽力!” 倚霞楼内,第一次踏足此地的薛天辰凝目四望,周围的跑堂和花娘见他手里拿着一柄刀,凝气卓立,甚有威严,谁也不敢贸然上来招呼他。 “这位公子爷看着面生,想是第一次来我们倚霞楼?”老鸨笑盈盈的过来招呼他,却也是心中惴惴。 薛天辰瞟了她一眼,“我来找一个人。” “公子爷真是好眼光,咱们这的姑娘是清州城最好的……” “夏书恩,在这里吗?” 老鸨一听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夏公子结交的净是奇奇怪怪的人。” 她自以为声音已经极低,却还是被薛天辰凌厉的目光瞪的心里发怵,满脸赔笑道“在,在,我这就带您上去。” 到了三楼南面的房间,还未走近,屋内就传来傅甲聒噪的说话声“你还有哪不满意……谁又惹你不高兴了?云无娇这种花魁你还瞧不上,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呀?” 老鸨正要开口说话,薛天辰直接扣响了门框,傅甲头也不回的骂了一声“敲什么敲?没看见这有人了吗?出去,出去。” 与傅甲说话的人正是夏书恩,薛天辰的到来,令他颇感意外,“天辰,你怎么来了?” “啊?你们认识?”傅甲睁大了眼睛。 “夏公子,您看是要茶水还是要点心,尽管吩咐就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老鸨心知夏书恩不同于其他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连云无娇都不入他的眼,那他的朋友必是同出一气了,这回她察言观色,也不敢乱说话了。 傅甲热心交友,他见夏书恩脾性温和,那薛天辰也一定如此,比老鸨还要热心给他介绍姑娘,“朋友,你也是头一次来这吧?不用说,我一看就知道。夏公子才来第一天就看上了凌烟姑娘,可惜她今天没空,改天我带你也认识认识她。” 薛天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夏书恩忙对傅甲说道“傅公子,我跟朋友有话要说,咱们下次再聚吧。” 傅甲一怔,“难道……我也要走吗?都是朋友,大家一起玩不好吗?”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夏书恩一面敷衍说着,一面轻推他出门。 “那下次咱们说好了啊。”傅甲出了门还不忘带上一句话。 薛天辰自顾自的坐下,随意望望周围的环境,“朋友?你什么时候跟这种人做朋友了?” 夏书恩关好了房门,无奈叹息,“咱们都对这样的地方不熟,不找个人带路还不好在这待下去。” “他说的那姑娘是谁?你不会……”薛天辰带着怀疑的目光望向他。 夏书恩忙制止他后面的话,“你少听他胡说,我要做的事哪能透露给他,他要这样误会倒也方便我探查,对了,你不是跟司徒姑娘在一起吗?去了茅屋还是破庙,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天辰长长叹了口气,“两个地方都没去,还是先说你的事吧,我走之前不是听说倚霞楼死了人吗?怎么现在看上去风平浪静,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两人分别之际,傅甲慌慌张张的遇上了夏书恩,说是倚霞楼昨晚死了一个姑娘,至于是如何死的,他也只是道听途说,以为是程彝回来复仇,连累了哪位姑娘,所以见到夏书恩才紧张问他是否平安。 由于夏书恩昨晚在倚霞楼没有抓住凌烟房内的身份不明之人,又不愿被这里的莺莺燕燕所纠缠,带着一肚子气离了倚霞楼,找了处与倚霞楼相距较近的客栈住下,一夜宁静,后半夜昏昏沉沉的睡去,至于倚霞楼发生了什么异常便是一无所知。 两人赶到倚霞楼时,只见倚霞楼的东面的岸边上围聚了不少人,一个浑身湿透、衣衫凌乱的女子躺在地上,散乱的发丝紧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更令人惊骇的是,女子的胸口被剜出了血窟窿,里面的内脏空空如也。 四名衙役在维护秩序,喝令周围的人群不准靠近,仵作检查了半晌,面色惊讶的对衙役说“哎,这女子是淹死的,还怀了身孕。” 衙役甲对着人群高声道“你们谁是这女子的家属?” 连问三声,都无人回答。这番情状令看热闹的这群人更加沸腾起来,“瞧她穿的衣裳,都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谁知道怀的是哪的野种。” “从倚霞楼跳湖自尽,脸上本就没光,还怀了孕,哪个家属还有脸来认领。” 倚霞楼是临湖而建,衙役甲听见这话,将手里的刀柄指着那人问道“你如何咬定这女子是倚霞楼的人?你认识她?” 第23章 猜疑不止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聚集到那人身上,他惊得连连摆手,“官爷别误会,我、我是听船老大说,昨夜二更天时看到倚霞楼的顶层掉下一黑影,还以为是上面有人扔了个什么东西。”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衙役乙便押着那人详问是渡口的哪位船老大,另外三名衙役则去了倚霞楼,夏书恩和傅甲便一同跟了进去。 “你们倚霞楼死了人,也不向官府通报,是打算把尸体就这么泡在水里吗?” 面对衙役的质问,老鸨又惊又急,“官爷说什么胡话呢!我这里怎么死了人?” “刚从湖里打捞上来一具尸体,一看就是风尘女子,不是你们倚霞楼的,还能是谁家?” “哎哟,我说官爷,整个清州城的青楼又不是只有我们倚霞楼,没准是谁家的花娘想不开,就跳湖自尽,尸体就这么飘到我们倚霞楼附近了,您说我们冤不冤啊?” “那有人看见这女子是从倚霞楼跳湖的,你怎么说?”傅甲忍不住插话。 老鸨眼睛一瞪,双手叉腰,冲着人群大叫“哪个王八蛋这么说的?站出来,老娘要亲自跟他对质!大白天的不能睁眼说瞎话!要是有半个字作假,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她兀自朝着围观的人群骂了半天,五六个装扮艳丽的花娘便围在衙役周围,“官爷别听人胡说,我们倚霞楼可没有您说的那号人。” “就是,死的那姑娘我们见都没见过,那只狗眼说是从我们这跳楼的?” “莫不是造谣的那人没钱上我们这潇洒,就编个胡话来污蔑我们,官爷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这几句话从她们婉转娇柔的口齿中说出,又都撒娇般的贴在衙役身上,三个衙役早被她们缠的晕头转向,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老鸨见门口聚了许多人,高声吩咐道“姑娘们,接官爷到安静的地方谈话,你们慢慢说,一个一个说,叫官爷听清楚了。” 一众花娘不须她吩咐,也在一步一挪的把衙役往屏风后面带,围观的人群也心领神会,各自散去。 傅甲望着老鸨忙碌招待人的身影,悄声对夏书恩说“你说这老板娘背后无人撑腰,她怎么敢对官差这样?我看啊,八成还是会像上回一样,不了了之。” “上回?难道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夏书恩以为昨晚的坠湖事件是个意外,听傅甲的语气,不仅是死人,连带老鸨的身份也似乎并不简单。 “是啊,加上今天这个,已经是死了第十个了,也不知道是谁在给这里的老板娘撑腰,好大的面子,好几条人命都能给压下来,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饶是傅甲作为清州的富商,也对此啧啧称奇。 薛天辰待要听夏书恩继续说下去,哪知他这时停了下来,喝了口茶,“没了?大白天捞上来一具尸体,就这么算了?” “可不就是吗?老板娘担心这件事会影响生意,当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薛天辰沉吟片刻后说道“等过些时候,我去问问秦大人,这倚霞楼屡屡发生命案,他不可能全然不知。” 夏书恩冷笑一声“说不定倚霞楼背后的势力……就算不是他,他多少也知道些。” 薛天辰点点头,“他不知道我来清州其实也要暗中调查倚霞楼,还是先别打草惊蛇的好。” 他想起秦中田办事尽心,又清瘦的模样,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倚霞楼背后的势力。”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别忘了,凡是跟明月堂相关的人和事,都不是我们表面上看得简单。我的事说完了,那你呢?” 薛天辰忽然一笑,“还有个姑娘你没说呢。” 夏书恩显得颇为无奈,“我盯上凌烟是因为她可能和明月堂有关联,上次我从万壑山庄追出来,新的领头人就进了倚霞楼,而正好她的房间里就藏着一个不敢露面的人。不知这样的回答,薛大人满意否?” “这话你别对我说,只要有人满意就行了,至少你还知道溪月在哪。”薛天辰的情绪随着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沉。 夏书恩不假思索的便猜到他是为了司徒瑶光,“你又被司徒姑娘丢下了?” 薛天辰此时也没有心情再和他说笑,便将自己和司徒瑶光半路上的经历说了,“那个风筝也真是奇怪,好像知道我们在追,一路都在变动位置,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夏书恩仅仅只见过司徒瑶光一面,只能根据他的口述分析,“能出来放风筝,又一直在移动,而且每次快要接近时风筝又落下来,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 “她姐姐在躲着她。” 夏书恩话说出来,薛天辰显得不可置信,“怎会这样?她可是一直在惦记她这位姐姐的安危。” “这是人家姐妹俩的事,兴许中间有什么事情没告诉你呢,何况我只说随口说说而已。” “你要是不确定就别乱说,你就是不想帮忙,我自己替她找就是了,不劳你费心。” 见他开始生气,夏书恩只好劝他道“天辰,你搞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我们之所以来到这个地方是奉了谁的命令?你既然知道她姐姐是落在了明月堂的手里,而正好倚霞楼藏着明月堂的领头人,我们只要弄清楚了倚霞楼里的事情,她姐姐的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 薛天辰又转怒为喜,正想要说话,夏书恩抢在了先头,“算了,算了,认识你这么久,你一向都是这个急脾气,你还是把你的好脾气留给司徒姑娘吧。我看她的脾气也不怎么好,你要是再不收着点,将来两个人闹的天翻地覆,可没人敢替你们收场。” 薛天辰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暗指自己和司徒瑶光会在一起,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只不过呢,她行踪不定,我们在河谷分开时,说好了在客栈见面的,我离开府衙就去了客栈,结果她人根本没在那。我又担心她孤身一人去了茅屋,又不知道那的路怎么走,只好先来找你了。” 夏书恩沉吟片刻,“茅屋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只记得是在狮子巷的福源客栈的东面直走,出了城再往西走三里路就看到了。不过司徒姑娘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独自去冒险的。” “好,我现在就过去。”薛天辰立刻起身,看似是要前去茅屋勘查,这其中却也包含了几分对司徒瑶光的担忧。 夏书恩按住了他的肩头,“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还有什么事?” “你刚才说了王爷和郡主的情况,那世子呢?他去了哪里?”夏书恩只听闻沈天南也失踪了,而且还是在王府。 “他……” “笃、笃、笃。” 薛天辰正要回答,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夏公子,凌烟姑娘要出门了。”说话声音很低,似是提防被其他人听见。 第24章 芳华残 薛天辰听门外说话的声音不像是傅甲,夏书恩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一个跑堂的从窗下溜走,而对面的凌烟和丫鬟锦绣也一前一后的走下楼。 “跟上。”夏书恩不由分说的打开房门,和薛天辰快步跟在凌烟后面。 凌烟打扮的素净,看起来是要出门,却是径自去了后门。 此地一般是丫鬟浆洗衣物,做杂活的所在,一个中等身材的粗使丫鬟低头走路时正好撞上了凌烟,凌烟险些摔了一跤。 丫鬟的行径立刻招来锦绣的一声咒骂,从旁处走来一个魁梧的汉子,手里的鞭子照着丫鬟抽下去,“死丫头,连个衣服都洗不好,走路还瞎了眼,刚才又死哪去了?大半天都见不着你的人!” 丫鬟的手臂、后背的衣衫被鞭子抽的裂开,露出一条条血痕,鞭笞声和丫鬟的惨叫求饶声同声相应。 “芋头大哥,她也不是故意的,你就饶了她吧。”凌烟虽是被这名丫鬟给冲撞了,却毫不犹豫的拦下了那个汉子,丫鬟才免于毒打。 凌烟见她手臂上都是被鞭打的伤痕,把她拉到廊下为她擦上药膏。 夏书恩和薛天辰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同时心想“凌烟这么心善的人,真的会和明月堂狼狈为奸?” 可有枫阳县的梁大善人教训在前,便是有再有行善之举,只要和明月堂有了关联,两人都不敢再掉以轻心。 这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在四个花娘的簇拥下坐在了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廊檐下。 花娘贴在他的怀中,柔声哄着他,“公子今天玩的开心,明天可还要接着来。” 他左拥右抱,醉眼迷离,说话都磕磕绊绊,“来,当然来。连……连关南王府的世子都来你们这,我……怎会不来。” 其中一个花娘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什么世子?” “你们还不知道?当然是王爷的儿子沈天南了,一个个孤陋寡闻。”醉酒男子仍在与花娘调笑。 夏书恩和薛天辰听到“世子”二字,都不由得心惊起来,屏息静听那男子接下来的话。 “世子来过我们这?我竟没听说。” “王爷……走了以后,世子就偷偷摸摸的来到了你们这,偷偷摸摸,你们知道才怪。” “世子不是失踪了吗?咱们这确实没他的踪迹。” 醉酒男哈哈笑了两声“他回去了,你们当然找不着他人。要我说,世子也太脓包了,才来一回就染上病了,王府怕丑事传出去丢人,就秘不发丧,这事你们可不知道。” 花娘拿手帕轻轻打在他的脸上,“去,他有没有染病跟我们可不相干!这么大的事要是真的,公子就别来找咱们玩了。” 醉酒男一见她们姐妹几个生气,忙将她们搂的紧紧地,又是一阵调笑。 夏书恩和薛天辰渐渐走到人少之处,“他说的是真的?” 薛天辰嗤的一声笑了,“关于王府的谣言传得满城风雨,他说的不全错,倒也不全对。世子最后去的地方的确是倚霞楼,王爷走后的第二天,就有人上门带了口信,世子于当晚深夜去了倚霞楼,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怎么都不肯出门。直到我和秦大人上府搜查,才发现数月未踏出家门半步的世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那他染病的事呢?下人们也没怀疑过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薛天辰回思了片刻,“他身边的老仆的确是有过这样的怀疑,找了大夫诊断,可大夫说他没什么大病。从这之后,世子每日的饭食都是下人送进去。” “这倒怪了,世子会变什么法术不成?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没了,他们肯定没说实话。”夏书恩只觉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说起王府的奴仆,薛天辰忽然想起他们故意说错郡主沈薇云相貌,以致官府迟迟找不到她的下落一事。 “要不是今天的马三,我还真想不到这群奴才会撒这么大的谎,他们又不是不知朝廷在查,为何要如此?” 夏书恩眼看着凌烟和丫鬟说着话,像是要分别了,只得和薛天辰说到这,“这里由我盯着,你还是接着去找世子和郡主的下落,万一落在他们的手里可就遭了。” 薛天辰心里明白,夏书恩说的“他们”便是指的明月堂,当即便离开倚霞楼。 凌烟和锦绣出了后门,乘上一辆马车,向城南缓缓行驶,夏书恩始终不即不离的跟在后面。 马车在一家客栈停下,凌烟和锦绣和掌柜说了几句话,店小二带她到了楼上的一间屋内。夏书恩想跟过去看看她究竟在悄悄跟谁见面,可锦绣一直守在门口。 夏书恩叫来店小二,给了一点碎银,叫他给锦绣带个话,说是一位姓傅的公子在茶楼等他,叫她赶快过去。锦绣知道傅公子就是傅甲,虽然觉得奇怪,可还是出去了。 那座茶楼距离客栈隔得较远,她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夏书恩悄立窗下,凝神细听屋内的情形。 “你怎么办的事?上次差点叫那个人给发现了,你有没有脑子!”屋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喝骂声。 啪的一声,凌烟惊叫起来,似乎是男人打了她一耳光。 凌烟语声颤抖说道“是你自己不小心露了破绽,还要我怎样?” “下次他要再来找你,你别给他好脸色看,他要是再纠缠不放,我就叫人杀了他!”男子说话声充满了愤怒。 “不行!你绝不能杀了夏公子!”凌烟带着一丝哭腔阻止他。 原来这两人说的是自己,夏书恩戳破了一层窗户纸向内张望,里面的男人果然就是倚霞楼的跑堂小四。看来自己当时猜想的不错,第二次出来的跑堂就是眼前的男人假扮。 男人的喝骂声不止,“好啊,你还敢为他求情?你才见了他一面,就同情起一个陌生人来了。” “陌生人怎么了?起码他救过我一命!可你呢,除了把我往绝路上逼,你还能做什么?”凌烟语声激动,可听得出来,她的情绪十分悲愤。 又是一记耳光,接着便是凌烟的惨呼声,夏书恩不再等下去,直接踹开了房门。 男人正把凌烟按在桌上猛扇巴掌,几下便将凌烟原本白皙的脸颊打得通红。 一张圆凳砸在了男人的背上,本以为这个男人身怀功夫,结果夏书恩随便一个勾腕拿肘就制住了他,看着凌烟凄楚可怜的样子,还是不解气,紧紧擒拿住他的腕骨。 “你刚才欺负女人时不是还很厉害吗?怎么不反抗了?”说着,就要动手扭断他的腕骨,男人早痛的哇哇乱叫。 “不要!”凌烟猛地扑过来拉住夏书恩,“夏公子,求你不要伤害他!” “凌烟姑娘,你别怕,他这种人不尝点苦头是不知悔改的,我只是略微教训一下他。” “他是我哥哥!”满脸泪痕的凌烟喊出这句话时,好似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筋疲力尽的瘫坐在了地上。 第25章 风尘叹 “什么?你、你哥哥?”夏书恩一怔之下,擒住男人的手劲略松。 男人得了凌烟的说情,忙从夏书恩手中挣脱,尖酸刻薄的骂了起来,“我们自家的事,轮得到你这个外人多管闲事吗!你敢伤了我,我现在就叫官府来抓你!” 凌烟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水,急忙爬起身,拦住将要出门的哥哥,“你别去!夏公子他不是坏人!求求你了,别去!” “哼,他不是坏人,难道我是?给我滚开!”男人虽然受伤,却还是粗鲁推开凌烟。 夏书恩扬袖一拂,桌上的茶杯快如闪电般飞了出去,击中男人的膝盖后窝,他腿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门牙也磕掉了两颗,流了满嘴的血,他看着脸色铁青的夏书恩徐徐向他走来,忽然慌了神。 “公子爷,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不、不报官了,求求你饶、饶了我。好妹子,快帮我求情。”他掉了门牙,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对凌烟说话的语气声调也没了刚才那般凶横。 知道他是凌烟的哥哥,夏书恩便不好在继续动手,神色不豫的坐在了凳子上,“你还知道她是你妹妹,你刚才又是怎么待她的?别说你和她是血缘至亲,如果再这般鲁莽对待她,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凌烟抽出手帕给哥哥擦去脸上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一片,“你还是快走吧,别在这里惹事了。”一面说,一面把钱袋塞进他的怀里,“去找个大夫看看。” 男人见夏书恩没在说话,几乎连滚带爬,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门。夏书恩实在不明白,她的大哥这样施虐于她,为何她还要关切这么薄情的亲人。 凌烟关上了房门,跪倒了夏书恩的面前,“夏公子,你两次出手相助,凌烟真是感激不尽,但凡你将来有所托之事,凌烟必定万死不辞!” 她的脸颊已经微微肿起,发丝也凌乱了一些,却还能说出这番真挚又慷慨大方的话来,夏书恩知她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子,急忙伸手搀扶起她。 “凌烟姑娘别这样,我只是……正好遇上了,还以为有坏人在欺负你,没想到这人是你哥哥。” 他本来想说自己只是一直在门外看得清楚,但看她现在情绪不稳,只好随意找个借口遮掩。 凌烟擦干了泪痕,脸上的指印依旧清晰,夏书恩打算叫店小二去买些消肿的药送来,凌烟却从袖中拿出一瓶药膏来,熟练的涂抹在脸上。不一会儿,脸上就涂好了药膏,红肿正慢慢消减。 夏书恩看到她这一举动做的十分快速,又是震惊,又是可怜。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自己带着,还能指望谁呢?”凌烟知道他的疑惑,情绪渐渐镇定,眉宇间却仍是抹不去的哀伤。 “他既然是你的亲人,为何要如此待你?” 凌烟眼神木然的望向窗外,思绪回到了从前,“我十五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伙山贼,绑架了我的爹娘,他们抢走了家里的财物,还要杀人灭口。爹娘为了救我们兄妹俩,死在山贼的刀下。我们逃出后,哥哥本想上官府告状,谁知看到的却是县令和那些山贼平分钱财……为了保命,我和哥哥就从安县来到清州城谋生。 他说给人家做学徒太苦太累,就去跟人做生意,结果赚来的钱全给人家骗走了,我们兄妹俩沦落街头,山穷水尽后,他就把我卖到倚霞楼,说是等他生意做大了,再把我赎回去。” 她沉稳而平静的说下凄惨的身世,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的情绪,仿佛是在讲述与她毫不相干的一段人生。 夏书恩却听得一阵心惊,又是愤怒,难怪刚才她会给哥哥一笔钱,“家逢难处,原是一件悲伤之事。可世上家破人亡的也大有人在……他这个做大哥的不说安家立命,保护好你这个妹妹,却亲手将你推入火坑,天下间哪有这样的混账大哥!” 凌烟轻手抚上还微痛的脸颊,“那又能怎样呢?在这世上我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只要进了倚霞楼,就别想再有翻身之日,妈妈为了逼我接客,什么毒打都用上了,就是不打脸。夏公子,你不想知道我本来的名字叫什么吗?” 夏书恩心知这是她心底的伤疤,于心不忍,但看着她娇弱的样子,也不堪拂逆她的心意,“你想说,就说罢。” “我本家姓江,哥哥叫江阳,我、我叫什么来着?”她盯着镜中的面容看了半晌才说“哦,我想起来了,素霓……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也没人再这么叫过。” 她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忽然笑了起来,“我也曾是闺门小姐,被爹娘捧在心尖上的。夏公子看我如今成了这副残花败柳的模样,是不是很下贱?” 凌烟一口气说完了身世,思之令人神伤,夏书恩陡然听见这句话,心里像堵了一块顽石,“不,江姑娘,你很好,素霓?这个名字也好听,你那畜生不如的哥哥及不上你半分。” 凌烟听见他称呼自己的本姓,百感而至,泪眼盈盈,“夏公子不必安慰我,我深陷肮脏之地,谈不上一个‘好’字。” 虽然心痛她的遭遇,夏书恩却也不愿让她沉沦下去,“我并非是故意说些好听的话来讨你的欢心。所谓‘下贱’一词,是说一个人的灵魂堕落,做出造孽万端,害人不浅的事情,甚至陷溺日深,不可自拔。 凡事心不正,才会造成身不正,这‘下贱’二字说的从来不是一个人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就像莲花是从万人嫌弃的淤泥中生长出来,可开出来的花朵却是清新淡雅,人人为之倾倒。我亲眼看到江姑娘帮一个丫鬟说情,又为她上药,似你这般至情至性,又心地善良的人,何以谈得上‘下贱’这二字。” “公子怎么知道我……”凌烟听了他的温言良语,语含至诚的话,本来心下大为感动,又听他目睹了自己出门前的一件小事,心中怦怦直跳。 既然话说到这里,夏书恩也不打算隐瞒了,“嗯,实不相瞒,我是一路跟随江姑娘至此,不过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我此来是想向你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我……在街上被人偷了一样东西,亲眼看到那人逃进了倚霞楼,可是我一进去就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不知是否巧合,那日我偶然见到姑娘时,你身上散发的异香和那人一模一样,而且你的屋子里,又正好出现那人的衣服,所以……” 夏书恩不能对她提及明月堂,只好编了个谎话,也不知她能否接受自己并不是纯粹出于担忧她的安危,心里忐忑不安。 第26章 初逢 凌烟一字一句的听他说完,心跳如雷,缓缓站起身来凝思了半晌,“难怪……公子那天想打开柜门,公子以为藏在我房里的那个人就是你要追的小偷,是吗?” “今日方明缘由,还请江姑娘见谅。”夏书恩感到歉疚。 “藏在柜子里的人就是我哥哥,我不让公子打开,是怕别人知道他的下落,他被人四处逼债,若是知道他还有个妹妹在倚霞楼,一定会来找我催债。” 看江阳偷偷摸摸的种种表现,他的确是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夏书恩还当他尚存一点人性,没想到还是为了自己,“那老板娘呢?她也知道这件事吗?” “每次哥哥都是悄悄从后门来,出去时为掩人耳目才换上跑堂的衣服。这件事妈妈自然是知道的,我是为了给哥哥还债才来的倚霞楼,她怎会不肯帮我隐瞒。也不知那天我房中为何会留下一件衣服,哥哥说他来之前就有了,还以为是客人留下的,我还当他是在狡辩。不知那小偷偷了公子什么东西,叫你如此记挂?”凌烟说完自己的事情,还是转回到夏书恩身上。 “那个东西……对我很重要。”夏书恩更不能对她提及玉琥的事情。 好在凌烟也冰雪聪明,不再追问,“想必公子对我的误会应该是个巧合,至于你说我和那小偷身上的味道相同……”她略想了一想,“是了,我的香粉那天被人换过。” “被什么人换过了?” “我们用的香粉都是妈妈叫人统一在外面采购的,月底叫隆香坊的阿七送来。我一向用惯了茉莉香粉,可锦绣新拿回来的香粉之中却掺杂一种古里古怪的味道,兴许是她着急拿错了,正想找阿七换一换,偏在这时,妈妈急着叫我去陪傅公子,我只好暂时将那香粉用上了。 听完凌烟的话,夏书恩一声叹息,“我果真是找错了人。” 凌烟看他脸上满是失望之色,虽然他曾怀疑自己跟小偷有关联,但毕竟屡次对己伸出援手。 “夏公子若是信得过我,不如你把那小偷长什么样子说出来,如果真是在倚霞楼,说不定我能帮公子找出来,若是不在,嗯……我可以托我的客人打听打听。” 那可是明月堂新的领头人,极有可能身手不凡,稍有不悦,出手便即杀人,这样极度危险的人物,夏书恩哪能让她去探听,“江姑娘,这个人很危险,此事与你无关,我还是自己慢慢查吧。” 凌烟眼中落寞,“公子是不信任我吗?” “不是不信任姑娘,而是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况且,那人究竟长什么样,连我也不曾看清,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对于那个人的身形相貌,夏书恩的确知之甚少,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凌烟已经有了回报之心,在她看来,夏书恩是为了不让她插手此事,才有意说的敷衍。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早知道我就不走了。”门外传来锦绣急促惊惶的叫声,她甚至来不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我在门外坐着,店小二说傅公子在那边的茶楼等我,我走到一半,总觉得不对劲,回来后听说楼上有人打架……姑娘,你的脸怎么了?” 她自顾自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全没留意到夏书恩,凌烟打住了她的话头,“锦绣,我跟哥哥发生了点口角,是夏公子帮了我。” 锦绣瞪大了眼睛,不知是喜悦多一点,还是惊讶更多,“夏公子,你什么时候来这的?你来时看到我了吗?店小二把我支走你知道吗?每次我家姑娘遇到危险,总能碰上你,这是巧合还是缘分呢?” 锦绣一连串问的这些问题,夏书恩觉得把她支开是对的。 凌烟怕她再问下去就要问出夏书恩刻意跟随来此的缘由了,至于巧合还是缘分的问题又不好回答,连忙制止了她,“锦绣,你这丫头问的太没分寸了,要感谢人家还来不及呢。” “我就是随口问问嘛。”锦绣嘴角一撇,向夏书恩道了声谢。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夏书恩总觉得锦绣机灵太过头,既然事情弄清楚了,也没必要继续坐着。 “好、好啊,正好我也要回倚霞楼了,不知是否与夏公子顺路?”如果不是锦绣突然来了,凌烟还想与他多待片刻。 “那我送送江姑娘吧。”夏书恩同情她的遭遇,担心她那个混账大哥又在半路上等着她。 锦绣嘻嘻一笑,“咦,我才离开一会儿,夏公子就叫上姑娘的本姓了。” 凌烟起身轻轻掐了她一把,低声呵斥她,“死丫头,还不快走!” 三人刚走出客栈,迎面就听见江阳激动不已的话声响起“大人,就是他!” 夏书恩凝目望去,心下微微一惊,江阳竟引着秦大人走了过来。 “是你打伤了此人?”秦大人打量了一眼夏书恩。 “大人,他是……”凌烟没想到哥哥居然真的向官府告状,她本想向秦大人解释一番,却被夏书恩拦下。 这是夏书恩第一次与秦大人相见,看他的态度,似乎并不认识自己,而自己也并不打算提早就暴露身份,“回大人的话,江阳身上的伤的确是小民所为。不过是他伤害这位姑娘在先,在下才不得不出手。” 秦大人身后的衙役厉声说道“那你为何不报官,而要自行出手伤人?” 江阳随声附和“没错!我跟我妹妹的家事,凭什么你来多管闲事!大人,您可要替小人做主。” 夏书恩从秦大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隔岸观火的意图,对江阳哂笑一声“刺史大人应当比谁都清楚,我朝有律例规定,凡遇逞凶者行伤害或杀人之举,受辱者或他人将逞凶者打伤,乃至殒命,皆为见义勇为,不受律法制裁。” 此言一出,凌烟和江阳双双一怔,凌烟紧张的是夏书恩与秦大人这般说话,显然是在挑衅,而江阳惊愕的是他竟有泼天大的胆子敢教刺史大人做事。 夏书恩不清楚江阳为何会请得动秦大人来为他出面,但看秦大人无所谓的神情,打量自己的眼神复杂,薛天辰大概是没有向他透露自己的讯息。 他想判断一个人的品性优劣,与其看对方在心情好时的彬彬有礼,不如看对方在生气时的表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大人会勃然大怒之际,秦大人却笑了几声“好一个小民,好一个小民啊!”笑声未歇,竟背负双手,拔足离去。 “大人,您、您不……”江阳看到秦大人根本无心管他的事,脸色一白。 第27章 红袖招 凌烟害怕夏书恩又会对哥哥动手,忙插了一句话,“哥,你怎么会把秦大人叫来呢?”她有意站在夏书恩与江阳两人的中间。 “我、我出来没走多远,就正好撞见秦大人了,所以我才、才……”江阳害怕的浑身发抖,不敢抬头正视夏书恩的眼神,斜眼又看到凌烟对他撇了撇嘴,明白凌烟的用意,一溜烟的逃走了。 “夏公子,真是对不住,我哥就是这样的人,若是大人真要治罪于你,一切罪责都由我来承担。”凌烟不住的向夏书恩致歉。 “他是他,你是你,就算他真闹到了府衙,我一样有法子应付,姑娘还是先回去吧。”夏书恩送她和锦绣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为了避嫌,他和马夫同坐在外面。 “夏公子,这里面宽畅的很,你怎么不进来坐?是怕被谁看见吗?”锦绣故意大声问他,发出轻声娇笑。 马车缓缓驶向倚霞楼的方向,夏书恩心里正思索着要寻找领头人,该从何处着手,被锦绣这么一打断,只好也带着玩笑的口吻回了一句,“姑娘伶牙俐齿,在下口齿愚笨,怕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 凌烟伸出一指戳了锦绣的额头,“你这丫头,不说话会死吗?”掀开帷幕的一角,望见夏书恩的背影,笑说“夏公子,这丫头有时候就是话多,你别跟她计较。” “不会。” 凌烟见他淡淡的回应,心想他多半是生气了,带着埋怨的眼神盯着锦绣,而锦绣却是吐吐舌头,若无其事。 马车行出三里,繁华热闹的街市上匆匆闪过一个白衣老者和青衫女子的身影,马车上的夏书恩仅这么一瞥,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跳跃,“那是……慕容前辈和溪月!” “停车!”马车应声停下,夏书恩转身掀开帷幕,与凌烟告别,“我要去见两位故友,先行告辞,请姑娘见谅。” “朋友?那……好吧,多谢公子一路相送。”凌烟本想邀请他的朋友到自己的住处略坐片刻,可一想到自己沦落风尘,又不知他的朋友是何身份,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夏书恩走了几步,又听凌烟叫了他一声,“江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凌烟也从车上下来,“夏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就是……以后像今天这样没其他人在的时候,你能不能也称呼我的本姓?” 夏书恩见她此时的神情比刚才轻松愉悦了不少,只当她是情绪压抑之际,一吐心中郁闷惆怅之后的放松,把自己当成了可以说心里话的知心朋友,微笑道“这个自然,你永远都是你。” 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凌烟只觉得心底的某个角落,仿佛也变得轻盈欢喜。 街道分为两条,那两个身影在东,夏书恩在西,中间是一横排的店铺,夏书恩穿到东侧的街市上寻找慕容怀英和颜溪月,此时却再也见不到他们。 “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夏书恩沿路打听,走了一阵,竟又走到了倚霞楼门前,心底更是莫名的诧异,“刚才明明有人看见他们,怎会到了倚霞楼?慕容前辈不喜我来这种地方,他又怎会带着溪月来这里?” 正凝思间,楼上传来娇柔至极的呼唤声,“哟,看这是谁呀?保住咱们倚霞楼的大恩人呐。” “夏公子,你站在太阳底下干什么?怪晒的,进来凉快凉快啊。” “你不知道人家害羞吗?第一次来我们这都在门口犹豫了半天呢。” 那是站在二楼的几个姿色妩媚的花娘,或持团扇,或倚靠栏杆,谈笑中风情无限,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但见花娘款款深情的目光流转在夏书恩的身上,有人懊恼,有人艳羡。 忽然成为闹市中的瞩目的存在,夏书恩不免心下慌乱,自己只是来这里查线索,不知怎地就叫这些花娘给惦记上了,一惊之下,拔足便走。 好巧不巧,他刚一转身,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就站在他的对面,蓦地一惊,心跳的更加厉害,那正是他寻了半晌,多日未见的慕容怀英和颜溪月。 “慕容、慕容前辈,你听我说……”夏书恩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刚才那一幕定是被慕容怀英看到了,所以他现在的脸色才十分难看。再一看他身旁的颜溪月,也是茫然无措和惊讶。 “溪月,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慕容怀英怒目瞪视了他良久,也不接他的话,拉上了颜溪月,“小侄女,我们走!” 颜溪月心知伯父的脾气,只能任由被他拉着离开,频频回头望着夏书恩,樱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夏书恩脚下一闪,到了慕容怀英的跟前,“慕容前辈,这、这都是误会。” “误会?哼,你离开万壑山庄之时,我是怎么吩咐你的?你才来清州城几天,就在风尘之地混迹的这般熟络!连溪月受伤了也不闻不问,幸好她还有我这个伯父,不然被你这风流好色之人给骗了去,我如何向令弟的在天之灵交代!”慕容怀英的这番话沉稳有力,声调语气更是一句比一句严厉,路过之人不禁侧目纷纷。 “什么?溪月你……受伤了?”夏书恩凝目朝她看去,果然她的脸色不似从前红润光泽,隐隐有疲惫之感,似乎是大病初愈。 “慕容前辈,这些时日的确发生了很多事,可我来是……”夏书恩的心里七上八下,被慕容怀英当街严词责骂,实在不堪到了极点, “你给我让开!”在慕容怀英看来,他再说任何解释的话都是狡辩。 “我、我只是想把事情说清楚。” “你是不是觉得,以你的身手能拦得住我?” 听这话的含义,慕容怀英似是不惜当街与他动武,也要带颜溪月离开,夏书恩恍若身处极度险境之中,顷刻间脸无人色。 这时的颜溪月挽上慕容怀英的手臂,“伯父,咱们走就是了,何必跟他这负心人一般见识。” 夏书恩见她柳眉紧蹙,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尽是厌弃之色,不禁浑身一颤,“溪月,你、你也不相信我?” “你自己来这里玩的风流快活,关我什么事?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你了!你要是不想被伯父打伤,就把路让开!”颜溪月始终不看他一言。 话声甫毕,她和慕容怀英的身影隐没人群当中。夏书恩怔在当场,只觉天旋地转,仿佛天塌了一般。 “不会的,溪月才不是那么武断的人,不会的……”他喃喃自语,脚下鬼使神差般悄悄跟了上去,他知道以慕容怀英的身手,肯定会发现自己跟踪而来,可事情闹成了这步田地,就算给他打死也不能被他冤枉死,更不能让颜溪月稀里糊涂的离开。 走了一阵,果然在一家客栈门前看到地上遗落了一枚盈盈发光的翠绿色发簪,这是他和颜溪月的定情信物。 想起刚才慕容怀英呵斥自己时,颜溪月的双目迥然生光,似乎有话想说。以慕容怀英说一不二的性子,谁也不能违拗,颜溪月以退为进,才想了这个办法。 第28章 故人遗物,空怅惘 凌烟从箱子里拿出久未沾手的刺绣,上面是绣了一半的兰花,她脑中盘旋着与夏书恩相处过的点点滴滴,不自禁脸含笑意,连秋海棠何时来也浑然不知。 “什么风把你吹得这么开心?连你从来不碰的女红针织都拿在手上了,给我看看。”秋海棠趁她不注意,将刺绣抢在了手里。 凌烟脸上一红,又抢了回来,“怎么了?我愿意什么时候碰就什么时候碰?我打算在这上面绣上两只蝴蝶,你说是绣两种不同的颜色好呢,还是绣同一种颜色好看?” 秋海棠却没她这么高兴,“你这是给谁绣的?那位夏公子吗?我看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凌烟一听这话,如花绽放般的笑容立刻凝固下来,“海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绣给自己不好吗?你提他干什么?”她嘴上虽是这么说,手里却紧紧攥着刺绣。 “你跟他才接触过多久,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曾婚配,这些你都问清楚了吗?刚才我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一个顶好看的姑娘在街上教训他呢,瞧他那日救你时多有派头,在那老头面前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我看呀,八成是老丈人带着女儿来找他,结果发现他在我们这,所以才生气的把女儿带走了。” 秋海棠的一席话,凌烟听得花容失色,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你、你说的这些,你也没弄清楚啊,你怎么知道他们成亲了?你怎么就确定那一定是他老丈人了?那姑娘一定是他的……万一、万一……”嗫嚅了半天,她也找不出半点借口。 秋海棠郑重拉过她来,“就算我没去细打听又如何?事情就是这么明摆着,他眼睁睁看着那姑娘跟老头子走了,跟丢了魂似的。凌烟,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咱们这样的身份就不能对男人动真情,感情这东西,谁认真谁就越痛苦,你现在越早抽身越容易。” 一方兰花丝帕,如风中柳絮般飘然坠落…… 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可以俯瞰街道,夏书恩目不转睛的望着街上来来回回的行人,一刻也不觉疲惫。 “吱呀”一声,房门被店小二打开,“姑娘,就是这有人等你。” 夏书恩的心里如同一汪湖水被丢进一颗石子,立刻站了起来,顿时眼前一亮,来人果然是颜溪月。 店小二离开后,夏书恩紧张而又关切的拉住她的手,“溪月,你受伤了吗?怎么受伤的?是谁伤的你?” 颜溪月略带苍白的脸上宛然一笑,“早就没事了,你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刚才那种情形,别说是你,就是我也完全没料到,但我发誓,我真的跟她们没有半点瓜葛,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们叫什么,也可能是我帮她们解决了一个麻烦,可那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更不知道她们为何要在大街上这么叫我。慕容前辈对我误会如此之大,我怎么解释他都不肯听,万一他真的不让我们在一起了,那这案子,不查也罢。”夏书恩想起慕容怀英疾言厉色的神情,心中犹有余悸。 颜溪月见他语气沉重,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本来想吓唬你的,结果你不打自招,弄得我都不知该问什么了,你不查了,皇上那怎么交代?” 夏书恩看到她并没有生自己的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搀扶她坐下,“为了查这个案子,连一身的名誉都差点毁了,天辰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还说什么替我解释,真事到临头,连他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你见过他了?那他在哪?”颜溪月陡然想起那日三人分别时,约好了在倚霞楼相聚。 说起薛天辰,夏书恩展眉一笑,“他呀,现在可跟从前不一样了,不过他的事延后再说,先说一说你的伤是怎么来的,你不是一直留在万壑山庄,怎么会受伤?” 颜溪月一声叹息,“说来话长。” 那天,夏书恩同白元郎离开万壑山庄,去追明月堂的领头人之后,屋内就剩下了慕容怀英和颜溪月。 慕容怀英带她来到后厢房的一间偏厅,里面摆置的都是些古董字画,慕容怀英转动古董架前的一个花瓶,咔咔声响,架子缓缓向右移动开来,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两人移步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的墙壁上、桌子上都摆放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兵器,枪刀剑戟、弓盾斧矢、茅锤鞭器,仿佛天下间的兵刃都集中在了这间秘室。 慕容怀英边走边向她解释,“江湖险恶,我每跟一个人交过手,就会研究对方所使的兵刃和功夫,时间一久,竟收藏了整整一屋子。” 走到一张长桌前,拿起一个雕刻精细的木盒,递给了颜溪月,示意她可以打开。 慕容怀英叫她留在山庄,说是有关于颜如令的事情要说,颜溪月心想这盒内的物件,一定是跟父亲有关了,打开盒盖,里面却空无一物,不禁茫然。 看到这个空盒,慕容怀英凄然长叹,“这里面原本装的是你父亲和我结拜时,赠送给我的一枚柳叶飞镖,这枚飞镖比你用的大了三寸,刃上还刻有花纹,他可从来没用过。那时候,我们联手追杀江湖中臭名昭著的一伙江洋大盗,他们人多势众,手段卑劣,你父亲为了救我,就是用这枚飞镖结束了那场恶战,从此,我和你父亲八拜为交。” 颜溪月想起这件往事来,“嗯,父亲生前的确有托铁匠打造过这样一枚飞镖,上面刻的是我喜欢的梅花,说是等我功夫学成,就把这枚飞镖送给我。” 慕容怀英呵呵笑了起来,对那段往事不禁神往,“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把这样东西送给了我。” 颜溪月也笑了,“是啊,那时候我不懂事,听说他把东西送了人,还跟爹闹了好几天的脾气。” “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一件礼物,没成想最后竟成了遗物,而我……竟连这么重要的遗物都保护不好。”慕容怀英忽然眼圈一红,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 一年前,逢到颜如令的忌日,慕容怀英打算拿出这枚遗物出来祭拜,却发现里面的柳叶镖不翼而飞,而这间秘室的所在,除了他和刘管家,庄内再无第二人知晓。 别的东西还在,唯独这枚对他最重要的遗物丢失,他立刻命令门下弟子四处寻找。 没等找到飞镖,等来的却是川山派掌门鲁元成率领弟子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慕容怀英苦寻多日的柳叶飞镖。 “颜如令在哪?叫他出来!我今天非叫他偿命不可!”鲁元成怒不可遏的在山庄前叫喊如雷。 第29章 豪杰聚处暗战生 “他不在我这,你找他做什么?想要他的命,先过了我这关再说,还有,这枚飞镖为何会在你的手上?”慕容怀英对鲁元成的到来惊诧无以,但面色依旧沉稳。 鲁元成突然仰天大笑,只是那笑声中填满了悲愤之意,“慕容怀英,颜如令是你的结拜兄弟,我暗中派人去了他家里,他根本不在家,我不来问你要人,问谁要去?他杀了我儿子,你说飞镖为何会在我这!” “令郎死于何时?” “今夕立秋之后,中秋之前。” 慕容怀英一听大怒,“胡说八道!我兄弟早于一年前仙逝,如何去杀你的儿子?我没问你个偷盗、诽谤之罪,算是给足了你川山派的颜面!” 鲁元成及其众弟子脸上均现惶惑之色,他们显然是第一次听闻颜如令的死讯。 彼时,颜如令停在长安,遗体尚未迁回家乡,夫人杨玉芙只将这件消息快报给了颜如令生前关系最为密切的好友,这其中便包括慕容怀英,是以其他江湖中人并未闻之。 但鲁元成依旧火冒三丈,“既然他死了,这枚飞镖又是从你这里丢失,那还说什么?凶手更是与你有逃不开的干系!” 语歇招出,他和二十余名弟子一齐拔剑向他刺去。但这是万壑山庄,他又能占到什么便宜?慕容怀英只不过是举剑挡架,并未仗剑反击,鲁元成未伤一分一毫,便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鲁掌门,看在你痛失爱子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我也是近日才知道飞镖丢失的事。我与贵派无冤无仇,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又有什么理由去杀令郎?但请鲁掌门给我一些时间,待我查清真相如何,哪怕是我门下不肖弟子,也定亲手将真凶扭送贵派处决。” 换成是旁人来上门闹事,慕容怀英岂能让对方就这么一走了之,事有蹊跷,何况柳叶飞镖的确是从万壑山庄丢失,他也不好像从前那般行事。 鲁元成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大门派掌门人,自然知道这是慕容怀英特意给自己留足颜面,就此离去又甘心,留下了一句话,“我只给你五天时间,到时若没见到凶手,可别怪我不客气!” 颜溪月没料到父亲已然去世,竟还有人诬陷于他,气闷之下,忙问慕容怀英,“那后来呢?凶手找到了吗?” 慕容怀英神态倨傲的脸上现出落寞之色,“如果事情真如鲁掌门说的这么简单,那么早在他来万壑山庄之前,我就已经查到了凶手。不过,上个月的确是……” 颜溪月正凝神听他接下来的话,门外忽然传来刘管家的叫声“庄主,您的老朋友登门拜访来了。” 慕容怀英只好丢下话头,和颜溪月退出了秘室,隔着门窗问了一句,“是哪位朋友?” “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慕容怀英轻轻一笑,“原来是这个老小子,溪月,他和你父亲也是故交,你去见见吧。” 颜溪月只听主仆二人在打哑谜,不知“他”又是谁。 进入花厅,但见一个道人打扮的男子正端坐椅子上闭目养神,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垓下留了两寸长的黑须,怀里抱着一柄拂尘,黑衫星冠,鹤发蓬松,气度洵洵儒雅,潇洒出尘。 “这是无忧散人董思源,既是你父亲的故交旧友,也是最先和我结拜的兄弟,你就叫他二伯吧。” 慕容怀英向颜溪月介绍了来客,又对董思源道“二弟来的正是时候,我今天偶然遇到了令贤弟的爱女。” 双目神采湛湛的董思源微微打量了颜溪月,又惊又喜,眼角含笑,“原来你就是溪月,我这个人一年到头都在四处云游,总是无缘得见,今日托了大哥的福,总算是见到四弟的血脉。”他口中的“四弟”指的便是颜如令。 颜溪月向他一揖,笑道“二伯父好,先前听父亲提起过,他有个喜欢云游山水的朋友,那时我年纪小,记不住是谁。要是早见到二伯,就跟着二伯一起游山玩水了。” 董思源哈哈大笑,“我这个糟老头子独来独往惯了,侄女若是年幼跟着我出门,怕是要遭罪咯。” 三人略叙契阔之后,慕容怀英想他甚少来到山庄,此来定是有事,“二弟,这江山风月,看之不尽,若是无事,你怎肯舍得来我这沉闷的万壑山庄?” 董思源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大哥猜的不错,小弟前来确有一件要事相告。前日我路过白云岭时,听见乌州的凤九阡和同行之人在商量一件大事。” 至于是什么大事,他没再说,而是从宽大的长袖中拿出一张英雄帖,递给了慕容怀英。 看过英雄帖后的慕容怀英不禁怒气勃发,将那帖子狠狠摔在桌子上,“这个鲁元成也太不是条汉子!我可怜他中年丧子,他三番五次的来万壑山庄闹事,我不与他计较,他竟越发不可收拾!什么武林盟主?不过是我们两家的恩怨,他牵扯到旁人做什么!” 颜溪月暗暗心惊,拿过帖子来看,却见上面写的是川山派遍邀武林群豪于六月十五日,在义贤庄共商推选武林盟主事宜,收到英雄帖的各路英豪纷纷从各地赶往清州城外的义贤庄, 董思源继续说道“我还听凤九阡说,大哥你在城内亲手杀了刀疤六和斗篷老贺师徒,引起了武林中人的愤慨,说是你滥杀无辜,此次聚集义贤庄,除了要推选新任武林盟主外,就是除掉大哥。我气不过,叫凤九阡这帮人变成‘凤瘸子’。” 颜溪月渐渐听得明白,后日便是六月十五了,唯独慕容怀英没有收到此贴,鲁元成的意思很明显,他分明是想借推选武林盟主的机会来公报私仇。 说到此节,夏书恩不由得恍然大悟,“刀疤六?斗篷老贺?我第一次遇见慕容前辈时,他们就在场,可慕容前辈根本没有杀他们,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可以前去为慕容前辈作证。” 话一说出口,他便后悔,因为现在已经是七月了。 颜溪月轻轻摇头,脸现惆怅,“没用的,这场大战是无可避免了。” 两日后,义贤庄上黑压压的聚满了人,宽广的大院内摆了一张又一张数不清的酒桌。 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有性情豪迈的,有沉静内敛的,不问出处,也都同席共饮,把盏敬酒,一时间喧声盈耳。 鲁元成见一众豪杰都云集在庄中,那也是出于自己交友广阔、深得人心之故,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待见来客都已落座完毕,他的弟子朱锋朗声对厅上众人道“诸位豪杰且静一静,鲁掌门有话要说!” 第30章 乱战方显豪义 厅上原有数百人在高谈阔论,有的酒桌上更是在猜枚赌饮,他此话一出,近处的人听见后便纷纷安静下来。 远处的人本是听不见他这番话,但见前厅逐渐无人说话,喝酒也好,说话也好,霎时间都停了下来,众目齐望向鲁元成。 厅上寂静无声,鲁元成开始高声对众人说起今日的要事,“承蒙各路江湖豪杰肯给我川山派一个面子,如约来到义贤庄,想必大家都已知道今日相聚此地的目的了。自前任盟主仙逝后,武林中久未有人胜任,可江湖不公不正之事时有发生,因此急需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面主持大局。鲁某不才,欲借今日之机,邀请各位英雄商议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此人不仅要艺能服众,德能胜人,更要武艺深湛,不知诸位有什么好的人选,不妨当众推选。” 话声甫毕,厅上一人叫道“这还用得着商议吗?川山派贵为武林中的第一大帮派,平日锄强扶弱,对江湖中人更是慷慨豪迈,这都归功于鲁掌门治理有功,鲁掌门担任武林盟主,那是再好不过了。” 又有人接话道“没错,鲁掌门武功盖世,无论是人品还是武艺,都符合武林盟主的人选。” 这时,厅上群相耸动,推选鲁元成为武林盟主的声音呼声震天。 鲁元成心中大喜,面上却也表现的谦虚,双手按了按,厅上恢复安静,“鲁某何德何能,如何承受得起诸位英雄好汉的抬爱?这说到武功嘛,在下确有不才。” 一人高声叫道“鲁掌门就别谦虚了,你的功夫人人皆知,大家伙心服口服。” 鲁元成连连摆手,“这天下之大,能者甚多,不久前,我鲁某人就败在一位高手之下。” “是谁这么厉害?” 鲁元成的脸色渐渐凝重,“此人大家伙也都听过他的名号,他便是逍遥剑侠慕容怀英。”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相互交头接耳,声音虽小,可架不住人多,厅上立刻又变得嘈杂起来。 慕容怀英的剑术号称“天下第一剑”,他甚少与江湖人士来往,更是鲜少参与江湖大事,凡是和他交过手的武林人士,都对他奥妙精绝的剑法钦服不已。 但这些领教过的人中,功夫有高有低,有旁观者认为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不过是人人过誉,或是他慕容怀英的傲视群雄之词。 加上这些年来,时不时有人上门去找他挑战,皆被慕容怀英拒之门外,有好事者更加以此为理由,认为他是害怕被人拆穿“天下第一剑”的名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就造成慕容怀英在武林中的口碑两极分化,推崇他武功高深之人认为他无人可挡,贬损他沽名钓誉之辈以为他是病猫扮虎,不值一哂。 “慕容怀英有什么了不起!他不过是仗着剑法精妙就视人如无物,为人更是傲慢无礼,谁要是选他当盟主,我凤九阡第一个不服!” 凤九阡来义贤庄之前,因为在路上说尽了贬损慕容怀英的坏话,被路过的董思源打伤了腿,此时鲁元成一提起慕容怀英的名字,他更是怒火中烧。 “我也不服!” 说话的是和凤九阡同席而坐的“西山四杰”之一的陆维怀,“慕容怀英若只是傲慢也就罢了,咱们少跟他来往就是。可他阴诈狠毒,横蛮可恶,前几日在福源客店,斗篷老贺师徒不过是要和他切磋武艺,他竟傲慢的将师徒二人残忍杀之,连看不惯鲁掌门爱子被害的刀疤六去声讨正义,也被慕容怀英所害,这样的卑劣之人本就不该算在武林盟主的参选之内!” 西山四杰同凤九阡一样看不惯张狂倨傲的慕容怀英,是以同桌便相谈甚洽,四杰之中除了陆维怀,还有梅向秋、乌风月、雁如云,三人也都对慕容怀英的言行而愤慨不已,大加指责。 “一群野狗争的东西,我会稀罕?”一个凛如寒冰的声音冷冷传入厅内。 众人还未见其人,可他说话之声却是叫每个人都听得清晰,足见内力深厚,厅上众人无不悚然。 片刻后,大门外渐渐走入一个白衣身影,正是众人喝骂指责的慕容怀英。 鲁元成一见到他,不禁暗暗惊骇“我广发英雄帖之事,应该是董思源告诉了他,怎么看样子像是只有他一人前来?今日厅上聚集了上百人,他怎么敌得过?难道他的武功真到了足以傲视群雄的地步?” 于是朗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前来参会?没有其他人吗?” 慕容怀英冷冷一笑,“对付你们这群宵小之辈,还要谁来?” 他这句话更是惹恼了众人,凤九阡当即站起身道“慕容怀英,你休要得意!我们这里数百人一拥而上,任你一人武功盖世也阻挡不住!” “谁说只有他一人前来?忘记你的腿是怎么伤的了?”话音一落,董思源便走了进来。 慕容怀英满脸惊异,“二弟,你不是答应过我……” “是,我的确答应过大哥你不来掺和此事,但我若不来,那我们当初结拜的誓言还做什么数?” 董思源睥睨看向鲁元成,“鲁掌门,你这义贤庄的英雄会办的也太不敞亮,你明知这众人当中无人是我大哥的敌手,想借推选武林盟主之机,除掉我大哥,然后你们这群宵小再行比试,武林盟主到时花落谁家,你心里可比谁都清楚。” 慕容怀英对武林盟主没什么兴趣,他此来另有目的,“鲁掌门,我今日前来不为其他,你要办什么事我也不会插手,只是想向你解释清楚两件事。其一,令郎的确不是死于我之手,我答应找出真凶的话亦不会食言,只是这件事需要些时日;其次,杀死令郎的那枚柳叶飞镖是我令贤弟留下的遗物,还请你念在先人已逝,把这遗物交还给我。” 董思源和慕容怀英的这番话无疑是当众戳穿了鲁元成的算计,鲁元成不禁勃然变色,呵呵冷笑两声“慕容怀英,你想夺走证物,把这笔账一笔勾销?你想的未免也太得意!” 董思源见慕容怀英绝口不提刀疤六之事,忍不住说道“还有,刀疤六和斗篷老贺师徒的死也不是我大哥所为!” 厅上有人说道“街上那么多人看到就是慕容怀英所为,还有什么可狡辩?你对你大哥这么忠心,不如你替他受死!” 话声一落,那人内劲一凝,双掌疾向董思源探出。既有人开了口子,又有数十余人也都纷纷撇下酒杯,拿起兵刃,齐向慕容怀英和董思源袭来。 原本是放怀畅饮的酒筵,顷刻间杀机陡生,鲁元成的几名弟子忙安排人手扯下酒席,腾出一大块空地来。 激斗之前,凤九阡说这数百人一拥而上便把慕容怀英灭了,可真要动起手来,囿于场地的限制,如何能叫百人一同拥上? 能近身之人至多也只有数十来人,加上慕容怀英剑法精绝,功夫不佳之人不敢轻易接招,这便筛选下了周围的一群人。 第31章 细微角落惹人疑 夏书恩一直留在清州城内查探线索,从未听说过义贤庄发生过这样一场群豪激斗,即便未到现场,仅凭慕容怀英的身手,也知是场生平见所未见的大战了,听来更是心惊不已。 他越发紧张的握住颜溪月的手,“既然你没去,那又是如何受伤的?” “伯父是为了拿回我爹的遗物,我怎么可能不去?” 慕容怀英孤身前往义贤庄之前,就已吩咐过众弟子不要跟随,尤其是颜溪月,他深知江湖败类众多,一旦鲁元成知道颜溪月的身份,更是会不遗余力的把她当成杀子之恨的发泄口。 白元郎和陶陌同夏书恩追踪明月堂的领头人,中途毒发,后来白元郎发出信号烟,万壑山庄虽及时派人前来相救,但除了他和陶陌内功深湛,抵抗得了毒物侵袭,余下的十余名弟子全部遇害。 颜溪月心想柳叶飞镖既是在万壑山庄内丢失,凶手也多半是出自庄内,只不过事情已经发生,慕容怀英想要在庄内彻查,打草惊蛇不说,知情人亦或是凶手也早已有了准备,因此一直未将实情对众弟子吐露。 颜溪月信步走在山庄内,不由得思忆父亲生前时,也一定同伯父在此闲庭信步,穿过一座假山,竟不知不觉的来到藏室门前。 门上了锁,慕容怀英把钥匙给了颜溪月,说是里面还有几幅颜如令遗留下的画作,她闲时可以去看看。 颜溪月对古董没有兴趣,目光直接落在悬挂在墙上的几幅书法上。凝目望去,“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八个大字笔迹遒劲,落款是“丙戌年辰酉月,令弟赠慕容兄”。 旁边一副山水画,则是出自董思源的。颜溪月目光左移,又一幅画作,桃影缤纷下有四个背影在把酒言欢,左下角题字“兄慕容怀英,次弟董思源,三弟苍云祝,四弟颜如令于某地访桃园结义,意兴甚豪”。 关于苍云祝其人,慕容怀英曾对她简单提起过,他曾因一招“西风啸”的绝技在江河中激起层层波浪,江湖人称“千尺浪”,可惜后来痴迷武艺而走火入魔,误杀了家人,失心疯后,再也不见其下落。 颜溪月准备看向另一幅作品,中间隔着一扇窗户,她眼光粗略扫过之际,一个黑豆大小的孔洞映入眼帘。 这处瑕疵位于窗户的最底部,若不是刻意看向窗户,根本难以发现。 颜溪月透过孔洞向外张望,窗外是一处池塘,生满了一丛红白相间的莲花,开得甚是淡雅。 “看这窗纱的孔洞,似乎是有人从外面弹射进来,池塘无处立脚,是谁要留下这么小的孔洞?” “侄小姐,您一个人在这吗?” 颜溪月凝神思索之际,身后骤然响起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一惊之下,连忙转身,“刘管家?你怎么来了?” 刘管家看到她略带惊讶的面容,自知冲撞了她,赔笑道“我看到这里的房门开着,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冲撞了侄小姐,还请恕罪。” 颜溪月淡淡回道“管家是怕我顺走这里的古董吗?” “侄小姐误会了,庄主既然把这间屋子的钥匙亲手交给了您,那自然是出于对您的信任。” 颜溪月瞥了一眼窗户上的孔洞,“刘管家,这屋子平时都是谁来打扫?” “我安排固定的下人过来,也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打扫完才锁上屋子,钥匙也交由庄主保管。”刘管家虽然纳闷颜溪月为何会问这种琐事,但想她是庄上的贵客,又是庄主的故交之女,也就实话实说。 “如果这里有东西损坏,也是你亲自来更换吗?” “这里的一砖一瓦若要更换,必须经过庄主同意才行。”刘管家眉头一凝,眼光四扫,“怎么?这里有东西坏掉了?” 颜溪月见他神色间微有惊诧之色,似乎完全不知窗户上的那个孔洞,“不,没有,我只是随意问问。那伯父多久来一次这里?” 刘管家微微叹气,“自从颜大侠仙逝后,他几乎再也不来这了,除非是要拿柳叶飞镖出来祭拜,最近一次还是前天陪侄小姐你来过。” “伯父说,这屋子里另有空间,除了他之外,便是只有你知道了,你进去过吗?” 刘管家听到这里方明白她的用意,“侄小姐恐怕不知道,老奴我没有武功,那里面都是些各种各样的兵器,老奴若是会功夫,今日就陪庄主杀到义贤庄去。可惜啊,可惜。”他不住地重复“可惜”这两个字,禁不住摇头叹息。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嘈杂,颜溪月锁上门,同刘管家循声而去。 “大师兄,师父交代过,你不能去!” “大师兄的身体尚未复元,若是有了什么闪失,该怎么向师父交代?” 只见东厢房门前,几名弟子围着白元郎出言劝阻。他自中毒后一直留在庄内修养,听说今日慕容怀英独自去了义贤庄,他不顾身体欠佳,执意要去援助师父。 “真是上上下下没有一个省心的。”刘管家抱怨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师父说不让去,你们就真不去了!怎么对得起师父的教导之恩,给我让开!”白元郎面对众人的劝阻,依然没有动摇半分。 其中一名身形矮小的弟子拉住他的衣衫,眼神里尽是委屈和担忧,“大师兄,你这一走,要是有人再欺负我可怎么办?” 走来的刘管家厉声呵斥了他,“千峰!这里都是你的师兄,谁欺负你了!你做错了事,不思悔改,还在这里胡说,就不怕让客人笑话!” 白元郎惊诧问道“什么客人?”他一直留在房中修养,极少出门,是以并不知道颜溪月的到来。 “就是庄主的结拜兄弟颜如令的千金,也就是侄小姐,都来两三天了。”刘管家伸手朝后一指,却哪里看见颜溪月的身影? 义贤庄内,杀机四起。 慕容怀英和董思源与各路江湖好手斗了大半日,也未见有人胜过两人。最先冲上来的数十人已经接连受挫,他们不得已退下后,又有人重新攻上。 渐渐地,在旁观斗的人也极少再有人来攻,唯有西山四杰陆维怀、梅向秋、乌风月、雁如云四人在与慕容怀英和董思源纠缠不休。 乌风月和雁如云各使宣花斧和九节鞭围攻董思源,无论是兵刃还是招式,都是力沉势稳,九节鞭更是巧打流星,变化莫测,江湖中武功中上者遇上二人中的其一,不久便会败下阵来。 董思源手中的拂尘看似是柔弱无力,却是忽来忽去,招数变化精微,轻灵飘逸中亦不失迅捷威猛,十招过后,反倒是使宣花斧的乌风月被他拂尘点到几处。 鲁元成见自己招来这么多人,势头竟渐渐弱了下来,脸上大是无光。 观斗的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了慕容怀英,谁就是武林盟主!” 第32章 巾帼义 川山派掌门人死了独子,自是不关其他江湖武人的干系,但来参加英雄会的人当中,至少一半都是当年曾有心要拜在慕容怀英门下的,被慕容怀英拒绝后,各寻师父去了。 时光荏苒,昔日的少年后辈之中,有的继承衣钵,光耀师门;有的建门立派,与当日不可同日而语。提起当年被慕容怀英拒之门外的旧事,不免脸上无光,而江湖之人最在乎的就是颜面。 因此一战,各人表面上是为鲁元成打抱不平,实则各有心思盘算。 除此之外,今日英雄宴上的群豪之中,也不见得各各都对鲁元成心服口服,当中不乏籍籍无名的新手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 即便杀不了慕容怀英,能使他重挫,也能从此在江湖中威名远播,那日在福源客店中的斗篷老贺师徒便在此列。 鲁元成闻声先是一震,随即心念动处,高声呼喊,“对!谁要是能杀了慕容怀英,谁就是新任的武林盟主!大家伙一起上啊,这样就不用再自己人浪费时间比试了!” 果然,此话一出,原本隔岸观火的一群人相继持了兵刃抢攻而上,生怕落于人后,这武林盟主的宝座就被他人抢了去。 慕容怀英既然敢孤身前来义贤庄,自然是端了十成的把握,无论来人是谁,使用的是何兵刃,他总能手持长剑,在挑刺掠击间,令对手铩羽落败。 他本想以一招绝影掌击退群雄,但转念又想到了门下的众多弟子,“我和这里许多人并不相识,为避免日后他们对我门中弟子不利,还是不要与他们结怨的好。” 他是一番好心,手上招式势道略缓,然而来此聚会的群雄都对他充满了敌意,见他招式有所缓和,以为他力有不怠,更加势若疯狂般围攻而上。 慕容怀英纵然是武功盖世,也禁不住这么多人的车轮鏖战之术。 鲁元成打的便是这个心思,他深知厅上打斗的人中没有一个是慕容怀英的对手,但教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卒渐渐消耗了他的气力,无力抵抗之时,自己再率领众弟子举剑发袭,那时自己胜的轻而易举,既得了武林盟主的宝座,也为儿子报了仇。 观斗的人群里,忽然飞出三枚飞镖,齐向慕容怀英后背激射而出。彼时,西山四杰中的梅向秋因体力不支先行退下,余下又有陆维怀和五六名江湖好手在与慕容怀英缠斗。 “大哥,小心暗器!” 董思源撇下五个劲敌,拂尘挥出,欲帮慕容怀英挡下暗器,他不顾自身安危,将自己的后背暴露于敌手。 雁如云九节鞭上青光闪动的尖刺向他后背疾扫,乌风月的宣花斧及余下两人的刀剑更是不遗余力的分朝他左、中、右三路袭来。 董思源运劲内力,拂尘挥击向飞镖来处,乌风月的宣花斧立即横劈而来,董思源急忙缩手,拂尘落下几缕丝线,后背也中了雁如云一鞭,伤口划开,鲜血直流。 慕容怀英眼见董思源受伤,身侧又有暗器袭到,身边还有源源不断的对手攻来,五六样兵刃同时将他团团围在中心,但他并不慌张,正要一挥袍袖,用内力震开这三枚暗器。 蓦地里铮的一响,又一把闪烁寒光的长剑朝他面门刺来,然而此剑却不是来杀他,剑尖颤动,替他挡下三枚暗器后,又急速向左,分别挥刺向陆维怀等人。 慕容怀英得一喘息之际,更是一惊,长剑是被一段青绸所缚,并未见到用剑主人。 “来者何人?请速速现身!”鲁元成心下大惊,举头凝目四望。 只见南面的屋顶上飞跃而出一个青衫少女,身形轻盈的飘落在地,与慕容怀英和受伤的董思源并肩站立。 “溪月?你来干什么!”慕容怀英和董思源双双感到震惊。 颜溪月收回绸带,将长剑拿在手中,“伯父,你是为了拿回我爹的遗物,我怎能让你孤身前来冒险?”伸手扶住董思源,“二伯,你的伤怎样了?” 董思源咬了咬牙,“我的伤……还不碍事,你这孩子不该来!” 鲁元成并不认识颜溪月,冷冷一笑,“慕容怀英,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慕容怀英正要说话,颜溪月毫无畏惧的回答了他的疑问,“想必阁下就是川山派的鲁掌门,我是颜如令的女儿颜溪月。” 鲁元成微感惊讶,“哦?这倒是巧了,你是来替父受死,还是帮你伯父杀出这重围?”神色间尽是得意之态。 慕容怀英厉声一喝,“鲁元成!你有什么尽管冲我来,否则你的川山派可就不再是江湖第一大帮派!” 鲁元成门下弟子之众,自然超过了慕容怀英,可要以武论之,鲁元成并非是其对手,加之慕容怀英无意争此江湖第一的虚名,这才叫他川山派名震江湖。 只要万壑山庄出动人手,川山派即便不全死绝,也势必元气大伤,鲁元成不免凛然畏惧,但当着众多江湖豪客的面,自是不能失了掌门人的气势。 “就算不是你父亲所为,慕容怀英的嫌疑可不小,这等铁证想要我归还,不如问问你身边的伯父,他打算什么时候把杀我儿子的凶手给交出来。” “凶手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颜溪月的回答令鲁元成浑身一震,仔细向她身后的大门处张望,再也无人进来,“你说你找到了凶手,怎么只有你一人前来?你此话当真?” 颜溪月继续说道“事关我两位伯父的生死,我怎可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令郎死时,家父已然不在人世,当然不可能是凶手,那枚柳叶飞镖既在我伯父手里,就算真与鲁掌门有什么过节,也不至于傻到会拿我父亲的飞镖去杀人,这不是给自己留下把柄吗?” “我问你凶手到底是谁?”鲁元成脸上不悦。 颜溪月见厅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都是鲁元成招来为难慕容怀英,当下讥讽于他,“死的是你儿子,不是我爹的儿子,更不是我两位伯父的儿子,以我伯父的武功,他说不管这事,你也拿他没办法。他不过是出于江湖道义才答应帮你寻找凶手,你这个做父亲的不说抓紧寻找真凶,却来与我伯父纠缠什么?” 彼时,厅上寂无人声,她清脆响亮的话声令众人都听得清楚,都不自禁的注目望向鲁元成当众被一个年轻后辈讥讽会做何反应。 慕容怀英与董思源相对一视,脸上均现出微微笑意。 鲁元成脸上肌肉抽动,手里的长剑恨不能现在就出鞘,可碍于慕容怀英在场,只能对颜溪月瞪目以视。 他身边的弟子路许常站出来厉声大喝,“我们掌门人问你凶手在哪,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凶手到底是谁?” 慕容怀英和董思源心中双双一紧,都在揣测颜溪月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颜溪月嘴角微微蕴笑,“凶手嘛,我也不知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他们在城外的茶铺里喝茶。”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令鲁元成满意,“小姑娘,你若是不知道我也不会怪你,但你若是为了帮助慕容怀英脱困而当众信口雌黄,休要怪我川山派出手不留情面了。” 站在一旁的凤九阡冷笑道“人家在那喝口茶,你就看出人家是凶手了?” 第33章 伪造真凶,当众嘲 “那几个人其貌不扬,本来连我也不甚在意,方才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听见其中一人说‘鲁掌门的儿子死了,可他却不要命似的去找慕容怀英报仇,愚蠢至极不说,还要把川山派未来的前途给搭上,前任掌门人怎么就选了这么个脓包货色。’我一听是与我伯父有关,就坐在他们附近,仔细听他们说话。 又有一个人说‘慕容怀英的武功独步武林,万壑山庄的威名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慕容怀英这样的强手在,哥几个就是再练上三辈子的功夫,也难敌得上他一根手指头,倒不如挑起万壑山庄与川山派的矛盾,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咱们坐收渔翁,再挨个打败江湖上的一众好手,将来的武林还不是掌握在咱们几个手里。’”面对鲁元成的威胁,颜溪月丝毫不以为惧。 厅上群豪听及此处,均是愤慨不已,“这都是些什么小杂种,躲在一间小小茶棚里说三道四,还妄想一统江湖!” “今天的英雄宴会也不知他们来了没有,要是来了就站出来跟大家伙比试比试,别偷偷摸摸的躲在暗处!” “这帮狗杂种在哪!大家伙过去跟他们一较高低!” 慕容怀英和董思源听来却是相视一笑,均想这小丫头是拿凶手的由头来故意当众贬低鲁元成,骂他不分好歹,顺便夸赞慕容怀英的武功。 鲁元成见她说的煞有介事,还真以为那五人在背地里嘲讽自己无能,果然脸上阴沉,愤怒之情见于颜色,“他们还说了什么?” 颜溪月见他上套,继续说个滔滔不绝,“我又听见其中一人说‘我们杀了鲁掌门的儿子,嫁祸给慕容怀英,鲁掌门斗不过他,就广发英雄帖,利用天下群豪杀了慕容怀英,假借他人之手来为自己的儿子报仇,这人如此卑鄙无耻,当真做得了一呼百应的武林盟主吗?倒不如这盟主之位让咱们兄弟五人轮流来做。’ 我听到这里,心想鲁掌门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做下公报私仇的事情来?于是,我当面制止了他们,叫他们不要污蔑鲁掌门的声誉。可他们人多势众,我斗不过,只好寻机逃走,这才来向你鲁掌门报讯,勿要中了奸人挑拨离间的计谋。” 其实,鲁元成公报私仇之心,宴上的众人多少也知道些,可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的打着为武林除害、竞选武林盟主的名号来围攻慕容怀英。名为大义,实怀私心。 鲁元成呆在原地,脸色变得越发铁青,颜溪月知道他此刻心里一定怒火上涌,却又不宜当众反驳,见他半晌不说话,接着问道“鲁掌门,凶手我都告诉你是谁了?你怎么还不去抓凶手?” 鲁元成咬着后槽牙,按下怒火,“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好是你胡乱编造出来的。” 颜溪月又说道“我来之前他们就打算要动身了,鲁掌门再不派人过去,这凶手可又不知道要到哪去了。你日思夜想要找的凶手,现下可有了眉目,可以将我父亲的遗物还给我了吗?” 路许常见掌门人脸有犹豫之色,也唯恐事实真如她所说,“那也要我们去确认了之后再说。” “你们川山派十年抓不到凶手,难道我要等你们十年?饭都端到嘴边了,自己没牙,还要怪别人饿死了你不成?”颜溪月见鲁元成行动实在太慢,简直叫人推一步才肯动一步,索性再拿话来激他。 鲁元成听见她出言侮辱川山派,胸口积攒了半天的怒气终于按不下去了,“好你个黄毛丫头!竟敢在我川山派的地盘上口出狂言!”唰的一声,拔出长剑。 他身旁的数十名弟子也都齐刷刷的拔出剑来,慕容怀英急运内力,一股极强的内息顺着剑尖急射而出,长剑指处,激起地上烟尘,川山派的几名弟子皆被这股雄浑的内力给击倒在地。 鲁元成虽未倒下,只用剑刃挡了一架,却也是连退十步。若不是用内息护住全身经脉,此刻早已受伤。 “鲁元成,我警告过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若是欺负我的侄女,我可不管你家里死了谁,我不介意再为你添上一桩白事!” 慕容怀英已经与众人斗了大半天的时光,刚才又急使内力,这时丹田之气依旧浑厚充沛,这番凛冽的话声令川山派诸人心头大震。 鲁元成心底一万个不愿意与他动手,否则当面败下阵来,自己这江湖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人脸上无光不说,还会连累整个川山派在江湖中的地位。 可要叫他就此交出柳叶飞镖,内心更是不愿,暗暗思忖“今日好不容易聚集群豪对付他,若是就这么让他走了,将来可难寻今时今日这般良机。” 他眼角余光一瞥,看到了同样一脸不忿之色的凤九阡,当即大声道“慕容怀英!就算你武功高强,胜的了我鲁元成,你能全部打败这里的三四百人吗?就算我今日肯放你一马,这庄上的各路英雄好汉肯答应吗?” 鲁元成知道自己斗不过慕容怀英,故意祸水东引,将矛盾引向群豪。 果不其然,以凤九阡、西山四杰为首头一个站出来振臂高呼,“不答应!休想就这么算了!” “慕容怀英傲慢至极,看谁不顺眼就杀之!刀疤六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据!” “没错!留着慕容怀英这个祸害在江湖上,迟早都是隐患!不如趁大家都在,今日就解决了他!” 话声一落,除了脚伤在身,不便行动的凤九阡,西山四杰连同一众好手都挥舞着兵刃,齐向慕容怀英、颜溪月、董思源三人呼啸而去。 鲁元成在一旁看得大是畅快,偏在这时,路许常向他禀道“掌门,弟子这就带人去城外寻那凶手回来交差。” 鲁元成脸上的笑意登时化作愤怒,抓了他的衣领,沉声教训他,“去什么去!这小丫头胡言乱语,当众羞辱我的话你也当真?” “那、那这……”路许常一阵慌张,“掌门,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是要跟群豪一起围攻慕容怀英吗?” “跟了我这么久,真是白教你了!我川山派鼎立江湖,当真靠的是蛮力?” 路许常战战兢兢,“弟子谨、谨听掌门教诲。” 鲁元成冷冷瞥了他一眼,“慕容怀英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我们没必要跟他硬碰硬,等他的力气耗的差不多……” 路许常这才明白掌门的用意,“掌门足智多谋,弟子心服口服。” 即便如此,鲁元成还是吩咐他多安排几名弟子在慕容怀英周围,看到有谁败在他手下,就冲上去与他对招,但不可使尽全力,做足样子便好。 第34章 血染义贤庄 颜溪月本想编个借口扰乱鲁元成的计划,能要回父亲的遗物固然是好,若不成,当众戳穿他公报私仇的计谋,也好让慕容怀英和董思源能全身而退。 没想到话已经说的这么直白,也实在低估了这群人为争选武林盟主,情愿被人当枪使的决心,鲁元成三两句话,就挑拨的他们奋不顾身。 鲁元成看到颜溪月脚步端稳,运剑如风,已击退了十余人,可不像是她刚才所说的斗不过那五名凶手,当下更加确定她方才一席话是在胡言乱语了。 董思源挥动拂尘,每每要使出还击的招式都会牵动背上的伤势,只能紧守门户,令自身少受些伤害,裂开的伤口顺着衣襟涔涔流下,地上斑斑驳驳。 “大哥,这帮人胡搅蛮缠,咱们就别跟他们计较了!” 忙于应付敌手的慕容怀英听见董思源的话声于兵刃打斗声中清晰传了过来,却也听得而出他这时的说话声已渐渐气力不足,自己虽能应付得来周围攻势,却也实在腾不出手去支援,忙向南面的颜溪月叫道“溪月,快去护住你二伯!” 彼时,颜溪月的四周已被六人围住,陆维怀闻声,忙对身边几人大叫“别让这丫头跑了!” 说着,挺剑直刺,另外五人即刻挥动兵刃,长刀、长戟、长枪等兵刃一齐向颜溪月娇小的身躯刺去。 颜溪月双足一点,身子向上跃起,避开了这些兵刃,反倒使这些兵刃成了自己踏足的支点,半空中翻身一跃,纵到了董思源左近,长剑挥处,已刺了乌风月肩头一剑。 慕容怀英丢下梅向秋等人,反身跃向鲁元成的方向,一招“苍龙出海”使出,剑尖直指鲁元成面门。 鲁元成猛觉劲风扑面而来,手里拿了剑,却不住的向后退,路许常等十余名弟子急忙挥剑冲到鲁元成身前,“保护掌门!”势要挡住慕容怀英这一击。 与慕容怀英斗了多时的梅向秋等众人见他中途突然转向击刺鲁元成,也都从身后追了过来。 此时的慕容怀英前后受敌,梅向秋等人便是看准了这个时机,一齐挥舞兵刃,攻击他后背。 却不料,慕容怀英的剑尖与路许常等人还有寸许的距离时,蓦地里回身一转,踏上梅向秋的头顶,反而又朝颜溪月所在的方位跃了回去。 但这时的梅向秋和路许常双方都是蓄了十足的力气围攻慕容怀英,而他却骤然转向,双方又是相互扑面而来,一时收足不及,无法停下,双方的兵刃便碰在了一起,兵兵乓乓之声大作,火花直冒。 慕容怀英也深知这些人是在用车轮之术对付自己,眼下董思源也受了伤,更是非走不可了。 他纵身跃到董思源和颜溪月附近,每击倒一片人,脚步就往大门挪动一处。 鲁元成心下大惊,急忙吩咐弟子,“快去把大门关上!” 路许常与梅向秋等人只是兵刃碰在一起,除了梅向秋的赤练杵击伤了几人,其余人缓了一阵,尚可勉力维持体力。 “待会儿慕容怀英肯定要逃,想办法拖住他,待他快要不济时,你们就一拥而上!”鲁元成忙派人埋伏在大门外。 凤九阡如不是被董思源打伤了腿,今日他也一定在敌手之列,眼见董思源得了慕容怀英的相助,一步一步向门外移动,胸膛怒火大炽。 他不顾腿上未愈,单脚向前跃了几跃,“董思源,你想跑?还我一条腿来!”双掌探出,专朝他后背伤处击去。 董思源见他袭来,身形一斜,轻轻一笑“好,我就再还你一条腿!” 拂尘挥展,朝他脸上拂去,凤九阡为躲避拂尘,凌空急忙翻身落地,还未站稳,董思源的拂尘已快如闪电般卷住了他另一只脚。 站立不稳的凤九阡身子一歪,便欲要倒,董思源将手中的拂尘一缠一带,内劲源源不断的流出。 凤九阡只觉自己的左脚被无形无质的力道一击,咯的一响,脚踝袭来一阵剧痛,身子撞倒在墙上,这下,两条腿都站不起来了。 鲁元成见状,急忙过去搀扶凤九阡,“哎呀,凤兄,你没事吧?你腿脚不便,何必要硬逞能?” 凤九阡强忍剧痛,恶毒的眼光盯着董思源和慕容怀英,“欺人太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唉,那又能怎样呢?他只不过是仗着有慕容怀英在场,否则人哪能是凤兄你的对手?”鲁元成见慕容怀英越挫越勇,心下早已慌乱,可面子上却表现的深为无力。 歇了半晌的梅向秋问他,“鲁掌门,你快想个办法,不然我们这多人斗不过一个慕容怀英,日后岂不成了江湖笑柄?” 鲁元成的目光落在了颜溪月的身上,眼珠一转,计谋已成,“诸位请看,慕容怀英最在意的是就是他那位小侄女,也就是颜溪月,咱们只顾着打慕容怀英是不够的,倘若这时有人全力去对付这小丫头,董思源不算数,那慕容怀英一定赶去相救,这时候,哼哼……”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梅向秋等诸人听得心中明朗,路许常得了鲁元成的眼神,拔出剑来,与梅向秋攻向颜溪月。 梅向秋朝人群中与慕容怀英激斗的陆维怀喊了一声“大哥,快来杀了这小丫头!” 陆维怀虽不知鲁元成的计策,但西山四杰都是结拜兄弟,只要其中一人发令,另外三人均会不问缘由的赶来相助,陆维怀自是身形纵跃,来到梅向秋身侧。 颜溪月的周遭突然又多了四名好手,压力陡增。慕容怀英心头一紧,待要赶来,川山派的一众弟子忽然如潮水般涌来,纠缠的慕容怀英无法脱身。 董思源和颜溪月被其余人缠上,中间相隔越来越远,待要过去相助颜溪月,雁如云的九节鞭缠上他的双腿,令他摔倒,乌风月一把沉甸甸的宣花斧径朝他前胸砍来。 董思源就地一滚,躲开斧劈,也解开了缠绕的九节鞭,身子从地上刚一弹起,乌风月的宣花斧再次横劈而来,他下意识的用拂尘一挡,来不及运力,大半截丝线被劈下,胸口也被一把长戟刺伤。 “二伯!”颜溪月见董思源情势危急,只有自己离他最近,挥剑格开周遭的兵刃,踏步向前。 董思源瞪大了眼睛,急忙对她大喊,“小心!” 颜溪月感到后背一凉,梅向秋的赤练杵风声劲急,疾朝颜溪月的后心点去。 这时她身前还有陆维怀等人拦路,即使她预料到梅向秋从后偷袭,此时也躲不掉了,后背结结实实中了梅向秋的重击。 颜溪月背遭重击,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脚下一软,俯伏在地。 第35章 争输赢,无成败 “小侄女!” 慕容怀英的耳边尽是兵刃交加之声,此时听见董思源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飞身跃了过来,只见满身鲜血的董思源已经扑在了颜溪月身上,梅向秋的那柄赤练杵直直砸将下来。 眼前此景,令慕容怀英胸中怒火如焚,提气作啸,声震屋宇,手中剑气一横,只听砰嘭数声大作,梅向秋等人被他的内力震荡开来,路许常等人更是被这股无形内力震飞至数丈外,身子砸在宴席的酒桌和墙壁上。 “二弟!溪月!你们怎么样了?”慕容怀英两手扶起董思源和重伤的颜溪月,“千万把眼睛睁开!你得眼睛睁大看清楚,伯父要为你报仇!”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手掌抵在颜溪月的后背,浑厚的内力如江河湖海般绵绵不断地传入她的体内。 过了片刻,颜溪月缓缓睁开眼来,轻轻叫了一声“伯父”。 众人亲眼看着慕容怀英几欲独当一面,这时竟然还能用内力促使颜溪月苏醒,各各无不骇然,是以在他救助颜溪月之际,无人敢贸然上前。 董思源一咬牙,同慕容怀英搀扶起颜溪月,徐徐走向大门,经过鲁元成身旁时,董思源睥睨斜视,“倚多为胜,恃众凌寡的武林盟主,往后就交给鲁掌门了。” 望着三人渐行离去的背影,鲁元成脸上青白交加,心中大呼遗憾,开口又故作喟然一叹,“这么一去,将来便没今日这般时机。” 他低沉的说话声只被周遭的人听见,梅向秋自恃刚才偷袭成功颜溪月,而这时的慕容怀英志气消沉,只要今日打败了他,西山四杰便可名震江湖。 如此一想,竟再次踊身跃起,赤练杵疾向慕容怀英点去,“慕容怀英,休走!” 慕容怀英蓦觉劲风来袭,内息凝聚在剑尖,也不转身,右手将长剑朝后一格。 人人都知沉重的赤练杵和轻巧的长剑相碰,孰优孰劣,梅向秋这一仗下去,非把长剑砸断不可,而慕容怀英竟看都不看,身后似乎长了眼睛一般。 砰啪两声重响过后,竟是梅向秋那副肥硕的身躯坠落在地,他手中那把近百余斤重的赤练杵落将下来,恰好砸在他自己的胸口,顿时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雁如云见兄弟受挫,右手一扬,九节鞭缠住慕容怀英的长剑,紧接着陆维怀提剑刺来。 慕容怀英索性丢下了长剑,运起掌力,双掌疾出,厚实雄浑的“绝影掌”直扑而至。 别说雁如云与陆维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滚落在地,连带周遭的一群人也被这股掌风给激荡了开来,如若不是场地有限,聚满了群豪,这些人还不知会被击飞到几丈外。 慕容怀英待要举掌杀了梅向秋,身后陡然传来董思源惊惶的叫声“大哥,溪月快撑不住了!” “暂且留你狗命!”慕容怀英只得绕过了梅向秋,搀扶上颜溪月,三人走出义贤庄。 刚走了几步远,庄外一排草丛里忽然涌出一众川山派弟子,他们不知庄内的情形,只知受了庄主的命令,在此伏击慕容怀英。 “真是不知死活。”慕容怀英掌风横击而出,只听得“啊、啊”数声惨叫,挡在三人的路上顿时清净了不少。 鲁元成眼看门下弟子遭受重创,也不敢贸然去找慕容怀英,被人搀扶的凤九阡只恨得面目扭曲,“鲁掌门,真就叫他这么走了?万一他下次再来找大家报仇,那我们岂不是……” 鲁元成斜斜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放心,是你被董思源打伤,又不是你打伤的董思源,得罪慕容怀英的更不是你,他要来报仇自然不关你的事了。” 到了此时,他仍是不忘借刀杀人,厅上众人都看得清楚,激起慕容怀英怒气的是梅向秋。 陆维怀作为西山四杰中的老大,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兄弟被害,鲁元成的话更是令他担忧甚巨,可梅向秋已然重伤,他连同乌风月、雁如云,三人骑上快马,追踪慕容怀英等人而去。 即便慕容怀英要照料两个伤者,旁人却是万万不敢再去挑衅他,西山四杰却是逼不得已。 他们已经得罪了慕容怀英,倒不如趁着今日他心有旁骛,伺机下手,以免日后夜长梦多,遗祸无穷。 聚在义贤庄门前的人群里有一人叹道“可惜啊可惜,咱们只能把白送上门的鸭子给放走了。” 鲁元成又是阴恻恻一笑,“大家莫急,赤岭草原上的扈苍狼正在来的路上,你们猜猜看,慕容怀英会不会遇上他?” 遭受重创的颜溪月同慕容怀英同骑一匹马,三人纵马才驰出二里,颜溪月又渐渐昏晕过去,人事不省。 这时,董思源忽然勒马停住,慕容怀英以为他伤势加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哪知董思源的脸色十分紧张,不断向后张望,“大哥,你听,他们好像追来了!” 其实,慕容怀英早已听闻身后的动静,只是他四处张望,想找出容易隐蔽身形的树林,安置好董思源和颜溪月后,再去会一会后面的追兵。 树林里隐隐传来马蹄声响,虽不知是谁,但经过刚才的一场大战,也知是有人心有不服,蓄意前来报复,不由得心头震怒。 “这帮无耻小人!见利忘义,歹念横生,说什么来参加英雄会,所作所为又有哪一点配得上‘义贤’二字!” 只得下了马,让颜溪月倚靠在一棵树下,交代董思源,“你们暂且在这里休息片刻,我收拾了他们就来。” 当即调转马头,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董思源眼看着颜溪月的脸色越来越白,略一运气,将自己所余不多的内力灌输到她的体内,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滴滴落下,可他仍是不停歇。 颜溪月渐渐醒转,看到嘴唇发白的董思源已经快要力竭,有气无力的开口说道“二伯,你也……受伤了,别管我了。” 董思源见她醒来,手掌垂落,重重叹了口气,“别说了,你的伤比我要重的多。” “这是谁家的马?赶快让道?” 一个粗犷无礼的声音从林中传来,董思源和颜溪月双双惊讶望去,林中不知何时来了一队人马,约有十余人。 当先一人骑着一匹壮硕的骏马,浓眉大眼,身材壮健粗犷,腰间悬挂一把环首佩刀,看向树下的董思源和颜溪月的目光中既无敌视,亦无友意。 “喂,说你们俩呢,这是不是你们的马?没看见挡住大爷们的道了!”说话的仍是刚才那个无礼傲慢的男子,身形又高又瘦,董思源的马匹正好横在这一行人的路中间。 第36章 敌友不辨 董思源见说话之人言语无礼,心下不悦,冷冷瞥了他一眼,“这山是你的吗?道是你的吗?不是你的,你管别人的马在哪?” 高瘦男人看他身上有伤,说话还这般硬气,纵马向前靠近几步,“老东西,你都这样了,还管山是谁的,道是谁的,信不信大爷我立刻踏平你,你就知这道是谁的!” 他眼神一转,看到了靠在董思源身侧的颜溪月,虽然容色憔悴,但亦能看得出秀雅脱俗之貌,顿时眼光直冒,“哟,这小姑娘是打哪来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带她看大夫去。” 说着,准备翻身下马,他身旁的粗犷汉子叫住了他,“霍山,你忘记咱们今天来干什么的?” 霍山回头笑嘻嘻的回道“苍狼兄,咱们这不是快要到义贤庄了吗?就这么会功夫,你先让我仔细看看这……” 话还没说完,只听咯的一响,霍山右侧的嘴角砸上来一颗石子,他疼的“哎哟”叫了一声,伸手去摸,嘴里流出鲜血,门牙也被石子砸掉了两颗。 董思源顿时哈哈大笑,“知道你是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你老爷我今天就替你死去的爹妈教训教训你。” “他妈的,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老子?我爹娘还活着,你他娘的是不是活腻了!”霍山恼怒之下,污言秽语骂了一堆。 “你要闹就自己闹吧,我可要先去了。”粗犷汉子虽是与霍山同路而行,但见他途中与人起了冲突,也不表明态度,自顾自的骑了马向前走。 霍山叫了他两声也不见他应答,只好说道“等我解决了这两个,就去跟你汇合。” 董思源看这一行人也是要去义贤庄,那多半也是帮着鲁元成来对付慕容怀英的,他听高瘦男子称呼身旁那人为“苍狼兄”,便知那粗犷汉子是扈苍狼了,只是没想到他这草原雄霸竟然对谁都是极冷的态度。 霍山一下马,他身后的十人也跟着下马而来,霍山拔出腰间的长刀走向董思源,在距离两人还有尺许时,又是一声惨呼,再一低头,肩头已经中了一枚飞镖。 董思源大惊失色,“溪月,你……”他深知颜溪月受了极重的内伤,这时如果再进行损耗,很有可能会危及生命。 颜溪月勉力支撑着身体说道“二伯,我还行。” 霍山硬生生拔出了飞镖,肩头鲜血直冒,拿着飞镖看了半天,方反应过来,“这是颜如令的飞镖,你怎么会使?” 已经走到前面的扈苍狼听见颜如令的名字,勒马回转,骂了他一句,“能使颜如令的飞镖,自然是他的后人了,蠢货!” 霍山被他骂了也不计较,看颜溪月的眼神里满是惊讶,“你、你就是他的女儿颜溪月?” 董思源呵呵一笑,“小侄女,总算这人还不傻,听说过你的名字,这也说明你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头。” 霍山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忽然脸色一沉,“好啊,慕容怀英暂且先不急着对付,先杀了你这危害江湖的罪人!” 颜溪月大惑不解,“我何时做过危害江湖的事情了?” 霍山说道“你在松溪坞杀了鬼医华宣明,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他这般医术厉害的人物,往后江湖人士再要找厉害的疗伤圣手也找不到了,你这不是间接害死了许多人?不是危害江湖是什么!” 颜溪月怔怔望向董思源,她只知华宣明与傅九渊假扮成大夫隐匿在松溪坞,名为救人,实则害人不浅,却不知华宣明竟还有着给江湖人士看病愈伤的经历。 董思源缓缓点头,“先前有一位周神医,只因他与人打赌输掉了性命,从此江湖上医术厉害的便只有华宣明,人人都想和他攀交情,好在自己受伤的时候,可以让华宣明救己一命,只要是没和他闹翻脸,华宣明不会见死不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主动送上门来,我霍山今日就要替天行道!”霍山得知华宣明的死讯后,恼怒不已,今日见了颜溪月,又岂肯放过她。 颜溪月只觉甚是荒谬,冷冷笑道“华宣明被朝廷通缉,无路可走之时,也没见你们这些武林正派对他伸手援助,现下他死了,倒是出来充英雄好汉了。” 董思源痛快大笑,“小侄女说得对,这些个‘武林正派’,咱们刚才在义贤庄就看得清清楚楚,也不多他一个。” 扈苍狼听他说去过义贤庄,大是好奇,“这位兄台,你是从义贤庄出来的吗?怎么弄成这副样貌了?” 董思源见他说话不似霍山那么无礼,稍有好感,但也不可掉以轻心,正想着寻找一个由头蒙混过去。 霍山忽然大叫“苍狼兄,这还用得着问吗?他一定就是慕容怀英!” “我若是慕容怀英,你早就没机会站在这里说话了!”董思源出言嘲讽他。 扈苍狼问他,“那你又是何人?” 霍山早已不耐烦,“管他是谁!老东西打掉了我的牙,今日是没命活着回去了,我且先为武林除害!” 说完,手中长刀举起,径朝颜溪月头顶劈落,珰的一声响,半空中寒光一闪,霍山手里的刀一歪,被斜刺里飞过来的九环刀撞到了另一棵树上,直劈倒了那棵树。 霍山愤而回首,“扈苍狼!你什么意思!” “扈苍狼?果然是他。”董思源嗫嚅说着,脸上大是震撼。 “二伯,你知道他?”颜溪月并未听过他的名号。 “他是赤岭草原上的一霸,极少来到中原,他的寨子里训练了许多凶狠的野狼,凡是得罪了他的人都会被他丢进狼群,活生生的被野狼噬咬而死,连骨头都不留。” 颜溪月听来这人只不过是行事残暴了而已,并没什么了不起,但随即一想,扈苍狼一定也是收到鲁元成的英雄帖才来到义贤庄,那一定是为了对付慕容怀英,他若知道自己和董思源与慕容怀英渊源甚深,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 而现在的两人都受了内外伤,若是林中窜出一头野兽,根本无力自保,何况遇上这位有着“草原狼王”之称的扈苍狼。 扈苍狼听见霍山的喝骂,淡定下马,拔出插在地上的九环刀,“霍山,华宣明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劝你还是别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放的好。” 霍山哼了一声,“我敬你,才喊你一声大哥,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你又不常在中原走动,不知华宣明对我们这些江湖人士的重要性,你跟这小妮子又不相识,赶紧给我闪开!” 扈苍狼拿袖子擦了擦刀上的泥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看来我的话你是不听了,那我就说最后一句,华宣明的医术不拿来救人,反用来害人,这样的败类留着还有什么用?你既替他说话,你也该死!” 话音一落,他力贯双臂,九环刀对准霍山横砍过去,嗤啦一声,霍山的脑袋忽地离颈飞起,落地后又骨碌碌的滚到了三丈外,颈上的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很快便染红了身下的一片草地。 此情此景,董思源和颜溪月双双震惊不已,相顾骇然。 第37章 惺惺相惜 霍山的手下见他杀了头领,纷纷叫嚷报仇,拔出兵刃朝扈苍狼围了上来。 扈苍狼咧嘴冷笑,九环刀霍霍挥动,斜砍横削了片刻,地上又多了十来具尸体。 颜溪月和董思源带着茫然、惊诧的神色望着他,不知他接下来将要如何。 扈苍狼将手里的刀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了血迹,“别误会,我只是看不惯假充英雄好汉之人,是非曲直我还是分得清的,何况恃众凌寡更不是我扈苍狼所为。颜姑娘大义凛然,杀了华宣明才是真正的为武林除害。” 颜溪月心下舒了口气,也敬佩他的杀伐果断,“但愿江湖中能多些像你这样恩怨分明之人,那样便少了许多误会和争斗。” “江湖争斗,在所难免。” 董思源见他骑上马,朝义贤庄的方向而去,忙向他叫道“你别去义贤庄了,慕容怀英不在那里。你去了也只会被鲁元成利用,他是为了替儿子报仇,才叫纠集人众来杀慕容怀英。” “我是去义贤庄不假,可我不是冲着慕容怀英。”林木隐约之间,只余一个粗豪威武的背影。 董思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从前只听说这人残暴凶狠,没想到却是条好汉,只要他不去找大哥,那咱们就放心了。” 两人略缓片刻,又听林中马蹄声大作,似乎来人不少,正在惊惶又是谁人要前往义贤庄,马匹到得近前才看清,来人正是白元郎等一众弟子。 刘管家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白元郎,颜溪月悄无声息的走了,只怕她有危险,才同意白元郎来寻她。如此,受伤的两人被众弟子护送回了万壑山庄。 扈苍狼优哉游哉的行了大半天,听见前路兵刃相斗之声,策马驰骋过去,只见西山四杰中的陆维怀、乌风月和雁如云在与一名白衣老者鏖战。 白衣老者空手与持械的三人酣斗,却也没有落入下风,心底大是佩服,当下用九环刀隔开了陆维怀三人。 “喂,你们西山四杰怎么只剩下三个人了?便是只有三个人也要人多欺负人少?” 陆维怀等三人身上均有伤势,但都咬牙与慕容怀英力战,哪怕今日就是死在他手中,也不算丢了面子,若日后慕容怀英来寻仇,四人一齐被灭,那才是真的毫无颜面。 江湖人士总是把颜面看得比性命重要,三人被扈苍狼这么盘旋飞舞似的九环刀隔开,都是脚下发颤。 陆维怀看清来人是扈苍狼,双方皆是旧识,又见他站在慕容怀英左近,不禁脸现怒容,“扈苍狼!咱们都是收到鲁掌门的英雄帖来参选武林盟主,慕容怀英才是我们的劲敌,你怎么胳膊肘超外拐?” 扈苍狼往身旁的白衣老者一望,“哦?你就是慕容怀英?”他也不问这几人为何不在义贤庄争斗,因为他对此毫无兴趣。 慕容怀英以为他与陆维怀等人是一丘之貉,冷冷说道“你是要单打独斗,还是跟他们一起上?” 扈苍狼仰头大笑,“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碰到一老一少,男的说你不在义贤庄,叫我不要过来,原来你就是慕容怀英。” 慕容怀英心知他说的是董思源和颜溪月,泰然自若的面色上忽然变得紧张起来,“那是我的朋友和侄女,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不过跟我一起来的霍山那小子没安好心,叫我给干掉了,你的朋友好好在那等着你。” “干掉了?”乌风月等人相顾大惊,“扈苍狼,你是傻了还是疯了?人还没到义贤庄,你就先杀起自己人来!” 扈苍狼把九环刀往肩上一放,神色极是傲慢,“知道我扈苍狼为何叫苍狼吗?既然是狼,那就要特立独行,果敢勇猛,你们何时见过狼与蚊蝇为伍?” 雁如云质问他道“这么说,你是要与我们为敌了?” 扈苍狼轻蔑一笑,“我今日来是要找刀疤六来个决断,跟你们不相关,不要给我没事找事。” “刀疤六?他得罪了你?”陆维怀斜眼看向慕容怀英,“那你来得晚了,刀疤六早就给慕容怀英杀了。” 慕容怀英沉声说道“他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福源客店中,人人都看到你和刀疤六在决斗。” 扈苍狼望向慕容怀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怨气,“真是你杀了他?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 慕容怀英无奈叹了口气,“我若真做了亏心事,就不会孤身一人前来义贤庄,况且我今日来是为了从鲁掌门那里拿回我兄弟的遗物,与什么刀疤六并无瓜葛。” 扈苍狼不禁讶然,“你……是一个人来义贤庄,和他们斗过了?” 慕容怀英微微点头,“我的结义兄弟和侄女怕我出了危险,才前来相助,就是你在路上遇到的那两个人。” 乌风月喝道“慕容怀英,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少说些有的没的!扈苍狼,就是他杀了你要找的刀疤六,你报不了仇,就找他吧。” “就是,刀疤六死得这么无辜,今日不除掉慕容怀英这个滥杀无辜的祸害,今后的江湖永无宁日!”雁如云连声附和。 扈苍狼冷笑不止,“无辜?刀疤六在我的地盘上逞凶欺人,还杀了我的兄弟,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还无辜?既然有义士杀了他,那也算是替我解决了心头之恨。” “扈苍狼,你、你简直是糊涂!”陆维怀以为告知了他真相,会连同自己一同对付慕容怀英,哪知他一颗心对慕容怀英满是崇敬,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哼,我糊涂,我看糊涂的是你们。” 雁如云灵光一现,打断了扈苍狼的话,“哎,这事不对!既然你是来找刀疤六报仇,怎么鲁掌门也给他发了英雄帖?” 乌风月大大咧咧道“嗐,鲁掌门事务繁忙,他哪里知道刀疤六和扈苍狼之间的恩怨。” “不,他知道!”扈苍狼说的斩钉截铁,“鲁掌门给我的来信中说,他可以利用英雄帖招来刀疤六,只拜托我来中原和他联手对付慕容怀英。”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震惊。 刀疤六得罪了扈苍狼,来寻求鲁元成的庇护,所以才会在福源客店中对慕容怀英故意找茬。 却不想,满口答应庇护他的鲁元成又暗自找来了扈苍狼,而扈苍狼懒得掺和江湖上的琐事,他完全是冲着刀疤六才肯来义贤庄。 可叹刀疤六不知死于谁手,更不知自己早已被鲁元成出卖。 陆维怀、乌风月、雁如云三人相顾失色,“这……唉……早知道,我们就不来了义贤庄了。” “这惹事生非的武林盟主,谁爱当就去当吧。” 三人联合庄内的一众好手斗了慕容怀英大半日,不仅没能伤他一分一毫,反倒叫自己元气大伤,还平白无故得罪了这个高手,心中大是悔恨。 扈苍狼向慕容怀英抱拳道“慕容大侠,你孤身前来义贤庄,我也是一个人千里迢迢来的中原,都说英雄惜英雄,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慕容怀英和义贤庄内的阴损小人斗了这么久,早就心生疲倦,还惦记董思源和颜溪月的伤势,哪有心思跟他称兄道弟,不过倒也对扈苍狼另眼相看。 “大侠不敢当,你才是英风侠烈,为了替弱者出头,竟然孤身前来中原,可惜在下担忧朋友和侄女的伤势,若得空,请阁下来万壑山庄作客,慕容怀英扫榻相侯。” 第38章 秦楼楚馆雌雄辨 颜溪月的伤势总是需要慕容怀英用极强的内力为她续命,好在慕容怀英的一些好友曾送过不少上品的老山参和灵芝。 慕容怀英还生怕不够,派弟子到周边的城镇药铺内高价购买,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光,她才精神渐复,从初时的勉强下床行走,到后来出行无碍,但要清健如昔,尚需一段时日调养。 夏书恩听他娓娓道来这一月之内的大事,心中思潮起伏不断。慕容怀英孤身一骑前往义贤庄,势必早就做好了与众人争斗的准备。 义贤庄内的数百人自然不可能全部与他上来一番激斗,以他高深的武功,挫败数十位武林好手就足以震慑群雄。 但更让他揪心的是,颜溪月从前明媚照人的容色才一月时光就变得憔悴,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除了自责没能照顾她外,更多的是疼惜之情。 “我以为你留在万壑山庄是最安全的,既然你今天来了,不如就留在城内,我可以每天照顾你,这里也不会遇上江湖人士。” 颜溪月眸光一闪,望见窗外那座倚霞楼,起身走到窗边,“我留下?叫我看着你在对面那座楼进进出出吗?”她故意背对着他说下这句话,语气比刚才郑重的多。 “我、我去也只是打听消息,你不喜欢,那我就天天在客栈照顾你,直到你痊愈为止。”夏书恩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以为她是真不高兴了。 颜溪月轻轻笑了一声,正要答话,忽然望见街上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向客栈走来,“咦,那不是陶师兄吗?怎么是他来了?” 夏书恩也快步走向窗边,看到陶陌脚步稳健,神采如常,蓦地想起上回和他一起追踪领头人的情形来,“对了,慕容前辈怎么会带你来清州城?” “伯父要来城里见一位朋友,我也要非来不可,他知道我……反正他看我执意要来,就同意了。刚才他见到你实在很生气,我就找了借口说要来买些东西,一个时辰后就在这家客栈门前汇合,想是伯父累了,就让陶师兄来找我。” 颜溪月原本想说慕容怀英知道她非要来见夏书恩,所以才同意带上身体尚未痊愈的她来到城内,话说到嘴边,下意识的差点说漏了嘴。 夏书恩自然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凝目注视她泛起红晕的脸颊,嘴角蕴笑,“原来你刚才是在故意吓我,以后决不上你的当了。” 这样温馨而又心照不宣的时刻,颜溪月却不得不和他告别了,“我还是赶紧回山庄吧,最近伯父心里不痛快,尤其是今天看到了你。” 夏书恩心下一震,“那这么说来,下次再见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放心,他会消气的。”颜溪月从他手中抽回手腕,临走之际,回头对他嫣然一笑,眼神中满是不尽恋恋之意。 站在窗边的夏书恩一直望着她和陶陌渐渐走出街道的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 “适才那番场景,谁看了不会多想,也唯有溪月对我百般信任。慕容前辈只见了我两次,每一次对我的印象都差到了极点,他看到倚霞楼前的情景对我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要叫他消气可没那么容易办到。” 他独自在窗边又坐了一炷香的时辰,眼光时不时瞟向倚霞楼,暗自凝思,“怎么都一月的时光过去了,却再也不见那个领头人出现?莫非这倚霞楼也像育婴堂一样,暗藏了地底机关秘道?那位领头人只在暗处发号施令,无需抛头露面?倘若他真是还留在倚霞楼,老鸨一定知道这个人。” 转念想到凌烟的身世遭遇,老鸨既然为了赚钱愿意帮凌烟隐瞒江阳偷偷摸摸来倚霞楼找妹妹,那也一定会为明月堂保密,想撬开老鸨的口那是不可能了。 日渐西沉,一天的暑气也渐渐消散,半道残阳挂在一望无际的宁泽湖上,把碧水茫茫的湖面染成火焰一般的橘色,天水相接,粼粼闪耀,成为日落之际最亮的一抹霞光。 倚霞楼内,管弦丝竹的悠扬之声传遍每一处角落,台上娇媚婀娜的花娘正罗袖轻舞,湘裙摆动,娇媚无限的舞技身姿引得台下男客欢声喝彩。 “来了不见得能找到那个人,可是不来就更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个什么办法引他出来?”坐在角落里的夏书恩脸上殊无笑意,摆在面前的酒壶半天也不曾动一口。 他凝神思索之际,凌烟坐在了他的身旁也不曾知晓。 “夏公子……夏公子,你怎么了?”凌烟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凌、凌烟姑娘,怎么你来了?”夏书恩急忙收回思绪。 凌烟淡淡一笑,“我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这,一会儿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我就过来打个招呼,谁知道你又在发呆。” “姑娘有什么事吗?”夏书恩以为自己坐在角落不会有人注意到,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凌烟的眼睛。 凌烟垂下头,眼神左右飘忽,“就是……想随便找你聊聊。” “姑娘……想聊什么?”夏书恩忽然感到一阵局促。 “看公子你几乎天天来我们这,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又走了,是怕家里人担心吗?” 夏书恩不想把自己的私事透露出去,只淡淡摇头,“不是。” 凌烟怕他不明白自己的话,索性又问的更直白,“我是说……你既然不担心家里人的想法,那可是因为家里的夫人?” 夏书恩惊诧的望了她一眼,“我、我还没有……” “没有成亲是吗?”凌烟心中大喜,脸上笑容如花绽放,忽然觉得此举太过招摇,忙收敛笑意。 “嗯,是的。为何问这个?”夏书恩又想到刚和颜溪月分别,自己就身处声色犬马之地,浑身上下都是局促不安,只想快些和凌烟结束谈话。 “我……”凌烟只觉得脸上滚烫,头颅似有千斤重一般抬不起来。 “咦,夏兄,你在跟姑娘说什么悄悄话,把人家说的脸都红了?这本领你也教教我呗。” 一双手大力拍在两人的肩膀上,一个精神爽利、肤色如玉的英俊小生穿插进两人中间,声音带着几分清脆。 换做以前,光是听见这句话,夏书恩就可以断定说话的人一定是傅甲无疑,抬眼望去,只见这人衣冠修洁,清俊瘦削,一眼望去就是个俊眉修目的少年书生,只是眉目间隐隐藏着女子的秀气。 夏书恩看了半晌才认出来,心底大为震颤,“这不是司徒瑶光吗?怎么扮成男人的样子来倚霞楼?天辰不是找她去了?” 这些话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起,只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甚为有趣,不妨就陪她演一出戏。 司徒瑶光扮成男人的模样,一路大摇大摆走了进来,竟无一人看穿她的身份。 她见夏书恩呆愣半晌不说话,用胳膊碰了一下他,“喂,有好玩的干嘛不叫兄弟来?我一来你就垮着一张脸,对着姑娘倒是含情脉脉。” 夏书恩叹息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司徒公子,一来就胡说,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第39章 异香重现 司徒瑶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认出了自己,不由得大是懊恼,默默无言的坐下。 夏书恩继续打趣她,“你不是跟薛少侠一起办事去了吗?怎么撇下他来这种地方?” 司徒瑶光面色一凝,“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凌烟见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口唇相机甚是有趣,便来笑问“夏公子,这位司徒公子也是你的朋友吗?” 哪知,夏书恩还没说话,司徒瑶光便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小娘子,你跟他不很熟吗?怎么跟他说话离得这么远?要不这样,你今晚留下来陪本少爷吧。” 夏书恩心里不再骂她胡闹,却只是来来回回的思索“天辰怎么会看上她的?真是奇哉怪也。” 凌烟本来见惯了她这样的客人,但见司徒瑶光一双手抚摸上自己的下巴,却如女人的手柔腻细巧,并非是男人那种粗大宽广的手掌。 凝目一瞧,她一侧的耳垂还有耳洞,便瞧出了她的身份,当即也伸出手捏住她圆圆的脸颊。 “这位小哥是从哪里来的?生的这般细皮嫩肉,倒把我们这的姐妹给比下去了,你来这里玩,家里人知道吗?”这话不像是花娘对客人的奉承之词,倒像是年长的姐姐在关心小弟。 来这里的客人要是听说“家里人知道”这句话,便知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不禁把头扭过来看热闹。 周围的几个花娘听凌烟称赞她的容貌,也都相继围了上来,“哟,我来瞧瞧是哪家的公子哥,竟比我们还俊俏。” “哎哟,还真别说,凌烟姐姐确实没说错。” “小哥是一个人来这里玩吗?不怕被我们姐妹给吃了?” 七嘴八舌的围着她调笑了半天,司徒瑶光被几位花娘又是捏脸,又是触碰身体,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夏书恩侧过头去,窃笑不止,心想这小姑娘年轻识浅,顽皮胡闹的紧,不知江湖深浅。 司徒瑶光在桌子下面悄悄踢了他一脚,脸上怒容明显,似是在叫他替自己解围。 可夏书恩也怕被花娘缠上,只好把目光转向凌烟,“我跟朋友有话要说。” 凌烟明白了他的意思,三言两语便把周围的姐妹给劝走了,自己则接着坐下了来,“你不喜欢她们在这吵闹,这不包括我吧?” 夏书恩不忍拂逆她的好心,勉强点了点头。 凌烟脸上的笑容如春花般绽放,司徒瑶光的意思是让所有的花娘都离开,见她仍留了下来,心中不悦。 这时,锦绣走了过来,“姑娘,你要的药膏买回来了。” 凌烟只看了一眼,吩咐她,“直接拿去给小楼吧。” 夏书恩问道“谁是小楼?” 自从在客栈交心过后,凌烟知道他看到了自己为一个被毒打的丫鬟求情,索性直接告诉了他“就是上回你在后院看到的那个丫头,她叫寒小楼,她的伤是好了,还要再涂些消除伤疤的药膏。” 夏书恩心中为之一叹,“她也常被兄长殴打,看到和自己命运相似的女子才会这般为她着想。唉,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却要遭受这样的苦楚。” 他沉吟间感到微风一动,身旁的司徒瑶光竟不告而别,“这丫头走了也好,若她继续留在这里,天辰还不知哪年哪月才找得到她。” 桌旁只剩下两人,凌烟凑近他身旁,悄声说“夏公子,我有话要跟你说,你随我来。” 夏书恩看她的眼神颇为郑重,完全没了刚才的说笑之意,便跟她去了三楼的房内。 凌烟关了房门,郑重其事的说道“夏公子,你上次不是说在我身上闻到了那个小偷的气味吗?我今天也闻到了。” “在哪?”夏书恩脸色陡变,那领头人终于出现了。 “傍晚的时候,我从云无娇门前经过,她的屋里就透着这股味道,不过她那时正在陪客人,我就没进去。” “云无娇?”夏书恩刚燃起来的心如同被浇灭的火焰熄灭,他就算再看不清领头人的面貌,也能从背影看得出来是个男子,“那……云无娇姑娘平时会用这种香粉吗?” “我……很少跟她交往,咱们这里的姐妹都怕她。”凌烟容色微沉,似乎不大喜欢云无娇。 夏书恩虽与云无娇短暂接触过,她聪明是事实,从程彝手中救下秋海棠和凌烟也算是有她一份功劳,可那日她的话中明显有贬损秋海棠之意。 她是倚霞楼的花魁,傅甲也说过,除了云无娇之外,就属凌烟的玉颜娇容能和她一较高下。 凌烟不大爱笑的习性本是极不受客人待见,偏偏就有客人喜欢她这样清冷的面容,所以老鸨才留下她。 凌烟看他沉默不言,试探着问他,“如果你丢的东西真在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夏书恩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屏风后面有个黑影一动,蓦地惊觉大叫,“谁在那?” 他这一声历喝把凌烟和屏风后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只听后面的人“哎哟”叫了一声,锦绣转了出来。 “夏公子,你是神仙下凡吗?我在后面收拾衣裳也被你知道了。” 凌烟也惊了一下,“锦绣,我不是叫你去给小楼送药膏了吗?怎么还在屋里?” “我送过去就回来了嘛,我听见姑娘跟夏公子在这,就没说话,怕打扰到你们,倒是夏公子把人家吓了一跳。”锦绣手里攥着几件要换洗的衣裳,感到有些委屈。 夏书恩望着锦绣离去的背影映在窗前缓缓移动,心底隐隐觉得不安。 凌烟说道“没事的,锦绣是我最信任的丫头,她不会到外面乱说话的。” 夏书恩重新坐下,脑中忽又想起那名在湖中溺亡的女子,“前些日子,宁泽湖打捞上来一具女尸,外界都传是倚霞楼的姑娘,你可知道此事?” 凌烟回想了片刻,微微点头,“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没见过那姑娘的样子,所以也不好说她是不是我们这的。听说她死得很惨,连心都被人挖出来,我、我也不敢去看。”说到那无名女尸的死相,凌烟的脸上微现畏惧。 夏书恩微感歉疚,笑道“没事,我只是随口一问,江姑娘别往心里去。” 凌烟听见他这时又叫回自己的本姓,心里如蜜糖般甜丝丝的,手里的团扇也遮不住娇羞的笑靥。 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夏书恩如坐针毡,“今天多谢姑娘给的消息,时辰不早,打扰了姑娘,在下告辞。” “哎,你就这么急着要走?你家里又没夫人等你……”凌烟见他要走,心里一急,直话说了出来,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夏书恩只怕自己再继续留下来,会引起她的误会,“江姑娘,我、我是没有娶过亲,可是我……” “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凌烟害怕他一走了之。 夏书恩生怕错过了重要的细节,忙问“什么事?” 第40章 小事闹风波 “也不知是否多心,有一回我陪客人在赌坊玩,去小厨房拿水果时,听见屋子里面好像有女人的哭声,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想是我听错了。” 听凌烟说倚霞楼内还有赌坊,夏书恩颇为茫然,“赌坊?我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从未见过?” “赌坊前阵子倒塌了房梁,妈妈就暂时关了,说是过几天就会重开,公子当然不知道了。” “那你听见哭声的次数有几次?” 凌烟想了想,“好像三次吧,有天深夜,我又在同一个地方听见了,我就去问妈妈,到底是谁在哭,她非说没有人。赌坊关闭后,我自然就没去了。” 凌烟只当是闲聊,当然也有想留下他陪自己说话的私心,可夏书恩的内心却如暗涌翻滚般难以止息,“难怪领头人进了倚霞楼后就找不见他,八成是躲进了赌坊,不过我来时赌坊早就关闭了,他要进去一定另有通道。房梁塌了?这也太巧。” 凌烟看他又在发呆,正要搭话,门外却传来云无娇的叫骂声“你个死丫头!走路没长眼睛的东西!你主子是怎么教你的……” 喝骂声中还夹杂着锦绣的哭喊求饶,凌烟急忙开门出去,只见云无娇揪着锦绣的头发气冲冲的向她走来。 凌烟暗叫“不妙”,只得硬着头皮过去,陪着笑脸,“无娇姐,锦绣又哪里惹你生气了?” 云无娇冷冷瞥了她一眼,被她揪着头发的锦绣泪痕满脸,云无娇略一使劲,把锦绣摔在地上,撇过头去,不屑与她说话。 她身旁的丫鬟琥珀也趾高气昂的指着锦绣喝骂,“她呀,走路时眼睛不知道长到哪去了,把我们姑娘刚做好的衣服给撞翻到地上。” 凌烟还以为是多大的事,不过云无娇向来喜欢小题大做,她也习惯了,当即歉然对琥珀道“原来是锦绣把姐姐的衣裳弄掉了,她正好要去洗衣房,我叫她再拿去洗干净,我亲自给无娇姐送过去。” 琥珀把手里的一件丝织衣衫展开,指着一处破口说,“洗?她捡起来的时候把领子都给撕开了,我还敢叫她拿去再洗!” “这……”凌烟低头嗔怪了锦绣一句,“你这丫头做事总是毛手毛脚。”她不想再把事情闹大,对云无娇好言好语,“姐姐,你这件衣裳多少钱?我赔给你好不好?” “赔?”云无娇轻声冷笑,“这件衣裳是客人特意为我定做的,价钱本来就不便宜,既然你说要赔,我就看在大家姐妹一场的份上,给你少算点,两千两。” “两千两?”凌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失声叫道“哪有衣裳值两千两的?” 一旁的夏书恩看到这里,不禁暗自寻思,“这个云无娇也太喜欢小题大做,难怪她能摆平程彝,也只有同样刁钻的人才知道怎样叫对方消气。” 云无娇咯咯笑了起来,“是你自己说要赔给我的,我又没逼你。你凌烟也是倚霞楼数二数三的人物,怎么连两千两都拿不出来?不会是又把钱贴补给你那没用的哥哥去了吧?” “你、你怎么……”凌烟花容震惊,樱唇微微颤抖,是想问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私事。 云无娇也轻松猜到她想要说什么,神色颇为傲慢,“你家那点破事,谁不知道。” 云无娇在这里大吵大嚷,引来一些花娘与狎客驻足观看,凌烟被这么多人围观指点,神情窘迫至极。 夏书恩心里大是不快,“你既然知道人家的难处,何苦要当众拿人取乐?” “是你说要赔偿我的衣裳,两千两你到底拿不拿出来?”云无娇开始催促她。 “你要的太多了,最多……五百两!”凌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云无娇见她语气坚硬,也未见发怒,“不给可以,丫鬟做错了事总要主子来弥补。我给你两条路,第一,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求我原谅,第二……” 她从琥珀手里拿过衣裳,嗤啦一声,衣裳又被她撕了一道口子,“你就穿着这件衣裳在倚霞楼里上上下下走一圈,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那间衣服原本只是领口裂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被她撕破的衣领足有尺许长,穿在身上连半个肩膀和胸口都会裸露出来。 她故意叫凌烟穿上这件破烂衣裳在倚霞楼上上下下的走一圈,就是有当众侮辱她的意思。 “我的话你听见没有!”云无娇将破了的衣裳朝凌烟的脸上扔去。 凌烟下意识的伸手挡脸,但这件衣裳迟迟未甩在自己身上,她目光旁移,看到夏书恩站在身侧,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惊讶,她只觉得胸腔都停止了跳动。 “哟,这不是夏公子吗?上回英雄救美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吗?你既然这么心疼她,不如你替她赔偿。”云无娇出言讥嘲。 “衣服是你自己撕烂的,怎么要我赔?锦绣不过是把衣服捡起来就破了道口子,看来姑娘这件衣裳的料子很是糟糕,谁家的裁缝这么黑心,居然要姑娘两千两银子,我看这两千两你不该来找凌烟姑娘要,而是去找那黑心裁缝重新赔给你才是。” 夏书恩说话时又刻意向她靠近几步,鼻中嗅到的是栀子花香,并非那日怪异的香味。 他嘴上说是裁缝黑心,可在场的人谁又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云无娇。 云无娇自恃倚霞楼的花魁,无论是地位比她低下的丫鬟、跑堂,还是同住一处的姐妹,哪怕是上门来的客人都是捧着她,唯独夏书恩却张口闭口给她难堪,眼下如何不生气? “这么说,你是要替她出头了?” “我只是想出来说句公道话而已,你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错。”夏书恩看到她生气的模样,心里大是畅快。 “好!”云无娇娇俏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伸出手掌拍了两下。 凌烟见状,忙推夏书恩,“夏公子,多谢你的好心了,你还是赶快走吧!” “走?我为何要走?” 只听楼梯踏踏响动,云无娇身后涌出八名身材高大,一脸凶悍的打手出来。 “嗯,你要去找黑心裁缝赔偿,确实要多叫上几个人。”夏书恩很清楚这些打手接下来要做的事,可他偏要气一气嚣张跋扈的云无娇。 “你真是死到临头了还要嘴硬。”云无娇毫不客气的命令八名打手对夏书恩动手,“给我打!” “哎,慢着!慢着!”那八个人上前几步,老鸨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忙叫那八人退下,“无娇,你这又是在闹什么?没看见这么多客人在看笑话吗?” 老鸨即便是责怪云无娇,声音语调也是与训斥他人不同,带着几分谨慎。 “凌烟的丫鬟把我的衣裳弄坏了,我还怎么陪客人?这个夏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我黑心,我还不该教训他?”云无娇小嘴微翘,并不以老鸨的责怪为怵。 老鸨只好走到夏书恩的面前,“夏公子,你玩归玩,怎么每次一闹事,总少不了你。” 第41章 不记何人 “哦?难道我不在,无娇姑娘就老实了?”夏书恩心知老鸨对自己说话没以前那样客气,是源于傅甲不在的缘故。 云无娇俏脸一板,“妈,我没说错吧?这人就是故意来找我的茬!” 老鸨冲她一挑眉,“你别说话,让妈来。” 待老鸨再次面对夏书恩时,脸上的笑意带了三分狡诈,“夏公子,你在我们这玩了有一个月的时光了,除了你平常用的酒水点心是当场结账之外,你来找凌烟的次数少说不下五次了,今天把账结一结吧。” 凌烟一听就知老鸨这是要准备狮子大开口了,“妈,人家夏公子从未在我这里留宿,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哪里用得着……” “老娘整天给你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还叫人伺候你,怎么?是请你来当千金大小姐的?别说他睡你一晚两晚,就是见你一面,点头打个招呼,那都是要算在账上的!”凌烟尚未说完,就被老鸨当场呵斥。 夏书恩见她言语粗俗,恼怒不已,“我从未在倚霞楼留宿,你嘴巴放干净些!” 老鸨当即大笑起来,“哟,公子你清高,你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你想要干净,去找公侯王府家的千金玩啊,你跟我们家凌烟耳鬓厮磨的时候,怎么不说‘干净’这话了?六百两,傅少爷今天没来,你是自己把账给结了呢,还是等傅少爷来给你结账啊?” 夏书恩明白她这是在下逐客令,是专门看准了傅甲不在才对自己这样,难怪云无娇张口要凌烟赔偿一件衣裳要两千两,原来都是跟老鸨有样学样。 “六百两?你还真是敢开这个口,实话告诉你,我身上没这么多钱。” 老鸨一听他没钱结账,那嘲讽的声调更加高扬,“你没钱整天来这充什么阔啊?你惹得我们无娇没心情陪客人了,这又是一笔损失……” 她絮絮叨叨的算着账,云无娇早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有老鸨为难他,她开开心心的离了人群。 凌烟急得把手帕绞成了一团,一咬牙,打断了老鸨的话,“妈,这些钱就算在我的账上好了。” 啪的一声,凌烟的左脸挨了老鸨一巴掌,脸上登时红成一片。 “呸!老娘叫你来是赚钱的,不是叫你来倒贴钱的!你个没眼力见的东西!” 夏书恩默默听老鸨骂了半晌,完全没料到老鸨会突然打凌烟一耳光,立即把凌烟挡在身后,“有气就冲我来,何必动手!” 老鸨微微转动打了凌烟的手腕,眼底闪过一丝狡猾,“公子当真心疼她,就拿钱出来,她不就少受些罪了吗?” “六百两,我替他付了!”一个浑厚爽朗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只见一个身形微胖,谦和可亲的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把几张银票递到老鸨面前,“这位公子的钱我付了,可行?” “行,行!何官人今天又是来见无娇,又是替这位夏公子付钱,真是下了血本了。”老鸨一见到银票,喜笑颜开的走了,围观的人群也都各自散去。 一个跑堂的满脸欢喜的走了过来,“何官人,这是您刚才掉的钱袋。话说,您这钱袋的料子是用什么做的,摸上去光滑软腻,跟摸姑娘的手没两样,这上面的花纹也不似平常的丝线绣上去,倒像是画上去的。” 他双手捧着那绘制精巧的钱袋,目不转睛的一直盯着钱袋上的精致花纹。 何官人明白他为何夸赞不绝,从钱袋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了他,那人这才欢欢喜喜的去了。 夏书恩并不认识此人,还是向他道了声谢,“我与何官人素不相识,不知兄台为何要替我付钱?” 那人脸含微笑,向他抱拳为礼,“在下何独然,只想跟阁下交个朋友。” 夏书恩微微一笑,“我可没钱还你,阁下居然还想跟我做朋友?” “朋友交心为上,何必在乎身外之物?我看夏公子也是个孤独寂寞的人,和那些风流好色之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何某什么都有,唯独就是缺少一个说知心话的人。” 何独然的谈吐气度像是一个看透世间百态的人,可夏书恩记得凌烟说过,云无娇的房里出现过领头人身上曾出现过的异香,刚才与云无娇交谈中,确定这香味不是她身上所发,而眼前的何独然就是云无娇今天接待的恩客。 “何官人的话的确不错,知己难逢,我看阁下谈吐不俗,怎么忍受的了云无娇姑娘的脾气?你是来花钱哄她的吗?” 夏书恩边说边围着他转了一圈,尤其转到何独然的背后,仔细打量了他的背影,与领头人瘦削的身形截然不同,他的身上也没有任何奇异的味道。 何独然笑了两声,“夏公子果然是个痛快人,直言直语,在下看中的正是公子你的这份真实。”忽然叹了口气,“其实夏公子对无娇姑娘有着诸多误会。” “误会?” “夏公子觉得凌烟姑娘身世可怜,可这倚霞楼里谁没有一点过去的难言之隐,你们只当云无娇娇纵跋扈,不通人情,可谁有知道她内心真正的苦处呢?” 夏书恩微微一怔,“既有难处,就更加不该为难别人,我看她可不像是有什么难处的人。” “既然夏公子对她没有什么兴趣,在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公子常来倚霞楼,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见面。”何独然见他对云无娇的印象已然固定,也就不勉强。 “我的确常来不假,可这次我们是初次见面,莫非……”夏书恩大约也记得常来此地的恩客,记忆中却从未出现过此人。 “你确定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哈哈哈。”留下这句奇怪的问题,何独然大笑而去。 夏书恩凝视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可他这样的略显宽厚的背影在大街上到处都是,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了。 薛天辰没有找到司徒瑶光,自然不知她女扮男装去过倚霞楼,当他再次来到发现沈墨遗骨的河谷时,这里除了破烂的马车和腐烂的马尸,掩藏在荒草之间的白骨都被清理了。 他找不到司徒瑶光的踪迹,心里大是烦闷,也想不通她为何言而无信,自顾自的来到夏书恩所指的城外茅屋。 这间茅屋在荒僻之处,因久无人居住,路上长满了荆棘杂草,从外面看来,这里无处下脚。 薛天辰拨开比人高的荒草,一堆断壁残垣伫立其中,低矮的木门已经倒塌,外墙倒塌了一半,只剩一间屋子半倒不倒,四周寂无人声,甚是荒凉。 进入院内,中间果然有一口枯井,薛天辰探首向井口望下去,井底下冒着时明时暗的亮光。 他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丢了下去,半天才听见石头落地声。 “你下来啊,下来啊。”井下的声音通过狭窄的井壁传扬出来,带着凄厉悠长的回音。 其时月挂梢头,山上时不时地响起猫头鹰的咕咕叫声,在这寂无人声的林中显得鬼气森森。 第42章 荒林中,双刀争斗 眼前情形,若是换成过路人,定以为井下在闹鬼,薛天辰心知是明月堂的人在下面捣鬼,心想“好好的人不做,他们又想去做鬼了。” “你是不是不敢下来啊,胆小鬼。” 兴许是薛天辰半晌没有答话,井底的话声再一次响起。 “胆小鬼?我叫你做一回横死鬼!” 薛天辰手指一弹,一颗石子在井壁上来回盘旋坠下,从一边撞到另一边,待落到井底之时,笔直的朝向发出微弱亮光的地方弹射过去。 “啊”的一声惊呼,薛天辰知道弹中了下面的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道上的树林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站住!快把人放下!” 但见一匹黑马追逐一匹白马,跑在前面的白马背上除了驮着一人外,还趴着一个生死不明的人。 白马足不停歇的超前冲,黑马上的汉子见前面的人不肯停下,陡然间跃起身来,飞纵向前,竟从骑着白马那人头顶跃过,落在了白马的面前。 白马仰头长嘶,前蹄人立起来,纵起地上烟尘,黑马汉子仍旧面不改色,直挺挺的站立中央,不曾眨过眼睛,白马上的人只得勒马停住。 薛天辰悄然隐入草丛,向两人跟前靠近。 骑白马的人带着面纱,夜色下只闻他对道上挺立的汉子发声呼喝,“扈苍狼,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是说了,把这个人交给我,我就不再缠着你。” 蒙面人面前趴着的那人双手被缚,嘴里呜呜啊啊的叫了半天,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蒙面人再次问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是慕容大侠的人。” 蒙面人仰天大笑,“慕容怀英?他也算得上是大侠?我警告你,明月堂的事情你少管!” 薛天辰闻言,心下大惊,“明月堂?难道他劫持的是慕容怀英的人?” 扈苍狼轻蔑哼了一声“什么明月堂,鬼月堂,我要的人就必须留下!” “什么?你不知明月堂?”蒙面人以为叫出明月堂的名号能让他知难而退,而对方显然是第一次听说,更是凛然不惧。 扈苍狼右臂一动,刀背上的铁环相击,铮铮作响,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腾身而起,刃口锋利的刀尖向蒙面人横削而至。 唰的一声,蒙面人也拔出腰间长剑,举剑挡格,两人刀剑相击之声在寂静的山林中呛啷啷的十分响亮。 薛天辰不识扈苍狼,只觉得他刀法精奇,斜砍横削的刀招极是狠辣,又觉他能拦路救人,也是豪情侠义。 他虽然从未见过慕容怀英,但听夏书恩说过,他和颜溪月的父亲是八拜之交,这蒙面人劫持了慕容怀英的人不知要到哪去。 这时,马背上双手被绑缚的人身子一扭动,从马上跌落,薛天辰心想慕容怀英既是自己人,那帮一帮也是应该。 他当即从草丛间窜出,几个起落跃到了被缚之人身旁,一面解下绳索,一面问他,“兄弟,你要去哪?你是慕容怀英的什么人?” 然而对方仍是呜呜啊啊的乱叫一通,与刚才并无两样,薛天辰借着淡淡的月色凝目注视,那人嘴里流下了一滩鲜血,张着黑洞洞的大口,竟是被人割掉了舌头。 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殷红的鲜血染遍全身,脸色苍白如雪。薛天辰短暂惊讶了片刻,也不觉得奇怪,这阴毒的手段完全是明月堂能做出来的事。 薛天辰立即出手点住他身上止血的几处穴道,他正好要想知道枯井下的详情,这就送上门来了。 他拔出腰间的鹤翎刀,斜刺里砍向蒙面人的右肋,而那蒙面人即使在全力对付扈苍狼,面对薛天辰的这一刺,身形也只是微微一闪便避开了他的攻击。 薛天辰和扈苍狼的刀招皆是迅捷威猛,而蒙面人一柄长剑单斗双刀,不仅身法端稳,剑招更是既奇且快。 薛天辰心想这人的武功家数来路不简单,比以往任何时候遇到的明月堂杀手都要难对付。 三人相互拆了数十招,仍是未见分晓,扈苍狼却认为是薛天辰的出现影响自己出招发挥,对他粗声粗气的一喝,“喂,别来捣乱了!不是你来,我早拿下了他!” 薛天辰心底暗骂,“我好心助你,反倒不知好歹。”当下也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别吹牛了!这人我是非要不可!” “巧了,这人我也非要不可,就看谁有本事拿下他!”扈苍狼也是个执拗性烈之人。 蒙面人手腕略松,被扈苍狼的九环刀横劈过来,剑尖失了准头,他斜退几步,单膝跪在地上,以长剑支撑身体,大口喘着粗气,“扈苍狼,我斗不过你了,你就放过我吧!” 扈苍狼似乎暂时不想杀他,九环刀一收,朝薛天辰轻蔑一笑,“听见了吗?他求饶的人是我,不好意思了兄弟。”说着他便即上前要拿住蒙面人。 薛天辰暗思“你不是要救人吗?现下人就躺在路边,非要跟我抢什么人!” 明月堂牵扯玉琥下落和沈墨疑案,他哪能就这么轻易让扈苍狼抢走自己唾手可得的目标,当下鹤翎刀提起,横在扈苍狼与蒙面人中间,“不行,这人是我的!” 扈苍狼的怒火蹭的一下涌上心头,刀势转向,唰唰唰三下快刀挺进,径朝薛天辰刺去。“人家都向我求饶了,你还要厚着脸皮不走!” 薛天辰又不能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告知,又急又气,摆开刀法,凝神和他斗了起来。 两人都是焦躁的脾性,却不知已中了蒙面人的挑拨离间之计。他故意向扈苍狼求饶并非是斗不过他,只不过中途加入了薛天辰,长久下去,自己即便不输也会力竭。 薛天辰和扈苍狼激战正酣,只听马蹄急响,蒙面人已骑上白马,飞驰而逃。 薛天辰脸色大变,奋力一击,将扈苍狼的单刀格开,“都是你!人都跑了!” 扈苍狼微微一怔之际,薛天辰已经骑上他的黑马驰骋追去,气得扈苍狼追在他身后大喊,“你干嘛骑走我的马?我还要救人呢!” “你去找我的马吧!”薛天辰的声音从林中郎朗传出,留下一骑烟尘。 薛天辰纵马直追了三十里路,道旁茂密的树林渐渐转为平坦的道路,蒙面人到了一座牌坊前,也不勒马停下,忽然飞身跃离马背,身形一闪,隐入道旁幽深的竹林之中。 薛天辰急叱勒马,下马准备追踪过去,刚跑出没多远,就听前方脚步杂沓之声传来,似乎来人不少。 第43章 庄前罢斗欢相聚 片刻后,山庄内涌出数十人来,有男有女,分从左右围住了薛天辰。为首一人英姿雄伟,正是慕容怀英的一名弟子钟鸿。 薛天辰见这些人都统一穿着淡蓝色衣衫,手执长剑,个个气派俨然,不知是谁家教导出来的弟子,倒也心生钦佩。 钟鸿见深夜之中闯入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还带着兵刃,自然是没有好脸色对他,喝道“什么人?胆敢夜闯万壑山庄!” “万壑山庄?”薛天辰心头一惊,抬头朝牌楼望去,果然这四个字清清楚楚的印在上面。 “原来是慕容怀英的地盘,那人逃进了万壑山庄,得提醒他们才是。”薛天辰心中如此一想,便好言对他解释说“这位兄台不要误会,我在追一个歹人,他逃进了你们山庄,请允许我立刻进去找人。” 钟鸿叫来两名弟子,询问他们,“你们刚才看到有人进了山庄没有?” 那两名值守弟子双双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人进来,只有眼前这个人。” “万壑山庄日夜有人看守在侧,要说有人闯入,那也只有你了!”钟鸿话音一落,周围众弟子纷纷踏上数步,包围薛天辰的圈子缩小了一圈。 薛天辰打量了眼前众人,“你们庄主是慕容怀英吧?” “不错,我们都是他的徒弟,庄主不在,阁下若有事到访,请过些时候再来。”钟鸿对他一口说出慕容怀英的名字,一点也不惊讶,但凡知道万壑山庄的,就没有不知道慕容怀英的。 “我的朋友和你们庄主认识,大家都是自己人,我的确在追一个要紧的人,而且我听说,你们庄主也在追寻明月堂的踪迹,不是吗?” 钟鸿却冷笑几声“少来这套!想与我师父攀交情多的数不胜数,凭你一张嘴,就想进去?” 薛天辰心下惊诧不已,“书恩不是说慕容怀英也在四处找寻明月堂的踪迹,为徒弟报仇吗?怎么眼前这些人听见明月堂的讯息毫无反应?” 他一想刚才的蒙面人也是用剑,心头大震,“是了,他们不让我进去找人,那一定是和明月堂狼狈为奸了,不然那人怎么对山庄的路如此熟悉?幸好我一路追踪到此,不然书恩和溪月都要被道貌岸然的慕容怀英给骗了!” 慕容怀英名声在外,江湖中不少仰慕他的江湖武人都想拜入他的门下,慕容怀英收徒条件严苛,且后来年岁增加,无心也无力再收弟子。 一些人便想着法子钻营,尤其是借口与山庄内的某某相识,妄图通过人脉关系进入山庄。 钟鸿并非不知慕容怀英要计划的事情,死去的卜一刀是他们的二师兄,也知卜一刀是被明月堂加害,但见薛天辰来意不善,后面的话在钟鸿听来,都是精心编造的谎言。 薛天辰急于进去寻人,又好心提醒他们提防明月堂闯入,却反遭众弟子的不待见,心头没有气那是假的。 一急之下,鹤翎刀再次出鞘,迎战众人。 双方堪堪对招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薛天辰几次想要从旁穿入那片竹林,均被众弟子的长剑给挡了回来。 他也渐渐看出这些人所使出的剑招与刚才的蒙面人极其相似,完全是同出一师所授,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更加笃定慕容怀英与明月堂相互勾结。 若是单打独斗,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薛天辰的对手,薛天辰的处境弱势在于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数十人已经摆开了阵法,犹如在战场上一般,进退有序。 又斗了一会儿,薛天辰心里越是毛躁,“即便我现在闯进去,那人也早钻的没影了,这架打得真没意思!” 当下鹤翎刀一收,飘身而退,飞身跃上马背,鞭子一扬,纵马驰离。 他心中烦闷,任马驰骋,跑到哪里就是哪里,不知又跑了多远,心里越想越气,自己今夜好心两次出手相助,没一个人感谢就算了,竟都对自己大打出手。 此时进入林木繁茂的山林中,他勒马停下,仰天一声长啸,以泄心中不豫。 似乎还不够,他又翻身下马,只觉眼前森罗密布的大树都是刚才见过的敌人,皎洁的月光下,但见鹤翎刀青光闪耀,一刀又一刀的砍向这些粗壮的大树。 腕来粗细的树木倒在他上下翻飞的刀刃下,咯喇喇的折断声响应刀而落。 林中忽然传来马的嘶鸣声,薛天辰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倒下的树木中纵来跃去。 薛天辰叫了声“谁”,走近后不禁眼前一亮,“司徒、司徒姑娘,你怎么在这?” 他惊喜又担忧的拉住她的手臂,“你没事吧?” 司徒瑶光此时已换上了女装,略带愠怒的甩开他手,“我还要问你呢,听见林子里有人鬼叫就过来看看,你大半夜的在这发什么疯?差点砸到我的马!” 薛天辰看她没事就放下心来,深深一声长叹,将今夜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过都告诉了她,“你说我是不是出师不利,人都在我眼前了,我就差一点抓到他了,这些人真是晦气。” 司徒瑶光听得皱眉,“你确定那蒙面人是明月堂的?” “他亲口报上门户,还能有假?” “这事不对啊,你当时就在那口枯井旁,如果是他们自己人,那为何井底的人不上来帮助他?”司徒瑶光有些不信。 “井底下面的人或许被我打伤了,再说从枯井上来还有些距离,井底的人听不见我们在打斗也属正常。”事发之时,薛天辰哪有余暇思考,这时也不觉得是件了不得的事。 “他们的人本来就离得不远,他为何要骑马赶到三十里外的万壑山庄?”司徒瑶光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薛天辰一想也是,不过今晚知道了慕容怀英的另一面,也不算一无所获,“也许是他今晚的行动失败了,他急赶着回去给慕容怀英报讯。” 他看到司徒瑶光微微点头,似是同意自己的看法,方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那天咱们不是约好了在客栈见面吗?怎么不见你人?害我找了你好几天。” “你?找了我好几天?”司徒瑶光眼神迷惑,“难道没有我,你就不做自己的事情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会遇到危险。”薛天辰的怒气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消失的荡然无存,这时竟显得紧张局促。 “那天我顺着风筝掉落的方向走了很远很远,结果还是跟我预料的不错,没找到姐姐的人影,我就一直在那等了好几天,希望姐姐能再次出现。”司徒瑶光神色愁苦,于自己女扮男装去倚霞楼一事只字不提。 “那你现在又怎么在这?” 司徒瑶光迟疑了片刻,“嗯……我回来后也不知你在哪,就想来茅屋看看,还没到就听见有人在这鬼喊鬼叫。” 薛天辰听见她也在找自己,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其实那天我走了以后,既怕你找到你姐姐,又怕你找不到,如果找到了,担心你姐姐被人控制,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不过以后我接着陪你一起继续找。” 薛天辰明知她是个自尊心极重的女孩,性子又带着几分倔强,可心里对她的怜意总是不曾熄灭。 司徒瑶光抬起那双漆黑明亮的双眸向他看去,四周葱葱郁郁的树木枝叶遮住了头顶的月光,薛天辰看不清她的眼睛究竟闪现出怎样的神色。 仲夏之夜,蝉蛙螽斯的鸣叫声相互交织,此起彼和,闪着碧玉荧光的萤火虫在林间穿梭浮动。 两人相对而立,半晌后,她才轻轻说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第44章 柜中藏 戌时已过,夏书恩仍留在倚霞楼,只因过了今晚,倚霞楼的赌坊就要重新开张。 笙歌燕舞,无休无止。 他独自来到位于一楼西面的房前,此处客人稀少,比起其他地方的喧哗纷扰,这里显得极为安静。 赌坊大门关闭着,但并未上锁,夏书恩轻轻一推便开了,里面甚为宽阔,摆放了数十张赌桌,并无楼梯可通达楼上。 “赌坊的门怎么开了?谁是看门的?”门外传来一个男人声音的怒喝,声音渐渐向赌坊逼近。 夏书恩正想借这次机会打探赌坊内部的结构机密,等赌坊开业后,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想要一窥究竟就难了。 他抬头上望,身子一纵,倏然跃上了房梁。 进来的人也是夏书恩见过的,正是那日毒打洗衣房的丫鬟寒小楼的芋头张。 “头儿,我刚刚打扫完,想着现在也没客人过来,就打算过一会儿再锁门。” 芋头张猛敲小工的脑袋,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叫你锁门就锁门!偷懒还有理由了!现在是没客人,万一你没留神,东西丢了怎么办?现在就锁上!” 小工吓得连忙锁上了门,一阵细微声响后,外面恢复了安静。 夏书恩幽幽叹了口气,“唉,看来我只能明早再出去了,说不好今晚就留宿在这。” 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接连看了三个房间,都是一样的器物摆设,位于西南方向有个小厨房,里面置放了一些水果糕点和茶叶,以供客人随时享用。 “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物事,芋头张干嘛怕人进来偷东西?”夏书恩想起凌烟说过,她曾数次听到过过赌坊内传来女人的哭声。 随意一瞥,小厨房的左侧有条通道,继续左拐,又出现一间房屋,置放的陈设器物极是风雅。 夏书恩的目光落在一面色彩鲜艳的墙壁上,墙上绘画的是一副仕女采花图。 三个身姿曼妙的仕女置身在娇红嫩绿、花影缤纷的花园中,数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围绕在侧。 然而画面的右下角却出现一只昂首吐信的黑色小蛇,阴狠的蛇眼泛着红光,毒辣注视着三位仕女,原本温暖明亮的画面因为这条蛇的出现而显得极为突兀。 其中一位仕女的手正要伸手摘下一朵花,素手与鲜花之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夏书恩顺手拿过烛台凑近了看,原来那不是裂纹,而是笔直的一条黑线,从上一直延伸到下。 夏书恩一看既明,这堵墙其实是扇门,他又伸手敲了敲墙壁,里面传出空洞的回响。 “果然不出所料,这里面另有空间,凌烟听到的哭声一定是出自这里了,开关又在哪里?”他举着烛台四下查探机括。 “何公子,一切都是按照您的要求所建,雅致又不失华丽,跟您的身份极是匹配,包您满意!” 兴许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夜,芋头张的声音再次从外面郎朗传入夏书恩的耳中,只是这次他说话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凶蛮,语气里充满了阿谀奉承。 又一个声音冷冷说道“平时门口还是派两个人守着,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芋头张恭恭敬敬的答应着,推开了房门,“您瞧,这屋子您看如何?” 何独然徐徐踏入房内,细细打量着屋内,对于芋头张的布置,既不说好,也没说不好。 “您瞧这幅画怎么样?就算哪个瞎了眼的闯进来,也绝对看不出来内中玄机……”芋头张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脸上神色却极不淡定,眼神一直盯着茶几上的烛台。 在他们进来之前,夏书恩为了隐藏,没有多余的时间把烛台放回原位,就顺手放在了墙壁附近的茶几上。 芋头张还以为是干活的人不小心,把烛台乱放,一面说话分散何独然的注意力,一面悄悄把烛台放在了原位。 “这个柜子……”何独然把房内所有的角落都看了一遍,目光落在了墙角的柜子上。 芋头张殷勤走了过来,“这柜子是方便您平时放个东西什么的,现在给您打开看看?” 好巧不巧,夏书恩就躲在这柜子中,心中暗叫“糟糕!这下是真的躲不过去了,无论我找什么理由,何独然都不是那种能轻易瞒过去的人。” 刚才芋头张把赌坊的门上了锁,他就断定今晚肯定是要留在这了,哪里能料到芋头张去而复返,随他一起进来的竟是帮自己结过账的何独然。 “算了,本来也没打算跟他交朋友,大不了就撕破脸皮。”夏书恩打定了主意,只要芋头张打开柜门,不管何独然是否会功夫,武功如何,势必要在他动手之前就冲出去。 站在柜子前的何独然踌躇未答,显然是在思考什么事情,通道外面又有呵斥声传来。 “你是谁?这里不能乱进?” “我是来找舵主的,你们连我也敢拦!” 何独然走了几步,朝外面大声道“让他进来。” 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精瘦如候的男人走了进来,何独然一看到他,显得十分惊讶,“八爪鱼?你怎么来这了?” 叫八爪鱼的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在何独然的面前完全失了方才的威风,变得谨小慎微。 “舵主,夜蛤蟆把东西交给了我,我是打算今晚就去王府的,可在路上不知怎的被一个穿白衣服的老头给盯上了,他武功高的很,几步就追上了我,被我使了个诈,叫他再也追不上。谁知,老头附近还有人,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追着我不放,我怕被他们抓住,就只好躲进来了。” 八爪鱼一口气说完来之前的经过,夏书恩听到“白衣服的老头”时,心中微微一惊,“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慕容前辈,都这么晚了,他还没回万壑山庄?那一男一女也定是溪月和陶陌无疑了。” 想起颜溪月还留在城内,自己尚有机会见到她,心头升起一阵暖意,但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外面几人身上。 何独然对八爪鱼吩咐道“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再出去。” 八爪鱼皱着眉头说“我看见男的进来了,在外面赖着不走。” 何独然来回踱步,神色较为忧虑,“自从地图丢失后,盯上我们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除了夏书恩、薛天辰、颜溪月这三个难缠鬼,最近连万壑山庄的慕容怀英都盯着不放。” “舵主干脆派人灭了他们,省得我们做事畏手畏脚。”八爪鱼随口出了个主意。 “你能想到的,二堂主就想不到吗?”何独然厉声喝止了他,“夏书恩这三个人要是能轻易解决,就不会留他们活到现在了!他们不仅在枫阳县把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秘道给毁了,还一直追到了清州城。还有那个慕容怀英,不仅武功高强,门下弟子的数量更是数不胜数……这两方人的实力都不容我等小觑。” 夏书恩听见他称赞己方实力,嘴角微扬,“可惜毁的不够彻底。” 一时庆幸没答应跟他做朋友,他拒绝了何独然,也仅仅是因为云无娇的缘故。 她为难凌烟时,何独然必定就在她的屋内,却要出来对夏书恩解释,云无娇并非大家看到的那么霸道。 八爪鱼被何独然这么一训斥,变得惶惑无主,“那……舵主,外面老有人盯着,我该怎么办?” “这样吧,你今晚暂且在这留下,先随我去见二堂主。”何独然命令芋头张,“把门打开。” 第45章 证物夺,重逢喜无定 何独然与八爪鱼说话时,芋头张就垂手侍立在旁,一字半句也不敢插话,他对何独然的要求是话出必行,可这一次他没有按照何独然的吩咐开门,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 “何公子,自从合作以来,小的已为您抓来了六十六个年轻姑娘,不是小的今天邀功,实在是近日手头缺钱的紧,您看要不要把最近找来的十三个姑娘的账给结了?” 他笑嘻嘻的把账本摊开,虽是要账,却也说的极为小心。 “你居然记了账?”何独然随手翻看了几页,忽然大怒,“你是生怕不留下点证据,将来被人发现吗?” 芋头张神色惊恐,“啊,不,不!小的是怕您贵人事忙,把这件事给忘记了,所以才……哎……” 何独然不等他解释完,就把账本给撕了个粉碎,碎纸碎屑撒满了一地。 芋头张跪在地上,把碎纸一张张捡起来,却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字迹,心里十分委屈。 “何公子,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吧,小的做这件事可是担了极大的风险,最近时不时的捞上尸体,万一真被官差查到我这,我、我……” “你就打算把我供出来是吗?”何独然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 即便如此,芋头张还是极力摇头否认,“小的、小的不是这意思。” 何独然哼了一声,“我告诉你,你就是告到官府那去,我也不怕,即便这账本没被我撕了,你拿这个去告我,这也只能是你自己的死穴。你拐了多少个姑娘记的一清二楚,官府最终拿的人是你而不是我。钱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你,该做什么事,不该问什么话,还是和从前一样,否则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夏书恩不知何独然究竟会对他用什么手段,只见芋头张听了这话后脸如金纸,不住地向他磕头,连说三声“是”,接着起身走到摆放金银器物的架子前,将一个飞彩绘金的铜器徐徐向左扳动。 那面绘画仕女采花图的墙壁从中间缓缓打开,何独然带着八爪鱼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墙壁又缓缓合上。 夏书恩凝神思索这几个人刚才的对话,“倚霞楼真的缺年轻姑娘了,老鸨也会用别的手段,买来的也好,别人送来卖掉的也罢,背靠大山,就是拐来的姑娘也未必怕人传出去。 芋头张好像很怕被官府知道,何独然不惧官府,必是和枫阳县的梁大善人如出一辙,有官府撑腰,芋头张恐怕是不知道这一层,所以才会被他拿捏。八爪鱼管何独然叫舵主,可他又提及二堂主,这个二堂主又是谁?看何独然的身材,显然不是我那天见到的领头人,难道说我见到的领头人就是二堂主?那大堂主又是何人?” 他只是可惜被何独然撕掉的账本,也许是出于枫阳县的教训,这一次明月堂不再留下日后极有可能成为证据的账本。 正叹息之时,芋头张已经把碎纸都收拾了起来,但此时他的脸上并无痛惜之情,反而嘿的一笑,又从怀里拿出另一本册子。 “哼,我会把真账本给你看?你撕了一本,我还有一本,不给我结账,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高兴了没多久,身后的柜子轻微一声响动,回头惊望过去,一道白影从眼前掠过,接着手里的账本就落在了夏书恩的手中。 “你、你从哪冒出来的?你是人……是鬼?”芋头张蓦地里看到突然闪现的夏书恩,惶恐不已,“你、你把账本还我!” 夏书恩随手翻开一页,念了起来,“张禾,金县芦花村人士,二十;杜梦,陶州木栾县人士,十七……” 芋头张听见他把册子上的名字、地址和年龄一一念了出来,急得扑上去抢,夏书恩身形一晃,叫他抓了个空。 夏书恩又随后翻了几页,微微惊讶,“这上面记录的可不止你说的六十多个人,你怎么不多写几个,不就能多要点钱了?” “我警告你,要是这账本毁了,可没你好果子吃!”芋头张目发凶光,右手伸到后腰,摸出一把皮鞭来,扬手就要朝他身上抽去。 夏书恩眼捷手快的上前扣住他的手腕,芋头张一痛,手中的鞭子落地,大声叫道“哎哟,快来人呐!抓贼啊!” 他话音刚落,门外冲进来两个强壮的打手,一见屋里的情形,纷纷朝夏书恩扑了过来。 芋头张以为夏书恩刚才只不过是趁着自己没留意才偷袭成功,不成想仅片刻功夫,他就将这两名打手撂翻在地,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书恩拿到账本,到了赌坊门口时,又被两人拦下。 “你是谁?” “怎么刚才没见你进去?” 夏书恩想这两人也是何独然的打手,编了个借口,“我是从二堂主那里出来,你们当然没见过我,二堂主命我外出办事,不得延误。” 他故意说的语气郑重,那两人听到“二堂主”,果然没再拦他,放他出去。 走出倚霞楼,习习凉风扑面,他心中畅快,深呼吸了几口气,在这里窝窝囊囊了一个月的时光,今晚总算是有了点收获,连倚霞楼里最机密的暗室入口也轻松知晓。 他回到居住的红枫客栈,掌柜叫住了他,“公子,一个时辰前有个姑娘托我给你带句话,说是等你回来了,就去楼上丙字号三房去找她,就是……” “是溪月!”他一猜就知道是她来了,一阵风似的,三步并做两步的上了楼。 掌柜的话并未说完,并不是要告诉他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见他急不可耐的走了,乐的咧开嘴笑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一日不见,如三秋矣。” “笃、笃声敲门声后,房门开启,烛光里映出颜溪月的身影。 “溪月,我就知道是你!你知道吗?我刚才在倚霞楼……”夏书恩还没进去,就想迫不及待的告诉她今晚的收获,但见颜溪月柳眉微蹙,眼角不停地向身后瞟去。 夏书恩察觉有异,停下了话头。 “你小子还真是个大忙人,次次见你都在倚霞楼忙进忙出。” 夏书恩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慕容怀英意态悠闲的坐在桌旁喝茶,对于夏书恩的到来,他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颜溪月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两人走到慕容怀英的身旁,看到他冷峻的面容,颜溪月小心叫了声“伯父。” “你给掌柜带话的时候,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遇到点状况,今晚是要回山庄的,既然不回去,你也用不着怕他找不到你。” 慕容怀英的语气平静如常,但两人却均感觉到周遭的温度与寒窟一般无异。 夏书恩心知慕容怀英对自己成见极深,只有让他知道自己在倚霞楼查探到的线索,方能打消他的疑虑。 “慕容前辈,我的确是在倚霞楼有事要办,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您今晚留宿在红枫客栈,是在等一个叫八爪鱼的人出现。” “你如何知道?”慕容怀英微微一惊。 夏书恩将刚才在赌坊内的经过告知,又拿出从芋头张手中抢来的账本,“我听倚霞楼里的人说,赌坊内曾传出过女人的哭声,今日亲眼见闻明月堂藏在倚霞楼的暗室,问题就出在这里,想必那天我和白师兄追踪的领头人就是藏在暗室内的二堂主。” 慕容怀英拿起账本,随手翻了几页便合上了,“明月堂做什么事我不关心,我只想为一刀报仇,难怪陶陌进去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夏书恩这才想起陶陌原本是和颜溪月一同离开的,“怎么?陶师兄进去倚霞楼了?” 颜溪月点点头,“今晚也真是巧了,我们都遇见了同一个人。” 第46章 客店巧遇 慕容怀英此次来清州城是与好友会面,而那位好友听说他要急用大量滋补的名贵药材,慕容怀英便亲自来取。 送走了朋友后,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蓦地想起在福源客店遇到的刀疤六等人,明明没有杀他们,何以江湖上人人都说是自己所为? 当他再次踏入福源客店时,掌柜和店小二一眼就认出了他,笑容之中满是惊惧。 “这位客官,您可别、别再来我们小店了,上次就是您在店内跟人打架,闹得这附近再也没人敢来光顾,我们这是小本生意,还请您、您高抬贵手。” 慕容怀英无视掌柜的求情,自顾自的走了进来,仍是选了和上次相同的座位坐下。 掌柜和店小二知道他武功高深,不敢驱赶得罪他,把好话都说尽了。 慕容怀英环顾四周,此时正值用饭时辰,店内除了自己和靠在墙角位置的两个食客外,再无其他人,看来经过上次一事,对掌柜的生意的确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慕容怀英从怀里摸出一锭五十两白银,“对不住掌柜的,这些钱就当我赔偿你们的损失,你且先给我上几个小菜,我吃了就走。” 掌柜一听说他还要在这里用饭,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却又不敢拒绝,勉强收下了银子,吩咐店小二去厨房安排。 待得掌柜要走时,慕容怀英叫住了他,“掌柜的,我再问你几句话,那天我离开你的店里,后来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您还好意思来问我呢。”掌柜即便再怕他,这时也按捺不住怒火。 “我、我年纪大了,有些事记不大清。”慕容怀英只得编了个借口。 掌柜迟疑打量了他几眼,又气又无奈,“既然您记不清,那我就实话告诉您。当时您跟一个年轻后生走了以后,不知怎地,您突然又回来了,地上躺了七七八八个客人,动也动不得。您二话不说,直接拔出剑就将他们全给杀了!哎哟喂,我这小店里到处溅的是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人肉生意呢!官差一听说您武功很高,把尸体抬走就再也没过问了,您说,我冤不冤!” “什么?我又回来了?掌柜你真的看清楚了?” 慕容怀英大感惊异,自己离开客店后就带上夏书恩和颜溪月回了万壑山庄,就算真想杀了他们,在临走之前就已动手,何必去而复返。 掌柜见他不信,带着万分肯定的语气说道“我还能跟您说瞎话不成,我店里的小二也亲眼看见了!” “混账!一定是有人冒充我!”慕容怀英心底暗暗咒骂,至于是谁易容成了自己的模样,在光天化日之下毁损自己的名誉,他一时也想不出究竟。 过不多时,店小二双手发抖的把饭菜端了上来,唯恐哪里不仔细又惹得他发怒。 慕容怀英总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他微微向左偏头望去,是墙角的两个食客在看他。见慕容怀英望了过来,他们连忙收回了目光,低头吃饭。 “奇怪,那两个人我也不认识,他们为何老看着我?看在掌柜的份上,还是尽量别跟人起冲突了,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慕容怀英神色淡定的继续用饭,实则用心听墙角那两人的说话声。 只听一人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老头看起来像是会功夫。”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人也同样低声道“管他呢,咱们只管做自己的事,舵主吩咐了,尽量别参与他们江湖上乱七八糟的事。” 两人低声谈论了半晌,慕容怀英听了个大概,这两个人一个叫八爪鱼,另一个叫夜蛤蟆,似是领了任务,要去办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具体是何事,两个人都没说。 吃得差不多了,夜蛤蟆从身侧取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递了过去,“知道怎么做吗?” 接过包袱的八爪鱼把包袱掖在了怀里,“知道,兄弟们都跟我说了,放心吧。” “嗯,中途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记得去倚霞楼躲一躲。”夜蛤蟆又叮嘱了他几句。 听到中途,慕容怀英只当是他们是在替什么人办事,对自己也无恶意,早就失了兴趣,可一听到“倚霞楼”三个字时,慕容怀英不免心头一震。 “根据地图所示,倚霞楼正是明月堂的联络地点,他们若是要去烟花之地风流快活,哪里用得着小心翼翼?”慕容怀英心中如此一想,那两人接下来的话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 只听八爪鱼抱怨说“要不是地图丢了,怎会用得着去哪都要找人打听。” “谁让地图只有一份,丢了就丢了呗,幸好咱们去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寻常所在,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两人吃完了饭也不离开,而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东拉西扯,说些闲话时,并且还时不时的看看窗外。 客店内又走了几个客人,八爪鱼和夜蛤蟆暗暗把目光集中在慕容怀英身上。 慕容怀英暗想“看来这两个人是要等我走了之后,他们才肯动身。” 他便起身出了门,倚霞楼位于西面,他故意出门向北而行。 此时正值傍晚,售卖各种物事的小摊贩提篮过巷,慕容怀英假意停留在摊贩观看物事,眼角瞥到那两个人在自己出门后,分向两处不同的方向分开。 待夜蛤蟆走远后,慕容怀英便一路紧跟上了八爪鱼。 紧抱包袱的八爪鱼疾走了一阵,突然间迅速一个转身,警惕的四下凝望,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是要留意身后有无人跟踪。 常常行走在街市上人多之处时,如果总是回头东张西望,极易让跟踪之人有了防备,是以明月堂便定下了这么个规矩。 先是足不停步的快走,然后出其不意的转过身去,跟踪之人没意料到此节,往往神色惊慌,如此便能一眼识破。 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回马枪,即便是慕容怀英这样的高手也难以在对方一瞥之际就闪避到别处。 八爪鱼看到紧跟在身后的慕容怀英,便知自己被跟踪,于是故意在街道上东转西窜,意图借助人多的地方甩掉慕容怀英。 但慕容怀英始终不疾不徐的跟在他身后,眼看八爪鱼离倚霞楼越来越近,心知他想要躲进去。 在人烟聚集的地方,只看到他的身影东一绕,西一转,如一阵烟尘似的迅捷。 就在八爪鱼拔足飞奔向倚霞楼之际,猛然间,肩膀被人扣住。 他回头一望,“啊”的惊叫一声,颤声问道“你、你是谁?要干什么?我、我不认识你!” 慕容怀英自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 第47章 青山林中马蹄疾 八爪鱼不接话,只感到肩头似被千金重的巨石强压下来,禁不住双腿打颤,灵机一动,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珠玉首饰,扬臂朝空中一撒,大声呼喊“抓贼啊!有贼要抢东西了!快抓贼啊!” 慕容怀英敢对他动武,却不忍以武力伤害无辜的人,过路人看到满地的珠光宝气,又见到慕容怀英一只手紧紧钳制住了八爪鱼,自然把他当成小偷无疑,纷纷围了过来。 八爪鱼则趁乱逃脱,连满地的珠玉也不要了。慕容怀英也无暇和周围的人解释,直接腾身而起,从人群中纵跃了过去。 “陶陌,快抓住他!”恰在此时,慕容怀英遇上了陶陌。 八爪鱼跑进的巷子是倚霞楼的后门,他奔向赌坊的路途中,故意饶了一个圈子,陶陌虽然也追了进去,一到赌坊附近,就被风姿绰约的一众花娘给团团围上。 他得慕容怀英教导,时刻自正其身,又不便对女孩家动武,只好退出了倚霞楼,在附近守候八爪鱼。 说到这里,夏书恩也明白了为何慕容怀英和颜溪月仍留在城内,颜溪月则坚持要在红枫客栈留宿,因为这里距倚霞楼较近,可以观察到对面的一举一动,但实际上,夏书恩也宿在这家客栈。 慕容怀英当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为了抓到八爪鱼,当下也没拆穿她。 夏书恩朝窗外望了一望,看到陶陌仍是守在倚霞楼附近,对慕容怀英说道“八爪鱼可能明天会去王府,不如明日我们到王府附近伏击,先叫陶师兄回来休息一晚。” 慕容怀英沉吟半晌后说“关南王府?都已被官府看守起来了,任何人不得靠近,八爪鱼去那做什么?” 夏书恩的心里隐隐感到不安,“看样子,王爷的失踪多半是与明月堂分不开了,这也是我来清州城的目的。” 慕容怀英略带惊诧的神色望向他,“朝廷让你办的事竟和王爷有关?” “伯父,这件事情是朝廷的机密,所以侄女才没跟您具体道明。”颜溪月在万壑山庄的居住的时光,曾浅浅对慕容怀英提及过夏书恩来清州城的缘由,但涉及玉琥和沈墨的这两件事,她只字未提。 慕容怀英一听是朝廷的事,也就不再过问,对夏书恩的脸色也就不似从前那般冷冰冰,“虽说是为朝廷办事,可你要时刻牢记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千万不要失了分寸。” 颜溪月见他言语之中殷切叮嘱,挽上他的手臂笑说“伯父,这下你总相信他是去正事了吧。” “打着正经事的由头去做不正经事的人我见得多了,日久才能见人心,他也不例外。”慕容怀英的脸色仍是不豫, 翌日清早,慕容怀英独自前往关南王府,陶陌则仍留在倚霞楼附近,倘若八爪鱼真的今天会动身,那么陶陌也可与慕容怀英前后夹击。颜溪月的内伤尚未痊愈,慕容怀英便让她留在客栈修养。 他不让夏书恩跟着一起去,也是想验证他昨夜的话是真是假。 彼时,街上的行人并不多,陶陌听说夏书恩在倚霞楼逗留了一个多月的时光,想起自己昨夜在倚霞楼的尴尬经历,想要问他是因何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却不便在颜溪月面前明言,便把他拉到了一旁。 “夏兄,你……去倚霞楼的时候,有姑娘会……会……”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听一听。”颜溪月突然过来打岔。 陶陌局促的回答,“没、没什么。” 夏书恩隐约猜到他想要问什么,他自恃坦荡,并无不可对颜溪月言说之事,“其实,要在倚霞楼打听消息不能光靠自己,我之所以知道赌坊的异常之处,也是因为一个朋友告知。” “什么样的朋友?” “是倚霞楼里的朋友?” 颜溪月和陶陌双双对他投去疑惑、惊诧的目光。 夏书恩被两人一望,看着颜溪月清澈明亮的眼神,一下子又担心会被误会,“是……” “我不去!你们放开我!你们到底是谁?妈……救我……” 夏书恩一语未毕,只见倚霞楼里四个膀阔腰圆的大汗抓着一个女子出来,女子正惊惶大叫。 她拼命从四人中抽走手臂,将他们推搡开去,可是在这四个大汉的面前,她的抵抗只是徒劳。周围的过路人听见她的哭喊,无一人上前援助。 “凌烟?”夏书恩一眼认出她。 被人挟持的凌烟放眼四望,就见到不远处的夏书恩,慌忙大喊“夏公子,救我!” 她说了这句话便被塞住了嘴,两个人把她抬进了一辆马车,马鞭一扬,马车飞驰而去。 夏书恩担忧她的安全,只好和颜溪月与陶陌作别,“溪月,陶师兄,我要赶去救人,有事还是这里相聚!” 如果不是身体未愈,颜溪月也早就追了上去,“路上当心!我等你回来。” 陶陌牵来自己入城时的坐骑,“夏兄,你骑了我的马去吧。” 夏书恩纵马奔驰,直追出了十余里,脚下的路也渐渐变得崎岖难行,行驶在乱石遍地的马车歪歪斜斜,却仍速度不减。 又过得片刻功夫,山径的右侧出现茫然无际的湖面,而马车也改道右行,奔着湖泊而去,夏书恩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串鞭炮从马车内丢了出来,落在了夏书恩追赶马车的路上,噼里啪啦的轰鸣声惊吓的马嘶鸣起来,止步不前。 夏书恩抓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腹,以防被甩下马背,但奇怪的是,这匹马并不像其他受惊的马匹一样抬起前蹄,而是向后退了几步。 爆竹尚未燃毕,这匹马猛然冲刺向前,从那一堆正在爆炸的鞭炮上凌空跃了过去,平稳落地后,更是发劲前冲。 夏书恩又惊又喜,“这样聪明又勇敢的马实不多见,想来陶师兄素日一定对它用心驯养,才会如此。” 奔驰了一阵,林中道路越来越窄,忽然现出一辆马车,但车上已经没了半个人影。 夏书恩凝目四望,听前方蹄声隐隐,那五个人已另骑了马朝山下奔去,凌烟口不能言,被他们绑住双手,横放在马背上。夏书恩催马而行,时刻盯着他们的动向。 “凌烟才告诉了我关于赌坊的事,昨晚我也拿走了芋头张的账本,今日她就被人劫持,一定要救下她才行。” 他心中思索着事情,忽觉马匹的脚程倏然间慢了下来,身子也跟随马匹在渐渐下沉,低头一望,不禁大惊失色。 第48章 是非善恶由谁定 眼前的山路堆积了不少腐败草叶,看似平坦,实则下面是个隐藏的沼泽,马的重量本就重于人,此刻又是疾驰的时候,越是挣扎,越是下陷的迅速。 马匹四条修长的马蹄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全部陷入进去,夏书恩急忙纵身而起,攀附到一颗大树上,再回望之时,这匹健壮的马已经倒在了沼泽中,鼻中呼呼嗬嗬的喘着粗气。 它一边奋力扭动已经陷入沼泽的四蹄,一边发出阵阵悲嘶,但叫了几声后再也无法出声,如深渊一般的沼泽将马拉入其中。 风动树梢,落下的树叶覆盖在沼泽之地上,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夏书恩怔怔的望着沼泽泥潭,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惋惜,即便有救它之心,面对马匹这副庞大而沉重的身躯和越陷越深的沼泽,谁来了也是无可奈何。 他这时才观察到,马车是朝向沼泽之地而停,而另一条小径上却印出乱糟糟的马蹄印,那些人是故意将他和马匹引入陷阱之中。 祸事已经发生,没了脚力,夏书恩展开轻功,向那五人追去。 五人纵马出了树林,在草地上勒马停住,把凌烟从马背上甩下。 凌烟在地上滚了几滚,看到目光阴鸷的四人,吓得冷汗淋漓,但她双手被缚,口不能言,想要呼喊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啜泣声。 其中一人拔出长刀,正要往凌烟身上砍下,忽听得有人叫喊“喂,你们四个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得什么好汉!” 五人一惊,扭头望去,只见从湖边快步走来四个高矮胖瘦之人,一个腰间悬剑,一个肩扛大斧,一个手持赤练杵,一个臂缠软鞭,正是西山四杰。 发出叫喊的是梅向秋,他话音一落,雁如云奚落的话声响起,“老三,你这话是说他们呢,还是骂你自己?” 梅向秋脸上一红,“当、当然是骂他们了,你别胳膊肘向外拐!” 劫持凌烟的歹徒将刀口对准走来的四人,“哪来的短命鬼,报上名来?” 陆维怀冷冷一笑,“你是哪来的杂种,也配知道我们的名号?” 四人对视一眼,纷纷抽出了刀刃,发一声喊,向西山四杰攻去。 自义贤庄一役后,西山四杰身上均负有伤,又怕慕容怀英会时刻来寻仇,于是隐匿在僻静隐秘之地疗养伤患。 这日天气不阴不阳,和风习习,同来湖边闲游,但也须时时提防会有人来寻仇,因此带上了兵刃防身,恰好碰上了眼前此景。 四个歹人招招都往要害处砍去,西山四杰若非伤势未愈,早在两三招之内将他们击毙,虽因伤处缩手畏脚,却也占了上风,其中三人重伤而亡,余下一人眼见同伴毙命,抹刀自尽。 西山四杰只当他们是劫持妇女的山贼,不知这是明月堂惯用的自尽手段,是为了避免遭人逼供而不得已供出内部的机密,与其被人杀害,不如自我了断。 四人大感惊诧,乌风月望着满地的尸体说道“现在的山贼变得这么自觉?咱兄弟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倒提前给自己选了条路。” 眼前的情境基本归于平静,凌烟却睁大了双眼,对着西山四杰仰起头,满脸惊恐之色。 四人也只当是她过于害怕,把他们也当成了歹徒,陆维怀向她走去,准备为她解绑,“姑娘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他刚踏出一步,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且来势凌厉,若是再近得两寸,自己的一只眼睛便要中招。 “咚”的一声沉闷声响,四人发觉声音来自身后,回头一望,不禁冷汗直下。 原来刚才躺在地上的一人尚未死透,悄悄爬起身来,趁着四人放松警惕之时,拔刀偷袭,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悬在乌风月的头顶,这一刀若是落下,乌风月必死无疑。 而此时,偷袭那人额头上钉入一枚掌心大小的石头,打在那人头上半天也没落下,凝目一瞧,竟是石头凹入了他的头骨之中。 头颅是人身上较为坚硬之处,寻常的兵刃要穿破头骨需要用上极大的力道,四人虽未看清是谁丢出的石头,但也均知这颗石头是飞击而来,竟能一下击穿人的头骨,足见发石之人功力深厚。 这人额中石头之后,血流满脸,仰天倒下,气息断绝。 “夏公子!”凌烟口中的异物被夏书恩取下,喜形于色,双手上的绳子被解开后,直扑进他的怀中颤声哭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夏书恩蓦地一惊,又感到身周还有四副惊诧、怪异的眼神正朝自己看来,急忙伸手推开了凌烟,“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除了刚才从马上摔下来,身体落地的地方略微疼痛,双手酸麻之外,凌烟没有其他伤痕。 乌风月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对他躬身一礼,“适才是这位少侠出手吗?好功夫!在下西山四杰中的乌风月,多谢少侠相救,敢问少侠威名?” 一听“西山四杰”,夏书恩浑身一震,抬眼朝另外三人一一扫去,“原来他们就是那日在义贤庄围攻慕容前辈的西山四杰,可真是冤家路窄。” 他记恨梅向秋伤了颜溪月,因此对于乌风月的问话,置之不答。 凌烟感念自己的性命也是被西山四杰所救,便向四人告知了他的名字。 西山四杰一听夏书恩的名字,脸上均现敬佩之色,陆维怀抱拳为礼,“久闻‘白羽清风’的侠名,今日得见尊范,大是幸事。” 夏书恩淡淡点头,对凌烟说道“我和这四位有话要说,你先在这等一等。” 西山四杰见他脸上虽是冷冰冰的,却愿意和他们另选一处交谈,他们本就仰慕江湖侠士的威名,哪里知道夏书恩内心的想法,更不知他与慕容怀英、颜溪月关系匪浅,乐呵呵的跟着他朝湖边走去。 眼看他朝湖边走了几步,东一望,西一看,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四人不明所以,乌风月见他越走越靠近湖水,朝他大喊“夏少侠,前面都是泥沙,小心陷进去了。” 陆维怀和梅向秋也相继大叫,“是啊,别再向前走了。” “你要找什么,我来帮你。” 便在这时,夏书恩感到脚下渐渐松软,前面的泥沙看着平整,但一脚踩下去,究竟是腿脚陷入其中,还是整个人陷入进去,那就看运气了。 夏书恩走到西山四杰面前,“你们……谁是梅向秋?” 第49章 江湖恩仇江湖解 梅向秋听见他于四人中唯独叫了自己,喜滋滋的走上前去,“在下正是梅向秋,少侠有何指教?” 夏书恩将他从头到脚都仔细打量几眼,见他身躯肥壮,手里握着的赤练杵已经深深陷入松软的泥沙中,脑中描绘出颜溪月被他打伤的情境,不由得越看越怒。 忽然间,一道刚猛的掌力朝他腹中击去,梅向秋疼的弯下腰,夏书恩又飞出一脚,狠狠踢向梅向秋的面门。 梅向秋对他没有任何防备,更不知他为何会对自己下此狠手,他那副身躯犹如一只圆滚滚的虫子一般,头下脚上的飞了出去,啪的一声,一头栽进泥沙之中。 他上半身没入其中,双脚朝天,根本使不出丁点力气把自己从泥沙中拔出来。 余下三人满脸惊异之色,陆维怀怒喝“我们好心与你结交,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便要上前去救梅向秋,夏书恩脚步一闪,横掌将他拦下,陆维怀急着救兄弟,也运招相抗。 此刻夏书恩心里有气,出掌发招也用尽全力,仅拆得几招,陆维怀胸前中了一掌,脚下踉跄退后数步。 在远处观望几人动静的凌烟以为他们要说些江湖上的事情,自己不便跟在一起,忽然看到夏书恩对他们大打出手,不禁大惊失色。 乌风月和雁如云急忙护住了陆维怀,对夏书恩的态度也不似刚才那般和善了。 “我等与少侠初次相见,不知哪里得罪了你?” “凡事总有个缘由,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夏书恩冷冷笑道“缘由?我倒想问问你们,当日在义贤庄,你们又是出于什么缘由对颜溪月暗下毒手?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今日一劫,该当如此!” 三人惊讶对视,方想起来义贤庄一战,正是梅向秋从背后偷袭颜溪月,导致她身受重伤,难怪夏书恩会刻意对他动手。 后来扈苍狼赶来,知道了刀疤六这一节,也想明白了,想要战胜慕容怀英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根本是痴人说梦。 就算他们四人真的用偷袭、暗算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赢了慕容怀英,以鲁元成工于心计的城府,这武林盟主也不会落在他们四人头上。 因此离开义贤庄后,四人都对当日之事悔不当初,白白给鲁元成算计利用了不说,还给自己立下了头号劲敌,以致在养伤期间都惴惴不安,风声鹤唳。 看清了鲁元成的真面目,梅向秋也后悔对颜溪月狠下杀手,因此刚才看到凌烟被人劫持,他才会说出那番话来。 乌风月看着栽进泥沙中的梅向秋,两只腿在空中乱窜,显是难受至极,恨的直跺脚。 “我说什么来着!那日慕容怀英本来就要走了,老三偏要去对那姑娘下手,是慕容怀英也好,夏少侠也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好了,不知哪一天再碰上认识慕容怀英的,冷不丁的对咱们突施暗袭,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维怀悠悠一声长叹,“夏少侠说得对,原是我们活该!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西山四杰是做了糊涂事,可也不是胆小躲事的孬种,你想怎么处置我们三个由你来,我们绝不还手!” 三人双膝一曲,跪在他面前。 夏书恩看到远处的凌烟正徐徐走来,只是走几步,便停下来,不敢离得太近。 算来时刻,几人说话不过片刻,但对于不能呼吸的人来说,时间过得极为漫长。 夏书恩心想溪月的身体也慢慢好转,自己也就不必真的要了梅向秋的性命,对眼前的三人说道“适才你们救下这名女子,足见良心未泯,今日就暂且绕过你们,将来慕容前辈是否要对你们秋后算账,可就与我无关了,好自为之!” 三人本已做好了受他重创的准备,眼见夏书恩拂袖而去,惊讶之余,也对他的胸襟十分钦服,急忙起身,三人合力把梅向秋从泥沙中拔了出来。 “夏公子,你……”凌烟自从认识夏书恩以来,从未见过他怒容满脸的神色,话到了嘴边也不敢多问。 “回去吧。”夏书恩淡淡说了句话,但语气之中仍是带着三分怒气。 夏书恩顺着刚才的来路找到了马车,驾车驶向山下。 过了良久,凌烟按捺不住好奇心,掀起马车上的帷幕问他,“夏公子,刚才如果不是那四个好汉救了我,我早就死了,你怎么、怎么……” “他们打伤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夏书恩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 凌烟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听他的语气颇为郑重,很想知道那个重要之人是男是女,可她又怕知道答案,不问又心中焦急,纠结了半天,还是没能张口一问。 “对了,劫持你的人,你认识他们吗?”夏书恩想起了被西山四杰杀死的四个歹徒。 凌烟想了想,答道“我从未见过他们,可他们身上穿的是倚霞楼打手才穿的衣服,我想应该是妈妈新找来的。早上,他们过来找我,说是王员外要请我上门弹曲,一会儿又说是李员外。从前这种事都是客人自己的家丁来请人,我看他们凶巴巴的,就不想去,谁知他们就在街上把我劫走。要不是遇见你,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夏书恩凝神思索了片刻,笃定这就是明月堂所为,但为何会盯上凌烟,暂时他也没有头绪,不过还是叮嘱了她,“以后赌坊那边的事,你就不要打听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帮你打听消息吗?”凌烟心中紧张。 “我是觉得这些人之所以会劫持你,应该是和你打听了一些消息有关,不让你再去做这件事,是因为你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除了赌坊,芋头张这个人你也要小心提防,不要和他单独在一起。”夏书恩担心她知道的越多会越危险,只好简单说了这些话。 “芋头张?”凌烟陷入沉思,“我平时很少跟他打交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杀了我,妈妈那里又怎么交代?” “我想,还是是和赌坊有关,他可能有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而你曾经向老板娘打听过赌坊内出现过哭声的事情。”夏书恩目前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难怪自己当街被劫持走,老鸨不曾出面,原来这事是她和芋头张一起策划好的,想到这一层,凌烟不由得栗栗危惧。 夏书恩看她半天不曾出声,想她一定是害怕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或许这是他私自做的决定。如果这次他看到你没死,应该不会再贸然对你动手,你回去后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50章 芳心怅然无人哓 凌烟定了定神,心想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老鸨的态度,到时她看到自己平安回去,若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那便说明她参与了此事。 “夏公子,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身上的衣服脏了,待会儿回了城,你先在成衣铺停下,等我买一件新的衣裳换上再回倚霞楼。” 夏书恩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了她的处境,“江姑娘,既然现在已经出来了,你有没有想过不再回去了?” 凌烟微微一怔,随即脸色变得黯然,“能走的话,我也不会留在那了,我走了,哥哥做生意的钱从哪里来?他没赚够钱,没有钱去赎我,妈是不会让我走的。” 轻声而又无奈的叹息,在夏书恩听来,仿佛石头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时间长了,是会砸死人的。 这世上有很多类似凌烟处境的人,并不是有人伸出援手就能助她逃离火坑。 他劝凌烟离开倚霞楼,也是把她的哥哥排除在外,她不愿离开这个唯一的亲人,哪怕这唯一的亲人永远只会伤害她。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你在倚霞楼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尽管刚才建议无法实现,凌烟还是感谢他的关怀,“夏公子是真心替我着想,怎么能是唐突呢?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其实……” 她想说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自己离开倚霞楼,那就是有人愿意娶她,凌烟多希望能娶她的是眼前数次救过她的人,可心里也明白这才是真的唐突。 退一万步,就算他愿意,仍是逃不掉被老鸨讹钱的路子,假使解决了这一难题,她的哥哥也会是个极其不稳定的隐患。 夏书恩看她半天没说话,便问她,“其实什么?” 凌烟苍白的脸色一惊回神,“哦,没什么。我在想、我在想待会回去了,若是有人问我去哪了该怎么说。” 马车到了清州城内,停在一家成衣铺子门前,凌烟独自进去挑选了一件衣裳,被掌柜带到内室去换衣服。 夏书恩仰头看天,此时日已过午,“不知溪月和慕容前辈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八爪鱼?明月堂究竟要到王府做什么?” 他正自凝神思索,直到身后传来凌烟温柔的话声,“夏公子,你发什么呆呀?” 夏书恩回头一望,凌烟已经换上了烟霞色的衫裙,妆容也淡了,清雅之中不失端庄,不认识她的人多半会把她当作侯门绣户的大家闺秀。 夏书恩点了点头,“嗯,走吧。” “夏公子!”凌烟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满。 “怎么了?” “我这身衣服不好看吗?” 其实以凌烟的容貌,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夏书恩木然点头说道“好看。” “那你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夏书恩轻轻笑了起来,心想女孩家都是爱听别人夸赞自己的美貌,可除了面对颜溪月,他不会再对第二个女子的姿色多加留心。 “我还要去找几个朋友,先送你回倚霞楼。” 一听说他又要马上就走,凌烟心里十分不舍,马车太快,她就说车里太闷,想直接走回倚霞楼。 夏书恩寻思这里离倚霞楼也没有多少路程了,去倚霞楼的路上会经过红枫客栈,到时顺路去找溪月,就知道慕容前辈和陶陌的消息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阵,凌烟的内心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雀跃,“夏公子,我听说很多江湖人士行走江湖的时候,都会把兵刃带在身上,怎么不见你带上兵器?你是用刀?用剑?还是用别的?” “我有一把剑,只是不常带在身边。” “你不带剑,那如果有人要杀你怎么办呢?”这回换作凌烟担心他的安全了。 夏书恩微笑道“杀人也不一定要用兵刃。” 她和夏书恩就这样信步而行,侃侃而言,于她来说,这是自己最放松,也是最开心的一刻辰光。 在人烟如织的街道中,夏书恩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一跳,打断了还在兴味盎然谈论的凌烟,“我找到她了,你先在这里等我。” “他?”凌烟心下茫然,还来不及问他那个人是谁,夏书恩就已经快步走到了前面,叫住了一个相貌颇美的姑娘。 虽然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刻内发生,但她看得分明,那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满神采,是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 也许是错觉,她总以为自己凄苦了半生,终于遇上了一个真心为她考虑的男人,但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大悟。 他看自己的眼神中,一直充满了谦谨,相处中也是礼敬相待,并不似其他男人看到自己时,眼中满是令人作呕的欲望。 而他看向那位姑娘时,眼神里却是一片柔情,半刻也不肯移开。 凌烟又偷眼向那女子看去,果然是清雅绝俗,秀丽无伦,和他极是相称。 那一刻,她的心像一片在风中被打湿的柳絮,纵然落地,也是无声。 夏书恩叫住的人正是颜溪月,以为此刻的她一定是在客栈休息,没想到会在街上碰到,“溪月,你怎么出来了?有个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她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伸手朝凌烟站立的方向一指,人来人往中,怎么也看不到凌烟的身影了。 颜溪月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是谁?” 夏书恩心想她一定是走了,但也不及余暇去细思其中的缘由,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只好说“算了,人已经走了。” 这时,马夫拉着一辆马车走了过来,询问颜溪月,“姑娘,车拉来了,什么时候走?” 夏书恩大是诧异的询问颜溪月,“你要去哪?” 颜溪月憔悴的容色中现出落寞和悲伤的神情,“我必须要和伯父回山庄了,陶师兄他……他死了。” 红枫客栈内,陶陌的遗体已经冷冰冰的躺在床上,而慕容怀英正呆呆坐在一旁,背对着陶陌的遗体,既无哽咽,也不说话。 他虽然早已白发婆娑,可一向精神健旺,耳目灵便,加之身形甚高,又兼武功高深,谁也不会把他当做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可此时的他佝偻着身躯,意志消沉,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岁。 夏书恩轻轻揭开盖在陶陌脸上的白布,但见他惨白的面色中,眼皮异常浮肿,嘴唇和僵直的手指变成了如烧焦的木炭一样的黑色。 清晨分别之时,慕容怀英早早就去了关南王府附近等待八爪鱼的出现,那时门口有四个守卫,还严词提醒慕容怀英不要靠近王府。 慕容怀英快速绕了王府一圈,都没有看到八爪鱼的踪迹,正想八爪鱼究竟是还没到达,还是放弃了原有的计划,渐渐来到街上,与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擦肩而过。 原本这样的人他从来不会多留心,只是眼角多瞥了一眼,心就怦怦直跳,原来那人背上的包袱和八爪鱼的包袱一模一样。 那人走路也总心不在焉,时时回头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走到王府丈远的距离时便不再向前走,而是来回踱步。 第51章 蛇影狂舞 “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叫八爪鱼的人?你包袱里装的什么?你们的二堂主在什么地方?” 慕容怀英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抓住了他的肩膀,他不管这人是否在等八爪鱼,哪怕自己抓错了人,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那人被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包袱都差点抖落在地上,对慕容怀英的搭讪极其不悦。 “你管我去哪?我包袱装的什么与你何干?你什么人?” 他想甩掉慕容怀英扣在肩头的那只手,然而慕容怀英的手仿佛黏在了他的肩膀上,怎么也甩不掉。 慕容怀英心想昨天遇到的八爪鱼就十分狡猾,也随便找了个借口,“我的东西丢了,我得看看你的包袱里是不是装着我的东西。” 那人嘿嘿冷笑,“你这老头真有意思,我在街上走来走去,都没碰着挨着你,凭什么说我偷了你的东西?” “你若心怀坦荡,为何不敢让我看看包袱里装的什么?” 那人脸色一慌,但也很快就掩饰过去,“这里装的是我给家里人看病的钱,当然不能轻易给你看了!” 这时,街上有两个衙役走来,一个拿着沈薇云的画像询问路人,一个看押着马三,以防他逃跑。 那人对着衙役大喊“官爷,这里有人抢钱!快抓强盗啊!” 两衙役只负责寻找郡主的下落,于他的求救本不想理会,可马三被迫跟着他们在街上寻人许久,早就腻了。 听见有人求救,仿佛自己也是衙役一般,拔步就朝他跑去,衙役甲抓住他喝道“那不关你的事!” 马三的大嘴一歪,眼睛斜斜瞟了他一眼,“你没听见他叫官爷吗?你要不是官爷,你管我去哪。” 那两名衙役只好过去询问了几句,看到那人的包袱并未打开,斥责他不要大呼小叫的打扰官府办案。 衙役押着骂骂咧咧的马三离开后,街道上传来一些人的喝骂声,人群里夹杂一个身形矮小的人,不长眼睛似的横冲直撞,惹得被他撞到的路人抱怨纷纷,这人正是八爪鱼。 抱着包袱那人也急于摆脱慕容怀英的纠缠,情急之下,与八爪鱼撞了个满怀,两个一模一样的包袱同时掉落在地。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竟然彬彬有礼的弯腰拾起了包袱。 可慕容怀英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捡起的虽是各自的包袱,却将包袱递给了对方。 两个包袱的颜色都是一样,外人看了也只当他们是捡错了而已。 “八爪鱼,站住!”陶陌的声音从八爪鱼身后传来。 惊慌的八爪鱼朝王府的方向奔去,而捡包袱那人被慕容怀英再次擒住。 “还想抵赖!你是故意和八爪鱼交换了包袱!” 慕容怀英直接抢过了包袱,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衣物,并无其他特异物件,慕容怀英怔在当场。 那人抢过包袱,理直气壮的骂了起来,慕容怀英于他的喝骂全然不放在心上,想这人一定是把更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八爪鱼。 慕容怀英立刻觉察到,这两人是在欲盖弥彰,如果眼前这人手握重要的物件,他为何不自己去王府? “陶陌,小心!”慕容怀英刚喊出口,却为时已晚。 此刻的八爪鱼已被陶陌追上,他忽然解开包袱,反手把包袱扣在了陶陌的胸前,接着拔足便奔。 人群忽然响起成片的惊呼声,纷纷四散奔逃,慕容怀英看不清众人到底在害怕什么,但也知道是不好的事情,当即一掌打死了眼前这人。 八爪鱼丢向陶陌的包袱里爬出六只通体黑色的小蛇,蛇身细长,约有指头粗细,游走迅捷,头上都长了一颗血红色的肉瘤,一看就是极毒之物。 这六只小蛇蜿蜒游走在陶陌的身上,在他的脖子、手臂、头上、后背纷纷咬去,留下一颗颗毒牙印迹。 慕容怀英行走江湖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厉害至极的毒蛇,惊怒交集之下,疾探右掌虚砍,呼呼几声响后,掌风到处,那六条蛇头一一与蛇身分离。 但都兀自未死,蛇口仍在一张一翕,剩下的半截身子还在地上乱扭乱蹦,凶光四射的蛇眼令人不寒而栗。 “陶陌,你怎样了?还能运气吗?”慕容怀英急忙抱起躺在地上痉挛抽搐的陶陌,一看他的脸色,背上暗生凉意。 就这眨眼的功夫,他的嘴唇已经由红变紫,再由紫转黑,拉开他领口的衣服,胸口也隐隐生成黑紫色。 慕容怀英心知,这时就算点穴,也已经无济于事,毒素已经攻入心脉。 陶陌张开嘴,一声也哼不出,眼珠一时瞪得老大,好似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抽搐的双腿忽然蹬直,再也没了气息。 夏书恩的思绪忽然回到那个追踪领头人的夜晚,如果不是陶陌当机立断为自己挡下暗器,那段在倚霞楼探听线索的时日一定是用来养伤了。 他胸中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滚动,伸手用白布重新盖上了陶陌惨不忍睹的遗容,“陶师兄,你的好马儿在下面等你,一路好走!” 万壑山庄新来了十名长工,刘管家为其中的九人安排好活计后,唯独对剩下的一人犯难。 此人身材高壮,长眉俊目,即使穿上一身青布短衣,也是英气逼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为了查探明月堂的杀手踪迹,而装扮成长工的薛天辰。 司徒瑶光装扮成男子,有了上回在倚霞楼被人识破的尴尬经历,这回她刻意把脸上的肤色涂得黑一些,又在脸颊上点了几处斑点,总算是瞒过了所有人。 刘管家看她个头小,就给她安排了端茶倒水的活计,她和另外四人被带去了东院,她时不时的回头望着薛天辰,眼里甚是担忧,生怕管家会不要他。 薛天辰看到她依依不舍的眼神,一颗心都跟着飞了过去,直到刘管家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都会做些什么?” 薛天辰急忙收回心思,垂首回答“回管家,小的什么也不会,只有一身力气。” “哦?”刘管家似信非信的打量着他,“看你年纪轻轻,不像是常干苦力的,你怎么不去读书识字,学一学圣人的经世大业,去考取功名?” “小人本来是有在读书的,可是家里出了变故,父母家人都亡故了,我什么也不会,也没钱再读书了,只好出来找条活路。”薛天辰在来之前早就编好了说辞,故意说的可怜。 “你家道中落,肯放下读书人的面子来做下等人的活,嗯,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个可造之材。你好好干,有机会了,我会向庄主推荐,让他收你为徒,教你功夫。若你不想学武,继续读书也成,庄主还有好多铺子、佃租,将来你也可以帮着打理生意,四处收收租子,也就不用干苦力了。”刘管家的叹息声中也对他颇为嘉许。 “多谢管家提拔。”如果不是打定了主意要来寻找那晚逃入万壑山庄的明月堂杀手,薛天辰说不定真会觉得刘管家是个好人。 但他心底早已把慕容怀英当成了明月堂的爪牙,嘴上谢了刘管家,心里却在暗骂“谁稀罕留在你们山庄?什么佃租、生意,赚来的钱都拿去给明月堂害人了。” 第52章 山庄惊遇,分外眼红 刘管家可不知他心中盘算,自顾自的安排起他的活计,“我看你身强体壮,不如安排你去马厩养马如何?” 只要能留在万壑山庄,无论什么样的活,薛天辰都会应下,刘管家领着他穿过庭院,绕过花园,进入一座小院。 上百匹马都集中在此,有的被安静关在马厩里,有的被拉去训练,四目望去,一时望不到尽头。 “这么大的马厩,不会就我一个人忙吧?”薛天辰实在没想到,一个万壑山庄的马厩竟差不多比肩上一个军队了。 刘管家得意的笑了起来,“这哪能呢?你呀,就先做着简单的喂马、洗马的活。”说着话,领他来到一座马厩前,指着一匹白色的马说“这是庄主大徒弟的马,你把它洗干净。” 薛天辰朝那马看去,不由得心下大惊,“这不是那个杀手骑的马吗?难怪他一进山庄就隐藏的这么好,原来他是慕容怀英的大徒弟!亏得书恩还拿他当自己人,这样一来,他和溪月岂不是会有危险?幸好我发现的及时。” 当即问刘管家,“敢问庄主的大徒弟叫什么名字?” “庄主门下弟子上百,大弟子叫白元郎,至于其他人,你呆的时间久了自会知晓。你先干着,我待会过来看看。”刘管家又去看了周围其他人。 薛天辰绕着白马走了一圈,看到白马的后马蹄上缠着一丛草,弯下身去,把缠在马蹄上的草取了下来,“没错,这是生在野外的草。” 骑马难免会途经树林,沾上野草也不能证明那晚见到的杀手就一定是白元郎,他又起身看了看马背,终于在靠近马腹的位置找到了一处污渍,用手一捻,干涸的污渍呈现暗红色,腥味四散。 他想起蒙面人骑的白马上还负着一个受伤的人,他的舌头被割了,一定是把血迹蹭在了马腹上。 他提来一桶水,一面擦洗马身,一面回想起那晚的细节,扈苍狼要白元郎放了舌头被割的那个人,只因他是万壑山庄的人。 如果慕容怀英真的跟明月堂有了勾结,那他的大徒弟白元郎又怎会戕害同门?还是只有白元郎与明月堂暗中勾结,慕容怀英从头到尾根本不知情? 他想了半天,还是倾向于后者,可一想又不大不对劲,连自己都发现了白元郎的隐藏身份,慕容怀英怎会不知? 何况明月堂向来心狠手辣,对自己人下手也是毫不容情,说不定是白元郎和同门之间有了什么利益纠葛,他才暗地对同门下死手,反正慕容怀英不在山庄,他这个大师兄就能掌握生杀大权。 正疑思不定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喂,把我的马牵过来?” 薛天辰刚好洗完白马身上的污垢,头也不抬的问道“你要哪匹马?” “就你边上的白马。” 薛天辰浑身一震,立即抬头望去,站在马厩外的一个男子,身形眉眼皆与那晚撞见的蒙面人极其相似,虽然没能看清他的容貌,可他的神态形貌,薛天辰确定无疑。 来人正是白元郎,他看到薛天辰的那张脸,也是一惊失色,急得大叫“刘管家!刘管家!” 听见他声音惊惶的刘管家一路小跑过来,“怎么啦?” “这个人是谁?从前牵马的小王去哪了?”白元郎拿马鞭指着薛天辰,情绪有些激动。 “他家里有事回去了,这个是今天新来的,叫薛辰,他哪里做的不好了?” “把他给我辞了!不许他进万壑山庄!”白元郎脸上怒气明显,严词笃定。 “这……”刘管家拧着眉头看了薛天辰一眼,“他才来了几个时辰,就赶他走,这是为何?” “没有为什么!我看见他就讨厌,赶紧把他赶出去!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人!”白元郎从薛天辰手里抢过马缰,牵马愤愤而去。 薛天辰心中暗忖“还没对上几句话就露馅了,我偏不走。” 刘管家显然也被白元郎的态度给吓住了,嘟嘟囔囔道“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发这么大的火?薛辰,你是不是哪里没做好,惹他不高兴了?” 薛天辰这时想起刘管家的热情好心,装作万事不知,“管家,他只是叫我牵马过去,兴许是动作略慢了一些,难道这就让他不高兴了?还是在万壑山庄,做事手脚慢一点就要被赶出去?” “不,不,万壑山庄从不苛待下人,他也从来没对下人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就算你真是手脚慢了,他也不会怪你,今天是怎么了……”刘管家沉吟片刻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管家,我什么也不会,好不容易在这找了个活计,你要是把我赶走了,我可真没地方去了。对了,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向庄主推荐我吗?”薛天辰为了能留下来,把这一生中的好话都说尽了。 刘管家看了他半天,似乎也舍不得他这颗好苗子就此离去,况且白元郎的理由确实无理取闹。 “你别急,庄里的人员去留还是我说了算,除非庄主也要把你赶走,但庄主通常是不管这些琐事的。他不想再看见你,我想想……啊,有了,有一个地方保准他见不着你。” 薛天辰心里顿时一松,跟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偏院,一进里面,洗菜、摘菜、搬柴、烧火、切菜、烧饭的下人都在井井有条的忙碌着。 刘管家笑问他,“你会烧饭吗?” 薛天辰摇头,“不会。” “哎,那也没法子了,只有后厨他是不会来的,你就先委屈干着,将来要是有合适的活,我再来给你安排。”刘管家朝厨房里喊了一声“老曹,这里有个新来的,你给安排一下,多照顾着。” 一个年纪四十来岁的男人急忙走了出来,刘管家叮嘱了他几句就走了,老曹是厨房里管事的,正想着给他安排什么活,听见里面说“柴火不够用了”,就直接安排了他去劈柴。 “劈柴就劈柴,只要能留下来,瞧白元郎那咋咋呼呼的样子,还以为他说话很有分量呢,结果连一个管家都使唤不动。我在厨房怎么了?你白元郎总有打盹的时候。” 薛天辰从小家境贫寒,也做惯了这些粗使活,只不过参军打仗,入朝为官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了,短暂的调整之后,也渐渐适应了。 用过晚饭,天色将暗未暗,厨房的活也做的差不多了。 薛天辰独自悄悄来到东院的廊下,学了“啁啁”几声鸟叫,不一会儿,同样的声音从另一头回应。 薛天辰顺着声音走去,一个身影从墙后转了出来,正是司徒瑶光。 第53章 悄潜入室,更增疑惑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厨房?还以为你在东院呢。” 司徒瑶光睥睨他一眼,“我长了嘴,难道就不会找人打听吗?谁像你似的,差点被人赶出去。” 薛天辰见她脸上的神色虽然极其瞧不起自己,可自己一天之内的遭遇却被她了然于心,当下开怀一笑。 司徒瑶光忽然警惕的向四周望了望,“跟我来。” 别看她只来了一天,哪里是东院,哪里是西院,哪里是花园,哪里是后门,都被她摸得清清楚楚。 薛天辰喜滋滋的跟在她身后,来到花园的东南角上,这里藤萝掩映,一座假山的侧面矗立一个凉亭。 两人进入凉亭,同时靠在同一根圆柱旁坐下,冰凉的柱子加上阵阵凉风拂面,一天的疲累尽消。 “我还以为,你一个女孩子家吃不消伺候人的苦差事,想不到你适应的比我还快。”薛天辰一见到她,总有说不完的话,把自己见到白元郎的种种怪异的情状和对他的怀疑都一齐说给她听。 “你怀疑那个杀手是白元郎?那你瞧,这是什么?”司徒瑶光一惊坐起,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信笺。 薛天辰接在手中,展开信笺,是写给一个叫千峰的人,“鲁元成若不归还柳叶飞镖,找寻机会,伪装成他的模样混入川山派,拿回飞镖。”落款竟是慕容怀英。 “这是什么意思?这鲁元成与慕容怀英有恩怨?” 薛天辰自从上次把司徒瑶光引见给夏书恩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所以还不知慕容怀英与鲁元成之间的恩仇纠葛,更不知在发生在义贤庄内惊心动魄的斗杀经过。 司徒瑶光看他也不明白,把信笺拿了过来,“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这是江湖上的事,我找人打听过,总的来说,就是慕容怀英用颜如令的飞镖杀了鲁元成的的儿子,还想从鲁元成的手里抢回飞镖那枚证物,所以就想了个这么个办法,把东西偷回来。你怀疑慕容怀英与明月堂勾结也没问题啊,看他这做人做事的态度,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薛天辰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些江湖上的事,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连这种秘密都能被你打听到,你真厉害,我一整天都在担心能不能留下来。” “这里是万壑山庄,庄主跟谁有了矛盾,他们这些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司徒瑶光忽然撇了撇嘴,“不过,他们说慕容怀英没有杀鲁元成的儿子,这当然是自己人帮自己人说话了,这封信上不是清清楚楚的写着,要拿回证据,这不等于是慕容怀英招认了吗?” 薛天辰本来纠结的心绪变得更加肯定,“嗯,我想也是,白元郎平时在山庄的为人如何我不知道,可我今天看到他那副臭脾气,慕容怀英能培养出他这样的弟子,一点也不奇怪。对了,这封信你是在哪发现的?” 司徒瑶光被安排给东院和西院端送茶水,庄中的众多弟子每日都会勤练武艺,因此大都不在房内,司徒瑶光除了熟悉内务外,基本上没有什么活计。 她本想溜进慕容怀英的房间查探一二,可他的房门总是有人在外把守,无法接近。 又听管事的人吩咐她,这几天侄小姐不在家,每日端送茶水不必从她门前经过。 司徒瑶光见这里都是一大群男人,不知哪里又冒出个什么侄小姐,好奇心起,趁人不备就溜了进去。 里面果然都是些女子所用的陈设,司徒瑶光走到妆奁桌前,对着镜子整理容貌是否露出破绽。 随意一瞥,看到妆奁桌下的抽屉里露出纸张的一角,于是顺手打开了抽屉,取出来的便是慕容怀英的写给徒弟千锋的信。 “侄小姐是谁?我打听了半天也没人理我。”这样一封重要的信件居然不是放在慕容怀英或者千峰的房内,司徒瑶光对这位侄小姐极有兴趣。 薛天辰稍加一回忆,就知道是谁了,“这个侄小姐也是我的朋友,叫颜溪月,她父亲就是颜如令,跟慕容怀英是结拜兄弟,她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万壑山庄,所以这里的下人才叫她侄小姐。” “自己人?跟慕容怀英还沾亲带故?”在司徒瑶光听来,这句话前后矛盾。 薛天辰可以怀疑慕容怀英,但与颜溪月也是一样的生死之交,自是没有怀疑她的道理。 “这你就不懂了,这封信之所以会在她的房里被找到,说明她也跟我们一样,发现了慕容怀英的可疑之处,这封信就是慕容怀英利用她父亲的飞镖杀人的证物,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她就可以拿出信来跟慕容怀英对质。” 说到这里,他脸上现出傲意,“这可真是巧了,我也找到了这里,本来我还担心她和书恩会有危险,现在看来,她也对慕容怀英有了提防。奇怪,怎么一直没看到她?” “其他人只说她跟庄主出去了,她不在有不在的好处,说不定她还不知道白元郎的事情。”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薛天辰看到她星眼困顿,不知不觉间,天上繁星点点。 “累了一天,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明天都留意一下千峰这个人。” 司徒瑶光立刻来了气,“都是一群男人挤在一张通铺上,你是巴不得我暴露身份吗?” 薛天辰一拍脑门,“哎呀!我居然忘了这件事!真是对不住,那可怎么办?咱们还不知要在山庄逗留多少时日,往后每晚你可怎么休息?”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办法,可都没有得到司徒瑶光的回应,他扭头朝柱子的另一面张望过去,只见司徒瑶光头靠柱子,仅这片刻的功夫就已呼吸平稳,沉沉睡熟。 司徒瑶光为了装扮的更像男人,肤色略显黝黑,但在星月光辉下,依稀能看出清秀之态。 尽管两人中间隔着一根冷冰冰的柱子,但薛天辰此刻能近距离安静的望着她,心中似乎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只盼时光能永久停留在此刻,月亮和星光永远就这样挂在天上…… 眼前司徒瑶光的面容也渐渐模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再次响起了吵嚷声。 “咦?有地方不睡,你们俩干嘛睡在这?这花园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薛天辰和司徒瑶光蓦地同时睁开眼来,眼前站着一个同样在此做工的下人,天亮后,他来打扫花园时,看到两人相依在凉亭内,顿时吓了一跳。 惊醒后的两人愕然对视,心中均想“难道我们两个就这样在凉亭过了一夜?” 在那人的催促声中,两人相继走出了花园,一路无言,直到分开之际,司徒瑶光才带着三分怨气对他说道“想个法子捉住他,今晚我可不想继续留在这了。” 薛天辰凝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东院的方向,心知她说的那个人就是白元郎。 第54章 计上心来 薛天辰原是打算昨晚三更天后,就潜入白元郎的房内,找寻他与明月堂联络的证据。 或许是昨天太过疲累,又或许是难得与司徒瑶光有了短暂而又安谧的相处辰光,他竟一觉睡过去了。 薛天辰继续来到厨房,听见管事的老曹吩咐送早饭的下人,“听管家说元郎还没回来,不必送他的早饭,昨晚送去的都浪费了。” “昨天就看见他急匆匆的走了,一整晚都没回来,他能去哪了?”薛天辰一边整理柴火,正自想着白元郎的行踪,老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薛辰,你今天就别顾着劈柴了,跟林千峰上山砍柴去。” 薛天辰顺着老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树荫下坐着一个灰布短衣的男子,左手支棱着一根木柴,立在地上半天都立不稳,好不容易把木柴给立稳了,一斧头下去又劈歪了。 等劈好了几根木柴,又要拿挂在脖子上的巾帕擦一擦汗,也不知他这样做了多久,身边堆砌的柴火永远比旁人少一大截。 薛天辰微微一惊,“千峰?就是慕容怀英写给他信的人,原来他叫林千峰。” 他又问老曹,“好啊,我跟他一块去砍柴,不知他来厨房多久了,看上去好像不怎么熟悉这里。” 老曹拿着手里的茶壶喝了一口,慢悠悠的道“他呀,在山庄的时间可比你长,我可得提醒你,平时干活的时候你多照顾着他点,他的身份可跟我们不同。” “跟我们不同?哪里不同了?”薛天辰当然知道他是慕容怀英的徒弟,故意要问老曹。 老曹小声告诉他,“他是庄主的徒弟,因为犯了错,被庄主罚过来做苦力,虽说是跟我们做一样的活,吃一样的饭,可庄主毕竟没发话,万一他哪天又回西院去了,我们若欺负了他,可得不偿失,所以啊,叫你照顾着他点。” “那……他犯了什么错?”薛天辰蓦地想起那封信,既然他犯了错,慕容怀英为何还要吩咐他去做这么重要的事。 “哎,这就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打听的了,据说庄主很生气。”老曹说完了这些,催促薛天辰和林千峰赶紧上山去。 薛天辰与林千峰各自拿了斧头,结伴上山而去。正值夏日,林木间的知了不知疲倦的高声鸣叫。 薛天辰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渐渐熟络起来,但林千峰的神色间始终笼罩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之色。 “不行了,又累又热,咱们坐在这歇会。”薛天辰走到一颗大树下,二话不说的就靠在树旁。 “我们才砍了多少柴就休息,老曹回去看了不高兴,他又该说我了。”林千峰尽管也是满脸汗水,捆绑木柴的动作也不甚熟练,却依旧不肯停歇。 “怎么可能?我来之前,老曹还特意交代过我,要我多照顾你,他怎么可能对你不好?”薛天辰取下腰间的水囊喝了几口,故意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喝不喝?” 口干舌燥的林千峰听见水声,忙丢下手里的木柴,接过水囊,“幸好你还带了水来。”举起水囊,咕咚咕咚的猛灌入口,“还是薛大哥你人好,不跟他们似的,老欺负我。” “他们?你说的是老曹?” “不是他还能有谁?他们看我被师父罚到这里,表面上对我乐呵,背地里都在嘲笑我,尤其是老曹,他明知我做不惯这些苦活累活,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说起这件事,林千峰似乎有无尽的委屈。 薛天辰微感诧异,“是吗?那除了老曹之外,别人又是怎么待你的?” “这不是在厨房吗?有好吃的他们都自己留着吃了,剩下他们不爱吃,甚至吃剩下的才塞给我……” 薛天辰听他抱怨了半天,渐渐明白了他的处境,林千峰所说的“被人欺负”多半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他因为是山庄中的弟子,平日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突然叫他去做下人的活,即便大家平时对他多有照顾,他也会认为是对方在可怜他。 多给他留口饭,他甚至能从对方露出的笑容中解读到另一层意思“你从前过着主子一样的生活,现在还不是跟我们吃一样的饭。” 老曹告诉他柴火要怎么劈,是要他明白怎样做效率才会高,不至于伤了自己的手,院内各人都有各人的活,走来走去很正常,林千峰却觉得老曹这是当众不给自己留面子,因此生出许多抱怨和委屈来。 薛天辰真正关心的并不是他在厨房受到怎样的待遇,而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听说,是庄主叫你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千峰脸上微微一怔,随即一声长叹,“怪只怪我倒霉,被师父误会我偷了东西。” “什么东西?大不了你赔给庄主就是了,再说他是你师父,丢了东西就这么惩罚你,也未免太过严厉。” “不,那样东西对师父而言很重要。”林千峰忽然惴惴不安,说到这件事就不再像刚才那样问一答十。 薛天辰向他身边靠拢,“到底什么事,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会泄露出去。” “这……哎呀,出来够久的了,要是回去晚了,又要被老曹责骂,还是去干活吧。”林千峰到了嘴边的话戛然而止,起身拿起斧头朝山上走去。 薛天辰见他不肯说,只好也跟着起身,手上虽然砍着柴,心里却在寻思“慕容怀英怀疑他偷了东西,难道是那封信上所说,叫他去鲁元成那里把柳叶飞镖偷回来,他未能完成,慕容怀英不便对外张扬,所以才罚他来做苦力。” 他并不知道慕容怀英还有间藏室,柳叶飞镖是从藏室里丢的,只能靠着那封简短的信依稀猜测出这样的结果。 “你知道明月堂吗?”薛天辰冷不丁的向他问了这么句话。 林千峰砍树的手骤然停下,双目瞪大,“明、明月堂?你、你怎会知道明月堂?” 薛天辰灵机一动,“当然是……你大师兄告诉我的。” 咚的一声沉闷声响,林千峰手里的斧头落地,“大师兄?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大师兄怎会把明月堂的秘密告诉你这么一个下人!” “我昨天就见到他了,他说我资质上乘,是练武的绝佳好手,做事也踏实,所以他打算以后把一些重要的事都交由我来做,这其中就包括联络明月堂。不过他昨天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我细说明月堂的事情。” 薛天辰把刘管家对自己的夸赞之语都安在了白元郎的头上,就是为了从林千峰的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讯息。 “不!不会的!大师兄他不会这么对我的!”林千峰震惊的面容忽然变得无比愤怒,抡起斧头乱砍乱砸。“他答应过我,明月堂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他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你……你一定是在胡说!” 薛天辰看他这么容易上套,心下大喜,接着道“我胡说?你刚才不是也说了,我这样的下人怎会知道明月堂的名字,除了你大师兄告诉我,还能是谁?” 第55章 绿竹映丽影 林千峰脸色青白交加,脚步踉跄,如果不是后背撞到了大树,一定会摔倒在地,嘴里嗫嚅着说“难道我的冤屈永远也洗不清了?不是说好了那件事交给我来做吗?怎么会……” 薛天辰微感诧异,“什么事交给你做?” “哼,你不是说大师兄已经信任你了吗?什么事,你问他去!”林千峰这时忽然变得机警起来,带着几分怒气和怨气去捡拾柴火。 薛天辰见他又不肯说了,向前走了几步就到了尽头,只见悬崖下临深谷,谷底乱石嶙峋。 薛天辰没耐心继续套他的话了,将捆绑柴火的绳子拿在手里,渐渐向林千峰靠近。 林千峰因为生气,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似乎急着下山去找白元郎。 薛天辰故意将手指向对面的山谷,“你看,那是什么?” 林千峰不疑有他,起身抬头之际,薛天辰迅速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你……居然会点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千峰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来山庄做苦力的下人竟隐藏了一身好功夫。 薛天辰不答他的话,把绳子在缠在他的腰上,打了个结,把他拖到悬崖边,“我问你几句话,只要你老实告诉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林千峰低头望去,脚下怪石嵯峨,摔下去只会尸骨无存,望一眼便心胆俱寒,吓得把眼睛从谷底挪开,“你、你是想取代我的位置,往后好得到大师兄的重用,我告诉你,士、士可杀,不可辱!” 薛天辰对眼前这个懦弱又蠢笨的林千峰感到可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呢,我可没工夫跟你磨叽,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问你,他究竟叫你去做什么事?” “哼!你休想威胁我!我自幼得师父教导,大丈夫立于天地间,遇到危险时,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老虎踟于后而魂不惊,你现在就相当于是我身后的老虎,我告诉你,我、我不会怕你的!” 林千峰这番话虽然说的豪迈,可也能听得清楚他的牙齿在咯咯打颤。 薛天辰心想这人没救了,遇到敌人不说用平生所学的功夫去抵抗,居然还有心思背诵圣人箴言。 “好!有志气!我希望你掉下去的时候,也能保持这样的豪迈。”薛天辰嘴角一笑,把他直接推出了悬崖。 林千峰身子斗然下坠,半悬于空中,“啊”的惊声尖叫,但因为被点了穴,他无法伸手抓住从崖边垂下来的植物,只能哀嚎不停。 这一刻,薛天辰感到无比后悔,因为他的耳朵几乎要被林千峰的叫声给震聋了。 “给我住口!你刚才不是还逞能吗?那份什么泰山,什么老虎的豪情壮志都到哪去了?” “薛大哥,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认识你,你、你干嘛这样对我?你快拉我上去!”林千峰这时才声泪俱下。 “拉你上来当然可以,但你先回答我,你大师兄叫你究竟去做什么事?”薛天辰将绳子缠在臂膀上,这么做只是吓唬他。 “这……大师兄不让我说。” “他不让你说,我可是会让你生不如死,怎么选择,你该知道。”薛天辰看他还在磨蹭,故意把绳子往下放了一寸。 林千峰立刻大叫“我说!我说!师兄他叫我画一个明月堂的标记,说是只要出现在山庄,师父就会把我的事情搁在一边,大师兄会另想办法劝师父让我回去习武练功,不用再做苦力了。” “你的什么事如此重要?竟然能劳动他把明月堂都搬出来?” “嗯,这个……”林千峰略迟疑了片刻,薛天辰又把绳子下方两寸,他吓得赶紧说“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师父认为我偷走了颜大侠的飞镖,是我挑起了万壑山庄跟川山派的仇恨。” 这个答案并非如薛天辰所愿,“那关于明月堂呢?你知道多少?你大师兄是不是明月堂的人?” 林千峰满腹疑窦,“什么?大师兄是明月堂的人?师父不是在到处寻找明月堂报仇吗?他怎么会是……” 薛天辰看他对明月堂一无所知,也问不出什么了,手臂发力,将他拉了上来。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大师兄,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林千峰被他解开穴道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茶室内,司徒瑶光正有条不紊的整理各种茶叶。 “姚光,这茶你给送到东院的大爷屋里去,他可是庄主的贵客,小心侍候着。” 管事的吩咐司徒瑶光给董思源送茶,昨日只是带她熟悉山庄的环境,又听说她曾在别处的大户人家做过,因此今日就改成她去。 司徒瑶光听闻董思源与慕容怀英是八拜之交,平时甚少来往,近期事有碰巧,恰逢明月堂在万壑山庄出现,认定董思源跟慕容怀英都不是什么好人。 到了东院,原本直走就可以进入董思源的房间,她故意向左穿入花园小径。 翠竹掩映之下,她一路轻步走到窗下也无人发觉。 还未靠近窗户,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人的引亢高呼“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雄雌。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窗户并未紧闭,向外透着一点缝隙,司徒瑶光惊奇之下,凑眼望进去,只见里面一人一手拿酒,一手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几笔,就喝几口酒,喝完了还要吟上几句诗。 诗词歌赋,也是兴之所至,想到什么就吟诵什么。司徒瑶光在窗外,自然是看不到董思源在写什么了。 她猜想眼前这人一定是董思源了,心中大奇“这人竟是个疯子。” 董思源念到“吾归何处”时,又想喝一口酒,那甘醇美味的酒半天也不入喉,他将酒壶倒提在手,只落下几滴残余,“这么快就喝完了。” 右侧的桌子上摆放着一面铜镜,他放下酒壶之时,无意瞥见铜镜里印出一道影子,窗外有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谁?谁在外面!” 司徒瑶光心中一惊,急忙离开了窗外,快步走出花园小径,来到房门前,正好董思源也从里面打开了门。 “大老爷,小的是新来的,适才走错了路,想看看大爷是不是在这间屋。”司徒瑶光恭敬的把茶举过头顶,向董思源奉上。 第56章 身份显露引怒斗 “你是新来的?”董思源看不到她的正脸,略微打量了她,接过茶杯,在鼻下嗅了一嗅。 “正是,小的不是故意窥探,还请大老爷见谅。”司徒瑶光说话时丝毫不见慌张。 但这也恰好暴露了她的可疑之处,董思源一眼就认定这个新来的长工不似寻常,不识路大可以询问旁人,焉有向内偷窥之理。 “这不是我要的茶,你去重新给我换杯凉茶来。”他担心这杯茶已被司徒瑶光动过手脚,所以弃而不饮。 “是,小的这就去换。”司徒瑶光伸手去接,茶杯将要碰到之际,董思源故意把手一松,啪的一声,茶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董思源是要试探她是否身怀武功,而司徒瑶光也猜到了这一节,并不伸手去接,任由杯子掉落。 “对不起,大老爷,都怪小的没接住。”司徒瑶光弯腰去捡拾碎片,手指迅速拈起茶杯碎片放入托盘内,手法之熟练,不似平常的下人慌张失措。 董思源凝目望向她,心想“这小贼倒也机灵。” 司徒瑶光捡拾完了碎片,转身出门,刚跨出一步,就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她知道这是董思源在背后出手了,这下是无法躲避过去。 迅捷转身之际,将手里的托盘向后抛去,被董思源一掌震成两半。 “好啊,你果然有问题!你究竟是谁?是不是凤九阡派你来的!”董思源的呵斥声中,手上招式也随即发出。 司徒瑶光心中大惑不解,“凤九阡是谁?” 董思源在来万壑山庄的路上打伤了凤九阡的一只腿,又在义贤庄的英雄宴上伤了他的另一条腿,知道凤九阡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怀疑眼前的司徒瑶光是凤九阡派来报仇,暗下毒手。 司徒瑶光并不认识凤九阡,也不知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但也没说话,当下凝神和他对招。 董思源自义贤庄一战后,身上受了些外伤,经过月余的调养,基本也已痊愈,并不影响对付敌手。 他掌力深厚,临敌老练,司徒瑶光只与他对了几招就已感力不从心,心下大是懊悔“这人真是老狐狸,刚一露面就被他拆穿。”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怕再这样继续打下去,连命都保不住,立刻虚晃一招,纵身破窗而出。 董思源赶到窗前一望,只见竹叶轻摇,墙头上有个人影跃了过去,当即提气急奔,直追到山庄的大门口。 知道对方想要逃走,董思源疾跃而起,再次落地时,已经把司徒瑶光拦下。 适逢钟鸿和三名弟子牵马外出,陡然看到董思源和司徒瑶光动手过招,急忙围了过来。 “师叔,出了何事?” “这下人怎会武功?何时混进来的?” 董思源见对方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下,也不想让她逃离,当下左掌格挡她的出招,右掌疾向她肩头击去。 司徒瑶光欲用轻功闪避,但此时已有所不及,脚下只后退了一步,钟鸿等另外三名弟子也相继攻了上来。她侧身一让,四个人的掌风同时在她耳旁呼呼而过。 就在她不断躲避时,不知谁的手碰到了她的盘起的发髻,柔丝如漆的秀发散落下来。 董思源一惊,“居然是个女的!”掌力待要回收却已不及,只能收回三成的内力。 但司徒瑶光仍被他的内力一震,身子一下飞出丈余远,所幸董思源收力及时,不然她的五脏都要被震毁,倒地的司徒瑶光只觉胸口闷塞,嘴角渗出鲜血来。 “把这奸细抓起来!”随着董思源一声令下,钟鸿等人再次向司徒瑶光攻去。 “住手!你们谁也不许伤害她!” 钟鸿等人尚来不及去寻找声音来源,皆被一股势道沉雄的掌风给一齐击倒。 正是从山上砍柴归来的薛天辰,他一进入庄内,就看到受伤倒地的司徒瑶光,击倒这三人后,他急忙扶起司徒瑶光,抱在怀中,“瑶光别怕,有我在,我来收拾他们!” 董思源见他也穿着下人的衣服,料知他也身兼武艺了,“你们两个是一伙的?鬼鬼祟祟来万壑山庄究竟所为何事?老实交代,我饶你们不死!” 薛天辰站起身来,脸有怒气,“是你打伤了她,我要你双倍偿还!”当下纵身抡拳,朝董思源面门击去。 董思源踏上一步,双掌探出。两个人一个掌势如风,招式老练,一个在大怒之下振起神勇,拳法迅捷威猛。 和薛天辰一同下山来的林千峰,见到这两个人拳掌飞舞,形影回旋,想起在悬崖上被薛天辰刁难的情形,心中栗栗危惧“原来薛大哥的武功这么厉害,连师叔都不能一招将他制服,看来他刚才要想杀我,大可以一拳了事。” 他一向怯懦成性,其他弟子见他呆呆愣愣的站在一旁,不出手帮忙,也不拿他当回事。 钟鸿撮唇吹哨,一声尖利的哨声划破天际,山庄内立时涌出大群弟子出来,他们知道这声音是表示山庄内有敌人来袭,纷纷持剑赶来。 薛天辰并不畏惧和董思源这样的老手对战,也不怕钟鸿几人同时攻上,可有了上回夜至山庄的教训,再来十回八回,也难以抵得住对方人多,何况还有受伤的司徒瑶光。 他侧头一瞥,看到司徒瑶光还在勉力与钟鸿等人酣斗,心中又急又怒,眼前的董思源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得了,但又不能再让她受伤。 眼角瞥见几匹马静立在旁,忽然撤拳回身,腾身而起,从钟鸿等人手下救出了司徒瑶光,一手环上她的腰,拥着她几个起落,来到了马匹前。 林千峰傻傻的以为薛天辰要来杀他,吓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薛大哥,我可没惹你,求你别杀我!” 薛天辰对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从他身旁掠过,将司徒瑶光身子抱起,放在了马背上,“快回客栈!” 司徒瑶光见他没有要一同上马的意图,鼻中一酸,“那你呢?” “不必管我!我会去找你的!”薛天辰扬手猛拍马臀,那匹马载着司徒瑶光拔足狂奔而去。 钟鸿看到林千峰胆小至此,气得大骂“你给他跪下干什么!万壑山庄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董思源见他放走了司徒瑶光,即命人去追,出来的许多弟子当中,有的展开轻功,有的顺势骑上钟鸿等人的马匹追去。 薛天辰纵身高跃,探出双掌,掌风到处,将骑马的三个人都从马背上击落下来。 他本可以就此骑上马,与司徒瑶光同去,但他记恨董思源打伤了她,自己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他。 经过刚才短暂的对招,董思源见他功夫不弱,放走了同伴,独留自己应对局面,忍不住张口夸赞,“小子,你倒是有男人的担当,就是年纪轻轻的不学好,鬼鬼祟祟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给我闭上你的狗嘴!”薛天辰听见他泰然自若的说下这番话,心里更气了,出拳更加凌厉。 董思源常年云游山水,心性早就变得淡然,又欣赏他的武功和为人,被他骂了也不生气,反而喝止上来帮忙的众弟子,“你们都不许来插手!” 第57章 事主相遇泯恩仇 “有多少人尽管上,我何惧你们人多!”薛天辰正怒气勃勃,反而不怕众人群攻而上。 “你这小子怎地不知好歹?我是给你个机会,你对万壑山庄有什么仇怨,不妨坐下来谈谈。”说话之际,董思源手上的招式源源不断的向他使出。 “你打伤了我的朋友,还有什么可谈的!”薛天辰想起司徒瑶光受伤的情形,仿佛那张苍白的面容就浮现在眼前,对董思源更是手下不留情。 “住手!”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时,一声断喝想起,只见出声之人竟是夏书恩。 董思源这时还不认识他,但见他和慕容怀英、颜溪月一同走来,便当他是自己人了。薛天辰自是不在话下,因此两人同时住手。 夏书恩快步走到两人的中间,以防两人再次动手,不可思议的望向薛天辰,“天辰,你怎可到万壑山庄来胡闹?” “胡闹?你连问也不问,就说我胡闹?”薛天辰气呼呼的指着董思源道“他打伤了瑶光,我非给他点教训不可!” “司徒瑶光也来了?”夏书恩怔立当场,然而四下望去,并不见她的人影。 董思源再好的脾气这时也忍耐不住了,“你教训我?呵,我没追究你们两个潜入山庄就是仁慈了!” 颜溪月看他穿着山庄内一身下人的衣裳,不由得大惊,“你、你怎么这副打扮?到底发生何事?” 慕容怀英一来就见到薛天辰大呼小叫,心下不悦,“溪月,这个人你认识?” 颜溪月生怕误会再起,赶忙向他解释“伯父,他叫薛天辰,是我和书恩的朋友,想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慕容怀英明明听见她说此人也是她的朋友,却怒目瞪向夏书恩,“你在外面就交这种朋友?” 夏书恩脸色愕然,不知如何回答,薛天辰却忙不迭的提醒颜溪月,“你离慕容怀英远一点,他可是私底下跟明月堂有勾结,小心被他给出卖了!” 这句话除了他自己,其余人都是尽皆骇然,茫茫然不知所措。 “什么?我与明月堂勾结?”慕容怀英听见此话,犹如见到河水倒流,海入溪涧。 颜溪月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伯父一直要找明月堂报仇,刚才从清州城回来,他要是和明月堂狼狈为奸,我还能站在这说话吗?” 薛天辰一惊看向夏书恩,见他对自己也是同样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半信半疑道“是吗?也许……也许……” 他要说的是“也许慕容怀英没来得及对你们两个下手”,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山庄再次响起马蹄声。 同时还有刘管家惊讶的声音,“薛辰?他们说你跟大老爷打起来,我起初还不相信,万壑山庄哪里对不起你了?” “薛辰?”夏书恩望见薛天辰穿着下人的衣服,顿时明白了一切。 薛天辰只盯着有人要骑马去追司徒瑶光,连忙抓住夏书恩,“哎,你赶快叫他们停下,别去追瑶光,她受伤了!” 夏书恩向慕容怀英求情,“慕容前辈,天辰是和我同来清州城暗查明月堂,那位司徒瑶光的家人也遭明月堂囚禁,下落不明,这中间定是存了天大的误会,大家这时该齐心对外才是,还请前辈不要为难他们两人。” 慕容怀英看到颜溪月也眼神坚定的点头,便向钟鸿使了眼色,钟鸿这次拿出一枚哨子,一阵悠长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不一会儿,众人就听见马蹄得得的动静,渐渐向山庄方向靠拢。 董思源这时留意到慕容怀英神情落寞,似有伤心之色,“大哥,陶陌不是跟你一起去了清州城吗?怎么不见他回来?” 慕容怀英垂下眼帘,脸上如罩霜雪,钟鸿等人向马车围了过去,一片嚎啕哭声响起,“三师兄,你怎么了?” “师兄,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我们一定为你报仇!” “三师兄,前日分别之时,你答应了要回来跟我大醉一场,不想竟成了永别!” 薛天辰虽不知陶陌是何人,但见这些方才还气势汹汹,神态倨傲的众弟子,此刻尽皆纵声大哭,极是悲切,连他这不知情的外人听了都一阵心酸。 刘管家带薛天辰换了衣裳,来到花厅,慕容怀英和董思源见到换了装束后的薛天辰身姿俊朗,双目郎若流星,这样的身手配得上这风姿飒爽的气度,董思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嘉许。 “薛少侠,你说我与明月堂有勾结之嫌,有什么证据?”慕容怀英经历了爱徒惨死,遭人误会等变故,此时说话的语气中却不见丝毫的悲伤或愤怒的情绪。 颜溪月并未告知他薛天辰在朝为官的身份,所以他自然而然的把薛天辰当成了江湖人士。 换做是平时被人称呼为“少侠”,薛天辰一定满心欢悦,但这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看到夏书恩、颜溪月此刻都安安静静的与慕容怀英坐在一处,不自禁怀疑起自己的推断是否过于武断,他本可以实话实说,可经历了刚才那些不必要的变故,他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是这样,前几日的一个晚上,我发现了一个自称是明月堂的蒙面人,我一路追踪,他进入万壑山庄后就不见了,你的弟子也不让我进来找人,所以在下只好假扮成下人混了进来。” 刘管家点头应道“是啊,庄主,那天晚上的确是有人夜闯山庄,没想到居然是眼前这个人。” 夏书恩问薛天辰,“你是在哪里发现他的?” “就是你说的郊外茅屋附近的黑树林,当时,我看到他还带了一个人,那人被割了舌头,一个叫扈苍狼的人把他拦下。那蒙面人很是狡猾,挑起我和扈苍狼相互决斗,他则趁机跑了。” “扈苍狼?”慕容怀英大为惊奇,“他怎么会也出现?我还以为他离开中原了。” 颜溪月对薛天辰解释说“扈苍狼是性子高傲了些,人倒是没什么坏心眼,还救过我和二伯,他也知道那蒙面人是明月堂的人吗?” 薛天辰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明月堂,还要从蒙面人手里救下那个受伤的人,说自己定要救下万壑山庄的人,蒙面人就自报家门了……” 他正欲继续说下去,一回想起那晚的诸多细节,他心里猛地一跳“不对,那蒙面人还奚落慕容怀英算不上是什么大侠,难道、难道真正被算计的人是……慕容怀英?” 他追踪明月堂杀手一直到万壑山庄,早把这些细节给忘了。 刘管家忽然拍腿大叫“遭了,庄主!张贲已经失踪四天了,那蒙面人抓的人不会是他吧?若果是这样,张贲凶多吉少!” 慕容怀英忽然神色忧虑,见薛天辰不说话了,又问道“那蒙面人还有什么特征?功夫如何?你说出来,不管他是否还在山庄,我都会叫人探查个究竟。” “我……只记得他的武功和身材能与这山庄里的一个人对上。” “是谁?” “是……”薛天辰正要说出那人的名字,忽听门外有人大叫。 “师父!您回来了,弟子来迟了!” 众人凝目向门外张望,一个身姿挺拔的弟子神色焦急的走了进来,薛天辰暗吃一惊,来人居然是白元郎。 第58章 难言事实 仓促进来的白元郎没留意到薛天辰,快步走到慕容怀英的面前,躬身一拜,“师父,弟子惊闻三师弟的噩耗,都怪弟子事发之时不在您身前,请师父责罚!” 心绪低落的慕容怀英一见到白元郎,眼里立刻有了些许光彩,起身双手扶起了他,“此事是个意外,何谈对你的责罚,只是这段时日山庄出了许多变故,接下来有的你忙了。” 白元郎仍是一脸的愧疚和自责,“这本应是弟子的分内之事,只要师父能宽心,弟子万死不辞!” 董思源抚须笑道“话说的严重啦,你师父有你这品貌俱佳的大徒弟,他怎会不放心……” 薛天辰悄悄向身旁的夏书恩凑首过去,低声问他,“慕容怀英很信任他吗?” 夏书恩同样低声答道“这个自然,我第一次来清州城去追捕领头人时,还有他在场呢。” 薛天辰惊讶的“啊”了一声,夏书恩诧异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在“啊”什么,眼下也不便多问。 慕容怀英吩咐白元郎即刻排查闯入山庄的可疑之人,又接着问薛天辰,“你刚才说知道那个人,那他是谁?” 白元郎头一撇,这才看到薛天辰也端坐在厅上,顿时又惊又俱,脸色更是青白交加。 众目一齐向薛天辰望来,无人在意他怪异的神情,薛天辰却心里打鼓,暗自凝思“他们都这般信任白元郎,刚才我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若直说是他,一定没人再信了。” 他停顿片刻,缓缓说道“是……林千峰。” 话说出口后,他内心也止不住的自责,“对不住了,林千峰,怪只怪你和你的师父都太信任你们的大师兄了,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亲口为你解释清楚。” 众人一听见林千峰的名字,都是愕然相顾。 白元郎大声叫了起来,“这不可能!千峰绝不可能做这种事!师父,我见过此人,他偷偷摸摸的在马厩里对我的马做手脚,师父万不能听他妄言,任由他污蔑师弟。刘管家,我不是叫你把他赶出去了吗?” 刘管家尚未来得及答话,董思源对他说道“元郎啊,你先别激动,这位薛天辰薛少侠是溪月的朋友,大家都是一场误会,你师父都已经不计较了。” 薛天辰冷眼看白元郎假模假样的做戏,心中十分瞧不起他,“这么在意你师弟,怎么不直接承认了那个人是你?要不是看在我两位好友的份上,你早就死八百回了!” 白元郎诧异的望着颜溪月,“溪月妹妹,江湖人心险恶,你交友可要谨慎……” 薛天辰一怒站起,“你说什么!” 夏书恩急忙按住他,用唇语告诉他,“有话私下再说。”他心知薛天辰的脾气纵是再暴躁,也不会没来由的冤枉人,即使先前他指认慕容怀英与明月堂暗中勾结,那也是有人证在前,虽然到最后是个误会。 他随即对白元郎和颜悦色说道“白师兄,我这位朋友是性子急了些,但并无恶意,我和溪月都可以为他担保。” 慕容怀英也劝白元郎,“他没有妄言,的确是亲眼看到明月堂的人闯入我万壑山庄,那晚你难道就没留意过?” 白元郎脸上一红,垂首答道“弟子、弟子那晚发了高烧,上次中了明月堂的毒还没好利索,一直在房内昏睡,所以、所以弟子没能及时出来探查。” 薛天辰暗暗冷笑“你那晚分明是急着找地方躲起来,除非你会分身术。” 换成其他弟子,慕容怀英早就斥责其对庄内安全不尽心,但对于白元郎,他向来爱护有加,“难为你了,先去忙陶陌的后事吧。” 薛天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盘算“得尽快告诉书恩和溪月,要小心提防这个小人。慕容怀英留着这么一个心腹大患在身边,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颜溪月略显紧张的问慕容怀英,“伯父,你该不会真的怀疑林师兄吧?” 慕容怀英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这孩子性子懦弱,上回藏室的事情还没查清楚,现在又出现了明月堂,这桩桩件件都指向他,必须要好好盘问他了。” 颜溪月正欲接话,薛天辰又站起身来,带着挑衅的神情走到慕容怀英面前,“他有没有问题,你这个做师父的不清楚吗?” 夏书恩唯恐他又要生事,急忙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明月堂和慕容前辈没有关系,你这是干什么?” 颜溪月也劝解他,“林师兄与明月堂是否有关,就让伯父来查,有我在,你还怕谁能隐瞒的了你?” 薛天辰对着慕容怀英冷冷一笑,对颜溪月说道“我说的不是明月堂的事,而是有人偷走你父亲的飞镖杀人一事,我知道他这个师父私下有在调查林千峰,可这飞镖究竟是不是林千峰偷走的,你就不问问你的伯父?” 慕容怀英本就颇为气恼武林众人都偏听偏信鲁元成的一面之词,认为是自己拿了颜如令的飞镖杀了鲁元成的儿子,此时薛天辰再次提及此事,他一怒拍桌而起,“大胆!你的意思是飞镖是我故意拿走的了?” “若不是你,这封信你又如何解释?还是在溪月的房里发现的!”薛天辰从袖中拿出慕容怀英写给林千峰的书信,上面的内容正是要他易容伪装成鲁元成骗回飞镖。 几人凑首过来看了书信,都是骇然失色,尤其是颜溪月,脸色更是惶然不安,“你、你居然在我房里找到……” 薛天辰担心她和夏书恩误会,急忙解释说“不是我,是司徒瑶光找到的。” 颜溪月真正在意的是慕容怀英的态度,伯父一直对自己照料有加,如果令他误会自己私藏了这件证据,势必会对两家的世交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 “伯父,你听我说,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这封信我是在林师兄的身上发现,当时我以为是他不小心弄掉,正要叫住他,可是一看上面的内容非同小可。我也想立刻把信交给您,恰好那时您跟陶师兄要上清州城,所以我打算等回来了,再把这件事说清楚,没想到、没想到……” 董思源看了那封信,惊叫起来,“这根本就不是大哥的字!这一笔一划看起来有些意思,但大哥的字迹笔致遒劲,而这封信的字迹圆润,倒像是千峰的风格。” 慕容怀英也点头,“我若给徒弟写信,落款只会写上‘师父’二字,哪有师父给徒弟的信里,把自己的大名带上。” 薛天辰不待他们说完,头颅仿佛有千斤重一般,低的抬不起来,暗自惭愧不已“怎么我又弄错了?明明都是铁证,被他们一说,好像的确不是我所看到的那样。这万壑山庄的奇事比起神出鬼没的明月堂来,一点都不遑多让。早知道就不搅进这趟浑水了,害得瑶光也受了伤,我真该死!” 夏书恩这回再想为他说话,再也找不出理由了,只得喟然一声长叹,慕容怀英与董思源相对一视,也是无话可说。 第59章 午后檐下,雨中叙话 刚过午后,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隐隐,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少顷,雨势渐小,仍是淅淅沥沥。 慕容怀英带着颜溪月缓步走到听雨轩的廊下,他微微抬头,呆呆望着从檐上滴落的雨水。 “陶陌这个孩子,仁义忠厚,心性正直,本来我想给你们俩从中做媒的,可惜……” 慕容怀英这副哀伤的语调却让颜溪月听得心惊肉跳,“伯父!我此生只和书恩终生相许,不可能再有别人了!过了这么久,您为什么总是不肯相信他呢?” “你父亲走得急,他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若你将来所托非人,九泉之下,我如何有颜面去面对他。夏书恩不是出入烟花之地,就是交了薛天辰这样的糊涂朋友,这叫我如何放心?长辈给你选的人,不见得是你喜欢的,但人品一定靠得住。” 这番话若是说给没有主见的人听了,那多半是妥协了,颜溪月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长辈关心晚辈,这本无可厚非,但他并非是您想象的那般,何况,伯父也不见得每次都能看准人。” 慕容怀英脸露微笑,“你伯父我半截身子都是要进黄土的人了,风雨一生,什么人没见过,我会看错人?” “那林师兄呢?伯父不也没看出来他也有写假信的时候?” 院子中央摆着四口荷花缸,雨水滴滴落在盛开的白莲花瓣,又从花瓣滚落到莲叶上,变成清澈如晶的珍珠。 慕容怀英注视着那几朵白莲,眼里却满是惆怅,“此事我的确没意料到,但我很清楚他的为人,背后若无人指点,以他那老实巴交的性子,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一招。” 颜溪月趁此机会跟他打了个赌,“伯父,咱们打个赌,如果书恩他不是你想的表里不一的人,或者你的众多徒弟当中,你看走眼了其中一个,那就不要阻止我跟他在一起了。” 慕容怀英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凉亭内,正在与薛天辰谈话的夏书恩,“那你还是祈祷他能通过这一关吧。” “我还以为你走的这些天,跟司徒姑娘去大闹明月堂的秘密基地去了,我是做梦也没想到,你竟把万壑山庄给搅的惊天动地,我若再不来,你可真要麻烦了。”薛天辰在万壑山庄的这番遭遇,实在令夏书恩头痛不已。 薛天辰自己也心中烦躁,他无论如何也认为这件事不全是自己的错 “行,行,是我闹错了地方,可当时人证、物证都有,是明月堂也好,是飞镖丢失的始作俑者也好,每一样看起来比铁证还要铁证的东西摆在你眼前,我就不信,你不会犯迷糊。” 夏书恩连连苦笑,“就算真是铁证,以慕容怀英的功夫,恐怕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居然就敢贸然闯入山庄。你知不知道,刚才你拿出那封信出来时,险些就让慕容怀英跟溪月之间有了误会。到时候你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夏书恩心头忽然一紧,“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误会?趁现在没外人在,你最好对我老实交代。” “林千峰……算不算?” “你又给他安排什么罪名了?” 薛天辰轻轻咳嗽一声,“其实……我会帮他解释清楚的,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你觉得……白元郎此人如何?” “白元郎?”夏书恩略想了想,“我和他只见过两次面,他对慕容前辈言出必行,恭敬有加,对师弟也是尽心尽责。” 薛天辰脸上现出不屑的神情,“你才实打实的跟他接触过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相处了十多年,还是小心着点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天辰又咳嗽了一声,是慕容怀英和颜溪月来了。 夏书恩悄悄给他使了个眼神,薛天辰起身向慕容怀英躬身施礼,“慕容前辈,这次都是薛某冲动,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慕容怀英这时气已消了大半,抬手示意他坐下,“算了,要不是你这么一闹,我至今还不知道山庄出了这等事,半夜闯入了心怀不轨之人,竟无一人发现。那晚他们不查清缘由就对你动武,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教徒不严,也该向你道歉才是。” 薛天辰以为他会以长辈的身份再教训自己两句,想不到竟会对自己道歉,大出意料之外,“前辈客气了。” 慕容怀英转头询问颜溪月,“你是要去清州城,还是要留在山庄,你自己决定。” 颜溪月与夏书恩惊诧对视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不过颜溪月也很容易猜到原因。 她才和慕容怀英立下赌约,之所以要当着夏书恩的面询问,就是在告诉他“小侄女要留下来,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可不是被我强迫留下。” 万壑山庄出了这么多的事,颜溪月自然是打算留下,“伯父,陶师兄刚逝世,庄内又有明月堂的人来搅局,这种时候,侄女自是要留下来陪您。” 这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只是夏书恩的心里还是一阵失落,慕容怀英点头“嗯”了一声,又问夏书恩,“接下来要如何对付明月堂,你有计划了吗?” 夏书恩略思片刻,“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明月堂藏在倚霞楼的秘室所在,唯一的难处就是要提防他们暗下毒手,然后找到二堂主。” 慕容怀英点头表示认可,“我想明月堂之所以会出现在山庄,也和我一直查找他们的下落有关,他们接连害死了我的两个徒弟,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倒主动送上门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竹筒样式的响箭,递给夏书恩,“这是万壑山庄专用的响箭,你在城内若需要援手,尽管发信号。” 颜溪月见慕容怀英主动向他施以援手,心想伯父也是嘴硬心软,看向夏书恩的眼神中微含笑意。 夏书恩也以为慕容怀英对自己的看法略有改善,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慕容怀英又板着脸说“在那种地方,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里应该清楚。” 连薛天辰也看得出来他是对夏书恩心存不满,替好友打抱不平,他又说道“我兄弟当然知道该做什么事,倒是前辈的徒弟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 他指的是白元郎私下与明月堂来往,慕容怀英却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的徒弟会去烟花之地,当即脸色一沉,“薛少侠,你刚污蔑了老朽,现在又污蔑我的徒弟,你可别挑衅我的耐心。” “我说的是……”薛天辰差点要说出白元郎之事,但颜溪月和夏书恩均怕他又要生出事端,慌忙替他圆场。 “我一直留在山庄,诸位师兄有什么不对,伯父难道会不清楚吗?”颜溪月这是在暗示他,自己会留意山庄内的情况。 “慕容前辈,我的朋友是说话急了些,总是让人误会……”夏书恩尚未说完,慕容怀英就打断了他的话。 “长话短说,你和明月堂打交道的次数比我多,他们通常有什么特殊的行为,你说出来,我好派人时刻提防。” 夏书恩知道他是厌屋及乌,连带薛天辰也一块不想搭理了,可谁让他是颜溪月的长辈,只好把明月堂在枫阳县的残暴行径,以及他们爱使毒蛇杀人的特性都详加告知。 第60章 谈笑声中预警 薛天辰见自己没能帮成夏书恩,反被直言其过,白讨了个没趣,索性也懒得说话,只在心里暗自寻思“慕容怀英自愿在身边留下隐患,也是他自找的。” 他眼望向雨后的花木庭台,忽然想起司徒瑶光,早知是场误会,就不必叫她先离开,对她的伤势甚是担忧。 慕容怀英耳中听着明月堂作恶的诸多细节,心里却时时在想,眼前的夏书恩历经过明月堂这么多的恶事,又有应对之法,显然是比薛天辰稳重的多,自己是否真的错怪了他? 颜溪月倾心凝神注视夏书恩,心里也另有所思“不管与伯父打的赌结果如何,就算是输了,我还是要跟他在一起,伯父总不至于把我关在山庄。” 夏书恩从慕容怀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觉得他一定在心里盘算什么,只盼自己的言行能扭转他对自己的印象。 本来松下听风,夏日观荷,雨中品茗乃是雅事一桩,凉亭内的四人却是心思各异,直到刘管家来找慕容怀英,“庄主,大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慕容怀英离开后,薛天辰仍在独自出神,颜溪月悄声问夏书恩,“他怎么了?” 夏书恩故意大声说道“现在正好雨停了,不如我们去把司徒瑶光姑娘请到这里来。” 心游于天外的薛天辰一听见司徒瑶光的名字,立刻回过神,起身四下张望,“瑶光?在哪儿?”扭头看到夏书恩和颜溪月两人都在低头笑他,脸色一沉,“你们……” 夏书恩忙问他,“有件事我还没问过你,乔装成下人混进万壑山庄,是不是司徒姑娘的主意?” “这是我的主意。我那晚都提醒了他们有明月堂的人进来了,他们怎么都不肯信,我只好想这个办法了。” 夏书恩和颜溪月诧异对视,尤其是夏书恩见过了司徒瑶光女扮男装进入倚霞楼的行径,此刻看向薛天辰的眼神先是惊讶和疑惑,随即点头释然。 “我说你怎么会对她情有独钟,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 颜溪月微笑打趣道“我还没见过这位司徒姑娘,倒是很想看看她是副什么样子,让心浮气躁的薛少侠甘愿跟她一起胡闹。” “所以我才说要把司徒姑娘请到这来,你说两个人坐在这听风听雨,听云听雷,听雪听霜,如此雅致的情境,旁人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把薛天辰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少来跟我说这些酸溜溜的话,我可提醒你们,万壑山庄现在一点也不安全,刚才是有话,但我不能当着慕容怀英的面说出来。” 夏书恩想起在慕容怀英来之前,他的确是有事情要说,“到底什么事?” “其实……我看到逃入万壑山庄的那个人并不是林千峰,而是白元郎。” 颜溪月和夏书恩相顾失色,“白师兄?怎么会是他呢?他可一直在帮伯父到外面查探明月堂的行踪。” “不错,我上次和他一起去追领头人的时候,他也受了伤,你真的确定是他?” 薛天辰眉头紧皱,“慕容怀英不信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们也不信我?” 夏书恩安抚他坐下,“不是不信你,你说他有嫌疑,总得拿出点证据,刚才在花厅上,你怎么不当着慕容前辈的面指认他?” “你们看他有多信任白元郎,他会相信我的话吗?”薛天辰又说了自己在马厩,白元郎看到自己时又惊又怕的神情。 颜溪月沉吟片刻,感到事情有些棘手,“我和伯父都相信林千峰绝对不是明月堂的杀手,而且在我来山庄之前,他从藏室偷走我爹的柳叶飞镖一事,伯父也是存疑。倘若真正和明月堂来往的人是白元郎,我也会想办法抓住他的证据,难就难在……如何让伯父接受这个真相。” 得知白元郎是明月堂的杀手,颜溪月却要留在万壑山庄,夏书恩感到心绪难宁,“慕容前辈对白元郎颇为信任,你一个人留下应付,恐怕不妥。” 颜溪月情知他是在担忧自己的安全,“就算伯父再怎么信任他,看到有人会伤害我,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等我找到了证据,伯父就不得不信了。” 薛天辰想起林千峰,提醒颜溪月,“我已经问过林千峰了,那封信就是白元郎逼迫他写的,可林千峰的确是不知明月堂。他这个人,随便一恐吓,就什么都说了,就看他师父信不信他的话了。” 当下三人商量了各自的行动,夏书恩和薛天辰便立即动身。 得知两人要走了,董思源直送到山庄门前,把一个准备好的礼盒交给了薛天辰,“这里面装的都是补养身体的药材,你送给那位被我打伤的姑娘,替我道声歉意。” 薛天辰看到董思源慈祥亲厚,虽是和他动过武,对他的印象比慕容怀英要好得多,向他躬身一揖,接过礼盒,“多谢董前辈赠药,适才晚辈多有得罪之处,请前辈赎罪。” 董思源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好小子,你再潜心练几年功夫,连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薛天辰惭愧一笑,“前辈过誉了。” 董思源又来向夏书恩送别,“我听小侄女说,从前你一个人在长安僻地隐居,总待在一个地方有什么趣味。将来有机会了,我带你登山越岭,游赏山水,我还有几幅字画也想邀请你一起品评,可惜你这次匆匆的来,又要匆匆的走。”言语之中,颇为遗憾。 夏书恩早就看到他貌古神清,儒雅洒脱的气质像极了画上的仙人,不禁对他心生钦服,“前辈的经历正是夏某心之所向,改日有了机会,一定来找前辈弥补今日遗憾。” 两人与董思源、颜溪月、慕容怀英一一辞别后,纵马驰骋而去。到了清州城内,夏书恩与薛天辰一个转向倚霞楼,一个奔向城西的金花客栈。 薛天辰一步步走向司徒瑶光居住的房间,心里忐忑不安,担心会像上次一样,来了个空,又想她已受伤,除了客栈,还能去哪儿? 好在他敲了两下门,屋内就传出“进来”的应答,只是这句话声略带孱弱,薛天辰快速推门而入,司徒瑶光勉力支撑起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此时的司徒瑶光脸色苍白,神情委顿,薛天辰想看看她的脉搏如何,刚一碰到她的手,就触手冰凉,“这事都怪我,不该带你去冒险。” 他情急之下,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恨不得把身上所有的余热都传递给她,司徒瑶光也没拒绝,她虚弱抬起双眸,“你、你……”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就开始咳嗽起来。 薛天辰看她这时又突然脸色潮红,伸手一摸她的额头,又发起热来,忙扶她躺下,替她盖好了被子。 “打伤你的董思源前辈也很后悔,他托我给你带来疗伤的药材,你现在又生病了,我还是去找个郎中。” 司徒瑶光脸色立变,挣扎起身,“我不要他的东西,扔出去!” 第61章 泼皮无赖入风月 薛天辰忙让她躺下,“这都是场误会,你就别执拗了,等你好了,我再慢慢跟你说。” 司徒瑶光也实在没力气争辩了,听他说是场误会,也就不再说话。 郎中来看过之后,薛天辰便去药铺抓药,回来的路上,看到两个衙役押着马三在街上寻找郡主沈薇云的下落。 两衙役也看到了他,押着马三跟着薛天辰来到人少的僻静之处说话。 “最近有消息了吗?” 衙役还没开口,马三抢着回答“这从早到晚,鞋子都磨破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大人看我们这么辛苦,也让我歇上一歇,说不定郡主看到街上天天有人找她,躲起来了也不好说。” 薛天辰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没问你的罪,你倒先抱怨起来了。你要是不愿意找,自己回牢里待着!” “不!不!”马三听到要回牢狱,两只鼠目一般的眼睛瞪的老大,“大人,您、您误会了,我、我接着跟他们一块找就是了,保准把人给您找到,嘿嘿。” 衙役甲禀报说“大人,他说的也的确是实情,这整个清州城内几乎都被我们走遍了,也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秦大人怎么说?” 衙役乙答道“秦大人怀疑郡主已经不在清州城,叫我们明天到城外附近的村镇接着找。” 薛天辰点点头,“嗯,那就照秦大人的意思办吧,你们去忙你们的。” 薛天辰满怀心事的走回客栈,马三则跟着两衙役继续例行公事。 走了一会儿,马三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珠骨碌碌的转来转去,忽然指着前方人群里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衫女子的背影,“是她!就是……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他险些把“郡主”两个字喊了出来,两衙役一听郡主出现了,都是精神一振,双双朝他手指的那人望去,“在哪?穿的什么衣服?” 马三追出了几步,脚下一扭,摔在了地上,但仍将手指向前方,“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女人,就是她!” 衙役甲不由分说,拔足追了上去。 只见那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女子上了一辆马车,衙役甲四处寻找脚力追赶。 衙役乙一手拽着摔倒在地的马三,半天还起不来,“你到底有事没事?我们还要追人呢。” 马三哭丧着脸说“废话!你没看见我脚扭了吗?我的脚为什么会扭伤?还不是为了帮你们找人才这样!”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背着你了?” 马三的脸色立刻变得和善,“那倒不必,大哥你也走了一天,我哪能叫你干这辛苦活。” 衙役乙如同不认识他似的,打量了他半天,“哟,哥俩跟你待这么久了,头一回见你说句人话,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马三嘻嘻一笑,一张大嘴就歪到了耳根,两眼眯成一条细缝,“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马三其实不光人长得俊,心眼也好着呢。哥你饿不饿?都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咱先找家店填填肚子再说。” “闹了半天,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瞧这话说的,他一时半会还回不来,等咱们吃完了饭,说不定他就把人带回来了,你们也好跟大人交差不是?” 衙役乙被他这么一说,加上疲累了一天,的确又累又饥,随便找了家铺子进去。 马三的脚扭了,整个身子都靠在衙役的身上,衙役一路抱怨着搀扶他坐在了店里,只跟店小二要了两晚素面。 “成天忙的脚不沾地,一天下来就吃这个,连点荤腥都不沾!”马三看到清汤寡水的素面上面漂浮了几根菜叶,十分不悦。 在他抱怨之际,衙役乙已经吃了几口,“你当我是大财主呢,就这点还是花我自己的钱,你爱吃不吃。” 马三伸筷子在碗里搅合半天,嘟囔道“衙门里的穷捕快,凶什么凶。” “你嘟囔什么?”衙役乙瞪着他。 马三立刻换了一张笑脸,“啊,没有,没有,我说衙门的差事这么辛苦,大人也不多照顾着你们点。” 衙役乙深深叹了口气,“都道是衙门里的这碗饭吃的风光,岂不知我们下面的人苦啊……” 马三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此时正值傍晚,店里的食客越来越多。两人吃完素面后,衙役要去柜台结账,不放心的盯着马三,“我结账很快就来了,你可老实点。” 马三拿袖子朝脸上扇了扇风,不耐烦道“你没看我的脚扭伤了,我能不老实吗?” 然而,衙役乙刚去了柜台,马三就脚下生风一般,一溜烟窜的没影。 待衙役乙追出来时,街上人烟来往,哪里看得到他的身影? 看到衙役捂着鼻子嫌恶的从泔水桶旁快步离开,马三便立刻从泔水桶后面走了出来,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颇为痛快,“想抓我?也太小瞧我马三。” 两个看守的衙役都被马三支走了,现在的他也如普通人一般逛起了街市。 穿过一座彩楼欢门,他信步走入了曲院街,时行纸画、花果铺席、玉楼荷花包子、肉饼铺子等诸多市井买卖,一时看的马三眼馋心痒,想再去吃一顿,兜里却没半个铜子。 清州城渐渐被夜色笼罩,马三沿着灯火荧煌处走去,忽然间,眼前一座亮如白昼般的建筑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楼上灯球灿彩,香风阵阵,还有不少玉貌妖娆的年轻女子在楼头拨弦歌唱,咯咯娇笑声随风飘荡在夜色中。 马三顿时眼前一亮,“哎哟,这不是誉满全城的倚霞楼吗?过去可真傻,也不知道来这享享福,今儿可叫我逮着机会了。” 他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走了过去,适时许多富商大豪,侯门公子都来此处游玩,有的带上了家奴跟来,一身粗布短衣的马三被门口迎客的花娘当成了某个大户人家的家奴,因此他也就滥竽充数混了进去。 马三踏步入内,东桌抓一把瓜果点心,西桌蹭一杯酒喝,睁着一双猥琐至极的眼睛,恨不得把每一个从身旁路过的花娘从头到脚都看个仔细,那些花娘看他衣服脏污,身上还散发着各种难闻的酸臭气息,都蹙着眉头快速走开。 偏偏马三把自己当成了来寻乐子的大爷,凡是迎面擦肩而过的花娘,他都要伸手过去摸一把,无一不是被人呵斥谩骂。 他渐渐走上了三楼,知道没人搭理他,嘴里不住的咒骂,“一群风骚货色,真把自己当成贵体千金了……” 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回头盯着身材苗条的花娘,没留意前面的路,忽然跟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同时退后了几步,马三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跟他撞上的人是个衣着富贵的公子,正是傅甲。 “哪来穷要饭的?长的眼睛是摆设!”傅甲怀里正搂着一个脂粉妆浓的花娘调笑,猛地跟马三撞了个满怀,脸色登时不悦。 第62章 花楼交易 “老子我的眼睛是摆设?你才是瞎子走路,不分高低上下!没骂你就不错了,你倒先嚷嚷起来!”马三也正心内不悦,傅甲对他恶语相向,立即和他对骂了起来。 傅甲身边的家奴撸起袖子走上前来,准备教训他,马三“呸”的一声吐了他满脸沫子,“你也不到处打听打听,我马三可是关南王府的人,你敢动老子一下试试!” 家奴一听他来自王府,立时胆怯,缩了回去,傅甲气得对身边的花娘大骂不休,“你们倚霞楼是怎么回事?要饭的叫花子也让进来……” 马三看着那花娘软语宽慰傅甲,柔软的身子几乎都贴在他身上,又是眼馋,又是气恼,指着傅甲咒骂。 “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瞅你那副熊样,也不回家拿镜子照照,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似的,老子在王府什么世面没见过?在我面前摆什么豪阔!” 他相貌本就丑陋,两只吊梢眼戾气横生,形似猪鼻的鼻孔因情绪激动而大张,骂人时五官又挤到了一起,便是挤在一处,眼睛眉毛、嘴巴鼻子也是各自歪到别处。 傅甲算不上是貌比潘安,五官形相倒也说得过去,怎么也不至于被马三形容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围观的众人看着他自己才是真丑陋,纷纷讥笑于他。 傅甲一听更怒,把扇子别在了腰上,卷起袖子就要冲过去,“你敢骂少爷我长得丑?我还真就告诉你,打我从生下来,就没人说过我丑!” “那是他们眼瞎!有种你过来!”马三脱下脚上的一只鞋子,混合着泥灰脚臭的破鞋飞了出去。 傅甲正想过去跟他较量,奈何身旁的家奴和花娘劝他不要和这种人见识,两人都双双拽住了他的手臂,傅甲只闻空中带着臭味的鞋子向自己迎面飞来,却在这时腾不出手。 “狗奴才,松开!”傅甲骂完这句话,黑黢黢的鞋底离他的脸只有寸许。 说时迟,那时快,傅甲忽觉耳后袭来一阵劲风,那只臭鞋似乎被这股凌厉的劲风给挡下,鞋子又反弹而回,反拍在了马三的脸上。 围观众人甫见此景,都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 马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扔出去的鞋子竟然会反弹到自己脸上,偏偏又没看清是被什么东西打回来,不由得身子打颤,“见鬼!见鬼了!” 傅甲起初也觉得不可思议,忙的回头一望,惊喜大叫“夏兄弟!我就知道是你!幸亏你出手及时……” 原来出手帮他挡下鞋子的正是在一旁观望多时的夏书恩,他听到马三自报家门,就想平息这场纷争,傅甲感念他二次对相救自己,把他拉到了一间屋内,又是斟酒,又是感谢的话说了许多。 傅甲撇头看到了家奴,火气又蹭的一下上来,“你个狗奴才!刚才你拉着我不放手,是不是想让少爷我吃他一鞋子灰泥!给我过来……” “少爷,他可是王府的奴才,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傅甲不听,满屋子追着家奴打骂不休。 夏书恩只在心里暗自寻思“上次听天辰说过,马三被派去寻找郡主的下落,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 他走出房门,只见刚才的马三已经不见了人影,四下里一望,看到他一个人站在二楼的角落,满脸愤愤不平之色,嘴里一张一合,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骂骂咧咧。 夏书恩正想下去跟他搭话,人群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靠近了马三,他换了处位置观望,才看清找马三说话的人是何独然。 “这位马三兄弟,你好啊。”何独然笑脸相迎。 然而马三正在气头上,对他哪有好脸色,“好什么好!你是故意来笑话我的是不是!” “啊,不,不,马兄弟误会,误会。在下何独然,只想跟阁下交个朋友。” “我不叫阁下,我叫马三,你找错人了!”马三是个没读过书的睁眼文盲,听不懂他文绉绉的问候之语。 何独然笑了一笑,“马三兄弟真是快人快语,何某就想交你这样的朋友。” 马三用手指头戳了戳耳朵,满脸不可思议之状,打量他的穿着似乎不比刚才的傅甲差,“我没听错吧,你这样身份的人,会和我交朋友?方才那人还骂我臭要饭的,什么人呐!” “这人靠衣装马靠鞍,马三兄弟若是像他们那样穿件好衣裳,那气度可就不凡了。这……”何独然正想再说几句客套话,哪知马三这就自吹自擂起来。 “这整个倚霞楼也就你识货!看得出来我马三不是平常人,不是我夸海口,你尽管去关南王府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我马三的大名!” 何独然精神为之一振,眉开眼笑,“哎呀,看不出来马兄弟还去过王府,真是失敬!但何某人听说,王府现下已被官府严查,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出入,那马兄……” 马三脸上肌肉一动,涩然挤出三分笑脸,“嗐,你哪知道,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这府衙的秦大人要找失踪的郡主,没人肯帮他,他非要死皮赖脸的来求我,也是我马三心软心善,就答应他了。” 何独然低头窃笑,指了指不远处风姿绰约的花娘,“马兄瞧那位姑娘如何?可有看上的?” 马三只看得眼花缭乱,心花怒放,一想到身上没钱,立刻垮下脸来,“我喜欢有什么用,都是嫌贫爱富的主,哼!” 何独然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马兄喜欢就好,银子不成问题,只要马兄肯帮我做一件事。” “嗯?什么事?” 何独然凑首过去,展开折扇,遮住马三和自己的半张脸。 楼上的夏书恩望着何独然不知悄悄跟马三说了什么话,只见马三如遭雷击般挺直了身子,对何独然厉声道“什么?你这是叫我出卖他们!” 何独然神色惴揣的安抚他,“马兄弟,我……” “你怎么不早说!快走啊!”马三现出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快步离开,一脸茫然的何独然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满脸欢喜的跟了过去。 “又是这个何独然,他究竟想对王府做什么?”夏书恩身形一晃,来到了二楼,向跑堂的稍一打听,来到一间房门前,扣了三下。 半晌无人应答,他正要凑近门前听一听里面的动静,只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大叫“谁啊?真是讨人嫌!”正是马三的声音。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传来的却是个女子的声音,“敲!敲!敲!敲什么敲!就急成这样吗?” 来开门的女子披肩散发,薄薄的一件衣衫从左半边肩膀褪去了一半,夏书恩心中一跳,忙把眼神挪开,“姑、姑娘,在下是来找人的。” 花娘看他相貌英俊,又这么害羞,凶巴巴的话声登时变得柔媚,“找人?公子是来找我的吗?可惜我这里已经有一位客人了,还是……公子也想进来跟我们一起玩?” 她说话间,伸手拉住了夏书恩的衣袖,被他沉脸一把甩开,“姑娘请自重!” 躲在暗处的何独然看到满腔怨怒的夏书恩离开了那间房,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第63章 浓香摄人鸿门宴 “夏公子,云无娇姑娘有请。” 夏书恩余怒未消,身后陡然传来琥珀的声音。 “她请我干什么?你们姑娘跟我可不对付。”夏书恩神色淡漠的回了琥珀。 琥珀懒洋洋的用手指拨弄垂在胸前的碎发,“我们姑娘说了,夏公子也算是倚霞楼的常客,既是常客,大家总时常见面,老弄得跟仇人似的多不好,我们姑娘今夜特地为您备了上好的酒筵,还请您赏光。” 夏书恩暗自凝思“何独然与云无娇似乎很熟,云无娇一定多少知道些他的秘密,她叫我去,莫非是……芋头张已经把我闯入赌坊秘室的事情告诉了何独然,所以他才故意叫云无娇请我赴鸿门宴?” “好,你请带路。” 琥珀看他犹豫了半天不说话,以为他在找借口推脱,见他一下子答应的干脆,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神色,一口气跑上了五楼。 走近一间陈设精致的室内,里面的板门木柱、吊窗花竹都比下面四层楼的装饰都要华丽的多,室中陈列的一张圆桌上摆了碗筷酒菜,却独不见有人。 夏书恩移步走向西面的一扇窗前,推开窗户,楼下是一望无际的宁泽湖,倚霞楼上辉煌绚丽的灯火将湖面映照的犹如星河灿烂。 他探出头去一望,还能依稀看到街市上的热闹情景,以及舟行往来频繁的渡口。 “公子,你来啦。”一个娇媚婉转的声音从屏风后面绰约传出,正是人人都为之倾倒的倚霞楼的花魁云无娇。 “还以为你生奴家的气,以后再也不来了呢。”此时的云无娇盛装来迎,双颊红晕犹如瑰丽朝霞,流转的眼波更显体态风流。 夏书恩瞥了她一眼,随着她莲步靠近,一股摄人心魄般的香气扑入鼻腔,他将眼神从窗外收了回来,坐在了桌前,“难道在无娇姑娘心中,我夏某人就是这样一副小心眼的人。” “公子说哪里话,你愿意赏光,奴家当然是求之不得。”云无娇咯咯笑了几声,顺手关了窗户,靠在夏书恩的身旁坐下,也不说话,媚眼如丝的凝视着他。 夏书恩被她近距离的望着,不自然的把身体挪了挪,“你叫我来,是要比试我们两个谁先说话吗?” 云无娇又是连声娇笑,“公子真是有趣,原来你喜欢玩这个,可是两个人不说话多没意思,不知公子的酒量如何……”她说着话,就站起身来,两只柔软的双手搭在夏书恩的肩头。 夏书恩也神色不豫的站起身来,“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彼此尊重才是。” 云无娇微微一惊,旋即笑道“你这是干什么?公子难道忘了我们倚霞楼是什么地方了?像我们这样下贱的女人自打进了这里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是尊重,还是公子你喜欢的是凌烟那种无趣的女人?” “你想玩猜谜的游戏,还是找你的老相好何独然去。”夏书恩微微冷笑,故意把话头引向何独然。 提到何独然,云无娇脸上的笑容果然停滞了片刻,勉强笑了笑,“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了?难不成看到我跟何官人在一起,公子你吃醋了?” 夏书恩不接她的话,“不过就是赌点钱,寻个乐子罢了,有什么醋可吃?” “你去了赌坊?”云无娇略微有些惊诧,但很快恢复了娇俏的笑容,“看不出来,公子居然也喜欢去那里玩,下次奴家陪你去。” 夏书恩看到她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心中好奇“看起来,她似乎并不知道我去了赌坊里的秘室,难道说芋头张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何独然?又或许仅仅只是云无娇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算了,早晚要和他们见真章,这样猜来猜去的真没意思。” 接着对云无娇说道“也没什么可玩的,听说赌坊是重新开张不久,我想进去看看也被人拦下。” 只有接触过明月堂的人才明白,他说的是那间有人看守的屋子。 云无娇玲珑有致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生气和紧张才有的状态,夏书恩饶有兴味的看着她的反应。 过了良久,云无娇才平复了心情,“公子不是去赌钱吗?想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我这个人对赌钱没兴趣,偏偏就对不该去的地方有兴趣。” 这时,夏书恩忽然感到头脑有些晕眩,眼皮也变得沉重,只要他一闻到云无娇身上散发的浓香,这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就会越明显。 他急忙起身,试着走了两步,脚步也开始逐渐虚浮,为了不让云无娇发觉,他佯装欣赏柱子上的雕花,暗想如何脱身。 云无娇见他离开自己身旁,从桌上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奴家今日请公子过来,就是想为上次冒犯公子的事情道个歉,还望公子不要生奴家的气,饮下这杯酒,冰释前嫌。” 她见夏书恩无动于衷,自己先一饮而尽,以示诚意,接着,她端着酒杯缓步走了过来,随着她逐渐靠近,夏书恩头晕目眩的难受感觉又加重了。 他暗自潜运内力,好在这时还没酿成大祸,伸袖一拂,用内力震开了窗户,闻到从窗外透进来的清新空气,症状便好得多。 夏书恩心里这下才明白过来“难怪她要将门窗都关闭。” “今晚的风有些大,我去把窗户关上。” 云无娇准备去关窗,被夏书恩阻止了,“这么热的天,还是开窗透气。”他知道,这扇窗户只要关上,自己又要中毒。 云无娇停住脚步,冲他媚然一笑,“好,那奴家就依公子的,公子可否依了我,将这杯酒一饮而尽呢?”说着,把酒杯递到了他面前。 夏书恩此时离窗户很近,即使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也不似刚才那般难受,心想“她既然不介意我开了窗户,又在这时劝酒,想必她准备了不止一种毒药。” 云无娇见他半天不肯接自己手中的酒,迈上一步,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顺势靠在了他怀里,“你不肯喝我的酒,是不是还在生奴家的气啊?” 婉转娇媚的声音吐气如兰,更增风流媚态,换作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意乱情迷,可是她离得这般近,夏书恩更是连呼吸都停止了,急忙接下杯中酒,推开了她。 “我喝就是了。” 云无娇掩袖微笑,似在嘲笑他的紧张。 夏书恩把酒杯放在鼻下闻了一闻,故意拖延时间,“这是什么酒,味道很特别。” “这是今年新酿的荷花酒,公子你喝呀。”云无娇的两只手往肩上一撩,露出了光滑白嫩的肌肤,一双勾人心魄的媚眼如深渊水潭般,令人深陷其中。 夏书恩明知她是出于何意,却故意问她,“你觉得热?” 云无娇脸色一白,秀眉紧蹙,“我很冷!”又把褪下的衣衫穿好,语气也带着几分怒气。 “这就奇了,这个天气确实不该冷——琥珀,你家姑娘觉得冷,拿件衣裳进来。” 琥珀侍奉在门外,听得见里面的说话声,但门外还没有动静,云无娇却愠怒的质问他,“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姑娘又生气啦?可惜我不会哄人,不如我把何官人叫来哄哄你?”夏书恩早就想离开这暗藏危机之地,正好让他找了个借口。 第64章 双面娇容为哪般? 夏书恩正欲迈步出门,被转嗔为喜的云无娇拦下,“公子,人家看你实在太无趣了,逗你玩玩罢了,今晚可是属于我们二人的良宵,干嘛叫别人来?你是不是不想喝我的酒啊?” 她伸手握住夏书恩的端酒杯的手臂,就要往他嘴里送去。 夏书恩把她的手臂拿开,“我自己会喝。” 云无娇还是不依不饶般缠着他,夏书恩右手端着酒杯,小拇指悄悄一勾,酒杯顷刻歪斜,掉在了地上不说,酒水都泼到了云无娇的衫裙上。 “哎呀,这酒我都要喝了,要不是姑娘你来这么一闹,酒也不会洒了,不如我改天再来喝你的酒好了。”夏书恩面上故作惊讶,看到云无娇沉下去的脸又不好发作的神情,着实感到好笑。 “不就是打湿了一件衣裳吗?奴家去换一件就是了,酒……我这里多的是。琥珀,我要去换件衣裳,进来服侍公子。”云无娇强拉着夏书恩坐在了桌前。 云无娇出去后,琥珀就一直盯着夏书恩,夏书恩起身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她也始终不离身侧。 “你家姑娘怎么不在这件屋子换衣裳?”夏书恩环顾屋内,走到妆奁桌前时,鼻中闻到了一种近似樟树的味道,方才中毒不适的迹象一扫而空。 琥珀答道“这是接待客人的屋子,在客人面前换衣服,有失礼仪。” 夏书恩低头看向妆奁桌上的一些发簪,“是吗?当着客人的面换衣服不雅,难道在客人面前上妆就可以了?” 琥珀眉头一蹙,语气老大不高兴,“女孩儿家的事,与你何干。” 夏书恩心生一计,朝地上一望,指着琥珀的脚下大喊“小心!那有老鼠!” “啊!在哪儿?在哪儿?我最怕老鼠了!”琥珀惊声尖叫不断,吓得躲到了夏书恩的身后,神色慌张的在地上张望, 夏书恩心中暗笑,转身又指着她的脚下,“躲到你脚后跟了,快闪开!又到那了……钻到桌子底下了!老鼠又朝你脚底下那钻去了……” 他东指西绕间,弯弯绕绕的把琥珀渐渐推向了门扣,琥珀早被吓丢了魂,一溜烟跑了出去。 夏书恩本可以这时候离开,但转念一想,一味的躲避并非上策,鸿门宴既然来了,好歹要弄清楚云无娇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快步来到妆奁桌前,翻开首饰盒子,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一阵清凉怡人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头脑清爽。 “这一定就是解药了……”他将瓶子藏在了身上,没一会儿,云无娇就走了进来。 “让公子久等了,琥珀这丫头真是胆小,连个老鼠都怕,让公子笑话了。” “无妨。”夏书恩若无其事的坐在了酒桌前。 云无娇说话间,又重新斟满了杯酒,夏书恩心想即使她刚才也喝了同样的酒,也不代表酒中无毒,何况自己刚刚才找到了解香气之毒的解药,酒里的解药可一时半会找不到。 为了避免饮下这杯酒,他用手支颐在桌上,双目微闭,让云无娇以为自己吸入了香气,以致毒发。 云无娇连叫了他三声,夏书恩都故意不答,只听云无娇拍了三下手掌,从门外进来两个粗壮的男子,一齐把夏书恩抬到了床上。 脚步声渐渐离去,灯烛一闪,屋内暗了下来,仅一抹月色从窗外透射进来。 躺在床上的夏书恩微睁双目,瞥见一个曼妙的身姿渐渐靠近过来,一只素手掀开床帏,云无娇再也不似刚才那般一脸媚态,此刻她脸色阴沉,眼神里也透射出不同寻常的狠戾之色。 她一抬手臂,亮出一柄青光闪闪的尖刀,顷刻间,便往他的胸口刺下。 就在匕首离夏书恩还有寸许的距离时,电光火石之际,夏书恩迅捷握住了云无娇的手腕,刀尖凝立不动,云无娇满脸震惊之色。 “你、你……” 夏书恩微微一笑,“我?为什么没有中毒是吗?”在云无娇更为惊诧的目光中,他从怀里掏出了那瓶解药。 云无娇恍然大悟,旋即讶异“不可能!你带在身上,我绝不可能闻不到丁点味道。” 夏书恩用大拇指拨开了瓶塞,瓶口朝下一倒,里面空空如也,“你当然能闻得到,但如果我吞下肚子,你还能闻到吗?就算我跟姑娘不对付,姑娘也用不着杀我吧?” 不待云无娇回答,夏书恩又接着说道“不过,比起你要杀我这件事,我更好奇的是,如果我死在了倚霞楼,你要如何处理我的尸体?” “你简直是个疯子!”云无娇恼怒的把匕首朝地上一扔,刀尖牢牢钉入了地板之上。 “你要杀一个疯子,岂不是比我更疯?” 夏书恩神色淡定的走下床,“让我来猜上一猜,你至少有三种处理尸体的方式。第一,把我的尸体剁成碎块,做成盘中餐,送给客人享用;第二,把我的心挖出来,然后再把我丢进这下面的湖里。”咔的一声,他推开了窗户。 “那第三种呢?”云无娇慵懒的靠在床榻上,露出一对洁白的玉足,秋波盈盈,白嫩娇美的面容似笑非笑,更增三分妩媚,也多了三分诡异。 “第三种就更简单了,等夜静无人之时,你直接把我的尸体送到倚霞楼的某个角落,那是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除非你肯主动承认,否则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夏书恩说的自然是藏在赌坊的秘室。 云无娇听了他这番血淋淋的陈述,脸上不仅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反而拍手嬉笑,“公子说的真有趣,不知道的人听去了,还以为你亲自做过这些事,才知道的这般详细。” “姑娘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倘若不是夏某今日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艳绝清州城的花魁杀起人来,一点都不比专业的杀手差到哪里去。” 云无娇轻哼一声“他们都说你有九条命,本来我还不信的,可话又说回来,你今天要是这么轻易的死了,我反倒瞧不起你。” 夏书恩料知云无娇说的“他们”是明月堂在枫阳县留下的漏网之鱼,这其中也包括了何独然和神秘的二堂主。 “去给何独然带个话,我夏书恩既然敢来倚霞楼,没有得到我要找的东西,我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湖上倒映一钩斜月,谁也不知这等清幽之境能维持到何时。 第65章 议王府风波未平 司徒瑶光本想着能在万壑山庄抓了明月堂杀手,问出姐姐的下落,却意外令自己受伤,听完了薛天辰后来在山庄的经过,心中五味杂陈,也逐渐释然,服下了董思源赠送的药材,身体已经好了六七成。 她始终在寻找姐姐的路上,一闲下来就浑身不适,“薛……”一声“薛大傻瓜”正要脱口而出,但一想到这回是他救了自己,不好意思再像从前那样戏谑,可是要叫他什么,一时却茫然无措。 薛天辰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下一喜,笑道“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介意。”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司徒瑶光欢悦一笑,嘴上却并未这么称呼他,“我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井底又不能轻易下去,那我们接下来还能去哪?” 薛天辰其实早就想好了要去王府,陶陌之所以惨死,是源于要阻止八爪鱼去王府动手脚,但明月堂究竟要做什么,还是一无所知。 关南王府现下被府衙的守卫日夜看守,只要他肯去,自是无人可拦,但司徒瑶光至今还不知他有着朝廷官员的身份。 薛天辰看得出来,除了王爷沈墨,司徒瑶光对官府的印象差到了极点,若她知道了自己对她有所隐瞒,以她的脾气,肯定会离自己而去。 他沉吟半晌后,想到了另一个方式,“我听闻关南王世子的失踪也与明月堂有关,只是世子莫名其妙在王府不见了踪迹,基于我在枫阳县的经历,我想,王府的地底下会不会被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挖了一条秘道,否则世子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一说起关南王府,司徒瑶光眼前一亮,“这你都打听到了,不过,你这消息靠谱吗?” 薛天辰讪讪一笑,“这个、这个也是我的猜测,我是想悄悄到王府里面察看来着,又怕你不愿意去。” “王爷对我有恩,我怎会不愿去?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司徒瑶光精神大振,立刻就要动身。 “等等,你先别急,我……还听说,世子在失踪前,还去了倚霞楼,回来后就患上了不能对外透露的隐疾,王府觉得这件事大不光彩,所以草草将他下葬,对外说世子失踪了。”薛天辰没想到要去王府,司徒瑶光的反应竟会比找姐姐还要积极。 他刚一说完,司徒瑶光圆睁杏眼,“这都是市井之徒胡编乱造!世子是志诚君子,绝不可能去那种烟花之地!他若真是那样的人,怎么平时不见他去,偏偏就在王爷离开清州城就去了?” “也许以前就是有王爷在,所以他才不敢……”薛天辰还未说完,司徒瑶光又神色激动的叱责了他。 “你也跟那些人一样!既然你觉得世子是那种人,你为何还要去查他的去向?” 薛天辰怕她动怒伤了身体,不再胡乱揣测,“好,好,我不乱说了,你别生气……哎,王府里的事情,你好像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司徒瑶光眼底闪过一丝慌张,“我、我也是听、听别人说起过,世子从前在清州城并无这些荒唐的谣言,偏就是明月堂出现后,有关王府的流言就越来越多,我在清州的时间比你长,当然比你知道的清楚。” “好像是有点道理,可是……”薛天辰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其他人都是越传越荒唐,你就不一样了。” “你到底去不去?”司徒瑶光面色一凝。 薛天辰见她又生气了,不再揣测,两人一同前往关南王府。路过王府附近的一条街道上,平时热闹的街市忽然变得冷冷清清,便是有行人从此路过,也是快步小跑而过,神色极是慌张害怕。 也有人不明所以,相互询问缘由,二人才渐渐明白,原来这条街是前一阵子,慕容怀英与徒弟陶陌追踪八爪鱼时经过之地,陶陌就是在此处被八爪鱼释放的毒蛇给活活咬死。 “要是那天,我也在这条街上就好了。”司徒瑶光的眼中透着几分悔恨与愤怒,可当时的她正与薛天辰混入了万壑山庄。 薛天辰虽未见识过明月堂豢养的毒蛇,可从陶陌的死相上看,那些都是非同小可的毒蛇,若不是被慕容怀英这等武功高深之人当街斩杀,恐怕当日惨死的非止陶陌一人。 “对付他们,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受到他们的毒害,尤其是你。” 司徒瑶光不止一次从薛天辰的眼神中看到他对自己的关心,除了这种关切之色,还包含着另一层情感,她却始终不敢面对。 “好、好了,我自己注意就是了,待会儿要怎么进去?” 薛天辰看她在躲闪自己的目光,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心下莫名的欢喜“原来她也有害羞的时候。” “喂,问你话呢。”司徒瑶光看他低头傻笑了半天不答话,即使是催促,也没有了往日的凶蛮。 薛天辰急忙回过神来,“哦,我想……既然我们去万壑山庄是另辟蹊径,不如……”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因为前方不远就是王府的大门,而大门前停了一顶官轿,秦大人刚从轿子里出来。 “糟糕!怎么碰上他了!”薛天辰心中叫苦不迭,慌慌张张的拉上司徒瑶光,转而走向左侧的一条巷子,“我们还是别从正门前走了,这里人少……” 司徒瑶光也看到了秦大人,脸上倏然变色,跟着薛天辰快步走去。 “薛大人!是你吗?薛大人……”眼光锐利的秦大人一下子就看到了薛天辰,见他拉着一位姑娘走向王府的西面,在后面追喊。 薛天辰与司徒瑶光都是习武之人,脚步行走也比平常人快了几倍,片刻间就到了西街巷口,正当薛天辰以为要躲过一劫时,巷子里突然迎面走来两名衙役。 “见过薛大人,我家大人在叫大人您呢。” 薛天辰被这两名衙役挡住了去路,青天白日的被他们识破了身份,更加不好强行闯过去。 司徒瑶光看向薛天辰的神色中多了一分惊诧和不可思议。 此刻,秦大人从身后追了过来,“薛大人……下官叫了你半天,可算是找到你了……”他停下脚步,呼呼喘着大气。 薛天辰只好凝立不动,只觉身侧有一双如冷电般的目光向自己射来,立时松开了抓住司徒瑶光的一只手,手掌心满是冷汗。 “哦,是、是秦大人啊,你、你是、是在叫我?” “下官当然是在叫您了,不然,这街上还有第二个薛大人不成?”秦大人被他的回答逗乐了,仔细一看薛天辰脸上青白交加,“咦,薛大人,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 秦大人看到一个黑色衣衫的女子背对自己,但也瞥见了她的侧脸,当下一怔,“这位姑娘是……” 薛天辰心知司徒瑶光不爱与官府打交道,把秦大人拉到了一旁,“没什么,是我的一个朋友,秦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秦大人凑近他的耳边,悄声说“马三有了新的指认……” 第66章 秘密花园 薛天辰心头一震,“郡主有了消息?” “这倒不是,是关于王爷的,马三说三个月前的一天夜里,王爷命他在花园埋过一个箱子,他觉得那个箱子有些不大对劲。下官本想叫了薛大人来一起察看,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薛大人。” 秦大人这番话虽是背对着其他人,又是用极低的声音对薛天辰说,候在一旁的司徒瑶光却是一字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 “有这种事……秦大人且等一下。”薛天辰走到司徒瑶光身后,低声说道“对不起,这件事以后我再跟你解释,现在我要去王府里看看,等事情结束了,我去客栈找你。” 司徒瑶光没有应答,也没有转过头来看他,薛天辰从她微微颤抖的肩头也看得出来,她一定是生气了。 办案要紧,薛天辰不能过多的停留,听见一行人脚步声渐远,司徒瑶光转头望过去,刚才还对薛天辰一脸热情奉承的秦大人也正自回头,与司徒瑶光眼神相接,不过他此刻的神情却变得阴冷无比。 他清晰看到了司徒瑶光的容貌,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司徒瑶光心中大惊,急忙移开目光。 马三和一众衙役都在门口等候,薛天辰和秦大人等一行人进入了王府。 但见王府内的碧瓦楼台尚在,四下里却是冷冷清清,众人每踏一步,都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回声。花园也因长期无人打理,早已草木幽深,百草凄凄。 马三探头探脑的走在最前面,这颗树看一眼,那棵树瞧一瞧,秦大人厉声催促他,“马三,这可是你主动上报,说这里有王爷叫你埋的东西,要是找不着,或是谎报,本官可不饶你!” 知了声声长鸣,马三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大人别急,这里都好几个月没来了,野草都长得比人高,小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过了片刻,马三瞥见荒草之中裸露一块大圆石,石头旁生长一颗梅树,惊喜大叫“是那!没错了!可算找着了!” 薛天辰和秦大人急步走了过去,马三指着梅树下的泥土,“大人,就是这里。那天晚上,小人睡得正香,忽然听见有人来敲门,小人打开房门,居然是王爷。小的以为王爷要出门,结果王爷叫小的去了他屋里抱了一个箱子,王爷带着小的来到这颗梅花树下,要小的把箱子埋到这颗树下,还不让把这件事说出去,就是郡主和世子也不能说。” 秦大人命人挖开梅树下的泥土,四名衙役拿了铁锹,开始挖掘。 薛天辰看那齐腰深的野草被铁锹几下就给轻易挖开,脸色凝重的向马三望去,“过去这么长时间,你为何现在才报?” “大人,这可是王爷亲自命我做的事,小的哪敢四处嚷嚷,再说了,这一阵子,小的也是跟着各位官差大人找郡主不是?这一忙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小的也是、是昨晚才想起来的。”马三有些惧怕薛天辰,怕自己说多了会惹他厌烦。 秦大人问他道“王爷在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你可知道?” 马三像拨浪鼓似的拼命摇头,“当时箱子是锁着的,小人只有照着王爷的吩咐做事,怎敢多问一句半句。” 在这等待挖掘的间隙,秦大人环目四顾,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衰草连连,不禁悠悠一声长叹。 薛天辰听见这声叹息,问道“秦大人这是怎么了?” “唉,薛大人是不知道,数年前,下官曾有幸被王爷邀请来王府做客,那时路过这个花园时,还是鲜花锦盛,处处芳香,却没想到,繁花开到了尽头,竟是如此凄凉没落。”秦大人接着一阵哀叹。 薛天辰被他这么一说,向那房屋窗阁望去,檐下结满了蛛网,碧玉的屋顶之上也生出了些许青草。 “王爷如果还活着,看到眼前的情形,该会有多伤心。” 马三哂笑一声“大人说笑了吧,王爷人都变成一堆白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薛天辰冷冽的目光向他看去,马三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忽听“铛”的一响,似是铁锹与什么硬物相互撞击之声,只听草丛里的衙役叫道“大人,挖到了!” 马三欣喜望去,“没错,就是这口箱子。” 那是一口铁质的箱子,上面描金绘彩,花纹极是繁复绚丽,衙役拿布拭去箱子上的泥土,取来一把小锤,铛铛几声过后,箱子上的铁锁应声掉落。 箱盖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了一件金黄色的袍衫,胸口处绣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众人只觉眼前黄光一闪,都惊得目瞪口呆。 一名衙役伸手将袍衫取了出来,将之一抖,一件完整的袍衫展现在众人眼前,各人都看得清楚,这分明就是件龙袍。 秦大人双目盯着龙袍,语声不禁发颤,“这、这……王爷怎么会……” 薛天辰也不敢相信,嗫嚅着说“这不可能!王爷怎会有这种心思?” “大人,这里还有东西!” 衙役双手捧了一个被黄布包裹的四四方方的物件,黄布打开后,又是一个方盒映入众人眼帘。 里面装的是几封信件,拆开来看,是沈墨写给昭虚国昭虚国一位将军的信,大意是说,只要这位将军肯借他兵马谋反,大功告成之日,沈墨登基为帝,不仅免去昭虚国的岁岁朝贡,还会与其结成秦晋友好之邦。 马三不知那信上内容,但看到龙袍也是什么都明白了,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妈呀!王爷居然叫我、叫我埋的是这种东西!这不是要造反吗?秦大人,薛大人,小的这回真是主动上报,可以、可以饶了小的一命吧?” 两个人此刻都没心情理会他,走到了廊下说话,秦大人对薛天辰说道“薛大人,下官一开始就猜的不错吧,倘若圣上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会叫我等把王府看守起来?必然是王爷早有谋反之心!” 尽管证据摆在眼前,薛天辰就是再大大咧咧,也会觉察到当中的蹊跷,“秦大人,皇上叫我来之前,并未说过此话,更无此意,在事情还没有下结论之前,你我还是慎言。难道大人忘记了,王爷的尸骨可是在城外的河谷里发现的,若王爷真有此心,怎会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 “薛大人此话不无道理,但凡行谋逆之举,必会结盟备兵,但若昭虚国出尔反尔,不肯参与谋反之事,那王爷的死倒成顺理成章之事了。下官近日听闻,昭虚国今岁收成不佳,皇上刚刚免去了他们的朝贡。 薛大人不妨这么一想,昭虚本就为了朝贡而倍感压力,这才答应与王爷结盟,可现下皇恩浩荡,昭虚担心和王爷谋反一事败露,不仅朝贡减免不了,我朝甚至还会发兵昭虚,这种事若换成任何人,都希望此事成为永远的秘密,而世上也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秦大人每说一句猜测,薛天辰都要在心里反驳“不是这样!”可这句话又不能立即说出,他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休息的马三。 “秦大人,这箱子在花园里埋了至少有三个月,按理说,箱子上沾染的泥土应该凝结成块,可刚才你我都看得清楚,那些泥土一擦就轻易掉落,可见马三的话不能全信。” “大人是怀疑马三在诬陷王爷?” 第67章 覆水难收更增恨 且不说沈墨是否被人栽赃,这么明显的破绽,秦大人竟看不出来,薛天辰忽然觉得没必要和他说太多,“秦大人,你先把这些东西运回府衙,暂时不要对外透露消息,等我决定了再来找你。” 秦大人停顿了片刻,方答“是,就听薛大人安排。” 薛天辰正要离开,秦大人又叫住了他,“薛大人,刚才同你一起来的那名女子,下官似乎曾见过她,倒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 薛天辰停住了脚步,“是吗?你认识她?” 秦大人笑着摇了摇头,“认识也说不上,下官依稀记得,两月前,曾有一名女子前来报案,说家里的妹妹走失了,请求官府查找,后来下官一直忙于王爷的事情,就把这件事给忘在了脑后,今日偶然看到那报案的女子竟跟薛大人在一起,下官这才想起来。” 薛天辰心下微微一惊“想必是她一开始就来请求官府了,只不过事有凑巧,她对官府失去了信心,怪不得她有事总是避开官府。” 他见秦大人所言与司徒瑶光的情况和她姐姐失踪的时间大致是对上了,说道“是她的姐姐失踪了。” “哦,对,对,是她姐姐,下官都记混了,过了这么长时间,竟连这女子叫什么名字都给忘记了,回头下官叫人去查一查。” “秦大人公务缠身,此事还是交给我了。”司徒瑶光的姐姐失踪到底是和明月堂有关,薛天辰想秦大人帮不上什么忙。 “薛大人日夜在外奔劳,可比下官要辛劳的多,这么一件找人的小事下官都拖了这么久,想必那位姑娘才找到了薛大人,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丝希望,难道薛大人就不想她早日和亲人团聚?”秦大人仍是执意要着手此事。 薛天辰急着要去找司徒瑶光解释,秦大人却偏偏在这件事上啰嗦了半天,加之又是对司徒瑶光有利,他便答应了,“也好,那就劳烦秦大人了,她叫司徒瑶光,至于她姐姐的名字我还真没问过她。” 秦大人笑了笑,“那无妨,下官吩咐下去,只管找出这位司徒姑娘的案卷出来,一查就知道了。” 薛天辰只当是在帮助司徒瑶光,满怀心事的走了,却不知在他的身后,秦大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所露出的笑容,与平时大相径庭。 倚霞楼内的热闹喧哗,不输外面的街市。 老鸨为了多赚些客人的银钱,刻意在一楼设置了一间赌坊,就算不沾赌博的客人,禁不住花娘的几声诱惑,也会不自禁的来到赌坊一展身手。 累了有花娘侍奉,醒来又去赌坊玩乐,甚至有人一连几月不出倚霞楼也是常有的事。 夏书恩见那赌坊里面沸声喧天,正要举步进去瞧一瞧,忽觉手臂一紧,被人紧紧拽住,竟是毛手毛脚的芋头张,他一脸惶惑之色,把夏书恩拉进了一间房内。 屋内并无他人,夏书恩正想问他何意,芋头张便凶巴巴的上来质问他,“账本呢?快拿出来!” 夏书恩掰开被他拽住衣领的手,轻轻一笑,“没带。” “没带?没带……那你今天就把命留下!”气急败坏的芋头张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出来,便要朝他刺去。 夏书恩冷笑连连,“你若真有本事对付我,上回账本就不会落在我手里了。”于说话间出拳飞脚,击落了芋头张手里的匕首。 芋头张小腿被他踢了一脚,疼的跪在地上,“那又不是你的东西,你拿了去有什么用!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想跟我分账,哎呀,我拐一个姑娘回来就得二十两,分给你一半,我还能剩多少!” “我说要跟你分账了吗?” “你不要钱?那你要什么……”芋头张低头思考,夏书恩悠闲的坐在凳子上,看他又能猜出什么。 “上次……老鸨跟你要了六百两,你都拿不出来,莫非……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白嫖这的姑娘……” 夏书恩足尖踢出,芋头张整个身子从地上飞起,砰的一声闷响,撞到了墙上,痛的“哎哟”连叫。 “这一脚是告诉你,不该说的话别乱说。”夏书恩脸色冷若寒冰,依然端坐在凳子上。 芋头张缓了半天,才慢慢爬了起来,脸上因为挣扎变得通红,“这也不是,那也不要,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账本,以及……你跟何独然之间的秘密。” 芋头张一发狠,把手伸到腰间的鞭子上,“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给不给!” “那我也最后一次告诉你不给。” 夏书恩准备好了他再次来袭,结果,咚的一声,芋头张双膝一曲,竟跪在了他的面前,“夏公子,我求求您了!那账本真是我的命!你拿走了它,等于是要了我的命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不打紧,一家老小谁来照顾啊……” 芋头张平时嚣张跋扈,凶狠霸道,专拿皮鞭去欺侮那些弱质女子,一个腰粗膀阔的汉子此刻形相全无,哭天抹泪。 夏书恩任由他哭个不停,只斟茶自饮,“你既然怕丢了命,又何必当初呢?” “我还不是为了全家老小一个舒服的日子,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何官人的要求,现在想下贼船都下不了!他是真的会要了我的命,说要扒了我的皮也会照做!他身上有个与众不同的钱袋子,您见过的吧?那钱袋就他用人皮做的。我还年轻,还不想死,更不想身上哪块皮就变成他的什么物件,求您可怜我吧……”芋头张越说越伤心。 夏书恩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何独然时,他的确露出过那个钱袋,经历了枫阳县的育婴堂那桩惨无人道的一事,知道明月堂向来把人当成家禽牲畜一般虐待宰杀,但头一次听闻他们将“人皮钱袋”这种荒唐残暴的东西大胆置于人前,还是大为震惊。 “你四处拐卖别人家的女儿,说是为了自己的家人,那别人的家人就不管不顾了?这理由听起来真是新鲜。” “好,我说实话,是我自己手痒,在赌坊跟人赌钱,结果欠的钱越来越多……正好这时我遇到了何官人,他说有个发财的门路,一开始他开的价钱很高,五十两一个人头。渐渐地,他说不需要那么多了,就把价钱降了些。”芋头张的声音到后来越来越小。 “他要你抓来这么多姑娘干什么?倚霞楼是老板娘在经营,难不成他才是幕后的老板?” “他是不是真正的老板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在明月堂的地位不低,连老鸨都要听他的,我如何能反抗?据我所知,凡是我抓来的姑娘都不是正当光明的去接客,而是通通关进那间秘室,有些不听话的女人……嗯……湖上漂浮的尸体就是她们的下场。” 夏书恩正要接着听下去,结果他却不说了,“还有呢?” 第68章 乱蛇惊花容 “还有?就算还有也不是我该知道的了,他向来不许我多问,我、我可不想变得跟那些女人一样的下场。” 说到湖中时不时出现的无名女尸,凶狠如芋头张,也是不寒而栗。 夏书恩相信他没说假话,但也不为所动,“何独然不喜欢你私藏账本的行为,我就算还了你,一样也保不住,可别告诉我,你另外还有一份账本。与其被他毁了,倒不如放在我这。” 芋头张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腿上的疼痛尚未消散,他身子歪了一歪,“你这人……心是石头做的吗?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把账本的实话全告诉他!” 夏书恩微笑说“叫他来动手杀我是吗?他已经这么做过了,而且还失败了。” “什么?”芋头张脸色一白,“什么时候?” “这你不必管,我劝你还是多想一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真。”夏书恩站起身来。 芋头张再一次拦下他,“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走了!账本真不能给他看见,我要是给了你,万一、万一哪天又落在他手里呢?或者、或者……” 夏书恩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或者交给官府?你放心,我保证不会交给任何人,包括何独然,至于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芋头张从他话中听出一丝希望,“什么意思?” 夏书恩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芋头张的身体因为害怕而为之一震。 “何独然没有发现你另外私藏账本之事,目前他还是信任你的。我看不如这样,以后他要做什么事,要去什么地方,只要你知会我一声……” “啊?”芋头张一声惊呼,“你、你这是要我去、去做内应?” “不愿意就算了,想必你也活够了。” “不!不!蝼蚁尚且偷生,谁还嫌命长了!就是、就是……”芋头张嘿嘿一笑,捻起两根手指,意思是要点油水。 夏书恩冷笑两声“你做下这拐卖人命的恶事,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还敢来问我要好处?你不干我也不勉强,只不过账本到时会落在谁的手里,你自己想想吧。” 就在他将要走到房门口时,芋头张大叫“好!我答应你!只要、只要你别把账本交给他和官府就行。” “嗯,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夏书恩走了以后,芋头张脸上紧绷的神情并未缓解,他又转身向里屋走去,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听了刚才两人谈话的何独然。 “何官人,我都按您的要求说了,不过您放心,我是不绝对会出卖您的!”芋头张斩钉截铁的语气中,带着五分惧怕。 何独然脸现微笑,对芋头张的表现很是满意,“很好,他不就是想知道我要干什么吗?你尽管大方告诉他就是了。” 芋头张惊讶的“啊”了一声,“这、这是为何?” 何独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暗自冷笑。 夏书恩的脑海中回想芋头张说的话,“怪不得人人都不知倚霞楼背后的靠山,明月堂的名号就是说了出来,也没什么人听过。芋头张自己就是这里的打手,去赌钱,赢多赢少,也是由他说了算,他能欠下这么多赌债,还不是何独然把他摆了一道。” 他正自凝思,楼上传来慌张的惊叫声,源头在凌烟的房门前,那的人也不知是遇见了什么,都神色慌张的朝外奔跑。 夏书恩拔足跟了上去,只听见混乱的人群里有人尖叫“有蛇!”。 屋内的桌子、凳子、窗户、地上都爬满了数十条手臂长短的棕色长蛇,凌烟和锦绣两人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得花容失色,畏缩在墙角的衣柜旁。 几个跑堂和打手来了,一下子看到屋里出现这么多蛇,也是惴惴不安,不敢贸然进去。 夏书恩环顾屋内,桌子上放了一个盒子,盒内还陆续向外爬出一些小蛇。 这些蛇全都围绕在屋内蠕蠕而动,有的游到了凌烟和锦绣的面前,对着两人昂扬蛇头,嘶嘶吐信,只待扑上。 在枫阳县追杀明月堂坛主常松之时,当时的常松为了脱逃,用独特的哨音召唤出野外的群蛇,无论是数量还是蛇毒,都比眼前的情形要严峻的多。 但那一次还是占了泥哨之便,夏书恩也不会驱蛇之法,若无此物,根本无法从群蛇中成功脱身。 那时只有他一人独自御敌,虽说是势单力薄,可要施展起来,也没有后顾之忧。 眼前的群蛇已将凌烟和锦绣当作了目标,外界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得群蛇攻击,尚且还不知这些蛇是否有毒。 “去,快去拿雄黄驱蛇!” 围观的人中不知是谁提到了雄黄,立刻有人奔去楼下,雄黄一时半刻也到不了,屋内两人的处境却不容耽搁。 夏书恩袍袖一拂,从袖中贯出一道凌厉的袖风,劲风到处,七八条长蛇从地上击飞而起。他踏上腾出的一条窄道,向凌烟的方向奔去。 这时,围绕在两人身前的四五条长蛇同时张口扑向凌烟,惊恐的凌烟下意识的伸出衣袖去挡。 有的蛇咬上了她的衣服,有的蜿蜒朝她上身游去,凌烟痛呼惊叫,又有两条蛇已经咬上了她的脚踝。 夏书恩急忙力贯于臂,双掌推出的掌风击落了凌烟身上的三条小蛇,嗤啦一声,凌烟的衣衫也被扯断一截。 群蛇感受到了威胁,纷纷游向夏书恩,满屋的嘶嘶之声撞向耳鼓。夏书恩左腿横扫过去,带出的劲风又击飞数十条蛇。 “啊,姑娘被蛇咬了!”瑟缩在墙角的锦绣惶恐大叫。 夏书恩一把拿捏住咬上凌烟的两条蛇的尾巴,甩向了别处。 凌烟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无。 衣柜的左侧便是窗户,外面的人都怕蛇从屋内逃出,早把窗户给关上了。 夏书恩让锦绣搀扶凌烟,自己走在前面,将堵在窗户附近的小蛇都用掌风击开。 砰的一声,窗户被夏书恩击出一处大洞,他让凌烟和锦绣从这里爬出去。 窗外围观的人都知道这里到处都是蛇,也只是远远看着,因此门窗倒塌也并未伤到一人,众人一见有蛇从窗内游了出来,都是躲闪不及。 此时已有人拿了雄黄过来,一把又一把的雄黄粉末撒落下去,方才还凶性大发的群蛇登时变得萎靡,纷纷钻入没有雄黄粉撒到的角落。 陆续有人拿了削尖的竹子过来,向蛇的七寸之地刺去,一齐装入了麻袋。 凌烟被带入倚霞楼的后院云水阁中休养,随后老鸨请来的郎中一看,却说这些蛇都是无毒。 老鸨一听凌烟无事,吩咐锦绣好生照顾凌烟,自顾自的走了。 夏书恩心知这些蛇的来源都是桌子上的那个盒子,一问之下,锦绣便气不打一处来。 “是一个客人送来的礼物,没说叫什么名字,谁知一打开,里面就爬出来好多条蛇,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不喜欢姑娘就罢了,干嘛拿这些害人的东西送来!” 第69章 警示留心 凌烟的伤口包扎完,情绪也渐渐安定,夏书恩便问她是否知道盒子的主人。 凌烟想了半天,轻轻摇头,“我从未得罪过谁。” 夏书恩心下渐渐明了,之所以会询问她,是看她是否有防人之心。 锦绣对他埋怨起来,“夏公子也太偏心了,刚才只知道救我们姑娘,我也一样被蛇包围了,怎么不见你来问我一句半句?” “锦绣,你不感谢夏公子,还说这样的话……”凌烟训斥锦绣,受了伤,说话虚弱无力。 夏书恩轻笑道“不救你是因为你不用救,那么多蛇,却都往凌烟身上扑,倒是凌烟该向你讨教几分,怎么才能让蛇避开自己。” 锦绣脸色一沉,“夏公子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这些蛇是我带来的?哼,这可就有说道了,要是我带来的,我刚才不也跟姑娘一样被困在那屋子里吗?我要是有你说的这么有本事,早就把那些蛇都赶走了,还用得着你来!” “我说蛇是你带来的吗?你紧张什么?”夏书恩向锦绣直视而去。 锦绣急忙避开了他的目光,“我、我……姑娘,我知道夏公子救了你很多次,可姑娘千万别听他胡说!”她气呼呼的跑了出去。 “夏公子,这丫头都让我给惯坏了,你千万别跟她见识。” “我当然不会跟她计较,只是,你往后要处处留心,别太惯着她,她不配。” 凌烟苍白的面色现出惊诧的目光,“为什么?” 外面的走廊猛地传来异响,似乎是碟碗砸碎的声音,接着便是锦绣愠怒的呵斥声“你来干什么?看热闹吗?粗手笨脚的!” 一个懦弱的声音回答说“锦绣姐姐别生气,我本就是来给姑娘送鸡汤的,只是恰好听说她受伤……” “少说这些好听的话,姑娘不想见你,快走!” 凌烟忧急交加,却无法下床行走,夏书恩赶忙走了出去,走廊上蹲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正用手捡拾地上的碎片,碗里的汤汁都撒了一地,至于锦绣早就没影了。 那女子的额头右侧生了一块红色瘢痕,夏书恩走过去问道“你……就是寒小楼?” 女子蓦地抬起头来,看了夏书恩一眼,“公子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夏书恩轻轻一笑,“我不止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被芋头张欺负时,是凌烟帮你求情,所以你今日才来探望她。” 寒小楼眼中泪光点点,落寞低下头,“可她不想见我了。” “那是锦绣说的,我带你进去见她。” 寒小楼用手半遮住脸上的难看印记,“公子对我这么有礼,难道就不嫌弃我丑吗?” 夏书恩看到她目光中满是自卑之色,心想她平时一定是因为脸上的瘢痕而受到过许多人的嘲笑和谩骂。 “姑娘不必自卑,容貌是天生被父母带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又不是什么大罪,他们嫌弃你是他们不好,有的人脸上倒是干净,心里却是肮脏不堪。” 寒小楼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公子不是在说笑吧?” “我跟姑娘初次相识,干嘛跟你说笑,夏某看人从来都是用心,而非用眼。” 寒小楼心里舒服了一些,把碎片用一块手帕包裹了起来,跟他走了进去,有人来陪伴凌烟,夏书恩便告辞。 凌烟想叫他留下,但他脚步奇快,一转眼便没了人影。 夏书恩重新来到倚霞楼的三楼,那处被他击坏的门窗已经有人在修整,而桌上的锦盒也不知去向。 地上被人扔下一颗花生,夏书恩抬头上望,楼上的云无娇凭栏倚靠,伸出洁白的素手向他轻轻挥舞,凝眸一笑,眼中满是得意的神采。 从凌烟的屋内出现群蛇开始,夏书恩就知道这是明月堂给他的警告,这些蛇若是冲着自己来也就罢了,却偏偏是冲着柔弱的凌烟…… 一个跑堂的来到身旁,“夏公子,楼下有位姓薛的公子找你。” 夏书恩朝门口望去,薛天辰正神色凝重的徘徊在门口,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一个花娘敢向他搭讪。 薛天辰离开府衙后就直接去了金花客栈,可司徒瑶光并未在那里等他,这会儿,他只好来找夏书恩,二人到了倚霞楼附近的红枫客栈。 听完在王府发生的事,夏书恩并未表现得太过惊讶。 “原来如此,八爪鱼包袱里装的就是诬陷王爷谋逆造反的伪证,难怪那晚,何独然会主动找上马三。” “什么?马三偷跑到倚霞楼去了?这件事秦大人怎么没告诉我?”薛天辰还只当马三仍跟着衙役去城外寻找郡主的下落。 夏书恩轻叹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太相信他,但凡是明月堂出现过的地方,官府都要格外留意。” “这不是皇上点名要我和他同查王府,难怪在花园挖出箱子时,连我都能看出的破绽,他居然视而不见。”薛天辰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夏书恩眉头深锁,“这说明他们很着急?” “明月堂在急什么?” “找人。” “找谁?” “我们找谁,他们就在找谁。” “世子和郡主!”薛天辰恍然大悟。 夏书恩轻轻摇头,“不,只有郡主。直到现在为止,针对王府的各种流言和诬陷一直是针对王爷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倘若王爷真有造反之心,世子怎会没有参与其中?至少不会对此事一无所知。唯一的可能就是,世子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可王爷都已经死了,难道活人的利用价值还比不上死人?”世子沈天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除非找到他的尸体,不然薛天辰始终以为他还活着。 在世子的是生是死的问题上,夏书恩与他有着截然相反的看法,“你敢肯定世子还活着?就算是活着,以明月堂的手段,他也早就生不如死了,所以对于世子,我们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回想这数月来,秦大人尽管也派人去四处查访世子的下落,但比起重视程度,远不及郡主。 “郡主常年不在王府,哪怕是秦大人曾去过王府赴宴,也没见过郡主本人,那明月堂还要费尽心机的找郡主干什么?” “要想知道这个问题,就要先弄明白一件事,出现在皇宫里的那张神秘字条,那字条的主人是如何知道玉琥在王爷手中?” 皇上让薛天辰来清州城就是要查探这件事,可薛天辰一来,王爷早就下落不明,世子和郡主也是恍若人间蒸发,什么都无从查起,他哪里想得出来这其中的缘由。 “总不至于,王爷会跟明月堂串通一气吧?” 夏书恩涩然一笑,“你难道忘了,王爷的遗骨是发现在城外的河道,那条路是去长安的必经之路。” 薛天辰恍然道“坠下河谷的马车中的确有个锦盒,不过里面什么也没有。你的意思是,王爷想把玉琥送到长安,亲手交还给皇上?” 第70章 细枝末节难堪索 “没错,正因如此,明月堂才将王爷杀害。至于被明月堂盗走的玉琥为何会现在王爷手中,恐怕只有郡主知道了。 虽然她远在百里之外的顾州,但她一定和王爷保持着联系,并且还知道了这里面的秘密,所以明月堂才会对郡主急欲除之而后快。” 经过夏书恩的分析,薛天辰心下逐渐清晰明了,“我们必须赶在明月堂下手之前找到郡主,否则等他们灭了口,王爷谋逆之事从此就冤沉海底了,可是……我们也一样找不到郡主的半点踪迹。” 夏书恩眉间忧色加重,“找不到……总比被他们捷足先登的好,对了,郡主在顾州何处,为何要常年在那,这个查清楚了吗?” 薛天辰想了一想,“王爷很是宠爱郡主,据府中下人交代,郡主有个年迈的姥姥居住顾州,郡主从小和她感情极深。顾州与清州相距甚远,老人家年事已高,生怕弥留之际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外孙女,所以郡主才留在顾州陪伴老人。 可派去的人回报,早在王爷出城前,郡主就已离开顾州,老夫人至今还以为郡主已经安全回府。” 夏书恩沉吟未决,薛天辰好像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神色大变,随即又萎靡不振,悠然一声长叹。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很没用,王府的事没半点进展,就连答应了司徒瑶光的事也没办到,刚才秦大人还热心向我询问她的情况,他既然已经不堪信任了,那他会不会……对瑶光不利?” 夏书恩劝他先冷静下来,“你跟她来往这么久了,你真的了解过她其他方面吗?” “这话什么意思?” “她说她是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普通人,那她这一身的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既然她会功夫,那她的姐姐会不会?她告诉你,她身上都快没盘缠了,可至今仍住在客栈里。 她姐姐落入明月堂之手,却还能外出用风筝做讯息传递之用,她为什么不直接写信告诉司徒姑娘关于自己的近况,何必要多此一举?你第一次见到风筝时,就意外找到了王爷坠落河谷的遗骨,你不觉得这件事太过于巧合了吗?” 夏书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关司徒瑶光身上的疑点,薛天辰急欲找借口弥补,但夏书恩并未给他这个机会,继续问他, “还有关于王府的各种谣言,以及有关王爷和世子的为人,她对这些事情的了解,就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司徒瑶光曾对薛天辰透露过王爷和世子的情况,薛天辰也都一并告诉了夏书恩。 薛天辰只想帮助司徒瑶光找到亲人,并未细想过诸多细节。 哪怕他也曾经提出过质疑,也都随着司徒瑶光的不悦而潦草结束,此刻经由夏书恩提及这些疑点,他顿时心乱如丝。 “是……是啊,她是见过王爷,她说过王爷曾对她们姐妹有恩,她想维护王爷的声誉,这有什么不妥?” “这没错,可怎么解释她对世子的为人那么清楚?除非她曾在王府长期与世子接触……” 不及夏书恩说完,薛天辰脸色倏变,“她怎么可能去过王府?一定是你瞎猜!” 夏书恩看到他神色中殊有伤感之意,虽不忍将实话告之,但他和司徒瑶光这样不明不白的纠缠下去,终究对谁都不好。 “你别忘了,现在跟郡主一样下落不明的人,还有她身边的一名丫鬟。” 其实在薛天辰同秦大人一同进入王府后,司徒瑶光就悄无声息的爬在王府外墙不远的大树上张望。 她的确是害怕高处,但为了探查跟王爷有关的事情,她也顾不上这件小事了。 王府内树木蓊郁,加之无人打理,在茂盛的枝叶掩盖下,薛天成没发现她窥探的身影。 她虽然听不见薛天辰和秦大人说了什么,可看到箱子里的龙袍,却也一下子都明白了。 薛天辰对她的心意和爱护,她并非全然不懂。 起初,她以为薛天辰要探查王府,一是出于江湖人士的侠义之心,其次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薛天辰还对自己隐瞒了身份。 离开王府,司徒瑶光失魂落魄的游走在街上,犹似一具没了魂魄的躯壳,她不想回客栈与薛天辰赴约,可走了大半日,脚下还是鬼使神差般的停在了金花客栈。 或许,天意如此。 司徒瑶光神情落寞的走入客栈,掌柜和店小二却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司徒瑶光抬眼望去,他们却低下头,神色之间似有惶恐之意。 她觉察到事情有异,快步上了楼,推开房门,却见屋内的四角都站满了衙役。 一个瘦削的背影端坐在桌旁,听见司徒瑶光推门的声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在王府外见过的秦大人。 看到司徒瑶光惊诧的神色,秦大人起身向她微笑,“哟,瞧这是谁?云萝姑娘回来了?哦,不对,下官现在该像薛大人一样,称呼你一声司徒姑娘才是。” 司徒瑶光脸上勃然变色,“谁叫你来这的!什么云萝?你认错人了,给我出去!” 秦大人被她言语呵斥,也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更为喜悦,“这名字虽然改了,可人还是那个人,姑娘就是化成灰,下官也不敢忘记。这不是经由薛大人提醒,下官想帮姑娘找回失散已久的姐姐吗?是你自己提供线索呢,还是下官帮你回忆?” 司徒瑶光脸上怒容褪去,转而成了惊诧,“什么?是他告诉你的?” 秦大人仰头大笑几声“我说薛大人整天在外奔波都在忙什么,原来是跟姑娘混在一起,到底是在长安为官多年,这份谋略和城府实在令下官钦服不已。” 他故意走到一名衙役身前,假意笑说“你说,本官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呢?傻乎乎的成天卖苦力。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这事情不就好办多了吗?” 那一班衙役都明白他的话中意有所指,个个低头发笑,秦大人又自顾自的叹气起来。 “哎,不对,我这副尊容就算年轻二十岁又怎样?还是比不上薛大人的少年英杰,风流潇洒,能引得春心萌动的少女倾心如许,哈哈哈。” 说到最后,一屋子的衙役都跟着他哄笑戏谑。 司徒瑶光越听越怒,眼眸凛寒如冰,“狗嘴吐不出人话的东西!”啪的一响,反手一掌落在秦大人的面颊上。 秦大人正调侃在兴头上,身边的衙役也都疏于防备,更没料到她会骤然出手。 司徒瑶光毕竟习练过武艺,秦大人脸上重重挨了她这一巴掌,登时耳晕眼花,险些滑倒。 待他站稳之后,只觉口中腥气渐重,嘴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张口往手掌心一吐,掉了两颗沾血的后槽牙。 秦大人再也没了嬉笑调侃的心思,命令手下衙役,“给我抓住这个丫头!活捉不成,死的也要!今天就是你的死……” 一个“期”字未歇,司徒瑶光飞拳踢脚,已出手料理了几名扑上来的衙役,屋内桌椅等一应陈设都在打斗中碎成一地。 秦大人双目瞪大,呆呆望着司徒瑶光迅捷轻快的身形,显然是不知她会武功这件事。 司徒瑶光也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砰的一响,身子一纵,破窗而出,这里位于二楼,换做平时,这样的高度她是绝对不敢轻易往下跳。 危急之际,恐惧只会荡然无存。 第71章 心头恼,仇敌相邀 红枫客栈内,夏书恩和薛天辰两人相对无言,却是一个眉头深锁,一个如热锅上的蚂蚁,半刻也坐不住。 “要不是为了查案子,我至于会对她隐瞒身份吗?”薛天辰终于忍不住。 夏书恩无奈问了他一句,“那她对你隐瞒身份呢?” “她、她自有她的苦衷,因为这件事,她都躲着不愿意见我了……”焦躁烦闷的薛天辰想到很难再见到司徒瑶光,情绪变得低落。 “不等了,既然你知道明月堂藏在倚霞楼的秘室了,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杀了何独然。” “不行!”夏书恩严词拒绝了他的提议,“杀了他还有一个二堂主,可是有一个人的性命却岌岌可危。” “是谁?” “我在倚霞楼得到的许多讯息,都是源自凌烟姑娘告知,她现在已成为明月堂的眼中钉。我们固然无所谓,可要因为处理明月堂而牵连无辜,这样合适吗?”说到凌烟,房内群蛇游走的情形又清晰浮现在眼前。 “那要怎么办?郡主找不到,杀了他们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不行,你还是带我去会一会那个何独然,来了这么久,也该跟他碰碰面了。” 夏书恩见他神色坚定,也便同意,“带你去可以,切忌鲁莽,若动起手来,那里可是有很多无辜之人都会被累及。” 两人来到倚霞楼,老鸨看到神色严肃的薛天辰,也不敢轻易和他搭话,只和夏书恩打了声招呼,“夏公子来了啊,今天傅少爷没来,您是自己玩呢,还是要我……” “不必管我,老板娘自便。”夏书恩淡淡回了一句,老鸨见这两人实在无趣,径自去了。 夏书恩领着他去了赌坊,里面的猜枚摇骰的呼号叫喊之声,极是烦杂,中间还夹杂着几个装扮妖艳的花娘,陪着客人又是擦汗,又是喂凉茶水果。 薛天辰虽不似夏书恩那般素喜清静,来到这里却也是眉头紧皱,穿过四个房间,尽头之处有一扇小门,门口还站着两个身形粗壮的大汉。 不等夏书恩提示,薛天辰也看得出来,里面就是进入秘室的必经之道,他刚迈出一步,就被夏书恩拉住,“来之前可说好了,别在这里动手。” 守门的两个大汉看到他们两人目光炯炯的盯着这里,也自虎视眈眈的朝他们瞪去,薛天辰目光斜睨那两人,“下次再来,就拆了他这扇门。” 离开赌坊后,薛天辰问道“何独然在哪儿?该不会是我来了,他就躲起来了。” 夏书恩提醒他,“莫要轻敌,说不定他现在就躲在哪个角落看着你。” 薛天辰微微抬头,朝那楼层慢慢望去,只见二楼的东面走廊上,看到了一个略感熟悉的身影,凝目一瞧,是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在追逐,被追逐的那人竟然是马三。 而追逐的马三的是一个身穿灰色衣衫的白净书生,夏书恩一眼认了出来,“她怎么又来了?” “谁?那人是谁?”薛天辰瞧了半天,恍惚觉得书生的身形有些眼熟,夏书恩见过女扮男装的司徒瑶光,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一眼认出。 但见司徒瑶光寸步不离的追着马三,而马三边跑边叫嚷“杀人啦!杀人啦!”脚下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去,凡是经过之处,就把走在前面的人全推到后面阻路,使得司徒瑶光无法下手。 夏书恩情知司徒瑶光这副架势是要杀了马三,快步急奔过去阻拦,薛天辰巴不得有人能暴揍一顿马三,心中还在感叹那人在行侠义之举,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马三跑到了走廊尽头,打算奔向三楼,在楼梯处,忽然冲上来两名衙役,马三这时若要往回跑,就要被司徒瑶光逮个正着。 情急之下,他往楼下一望,所幸二楼并不甚高,直接左脚跨上了栏杆,右脚跟着跨上,便在这时,司徒瑶光已经抓住了马三,“还想往哪跑!” 司徒瑶光本已抓住了他,忽然斜刺里穿出一只手掌,掌心只轻轻碰上她的手腕,司徒瑶光便觉手臂略酸,一松手,马三就被另一人拽了下来。 她凝睛一看,是夏书恩抓了马三,“你干什么?” “这个人你不能杀!” 马三被他抓住了后衣领,动也不能动,急得大喊“你快松手!松开……” 就算夏书恩这时松了手,他也走不掉了,随后赶来的两名衙役直接扣住了马三。 “小兄弟,这个人教训一下可以,杀了他就不值得了……” 薛天辰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对着司徒瑶光的背影说下这句话,但他一看到司徒瑶光转过来的面容,惊得目瞪口呆。 “你、你……怎么会是……你为什么要来这?有事回去再说。” 他想拉上司徒瑶光赶紧离开这里,却被司徒瑶光一把甩开,“回去?我已经无处可去了,这都是拜你所赐!” “出什么事了?”薛天辰看到她眼中满含悲愤之意,不知在这短短的半日中又发生了什么。 司徒瑶光狠狠瞪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兀自生着闷气。 夏书恩索性问她,“你为什么一定要杀马三?” “没有为什么,就是看他污蔑了不该污蔑的人,我看不过去,不行吗?”司徒瑶光对薛天辰有了怨愤,连带着对夏书恩也没了好脸色。 这时,秋海棠走了过来,扫了一眼神色异样的三个人,“三位正好都在啊,何官人有请三位到小舍一叙。” 三人都微微一惊,心知她说的“何官人”就是何独然,薛天辰前来见他,想不到他竟会主动邀约。 秋海棠引着三人来到四楼的一间雅舍,何独然正端坐在一张圆桌旁,见到三人前来,立即起身相迎。 “三位光临大驾,实是何某之幸,请贵客就座。”挥手命秋海棠退下。 薛天辰和司徒瑶光却仍是脚步不动,司徒瑶光更是冷眼相对,“何独然是吗?我又不认识你,你请我也是白请。” 何独然遭她一顿白眼,却也不恼,“不认识没关系,天下所有人都是从不认识开始,再说了,这里是寻乐子的地方,不是打人,也不是杀人的所在,司徒公子,你说是不是?” 司徒瑶光斜睨他一眼,情知他已看穿自己的身份。 何独然向薛天辰抱拳为礼,“这位薛公子似乎对这里不大熟,以后多多来往才是。” 薛天辰在见到何独然之前,脑中也在思索他会是什么模样,没想到眼前的何独然竟是商贾之士的装扮,也明白他说的话语带双关。 “我非闲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何独然脸上的笑容凝滞片刻,正要说话,夏书恩自顾自的在桌旁坐下了,“既然何公子好心相邀,我们也来了,何必站着说话。” 司徒瑶光也移动脚步,坐在夏书恩身侧,薛天辰紧挨着坐在了她的身旁,司徒瑶光极为厌弃的起身,绕到夏书恩的另一侧坐下。 薛天辰知道她现在心里还生着自己的气,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是落寞、惭愧之色。 何独然在薛天辰身畔坐下,“如果何某人没记错的话,今日是薛公子第二次来倚霞楼吧,如果阁下对这里的姑娘没兴趣,可以去赌坊玩个尽兴。” 薛天辰知他意有所指,“你希望我去那个地方?” 第72章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何独然郎笑几声“赌钱这玩意儿,看似是运气占了上风,实则少不了胆气和智慧。有的人在进去之前,对自己的能力信心百倍,转眼却输了精光;有的人站着进去,却永远也出不来了,而有的人进去后,懂得审时度势,在赌桌上赢来的也远不止钱财。” 薛天辰意会他话中的隐喻,他所说的其实就是里面那间秘室,若不自量力的闯进去,其结果只能是有去无回;除非愿意与明月堂合作,不仅没有性命之忧,反而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薛天辰不禁冷笑一声“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赌博,不过认准的地方一定要去,要赢的人,也一定会赢,不会半点妥协。” 何独然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一道娇柔媚声传来,“听说何官人宴请了贵客,我竟来迟了。” 随着笑声渐近,云无娇端着一壶酒走了进来,何独然正想向薛天辰介绍,薛天辰直言不讳道“倚霞楼的花魁,艳名远播的云无娇姑娘,谁又没听说过呢?” 司徒瑶光冷冷瞥了薛天辰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 云无娇媚眼朝薛天辰望去,见他出神似的目光在司徒瑶光身上流转,笑道“按理来说,这杯酒我该先进薛公子才是,只是……” 她拿了酒壶却走到夏书恩身旁,“上回夏公子没喝我的酒,这次是不是该补上呢?” 夏书恩知道这次何独然一下子请来他们三人,必不会在酒中下毒,却也依旧没心思喝下她敬的酒,“上一次是上一次,今日又有不同。” “如何不同?” “你们倚霞楼出现的毒蛇,实在令我倒胃。”夏书恩故意说成是毒蛇,并非是蛇有毒,而是意指某人心毒。 果然云无娇听了这话,脸上风情妩媚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司徒瑶光虽不知“毒蛇”一事的缘由,但看到夏书恩当众给她难堪,心中暗喜。 云无娇心里有气,碍于他是何独然请来的客人,当下不做一声,分别去为司徒瑶光和薛天辰斟酒。 何独然接着对薛天辰道“阁下既然来了,做个朋友有何不可?就像方才被司徒公子追打的马三,他就是我的朋友。” 云无娇将一杯酒放在了薛天辰与何独然的中间,何独然的左臂撑在桌子上,他潜运内息,用一股无形的内力将酒杯往薛天辰的方向推去。 薛天辰的一条手臂也置在桌上,毫不犹豫的亮明了自己的立场,“不管他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跟你都不会是朋友,永远不是。” 他同样催动内力,把酒杯重新推向何独然,而何独然的内力兀自未停,酒杯左右来回微微颤动,盛在里面的酒水在移动的过程中点点滴滴洒落出来。 薛天辰就这样和他暗自较上了劲,眼看一杯酒在两人中间忽左忽右,谁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司徒瑶光虽在心里恼怒薛天辰,但她此刻无比希望薛天辰能战胜何独然。 她想急切欲分出胜负,右臂渐渐扬起,眼光锐利的夏书恩忙向她使了个眼色,意示不要插手两人之间的比拼。 此时的酒杯被两股不相上下的内力给吸住,倘若中间有人插手,必然会被两个人弹射的内力所伤,除非插手这人的内功在两人之上。 这样的内力比拼,实不亚于刀枪剑戟之间的互斗。酒水已经泼洒了大半,仍未见分晓。 薛天辰凝神发力之际,眼角瞥见夏书恩随性伸出了手,料知他马上要暗中相助,但他不想再令司徒瑶光失望。 他先略松了一分力,酒杯向自己移动三寸,何独然想当然的使出十分内力向酒杯推去,眼看就要战胜薛天辰,到了最后关头却总被他不强不弱的内息给止步不前。 薛天辰见他额头微出冷汗,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吸气凝神,连催内力,酒杯倏然向何独然移动了四寸,砰的一声响动,酒杯突然爆裂开来,碎片四下散落。 屋内寂然无声,薛天辰、夏书恩及司徒瑶光的脸上均呈现一丝喜悦,何独然面色僵硬,怔怔的望着桌上的碎片。 这时,门外扰攘之声大作,只听一个男子粗豪的嗓门大声嘲笑,“长得这么丑,说什么去看凌烟,你别把她吓病了才是!” 便在一群人的讥嘲大笑中,一个清脆爽朗的女声响起,“凌烟姑娘是受伤,不是生病,也=不像有的人胆小如鼠,看到什么就吓得大呼小叫。” 这名女子的声音清脆中不失轻柔,于众人的喧哗声中也能让人听的吐字清晰,声声入耳。 司徒瑶光微一扭头,看到一个背影瘦弱的女子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几个男人,径自离去。 那些被她推开的男人嘴里嘟囔叫着“哟,好大的力气,本来就长得丑,这下更没男人要你啦!” 司徒瑶光听得心下来气,眼见何独然已败在薛天辰的手下,她当即起身,顺着那名女子离去的路径快步追了出去。 薛天辰不知司徒瑶光为何连招呼也不打就突然离席,对何独然脸现微笑,“看来阁下准备的宴席太不丰盛,连这一杯小酒也喝不下去,今日薛某领教了,后会有期!” 他不等何独然是何反应,迫不及待的起身去追司徒瑶光。 云无娇拿了手帕给何独然擦去额头的汗水,夏书恩也对他无话可言,起身刚走出几步,云无娇叫住了他。 “夏公子,你的朋友不愿意去赌坊玩玩,不知你肯不肯呢?” 夏书恩知道对方这是在重下战书,头也不回的答道“我肯不肯,要看我的心情。”说罢,飘然出门。 薛天辰从一堆莺莺燕燕身旁掠过,眼光始终盯着司徒瑶光的背影,但见她出了倚霞楼的西门,走过石桥,穿入环境清幽的云水阁。 这里是倚霞楼内的花娘私人居所,极少会有男客到访,路上的一些花娘、丫鬟忽然见到男装的司徒瑶光和脚步急匆的薛天辰相继而来,都是略感惊诧。 跟着来到一间莲花满缸的小院,院门向外敞开,站在门口的薛天辰迟疑片刻后,终于伸手敲了几下木门。 “谁呀?怎么不自己进来?”不多时,里屋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门上珠帘被掀开,走出一个身材纤弱的年轻女子,乍一看去,她虽是一身丫鬟装束,气质却是清若幽兰,美中不足的是,靠近眼睛和额头的右侧面颊上有一块暗红色的瘢痕。 方才薛天辰刚与何独然结束比拼,虽未将门外的吵嚷声放在心上,却也听见了一个“丑”字,想必那些人嘲笑的便是眼前的这个丫鬟了。 那丫鬟见有男人到来,下意识的伸手用衣袖遮住脸上的瘢痕,“敢问这位公子要找谁?” 第73章 身形隐,心意表 薛天辰正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丫鬟见他对自己的容貌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厌弃和惊讶的神情,登时对他有了好感,微微一笑,“这里是凌烟姑娘住的地方,公子自然是来找她了,请进来吧。”说着,掀开珠帘,邀请薛天辰入内。 “多谢姑娘,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叫我小楼就行。” 说话间,寒小楼领着薛天辰进入了屋内,坐在桌旁刺绣的凌烟看到薛天辰,神色先是一惊,而后便是一笑,“你是夏公子的朋友吧?他也来了?” 她伸长了脖子朝薛天辰身后望去,薛天辰忙解释说“是,在下薛天辰,不过我的朋友并未跟过来,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寒小楼站到了凌烟身侧,疑问道“你不是来找姑娘的吗?” 薛天辰顿了顿,“其实我……”他向屋内扫了一眼,此时除了他自己,屋内就只有凌烟与寒小楼两人在此。 “实不相瞒,我是看到有个灰色衣衫的公子走到这就不见了,不知他现在何处。” 凌烟垂首不答,寒小楼说道“哦,那个公子啊,他的确来过,不过他是来找我的,看到我没事,又走了。”她朝房内靠北一侧的柜子努努嘴,薛天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他走了,我现在出去也追不上他,我想坐下来歇一歇,不知凌烟姑娘介意吗?” 凌烟得知夏书恩没跟他一起过来,心里颇感失落,但薛天辰是他的朋友,她也欢喜的答应下来,“自然可以,只不过我的脚伤未愈,只怕怠慢了公子。” 薛天辰安心落座,“这些都是小事,姑娘无需介怀。这里于姑娘而言,已经不安全了,你为何不离开?” 凌烟却反问起他,“看薛公子似乎也不大愿意来这,为什么不离开?” 薛天辰垂下眼眸,“因为一个人。” “我也是因为一个人。”凌烟伸手抚摸上绣了一半的蝴蝶。 寒小楼看到薛天辰随身携带了一把佩刀,对凌烟道“姑娘,有的人不值得你付出,我看得出来,夏公子和薛公子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会功夫,又有本事,只要他们带你走,也没人敢说什么。” 薛天辰不知凌烟说的那个人是指谁,对于寒小楼的提议,他点头认同。 凌烟眼眸暗淡,苦笑一声“我是无处可去的人。人人都会为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失去自由而感到可惜,似乎还了它自由才是帮了它,可是飞出去后的金丝雀能否生存,安全与否,已经无人在意了,倒不如留在笼子里,起码这样还会有人来关心。” 寒小楼眼中满是怜惜之情,随即又看向薛天辰,“那薛公子又是为了谁而留下呢?是我们这的姑娘吧?” 薛天辰见她并未认出司徒瑶光的女儿身份,就由得她误会下去,“嗯,她躲着不肯见我,你猜这是为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寒小楼也不惊讶,略思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公子很少来我们这种地方,就算不是豪门大户,也是个技艺不凡的俊彦之士,她该是自惭形秽,觉得门第身份身份配不上吧。” 薛天辰苦涩一笑,“其实喜欢一个人,和对方的身份、门第、功利,甚至容貌都不相关,哪怕在旁人看来,对方有着诸多缺点,但在喜欢的人眼里,缺点也是优点;在不喜欢的人眼里,优点也成了缺点。因色而喜,因利而爱,这样的感情注定是走不远的。我只想把误会解释清楚,至于她回不回应,那都无所谓,毕竟喜欢她是我自己的决定。” 凌烟目光斜睨向北面的柜子,心底对那位司徒姑娘好生羡慕,寒小楼听得满脸喜色,“薛公子一身侠气,没想到竟这般心思细腻。” 薛天辰仍是满脸惆怅,“不,我从来都不是个心思细腻之人,除了对她。” “要是有机会我认识了那位姑娘,就把公子的心意转告给她,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这番话,也不会无动于衷。” 薛天辰暗自苦笑“她就是站在你的面前,你也认不出她,还说什么以后再认识。”不过,他还是向寒小楼道了声谢。 直到走出倚霞楼,薛天辰也始终没能等到司徒瑶光,“瑶光,你真的打算再也不见我了吗?” 他恍然想起司徒瑶光说自己逼得她无处可去,心念一动,就要去金花客栈,没走几步,就有一名衙役找到了他。 “薛大人,秦大人叫我来请您回府衙,有要事相告。” 薛天辰暗想“秦大人是不得不提防了,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大事。” 得知薛天辰来了府衙,秦大人急忙出来相迎,但因右脸颊被司徒瑶光打得淤青一块,他装作擦汗的样子,用袖子捂着半边脸颊,薛天辰也没太留意。 “薛大人,真是对不住,您刚走没多久,又把您给叫回来…… 薛天辰还记着秦大人隐瞒了马三脱逃一事,便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事先等一等,我问你,马三逃去倚霞楼的事情,为何要瞒我?” 秦大人一怔,随即点头答道“下官是想跟薛大人禀报的,刚才马三的确从倚霞楼带了回来,没想到薛大人耳目灵便,这么快就知道了。”随即把看守马三的那两名衙役叫了来。 两衙役看到薛天辰来亲自过问此事,都惴惴不安的低着头,“那天傍晚,马三在街上说看到了郡主,我就去追了,最后找到了那名女子,却跟画像上的郡主模样完全不一样。” “马三实在是狡猾的紧,他借着吃饭的机会就逃走了,我怕秦大人知道了会责罚我等,便没向大人禀报,好在第二天马三就自己回来了,我想他只是去外面玩了一晚,也没什么大事……” “混账!”秦大人一声历喝,“你们两个人,连他一个人都看不住,还对本官和薛大人有所隐瞒,拉出去,责打三十仗!” 两衙役脸色煞白,跪下向他求情,“大人,我们都是照着您的吩咐做事,谁知道这个马三胆子这么大。” 秦大人双目一瞪,挥手命来人道“快拉下去!” 薛天辰本是冷冷看他做戏,但就是秦大人这随意一挥手,让他看到了秦大人脸上的伤痕,“秦大人,你的脸……” 秦大人眼中闪过惊慌之色,随即苦笑说“是、是下官不小心摔了一跤,让薛大人笑话了。” “是吗?”薛天辰是习武之人,一眼就看出脸上这处淤青是被人重重扇了耳光才会如此。 秦大人连说三声“是”,急忙找个话头岔开,“哦对了,下官请薛大人来,是想告诉您,下个月的十七,也就是中秋后的两天,圣上要驾临清州的行宫别苑,下官已经派人去收拾行宫了。” 薛天辰神色大惊,“什么?皇上怎会突然驾临清州?” “想必也是为了王爷的事。” 第74章 暗地接应互背叛 清州是沈墨的封地,为了方便皇上来此地巡游,就建造了一处行宫,说到沈墨的事,薛天辰更是忧急万状。 “剩下还不到一月的时间了,必须在皇上来之前,把王爷谋逆的疑案查清楚。” 秦大人却不慌不忙,“这……倒也不必等皇上来了之后再禀告,下官已经修书一封,给皇上送去了。” 薛天辰又惊又怒,“什么?你、你……我不是说过了,先存好证物,这件事疑点重重,你怎能现在就去禀报皇上?” 秦大人面露难色,“薛大人走了没多久,徐公公就派人来传话,一来是通传圣上驾临的消息,二来就是要获悉王爷的事情,下官只能实话实说了。” 薛天辰暗自寻思“仅靠花园挖出来的箱子并不能完全证明王爷是遭人诬陷的证据,最关键还是要找到幕后主使,可现在即使找马三对质,他也决计不会招认与何独然的密谋。” 秦大人看他沉默半晌不说话,试探着问他,“薛大人,下官是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吗?” 薛天辰心里有气,却也不能在这时冲他发怒,“没有,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可有一件事,你以后就别做了。” “是哪件事?还望大人明示。” 薛天辰冷冷朝他望去,“皇上要驾临行宫,秦大人这一阵子可有的忙了,司徒瑶光寻亲的案子,你就不必再插手了,这回我可不是跟秦大人说客气话。” 秦大人见他面目冷峻,一股无形的压力陡然压上心头,他心里虽不害怕,脸上却仍是挤出一丝讨好,却又意味深长的微笑。 “薛大人的话,下官谨记在心。正如薛大人所言,行宫别苑的事就已经足够下官忙一阵子了,下官就是想管也抽不出时间了。” 自从凌烟受伤后,夏书恩从未去过云水阁探望,并非是出于冷漠,而是自愧害得她遭了明月堂的毒手,再和她多见一次面,她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夏书恩不想和锦绣说话,只从寒小楼的口中得知凌烟伤势稳定,便略放了心。 就在这时,獐头鼠目的芋头张来找他,“来活了,他叫我今晚去南山村接货。” 自从知道芋头张私下记账一事,何独然就再也不找他去拐骗妇女,只让身边的亲信去把人抓来,再叫芋头张悄悄接回倚霞楼,芋头张就管接人叫作“接货”。 “我可实话都告诉了你,他现在都不信任我了,我是跟他一拍两散,还是今晚过去呢?”芋头张陷入纠结。 “你当然要去,我跟你一起,你走前,我走后。”夏书恩毫不犹豫的告诉了他答案。 “嗯……那、那接到货……接到人之后呢?” “这你不必管,他们一共多少人?” 芋头张摇头,“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按我以前的经验,三四个人够了,他们就实在不清楚。” 夏书恩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距离天黑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了,当下催促芋头张动身,两个人各乘一骑,一前一后的赶往南山村,中间始终隔着丈远的距离。 到了南山村,已是暮色苍茫,家家户户都升起袅袅炊烟。芋头张把马拴在村子南面的一处山道上,挨个察看树干,似乎在寻找什么记号。 夏书恩牵马缓步而行,跟在不远处,过了片刻,芋头张向他打了个手势,往西南方的树林一指,意思是接头的地点在那边。 夜幕初降,芋头张靠在大树下打盹,约莫一盏茶的时光过去,车行辚辚的声响回荡在静谧的黑夜里,一辆马车在芋头张的面前停下。 马车停稳后,马夫跟芋头张说了几句话后,便转头走了,不停留一时半刻。 见隐身在树丛的夏书恩走了过来,芋头张把马车上的帷幕一掀开,露出一口箱子,“看,这就是他们送来的人。” 夏书恩看箱子上了锁,左右两侧各有两三个指甲大小的孔洞,让芋头张把箱子搬出来。 芋头张愣了一下,“这么重的箱子,我一个人哪搬得动,你得搭把手啊。” “马夫也是一个人将箱子送来,那他是怎么一个人把箱子搬上车的?” 芋头张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这、这我哪知道?兴许是箱子本来就放在马车上,他把人塞进进去。” 夏书恩见那箱子里面半天没有动静,心想里面的人早就昏晕过去,“好,你先上去,我在外面接应。” “这还差不多。”芋头张嘟囔一声,上了马车,待他把箱子推到马车左侧时,却不见了夏书恩的人影,惊咦一声“人呢?” “在这。”声音却是从右侧传过来。 “你怎么跑来跑去。”芋头张一面抱怨,一面又把箱子推向右侧。 夏书恩将手按在箱子上,另一只手在箱子侧面一拨,把开箱的那一侧对着芋头张,掂量了一下箱子的分量,双臂运劲,抱起箱子,快速放在了地上。 “你这不是挺有力气的吗?早知道叫你一个人来搬。”芋头张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见他半天还没有动作,“你不打开看看?” “你没看到箱子上了锁,不给我钥匙怎么开?” 芋头张的耐心被磨到了尽头,气得大怒,“真是够了!是你叫我来的!一会儿叫我这样,一会儿叫我那样,饭都送到嘴边了,你还要我怎样!” 他一开口大骂,声音变得粗豪,在这空旷的树林中显得格外震耳。 夏书恩仍是语气平淡的说道“你都没法打开,难道我有办法?” “老子受够了!没见过你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 芋头张快步走到马车旁,伸手朝里一摸,拿出一把斧子来,照着箱子上的锁劈了下去,一把锁应声而落,“这下好了,你站在中间好好看看!” 箱子忽然从里面被人掀开,一道黑影迅捷无比的抛出一个包袱,星月光辉之下,只听得嘶嘶声密集响了起来,数十条黑色小蛇落在地上,蠕蠕游动。 这些蛇自然是冲着夏书恩而来,然而芋头张和箱子里的人同时讶然,四下里竟不见了他的身影。 芋头张凝目四望,不敢四处走动,脸上满是骇然之色,“那小子人呢?难不成真见鬼了!” “你还用得着见鬼吗?鬼都没你可怕。”夏书恩的声音幽幽从马车顶上传来,月光下,他负手而立,俯首观望着下面的两人。 “你以为,我真信了你的话,会毫无防备跟你来到这?就算你没告诉何独然我知道秘室的事,你当他的手下是吃干饭的?” 在这静谧的林间,芋头张和夏书恩说话都是大声而言,生怕箱子里的人听不见,而夏书恩之所以在搬箱子时把开口的那一侧对着芋头张,也是防止里面的人会突发暗器。 芋头张面色一白,“你、你竟然骗我!” 站在箱子的那人蒙着面,冷笑两声“今晚你可逃不掉了!”扬起左臂,霎时从袖中飞出四条毒蛇,直奔夏书恩而去。 夏书恩只看了一眼,不禁心头大惊,这些毒蛇的头顶也都长了红色的肉瘤,陶陌正是惨死与这毒蛇口下。 第75章 欲断魂 惶急之际,夏书恩双掌同时击出,掌风劲吐,五六条毒蛇凌空击落。 那人把手放在嘴边,吹了声哨子,夏书恩听闻一阵密集的异响,低头下望,抛在远处的包袱里钻出数不清的黑色毒蛇,纷纷朝马车顶上爬去。 马儿见地上爬来许多毒蛇,四蹄发劲朝前奔跑,毒蛇游走迅捷,有的顺着马蹄咬去,那匹马顷刻间悲嘶一声,倒在地上,痉挛几下,再没了动静。 在毒蛇爬上马车之前,夏书恩双足一点,陡然跃到了一颗大树上,那人撮唇吹哨,不住地把毒蛇引向夏书恩。 这似曾相识的情形,夏书恩如何会忘记在枫阳县的相同经历,只不过这次的毒蛇比上一回要惊险毒辣的多。 那时的坛主常松是用泥哨引来野外的毒蛇,其毒性均比不上眼前的毒蛇,就算自己再次用泥哨引来群蛇对抗,动物都是以强者为尊,只怕有这极毒的毒蛇在场,普通毒蛇也不敢出来了。 夏书恩无法看清究竟有多少毒蛇朝自己游来,只能根据声音判定它们来的方向。 越是情势危急,他越是让自己定下心来,忽然福至心灵,“我怎么忘了那个东西,就算他不吹哨,毒蛇一样会来找我。” 他的目标不再是如何躲避毒蛇,而是看准了驱使毒蛇的那个人,这些毒蛇都是他所豢养,所以不曾伤他分毫。 夏书恩从怀里摸出一粒黄色丹丸,伸指弹出,黑暗中,那人只觉肩头被什么东西轻轻打了一下,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摸到,只是手上被染了一层黄色的粉末。 他一闻见那粉末,原本得意洋洋的脸上登时惶恐不已,“哎哟”惊叫一声,欲寻藏身之所,此时又有几粒丹丸向他纷至射来,片刻间,他全身上下都被染成了黄色。 地上的毒蛇不再攻击夏书恩,反而掉头游向那人,如同久未进食一般,有的甚至朝他身上飞去。 不多时,那人浑身缠满了毒蛇,和陶陌一样嘴唇变得紫黑,身子僵硬倒在地上,气息全无,但那些毒蛇兀自盘在他的身上不肯离去。 夏书恩朝他身上丢去的丹丸叫“蛇缠香”,顾名思义,一经沾染,立刻会引来四处的蛇来缠身。 此香是离开万壑山庄时,董思源临别赠予。董思源知道慕容怀英不喜夏书恩,为避免他生气,所以悄悄塞到夏书恩的手里。 董思源常年游走江湖,无意得到此物。发明这香的人本意是用来害人,董思源杀了制香之人,留下蛇缠香。 他也不欲去害人,为了提防险恶人心,将此香用来防身。 夏书恩看到那人死的透了,心中大为感慨“这蛇缠香本是害人之物,但若今天不是它,恐怕我就要步入陶师兄的后尘。看来物无好坏,只看使用之人是何用心。” 早在夏书恩被毒蛇包围之际,芋头张就脚底抹油,夏书恩也懒得再去追他。 夏书恩本可一走了之,又想这里是处山村,留下这些毒蛇终究会留下祸患,于是点了一把火,像常松那般,作恶之人与毒蛇尽数被火焚烧殆尽。 薛天辰不知皇上为何会突然选在这个时候来清州,一来有关王府的所有疑点均未查清,二来此地有明月堂出没,皇上的安危也是一件棘手的问题。 从长安出发抵达清州,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皇上这时传讯过来已经是在路上了,偏在这时出了王爷意图造反的证物,若说是凑巧,恐怕难以说清。 玉琥的秘密不能让秦大人知道,但皇上是清楚此事是明月堂所为,即便有马三的诬陷,只要和皇上稍加解释,王爷谋逆造反的结论就不成立。 想到这里,薛天辰也不急着去解决这件事了。他心烦意乱的走在街上,最终还是来了金花客栈,心里总是存了司徒瑶光还会回来的期望。 客栈的掌柜看到他举步要上二楼,明确告诉了他要找的姑娘已经走了,薛天辰知道司徒瑶光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便问掌柜的是不是有人来找过她。 起初掌柜还不愿意说,在薛天辰的再三追问下,掌柜才如实报上了秦大人的官讳。 薛天辰这下明白秦大人脸上的淤青伤痕是怎么来的了,换做平时,他肯定会对司徒瑶光此举一番赞叹,可现在她人不见了,更不知她还能去哪儿。 这时,天空忽然传来穿透云霄的尖啸之声,跟着啪的一声爆炸响,一道深红色的亮光在西南方向的夜空转瞬即逝。 薛天辰登时心头大震,“这不是我给瑶光的响箭吗?她遇到了危险!” 即刻策马奔向西南方而去,一路来到了城郊,途中均未看到司徒瑶光的身影。 他看到路边一处茶摊老板要收摊了,打算下马过去打听,就在这时,几个小孩的嬉闹声传来过来,他随意瞥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孩手上拿着的竟然就是他的响箭。 “这响箭你是哪里得来的?”薛天辰走过去拉住小孩的手腕。 那小孩约莫十二三岁,被他急切的质问,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却不得,“你管我是从哪得来的?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跟我们抢东西玩吗?” 薛天辰心系司徒瑶光的安危,没那么多耐心对他循循善诱,“我看八成是你从别人身上偷来的,而且还是个女人。” 那孩子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快说!否则你今晚就别想回家了。”薛天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但也知道分寸,就是要吓唬吓唬他。 “是被一个女人丢下的,她骑马从这里经过,被我捡到了,可不是我偷的。”那孩子禁不住疼痛,实话说了出来。 薛天辰心底一沉,手上不由自主的松开,周围的孩子立刻四散而逃,他怔怔的望着被丢在地上的响箭,脑海重复着孩子所说“被一个女人丢下”的话,“瑶光,你果真开始讨厌我了吗?” 正在落寞间,忽然闪过一念“不对,秦大人一定是对她说了什么话,她定以为我跟秦大人是一丘之貉,没错,一定是这样!” 一想到司徒瑶光对他的误会是受人挑拨,也无暇伤心难过了,再次翻身上马朝着城外奔去。 奔行了不上一个时辰,进入一片密林,薛天辰恍然感觉这处树林有些熟悉,急忙勒马停住,观察了一会儿才渐渐明白,这里是去茅屋的路径。 “糟糕!她一定是孤身一人去了那口井下,她还丢了我给她的响箭,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薛天辰猜到了司徒瑶光的行径,心里更为不安。 正当他要继续前行时,林中隐约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悲伤哭泣之音,薛天辰下马而行,顺着哭声,终于找到一颗松树底下蜷缩着一道背影。 那道背影有些纤弱,把头埋在怀里嘤嘤哭泣不休,薛天辰轻踏脚步走了过去,生怕惊动对方半分。 第76章 情恨牵缠暗袭至 “瑶光,是你吗?” 哭泣的人闻声怔了一下,抬起头来,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司徒瑶光。 薛天辰欢喜的过去,“我终于找到你了……” 司徒瑶光蓦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也由悲伤转为了愤怒,“不许过来,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我看到发射的响箭,怕你遇到危险,所以……” 司徒瑶光不待他说完,冷笑道“所以来故作关心,好继续利用我是吗?” 薛天辰脸上茫然,“利用你?我何曾利用过你了?” “你说要帮我找姐姐,甚至还说要帮王爷对付明月堂,其实就是利用我知道的消息去针对王爷,到头来你跟秦大人才是一丘之貉!你根本就是要利用我去找……” 她忽然戛然而止,似乎担心泄露了什么机密。 “我从来没有利用过你,也没有过这种念头,我们要共同对付的目标都是明月堂,我怎么可能利用你?不管秦大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他!” 司徒瑶光并不相信他的解释,他只得微微叹气,“如果我真要利用你,那我何必跟你一起去万壑山庄查找明月堂的线索? 今日在倚霞楼,我又何必要与何独然决斗?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是什么心意,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吗?” 司徒瑶光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痕,眼中依旧泪光莹然,“这不就跟秦大人说的对上了吗?你不这样做,怎么获得我的信任?薛大人不愧是官场中的老手,玩弄人心的把戏比你的功夫更加厉害。” 她虽然字字句句都在嘲讽薛天辰,神情冷傲,可是说话声却在微微颤抖,越来越低落。 薛天辰一直对江湖心向往之,不喜官场规矩,但凡有人称呼他一声“少侠”都会开心半天。 唯独就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一旦称呼他的官场身份,心里就老大不舒服,此刻被司徒瑶光这般称呼,胸腔仿佛被一柄大锤重重击下。 “你生我的气原是应该的,但我若真是你想象的那样,就不会毫无防备的把你的名字告诉秦大人,以致于我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司徒瑶光神色惊讶的朝他望过去,“果然是你……”语气中没了刚才的嗔怒。 薛天辰正待说话,林中忽然传出一阵极细的声响。 林中黑暗,两人均觉这响动来势汹汹,始终环绕在身周。 司徒瑶光猛觉腰间和两只手臂被一道细丝给缠上,接着细丝向后猛力一拉,把她向密林深处拖去。 “瑶光……” 薛天辰待要踏步过去救她,刚迈出一步,两只手也被细丝给牢牢缠住,丝线既细且韧,略一挣扎,牵扯处疼痛异常,仿佛肢体要被截断。 便在这时,数道长啸之声响彻林梢,森森林木间同时跃下数十个人影来,均身着暗红色长衫,一看便知是明月堂的杀手。 薛天辰急忙力运双臂,想要挣断细丝,但他无论如何发劲,都无济于事,仔细一瞧,这细丝是以精钢制成,肉体之躯怎可与钢铁对抗? 这些杀手抓了司徒瑶光,并没有立刻杀她,而是用细丝横拉拖拽,期间不少人甚至发出不怀好意的嘲笑之声。 司徒瑶光时而被凌空悬挂,时而被放在地上拖拽,这样的屈辱折磨比直接杀之更加令人痛苦。 即便如此,她仍是没有向薛天辰投来半句求救之声。 好在薛天辰只是双手被缚,即刻弯腰曲背,双腿鸳鸯横扫向周围的几名杀手。 感到手臂上的细丝稍待松懈,他再次劲贯双臂,把两边的钢丝猛地朝自己胸前一拉,两名杀手相互脸对脸,胸口对胸口的撞在了一起。 薛天辰又腾身而起,凌空飞扑向司徒瑶光,唰的一声,后背鹤翎刀拔出,一道寒光径自朝缠住司徒瑶光身上的几道细丝劈落下去。 鹤翎刀削铁如泥,加之他运刀之时又用上了五成内力,几道钢丝应声而断。 脱离了束缚的司徒瑶光也即刻拔出自己的长剑,如闪电般向这些杀手疾刺过去,一泄方才所受到的屈辱。 两人尽管误会未消,但在应对明月堂这件事情上,竟是出奇的行动一致,刀剑相互配合的天衣无缝。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林间横尸遍地。 司徒瑶光以剑支撑着身体,长剑插进了泥土之中,汗水顺着发丝滑落而下,秀丽的脸颊也因刚才被拖拽在地而摩擦出伤痕。 她满是愤怒的盯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只是杀光这些人并不解气。 薛天辰还刀入鞘,急忙过去搀扶她,“你怎么样了?哪里受了伤?” 司徒瑶光甩开他的手,“不必你来费心!今日我欠你一条命,等我把姐姐的事情处理好了,就把这条命还给你!” 薛天辰心里不住的难过,“是我自愿要来帮你,什么欠不欠的。” 司徒瑶光本想叫他离开,看到他神情沮丧,拿起长剑向深林中走去。 薛天辰追上了她,“你又要去哪儿?”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我姐姐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既然今天跟他们交手了,那就一鼓作气,毁了他们的窝巢!你要是怕死,就自己回去。” 薛天辰情知她现在走的路径是要去茅屋里的那口枯井下面,自己当然是不能任由她去冒险。 “我不是怕死,而是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千万不能贸然下去!你刚才……” “没错,刚才没有你,我差点没救了,所以我叫你自己离开,不必陪我冒险,就算是死我也认了!我的命从来都不属于我自己。” 司徒瑶光走着走着,忽然拔足狂奔。 “我的命从来都不属于我自己……” 薛天辰脑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深藏何意,但看她目前的举动,是决计要去找明月堂拼个你死我活。 “看来她是故意对我冷心冷面,要把我气走。” 与司徒瑶光相处的时日里,薛天辰也渐渐看得出来,她并非是表面上的冷傲,只是不肯让人看出她的为难之处。 薛天辰追了上去,抓住她的衣袖,“你喜欢冒险是吗?那可巧了,我也跟你一样的爱好,你去哪,我就去哪,除非你哪都不去。”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姐姐既然被他们抓了去,和她落得一样下场的女子肯定不止她一人。一个女人落到了他们的地盘,会受到什么样的遭遇你该清楚! 我当然知道下面危险,但如果次次都像你说的那样等机会,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司徒瑶光见他还不肯走,索性说了实话。 薛天辰没料到她不仅仅是考虑到自己的姐姐,还想到了和她姐姐同样遭遇的女子,既然她都不怕,自己又有何惧? “我本就是奉命来绞杀明月堂余孽,什么危险我没遇到过,我早就想下去会会他们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茅屋的枯井旁,薛天辰向井口下望过去,宽窄仅容一人下去,“我先下去探路……” 不待说完,司徒瑶光忽然竖掌向他劈去,薛天辰根本不会防备于她,虽然这一掌力道不甚重,却也被击到了一旁。 第77章 苦命年华井底囚 “瑶光你……” 眼见司徒瑶光直接从井口跳了下去,薛天辰跟着跳了下去。 从井口到井底的这段距离不长不短,落地后才看到微弱的亮光,左侧仍是坚硬的井壁,尚未挖掘,只有右侧一条通道直入深处。 这条通道能容四个人同时并肩行走,头顶做成了拱门式样,石壁嵌有烛火,空间说大不大,说下不小,用不了太多照明,周遭也能看得清楚。 刚才在上面还遇到了许多杀手,到了这井底反而一个人影也不见。 两人屏息凝气,各自按剑以防,观察四周,百步之后,拐入了另一条通道,眼前却陡然一黑。 薛天辰刚从怀里摸到火折子,就听司徒瑶光“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你怎么了?你在哪儿?” 他心里一急,也就忘记了点火折子,双手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摸来摸去。 司徒瑶光是被脚下凹凸不平的石块给绊倒,落地之际,扑在地上的右手却摸到了一个冰冷,却又不失光滑细腻的物事。 她以为只是寻常一块石头,手掌随着“石头”的变形而变化,心中陡然一惊。 “这不是石头,是人脚!” 耳边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本来只有一个人尖叫,但随着此人尖叫过后,跟着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同时惊叫出声,在这狭小的地道内声震耳鼓。 “擦”一声轻响,烛火顿亮,在闪烁不定的烛光中,照亮了薛天辰和司徒瑶光惊诧的面庞,以及众多惨白惊恐的面容。 只见眼前的左右两侧都摆放了一座座铁笼,每一个铁笼内都关着三五个蓬头垢面,面色惶恐畏惧的年轻女子。 破烂的衣衫露出身上的肌肤,上面布满了鞭伤、刀伤、淤青等各种累累伤痕。 或许是因为伤患的缘故,又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众女的面容都是清一色的如死人般惨白。 司徒瑶光摔倒的地方是在一座铁笼旁,她的手正好伸进了铁笼,摸到了一个女人冰冷的脚,被关在这里的女人受到了惊吓,这才一个传染一个,纷纷惊呼尖叫。 薛天辰急忙解释说“你们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见她们有的人衣不蔽体,移开目光,低头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 右侧铁笼内一个披散长发的女子说道“我叫小容,和她们一样都是住在清州附近的村民,无端被人抓了来,被关在这里。” 司徒瑶光接着问“知道他们是谁吗?为何要把你们抓来?” “我只知道是明月堂,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之所以抓我们来,是要送到倚霞楼接客,我们都是良家女子,免不了要反抗,凡是不听话的人都被关在这里,日日受他们的折磨毒打。” 小容刚一说出这里的处境,周围便响起啜泣声,却都只是捂着嘴,不敢大声哭泣,简短的几句话加上压抑的哭声,听之令人神伤。 薛天辰听得一怔,“倚霞楼已经有不少女人了,怎么还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抓人?你们的家人没报官?” 话声甫毕,他便暗骂自己蠢笨,秦大人暗中与明月堂勾勾搭搭,就算他们的家人报了案,他又哪里会管? 和小容关在同一个铁笼的小霞开口啜泣道“恐怕家里人都以为我们死了……” “那去了倚霞楼之后呢?你们应该不会被毒打了吧?” 司徒瑶光十分痛惜她们的遭遇,盼望着她们有一丝生机,但已经身陷魔窟,似乎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一条绝路。 小霞眼中泪光闪闪,“我就是被倚霞楼送回来的,我们接客和倚霞楼其他的女子接客是不同的。 我们不需要被打扮的花枝招展,被选中的人会被强灌下一种药,喝了药之后就昏昏沉沉的,不仅手脚都没法动,也不能开口说话,但人还是清醒的。 这时候就会被人抬到一张床上,屋里黑漆漆的……如果客人满意,就会被留在倚霞楼,但还是要关在另一个黑暗的所在,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被毒打了。我是想要逃跑才重新被他们关到这里来。” 司徒瑶光又问了其他几人,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不仅是她和薛天辰闹不明白,就连这些被抓去的女子也不清楚,这样怪异的方式是何用意。 小容是最早被抓进来的人,那还是新年刚过,每日关在这不见天日的井底,早就不知自己进来有多长时间了。 司徒瑶光告诉她们,现在已经七月时节。 小容顿时泪水长流,“这么说来,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大半年,要是直接死了倒好,偏偏这样生不如死要到何时?” 薛天辰把火折子递给司徒瑶光,“去找找这里有没有你姐姐。” 司徒瑶光先是惊讶,沉默片刻才接过火折子,向通道深处走去,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姐姐,堪堪一数,共有二十人分别被关在十三个铁笼内。 薛天辰摸到了铁笼上沉重的锁链,“我们下来大半天了,怎么没有一个明月堂的人出来?你们知道钥匙在谁的身上?” 小容告诉他“在你们进来之前,他们所有人都出去了,至于要去干什么,我们自然是不知的,钥匙在他们的头领身上随身带着。” 薛天辰傲心大起,“你们不必怕,那些畜生刚才已经被我们通通杀了。” 又对司徒瑶光道“你在这里陪着她们,我去外面找钥匙。” 他话音刚落,铁笼里的女人都忍不住发出欣喜的欢呼,然而没高兴多久,阴暗的通道内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震响,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不轻。 薛天辰和司徒瑶光快步顺着声音来源处跑去,霎时间心凉了一半,原来他们刚才进来的这处通道已被一块落下的巨石给堵住,震动的声响便是来自这里。 方才还欣喜能有希望逃脱的众女,脸上的笑容和内心刚刚燃起的希望,一齐沉了下去。 司徒瑶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绝不肯就此轻易认输,“除了这条通道,还有其他出口吗?” 小容说道“有是有,不过有人把守,我以为他们都出去了,想不到还有人在暗处窥视我们。” 小霞的眼中流露出惊恐,“你们要是去找出口,他们肯定在那等着你们。” 薛天辰早就心痒难耐,“好啊,我巴不得他们全都现身,那条路怎么走?” 小容原本惨白的面色此刻变得恐慌,身子颤抖个不停,司徒瑶光看她害怕成这样,安慰她道“你别怕,我们既然能闯进来,就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他们。” 薛天辰听见她说“我们”两个字,心底欢喜雀跃,恨不得马上和她再次并肩作战,似乎这样才能令司徒瑶光放下心中对他的怨愤。 小容向前方黑黢黢的通道指去,“顺着这条路直走,接着会看到两条岔路,一条是出去的生路,一条是布满机关的死路。 但凡进了机关的那条路,就是插翅也难飞。所以要选左边的路,方能活命。” 第78章 误中奸计困死局 两人并肩向漆黑的通道深处走去,数百步后,脚下的路略微变得平坦,并非是人为修缮之故,而是走的人多了,便把泥土踏平了。 薛天辰恍若找回了两人从前的默契,“你不生我的气了,对吗?” 司徒瑶光目视前方,冷着一张脸,“你这又是做哪门子的美梦?” “不然,你愿意跟我一起并肩作战。” “一码归一码,我早就让你先走了。” “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薛天辰被她骂了一句“厚脸皮”,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时,眼前的直路一分为二,果然如小容所说,出现了两条岔路,左右两侧各有一道虚掩的铁门。 司徒瑶光好奇望着右侧的铁门,“那里面是什么?不如先去看看再说。” “哎,小心!”薛天辰刚叫出声,司徒瑶光就推开了右侧的铁门,他生怕这里藏着什么害人的机关,把司徒瑶光挡在了身后。 “人家已经把生路告诉了我们,可别上赶着送死。” 司徒瑶光白了他一眼,“就看一眼也值得把你吓成这样。” 铁门打开的同时,阴风带着腥晦的气味扑面而至。 门内是一间丈来宽的石室,借着火折子微弱的烛火,石壁和地上留有一滩滩深褐色的印迹,似乎是干涸很久的血迹。角落里还散落几张乱七八糟的桌椅,也是落满了灰尘。 “看样子,这里的石壁中都布满了机关,这些血迹就是闯进这里的人留下的。”薛天辰如是猜测。 司徒瑶光快被这里令人作呕的气味给熏吐,捂着口鼻退了出来,薛天辰跟着她来到了左侧的铁门。 两人不约而同的捏紧了手中的刀刃,均知门内等待他们的将是明月堂隐伏的杀手。 推开铁门的哐啷声久久回荡在漆黑阴暗的通道内,两人正要拔刀抵御,哪知,里面却空无一人。 “人呢?不会又是藏起来……” 司徒瑶光话音一落,与薛天辰同时背后遭了重重一掌,仰面扑倒进石室。 又是哐啷一声,跟着砰的一响,身后的铁门被牢牢关上,铁链撞击铁门的声音刺耳无比。 门外踏踏脚步声响,似是来了不少人,一个粗豪的声音得意大笑“几次三番请你们下来,你们倒不肯来,这回可是你们自寻死路,怪不得我们了。” 薛天辰不及开口大骂,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凄惨的哭声“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害你们的,刚才我若不那样说,我就会被折磨的更惨。” 被关进石室的两人纷纷心头一震,听出这是小容的声音,这下才明白为何方才离开之时,周围的女人神色复杂,原来她们心里都清楚小容说了谎话。 不知门外的小容又遭受了什么,传来凄惨痛呼,只听有个凶狠的声音骂道“你这臭不要脸的婊子!你和小霞跟这两个短命鬼说了那么多,就算把他们骗了进来,以为就能免了受罚?” 又有一个猥琐至极的声音响起,“算啦,至少也算她立功一件,打是不用打了,不如就换成别的吧……” 一群男人不怀好意的大笑声夹杂着小容的哭嚎声,在这幽深的通道内越来越远。 司徒瑶光气得浑身颤抖,薛天辰大怒之下,把鹤翎刀朝铁门横劈过去,“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有种进来一较高下!” 他掷刀的力道已经很大,但厚实的铁门也仅仅凹陷进去两寸,鹤翎刀与铁门的撞击声充塞石室,回音令两人耳鼓震痛。 司徒瑶光紧紧捂住了耳朵,大声叱道“你有力气在这发疯,不如想办法怎么出去!” 只见薛天辰脸色大变,飞身朝她扑了过来,“小心暗器!”两人同时扑倒在地。 司徒瑶光身后的一堵石壁上倏然间射出几十支来势劲急的飞针,跟着石壁四周都开启了机括,一时间密如骤雨。 两人就地滚了两滚,紧贴一处角落贴壁站立,但闻飞针发射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刚到得一面石壁前,薛天辰只觉手掌被扎了刺一般。 石室内漆黑一片,薛天辰一面身形闪避,一面拿出火折照明,却猝不及防的被斜射过来的飞针射中手腕,索性他避得及时,只是擦伤皮肉。 手中的火折子一掉落在地上,腾的一下燃起了大火,原来地上铺了一层稻草,借着火势,两人都看清四周到处订满了飞针。 这些飞针也并非是直接订在石壁,而是嵌入一块拳头厚的木板上,待木板上扎满了飞针,又会触动机关,木板分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挤压过来,来不及躲避的人受到木板的巨大冲击,要么顺势被推到石壁上撞击而亡,要么即刻遭飞针穿刺而死。 薛天辰看到只有铁门的位置是飞针射不到的角落,拉上司徒瑶光跃到了铁门附近,两人贴着铁门站立,飞针急射不休。 但更糟糕的情况不止于此,头顶上一阵劲风呼啸而来,一块黑压压的木板从天而降,急速向两人的头顶砸落! “快闪开!”薛天辰再次拉上司徒瑶光同时向前跃了几步。 刚站定脚步,木板轰隆一声巨响砸在地上,顿时烟尘纷飞,此刻石壁上发射出的飞针兀自未停。 薛天辰心知这样下去,即便不待暗器耗尽,终究会有力气耗尽的时刻,他望着地上的木板,忽然心生一计,“我去把木板竖起来,这样就有躲避的地方了,你自己小心!” “我掩护你!”司徒瑶光挥剑守在他周围,替他挡下四处激射而来的飞针。这时的她也早已将两人的龃龉抛诸脑后,只想拼尽全力守护他。 薛天辰潜运内力,力贯双臂,双手放在木板的边缘,微微向上一抬,估摸这厚实的木板有近百斤重。 这时司徒瑶光惊叫一声,他即刻停了手中的动作,“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听得出来司徒瑶光的声音十分痛苦。 薛天辰微一扭头,看到司徒瑶光的右臂中了三支飞针,但她仍在勉力支撑。 他担忧司徒瑶光的伤势,惶急之下,一鼓作气,立起了沉甸甸的木板。 “好了,你快过来!”薛天辰没得到司徒瑶光的回应,回头一望,只见司徒瑶光在用左手挥剑,力道不及右手,整条右臂已被伤口染成一片血红。 薛天辰顾不得双臂酸软,急忙脱下身上的一件外衣,用衣服挡下了不断射来的飞针。 司徒瑶光只觉全身酸麻难忍,几乎站立不稳,薛天辰一手环住她的腰,两个起落便来到了木板前,两人身子一矮,躲到了木板后面。 而两人的身后就是铁门,如此一来,就算石壁上射来再多的飞针也伤不了两个人了。 “你快、快封住穴道,暗器有毒……”薛天辰这时的说话声变得虚弱无力,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司徒瑶光看到他伸手过来,想要点上自己肩头的穴道,可到了近前手臂却垂落下去,“你哪里受了伤?” “我、我……”豆大的冷汗从薛天辰的额头滴落,他的嘴唇开始由红变紫。 第79章 一样天地不同命 司徒瑶光朝他后背一看,七八支飞针已刺入体内,“我也中了飞针,却没你这般难受,你是不是还受了别的伤?” 薛天辰这时感到双手刺痛如火,犹如被沾染了辣椒一般,他怔怔的看向眼前的木板,“难道是我刚才……碰到了上面的铁钉?” 原来,木板四处都嵌有极微小的铁钉,方才情势危急之中,薛天辰急欲竖起木板,忍痛受了铁钉的扎刺,中了双重的毒性,情势比司徒瑶光更加危急。 司徒瑶光眼中泪光点点,张开了嘴想要说话,一开口却成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薛天辰感到全身畏冷,双手却如同烈火燃烧,用一只发抖的手深入怀中,摸出一个小瓶,“这是我随身携带的解毒丸……” 司徒瑶光忙从他手里抢过小瓶,倒出里面的丸药,“你快赶紧吃了!” 薛天辰面色愈发苍白,无力的摇头,“我已经……没用了,还是你吃,我、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这药有没有用是吗?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司徒瑶光泪水滴滴而下,把瓶子丢在了一旁。 薛天辰见她肯舍命陪自己,心里一阵欣慰,一阵心酸,“你不知道,我、我已经毒入脏腑,真的……没救了。” 起先,薛天辰并不知木板上被做了手脚,甚至发动浑身劲力搬起木板,正是全身经脉贲张的时候,犹如敞开的大门,使得毒药加速侵入经络脏腑。 “不!只要没到最后一刻,不许你说丧气话!” 司徒瑶光心中凄然,几乎要泣不成声,“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我就该狠下心来把你赶走。” 薛天辰已经浑身无力,但他后背已插入飞针,无法将整个后背都靠在铁门上,仅把后脑勺靠在上面,司徒瑶光俯伏在他怀中哭泣,虽然身体遭受痛楚,薛天辰的心里却舒畅无比。 “瑶光,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的确不是有意要对你欺瞒,明月堂涉及的是一桩朝廷机密,除了、除了我那两个朋友,连秦大人都不知我来清州所谓何事,但我想帮你的心意……决无、决无半分作假……” “你无需自责,我并非全然因为你的身份而生气,何况……我也没有资格怪你,不过,司徒瑶光的确是我的本名。” 她欲将自己的心事倾吐,猛然发觉薛天辰的胸腔竟不似先前起伏有定,抬头看去,薛天辰靠在铁门上的脑袋歪到了一边,面如死灰,双目紧闭。 司徒瑶光想要伸手去试探他的呼吸,可这时的右臂因中毒而无法抬起,唯一能活动的左手也已失去了知觉。 她只好把耳朵贴在薛天辰的胸腔上,听见一颗心仍在微弱的跳动,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泪水扑簌而下。 “倘若我们都能活着出去,我会告诉你,我的另外一个名字……和身份。”她也因中毒和失血而疲累,昏晕了过去。 红枫客栈,店小二快步走入夏书恩的房间,递给他一张字条,“楼下有个人叫我转交给您。” 夏书恩收下字条,上面写着“倚霞楼赌坊见。” 落款是云无娇。他冷然一笑,心想现在坦诚相见,总比过去遮遮掩掩要好办得多。 他才刚跨入倚霞楼的门,就听见角落里有个人在大声呵斥,循声望去,是芋头张在怒气勃勃的训斥下属,一张嘴骂的口沫横飞。 “滚开!别碰老子!” 芋头张感到有只手搭在了自己肩头,他头也不回的就是一句臭骂。 见那只手仍未松开,他肩膀一抖,还是搭在自己肩上,扭头一看,吓得“啊”的一声惊叫,“你、你是人是鬼?你怎么、怎么还活着?” 芋头张昨晚只看到毒蛇包围了夏书恩就吓得逃离,至于他究竟是生是死,也没在意,只道他本事再大,遇上那些毒蛇定是死于非命。 陡然见到毫发无损的夏书恩风采依旧站在眼前,那股盛气凌人的嚣张气势顿时如云烟尽散。 夏书恩冲他微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你这般反复无常之人,连鬼见了你都要甘拜下风,还用得着怕我?” “反正……你、你不是人!”芋头张尽力让自己镇定,可谁都听得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和他的双腿一样抖个不停。 “我给了你一个难得的机会,是你自己没把握好,那样东西你也别想再得到了……” 夏书恩尚未说完,身后传来一句柔弱无骨的声音,“夏公子来了也不找我,在这跟一个蠢货唠唠叨叨。” 不用回头去看,夏书恩也知道这是云无娇来了,“我知道无娇姑娘很急,但没想到你会这么急。” 他把手再次搭在芋头张的肩头,嘲讽道“他再蠢,也是你的人,不是吗?” 云无娇冷冷瞥了一眼芋头张,对着夏书恩娇美一笑,“我叫公子前来,可不是为了看蠢货的。” 她纤细的腰肢微一扭动,朝着赌坊的方向款款走去,风流之态引得周围无数男客为之倾倒。 赌坊仍是沸声喧天般的吵闹,云无娇恍若不闻,领着夏书恩径自走入了赌坊后的那间里屋,看守房门的守卫这次也没有再拦住夏书恩。 尚未走近房间,夏书恩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声嘶力竭的痛嚎,似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只是他那响若洪钟般的呼号声早已被外面喧哗吵嚷的赌博之声所淹没,因此没人知道这里有个人在受罪。 云无娇不疾不徐的走了进去,只见一个男人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右手痛苦哀嚎,满地打滚。 他的右手掌已经齐口断掉,旁边静静躺着一只雪白的手掌,地毯上流了一地的鲜血。 “蠢货!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云无娇冷脸骂了跟在后面的芋头张。 “是,是!小的知道!”芋头张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躬身去收拾残局。 又有人搬来一口箱子,把断手之人装进箱子里,顺便也把那只断掌像丢垃圾一样丢了进去,另外几人把沾染了血污的地毯给收起,重新换上一张崭新的地毯。 在众人收拾的档口,夏书恩见这些人都神情冷漠,仿佛他们收拾的只是鸡鸭禽畜,“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云无娇挥舞几下手中的团扇,媚然一笑“就知道善良慈爱的夏公子最是见不得这些要人命的情形了,可是这个人欠了赌坊的钱,是他自己立下字据,说还不起钱就剁掉自己的一只手。” 断手男子痛呼大叫“我没有、没有这么说,我、我……”他痛得再也说不出话了。 云无娇继续对夏书恩说笑,“你是不知道这些赌鬼有多讨厌,他家里有个重病的老娘,还有两个孩子,有个老婆要养,没钱还来这玩。公子不要以为我们这么做太过残忍,他戒不掉赌瘾,我们就帮他戒,这可是大大的好事一桩啊。” 那人痛得晕了过去,她却言笑晏晏,言语之中,自觉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第80章 铜墙铁壁,唯余叹息 “公子别担心,只是把他送回家而已。”云无娇挥一挥手,左右下属退了出去。 古董架上有个用红色玉石制成的长蛇,质地光滑凝脂,两颗尖利的毒牙令人观之生寒。 云无娇将这尊红蛇的底座,分别向左右各转三圈,轧轧声响不断,一面绘有仕女观花图的墙壁从中间缓缓开启。 夏书恩又是惊诧,又是茫然,惊诧的是她竟会将这扇藏有秘密的大门对自己开启,茫然的是不知她接下来究竟要如何。 云无娇已经走进去,回头对微微发怔的他灿然一笑,“你不是一直很想进来看看吗?” “她屡屡主动邀约,必定是准备了歹毒的招数。”夏书恩心里这般想,迈步走了过去,“无娇姑娘盛邀,我怎好拒绝?前面带路就是。” 跟随她的脚步,一间光线暗淡的内室顷刻间包裹住两人,墙壁、地板都是铜制,地方不大,却安置了六个铁笼。 笼内关押了十余名年轻女子,那些女子见到云无娇,皆是满脸恐惧,纷纷缩在角落里,甚至不敢对上她的眼神。 夏书恩想起湖里打捞上来的女尸,多半也是出自这里,她们如此惧怕云无娇,不用细想也知道云无娇对她们做了什么。 云无娇又转入一道门,此间仍是和刚才一样,只放置了一个铁笼,她停下脚步,指着左侧方的一座铁牢,“你看那——” 只见铁笼内有个衣衫破烂的躯体侧靠铁笼,动也不动,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夏书恩好奇的朝那人走了过去,到了近处,不由得心惊,原来这人已经是一具白骨骷髅。 云无娇笑语盈盈道“这具白骨的身份是谁,应该难不倒你。” 铁笼的门微微向外敞开,夏书恩走了进去,蹲在白骨旁仔细察看。 白骨身上穿的是一件华贵少见的墨色衣料,夏书恩伸手撩开白骨胸前和腿部的衣服。 但凡是受过刀枪外伤,或是中毒而死之人,在白骨上依然可以找到生前受伤的印迹,但眼前的白骨上下均未见明显的伤害,想来此人生前是平静而死。 “到了这种地方的人,如何还能平静的下来?” 夏书恩心下诧异之极,看到白骨的腰间系了什么物件,伸手探去,摸出一块晶莹碧玉的玉佩出来。 上面刻的都是式样精雅的瑞兽,他忽然惊觉,“世子沈天南!” 云无娇咯咯娇笑起来,“我就说难不倒你,果然叫你给猜中了。想必你也看得出来,他生前可没有受过什么折磨,是心甘情愿死在这里的。哎,你说他死乞白赖的赖在这,给他葬又不好葬,丢也不好丢,只能由他变成这副模样了。” 虽然预料到沈天南遭逢不测的结局,可眼前此景,还是令夏书恩心头愠怒。 “他现在成了死人,你爱怎样说便由得你了,不过我提醒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毙掉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很快在不久的将来,你也会变成他这副模样了。”云无娇说话间,已将铁笼上了一把沉重的锁。 夏书恩冷然而笑,“你觉得这里能关得住我?” “我知道关不住你啊,所以我也没指望铁笼能把你锁到死,虽然这里到处都是铜墙铁壁,不过你走了之后,另一个人可要实打实的遭殃了。” 夏书恩微一思量,心头大惊,“凌烟没有得罪过你,何必要跟她过不去!” “只要成了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活着就是得罪了我,谁叫她不识好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料想是凌烟曾将赌坊内的哭声告诉自己,夏书恩的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就算没有她,我一样能查到这里来,你要怪就怪到我头上好了。” 云无娇似笑非笑,“我以为夏公子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想不到竟会对一个风尘下贱女子能痴心至此,要是凌烟亲耳听到你的这句话,就是为你去死,想必她都心甘情愿了。”得意的笑声充塞室内。 “你要是敢动她一下,我保证你明月堂在枫阳县的经历,会在清州城再次重演!” 云无娇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哦,忘了告诉你另一件事,你的好兄弟和他的女人……哎,算了,告诉你也没用,反正你都自身难保了,我答应你,将来一定把你们兄弟葬在一处。” “天辰和司徒姑娘?” 云无娇的话只说了一半,却也不难猜出他们两人一定是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地方,丝毫不亚于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怔怔的望着沈天南的白骨,叹息道“如果世子知道王爷死后的情形比他更糟,不知道世子该有多伤心。” 一阵细微的墙壁碰撞声响惊醒了他,知道是云无娇已经走了。 夏书恩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瓷瓶,“知道关不住我还要白费力气。” 他将瓷瓶内的无色液体倾倒了几滴在铁锁上面,仅过得片刻,铁锁上冒起阵阵刺鼻难闻的白烟。 昔年在椒兰山归隐之时,闲来无事的夏书恩翻阅了不少记载奇闻传记的书籍,其中有书记载了“化铁水”这一奇术。 他按照书中所载,竟真的制成了。不过当时也用不上,便弃在一旁。 自从云无娇邀请他去过赌坊后,夏书恩恍然想起了“化铁水”,没想到今日果然排上了用场。 过不多时,铁锁化为一滩铁水,夏书恩推开铁笼,重新返回刚才路过的那间屋子。 那关在铁笼内的十三名女子见他毫发无损的走了过来,皆是面面相觑,惊诧的神色中还有难以掩饰的惶恐不安。 夏书恩想起芋头张的账本上记录的两个名字,“张禾、杜梦姑娘可在这里?” 众女子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一个脸色蜡黄和一个瘦弱的女子举起手来,望向夏书恩的眼神中尽是茫然。 夏书恩安慰她们,“诸位别怕,在下可以救你们出去。你们可知这里除了那堵墙上的机关,还有别的出路?” 张禾、杜梦等众人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希望,向他指了前面的路,随即又摆手摇头。 夏书恩看她们各各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口中呜呜啊啊,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你们不能说话?” 张禾双手上下叠加,握成空心拳,把拳头放在了嘴边,皱眉摇手。 夏书恩看明白了,“你是说,你们都被灌下了毒药?” 众女子纷纷点头,杜梦从身上撕下一块料子,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起了字。 “路至尽头,有人阻之,乃有一问‘吾有红蓝二色,尔做何选?’此为陷阱,勿要作选,答曰‘明月堂’。门遂开。” 第81章 孤身入险地 血书字迹工整,想来这个叫杜梦的女子出身于闺门大户,却被芋头张用下三滥的手段给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秘室之中。 夏书恩看完后将血书收了起来,对众人说道“只要答对了暗号,看守的人也定会开门,不如你们现在就随我出去。” 众女摇了摇头,神色痛苦,张禾又指了指双腿,意思是她们这些人不能行动,会拖累他。 难怪这里无人看守。 夏书恩只能孤身行动了,“你们放心,待我出去后,一定会再回来救你们。” 众女一时间激动无以,纷纷跪了下来,向他磕头以示谢意。 夏书恩沿着一条直行的路走了丈远,期间路过了几间陈设精致的房间,有的是用来做卧房休息用,有的用来盛放一箱箱的金银财宝,还有的房间则是专门用来置放各种毒药。 夏书恩一一搜查,均未找到玉琥的踪迹,又随手毁了毒药,直到向前走了数百步才看到一扇紧闭的大门。 他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外面有个声音传来“别敲了,这扇门的外面刷了两种颜色,红色跟蓝色,你选哪一种?” 夏书恩如实按照杜梦的交代回答“我选明月堂。” 门闩响动,这扇门果然从外面打开,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五短身材,腰粗膀阔的男人,一身屠夫装扮,见到夏书恩时,眼中凶光四射。 他把夏书恩上下打量一番,又问他“天上有几颗星星?” 夏书恩被这人没头没脑的一问,错愕不已,“不是只有刚才那一个问题吗?怎么还有?是了,她们不曾出来过,自然是不知道外面还有一道暗号。” 他想既然方才回答的是明月堂,明月之下,繁星光辉难以明亮,便答“没有星星。” 在他思索的这段时刻,屠夫汉子看向他的眼神已渐渐转了变化,一只手向腰后伸去,似是看他如果答得不对就要下手。 夏书恩自然也留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好在他话音刚落,屠夫便缩回了手,点点头,“嗯,舵主对你有什么吩咐没有?” 正在思索借口,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对屠夫道“井底有两个人要处理掉,你叫个帮手出来。” 屠夫指着夏书恩答道“那正好,他可以去。” 两个红袍衣人看了看夏书恩,他急忙说道“对,正是舵主叫我出来听外面的人吩咐。” 三人对他的话毫无怀疑,红袍衣人让出一条路,“那就赶紧跟我们走吧。” 夏书恩目光斜视,满屋子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和肉腥的怪味,似乎是间屠宰房。 外面一间小院,几个系着围裙的大汉裸露上身,手里各自操着一把剔骨刀,一手拿捏着骨头,把上面的碎肉一点点的剔除干净。 案台、地上都染成了殷红,地上还放了几个盛放鲜血的木桶,天气本就炎热,加上浓重的血腥味,简直成了一群苍蝇肆意放纵的花园。 “倚霞楼的后面居然是处贩卖生肉的所在。”夏书恩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一个剔肉的汉子拿起一根挂着惨白皮肉的骨头,那根骨头不长不短,说是猪腿牛腿太细,狗腿羊腿又太粗,直到骨头的尽头露出一只人手出来。 纵然经历过枫阳县的育婴堂惨案,赴约云无娇的鸿门宴,夏书恩对她说起如何处理尸体的谈话中,其中一条便是将人的尸体当成食物做成盘中餐。 但那时的他也只是说说,如今亲眼所见这些屠夫将活生生的人,如同宰杀牲畜一般泰然自若,也是心中大骇,收回了目光。 外面停了一辆马车,夏书恩跟随红袍衣人上车后,那两人忽然捉住他的双手,将黑色布袋套在了他的头上。 夏书恩心下一惊,“你们干什么?” 其中一人回答“你还是新来的吧?没办法,这就是明月堂的规矩,等你手上沾了人命之后就不必如此。” 夏书恩要摆脱束缚易如反掌,但他不知薛天辰和司徒瑶光究竟被困在了何处,一时按下耐心等待。 一个时辰后,马车方停,夏书恩手上的绳索被人解开,黑色布袋也从头上拿了下来,猛然一见强光,夏书恩不禁感到刺眼,缓了半晌才适应过来。 下得马车,眼前是一座山峰,他跟着红袍衣人上了山,到了一处荒林丛生、内嵌石门的山峰前停下脚步。 一个红袍衣人扳动石壁上的机括,石门缓缓开启后,从里面渗出阵阵阴风,走出衣着颜色相同的五人。 “这是舵主带来的人,你们要处理谁,直接带他进去。”红袍衣人示意夏书恩跟这五人进去。 山洞里漆黑一片,两个带他来的红袍衣人却转身回了山下。 那五人带着他往洞中深处走去,夏书恩向他们问道“不知各位兄弟要叫我去杀谁?那人很厉害吗?” “一男一女,被关在石室里面。”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你也不必知道他们是谁。” “里面布满了机关居然还能不死,算他们有两把刷子,你进去多加注意。” 夏书恩完全可以肯定里面关的就是薛天辰和司徒瑶光了,不动声色随他们来到了石室门前。 等待开门的间隙,夏书恩向身边的五人突发袭击,不曾防备的五人莫名其妙挨了他拳脚功夫,立时明白他来者不善。 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通道内涌出数十人朝他围攻而来。 彼时,被困在石室内的司徒瑶光听到外面拳脚相加的异响,精神为之一振。 她急忙叫醒了薛天辰,“醒醒,外面好像有人打起来了,是不是他们在内讧?” 薛天辰在夜里曾数度苏醒,虽然所中之毒未解,只要全身经脉还能运转,一时半刻倒也死不了,至于之后的身体会变得如何,他就再也不敢细想了。 他熟知明月堂内的杀手规矩,连被外人以性命威胁都不肯吐露实情,又怎会无端起了内讧? 他脑中尚存清醒,对司徒瑶光眼含笑意,“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司徒瑶光不禁睁大了双眼,“谁会知道我们来了这?” 薛天辰咬牙以手撑地,想要从地上坐起来,“不管是谁,我们先动一动位置,免得被误伤。” 司徒瑶光的左臂尚能活动,她将薛天辰的一只臂膀抗在自己肩上,搀扶着他挪到了一旁。 两人刚一站定,就听铁门砰的一声大响,跟着一声惨叫,三个人影随着倒塌的铁门摔了进来,顺势压在了立在门后的木板,顿时烟尘弥漫。 第82章 山中围歼巧逢强援 薛天辰和司徒瑶光甫一见到此景,不由得心胆俱寒,幸好两人移动的及时,否则被两道外力同时压将下来,成为一滩肉泥是顺理成章之事。 那摔进石室内的三个人口吐鲜血,当场毙命,一道白影倏然飘了进来。 “是夏公子?快救救天辰,他快不行了!”司徒瑶光看清来人是夏书恩,喜极而泣。 夏书恩几步踏了过去,搀扶住站立不稳的薛天辰,见他脸色灰败,身上更是血迹斑斑,“再撑一会,我现在救你出去!” 薛天辰撑着一口气苦笑道“托你的福,还没被你砸死。” 夏书恩恍然向那倒塌的铁门望去,渐渐明白两人刚才是躲在门后,轻笑道“总算你命大,知道挪窝。” 司徒瑶光声音颤抖,“他中了毒,能捱到现在也是奇迹了。” “看出来了。”夏书恩搀扶他坐下,运息于掌,欲先向薛天辰的体内输入一段真气,延续性命。 石室内光线昏暗,他并不知道薛天辰后背上的几根飞针尚未拔去,偏偏他又是蓄了一些力道在掌中,不偏不倚的掌力落在飞针上。 他的掌心并未直接触碰上薛天辰的后背,倒是无事,却再次苦了薛天辰,一声痛呼后,飞针又向体内没入一寸。 事出突然,司徒瑶光也来不及预警,看到飞针后的夏书恩急忙收回掌力,脸上大是愧色,“我想帮你缓一缓的,对不住了……” 他立刻背上薛天辰,与司徒瑶光走出了石室。 薛天辰痛的脸色又增一分惨白,哭笑不得,“我好不容易……撑到现在,到头来要、要死在你手里。” “你要是舍不得司徒姑娘,就少说几句。” 神疲力竭的薛天辰一听见那四个字,精神大振,四下呼叫“瑶光,你在哪儿?” 跟在夏书恩的身侧的司徒瑶光,急忙握住薛天辰垂下来的一只手,“我在这呢。” 薛天辰刚看到司徒瑶光,就听夏书恩戏谑般的一声叹息,情知他是在取笑自己,“走你的路!”虽是在呵斥他,却有气无力。 司徒瑶光心内如焚,见到眼前情形,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在握住薛天辰的手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心中动荡,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缕淡淡晕红,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 刚奔到山下,树林里围上一众杀手,粗略望去,至少五六十人之多,已将三人前行之路围堵的严严实实。 夏书恩将背上的薛天辰放了下来,同时,空中升起一个炮仗,一声尖锐的长响过后,空中被一道绿色的烟火笼罩,接着便是三声爆炸声响。 这是夏书恩离开万壑山庄之时,慕容怀英送给他发射信号之用的响箭。 重伤的薛天辰是不可能再运功抵抗了,司徒瑶光尚能挥舞长剑,却连自保都艰难。 只有夏书恩面对一众杀手,无论如何身形腾挪,出招抵御,始终不离两人周围。顾前就难以顾后,顾左又难以顾右,要各个击破是不可能了。 情势危急之下,他调动全身的内功集中于双掌,从袖中发出去的内力犹如一道无形的吸力,顷刻间将集聚在周围一众杀手中的刀刃都围拢在自己的掌风之中。 众杀手一时都楞在当场,夏书恩再次双掌推出,嗖嗖声急响,寒光四射的刀刃疾如闪电般向四周激射而去,伴随着一众人的惨呼声,登时倒下了一大片人。 乱斗中,有人打了个呼哨,草丛拂动之声大作,山间各处又涌出一大群身着红袍的杀手。 站在山峰高处的杀手弯弓搭箭,齐向三人射来,夏书恩忙力贯双臂,抓起地上的尸体,连珠般抛去,尽管能挡下利箭,却不是长久之策。 司徒瑶光四下望去,看到五尺之外有颗大树,搀扶起薛天辰,在乱糟糟的箭雨中,缓缓向大树移动。 夏书恩身形飘忽在两人四周,嗤的一响,衣袖被羽箭穿透,径朝薛天辰射去。 司徒瑶光欲抬起长剑去格挡,但左臂早已失去知觉,只能勉强持剑,力道也不重。 玎的一声轻响,未能阻止利箭停止,但那支箭也失了准头,从薛天辰的肩头擦过。 薛天辰刚躲过一劫,危机又起,忽觉身侧一道寒光闪来,一把长刀直挺挺的向头顶劈落。 换作平常,只要就地向旁躲闪就可避开这一刀,但这时的他却半点力气也使不出了。 此时的夏书恩正在另一侧抵敌,司徒瑶光更是来不及去捡拾落在地上的长剑。 刀锋距离薛天辰还有两寸时,那持刀之人忽然一声惨呼,凌空重重摔下,尸横就地。 他死得太过突然,众人酣战之中,既无看到有人来袭,更没看到夏书恩或是司徒瑶光突发暗器。 山上的惨呼声接连响了起来,那些在高处射箭的杀手尽皆毙于一股凌厉至极的内功之下,纷纷从山顶跌落,自是无命可活。 从东侧山头飘下一白一黑两个身影,飘逸的身姿宛若御风而至。 “是慕容前辈和董前辈!”夏书恩心下欢悦不已。 方才突袭薛天辰,以及在山巅暴毙的杀手,便是看到夏书恩发出的信号赶来的慕容怀英和董思源出手击杀。 有了二人的助力,聚在山间的杀手被尽数剿灭。 “慕容前辈,董前辈,我才发出信号没多久,你们就来了。”夏书恩上前向两人一揖。 上次仓促离别,再次见到他的董思源也心中欢喜,“我们其实不在山庄,正在附近转悠,好巧不巧看到你在求救,刚才真是惊险至极。” “天辰!天辰!你千万不能睡过去,我们好不容易有救了!”司徒瑶光急切的想要把昏过去的薛天辰唤醒过来。 慕容怀英看到他刺入背上的飞针,伤口渗出的是暗黑血迹,便知针上有毒,用帕子将飞针拔出,在他身上要穴上点了几指,浓稠的黑血立时顺着伤口流出。 董思源见状,立刻从袖中取出一瓶丸药,将九转凝魂丹送入了薛天辰的口中。 这时,山下涌来一群慕容怀英的众弟子,将受伤的薛天辰与司徒瑶光放上了马背。 司徒瑶光支撑着一口气对夏书恩道“里面还关了很多女人……”受伤时刻久了,说话渐渐虚弱。 夏书恩是从倚霞楼的秘室一路赶到此处,自然而然的知道她要说什么,“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慕容怀英吩咐下去,几名弟子继续深入洞内,救出被困女子,自己则带着受伤的的两人和其他弟子赶回山庄。 夏书恩看到这群弟子都是清一色的丧服,不知万壑山庄是在办谁的丧事,他想开口询问,但见薛天辰、司徒瑶光苦受荼毒,只好按下不言。 第83章 幸遇奇功心含愧 薛天辰苏醒时,发觉自己盘膝坐在一张素净的床铺上,虽然背对着床外,也感觉屋内聚集了不少人。 慕容怀英搭上薛天辰的脉门,幽幽叹了口气,“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能捱到现在也真是奇迹。” 司徒瑶光已泣不成声,“慕容前辈,他到底还有没有救?” 董思源道“刚才我给他服下的药没有起到太大的效用,薛少侠不是自己都说了,此毒无药可治。” 司徒瑶光面色一白,从椅子上滑下来,软瘫在地。 董思源急忙伸手扶起了她,“哎呀,姑娘,薛少侠的毒的确是无药可解,但不意味我大哥就没别的法子。” 慕容怀英对董思源的调侃无奈至极,摇头轻笑,“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喜欢捉弄人。” 薛天辰听见司徒瑶光伤心欲绝的动静,真想亲自去安慰她,猛觉冰凉的后背如同触到了炉火一般,暖洋洋的舒适。 他知道这是慕容怀英正在运功为己疗伤,心下颇为感慨“我与前辈仅有一面之缘,还是我污蔑他在先,想不到他不计前嫌,竟会冒险来救我,这份宽宏大量的胸襟,当世无人能及。” 他只知道要让体内的毒气外泄,必须有人肯牺牲自己,把毒物转嫁到自己体内。 一股柔和而又不失温热的内息,自大椎穴而入,经过体内各大经络缓缓遍流全身。 若换作旁人,哪怕是武功修为极强的高手,在重伤的情况下也决感受不到这道绵柔的内息。 他人发出的内力要么极强极弱,要么忽冷忽热,力道轻了,根本不足以注入对方经脉,唯独慕容怀英发出的这道内息与人体有着接近的温度,常人难以感知。 虽在炎炎夏日,薛天辰此前被困的石室内的温度几近初冬,加之受了严重的内伤,苦捱一日一夜,身体已寒冷若冰,因此他才能清晰感知到慕容怀英的功力。 起先,他尚觉舒畅无比,心念跟着外来的内息在体内游走的路径存想。 然而一运使内功,他就感到自身的内力仿佛被慕容怀英的内息压制,心下一惊,再次运起内力,身体却轻飘飘的,体内恍若空无一物,修习了数十年的内功竟在这瞬息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遭了,慕容前辈应该是记恨我先前对他不敬,现下要借疗伤的由头废除我的武功,这可如何是好……” 薛天辰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唯独耳力尚在,正胡思乱想间,听见门外一个极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他怎样了?”来人正是夏书恩。 薛天辰心下大慰,但盼他能看出眼前端倪,又听董思源的话声响起“这是大哥练了四十年的解毒神功,无需用药来医治,而是在中毒者的体内灌输上乘内功,这体内积聚的毒物便如同烧开的沸水,都会随着十指尽数排出,只不过在疗伤中,中毒者的内功会出现暂时压制的状况。” 听见这番解释,薛天辰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同时为自己方才的想法羞愧的无地自容。 司徒瑶光无比紧张的盯着慕容怀英施功,却忘了开口向董思源求教,此时听他娓娓道来,苍白的面庞之上渐渐有了笑意。 董思源脸现傲意,“司徒姑娘,这下你该知道,我们为什么不着急了吧。” “多谢、多谢两位前辈。”司徒瑶光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差点连话都说不完整。 夏书恩劝慰她,“司徒姑娘,天辰现在已无大碍,倒是你的伤势该好好医治了,若是等他醒来之后,你的伤患又加重了,岂不是叫他也为你担忧?” “是……没错,我……”司徒瑶光一直将薛天辰的伤势记悬于心,紧绷的神经终于瓦解,再次昏晕了过去,董思源忙吩咐几名女弟子送她到房间医治。 约莫一个时辰后,慕容怀英收起内功,这是他平生经历过耗时最久的疗伤。 好在他内功修为极深,一番内力输出下来,除了大感疲累之外,并未受到薛天辰体内毒物的干扰。 夏书恩看到薛天辰的脸色渐渐由白转红,面上有了人色,脉搏跳动平稳,自是体内的毒性已解。 这时他忽然想起,自从进入山庄这大半刻的时光都没见到颜溪月,便向董思源询问她的去向。 然而,董思源脸色大变,“光记挂着他们两个人了,差点忘了小侄女,她不是到清州找你去了吗?你没见到她?” 夏书恩见他茫然不知,心中惶急,“我进了明月堂的秘室后,一路追随到了山洞,并未在城内见到她,怎么?她何时去找我了?” 慕容怀英歇了口气,神色并未像董思源那样慌张,“溪月又不是三岁孩子了,她没找到你,一定会返回山庄。” 可是夏书恩想要即刻见到颜溪月的心情,哪能因为慕容怀英的这句话而缓解? 如果颜溪月在红枫客栈没找到自己,一定会去倚霞楼打听,何独然和云无娇知道自己从秘室逃脱后,想必现在也一定知道了薛天辰和司徒瑶光也被自己救走。 何况那秘室之中还关着十三名人质,以及凌烟的安危,种种危急的情况加在一起,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必须返回清州一趟了。 抵达清州后,夏书恩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回红枫客栈,向掌柜询问是否有人来找自己,答案果然如自己所料不错。 可倚霞楼的一众花娘碍于老鸨凶恶的眼神,谁也不敢向他吐露半句,老鸨对他更是爱答不理。 夏书恩想起了芋头张,他是倚霞楼的打手,如遇来者不善,他必第一个出头,听得芋头张去了南大街,他又出门折而向南。 “夏公子,请留步!” 才走出几步,夏书恩就听见身后一道清脆爽朗的声音,是寒小楼。 “小楼姑娘找我有事吗?” 寒小楼笑语盈盈的走到他面前,“不是我有事,应该是公子有事才对。” 夏书恩微笑点头,“嗯,他们都不肯搭理我,你就不怕被芋头张知道了?他最近有没有再欺负你?” 寒小楼眼底闪过一丝紧张之色,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他要打我,我躲着他就是了。不过公子你来的正是时候,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在夏书恩进了赌坊之后,凌烟就被几个身彪形大汉强行带走,凌烟脚伤未愈,任她如何向周围的人苦苦哀求,肯来向她施救的也唯有秋海棠一人而已。 她直追到了倚霞楼的门口,彼时,有个猥琐丑陋的中年男人点名要秋海棠陪他,秋海棠救人心切,自然不愿委身。 猥琐男人一时恼了,骂骂咧咧的伸手抓了她的长发拖拽,秋海棠痛呼大叫之际,一个小巧绿色的物件从脸庞急速擦过,随即惨痛大叫声从那猥琐男人的口中叫了出来。 第84章 红颜已远,芳誉仍留 猥琐男人的掌缘刺入两片轻薄的树叶,若不是亲眼看到血迹从手掌流下,谁也不会相信,就这么一片薄薄的叶子也能伤人。 恼怒至极的猥琐男人大叫来人是谁,一个清冷的声音由远及近,“是我!你没听见这姑娘不愿意跟你走吗?” 男人大惊,一个俊雅美丽的绿衫女子走了进来,对他冷目而视,正是颜溪月。 倚霞楼这等烟花风月之所,进来玩的向来只有男人,忽然见到秀丽无端的姑娘进来,瞬间引来一大群好事之人围看。 那男人大是愤怒,指着颜溪月和秋海棠大骂“哼,我当是是谁?原来是个黄毛丫头!我告诉你,女人都是口是心非,她说不愿意,那意思就是愿意!我怎么不能带她走了?你们说是不是?” 他竟然还向周围的人群寻求认同。 秋海棠气得满脸通红,“你休要胡说!我急着救人,谁要跟你走了!” 颜溪月斜目旁睨,四周围观的男人纷纷点头认同他所说之言,凛如寒冰的眼眸一闪,随即对那男人问道“照你这么说来,那愿意就是不愿意了?” 男人就是故意引她入套,色眯眯的眼光朝她身上游走,“嘿嘿,我看你也长得不赖,只要你替秋海棠说一声‘我愿意’,哥哥就放了你们两个……” 他似乎是忘记了自己的手掌是如何受的伤,竟把好色的心思打在了颜溪月的头上。 颜溪月素袖一拂,男人瞬间如踢出去的圆球,直飞出了尺许之外,倘若不是有张桌子给挡住,他还不知要飞出多远。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喝了声彩,围观的人群霎时间热闹了起来,颜溪月见他要爬起身来,右足伸出,一张板凳又朝他飞去,直接扣在男人的后背上,颜溪月踏上凳子,令他无法起身。 “这样待你,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男人被撞得眼冒金星,下意识的回答“不愿意!” 颜溪月展颜一笑,“这可是你说的,不愿意就是愿意。” 哐的一声,板凳裂成碎片,颜溪月脚踩他的后背,男人痛的面目扭曲,急忙大喊“我愿意!愿意!” “在场所有人可都听得清楚,是你自己说的愿意。”颜溪月奋起一足,朝他腰间踢去。 男人骨碌碌的朝右侧滚去,撞倒柱子才停了下来。这一番对他的整治,引得楼上楼下围观的花娘们欢呼喝彩。 寒小楼把这段经过说的绘声绘色,夏书恩的脑海中呈现出颜溪月轻盈矫健的身姿。 “你说,是两片叶子伤了那个人?” 寒小楼以为他不相信,便伸出一只手掌,露出两片布满折痕的树叶,“不信你瞧,又不止我一人看见了。” 夏书恩拈起那两片树叶,叶子的侧边的确有点滴血迹,“看来她在万壑山庄的时日,功力大有长进。” 寒小楼见他望着叶子呆呆发笑,叫了他两声,夏书恩才回过神来,“哦,你说那位姑娘跟秋海棠去了哪儿?” “去追凌烟姐姐了,但愿她们能追上吧。”寒小楼将手指向西南方向。 “多谢姑娘告知。” 夏书恩拔步欲行,寒小楼却又叫住了他,“公子要是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这个……”夏书恩一怔,不明她为何有此一问。 “我知道了,除非凌烟姐姐回来,你才肯继续来倚霞楼。”她声音清脆如银铃,抛却脸上的红色瘢痕,显得乖巧可爱,令人怎样都不会生气。 夏书恩不禁一笑“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也学别人胡说八道了。” “你几乎每次都是来找她的,难道不是吗?” 夏书恩无可辩驳,也不想解释,倚霞楼的方向又传来严厉的呼喝“小楼!你这丑丫头!站在倚霞楼的大门口,以后谁还敢上这来!给我滚回去!” 老鸨从倚霞楼冲来,见到寒小楼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寒小楼只得跟着老鸨回去,趁着老鸨没留意,甚至还回头冲着夏书恩摆手微笑,以示告别。 “这小丫头可不简单,旁人若是生成她这样的相貌,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怨天尤人,她又落得如此境地,还能这般坚强乐观,倒比不少男子多了一分难得的胸襟。”夏书恩望着寒小楼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在市集上买了匹马向西南方奔去,约莫两顿饭的功夫,行至梧桐巷时,临街一处铺子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只得下马而行。 经过人群,听见众人在忘乎所以的在谈论一个叫“方神医”的奇人。 “方神医的医术简直如神仙在世,我上次得的顽疾,城里的大夫都说没救了,结果方神医直接让我睡了一觉,等我醒来的时候病就已经好了!” “让人睡一觉病就能好?别是在梦里吧?哈哈哈。” “是真的!山槐街的赵婆婆得了失眠证二十多年了,到方神医这里一下子就睡着了,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失眠过。” “可不是吗?人家方神医是云游四方,如今到了我们这里,家里谁要是有顽疾难治之证赶紧来找他医治。” 夏书恩默默听来,心下暗忖“方神医?没听说江湖上有个什么方神医,难道是‘赛神仙’方天石?” 他上前向人探询,“请教各位,方神医名讳?” 一人答道“神医是我们愿意这么叫,他说的他本名叫方天石。” 夏书恩心下更奇“方天石?他最擅长的是致幻之术,何时变成誉满清州的神医了?” 就在这时,一个相貌端正儒雅的男人从铺子里走出,年近四十上下,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度,正温文和善的向众人辞别。 他身后跟着一个随从,背上背负一物,被黑布包裹的严严实实,根据轮廓看来,像是琵琶、柳琴一类的乐器。 方天石与众人简单告别后,与随从上了马车,人群渐渐松动,路上宽阔起来,夏书恩这才得以继续上马而行。 马车一路出城,到了城外开始飞驰前行,夏书恩骑马奔行了一阵,感觉马车的路径似乎与自己去的方向完全一致,也是出城后沿着西南而去。 他蓦地想起明月堂的那张地图上,曾着重标记过无尽意阁这处位置,而方天石出来的那间铺子,名字就叫无尽意阁。 “无尽意阁也是明月堂的联络地点之一,方天石一定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了。” 夏书恩的马匹跟在马车后面,正要催马快奔,北面的山林里轰的几声震响,震得大地微微颤动,四周的树叶纷纷而落,座下的马匹受惊,再也不肯前行。 夏书恩听声辨形,顺着爆炸声展开轻功,向北方飘行而至。 他隐匿在树梢丛中,尚未靠近,就听到兵刃相交乒乒乓乓的异响,山间一条小道上停了八辆马车,车上都满满载着四五个箱子。 他起先以为是这是押镖的车队与山贼起了冲突,但凝睛向那两拨打斗之人一望,极是惊诧。 数十个红袍衣人正与身手不凡的四个大汉刀刃交加,红袍衣人的身份自不必说,那四个人居然是“西山四杰。” 第85章 恩怨危中解,赴义如箭疾 “西山四杰怎么会跟明月堂有了冲突?” 自从“西山四杰”在义贤庄与慕容怀英、董思源恶斗,梅向秋重伤颜溪月,又被夏书恩整治一番。 他以为再也不会遇到这四人,陡然见到他们与明月堂在林中大打出手,除了诧异之外,也勾起了好奇心。 刚才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还伴随几名女子的惊呼之声,她们手脚被缚,蜷缩在道旁瑟瑟发抖。 一个红袍衣人打开箱子,从里面拿了一捆火药,点燃后朝那几名女子身上丢去,被雁如云的九节鞭给击中,火药一歪,落在了另一辆马车上。 又是轰的一声爆炸,霎时间泥土飞扬,树叶纷飞,一匹马横死当场。 乌风月飞身立在马背之上,对红袍衣人破口大骂“又是年轻姑娘,又是炸药,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吃你爷爷一斧!” 一声长啸,从马背上跃下,挥舞着宣花斧朝红袍衣人头上劈落。 陆维怀一面挥剑击刺,一面大喊“四弟,你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大哥不说我也知道!” 雁如云的九节鞭如一条轻盈灵动的长蛇,游走在一众红袍衣人之间,但他每次靠近那几个被缚的女子,都被七八个红袍衣人合力挡了回来。 双方堪堪斗了几个回合,红袍衣人眼见落在下风,似乎是想要同归于尽,纷纷将马车上的火药点燃。 若是八辆马车一齐点着,动静闹得更大不要紧,西山四杰要救下的那几名女子是无望了,就连他们自己也不免受到波及。 红袍衣人散落在各个角落,手中的火药从四面八方丢去,有的将要落在马车上,有的将要落在被缚女子身上,四人就算武艺再精熟,也难免顾此失彼。 冒着火星的炸药快如流星般越过四人的头顶,眼看就要落入一个装人的箱子里,梅向秋急忙扯下腰间的酒葫芦,径朝那捆火药掷去,并大叫一声“老四!” 雁如云心领神会,九节鞭嗖的一下飞过去,咯喇声响,酒葫芦爆裂开来,里面的酒水泼泼洒洒,四下散开,熄灭了炸药上的火星。 心爱的美酒就这么没了,梅向秋登时心头大怒“你们这群该死的直娘贼!还我酒来!”一把赤练杵挥舞的更加凌厉。 陆维怀飞身跃向树下的几名女子,刚一落地,就看到躺在的地上的女子脸上大现惊恐之色,但她们都被堵住了嘴巴,无法出声。 听见嘶嘶的冒火声,回头一瞧,一个点燃的炸药已经距离自己仅有寸许。 而那引线也快要燃尽,若是他再挥剑击开,或是伸袖拂去,自己都会被炸到。 他脑中一片空白,忽然空中不知何处射来一子,击中那捆炸药,飞向陆维怀的炸药立刻歪到一边,砰的一声炸响,炸药在半空中爆炸。 在爆炸的前一刻,陆维怀以为自己就此身死,索性趴在了地上,闭目待死,这一举动反倒使得他逃过一劫。 “大哥,你没事吧?” 乌风月等三人听见爆炸声,焦急不已,却都腾不出手去看他。 “我没事……” 陆维怀话未说完,只见周围的红袍衣人不知名状的纷纷倒下,有的是额头中招,有的是遭受重击,暗器都是平平无奇的一些小石子。 不明所以的四人也停下手中兵刃,四下里张望,林中一棵大树上翩然跃下一个人来。 “啊?是夏少侠!” “哎呀,刚才若不是少侠,我姓陆的就要在这当个横死鬼了。” “居然还能在这碰见,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多谢你老人家及时出手!” 四人都喜不自胜的向夏书恩殷勤致谢,这最后一句话是梅向秋喊出,听得夏书恩直皱眉头,瞪眼朝他望去“我哪里老了。” 梅向秋自上回头下脚上的栽进湖边淤泥中后,对他是又敬又怕,这次又得他援手,想说几句奉承讨好之言,却张口出了差错。 梅向秋这下更不敢说话了,雁如云替他解释道“他一紧张就爱说错话,夏少侠别跟他计较。” 在这谈话的档口,剩余的几个红袍衣人已经纵马奔离,几下就看不到人影,唯余马蹄声回荡在林间。 他没空和四人闲谈,简单说明了形势,“这些人都是明月堂的杀手,无恶不作,多谢西山四杰仗义出手!”说话间,他已跨马疾驰。 西山四杰原该感谢他的相救之恩,没想到他却向四人道谢,陆维怀为那几名女子松绑后,四人都各自牵了马,追随夏书恩而去。 片刻后,五人并肩骑行。 “夏少侠,这明月堂是什么东西?我们兄弟四人常走江湖,却从未听过。” “我们是要离开清州,路上看到这一群人的马车上的箱子滚下来,以为是哪家镖局,结果箱子里面装的是女人。” “还当他们是拐卖妇女的拐子,这一动上手来,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炸药!” “少侠是跟明月堂有什么仇怨吗?正好我们四人也无事,你方才救了我们,咱们兄弟也帮你把剩下的余孽给抓了来!” 西山四杰在义贤庄大失侠义,灰溜溜的离开清州城本就心有不甘,途中遇到明月堂,一来想借机挽回四人在武林的名声。 二来他们伤了颜溪月和董思源,又对两次仗义相救的夏书恩心存感激,共同追杀明月堂的心思更加强烈。 至于明月堂与夏书恩之间有什么恩怨,他们就不细问了,仅凭扣押柔弱女子的举动,也能看出明月堂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夏书恩对这四人殊无好感,当此临敌之际,他们倒也没有因为义贤庄的糊涂之举而失了江湖道义,心中不胜感慨。 五人策马在林间奔驰,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月黑风高,林中杀机四起,距此四十里外的翠屏镇同样危机暗潜。 颜溪月在倚霞楼没来得及打听夏书恩的下落,就撞见了被人欺辱的秋海棠,救人心切之下,便带上秋海棠追上了凌烟。 她以为这只是某家的员外少爷仗势抓人,但追上之后才发现,绑架凌烟的四个人皆负武艺在身,出手极是狠辣,像极了明月堂的行事风格。 被救下的凌烟经过这番的折腾,伤势复发,三人在镇上一家客栈落脚。 自打见到颜溪月的那一刻起,凌烟的内心翻滚如潮,上次与夏书恩在街头分别之际,她只远远瞧了一眼颜溪月的容貌,就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如今机缘巧合,居然能与她相识,凌烟看到容貌清雅绝俗的颜溪月,动时如惊鸿游龙,静时温雅如玉,又想到自己流落风尘,在她明珠之光的相衬下,更是自惭形秽。 秋海棠向颜溪月道谢之际,问起了她去倚霞楼的缘由,“颜姑娘去倚霞楼可是要找什么人吗?从来都没有女子敢当众进去的,除非是我们这样的身份。” 颜溪月正思索夏书恩去了哪里,听秋海棠如此一问,顿时有了头绪,“嗯,我的确是去找一个人,他经常去倚霞楼,你们应该也认识。” 第86章 烛星暗沉,指尖乐音斗长短 秋海棠曾亲眼看到慕容怀英和颜溪月来找夏书恩,她心中已有了答案,想着是颜溪月背着家里的老人外出,对夏书恩余情未断。 颜溪月不知她心里的胡乱想法,正要开口,凌烟却笑了起来,“我知道颜姑娘要找谁,其实,我……见过姑娘。” “你?见过我?”颜溪月不曾见到过凌烟,对她的话大感惊奇。 此时的凌烟却神情困顿,眼皮止不住的下垂,“我、我在……在……那一次……” “凌姑娘是不是累了?”颜溪月以为她太过疲累,正要扶她去床上休息,秋海棠一头栽倒桌上。 怎么都叫不醒这两人,颜溪月觉察到不对,她以为是茶杯饮食内被人下了药,但自己身体并无异样,非是中毒所致。 在三人谈话期间,一阵密如连珠、悠悠不绝的音韵传扬开来,颜溪月只当是店里的掌柜安排了乐手,为食客奏乐。 这乐音出自琵琶,琵琶的音调向来以浑厚明亮为特色,但耳中所闻的琵琶乐音低沉悠远。 如同一个妙龄女子在向人低声倾诉,颜溪月静听半晌,也觉得内心渐渐安稳,迷迷糊糊的想要睡着,忽然一个激灵,“不对,这是有人在用音韵害人!” 她之所以没有像凌烟和秋海棠那样立刻昏睡,是因为她自身有内功支撑,琵琶乐音依旧缓缓弹奏,四下里天街人静,更无一人。 方才上楼之时,还有不少食客在饮酒用饭,这时竟全都趴在桌子上酣睡不醒。 琵琶乐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无从辨别方向,颜溪月在客栈找来古筝,抱上了楼。 既然找不到弹奏之人,她决定以琴音反击回去。 琵琶音柔和沉稳,是古筝才有的音调,她反其道而行之,五指在琴弦上一拨,犹如幽泉炸迸,两手一挑一捻,相互配合,铮铮琴音从指尖流出。 琴音一时声若龙吟,一时吐语如珠,无论是从气势,还是韵律节奏上均盖过了琵琶声。 凌烟和秋海棠慢慢苏醒了过来,但琵琶声兀自未停,虽然苏醒,仍免不了精神倦怠。 凌烟尚不知屋内屋外的两股音韵相斗,多历险境,心头也自觉情势不对,“颜、颜姑娘,你怎么……弹起琴来了?我刚才是……睡着了?” 颜溪月双手弹奏,一面轻声相告,“我们遭人暗算了,不要睡过去!” 秋海棠还不知缘由,“我只是有点困,怎会是……有人暗算我们?” 凌烟摇醒她,“我们困就是因为外面的琵琶声。” 颜溪月加快了弹奏,琴音更加响亮,但也感到弹奏琵琶之人也是内功深湛。 两股弹奏相答了一阵,楼下渐渐传来人声,而琵琶声倏然停止。 凌烟心头跳荡,“颜姑娘,这是谁要暗算我们?怎么会有这么稀奇古怪的法子?” “这音韵相斗比拼的是各自的内力,幸亏醒悟的及时,否则我们都要折在这了。”颜溪月话音刚落,诡异的琵琶声再次响起。 这次的音调节奏分明,忽长忽短,忽疾忽徐,时而如大漠草原上奔腾不息的金戈铁马,时而如碧湖小溪的叮咚泉水,流水潺潺。 这段音韵听来极为享受,但那弹奏琵琶之人似乎有着某种魔力,重复弹奏的这段乐调,竟尔让人心烦意乱。 凌烟和秋海棠的体内犹如钻入无数条爬虫咬啮,痛楚难当,忍不住狂喊呼号,想要冲开房门。 “不行!我要出去!让我出去!”秋海棠捂住了耳朵,那琵琶声仍然悠悠忽忽的传入耳内。 凌烟虽然也难受至极,但她清楚一旦出去了就生死难料,强忍难受把开门的秋海棠拉了回来,“你再忍一忍!颜姑娘……她会救我们的!” 楼下相继传来杯碗碟盘的摔碎声,夹杂着许多人的呼号大喊,有人甚至没命似的撕破胸前的衣襟,发疯般在地上翻来滚去。 颜溪月早就转换音调,试图以柔和缓慢的琴音让狂躁的人心宁静,可音调一高一低,孰强孰弱,高下立判。 秋海棠猛觉头痛欲裂,先是以手捶头,最后以头撞墙,来缓解心内如火煎熬般的难受。 凌烟的脚伤发作,咬牙坚持之际,已是脸色发烫,冷汗涔涔。 颜溪月见琴音无法再抵御琵琶音调,即便自己尚能坚持下去,旁人也实在抵受不住。 当即五指用力一拨,铮的一声异响,两根琴弦霎时断裂,她顺势将古筝掀翻在地,身形疏忽飘向凌烟和秋海棠身旁,快如疾风地点了两人的穴道,令她们无法听见外界的风吹草动。 烛火一闪,屋内陷入黑暗沉寂。 凌烟和秋海棠听不到那疯狂的琵琶音,痛楚顿消,两人蹲在角落里,轻声喘息。 颜溪月屏息静听,琵琶声似乎在变换方位,刚才的声音辨别不出具体位置,这时能听出音韵是出自西南方向的一座高楼。 没有了颜溪月的琴声,琵琶音调转为昂扬激越,似乎在洋洋得意,意示取胜。 楼下的众食客也都不再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叫声,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何呈现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一钩斜月下,柳叶飞镖迅如流星般朝向高楼的窗户激射而去,咕咚一声闷响过后,再无声息。 颜溪月解开了凌烟和秋海棠身上的穴位,将手指立在唇边,示意她们不要轻易出声。 再次脱离危险的凌烟对她更加钦服,踏上轩窗的颜溪月飘身而出,身体轻盈,矫健如风,恍若御风飘越的月下仙子。 轻飘飘落在屋宇之上,从窗户潜入屋内,空荡荡的房间内仅剩一张椅子和摔在地上的琵琶,以及琵琶旁的点滴血迹。 另一头的深林中,夏书恩与西山四杰追赶上明月堂余下的十余名杀手,一齐出手将之除掉,西山四杰再次大逞侠义,直呼大快人心。 夏书恩也欲向四人辞别,此时东南方向的夜空升起一道绿色的焰火,“嘭”的一声爆炸后,绿焰如一道花雨光照数里,照亮了半个夜空。 “看这方位和信号烟的颜色,应该出自万壑山庄,那里有慕容前辈坐镇,能出什么事呢?”夏书恩不禁心下疑惑。 第87章 登门致歉 “祸患已除,不知夏少侠接下来要去往何处,若是有用得上我们兄弟之处,尽管开口。” 对于夏书恩的救命大恩,陆维怀深觉只帮他杀几个恶人是远远不够的。 夏书恩心系颜溪月的去向和万壑山庄,诸多繁杂之事缠绕心头,自然没有心思与四人结纳交往。 “多谢四位的援手,只是在下要即刻前往万壑山庄,改日若有机缘,再行相聚。” 四人一听他要取万壑山庄,更是来了决心,仍是陆维怀说道“那正好,我们兄弟四人上回在义贤庄……唉,都是我们糊涂,也是想找个机会想向慕容大侠诚意道歉,再寻机缘不如今日赶巧,咱们一同去吧。” 以慕容怀英的脾气,这四个人上门去,定会心生不悦,但万壑山庄发来信号,夏书恩担忧山庄出了大事,倘若有这四人前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于是,他当即应下,五人再次策马,并骑奔行。 到得万壑山庄时,已是天光大亮。庄内早探到西山四杰到此,钟鸿带上一众弟子来到山庄门前,持剑以防。 “上回义贤庄的英雄大宴,若不是师父强令我等不得同行,哪里轮得到你们撒野!今日你们四个还敢找上门来!” 西山四杰还未下马,钟鸿就对着四人斥责大骂,左手指了个剑诀,就要发令众人攻上。 夏书恩忙走上前来解释,“钟师兄且息怒,他们是特意来向慕容前辈致歉的。” 陆维怀等四人相继下马而来,向钟鸿躬身一揖,“不错,不错,我们的确是诚心致歉。”神态极是恭谨。 钟鸿仍是不买账,“哼,江湖上的小人诡计多端,有些人嘴上说是道歉,实则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钟师兄,你信不过他们,难不成还信不过我吗?” “嗯?”钟鸿向夏书恩看了一眼,沉思半晌后,收起了长剑,让出了一条道,“说的也是,师父就在里面,谅你们也不敢胡作妄为。” 西山四杰见他同意己方进入山庄,称谢不止。 夏书恩听见钟鸿说“师父就在里面”,一时更加诧异,“你说慕容前辈就在山庄,为何还要发射信号烟?” 钟鸿笑了笑,“公子以为咱们山庄出事了不是?哈哈,其实是师父叫你回来呢,侄小姐昨半夜就到了。” “溪月她回来了?”夏书恩听见颜溪月比自己提前归来的消息,心中欢喜,不觉加快了脚步。 钟鸿带着五人来到会客厅,慕容怀英正与董思源说着话,看到西山四杰走了进来,同时脸色陡变。 四人齐刷刷跪在了他的面前,齐声说道“义贤庄不义之举,西山四杰深感歉疚,今日诚意上门请罪,庄主若要施罚,我等悉听尊便!”说完,倒头一拜。 董思源抚须一叹,“太阳倒从西边出来了。” 陆维怀歉然说道“董仙人骂的是!我等四人若不是功利心重,也不会中了鲁元成的挑拨离间之计。” 董思源喜好漫游山水,又是常年一副道人装扮,江湖中人习惯称呼他一声“无忧仙人”。 慕容怀英冷冷一瞥,“你们西山四杰好歹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如此甘心向我屈服?不怕日后传扬出去,有损你们四杰的威名?” “义贤庄恃众凌寡,才是大大损了我们的名声,败在慕容大侠手下,是我们兄弟学艺不精。” “我们兄弟四人行走江湖,拿得起,自然放得下,错了就是错了!” “日后但教万壑山庄一声令出,我们兄弟自当全力以赴!” 乌风月、梅向秋、雁如云三人也纷纷坦诚应答。 四人的转变倒让慕容怀英和董思源一时无所适从,夏书恩便将路上的经过如实相告,这才打消了两人的疑虑。 其实,慕容怀英早就没有心思纠缠义贤庄之事,四人前来致歉,既是诚心诚意,他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董思源见夏书恩略有焦急之态,便知他心中所急,“昨夜,溪月带回来两个女子,就在西厢房内。” 凌烟的脚伤已经重新上了药,倚靠在床边休息,颜溪月与秋海棠陪着她说话。 “溪月,你回来了!要不是慕容前辈发射的信号烟,我还要返回城内去找你。”夏书恩一进门来就与颜溪月寒暄,语气中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真是不凑巧,又让你白跑一趟。”颜溪月双眸含光,笑语盈盈的与他携手坐下说话。 凌烟看到夏书恩进来的那一刻,心中虽然欢喜,看到他对颜溪月爱怜备至,顿时芳心惆怅,秋海棠握住她冰冷的手心。 夏书恩听闻颜溪月三人在镇上的奇遇,心头陡然一震,“琵琶?你说有人用琵琶音律来暗算你们?” 秋海棠点头道“是啊,我从未听见过这么古怪的琵琶声,叫人听得难受至极。” 夏书恩心念电转,“我出城之前遇见了‘赛神仙’方天石,当时他的随从就背上了一把琵琶,而方天石最是擅长用幻术迷人心智,你们遇上的人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方天石?他也来清州城了?莫不是跟……”颜溪月略一沉思,和夏书恩异口同声“明月堂!” 凌烟一听见明月堂,心中禁不住的大跳不止,“怎么又是明月堂?我哪里得罪过他们了?颜姑娘,昨晚你不叫我出去,那个人应该是来杀我的,对吗?”颜溪月默默点头。 夏书恩不想告诉她关于明月堂的事,是觉得她知道了太多反而对她不利,如今明月堂摆明了不会放过她,只好如实说来。 “江姑娘,这都是夏某的不是,不该向你打听倚霞楼内的异常,以致你被他们处处针对。其实我常去倚霞楼,就是为了探查明月堂的行踪机密,好将他们绳之以法。” 凌烟怔怔的望着夏书恩,脑中想起与他初次相见之时的种种情形,他看向自己的清澈目光; 面对程彝的刁难,他挺身相救的急切神态,甚至两人私下之间的约定,眼前这一声“江姑娘”的称呼。 尽管秋海棠早就提醒过了她,可她心里总还是存了一丝幻想,以为夏书恩常去倚霞楼,是为了…… 如今幻梦已碎,她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自身。 “闹了半天,原来云无娇就是明月堂的一员,如果他们想要杀我,大可以在倚霞楼内动手,为什么三番两次要把我绑到外面再杀掉,岂不是多此一举?” 第88章 柔情暖意隐伏忧 “云无娇、何独然想要让一个人在倚霞楼内消失,的确是可以做的天衣无缝,只不过你是倚霞楼的红人。 假如你在里面莫名其妙的失踪不见,势必会引起大众的云云猜测,但若你是被人请到外面,中途出了意外,那就没人会怀疑了。” 想起自己两次被人无故掳走,加上这次被蛇咬伤,凌烟只当是自己命途多舛,听完夏书恩的这席话,不禁浑身一凉。 “难怪妈妈总是处处依着她,顺着她,闹了半天是怕她背后的明月堂!呸!”提起云无娇,秋海棠总是满心不忿。 颜溪月见凌烟呆呆出神,也心疼她的际遇,“凌姑娘,现在倚霞楼于你而言很不利,不如,你暂且先留在山庄,避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多谢颜姑娘挂怀,至于以后的事……再说吧。”凌烟看到她真诚善意的目光,心头既感温暖,又感到怅然,总之是说不出的心情。 门外进来一人传话,说薛天辰已经苏醒,却不顾伤患,急着要去看司徒瑶光。 听到这个消息,夏书恩和颜溪月忍不住会心一笑。 果不其然,两人刚走到门外,里面传来薛天辰焦躁的吵嚷声“我的伤已经好了,别拦着我!” 随之而来的便是钟鸿大夫唠叨般的回答,什么“你的伤势未能痊愈,师父特意交代了不能随意下床走动”之类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我说你们怎么都被困在山洞内,原来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薛天辰见夏书恩来了,指着钟鸿说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拦住他。” 颜溪月不禁莞尔,“薛少侠啊,你连拦个人都要帮忙,还说你的伤好全了?” 钟鸿见颜溪月来帮腔,更是有了底气,“我说怎样,你没好就是没好,要是再出了什么岔子,还不是要劳费我师父……” 薛天辰索性捂上了耳朵,不愿听他唠叨,林千峰从外面端药进来,递到床前,“薛大哥,这是师父交代给你熬的药,你快趁热喝了吧。” 这是薛天辰第二次见到林千峰,看他仍是在庄内做着下人的活计,便打趣他,“你终于不用去砍柴了?好好跟你师父学功夫,你师兄就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林千峰和钟鸿听见“师兄”两个字,神色变得无比落寞,薛天辰一怔,不知自己怎么说错了话。 值此鸦雀无声之际,外面响起两个人的话声。 “姑娘,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现在还不能到处乱走。” “不能乱走我也出来了,你还拦着我干什么?”一听就是司徒瑶光的说话声。 颜溪月故意“咦”了一声,笑道“居然两个人都说一样的话。” 夏书恩却向薛天辰使了个眼神,“快躺下!” 薛天辰心领神会般的快速躺上床,双目紧闭,钟鸿给他盖上了被子,和林千峰站到一旁垂首偷笑。 司徒瑶光直接冲到床前,叫了他几声都得不到应答,急得询问钟鸿,“怎么回事?都三天了,他怎么还不醒?是不是要重新给他请个大夫?” 钟鸿严肃答道“姑娘莫非是怀疑我师父疗伤的功力不济?” “不、不是……” “若如此,就请司徒姑娘自行寻求解药,我们万壑山庄可供不起薛少侠这尊大佛。” 钟鸿越说越严重,司徒瑶光目光含泪,几乎都要哭出来,其他人忍不住窃笑。 颜溪月上前柔声安慰她,“你就是司徒姑娘吧?我是颜溪月,昨天去看你的时候还在昏迷,你现在不是恢复的很好?他伤的比你重,晚一点醒来也是正常的事。” 司徒瑶光听薛天辰说起过颜溪月,见到她美丽大方,说话温柔婉转,心里也没那么着急了,“好,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夏书恩叫上颜溪月、钟鸿等人,“我们走吧,别打搅薛少侠休息了。” 他和颜溪月刚一转身,就被司徒瑶光拦了下来,“喂,他还没醒,你们就这么走了,这么不讲义气,还说是他的朋友呢!” 夏书恩故作端严之态,“司徒姑娘,你也看到他还没醒,我们留在这还能做什么?就算我们是他朋友,那我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总不见得端茶喂药这种小事,也要我们亲自喂到他嘴边吧?” 司徒瑶光正要反驳,但想薛天辰之所以受了这么重的伤,全系自己之故,见她怔怔的说不出话,众人都窃笑走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坏了?哪天你要是用这法子来骗我,我可不理你。”到了外面的走廊上,颜溪月终于可以展颜一笑。 夏书恩笑叹“我若这样,你肯定比她还要着急。你是没看见这个司徒姑娘脾气有多倔强,不这样,她怎么肯承认对天辰的感情。” 颜溪月却话锋一转,“这里也有个人不敢承认对你的感情,她看你的眼神很是舍不得你。” 夏书恩忽然立住脚步,心下忐忑,知道她说的那个人就是凌烟,“溪月,你、你听我说,我跟她真的只是朋友,起初,我还以为她是明月堂的人……” 他将如何结识凌烟,以及这段日子的种种惊险经过都一字不落告诉了她,颜溪月认真听着,心里其实十分信任他,也好奇凌烟遭受了什么样的经历。 有个弟子前来传话,慕容怀英请他们去会客厅。 两人均以为慕容怀英有什么事,去了一看,他和董思源已经同西山四杰相谈甚欢,原来是慕容怀英要为西山四杰设下宴席。 钟鸿安排四人在客房住下后,心事重重的来见慕容怀英,“师父,非要今天设宴吗?今天可是……头七……” 他嗫嚅了半天不敢说出是谁的头七。 兴致颇高的慕容怀英忽然怒容满面,砰的一声,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吓得钟鸿立刻跪了下去。 “今日远客到访,你还穿着丧服干什么?那孽畜死有余辜!我允许他下土安葬就已是仁慈了,还要我给他守七不成!去把衣服换了!” 钟鸿泪光点点,“可我们已经穿了这些天,今天是……” 董思源忙不迭的向他使眼色,他只好改口,“是,弟子这就吩咐下去,让大家把衣服换回来。” 钟鸿走了,慕容怀英仍是满脸怒色,眉头深皱。 董思源端了一杯茶递给慕容怀英,“大哥,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气多伤身。” 慕容怀英接过茶杯,又放在了桌子上,“我倒是想过去,他们成天穿着丧服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哼!” 第89章 细究实情,难获信任 夏书恩早就留意到万壑山庄在办丧事,但也仅是一众弟子身穿丧服,门楣各处没有悬挂白绫。 从进门到现在都不得机会询问,想起方才薛天辰提到白元郎时,钟鸿和林千峰脸上悲伤不语的神情。 “溪月,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没看到白……大师兄?” 他担心提到白元郎的名字会再次令慕容怀英大发雷霆,只好轻声询问颜溪月。 但这句话早就落入慕容怀英的耳中,“本来这是山庄的内务,不便告知他人,但此事多少也与你有些关联,告诉你也无妨。” 颜溪月得到了慕容怀英的首肯,这才放心的回答了夏书恩的问题,“丧事就是为白师兄而办……” 自打颜溪月住进万壑山庄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有人偷走父亲的柳叶飞镖杀了鲁元成的儿子,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林千峰。 在真相没有查清之前,慕容怀英是不会将徒弟当作凶手交给鲁元成,于是安排他去做下人的活计,要他在这期间反省,以示惩戒。 当时,颜溪月曾在藏室内发现窗户上有个黑豆大小的孔洞,她想去找林千峰详问当时的情形,但那时的慕容怀英孤身去了义贤庄。 对于父亲的遗物,颜溪月难以视若无睹,便跟去了义贤庄,以致身受重伤。 在她养伤期间,终于有机会单独找到了林千峰,她和林千峰再次来到藏室,询问他是如何打开的暗门。 林千峰对于当日的情形仍是记忆犹新,用手比划着说“那天我打算去后山练功,路过藏室时,看到门居然开着,师父平时最珍重这件屋子了,我就过去想把门带上。 到了门口,听见里面有动静。我怕进来小偷,进来找找,我走到这里时……” 他指着一个置放花盆的架子,“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我摔倒的瞬间,顺手摸到这个花盆,结果花盆转动了一下,接着墙面上的暗门就自己打开。 我当时吓坏了……怕被师父责罚,想悄悄离开,刚站起来,师父和刘管家竟然就来了……我、我说我并不知道这里还藏着一道门,师父不信,还进去搜查了东西,结果……颜大侠的飞镖不见了。” 末了,他还语带哽咽的补充一句,“侄小姐,你父亲的遗物真不是我偷的,我自幼得师父教诲,怎么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你千万要相信我。” 颜溪月见他像个孩子一样委屈,若说他有能力偷走飞镖,又有栽赃嫁祸给慕容怀英的本事,就不会被罚去做下人的活了。 “林师兄,你别紧张,我来就是想详细了解当日的情况,现在连伯父也没肯定东西就是你偷的。这地上并不会光滑的让人站不稳,你是习武之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跌一跤。” 林千峰连日以来都在做粗活,身体疲惫,内心郁郁寡欢,对于颜溪月问的这个细节,他反倒没怎么留意。 他想了好半天才说“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摔得,就好像是……踩着什么东西了,滑了一跤。” “那你看清是踩到了什么?” “当时我都急坏了,加上师父一进来,哪有心思去计较怎么摔得。” 颜溪月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心想林千峰肯定不知道当时的藏室内还有另外一个人,而现在的藏室早已被打扫了一遍又一遍,自然也寻不到任何物证了。 这之后,便是薛天辰和司徒瑶光乔装扮成下人混进了山庄,颜溪月无意捡拾到从林千峰身上掉落的信件,即慕容怀英命他扮成鲁元成的模样去川山派,把柳叶飞镖骗回来。 对于这封信究竟是何人所写,慕容怀英仍是不信乃林千峰所为,便叫了他过来问话。 可不管怎么询问,林千峰都始终承认这封信就是自己写下,“弟子不肖,看到师父整日为此事而伤神,所以弟子才想了这个法子。 但弟子武功不济,想找其他师兄来帮忙,就伪造了师父的笔迹,谁知,信还没给其他师兄看,就、就被侄小姐发现了。” 其实从薛天辰的口中,颜溪月也知道林千峰是受白元郎的逼迫,却不知他何以到现在都不肯指认白元郎。 “林师兄,你以为不说那人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吗?” 林千峰急得站了起来,“侄小姐,这信就是我写的!哪里还会有什么人?” 慕容怀英颇为无奈,“千峰啊,我答应了鲁掌门要去查真正的凶手,而我却一直没有动作,你知道这是为何?” 林千峰跪下一拜,“弟子愚钝。” “从看到你打开藏室的暗门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想偷走飞镖之人一定还隐藏在山庄内。 我在明,他在暗,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难以叫那人现身,只好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逼迫那人主动露出马脚。 包括从你身上找到的那封信,若无人指使,就是刀驾到你脖子上,你也绝对想不出这个计策,一定是那幕后之人用了什么法子逼迫你为之。 我之所以安排你去做下人的活,就是要看看,你能被那人逼迫到什么地步,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才肯主动将那人的身份告知。 你生性胆小,叫你去做苦活累活,并不是真要惩罚你,是要你突破自己懦弱的心性,免得有朝一日遇到敌手,敌人还没动手,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把你吓得魂飞魄散。 你就是学了再厉害的招式也使不出来。可惜直到今日,你还是没能体会到为师的这番苦心。” 听完慕容怀英的肺腑之言,林千峰呆了半晌,他茫然的看向颜溪月,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颜溪月对他投去赞同的眼神,“现在说出来正是时候。” 林千峰低头思索了半天,额头汗如雨下,仿佛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终于狠下心来说道“师父,那我直说了,是大师兄叫我写这封信的!” “胡说!”慕容怀英一怒站起,伸手朝桌子拍下,啪的一声响,桌子裂成了两半,“叫你实话实说,竟敢编排起你师兄来了!” 林千峰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实情,不成想没得到师父的赞许,反而叫师父怒气勃勃。 “师父,的确是大、大师兄叫我写的,不过,师兄也是为了帮师父分忧解难……”他忐忑不安的望着慕容怀英。 董思源问他道“怎么个分忧解难法?你倒说说看。” 第90章 心存不义,两败俱伤 林千峰垂首答道“他说,川山派老揪着这件事不放,害得师父在义贤庄遭到众人的围攻,不如早把飞镖夺回来,打了鲁掌门的脸,他就不会再来找师父的麻烦了。” 董思源忍不住冷笑,“所以他就叫你写了这样一封信,你不仅照做了,还觉得挺合适?” 颜溪月看到慕容怀英这副怒容,果然如自己所料不错,这件事情并不复杂,难的是如何让他接受遭到爱徒的算计。 林千峰支支吾吾的回答,“是师兄说,做大事要不拘小节……” 慕容怀英待要发作,钟鸿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慕容怀英禀道“师父,弟子方才探到消息,鲁掌门会于今晚从后山潜入山庄,似乎是要对您不利。” 慕容怀英正为林千峰的事而恼怒,又听鲁元成欲行不轨,更是怒不可遏。 “他好歹是武林第一大派的掌门人,居然连这种宵小之辈的行事风格他也做的出来!传令下去,安排人手探视,谁也不许插手,今晚,我要亲自去会一会他!” 到了傍晚烧火做饭的时刻,厨房又找不到林千峰,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过今晚注定是个不平之夜,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慕容怀英会如何应对鲁元成这件事情上,林千峰究竟去干什么,也无人在意。 是夜,风动林梢。 鲁元成携弟子路许常悄悄来到了万壑山庄的后山,两人隐身在一处地势低洼处。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路许常终于忍不住开口,“掌门,您说那人今夜会来吗?别是耍我们吧?” 鲁元成坐在石头上,神色淡定,“不会的,他也和慕容怀英有仇,否则不会把我儿的尸体和凶器都送来。” “那、那万一是他想挑起我们两家的矛盾呢?”路许常声音极低,生怕鲁元成听了会生气。 鲁元辰轻笑,“咱们川山派声势浩大,可这万壑山庄的慕容怀英却始终压我们一头,我正愁没借口除掉他,现在不是机会来了?至于那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以我川山派的人手实力,还怕收拾不了他吗?” 路许常连连点头,“还是掌门人机智多谋,弟子万分不及。” 说话间,林间传来脚步声。 “谁?”鲁元成轻喝一声,只见一块巨石后面走出一个人来,是林千峰。 “是你?这些日子以来,是你给我报信?”其实鲁元成并不认识林千峰,只不过给他报信之人一直蒙面行事。 林千峰这也是第一次见到鲁元成,他并不明白对方话中所讲,只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完。 “有人叫我来给你带消息,慕容……庄主记恨义贤庄之事,欲带众弟子去围攻川山派,请鲁掌门做好防备。” 鲁元成神色大惊,“什么?慕容怀英他、他要进攻川山派?什么时候?” 他深知以慕容怀英的武功,要使川山派元气大伤绝非难事。 林千峰却卖了个关子,“你先把东西交出来,我再告诉你。” “什么东西?” “当然是柳叶飞镖了,不然鲁掌门今夜为何到此?” 鲁元成气得吹胡子瞪眼,“这飞镖……是我拿捏慕容怀英的把柄,要我现在交出来,岂非要断了我的后路!” “难道慕容庄主扫荡川山派,就不会断了鲁掌门的后路?孰轻孰重,请掌门人自行抉择。” 路许常见识过慕容怀英的深湛功力,双方真要动起手来,他这个大弟子可是首当其冲的深受其害,急得连忙怂恿鲁元成。 “掌门,还是把东西给他吧,万一、万一……事情闹大了,川山派可就在江湖上没地位了。” 鲁元成表面镇定,实则心内早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思忖了半晌,心一狠,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盒子。 林千峰也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条,“慕容庄主动手的日期就写在这上面。” 路许常正要将盒子递过去,林千峰却说,“不,要鲁掌门亲自过来。” 鲁元成再不愿意,碍于形势所迫,只好亲自把盒子递了过去,林千峰也将纸条交给了他。 拿到纸条后的鲁元成迫不及待的打开,结果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大呼上当,“你竟敢骗我……” 话声未歇,他就嗅到纸条上散发的古怪气味,登时胸口疼痛难忍,跌在了地上,一张口,就吐出一地鲜血来。 林千峰正要打开鲁元成递来的盒子,甫见此景,吓得不知所措,“鲁掌门,这个……我、我不知道……” 路许常离得鲁元成最近,自然也中了毒,拿剑指着林千峰,“你这……卑鄙小人!” 鲁元成更是大骂,“快把东西还我!你这混蛋……” 石后传出一人的哈哈大笑,“是你自愿交出来的,凭什么还给你?” 三人惊奇张望过去,不由得同时长大了嘴巴,“慕容怀英!” “师、师父?”林千峰哪里想得到躲在大石的慕容怀英后知道了这一切,吓得跌坐在地。 “鲁掌门,这可是你自己交给我的,我可没派人去抢。” 慕容怀英嘴角上扬,神情十分得意,从浑身颤抖的林千峰手里夺来盒子,柳叶飞镖完好无损的静置在盒中。 “乖徒儿,今晚做的不错。”他伸手抚摸林千峰的脑袋,像是在对待猫狗一般。 鲁元成双目瞪大,神色极是震惊,“慕容怀英!原来、原来跟我私下联络的人竟然是你!你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慕容怀英睥睨傲视,神态倨傲,“你作为川山派的掌门,半夜带弟子鬼鬼祟祟来我万壑山庄,慕容庄主为了反击,失手杀了鲁掌门,这件事传扬出去,究竟是谁遭人耻笑?” 路许常瑟瑟发抖的向鲁元成低声道“掌门,我、我回去报讯!” 他起身之际,慕容怀英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剑光闪闪,刺向路许常。 别说路许常现下已经中毒,走路踉踉跄跄,就是身体无恙,也不是慕容怀英的对手,慕容怀英这一剑势必会要了他的性命。 鲁元成右臂扬起,只听嗤的一响,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向慕容怀英发射出去。 而慕容怀英原本胜券在握刺出去的那一剑也发出珰的一响,不仅剑尖歪斜,击中他剑尖的暗器也带着一道浑厚的内力。 沿着剑尖迅速传递到剑柄,震得慕容怀英手腕发麻,不由自主的五指一松,长剑落地。 慕容怀英知道这一震绝不是鲁元成所发,他还没来得及细思,忽然感到肚腹袭来一阵刺痛,忙低头一看,肚腹上刺了一支短箭,鲜血横流。 “慕容怀英,你以为我来万壑山庄,一点准备都没有吗?要死,大家都一块死!” 鲁元成忍不住仰天大笑,只是这笑声中带了些许凄凉。 第91章 真假慕容 鲁元成扬起手臂,目的是向慕容怀英发射短箭。 他在来之前就预想过万一和慕容怀英碰上面,打不过也只能用暗器保命,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也顾不上掌门人的脸面了。 慕容怀英向路许常挥剑刺去之际,以为鲁元成扬起手臂是为了替路许常挡剑,就算武功再高之人,双方离得如此之近,遇上突然袭来的暗器,中招也是在所难免。 “师父,师父,你怎样了?”呆坐在地的林千峰看到慕容怀英遭了暗算,才清醒过来搀扶。 “这箭上……有毒!”慕容怀英拔掉短箭,伤口流出的是暗紫色的血。 “天下第一剑的慕容怀英,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死在我手里!你万壑山庄终究还是败给了我川山派!” 鲁元成不管同样中毒的自己能否能有活命之机,只要慕容怀英没有活路,他高兴的开怀大笑。 黑暗中又传来一人的沉稳的语调,“鲁掌门,你这又是何苦?” 鲁元成惊叫一声“谁!” 林千峰等人也骇然向声音来源望去,只见林中亮起一盏灯火,隐约走来四人。 昏黄的灯火伴随脚步声逐渐靠近,鲁元成瞠目结舌,“慕容……慕容怀英!这……” “怎么又来一个慕容怀英?” 惊骇莫名的路许常向受伤的“慕容怀英”和走来的慕容怀英脸上看去,眼前的两个人不仅相貌、衣着一模一样,连说话声调都极其相似。 鲁元成定了定神,发觉后来的慕容怀英气度沉稳,更符合平日作为,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却闹不清了。 来的四个人中,除了慕容怀英,还有颜溪月、董思源和钟鸿。 方才击出暗器为路许常挡下那一剑的,不是鲁元成,而是眼前真正的慕容怀英。 “怎、怎么……有、有两个师、师父?”林千峰本就胆小,看到两个慕容怀英同时出现在眼前,吓得瞠目结舌。 钟鸿将他一把拽起,“什么两个师父?只有这个是真的!跟你在一起的是假的!” “啊?这怎么会……那你是谁?”林千峰圆睁双目,恨不能把受伤的假慕容看出个子午卯酉来。 俯伏在地的假慕容看到真慕容来了,却是低头默不作声,额头汗如雨下。 董思源面色凝重的吩咐钟鸿,“还不快去揭开这假人的真面目。” “是!”钟鸿走近假慕容身旁,伸手朝他脸上摸去,只觉这人脸上的肉软塌塌的,仿佛一捏就碎。 五指用力一捏,竟从脸上扣下一团柔软的物件,似乎是面团之类的东西,索性把脸上的异物抹去的七七八八。 颜溪月走上前去,将灯笼靠近了那人的面庞,钟鸿大惊失色,“大、大师兄!怎么是、是你?” 面对此情此景,鲁元成和路许常恨不得再多长一双眼睛,生怕自己又看的眼花。 “你还有何话要说?”慕容怀英尽管语气淡定的询问白元郎,但董思源真切感受到他的身体在气怒之下微微颤抖。 被戳穿面目后的白元郎,反而凄然笑了两声,“师父,我都是为了您老人家,过了今晚,您想要的柳叶飞镖不仅能失而复得,川山派再也不会向您挑衅,往后的万壑山庄将取代川山派,成为武林中的第一大门派!” 慕容怀英连连摇头,“为师跟你说了多少次,要成为江湖第一,背后得付出多少不为人知的辛劳?甚至还会搭上不少无辜之人的性命。我是想要拿回遗物,可不是用这些卑劣的手段。” “你威胁千峰师兄写下那封信,难道也是为了你师父?你诓骗他替你背黑锅,挑起万壑山庄与川山派对立的时候,难道也是为了万壑山庄?”颜溪月直接戳穿了白元郎的真实目的。 白元郎微闭双目,悠悠一声长叹,“纸终究还是包不过火。我无意间看到了藏室的那道暗门,里面收藏了不少江湖上罕见的兵器,还有师父呕心沥血创作的武功秘籍。 我只拿走了飞镖,然后杀了鲁掌门的儿子,隐去真实面目,把尸首和飞镖都交给了鲁掌门,还给他出了计策,让他以推选武林盟主的机会除掉……除掉师父。” 钟鸿和林千峰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他们平日崇敬钦仰的大师兄口中,“大师兄,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师父待你如亲生啊,大师兄!” 白元郎轻声冷笑,自顾自的说起了过去的“丰功伟绩”,“可惜鲁掌门做事不济,我只好转换了策略。 打算扮成鲁掌门的样貌去川山派,把柳叶飞镖给骗回来。但我一人难以成事,所以才让千峰临摹师父笔迹写下了那封信。 到时,我可以用这封信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师弟来帮我,等我拿到柳叶飞镖之后,再将自己打伤,伪装成受川山派重创,拼死夺回飞镖的假象来向师父邀功。这样,师父……就可放心把万壑山庄交在我手里了。” 众人听了最后一句话,都是五味杂陈。 颜溪月说道“你逼迫千峰师兄写信,就是担心事情一旦暴露,可以再次让他替你顶罪。你知道他守口如瓶,情愿为你吃尽了苦头也不会指认你。” “再次?”此时的林千峰还不知自己如何被白元郎戏耍的团团转。 “千峰师兄,你第一次进藏室时,是被一样东西绊倒了,才误开暗门。 其实在你进去之前,你的大师兄就埋伏在窗外,向你弹射出了暗器,导致你摔跤,南面窗户底下微小的孔洞就是证据。伯父之所以会在那个时候去藏室,也是你大师兄的刻意安排。” 颜溪月对于白元郎所做的一切都已经了然于胸,如果不让白元郎亲口承认这一切,慕容怀英是不会相信任何人所说的话。 林千峰点头“哦”了一声,再次问道“可是、可是窗外是池塘,大师兄如何立足?” 董思源一听即明,“这有什么难的?在你们小的时候,大哥会挑选一些根骨上佳的弟子,着重教导,想要隐身在藏室外的窗户上,直接使个倒挂金钩的功夫也就是了。” 对于万壑山庄的内务,鲁元成毫无兴趣,向白元郎瞪去。 “你今晚约我到此,说是有重大消息告知,故意叫我带上柳叶飞镖,就是为了要杀我,他日你成为万壑山庄的新庄主,也没人知道今晚的秘密了,你、你好歹毒的心思!” 白元郎双目微闭,仍不接话。 “这枚飞镖对你而言,并不重要,藏室内的太玄剑谱,你为何不拿走?”慕容怀英仍是神情淡定,眼中却早已积蓄了怒火。 白元郎冷冷一笑,“师父不在了,我就是新任的庄主,庄上所有的一切,还不都是我一个人的!” 第92章 伤心落地无声 董思源叹息连连,钟鸿与林千峰已泣不成声“大师兄,我们私底下互开玩笑,都把你叫作‘少庄主’,你知师父爱你护你,与我们不可同日而语。” “大师兄,我、我那么听你的话,还以为你真是为师父着想……你骗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害师父?” “少庄主?哼……” 白元郎又哭又笑,状若癫狂,“师父明明在意的是卜一刀,什么重要的事都交给他去做,我算什么! 他去长安打探颜如令的消息,当他告诉我明月堂这个名字时,我想这是绝顶难逢的机会,若是叫他回了山庄,那师父对他的偏爱会更甚往常。 我当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才回来告诉师父,是明月堂杀了他。 反正明月堂首尾无踪,杀的人不计其数,在他们头上安上个把人命,对他们来说毫无影响。只要没了卜一刀,我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少庄主!” 慕容怀英年轻时痴迷武学,以致到老都是孑然一身,他膝下无子,对于万壑山庄的继承人,自然也就落在门下表现优良的弟子身上。 “你师弟张贲是怎么死的?”慕容怀英继续问道。 “有一次,我私下见过鲁掌门,在回来的路上,他居然认出了我,甚至还想回来禀报师父。我没想要杀他,只是割掉他的舌头,废了他的武功和双腿,打算把他丢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苟活。 偏生被扈苍狼这个爱管闲事的撞见了,他来还不算,又多了一个薛天辰……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薛天辰乔装混入山庄的那天,我去悄悄找过扈苍狼,那时候的张贲就已经死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仿佛是扈苍狼杀了他,颜溪月反驳道“扈苍狼纵然性情高傲,却不失侠义武勇,我看他的死,是受伤严重所致。” 白元郎接连亲手杀害同门师弟,董思源不禁恼怒,“好你个白元郎!平日里一副温良敦厚的品性,背地里竟心如蛇蝎,我看你不该拜在你师父的门下,明月堂倒十分适合你!” “一刀……一刀他……”慕容怀英喃喃念叨卜一刀的名字,“这么说来,我万壑山庄与明月堂根本没有仇恨……一刀这么好的孩子,居然……” 白元郎冷笑而嘲,“他哪里好了?除了老实忠厚之外,他功夫没我高,思虑也不及我周全,师父把万壑山庄交到他这种毫无城府的人手里,不是白白断送了你老人家辛苦建立起来的基业?” 慕容怀英双目含泪,“我之所以将很多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做,是锻炼他处事的应对能力,以便将来能更好的辅佐你。 陶陌也和他不相上下,身为一庄之主,自然不会所有事都亲力亲为。有了可信赖的左膀右臂,我才能安心的把山庄……交给你。” 白元郎浑身一震,脸色青白交加,慕容怀英接着一声长叹,“陶陌虽然不是死于你手,却是你间接害死了他,你的左膀右臂如今都没了……” 想起陶陌痛苦而又骇人的死相,颜溪月心中凄然,“也许陶师兄到死都在想一件事,那就是作为万壑山庄的弟子,没能为卜师兄报仇,所以他才死不瞑目。” “你杀害同门师弟,又企图谋害师父,是为师替你做主,还是你自己动手?”冰冷的话语从慕容怀英口中飘出。 钟鸿和林千峰心知这是师父不肯饶过他了,纷纷跪下为大师兄求情。 “师父,大师兄这回的确是做错了,或许是大师兄一时糊涂,还请师父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将大师兄赶出山庄就好。” 白元郎平时照顾一众师弟,可以说是如兄如父,虽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但慕容怀英作为师父的威严,门下的弟子自是不敢将他当做父亲一样随意。 钟鸿就算了,董思源不理解林千峰为何哭得像泪人一般,仿佛白元郎对他的栽赃利用从未发生过一样。 “你这孩子,他都这般待你了,你居然还要为他求情?先前,包括今晚为他做的事,你也一样是要受罚的!” 林千峰泪若泉涌,抽抽噎噎的说道“我九岁那年,夜里发高烧,还很怕黑,是大师兄一直守着我,照顾我,每隔一个时辰都要来给我盖被子,端水喂药。 我从小就没了父母,又没有兄弟姐妹,从来没有像大师兄这样细心照料过我的人。大师兄对我这么好,我帮他做点事又怎么了?师父要杀就杀我吧!”说着,俯伏在地,对着慕容怀英磕了几个响头。 “师弟,别像大师兄一样犯错了,不肖弟子白元郎不能再孝敬师父了,请师弟代为尽孝。” 白元郎捡起地上的短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脖颈,当场鲜血喷涌,气绝身亡。 钟鸿和林千峰阻拦不及,跌足顿胸,泪下如雨,慕容怀英却撇过头去,不看白元郎最后一眼。 鲁元成连连苦笑,“想我作为川山派的掌门,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叫一个年轻后辈戏耍的晕头转向,真是贻笑大方!” 颜溪月想起那日在义贤庄的一个细节,“鲁掌门从一开始就认定是我伯父杀了令郎,我在义贤庄编造的那些谎话,鲁掌门为何有犹豫之象?” 鲁元成侧目斜睨已身亡的白元郎,“最初,我并不十分的信任他,我儿和慕容怀英素无往来,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至于你编造的那些鼠辈,我倒是曾有那么一刻动摇过,不过,不过……” “不过当时,你已经骑虎难下了。” 鲁元成重重叹息,大有后悔之意,“唉,都是虚荣作祟,总怕我这天下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人,有一天会被万壑山庄抢了名头。” 对于江湖上的争斗,慕容怀英早就厌倦,“鲁掌门,我从未想过要超越川山派,否则那日在义贤庄,至少一半的人都没法活着出去。” 鲁元成的脸色不再是害怕,而是黯然点头。 董思源对鲁元成说道“你想为儿子报仇,如今也实现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自今以后,万壑山庄与川山派也算两清了。” 鲁元成和白元郎都认为自己才是胜利的那一方,到最后来,竟是两败俱伤。 慕容怀英命弟子将鲁元成和路许常送回了川山派,两人幸而捡得一条性命。 至于白元郎的遗体,在众多弟子的求肯下,慕容怀英答应给他办丧事。 白元郎下葬的那一天,慕容怀英嘴上说不去送他最后一程,董思源却清楚他心里比谁都悲伤。 他以外出散心的名义,同慕容怀英骑马远远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也就是那一天,两人恰好遇见被困在山谷中的夏书恩、薛天辰和司徒瑶光。 第93章 酒酣壮胆胡开言 笼罩在万壑山庄的雨雾阴霾,已随着白元郎的自尽而烟消云散。 夏书恩崇敬钦仰慕容怀英精深卓绝的武艺,经此一事,方知他亦有不为外人所知的难处。 “慕容前辈鲜少与江湖人士来往,所交好友都是过去的故交,哪怕是每日相处、悉心教导的弟子,竟也有算计于他的时候。 可见一庄之主的名位再好,也不及董前辈逍遥山水的洒脱。”夏书恩的内心深处如是之想。 “大哥哪里是真瞧得上西山四杰,不过是想找个人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罢了。”望着慕容怀英与四人推杯换盏,董思源忧色甚深。 饭菜还没上齐,慕容怀英就与四人开怀豪饮起来,西山四杰见慕容怀英肯与自己冰释前嫌,自然是杯酒共欢。 再次重聚在万壑山庄,薛天辰和司徒瑶光险些在井底丧命,却不得不说,不仅直接重创了明月堂,也让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再像从前那样三缄其口。 倒是两个人都是伤患未愈,约定好了似的同时不让对方饮酒,却不停歇往对方碗里夹菜,以致两人碗里的菜都溢出边缘,筷子还没送进口中。 “我说你们两个要是不饿,就换个地方客气,免得酒都快要喝完了,你们还饿着肚子。” 夏书恩终于忍不住出口打趣两人,颜溪月在一旁掩面偷笑。 换作平时,薛天辰肯定是要回击他,但眼前有佳人陪伴,和司徒瑶光只是会心一笑。 董思源不想陪着西山四杰喝个烂醉如泥,坐在了靠近夏书恩的位置,听见这话,满脸欢笑。 “我看这酒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喝得完的,书恩,你上回是你没瞧见薛少侠是如何为了保护司徒姑娘来和我对招的,要不是你跟大哥回来,我都不确定我还能坚持多久。” 提及上次的误会,薛天辰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端起了面前的酒杯,“董前辈,上回都怪我粗心不察,多有得罪,您心量宽宏,这次不计前嫌,出手相救,晚辈身体欠佳,只能以水代酒,以谢慈恩。” 同时,司徒瑶光也举起了酒杯,董思源却摆摆手,并不伸手去端面前的酒杯。 “算了,算了,我董思源要喝别人的谢酒,岂能以水代之?你们两个若有心向我敬酒,倒不如等下次的喜酒好了。” 一席话引得众人会心大笑,尤其是薛天辰,不仅笑得比他人更开心,心头的欢悦更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司徒瑶光脸上一红,不知嘟囔了什么,坐了下去。颜溪月见她满脸绯红,拉着她坐到一旁说话。 夏书恩想起在林中对峙明月堂时,多亏了梅向秋的那一袋酒泼灭了将要爆炸火药的火星,便向他敬了一杯酒。 “梅兄,你的酒叫那些人给糟蹋了,今晚可要喝个尽兴。” 梅向秋喝得酒酣耳热,步子都站不稳了,仍是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回敬于他。 “可不是吗?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三十年的陈酿!居然遇上这伙王八蛋,下回再让我碰上,我非打得他们吐出来不可!” 一饮而尽后,梅向秋向正在同司徒瑶光说话的颜溪月看了一眼,靠近夏书恩的身侧。 “还是夏少侠风流倜傥,这才短短一月未见,你又换了女人。” 众人都在欢呼畅饮之际,陡然听见他这句话,都不禁脸色一变,停下酒杯,盯着夏书恩和颜溪月的目光来回转动。 夏书恩更是面色凝重,心想他说的是上回自己救凌烟的情形,当日凌烟受惊,自然而然的躲进怀里哭诉,竟让他误会至此。 他急忙看向坐在首座的慕容怀英,喝了这么长时间,他竟是丝毫不见醉态,此刻收敛了笑容,目光凌厉的朝他望来,就连颜溪月也觉察到这边的不对劲了。 今夜酒筵上,只有凌烟脚伤不便前来,秋海棠留在屋内陪伴,如果见了此时此刻,心内还不知作何感想。 薛天辰内心还沉浸在董思源说的喜酒一话上,听见梅向秋没头没脑的这句话,他没喝酒,倒比喝过酒的也没清醒到哪去,竟然还好奇的追问梅向秋。 “啊?什么?你见过了?谁呀?” 雁如云见夏书恩的脸色不对,急得直拉梅向秋的衣袖,“老三!你才灌了几口又不会说人话了!” 陆维怀、乌风月连连向他使眼色,直皱眉头,梅向秋还在自顾自的说着“一个比一个漂亮”的醉话。 直到乌风月暗暗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梅向秋才略微觉得不对,可他正在酒酣兴头上,哪里分辨的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看到夏书恩满脸不悦,又补了一句,“哦,是我这张嘴不会说话!该打!夏兄弟年轻俊雅,是该享齐人之福才对!” 哆的一声,夏书恩面前的酒杯翻到在桌上。 陆维怀等三人听见他这话比上一句话更糟,恨不能当场把他的嘴缝起来,雁如云更是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 一旁的颜溪月走了过来,对梅向秋说道“你说的是凌烟姑娘吧?那可真是个误会,她跟书恩只是朋友而已,现下凌烟姑娘也在庄内养伤。” 夏书恩向她投去如获大恩的眼神,心内思潮如涌,但他担忧的是另一个人。 “是啊,梅老弟喝多了,只怕真有些错认了,我的小侄女一直跟书恩在一起。” 慕容怀英如果不是与颜溪月一同回来的凌烟说了几句话,梅向秋刚才的那番话,他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 夏书恩只觉得心头一块重石终于落在地上,“多谢前辈理解!”他心里有许多话想对慕容怀英表达感谢之意,话到了嘴边却只有这一句。 陆维怀、乌风月把梅向秋拉回座位,强按他坐下,“老三就是不长记性!你忘了上回夏公子为了颜姑娘是怎么收拾你的?” “我看你嘴里吃得泥还不够多!” 董思源看了好一阵热闹,“哦?什么时候的事?” 陆维怀等人这便滔滔不绝的说起了上一回的趣事。 送走了西山四杰,夏书恩又要赶回清州城,他心内隐隐感到云无娇、何独然不会这么快就杀了那十余名被囚禁在秘室的女子,但到底是答应了会救她们出来,颜溪月当然是想同他一道去。 想起陶陌的悲惨遭遇,慕容怀英很是担心她的安全,“明月堂毕竟行事残忍,若是再遇到陶陌那样的情形,伯父……还是跟你一起同行较好。” 经历白元郎一事,颜溪月亲眼看着精神矍铄的慕容怀英变得苍老了许多,更不忍心他再为自己的事情操劳,于是婉拒了他。 夏书恩说道“前辈放心,明月堂再如何残暴,不过来回就那么几个招数,我会多加小心看护溪月,上回我也遇到了陶师兄一样的境遇,原本我也是逃不脱的,但是……” 说到此处,董思源轻轻咳嗽了一声,对他又是皱眉,又是摇头。 第94章 倾吐心事 慕容怀英斜睨董思源一眼,“行啦,二弟,你上次偷偷把蛇缠香送给他,你以为我不知道?” 董思源展颜一笑,“我要是早知道大哥比我先一步把信号烟送给书恩,那送这蛇缠香我也用不着偷偷摸摸,还不是怕你不高兴,我早说了,这个侄女婿你迟早是要认的。” “原来……慕容前辈送我信号烟的意图……是早就接受我了,我竟然白提心吊胆这么久。” 夏书恩心中欢喜雀跃,这句话是要说出口的,到了嘴边却只连说了两遍“原来”,慕容怀英、董思源和颜溪月就早已笑口不绝。 正在这时,薛天辰和司徒瑶光双双走了进来,夏书恩见两人精神未复,劝他们暂且留在山庄养伤。 刘管家一听夏书恩和颜溪月又要回城内,叹了口气,“早知你们今天要走,刚才就让凌烟和秋海棠两位姑娘等一等了。” “什么?她们走了?”夏书恩一惊站起。 “是啊,一大早,庄外就有个男人拜访,说他是凌烟姑娘的大哥,要来接走她,那海棠姑娘就跟着一块走了。” 颜溪月心头奇怪,“怎么她们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看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 “坏了!”夏书恩心头一震,“凌烟来万壑山庄,他大哥怎么会知道?如果不是明月堂去找了他,焉能找到这里来?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叫他妹妹去送死!” 颜溪月得知凌烟不幸的家事,也为凌烟捏了一把汗,“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救她。” “等等!”薛天辰神色犹豫,与心事重重的司徒瑶光相对一视,“我来是……另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 慕容怀英起身对几人说道“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尽管来找万壑山庄。”递给颜溪月两支信号烟,与董思源离开了屋内。 夏书恩见薛天辰和司徒瑶光都是面色凝重,不禁好奇,“到底什么重要的事?” “是我的事。”司徒瑶光开了口,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神色间却满是愧疚之态。 “其实,我骗了你们。我除了司徒瑶光这个名字,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云萝。” “云萝?”夏书恩眉心一紧,“郡主的丫鬟?”他看向薛天辰,倒不是他自己感到有多惊讶,而是试探薛天辰是否接受了这件事,薛天辰神色淡然的向他点点头。 司徒瑶光继续说,“你们来清州城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们是为了稽查王府的疑案,但我不确定你们是否值得信任,所以并未将真实身份告知。” “你要找被明月堂抓走的姐姐,我想不见得全是编造,尤其是那个导向明显的风筝。”她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夏书恩对她的姐姐更有兴趣。 “是,她其实不是我的姐姐,而是你们一直在找的郡主沈薇云,风筝就是我和她联络的暗号,我们不便相见,每次要见面,郡主就会放出风筝,我看到后,顺着风筝的方向就能找到她。” 夏书恩并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这与他料想的大差不差,“郡主她在什么地方?” 司徒瑶光神情有些纠结,“我知道你们都对我诚意相待,我也不是想要故意隐瞒,只是没得到郡主的首肯,我是决不会把她行踪透露给任何一个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郡主现在很安全。” 薛天辰看夏书恩沉吟不语,说道“她和郡主二人能存活到现在还没被明月堂找到,你就不要再逼迫她了,到了合适的时机,瑶光自会说出来的。” 夏书恩当然不会强迫司徒瑶光说出郡主的下落,对薛天辰的这番话感到好笑。 “我也没有逼迫她,你紧张什么?我现在想的是,还不到十来天,皇上就要到了,明月堂究竟是否会去行宫行刺,现在尚是未知之数。 不过我们已经摧毁了明月堂在井底的那条后路,他们现在的实力大受折损,不如趁他们元气未复,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彻底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薛天辰听到“一鼓作气”时,犹如回到了战场,行军作战听见这声号令,那便是要提起十二分的力气一举消灭敌军了。 “可惜我现在伤势未愈,不能大展拳脚,只有你和溪月两个人去,哎,要等我痊愈了,只怕皇上早就到了。” 颜溪月心知夏书恩这么说,只是给大家提个醒,不见得要立刻动手。 “要马上去除掉明月堂,自是不大可能。别忘了,明月堂现在可还紧握着重要的人质,我们先把凌烟和那些被囚禁的女子救出来,再对付明月堂就不会束手束脚。” 夏书恩对她微微一笑,“不错,我和溪月先去把凌烟她们救出来,你们两个伤好的差不多了,咱们再到清州城见。” 闷热的暑气逐渐退去,拂面而来的凉风令浮躁的人心倍感舒畅。 凌烟和秋海棠离开倚霞楼的这几天里,一切如常,两人编了个借口,说是去了城东某个员外家住了几天,老鸨也没多问。 此刻,两人倚靠在窗边,俯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你明明可以离开这里,为什么还要回来?”秋海棠的语气之中,隐隐带着恨铁不成钢之意。 “只有回来了,他才会主动来找我,关心我。海棠,我……没救了。”凌烟怔怔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眼中失去了神采。 “你胡说!”秋海棠不相信这个理由,“在万壑山庄,他不也一样去关心你了,颜姑娘又不是不好说话的人……” “海棠!”凌烟猜到了她的意思,却不忍心她说出,“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天生佳偶。” “你还要为你那不争气的大哥委屈到什么时候?” 凌烟凄然一叹,“世上我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这次不一样,他之前跟别人借的欠款没还上,被剁掉一根手指,我若是不管不问,他就没命了。” “你为他着想?他这个做大哥的何曾为你着想过了?你被客人欺负、被蛇咬伤的时候,他想起来过你这个妹妹吗?倒是要用钱时,跑得比客人都快!” 这些话,凌烟听得耳朵起茧,此刻听来仍是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感叹秋海棠,“我回来也就算了,你不该跟我一起来的。” “你放不下我,我也一样放不下你。” 秋海棠拔下羽扇上一根洁白的羽毛,手指一松,轻盈的羽毛随风而飘,“做个轻飘飘的羽毛多好,风越大,飞得越高,再也不会落入肮脏之地。” “再轻的羽毛,沾到雨水也会变得沉重,落到哪去,更由不得它了。”凌烟眼圈一红,泪水似要夺眶而出。 “哟,我说这几天倚霞楼怎么空落落的,原来是少了凌烟啊。” 二人正在谈话间,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云无娇和她身后五六个花娘似笑非笑的走了进来。 第95章 群芳妒,寸心愁 “我记得不错的话,凌烟不是跟夏公子走了吗?” “哪个夏公子啊?” “还能有谁,不就是两个月前,当众英雄救美的夏书恩夏公子吗?听说人家可是孤身一骑,擒获私通外敌的兵部尚书,江湖上的名气可大着呢。” “凌烟可真有福气,这么大名鼎鼎的人物,偏来咱们这里只钟情凌烟一人,我们这些庸脂俗粉他向来不看一眼。” “她是什么货色,人家夏公子要是能看得上她,现在又怎会出现在这儿?” 同云无娇一起进来的几个花娘,你一言我一语对凌烟讥嘲笑骂。 秋海棠气不过,指着她们大骂“你们说够了吗?凌烟去哪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都给我出去!” 有人讥笑她,“秋海棠,两个月前你要是做了程少爷家的小妾,焉能容你现在这般嚣张?你是看夏公子人品武功俱佳,所以才一直巴结凌烟吧?” “不知道你巴结这么久,人家可多看你一眼了?” 对于这些人的讥嘲之言,凌烟犹如春风过耳,但她们开始出口欺侮秋海棠,再也无法镇定。 “你们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陪客人去?花魁都要在你们几个中间轮流做了。” 这一句话令她们脸色气怒交加,少不得又骂了凌烟几句。 云无娇扭着丝帕,在一旁含笑静观,过了一会儿,示意众人安静,笑盈盈的走到凌烟身前。 “几日不见,倒是变得牙尖嘴利了,可是再怎样也改变不了你下贱的身份。” 又对其他人笑说“你们别不服,凌烟可是咱们倚霞楼独一无二的存在,瞧瞧她这屋里养的兰花多好,你们有谁及得上凌烟这样,既要保持清高无瑕的姿态,又要倚门卖笑求生。” “够了!”凌烟向她历喝一声“我是被迫才来到这里,不像你,自甘堕落!” 云无娇翻了个白眼,继续冷笑道“反正都来这了,还分什么自愿和被迫?你不是被人带走了,离开这个下贱的地方了吗?怎么自己又巴巴的跑回来?不是下贱是什么?” 凌烟曾被夏书恩安慰开导,自己并非下贱之人,她也自喜得了人生知己,直到亲眼看到他和颜溪月在一起时,她才恍然觉得,有些事都是自己的错觉。 眼前的云无娇又不断的把“下贱”二字重复说出,她好不容易在内心建立起来的一堵墙,此刻轰然倒塌。 “我下贱……是下贱……”凌烟恍似丢了魂魄般喃喃自语,眼中泪水莹莹。 秋海棠忙上前来安抚她,“别听她们胡说,你永远是最好的。” 其他人见凌烟失魂落魄,纷纷离开。 秋海棠怒视云无娇,“现在你高兴了!可以跟她们一起出去!” 云无娇向琥珀使了个眼神,秋海棠被强行带离了房内。 “我就知道,你舍不下你那没用的哥哥,不然就是夏书恩赶你走,你也厚着脸皮不肯回来。” 回过神来的凌烟瞪视洋洋得意的云无娇,“原来……他的手指是被你剁掉的?你到底想怎样?” 云无娇拿出一个小瓶,放在掌心把玩,“夏书恩的眼光实在是太高了,我几次三番请他喝酒,他一滴都不肯沾,所以这件事只好拜托你来了。也只有你斟的酒他才肯喝,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喝。” “你休想!” “你哥哥要是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我肯定带他来见你,只不过呢,你看的只是他的项上人头。” 云无娇带着妩媚娇柔的声音说下这句话,让人听来不寒而栗,凌烟只觉得自己冰冷的手中,被塞入了一个更加冰凉的瓶子。 这只小巧的瓷瓶在凌烟的手里渐渐被捂得温热,然而她的心却在慢慢变凉。 “哎,我有块丝帕放在这的,怎么找不见了,你看到了没有?”锦绣在屋内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对凌烟的说话语气也不像从前那样客气。 “没看到。”凌烟淡淡答了句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锦绣的不同寻常。 “你收拾东西做什么?是要打算走了?” 锦绣头也不抬的说道“不过是带些用不上的东西寄给家里人。” 凌烟凝目往她包袱一望,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质问她,“这瓶玫瑰玉花膏你都用了一半,还能给谁? 看你这架势,分明是要收拾东西走人,你是我的丫头,要走要留,不过是跟我一句话的事,用得着偷偷摸摸?” “哟,姑娘气性这么大,也就敢对我这个小丫头发火了,刚才对云无娇姑娘时,怎么像霜打的白菜?我爱去哪便去哪,与你何干!” 锦绣毫不客气的从她手里夺过玫瑰玉花膏,利落收拾好包袱,撞开凌烟,自顾自的扭头离去。 刚晾晒完衣服的寒小楼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正要继续去洗别的衣服,看到凌烟孤零零的站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的朝里张望,身边的仆人都从她身边冷脸路过,对她爱答不理。 “凌烟姐姐,你回来啦?夏公子那天还来找你呢,你见到他了吗?” 听到寒小楼清音婉转的话声,凌烟的脸上绽放出如春日般的笑容,“嗯,我见过他了,你怎么样?” “我?当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啊,倒是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寒小楼看出她似乎有心事。 “我、我想要一坛春风醉,可是……”凌烟神情窘迫。 但凡是这里的姑娘要什么东西,都会有仆人赶忙送来,寒小楼见到厨房的下人都对她视而不见,心下不解。 “只是一坛酒而已,锦绣怎么不来拿?” “她……算了,我还是花钱去外面买好了。” 凌烟正要离开,被寒小楼拉住衣袖,“不就是一坛酒吗?我帮你拿就是了。” 寒小楼快步走进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坛未开封的酒,正是凌烟要的春风醉。 “你要请谁喝酒?要这么好的酒。” “多谢你了。”凌烟接过酒坛,脸上微微一笑,“是请一个重要的人。小楼,你真好,他们都说你不好看,可你的心眼比谁都好。” 寒小楼轻轻一笑,“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呢,要是这酒喝不完,可记得叫我来喝。” 凌烟脸色一白,把酒坛紧搂在怀,“这不行!” 看她十分紧张的模样,寒小楼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我知道啦,你这酒是请夏公子喝的吧?难怪不叫别人碰了,我说着玩的。” 与寒小楼作别后,凌烟心事重重的回到了房内,刚一进门,就撞见正要出门的锦绣,对她一脸嫌恶的神情,“夏公子在这等你半天了。” 看到夏书恩正端在在桌旁,他还是和从前一样,风度儒雅,只是凌烟的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刀。 第96章 绮梦随风花影碎 “你没事吧?” 面对夏书恩的关切,凌烟的内心翻滚如潮,很多话说不出口,淡淡摇了摇头,“没事。” 锦绣已经出去了,夏书恩才接着道“你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我生怕你会……” “会出事是吗?我现在不是很好?”凌烟把酒坛放在桌上,苦笑道“其实你也猜到了,出事的是我哥。” 夏书恩和她相对坐下,心里五味杂陈,“这里对你很危险,你是知道的,就算你哥哥不为你考虑,你也是时候为自己着想了。不如你现在就随我去安全的地方,先保全自己,再说你大哥的事。” 凌烟低头轻笑,“跟你走?然后呢?” 以为她是有托付终身之意,夏书恩怔在当场。 凌烟看他神情紧张,笑道“你看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遇到危险了还不能自保,不仅没法帮到你,净给你添麻烦了。” 夏书恩心中舒了口气,“这你不必担心,你的安全为上。” 凌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箱子,“公子说得对,我的确是该换个地方。我已经跟哥哥商量好了,先让他离开,我留下来应付他的债主。 等欠债全部了结,我就坐船去找他。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个箱子交到他手里,他在木夕镇梅花村等我。” 听见她有自救之意,夏书恩感到高兴,“你终于想开了。” 他拿起箱子,这么小的箱子竟然有些沉重,心想里面大概都是凌烟辛苦攒下的钱财。 “你还是跟我一起去找他的好,或者我留下来,等你把他的欠债了结清楚了,再一起离开。你哥哥如果不是受到明月堂的威胁,他又怎么会去万壑山庄找你?” 夏书恩总觉得凌烟这个自救法哪里不对,一定要带她离开才是上上策。 凌烟的脸色十分平静,“我问过他了,真的不是明月堂,他天天被人催债,连带那些债主对我的行踪也了然于心。 倘若我直接走了,不管我跟哥哥躲到哪,那些债主一样会找上门来,既然要走,就把这些陈年烂账一起了结,这样也走的干净。 退一万步说,即便我现在一走了之,日后再遇到债主上门,又上哪里去求公子帮忙呢?”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你帮的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 夏书恩默默听完,无言可答,事实也的确如凌烟所说,如果只是随手一帮,就能解决她的后顾之忧的话,自己早救她出去了,万不会等到现在。 “好,我会亲手把东西交给她,溪月就在楼下,那些债主若是为难你,你就……” “不行!”凌烟眉心紧蹙,“昨天他来信说,有不少债主已经找上了他,如果再不还钱,他就、就会……”她一着急,眼中泪水莹然。 “我不想再让人看到……狼狈的样子,请夏公子和颜姑娘不要插手。” 夏书恩愕然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以及眼前的箱子,原来她催促自己送这只箱子去找江阳,还是为了应付债主。 他抱了箱子便即起身,走了几步,凌烟忽然叫了他一声“夏公子”。 听得她语气有些焦急,停住脚步,“怎么?还有别的事?” 凌烟望了他半晌,嘴角轻笑,“就是想告诉你,去木夕镇可以走水路,就在楼下的渡口。” 夏书恩还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舒然一笑,“这个我知道。” 凌烟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的消失在眼前,出了门口,她又快步跑到窗旁,俯身下望,意图再次寻找他的身影。 但望来望去,终究是如幻梦一般。 岸边停靠了几艘整装待发的大船,去木夕镇的客船都已经走了,只有剩下一艘商船。 天色阴沉,湖上吹来阵阵凉风,渡口距离倚霞楼只有丈远,站在岸边,依然能隐约听见从倚霞楼上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 夏书恩迈步向登船处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远处隐约传来杯碗摔碎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突的一跳。 回头四望,登船的旅客神色匆匆地赶路,周围并无特异之处。 “书恩,你怎么还不上船?”颜溪月见他凝目张望,也观察四周,“怎么了?” “你听见有……”夏书恩正欲说话,这时的船老大高声呼喊,“开船咯!要上船的抓紧!” “算了,没什么,我们走吧。”他只想尽快去解救江阳,以免耽误凌烟出走的时辰。 船帆高悬,船只顺流疾速行驶,在湖面留下长长一串波纹。 当云无娇再次来找凌烟时,看到的是凌烟独坐在房内,桌上放着一坛春风醉,她正自饮自酌,毒药就放在酒杯旁。 “你这贱人,我跟你说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为什么不把毒酒给他喝!”云无娇怒火如焚,伸出纤细的五指,扼住了凌烟的脖子。 凌烟喝了几口酒,脸上本就朱颜酡晕,现在呼吸艰难,脸色变得更红,但她的脸上却现出一丝笑容。 “我无端请他喝酒,他岂能猜不出事出反常?要怪……只怪你的法子……太笨。”说完,她竟然笑了几声。 “居然笑得出来?我看你是很想陪你的哥哥了。” “我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还管得了他?” 云无娇渐渐松开五指,语气轻快的吩咐锦绣,“你主子这么喜欢喝酒,还不过来伺候?” “是!”锦绣走过来,把桌上的毒药尽数都倒进了酒坛,晃了几晃。 “锦绣,我自问从来没亏待过你,为什么……”凌烟这时才明白为何夏书恩叫她不要太信任锦绣,但就是想要问个明白。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人,不过今天就算你跟他走了,你的下场还是不变。”说话间,锦绣的手里多了一只斟满的酒碗。 酒干碗净,一声清脆响动,凌烟的生命便和这只碗一样,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船行在水汽蒙蒙的湖泊中,将对岸渡口的诸般景物遮的无影无踪。 夏书恩向一个船员打听木夕镇的梅花村怎么走,船员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梅花村?那个村子早就荒废,没人啦。” “小哥敢肯定?” “我们经常在这一带涉水行船,什么地方没听说过?还以为二位有什么非办不可的急事,闹了半天,是要去一个荒废的村子……” 船员后面的话,两人都无心去听了。 第97章 风雨欲来 “凌烟是故意把我们支走。” 颜溪月沉思半晌,又说“会不会是他的哥哥为了躲债,才故意选在一个荒废的地方?” 夏书恩倏然想起凌烟种种异常举动,撬开箱子,里面装满了银票、珠宝,还有一封信。 “奴欲解脱,奈何因兄长而处处受限,今逢绝路,命已注定,兄无可救药,我亦无救。只盼夏公子能救秋海棠与寒小楼离开是非之地,奴在九泉之下感恩不尽。 此外,谨防中秋佳节,倚霞楼内恐生大事,务须当心。惟愿夏公子与颜姑娘天长地久,恩爱如初。凌烟绝笔。” 看完信后的两人同时一怔,颜溪月声音颤抖道“凌烟姑娘她、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她要独自面对明月堂。” 怔仲不安的夏书恩,回思凌烟的种种异常之处,“对了,我去找她时,她抱着一坛酒,我急欲带她走,当时不以为意……如今看来,那酒该是我喝的才对,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 “凌烟姑娘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子,她做好的决定,谁都干涉不了。你以为她选择这条路,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哥哥吗? 她是心系于你,却又不能与你在一起,加上她的哥哥,所以才会心灰意冷。” 夏书恩的内心说不出的难受,握住了颜溪月的手,“我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我已有了你,不会再移情他人。天下之大,比我品行俱佳的男子甚多,我不值得她如此留恋。” 颜溪月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去,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商船一经启航,又岂会因为两个人的决定而原路返回? 好在船老大经常遇见乘船办急事的人,给他们出了个主意,指着不远处迎面驶来的一艘客船,“我跟那船家认识,两船之间搭个桥,你们坐回去吧。” 不多时,客船靠近,船老大向对面的船家吆喝几声,船家能多赚两个人的钱,自然乐意应承,就这样,二人又踏上了返回清州的路途。 待两人到岸后,已是天将傍晚。 颜溪月和上次一样,大大方方的走进倚霞楼,老鸨知道夏书恩的功夫厉害,跟在他身旁的颜溪月也不是善茬,她不发话,其他人也没敢阻拦。 推开凌烟的房门,秋海棠凄然断肠的哭声传来,凌烟静静躺在地上,犹似睡着。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脸歪向右侧,正对南面的窗户,嘴角露出若隐若现的微笑。 秋海棠泪痕斑斑,发呆似的也望向那扇窗户,“她平日很少站在那扇窗户旁,只因一看到对面的渡口,她就不自禁的想要离开,偏又走不了,索性不看了。上回她对那扇窗户笑时,还是看到了彩虹。” 夏书恩叫来一辆马车,把凌烟的遗体放入车内,让秋海棠跟随颜溪月去往安全的地方。 秋海棠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问道“夏公子,你怎么不一起走?哦,是不是要为凌烟报仇? 那我也不走了!这一切都是云无娇干的好事!还有锦绣那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我绝不能就这么放过她们!” 颜溪月拉住急欲下车的秋海棠,“凌烟最惦记的人就是你和小楼,如果你再身陷险境,我们可就真的对不起她了。” 夏书恩点头道“从此以后,你自由了,就当是为凌烟,替她好好活下去,小楼姑娘出远门了,我自然是要留下。” 颜溪月心知他要救走的人不止寒小楼,还有被囚禁在秘室内的十余名女子。“等我安顿好了海棠和小楼姑娘之后,再回来助你。” 对于凌烟的死,夏书恩已经深感自疚,更加不愿让她留下冒险,但若嘴上说出来,她一定不答应,只好善意欺骗了她。 “好,等你回来再说,路上小心。” 万壑山庄。 薛天辰和司徒瑶光所受伤势原本需要经历更长的时间才能痊愈,但在慕容怀英和董思源以疗治奇伤的丸药和内功的助力下,在短短几天内好了一大半。 傍晚时分,扈苍狼一手提着头野猪,肩上的尖刀挂了两只野兔和三只野鸡,往地上一丢。 “晚上有下酒菜了,野猪、野兔要红烧,野鸡做汤,拿好酒上席。” 刘管家笑眯眯的迎上前来,吩咐下人把野味都搬进厨房,“扈大侠每天都满载而归,想必玩得尽兴。” “这清州要是有好玩的,我还至于上山打猎?这跟我在赤岭草原有什么分别?今天算少的了。” 两人边走边说,迈入厅堂,慕容怀英招呼他坐下休息。 扈苍狼认出那日在林中交过手的薛天辰,两人相互冷冷一瞥。 慕容怀英感念他从白元郎的手中救下过弟子张贲,尽管最后伤重不治,好歹也对董思源仗义出手过,便和他交了个朋友。 扈苍狼极少来到中原,这次应下慕容怀英的邀约,在山庄小住了一段时日,不过他一向独来独往,每日一睡醒,就带人去山上打猎。 有时天色晚了,他懒得回山庄,索性宿在林间。因此对薛天辰等一行人来回去向,不仅不知情,更是毫不关心。 “我在贵庄住了小一月了,多有打搅,打算明日就回我的草原上去,今晚的的宴席就当是告别宴了。” 董思源心有不舍,大为愧疚,“真是对不住苍狼兄,这段日子山庄实在事忙,竟无余暇来陪伴兄弟,不过三日后便是中秋,苍狼兄不如等过了中秋之后再动身如何?” 扈苍狼想了想,随后点头,“也好,我还没在中原度过中秋佳节,这次就留下来看一看。我听人说,城内有个倚霞楼要在中秋这天办个万花大会,很是热闹。” 慕容怀英与董思源惊讶对视,看扈苍狼不经意的神情,也不知是他经常出入,还是不知道倚霞楼是什么地方。 司徒瑶光暗暗心惊“中秋节……倚霞楼该不会要有什么动作了?” 薛天辰开口嘲笑“这有的人呢,看上去人模人样,说清州不好玩,原来是没找到想要去的地方。” 扈苍狼看到他神色间尽是讥嘲之意,以为他是嘲笑自己不会享福玩乐,“看来阁下是把清州城玩个遍了,包括这倚霞楼是吗?” “你……”薛天辰摸到桌旁的鹤翎刀,被司徒瑶光急忙按下。 扈苍狼却不解他为何愤怒,“怎么?你是在倚霞楼玩得不尽兴?” 薛天辰刚要破口大骂,董思源忙向扈苍狼解释,“二位别动怒,苍狼兄来清州时日不长,想必是不知倚霞楼乃是烟花风月之地,薛少侠又怎会去那种地方。” 扈苍狼神色惊讶,显然是不知这件事,“我还以为是酒楼呢。”他误会了薛天辰,却也没有向他道歉,甚至回以一个轻蔑的眼神。 第98章 有备而聚八月会 闲谈中,薛天辰心里总不是滋味,尤其那晚他与扈苍狼为争相救下张贲而动武的情形,始终认为是扈苍狼打乱了的自己的计划。 “扈苍狼,听说你的刀法在赤岭草原上无人能及,我中原能人辈出,你今番到此,未必能大逞雄风。”薛天辰的这句话,显然是大有挑衅之意。 司徒瑶光轻声提醒他,“喂,你的伤还没好。” 薛天辰向她微微一笑,“放心,我有把握。” “听你的意思,想再比划比划了?好啊,反正上回打得不够尽兴,咱们今天接着来。”扈苍狼志得意满。 “废话少说,拔刀来见!”薛天辰拿起鹤翎刀,起身冲向屋外。 “中原怎么了?老子怕你不成!” 扈苍狼的脾性跟薛天辰都冲到一块去,哪怕是见机迅速的慕容怀英和董思源也来不及阻止。 屋外的空地上已经点亮灯火,两人手里的单刀霍霍挥向对方,如风般的快刀数次熄灭了灯架上的烛火。 司徒瑶光在一旁看得大是心急,“慕容前辈,他的伤势还没好全,会不会有没有什么危险?还是尽快把他们分开吧。” 慕容怀英凝目望向两人盘旋飞舞的刀招,均是气势雄迈,可谁都没有向对方下死手,抚须微笑说“司徒姑娘不必担心,他们两个不过是寻常的比试身手罢了,薛少侠的伤虽然尚未痊愈,却未必见得吃亏。” 两人又拆了七八招,薛天辰自信再对打上三招五式,扈苍狼必输,可大开大阖的招式毕竟牵动了伤口,此时已渐感力不从心。 哪怕他再有好斗之意,心里也明白,自己伤好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哪能把精力都耗在这可有可无的比试上面? 但要他直接认输,却也不能办到。 他将本向左挥去的刀势突然转向右侧,急攻快打之下,扈苍狼自然挥刀挡格,但挡下薛天辰忽左忽右的刀招,方明白他是在虚使招式,接下来更加凝神应招。 薛天辰力贯右臂,举刀一劈而下,扈苍狼迅捷无比的举刀挡格,双刀相撞,珰的一响,两柄刀刃上冒出几道火星。 双方都是使出了内力对抗,就看是谁接不住对方的内功,单刀脱手的那一方,便是输家。 然而,两人都接住了对方的内力,却是同时向后退了三步。 在旁观斗的慕容怀英等人见此形势,均想“看来这次是打了个平手。” 扈苍狼胸口起伏不定,薛天辰伸手按住了胸前,似在咬牙坚持。 心中忧急的司徒瑶光快步上前搀扶他,“你哪里伤到了?我就说你不要妄动。” 薛天辰其实脚下沉稳,并无欲倒之象,看到她心切自己,欢喜一笑。 扈苍狼倒转单刀,拱手向薛天辰一揖,“阁下受了伤还能有如此强劲的功夫,若是无虞,在下今日必输无疑……嗯,不对,我今天本来就输了,多谢少侠手下留情。” 他大方随意,不将输赢萦怀于心,薛天辰亦是如此,“哪里,苍狼兄好身手,在下佩服。” “都是英雄好汉,不必争于一时义气,相见即是有缘,今晚同席共饮,这个朋友就算是交下了。”对于两人的惺惺相惜,慕容怀英心下大感舒畅。 董思源搭上薛天辰的脉搏,除了因为动武之后的跳动迅速外,并未伤及内脏,司徒瑶光这才放下心来。 和扈苍狼斗了一场,薛天辰自觉身体已无大碍,着急明日就回清州城,司徒瑶光也是一样的心思。 慕容怀英心知是与倚霞楼可能要发生的事情有关,便叫了钟鸿等五名弟子跟随而去。 第二日,薛天辰、司徒瑶光、钟鸿等一行人一同出发,可来到了红枫客栈找到夏书恩时,他却与颜溪月闲坐喝茶,似乎无事可做。 钟鸿斜望薛天辰一眼,“哪有什么大事发生?莫不是弄错了?” 薛天辰还记得夏书恩忧急赶回,可是来救人的,“看你闲来无事的样子,秘室的人都救出来了?凌烟姑娘也安全了?” 问及这个问题,夏书恩黯然垂首,颜溪月叹息道“本想在中秋之前,想个法子引开芋头张,可近日他们看守的实在很紧,如若贸然动手,处理不善,反倒会害了她们,至于凌烟……” 她欲言又止,司徒瑶光看到她惋惜的神情,哪里想到凌烟早已香消玉殒,以为是其他原因造成凌烟无法离开,“怎么?老鸨不肯放人?那就抢啊,要是抢不了……我想办法弄点钱,把她赎出来。” “她死了。”夏书恩直言无隐的说出,屋内众人一时默默无言。 自与何独然比拼过内力后,薛天辰深知他不是自己的敌手,只想现在就去砍了他,但经历过井底一事后,再不会因一时冲动而行事。 倘若现在杀了何独然,那躲在暗处的二堂主一定会在秘室内杀了那些女子,本是为了救人,最后成了害人,反而得不偿失。 中秋转眼便至,日影西斜,暮色将至,沿路的灯火映照的三街两巷,犹如白昼。 街道上人烟稠密,车来人往,喧闹不断,人人都知倚霞楼今晚要举办盛大的“万花大会”,哪怕不涉足此处的人们,也慕名赶来湖边欣赏烟火。 望着来来往往兴高采烈的人群,立在路旁的夏书恩、颜溪月、薛天辰和司徒瑶光四人却是心头沉重。 过了一会儿,钟鸿快步赶来,低声对夏书恩道“人手都安排好了。” 夏书恩沉声说了几句,钟鸿便走到了别处,几人互相在视线之内。 “哎,夏兄!你也来啦!我就知道今天热闹,肯定少不了你!”傅甲热情又高调的嗓门在喧嚷声中清晰传来。 “你……”夏书恩想让他离开,不要去倚霞楼,可傅甲贪爱风流,喜凑热闹,今日这盛大的情形,叫他离开却是万万不可能。 傅甲瞥眼望了颜溪月一眼,一把勾住夏书恩的肩膀走到了一旁,笑嘻嘻道“那位小娘子可是你的夫人?这种地方她也允许你来?哎,我媳妇要是有你媳妇一半的通情达理就好了,我好不容易编个谎话才出来。” 一说起吃喝玩乐的话头,傅甲就会说个不停,尤其是刚才的话令夏书恩立感不适,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我其实是陪朋友来的,如果你今晚一定要去倚霞楼,还是跟我们在一起的好。” 傅甲素爱交友,一口应下,“好啊,你的朋友就是我傅甲的朋友……” 薛天辰心里很是瞧不上傅甲这样风流成性之徒,但见夏书恩要护着他,与他虚与委蛇了几句,三人共同进了倚霞楼。 大厅内处处人满为患,每一层的走廊上也都挤满了人,傅甲热的拿扇子扇风,眼中急切,“来的晚了,咱们可没位置坐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芋头张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殷勤向夏书恩指路,“夏公子,云无娇姑娘得知您今日光临,早早给您安排好了座位,请随我来。” 薛天辰暗自冷笑,“她倒是挺懂规矩,一会儿倒要看你耍什么花样。” 第99章 风月无边,杀机四起(上) 芋头张引三人坐在西面的一张桌旁,上面摆满了饮食茶果、月饼糕点,三人落座后,芋头张自行离去。 傅甲举目四望,疑惑不解,“这可怪了,今晚一座难求,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怎么偏就这里只坐咱们三个?” 夏书恩和薛天辰均知这是云无娇刻意为之,傅甲一下子也想到了云无娇,对夏书恩嘿嘿一笑,“是不是云无娇姑娘对你……” “少说话,多吃点心。” 夏书恩频频朝门口望去,过了好半天,才看到钟鸿昂首阔步走了进来,迎客的跑堂见他身后跟着颜溪月和司徒瑶光,便即拦下。 钟鸿慢悠悠的摇着扇子,颇有几分仕宦人家的风流公子,对跑堂傲意说道“这是我家的两个婢女,你们这不能带进来吗?” 跑堂连连点头,热情迎进,三人也不在大厅落脚,直接去了赌坊的方向。 颜溪月和司徒瑶光目光斜侧,想看一看夏书恩和薛天辰在什么方位,但大厅内挤满了男男女女,到处扰攘一片。 过不多时,老鸨走上大厅中央的戏台,喜气盈盈的对着台下宾客说了几句恭维的话,随即点明今晚宴会的目的“今夜‘万花大会’上的这‘万花’可并非是诸位想象中的花朵,乃是我倚霞楼这许多娇媚动人的姑娘们。 别说姿色不错,弦歌吹舞,品竹弹丝,就没有她们不会的,若是台下的众位客官有看上眼的,肯出银子,我做个媒人,叫这娇滴滴的鲜花从此常伴左右……” 台下顿时喝彩声大盛,傅甲又是高兴,又是惆怅,“能带回家,我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夏书恩和薛天辰对这里的热闹毫不在心,只留心观察四处的异常动静,一个接着一个花娘上台舞动湘裙,楼上各层的走廊上也热闹非凡,似乎并无不妥。 赌坊内,坐在角落里的何独然静静盯着钟鸿三人,却见钟鸿既不参与赌博,也不跟人闲聊,进来只是随便望了几眼,便和赌桌上的人耳语。 那人与他并不相识,但听了他的话后,脸上现出惊讶之色,觑眼看了何独然一眼,忙转身和认识的人也低声耳语。 接受过那人耳语的便接着传到下一个人,一个接一个,每张赌桌上的人都收到了耳语的讯息,渐渐地,玩兴甚高的赌徒们忽然一下子变得谨小慎微,纷纷走出赌坊。 站在何独然身旁的芋头张大惑不解,“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何独然凝神运息,听得墙角有人耳语说的是“骰子被动过手脚,何老板今晚要扣人,剁掉一只手才能走。” 这样的谣言令何独然气愤至极,伸手向身旁的茶几重重一拍,惊呆了众人。 大家本就听了这句狠话,又见他此时脸色阴沉,看上去较平时更为凶恶,这下更是鱼贯而出。 仅片刻间,喧嚷的赌坊内变得寂静无声,唯闻外面大厅传来的丝竹管弦和人群的喝彩声,更显孤清。 钟鸿若无其事的坐在椅子上慢摇折扇,何独然一拍手,身后的门内立刻出来十余个面相凶恶的杀手,拔出腰间短刃,直向钟鸿、颜溪月和司徒瑶光三人杀来。 拼杀片刻,杀手死伤近半,钟鸿三人本可继续歼灭,此时却弃之罢斗,一起转身冲出赌坊,转而向后院跑去。 “追!”何独然一声令下,芋头张带人追了过去。 钟鸿从未来过倚霞楼,奔向后院的路径却是轻车熟路,只因夏书恩在进入后院的门墙梁柱上留有记号,他这才一路顺畅。 到了一处长长的走廊上,钟鸿停下步子,与何独然交了几招,又见芋头张带着一群人赶到,身形一晃,纵身跃入花坛。 何独然见势去追,脚步刚至一个拐角,左右两处的墙角同时一阵掌风袭来,直扑他面门而至。 何独然身子已经窜到半空中,无法在半空扭转回来,左掌立即在地上一撑,翻了两个跟斗才避过掌风。 待他站定之后,才看清这两道掌风出自颜溪月和司徒瑶光之手。 何独然脸现诡笑,“原来是颜姑娘和云萝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颜溪月冷冷说道“我和书恩才来清州城的第一天,你就迫不及待的邀请我们去明月堂,可惜你太不了解,我们不愿去的地方,你再如何盛邀,我们也不会踏足半步,但若是我们想来的地方,也用不着你的邀请。” 颜溪月和夏书恩在狮子巷的客栈里,来了一个衣着光鲜的蒙面男人,两人分头而追,夏书恩后被引至茅屋的一口枯井旁。 何独然心知自己那日的身份被她猜了出来,当即微微一笑,“颜姑娘果然聪明。” 又对两人不怀好意笑道“我记得不错,这是两位第二次踏入倚霞楼,是不是想留在这?那可真是欢迎啊,哈哈哈。” 他笑声未歇,一只飞镖带着破空之声尖啸射来,何独然与两人相距较近,飞镖来势劲急,他来不及闪避,向后一仰,飞镖擦着他的脸庞急速掠过,仅差一寸。 “不会说人话的狗东西,今天姑奶奶叫你学会闭嘴!”司徒瑶光叱骂声中,六只袖箭已经嗖嗖朝他射去。 何独然晃动身形,左右相避,刚避开袖箭,颜溪月的飞镖数次飞至,不是冲着其他要害而来,偏偏就是朝向他的嘴激射而至。 他的脸庞屡次被疾风险险掠过,口唇四周被飞镖上的刃口划破了数道口子,鲜血淋漓。 何独然不由得暗自心惊“我不过一句戏言,居然真的要来封我的嘴,这两个女人须要小心应付才是!” 他一跃而起,纵身跃入花坛草丛之间,此地光线阴暗,也好叫两人无法射中目标。 颜溪月和司徒瑶光这时也停止射击暗器,同时发掌袭击何独然,三人甫拆数招,何独然倒是不惧司徒瑶光,几次想要逃走,都被颜溪月拦在半路。 何独然眼角余光四望之下,竟没再看到方才还与自己打斗的钟鸿,而芋头张也不见了。 倚霞楼内笙歌燕舞,此处也没有一个人来,他忽然想到了秘室,心头大惊“原来她们是调虎离山!” 念及此处,何独然变掌为爪,五指如钩,如尖锐的鹰爪向两人袭去,他深知司徒瑶光武功不及自己,专向她脖颈等要害抓去。 颜溪月右臂倏出,回手一掌,为司徒瑶光挡下袭击,何独然虚晃一招,身子突然拔地而起,一个起落便到了司徒瑶光身后,五指疾探,抓住了她的肩膀。 何独然待要继续袭击,黑暗中,蓦觉一阵凉风吹来,势道凌厉至极,心知不是空穴来风,只得撤招,身形一侧,凉风从脖子擦过,隐隐生痛。 第100章 风月无边,杀机四起(下) 何独然伸手摸向脖子,借着倚霞楼映射过来的微弱灯火,手掌中多了两片沾血的叶子。 几日前,凌烟被人劫走,秋海棠遭人欺侮之时,有个客人便是被叶子所伤,何独然知道这是颜溪月所发。 但她屡屡有机会狠下杀手,却总是在发招之时留有余地,知道她是要留活口。 他心有旁骛,凝滞间,被颜溪月一掌击中,身子登时飞出三丈远,落地后又滚了几下。 司徒瑶光见他仰躺在地,半天也不动一下,胸口也不见起伏,“他不会是死了吧?” 颜溪月摇头,“不可能,我这一掌最多将他打晕。” 两人走到何独然身旁,司徒瑶光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已然没了动静。 “死就死了,我们走吧。” 两人向倚霞楼走了几步后,同时迅捷转身,飞镖和袖箭一齐向何独然射出。 果然何独然是在装死,他才悄悄站起身来,胸前陡然中了暗器,他见东北方向的草丛微动,咬牙坚挺,扑入丛中,颜溪月和司徒瑶光也已飞身而来。 何独然看准草丛中的凸起之物,一脚踏去,只听脚下“哎哟”一声惊叫,猛地抓起地上一人,原来是芋头张,“舵主,是我!是我啊!” “凭你也配称呼我一声舵主!”何独然紧紧抓住芋头张的胸口和腰间,将他整个人举过头顶,向追来的颜溪月和司徒瑶光猛掷过去。 彼时,颜溪月探出的右掌准备击在何独然的后背,半空中忽然飞来芋头张,若此时收回掌力,免不了令自己受到内伤。 芋头张虽然不是明月堂的人,也为明月堂办了不少肮脏不堪之事,这一掌结结实实的便落在了芋头张的胸前。 芋头张惨呼大叫,滚落在地,何独然身形窜高伏低间,已然跃出了墙外。 司徒瑶光欲追,颜溪月忙叫一声“别追了,他跑不了多远,快帮钟师兄救人!” 两人一进入赌坊内的屋子,墙壁暗门已经大开,里面走出神色匆忙的夏书恩,“你们怎样了?没受伤吧?” 颜溪月说道“我们没事,何独然跟芋头张身受重伤。” 钟鸿从外面急步走来,看见夏书恩,感到惊讶,“里面的女子都已被送上马车,你不必来此。” 夏书恩却神色焦急的问他,“里面还有一具白骨,也被你们带走了?” “白骨?我们到处都搜遍了,没看见有什么白骨。” 夏书恩心头一紧,看了看同样神色迷茫的司徒瑶光,她仿佛并不知道那具白骨就是世子沈天南,“算了,先去把人都疏散。” 此时,大厅中万众瞩目的焦点是台上娇艳如花的云无娇,琥珀捧着花篮立在她身侧,云无娇将花篮里的各种五颜六色的花瓣都抛向台下的客人,一时间欢声雷动。 薛天辰被这些喧嚷的人声吵的心烦意乱,他捂住耳朵,向侧面的楼层一一望去,五楼几乎被清空,但四楼以下,依然人满为患。 他想上五楼去看看,但周围都布满了人,别说要挪动一下脚步,就是转个身子都艰难,即便他能使轻功轻而易举的脱身而出,四处也无可落脚之地。 凝目以观,只见五楼西面的圆柱后面闪过一道影子,一个水囊紧紧贴在圆柱上,里面的液体顺柱流下。 可水囊流出来的液体却是黑色,流速缓慢,似乎并不是水。 黑色液体从五楼的柱子一直流到四楼、三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娇艳美貌的云无娇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发生的异常。 薛天辰心头猛然一震,“不好!是火油!” 他转头看向台上的云无娇,而这时的云无娇也正看向他,但没见到夏书恩,脸上微现失望之色,但还是把一朵鲜艳的月季花向他抛了过来。 其他花娘扔花朵都是随心所欲,扔到哪里就是哪里,就算是想要扔给某个客人,花朵一经抛出,还未落到心仪的客人附近,就已经被其他客人抢走了。 云无娇抛出的这朵月季花,直接越过无数来接的双手,径向薛天辰抛来。 薛天辰见这朵花带着微微风响,显然蓄了几分暗力在里面。 月季花距离他还有五寸时,薛天辰抢过傅甲的折扇,朝那花朵飞击而去,月季花来势受阻,从半空中跌落。 追求云无娇的客人甚多,还未落地就有不少人伸手去抢,傅甲看见月季花飞来时,以为云无娇是丢给自己的,于是趴在桌子上去接,没想到薛天辰来了这么一出。 “朋友,你不要给我!你瞧你……”傅甲想对他破口责骂,但一想到他是夏书恩的朋友,只好欲言又止。 薛天辰只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抢花的人身上,一朵小小的月季被无数双手争抢,但凡摸到过的人,无论是否抢到,都忍不住缩回手,痛呼大叫“哎哟,这是碰到什么东西了?这么疼?” “又疼又痒的,难受死了!” “是谁为了抢花下毒害人!” 一众抢花之人色迷心窍,即使被动过手脚的月季花扎伤了手,也决想不到是云无娇故意所为。 “有蛇!这里有毒蛇进来了!快跑啊!” 人群骚乱之际,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众人脸上无不变色,有的花娘甚至惊声尖叫起来。 只见人头攒动中,十来只手臂长短的青色小蛇落入人群之中,离得门口最近的一群人自然是最先跑出,其余人蜂拥而出,整个大厅内充斥着惊恐的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甚至少不了“提醒”毒蛇的警告声,犹如一锅沸腾的开水。 “这、这怎么会突然有蛇呢?那帮看门的是干什么吃的!”傅甲一惊之际,竟也不跟着逃跑,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压根没打算跑。 “喂,你没听见有毒蛇?还不赶快跑?”薛天辰提醒他。 “跑!当然要跑!你跟我跟紧了啊,夏兄呢?”傅甲这时的说话声已经微微发颤。 薛天辰看不出,也想不出,眼前沉迷声色的傅甲,居然会在紧急危险的时刻还想着身边的朋友,也难怪夏书恩要护着他了。 在薛天辰的催促下,傅甲越来越慌,最后跟随人流向大门挤去。 发出高喊声的人出自钟鸿,那些蛇均被拔了毒牙,纵是咬上了人,也毫无性命之忧。 钟鸿和四个师弟指挥众人有序逃出,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连带一楼至三楼的客人都已尽数散了个干干净净。 待最后几个客人逃出后,哐的一声响,倚霞楼的大门被紧紧关闭。 此时的大厅内,只剩下云无娇、薛天辰、夏书恩、颜溪月、司徒瑶光、钟鸿等六人。 第101章 意料中,亦男亦女 空荡荡的厅堂中,四下里回荡着云无娇尖锐的大笑声。 薛天辰历喝道“是你主动把东西交出来,还是我们亲自动手?”话中所指便是玉琥。 云无娇仍是笑个不停,夏书恩冷冷说道“今天你是绝对跑不掉了,别想再玩什么花招!” 云无娇渐渐停止发笑,从袖中取出一块用黄布包裹的物件,捏在指尖晃来晃去,“你要的东西是不是这个?” 薛天辰刚迈出一步,便要抢上,云无娇立刻将物件背在了身后,一声断喝“你敢过来,我就毁了它!” 见几人稍有忌惮,云无娇又恢复了往昔妖娆的神态,笑吟吟的对着夏书恩媚然一笑。 “夏公子,奴家只要你一个人来。”她的右手从背后伸出,竟然把用黄布包裹的物件放在了胸口上,“你有胆量就来拿呀。” 柔媚至极的话声,风情万种的体态,加上她又把物件放在了极具诱惑的身体部位上,但台下的几人皆知她是在存心羞辱,无不愤慨。 “我来!让我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从西北角传来,傅甲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 “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薛天辰对于他的出现,既震惊又恼怒。 傅甲嘿嘿一笑,色眯眯的目光直勾勾的盯在云无娇胸前,“我根本就没走,有你和夏公子身手这么好的朋友在,我还怕什么毒蛇,哎哟……” 话声未歇,他就被夏书恩的衣袖拂到了一旁,整个人犹似被一阵强风刮倒,踉跄几步就跌坐在地。 夏书恩突然身形跃起,向云无娇飞扑过去,一只手已经伸向了云无娇的胸口。 在众人惊诧之极的目光中,夏书恩抢过物件,左掌疾探,击中云无娇的腹部,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夏书恩,你这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素日的相处中,夏书恩对于倚霞楼内的花娘向来是以礼待之。 云无娇完全没意料到他竟会真的赤手来夺,更想不到他会对自己出手,她才骂了这一句话,忽然怔在当场,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此举也大出钟鸿等人的意料之外,但他们更加惊讶的是,云无娇的声音已经变成了男声! 云无娇捂住剧烈疼痛的肚子,脸色不胜骇异,“你、你……我……”他只说了几个词,发出的仍然是男声。 夏书恩对于众人和云无娇的异样反应恍若不见,直接打开了手里的黄布,然而里面包裹的只是一块普通的木牌,愤而掷在地上。 “玉琥在哪?快交出来!” 若是换作平常,薛天辰等人定会在这时一拥而上,擒拿云无娇,但此时的好奇心便占了上风,颜溪月、司徒瑶光、钟鸿纷纷发出惊叹“啊?居然是个男的!” “早说大家就一起上了。” “他要是再不露馅,我可要回去向师父禀报你刚才的举动。” 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声打断了几人的讨论,这人正是坐在地上的傅甲,此刻他的脸上看不出是惊讶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老天爷啊!我、我遇到了怪物!我花的钱……”他没嚎叫几句,又是大哭大嚷。 众人尽皆大笑,夏书恩走到傅甲身旁,“你先别急着哭,我来问你,你每次在云无娇房中留宿时,房内是不是都漆黑一片?” 傅甲抹了一把泪水,茫然看着他,“你也在他房里留宿过?” “你……”夏书恩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 钟鸿等人笑得声音更大了,虽然颜溪月觉得这种事不便公之于众,却也忍不住偷笑不止。 夏书恩瞪了傅甲一眼,把目光看向了戏台,“这都要归结于云无娇……不知你真名如何,暂且这样称呼你,这都归功于你精湛的易容术,以及被你囚禁在秘室的那十多名凄惨的女子。 你的外貌在倚霞楼出类拔萃,自然少不了对你垂涎之人,可你的身份注定隐瞒不了多久,所以你才会从各地抢来年轻女子。 一到接客,你就用药迷晕她们,加之房里的灯火全部熄灭,等到快要天亮之时,你再将她们换过来,这样就没人怀疑你的身份。 钱和名声都是你的了,受苦的却是这些口不能难言、失去自由的可怜女子。谁能想得到,艳名远播、迷倒众人的倚霞楼花魁,竟会是个男儿身。” 被他戳穿真面目的云无娇不做过多辩解,“你果然聪明,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男人的?你一向对我敬而远之。” “起初我当然不知道你的身份,直到那天你把我关进秘室,我去搜查了几个房间,发现一间卧房内放置的都是男人衣服,我想你经常在秘室里随意进出,这里应该放的都是女人的衣服和妆奁才对,又或许是那个从未谋面的二堂主的用度,也未可知。 也是你太过自信,竟然把麝心香放在房内。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身上就有这种十分独特的香味,闻起来既不招摇,也不会让人多加留恋,你甚至还把自己的衣服和香料故意留在凌烟的房里,让我一度以为凌烟才是明月堂的新首领。” 薛天辰问道“香料这么容易暴露身份,他又为何要随身携带?” “那是因为他服用了导致他看起来更像女人的特殊药物,可身上还是会散发出男人的气味,普通的香料效用有限,所以他不得不用麝心香来掩盖。至于女人的说话声调,便是用腹语所发。” 这下,众人立刻明白了,夏书恩刚才为何会出手击中云无娇的肚腹,原来是破了他的腹语之术。 夏书恩凌厉的目光看向云无娇,“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二堂主。” “什么?他就是你一直要找的那个二堂主?”薛天辰惊诧无比。 司徒瑶光和钟鸿不可置信的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脸色灰败的云无娇,颜溪月初时也感惊诧,但她亲眼见过明月堂做下更加荒唐无稽的事情来,很快便镇定了。 云无娇静静听完他的分析,双目微闭后,又睁开了双眼,“不错,我就是你要找的二堂主,但你知道的太晚。” “若是在害人性命这件事情上,你不知悔改,的确是太晚。” 颜溪月朗声问道“你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寻找郡主?” 云无娇却不回答,欣赏的眼神望向夏书恩,“名利财帛都无法来收买你,那就试试美色,想不到你还是不为所动。” 夏书恩冷笑道“别找借口了!你不止一次提到过自己身份下贱,你的女子身份是假,如今看来,根本就是蔑视、轻视这里的每一个女子。” 云无娇忽然怪笑起来,“是又如何?多少杰出之士都想入我明月堂,可唯独女人不行。对付男人可以用女人,对付女人一样可以用女人。 世子死在这里,我就不信郡主不来上钩,被你抢走的那张地图,也是我故意引来你们,没想到的是,我还没进清州城的门,就被你盯上了。” 第102章 市井缉凶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郡主了?”薛天辰唯恐郡主落入他手。 云无娇斜眼相睨,“如今已不需要倚霞楼了,你说郡主有没有找到?” “管你有没有找到,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司徒瑶光历叱声中,三枝袖箭嗖嗖飞出。 云无娇避开袖箭,目露凶光,身形跃起,坚如钢构的五指向夏书恩等人探去,几人立时厮杀成一团。 夏书恩看到他左臂隐有扬起之势,提醒众人“当心暗器!” 话音刚落,只闻嗖嗖破空之声响起,数枚短锥暗器从云无娇的身上激射而出。 这些短锥暗器细如苍蝇般大小,薛天辰自己能避得过,只担心激斗中会顾不上司徒瑶光,一手环住她的腰间,两人同时急闪躲避。 云无娇几次想要抓住司徒瑶光,皆被夏书恩等人击退,混战之中,他前胸、后背遭受钟鸿等人连续重击。 他按住起伏不断的胸口,嘴角渗出点滴血迹,待要从中脱逃,但身后左右都被夏书恩、颜溪月、薛天辰和司徒瑶光等人团团包围。 夏书恩再次提醒他,“现在把东西交出来,你也不必受这么多罪!” “哼,我直接交出玉琥,岂非死得更快!”云无娇胸前和腹部受了重重两掌,只要一开口说话,鲜血就会从口中喷涌而出,这句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作罢。 俯伏在地的云无娇心念一动,双足一撑,身子如闪电般弹出,直接从钟鸿的胯下钻过,速度之快,以致钟鸿如同看到一条长鱼似的的身形滑走。 云无娇这一滑,直滑出数十尺开外,夏书恩看到他身形去向是奔着傅甲,暗叫“不妙!” 傅甲听闻云无娇是男儿身的真相后,心情大受震撼,整个人变得呆呆傻傻,直到云无娇和几人厮杀起来后,才猛然醒过神来。 他倒是想快些从这里逃离,双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不停打颤,他只好趴在地上,缓缓向门口爬行。 夏书恩等诸人凝神与云无娇激战,都将他忘在一旁,傅甲渐渐爬行了数尺,忽觉后脖颈的衣领被人一把抓起。 云无娇左手擒住傅甲,力贯右掌,向前疾探,砰的一声,门板被他一掌震倒。 是时,楼内的人群因毒蛇的乌龙而逃了出去,看到大门紧闭,以为有人在里面清理突然出现的毒蛇。 但等了半天也不见里面有动静,不少意犹未尽的人还想将今晚的“万花大会”继续进行下去,趴在门口前,向门缝里张望进去。 这时的大门突然被云无娇一掌震倒,倒下的门板顺势压倒了凑热闹的人群。 云无娇提起魂飞魄散的傅甲,纵身跃上屋顶,皎洁月光下,两个重叠的人影在连绵的屋顶之间穿梭。 “那不是云无娇姑娘吗?怎么会飞?” “莫不是云无娇成了仙女?” “真是便宜了那俗不可耐的傅甲。” “这大门怎么倒了?云无娇一个女儿家,没这么大力气吧?” 倚霞楼外围观的人众看到云无娇与傅甲顷刻间在屋顶上远去,还没有意识到情势的严重性,甚至以为大门是被第一个出来的夏书恩打倒。 夏书恩、颜溪月、薛天辰、司徒瑶光四人相继也跃上屋顶追赶,钟鸿和师弟们则留下原地看守,谨防生事。 踏上屋顶的司徒瑶光斜眼看到脚下乌泱泱的人群缩小了许多,感到一阵心慌,急忙移开了目光。 “瑶光,你不是怕高吗?我还是送你下去吧。”薛天辰注意到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刻意放慢了脚步跟在她身边。 “不用管我,别让他跑了!”司徒瑶光眼望前方,目光坚定,语调之中不见丝毫的害怕。 颜溪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薛天辰道“你跟书恩去追,我来陪司徒姑娘。” 她方才留意到司徒瑶光被薛天辰环腰抱起,避开云无娇的暗器时,司徒瑶光就已经满脸飞红,这时说不在意是怕薛天辰又要当着众人的面送她下去。 “也好。”薛天辰心急去追赶云无娇,一时间也没想的这么仔细,飞身一纵,疾步而去。 颜溪月与司徒瑶光携手跟随在后,仅过得片刻,阴暗的巷子里传来“啊”的一声惨呼。 夏书恩顺着惨叫声跃下屋顶,闪身来到一条漆黑狭窄的过道,模模糊糊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 月光斜照进来,躺在地上的是脸无人色的傅甲,这时气息已绝,他的胸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正往外汩汩冒血。 伤口并非刀切,似乎是被人用手活生生插进身体,他的心脏不见,多半也是被人用手掏出。 此处的民巷远离倚霞楼,四周宁静,许多人家都在自家院子里赏月,听见外面有人惨叫,纷纷出来探视。 薛天辰踏到高处四处望去,只见所有人都是匆匆赶来这里,唯独一个黑影踉跄走向与他人相反的方向。 不必想也知道那人就是云无娇了,两人随即跟上。 立在屋顶上的司徒瑶光指着西北方向说“月姐姐,咱们去那堵他!” 街心市井上,一个年轻妇人抱着刚满月的小婴儿来看花灯,见到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背影,手扶栏杆,似有不适之状。 “这位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给你叫个大夫?” 女子笑吟吟的转过身来,正是一路逃窜至此的云无娇,年轻妇人只听说过云无娇的艳名,从未见过她真实的容貌。 但一看见她身上的衣衫较之平常女子裸露,也猜到了她的身份,不禁一呆。 不等妇人走开,云无娇一掌打死妇人,夺走婴儿。路旁的小贩急忙唤人呼救,莫名被一阵掌风当场打死。 听见人群喧闹的夏书恩和薛天辰已经赶到,二人分从左右阻住云无娇的去路。 陷入穷途末路的云无娇自然要利用婴儿来做自己的挡箭牌,每次只要二人向他袭来时,他便将怀里的婴儿推到自己会受到攻击的方位。 两人不得不减轻手上的招式力道,以免误伤到婴儿,只是这样一来,更容易让云无娇脱身。 婴儿放声大哭,云无娇故意抱着婴儿窜上跃下,悬空跟斗,使得婴儿哭声更加凄然,令两人颇为棘手。 云无娇见两人拿自己毫无办法,嘴角得意一笑,扭头又要往前方跑去,却见司徒瑶光和颜溪月已拦下去路。 这是一条直行街道,道路两旁都是酒肆商铺,云无娇抬头一望,飞身纵上了一座露天亭台。 夏书恩和薛天辰正要跟上,忽然半空中落下襁褓,云无娇人还没落到亭台上,凌空就将婴儿抛了下来,街上众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第103章 石中火,梦中人 “你接孩子!我去追他!”话声未毕,薛天辰就已身形跃起。 夏书恩以为他会先去接那个孩子,眼见婴儿已经坠在半空,只好飞扑过去,抱住了哭泣的婴儿,交给附近的过路人。 在亭台上饮酒的四个纨绔子弟,忽然见到一个体态妖娆的女人来到,笑眯眯的向他围拢过来。 “小娘子,你从哪里来的?” “坐下来跟我们喝几杯,怎么样?” 有人甚至伸出手来在他脸颊和身体上摸来摸去,云无娇只是抿唇轻笑,并不阻止。 “喂,你们快走!他很危险!”随即赶来的薛天辰出声警告四人。 这些人哪里会听一字半句,甚至过来驱赶。 只听有个人颤抖着声音问云无娇,“你、你手上是什么?” 原来,云无娇刚才赤手掏出傅甲的心脏时,左手沾满了鲜血,他将手缩在袖子里,血迹顺着手指向下滴落。 云无娇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忽然五指戟张,骤然向一个男人胸前抓去。 其余人看到他左掌瞬间没入胸腔,再探出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那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暴毙而亡。 云无娇微微冷笑,伸舌舔了一口手上新鲜温热的鲜血,另外三人眼见此景,吓得心慌腿软,一个个滚下了楼。 薛天辰一直被几个人围着,阻拦他去抓云无娇,而云无娇暴起杀人也发生在顷刻间,他纵然想阻止也来不及。 何况他觉得这些人被美色所迷,死在虚假的美色皮囊之下,更是没什么好可惜的。 云无娇将那颗跳动的心脏朝薛天辰抛去,身形一闪,窜进了酒楼。薛天辰侧头微避,那颗心脏往楼下坠去。 街道和酒楼内同时响起惊呼大叫声,云无娇跃到一楼,看到门口有夏书恩、颜溪月、司徒瑶光三人阻拦,身后又有薛天辰追来。 情急之下,云无娇放弃从门口逃走,转而奔向南面,砰的一声,破窗而出。 四人同时追去,见云无娇进了一座小院,夏书恩看到房屋的外形,有似曾相识之感,只是眼下以追缉云无娇为要,无余暇细想。 这座不大的小院内种有一株葡萄架,架下摆了一张小桌,桌旁的躺椅上无人,却在快速晃动,显然是有人刚从躺椅上急切离开。 四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一间紧闭的房门上,心急的薛天辰一脚踢开房门,猛觉眼前金光一闪,下意识地伸手遮挡。 片刻后,耳中传来温柔悦耳的女子娇笑声,四人好奇睁眼张望,只见屋内有一群年轻少女,有的坐在凉塌上小憩,有的在自饮自酌,有的在弹奏歌唱,有的翩跹起舞。 更有两个热情的少女过来邀请,“呀,来客人了,快进来啊。” “快来喝杯酒。” 四人均知屋内有古怪,但云无娇一定是躲到了这里,只好相继迈步进屋,身后的大门随即关闭。 这些少女天真烂漫,吐言莺声呖呖,娇软动听,五名少女舞动长袖,围在四人身旁挥袖起舞。 “这间屋子并不大,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女子都聚集在此?看上去有些……不真实?难道是入了梦境?”夏书恩觉得这里处处透着诡异,眼前莺歌燕舞,恍似梦中。 另外三人同样疑惑不解,角落里忽然传来娇弱的呼救声“哎呀,谁把我绊倒了?快来扶我一把。” 这声音离颜溪月最近,她低头向前走了几步,眼花缭乱的湘裙一一移开后,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跌在地上,脸色焦急,楚楚动人。 “姐姐,你快来拉我一把,我的脚扭伤了。”少女向她伸出一只手腕,声音缠绵婉转,任谁听了都会不由自主的伸出援手。 眼前的一幕让颜溪月想起了往昔的一件旧事,有人也曾装扮成受伤可怜的老太求助,而对方竟是想要自己的命,因此面对少女的求救,踌躇不前。 夏书恩盯着少女的面庞看了许久,确认并未见过此人,忽起一掌,掌风立中少女胸口。 少女的上半身被掌风击倒,吐出一口鲜血,伸手扯下一道帷帘,向二人脸上掷去。 哐的一响,四人同时惊醒,夏书恩和颜溪月除下身上的帷帘,北侧的窗户大开,刚才的吐血少女,以及围绕在四人周围的盈盈少女们,此刻均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人面面相觑,屋内哪里还有刚才的热闹,更显得孤寂冷清。 只有地板上的血迹和打开的窗户昭示着,云无娇的确曾经来过。 夏书恩之所以能辨认出那少女是云无娇伪装,是嗅到了他身上微微一缕散发的麝心香。 也正是云无娇破窗逃走,微凉的秋风吹进,四人在屋内闻到的甜腻香气也随之而散。 夏书恩心念一动,“我想起来了,这里是‘赛神仙’方天石的住所,我们中了他的迷幻术!”话音刚落,飞身出了窗外,颜溪月也跟随而去。 薛天辰环顾静谧的屋内,如梦乍醒,“从前听人说,中了江湖上的迷幻术,如无外人相助,殊难逃出一劫,我还当是胡编乱造之言,即便是真,那也是当事人心志不坚所致,适才经历,方知传言非虚。——你怎样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司徒瑶光双目无神的轻轻摇头,“没有,我没事。” 薛天辰见她精神萎靡,以为是屋内的迷香所致,拉她坐到了了窗下,又把屋内的门窗全部打开。 “你先休息一会儿,再去找方天石……不然你还是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找他。” 薛天辰自顾自的说了半天,都不见司徒瑶光有任何回应,回头望去,哪里还有司徒瑶光的影子? “瑶光!”薛天辰心头一惊,四下寻找。 房间不到丈来大小,一眼就能望清格局,他眼神转到书架,司徒瑶光就呆立在书架旁的一堵墙前。 “你到那去干什么?”薛天辰舒了一口气,向书架走了几步,然而目光一瞥,才发现司徒瑶光的面前还站着一个深蓝色衣衫的男子,与司徒瑶光四目相对。 “你是谁?”男子轻声问了一句。 司徒瑶光呆滞的眼神对上男子精锐的目光,答道“我是云萝。” “司徒瑶光是谁?” “不知道。”司徒瑶光就是她的名字,这时却摇头否认不知。 薛天辰浑身一震,“原来你就是方天石!你……” 他待要踏上一步去擒拿,方天石手指微动,两枚蓝色如指甲大小的丸药,悄无声息的弹射在了薛天辰的胸前。 两枚丸药一碰触到薛天辰的身体,瞬间如烟雾散开,薛天辰一心只顾去救司徒瑶光,加之屋内光线阴暗,并未看到细微的物件朝自己弹射飞来。 只觉鼻中嗅到清甜至极的味道,立感全身筋骨酸软,脚步站立不住,栽倒在地。 第104章 幻梦醒,花开月圆 “你要是敢伤害她一根毫毛,我决饶不了你!”薛天辰中毒倒地的动静,司徒瑶光恍若未觉。 方天石继续问司徒瑶光,“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薛天辰。”司徒瑶光双目无神,犹似魂飞天外。 无法动弹的薛天辰大叫“瑶光,你醒一醒!别听他胡说!” 方天石眼角微含笑意,“我对你重不重要?” 司徒瑶光点头,“重要。” “现在有人要拆散我们。” “谁?” “方天石。” “他在哪?” 方天石伸手朝她身后的薛天辰一指,“他就是方天石,去杀了他。”他将一柄锋锐的匕首交到了司徒瑶光的手中。 司徒瑶光手握匕首,缓缓转过身来,向薛天辰一步一步走去。 薛天辰此刻心煎如沸,几次凝运内息,都无法消减体内的毒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司徒瑶光身中幻术而无法自拔。 “瑶光!你的名字叫司徒瑶光!他才是方天石!你中了他的幻术,快醒一醒!” 听见薛天辰的这一声呼喊,司徒瑶光的前行脚步愕然停住,呆立当场。 方天石缓步走来,沉着中正的声音萦绕耳际,“云萝,你叫云萝,司徒瑶光这个人你不认识,你是郡主的丫鬟,是王府的奴婢,你的性命全由王爷做主,王爷现在命你杀了方天石!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方天石,快杀了他,这是王爷和郡主的命令!” “瑶光!我是天辰,他才是方天石!你记不记得我们被困在井底的事?还有我们一起跟着风筝去找郡主……王爷早就死了!” 无论薛天辰如何努力唤起她的记忆,司徒瑶光却只能听见一个连绵不断的催促声“杀了方天石!” 声音像是围绕在山谷中的回音,来来回回在她脑海中纠缠不休。 司徒瑶光举起匕首,精光闪烁的刀尖在黑夜里现出寒冷的光芒。 “瑶光,你曾经说过,要和我生死与共,但我不想你死,如果我的死能让你清醒,我薛天辰无怨无悔!” 看到司徒瑶光这副失了魂魄的样子,薛天辰深感她中幻术已深,他因为挣扎而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心甘情愿的闭目待死。 方天石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继续蛊惑司徒瑶光,“他就在你面前,快用你手里的刀杀了他,一切就全都结束了……” 司徒瑶光挥动匕首,清冽的刀刃寒光映照在方天石得意的面庞上,嗤的一声闷响,这一刀最终扎入了方天石的左胸。 “瑶光……”薛天辰未等来刺向自己的这一刀,眼前的这一幕令他瞠目结舌。 “你、你竟然……”方天石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司徒瑶光冷冷一笑,“不是你叫我杀了你吗?” 方天石扬起右臂,又想施毒,司徒瑶光一掌击出,击在他右胸上,咚的一声,方天石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后脑勺撞到了门板之上,当场殒命。 司徒瑶光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放在鼻下嗅了嗅,是丸散膏药的气味,来到薛天辰身旁,“这应该就是解药了。” 服下解药后的薛天辰感到一阵清凉之意顺着喉咙下肚,直透经脉,身体很快便恢复了力气。 他一骨碌的从地上坐起来,激动万分的拉住司徒瑶光的手,“啊,原来你没中幻术?真把我吓坏了。” 司徒瑶光眼底闪过一丝愧意,“也不是,一开始我还是中了幻术,直到你说了我们在井底的那句话,我就清醒过来了。” “既然如此,你干嘛不暗示我一下?我都要急死了。” 司徒瑶光伸出细长的食指,往他额头上戳去,但下指之时,也仅仅轻点一下,“你以为方天石跟你一样傻吗?我若暗示了你,他会看不出来?倒不如让你真着急,这样他才会骗过他。” 薛天辰向方天石的尸体瞥了一眼,冷笑道“他聪明又怎样?现在还不是成了死人?倒不如像我这样傻一些才好,我这样傻的人,也就只有你看得上了。” 司徒瑶光面色泛红,抿嘴一笑,“少胡说了。现在我们要不要去追云无娇?” 薛天辰想了想,“都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们也追不上了,他们俩对付一个云无娇绰绰有余。” “方天石解决了,何独然也交给了钟鸿,那我们现在干嘛?” 薛天辰拉住她的手,起身走了出去,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摆了一盘月饼点心,一壶清茶,院里的桂花散发阵阵幽香,天上一轮圆月高照,银光遍地。 “你看,花正开,月正圆,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眼下呢?” 天清月明,夏书恩与颜溪月展开轻功奔了大半夜,寻找云无娇的行踪,来到一处空旷的草地,此处远离人烟,人迹少至。 只要顺着路上的斑驳血迹,找到受伤的云无娇不在话下,但血迹忽然消失,地上也无打斗痕迹,云无娇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听见泉水溪流之声,二人游目四顾,靠近溪流的地方隐隐伏着一个人。 走近一看,是已经暴毙的云无娇。 夏书恩察看了他身上的伤患,“他连中数掌,又逃了这么远的路,看上去像是力竭而死。” 颜溪月微感失望,“真是便宜他了,该让他好好领受那些被害女子遭受过的痛苦。” “奇怪,他会把玉琥藏到哪?”夏书恩又在他身上搜了个遍,仍是没有找到玉琥。 他一抬头,颜溪月正用奇异的眼光望着他,夏书恩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原来还是云无娇的缘由。 尽管云无娇的身份已经拆穿,但这时的他仍是一身女儿装扮,夏书恩在他身上摸来摸去,颜溪月感到又惊奇又好笑。 “他……的确是男人,我没骗你。”夏书恩从未像现在这样窘迫至极。 颜溪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知道,就是觉得这件事……也太荒唐好笑。” “是啊,那些色迷心窍的人把一个男人当成花魁,实在可笑的紧。” 两人欢快的笑声涤荡在旷野的夜空下。 天色大亮,夏书恩与颜溪月各乘一骑,来到府衙门前。 衙役见夏书恩的马背上还驮着一个死人,横刀拦下他,“衙门重地,闲人不得乱闯!若有人命案子,须先行禀报大人。” 夏书恩直接拿出了巡按特使的令牌,“我奉皇命到此查案,马背上的人背负大案,快叫秦大人出来。” 衙役睁大了眼睛去瞧那令牌,“巡按特使?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别是冒充的吧?” 夏书恩一怔,随即想到大理寺卿巡按特使的官职本就是临时为他而设,职位低微的官僚不知道也是正常。 第105章 王府探秘 衙役见他张口闭口就叫秦大人出来,互相使了眼色,几名衙役拔刀将两人包围了起来。 “给我住手!”身后传来薛天辰的历喝声。 众衙役倒是认得薛天辰,急忙收起了的刀刃,上前谄谀谄笑,指责夏书恩冒充朝廷命官。 遭薛天辰喝止“这是皇上亲封的大理寺卿巡按特使,与丞相不相上下,别说是秦大人,就是我也要听他的号令,你们不好生招待,还敢出言诋毁?” 旁人不知,夏书恩与薛天辰是至交好友,从未对他下达过命令,即使是办案行止,也是有商有量。 众衙役被薛天辰训斥了一顿,才知自己闯了大祸,急忙向夏书恩磕头认错。 见此情形,夏书恩苦涩一笑,“我就说我不适合踏足仕途,即便有了皇上御赐的令牌,还是不及薛大人半分的威严。” 薛天辰也不愿摆这官架子,可官场仕途,人人都好攀高踩低,很多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凑近夏书恩的身旁,低声道“什么威严不威严?你还有心思消遣。” 他又喝问衙役,“秦大人呢?怎么还不见他出来?” 衙役答道“回两位大人的话,秦大人一早去视察行宫布置了,属下这就去通禀。” 薛天辰恍然说道“对了,皇上明天就要抵达行宫。” 二人只好将云无娇和方天石的尸体暂且留在了府衙。 衙役恭恭敬敬的请夏书恩进入衙内,“秦大人赶回恐怕要些时候,还请特使大人入内歇息。” 夏书恩一口回绝,“不必了,我和薛大人现在要去关南王府。” 薛天辰和司徒瑶光同时一怔,“去王府?那里还能查出什么?” 夏书恩意味深长的看向司徒瑶光,拿出一张字条,“这是前两天,有人特意用飞镖射进我的屋内,我出去后,外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字条上面写着“关南王府,远尘书房,抽丝剥茧,真相即现。” 司徒瑶光蓦地一惊,“这是郡主的字迹!” 颜溪月疑惑问道“郡主既然来了,怎么不肯现身一见?” 三人的目光一齐望向司徒瑶光。 而司徒瑶光却是神色哀伤,“她岂止是不肯见你们,甚至连我都不愿意见。” 薛天辰看到她眼圈微红,想来郡主此举也是保护她的安全,“郡主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现在明月堂的二堂主已死,威胁已除,皇上要来行宫的消息想必郡主也已知道,说不定明天就能见到她。” 再次踏足王府,较之上次更为荒凉,地砖中都生出了杂草,更别提花园、花坛内的树木花草无人打理,野草早已生长的比人还高,墙梁各处结更是结满了蛛网。 司徒瑶光眼见从前辉煌华丽的王府变得极其荒芜,不禁悲从中来。 府宇宽宏,就是看守的衙役也分不清远尘书房具体置于何处,司徒瑶光直接带领众人到达。 “吱呀”一声轻响,这座尘封了数月的书房再次开启时,门缝间散落下厚重的尘灰,走在最前面的两个衙役以手作扇,挥了半天,烟尘才落地。 房舍门窗,陈设家具,一如其旧,却均落满了一层灰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深深一记脚印,而西面的墙壁因下了几场雨,生满了苔藓。 除却泥灰之故,夏书恩以为王爷的书房定会珠光耀目,怎料这里陈设简朴,除了书桌、书架、文房四宝等必须用度之外,未见丝毫豪奢之象,说是普通人的书房也不为过。 薛天辰吩咐衙役,“你们四处搜一搜,看看屋里可曾留下过重要的书信。” 衙役闻言便动手搜寻,无论是书桌还是抽屉,每动一处,都不免激起灰尘,直搅得众人脸上、衣服上都沾了一层灰。 司徒瑶光捂住口鼻对夏书恩说道“郡主既然说了要抽丝剥茧,那她肯定是把重要的物件藏在极其隐秘的地方,断然不会是在乱翻之下就能找得到的。” 夏书恩心里也是如此之想,只不过在衙役搜查的间隙,沉思字条上的深意,“依你对郡主的了解,你觉得字条上的‘抽丝剥茧’可否有什么隐喻?” “我若能猜到,早把东西找出来了,郡主很聪明,她要藏的东西,总是出人意料,或许一盆花、一支笔、一本书、一幅画都能被她当做谜面。” 薛天辰叹了口气,“郡主有话就不能直说吗?连对你透露一点都不行。” 司徒瑶光眸下一暗,“自打王爷出事后,郡主是不打算让我插手这件事的。她说,王府的事情不应该牵连我这个外人,所以才让我恢复了本来的名字,除了让我偶尔知道她平安外,其他有关王府的半点消息都不会让我知道。” 颜溪月走了过来,“但你不忍心让郡主一个人面对家变,所以执意要通过明月堂这条线索,来寻找有关王爷的消息。” 司徒瑶光点头,“只有那一次,我带天辰找到王爷的遗骨是郡主让我做的以外,其他事情她就再也不会透露半分,我很担心她会落入明月堂的魔掌,才会不顾一切的去井底,没想到差一点……” 她满怀愧疚的望向薛天辰,可薛天辰又岂会在意,他故意对司徒瑶光笑道“差一点就要托付……” “终身”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司徒瑶光狠狠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指。 说话的间隙,夏书恩把目光落在了悬挂在墙壁上的几副书画。 南、北、东面分别悬挂了三幅书画,都是花草虫鱼,唯独东面的画的是王府内的生活图,上面的图画似在一座花园的亭台摆宴。 司徒瑶光见他一直盯着这幅画,向他介绍起来,“这画的是王爷、郡主和世子在共度中秋的场景,王妃去世多年,因此没有入画,这幅画是一年前所作,转眼又到中秋,画上的人却再也凑不齐了……”说着,她眼眶微红,连声音也微微发颤。 颜溪月问夏书恩,“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吗?” 夏书恩命人取下这三幅画,“你们看,有王爷的这幅画与另外两幅有什么不同?” 薛天辰素来不通翰墨诗书,只认得粗浅的图画,“不就是一幅画上有人,另外两幅画上没人。” 颜溪月凝目看了半晌,“仅从工笔上看,没有任何破绽,但是山水画的纸张明亮,王爷这幅画的纸张稍显暗淡。 听闻有一种特制的宣纸需要用火烤,或是被水浸湿才能看到上面真正隐藏的内容。莫非画着王爷的这张宣纸也是如此?” 夏书恩先是点头,随后摇头,薛天辰急得催促他,“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点头又摇头算怎么回事?” 夏书恩命人将绘有王爷的那幅画平摊在书桌上,取来一柄短刀,从画纸的最底端轻轻划了一刀,寻常画纸被如此施为,肯定会出现破洞。 但他轻轻用刀尖一挑,被划开的纸张下面竟还藏了一层画纸。 第106章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夏书恩又用刀尖从左右两侧分别划了两刀,用手一捻,里面的确还有一层画,但中间夹了一张纸,是一封长信 “昔年之时,父王随先帝御驾亲征,扫荡贼寇,方得今日四海升平之境,然朝中风云暗涌,令人心惊。癸酉年辰卯月戌亥时,父王得……邀约,赴长安一叙。 酒酣之际,下人通禀,……出门后久未回归,父王前去寻找,路过府邸书房,暗窥……手持玉琥与人详谈,父王却未曾看清那人面貌。玉琥唯独圣上所用,此密独几位王爷得知。为父唯恐他有犯上作乱之嫌,回到席间以酒灌之,待其醉酒后,为父拿走玉琥,翌日启程回清州。 为父欲将玉琥亲手送还圣上,但如此一来,不免辜负为父与他之间的情谊。踌躇再三,等来的却是属地官员收到有人持玉琥假传口谕,以致黄河洪灾,民不聊生。继而又有枫阳县育婴堂惨案发生,方知有人利用玉琥为非作歹。 此事牵连社稷,关乎国本安危,即便与其反目成仇,为父遭杀身之祸,也要亲赴长安,向圣上言明缘由。父王此去若遭不测,薇云、天南自当肩负为父遗命,不得畏惧退缩,务须谨记父王平日教导之所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信中交代了玉琥的来龙去脉,王爷不仅没有私占玉琥之嫌,甚至还要检举盗走玉琥的那人。 但那人是谁,信中却刻意剔除了名姓,同样用刀尖划掉了名字,留下三处孔洞。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王爷一离开清州,就被人暗害于河谷,这是王爷写给世子和郡主的信,应该是郡主故意留在此处,等待我们来寻找。” 夏书恩这才明白字条上的“抽丝剥茧”为何意,“好一个‘抽丝剥茧’,这王府内外不知被搜查了多少回,却始终没人发现这封信,郡主这一招不愧是心智灵巧。” 颜溪月向司徒瑶光问道“郡主藏匿这封信时,你知道这信上的内容吗?” 司徒瑶光摇了摇头,“我和郡主从清州……” “启禀两位大人,秦大人已到。”衙役的禀报声打断了司徒瑶光的话头。 夏书恩忙将书信藏于袖中,听得匆忙的脚步声,秦大人急步走了进来,正要行礼,看到夏书恩,微微一愣。 衙役凑近耳边告诉他,说夏书恩就是巡按特使。 夏书恩冲他微微一笑,“秦大人,别来无恙。” “啊?原来、原来你就是特使大人,下官此前多有得罪,更不知特使大人到来,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秦大人猛地想起自己和夏书恩曾见过一面,那是因凌烟兄妹的琐事而在街上相遇。 当初夏书恩与他当面谈论律法,有指手画脚之嫌,换作一般人都会生气,而当时的秦大人不仅没有发怒,反而大笑而去。 夏书恩还以为秦大人用了什么手段得知自己的身份,才故意不计较。 不过,夏书恩一早就怀疑他与明月堂暗中往来,眼下他的表现,依然是在做戏。 夏书恩只淡淡回了一句“起身。” 秦大人接着恭敬询问,“不知大人到此,可否也是为了王爷涉嫌谋逆造反一事而来?” 司徒瑶光待要驳斥,颜溪月悄悄拉了她的衣袖,秦大人抬头看到了司徒瑶光,故作惊讶,“此人是……” 薛天辰开门见山说道“她是郡主的人没错,有关王府的一切疑案已全权交由特使大人处置。” 秦大人脸上肌肉抽动,挤出一丝笑容,“是,但凭特使大人指教,不知大人可否查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夏书恩看他说话时态度虽然恭谨,可眼睛却时不时的瞟向司徒瑶光,眼神中恶毒的凶狠之意一闪而过。 “只是随便看看而已,线索谈不上。秦大人既然已回,还请秦大人回到府衙后,找来王府的管家,我有一事要问。” 秦大人应承下,侍立在旁,等夏书恩和薛天辰一干人都走出门去了,仍回头扫了一眼书房。 回到府衙后的秦大人看到地上躺着两个人的尸体,又惊又疑,“这不是倚霞楼的花魁云无娇姑娘吗?怎么会……” 他刻意向夏书恩解释道“大人别误会,宁泽湖畔曾发生过数起无名女尸案件,下官去勘查过现场,所以见过云无娇一面。” 他又望了一眼方天石,“这人……下官却不曾见过。” 薛天辰直言不讳的问他,“明月堂……秦大人可曾听过?” 秦大人微微一怔,点头道“下官、下官听说过一些,听说是特使大人在枫阳县抓获过这个组织的头目,明月堂行事残暴,无恶不作,官场都称赞特使大人……” 这些恭维奉承的话,夏书恩不爱听,薛天辰也不想听,又打断了他的话,“云无娇就是明月堂的二堂主,而且他是男人,秦大人既然听说过明月堂,想必也该知道他们在清州的联络地点就是倚霞楼。” 秦大人满脸诧异,“啊?倚霞楼?他是男人?这……” 看到他这副假惺惺的震惊模样,如果不是为了要配合查案,司徒瑶光早就当众拆穿了他的真面目。 这时,衙役带着王府的沈管家走了进来,他看到司徒瑶光时,神情无比惊诧,很快低下了头。 夏书恩询问他,“你是王府的管家,王爷离开清州后,就剩世子一人留在府中,他失踪前后发生过哪些事情,你且仔细说来。” “这……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沈管家有些抗拒。 司徒瑶光知道他仍是不信任官府查问王爷的事,于是劝他,“管家如今不必遮掩,这位特使大人是皇上亲派来的,我得大人援手,你尽管实话实说。” 沈管家看她毫无避讳的和盘托出,舒了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特使大人,王爷离开清州的第二天晚上,府上来了一个富商模样的客人,自称姓何,有封书信要交与世子。” 夏书恩心知此人就是何独然,“这个姓何的以前可曾来过府上?” 沈管家连连摇头,“不,世子与他从未来往过,但世子看了信后,立刻就见了此人,何官人说要带世子去倚霞楼商谈要事,老奴不放心,就跟着一起去了。 当时已经很晚了,我们是从后门进去的,世子跟何官人在屋内谈话,老奴就守在外面。” 薛天辰问他道“那你可听到过他们在谈论什么?” “这倒不曾听到过,只模模糊糊的听见世子很激动,总是重复的说‘不行!不行!’这样的话,甚至还拍了桌子,没过多久,世子就气呼呼的出来了。回府的路上,世子也气得不肯多说一个字,只吩咐这个人若再上门来,就把他轰出去。 老奴也没多想,服侍世子睡下了。到了第二天,世子就莫名生了一场怪病,头痛欲裂,数度昏迷,来了不少大夫,均不见奇效。 直到有一天,我在王府门口听见有人说,梧桐巷有位方神医,治病医人犹如华佗在世,我就把他请到府上为世子看病。” 第107章 贵府侯爵,繁华风月,尽归尘土 说到这里,夏书恩大概知晓了经过,“这位方神医来过之后,世子的身体就大有好转,但也交代世子要卧床静养,不可随意出门见风,是也不是?” 沈管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是!特使大人说的极是!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怪病,方神医一来就让世子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这位神医行医有个规矩,诊病之时不容外人在场。” 薛天辰指着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你说的方神医方天石就是他了。” 沈管家走过去一看,大惊失色,“没错!就是方神医,他、他怎么死了?” 夏书恩胸中了然,对秦大人道“世子失踪一事,可以结案了,世子故去三月有余,正是被方天石所害。” 秦大人仍作茫然之状,“这……方天石已死,特使大人如何断定他就是谋害世子的真凶?” “何独然是明月堂在清州城的分舵主,他那晚把世子请到倚霞楼,是为了得到王爷手中的一样东西,世子不肯答应,何独然便给他下了毒,但毒不致死。 世子回到王府之所以感到身体不适,并非是患病,而是中毒。方天石暗中为明月堂效力,沈管家听见‘方神医’的名号也是明月堂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以大夫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进入王府。”夏书恩说的“东西”就是指玉琥,只是不便当众道出。 听了夏书恩分析,沈管家将信将疑,“可是府上有那么多下人在,方天石如何杀害世子?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世子在房中卧养了不少时日,并无异样。” “管家不是也说过,方天石在给世子诊病时,是不容其他人在场的,问题就是出在这简短的间隙里。方天石以幻术在江湖上闻名,可他的幻术再厉害,也仅仅是暂时的掩人耳目,并非能真的将一个大活人变得无影无踪。 他在房中以医治为名,对世子实施了幻术,让心智迷失的世子一言一行皆听他的指挥。同时,方天石用易容术,与世子互换身份,互相扮作对方。 真世子扮成方天石的模样,轻轻松松的离开了王府,而方天石扮作假世子,每日歇宿在房中,以免被人看出马脚。 直到官府来查封王府的前一刻,方天石换下世子的装束,扮作下人,或以为世子买药为名这样随意的借口,公然混迹出去,这就是世子为何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的真相。” 众人听后,皆是震惊无以。 秦大人瞟了一眼方天石灰败的面容,“特使大人才智绝伦,不过下官……” “秦大人是想问,这不过是我的推断,并无直接证据证明他杀害了世子,对吗?”秦大人一开口,夏书恩就已料知到他的疑惑。 “是,请大人赐教。” 夏书恩吩咐衙役将画有王爷那副画作展开,这幅画有些破损,但并不影响整体内容,他从方天石的腰间扯下一块玉佩,与画上的世子作了对比。 “方天石身上这块玉佩的主人原本是世子才对,就算方天石真的药石如神,世子要赏赐他,也断然不会拿自己的贴身之物赐之。如果不是害死了世子,方天石又岂能随意拿走世子的物件?” 此言一出,秦大人再无可辩驳。 沈管家继续问道“那世子离开王府之后呢?” 夏书恩神情落寞,“他被带到了倚霞楼的秘室,因为他的幻术迟迟未解,他便像毫无生机的木头人一样,任人囚禁在铁笼内,到死都不知反抗。” 司徒瑶光心中一酸,“这么说来……世子他……是被活活饿死的?” 夏书恩默默点头,“昨晚我本想把他的遗骨带出来,却没想到……” 薛天辰立刻吩咐秦大人,“现在快派人去倚霞楼,里里外外搜寻一遍。” 秦大人惊愕了一下,“薛大人不知,昨晚倚霞楼……” 话声未毕,门外衙役来报,“一个姓钟的男子在外求见特使大人。” 夏书恩自知是钟鸿,吩咐衙役将他带进来。 不多时,钟鸿走了进来,然而他的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泥灰,神色失落,形相十分狼狈。 颜溪月急忙问道“钟师兄,你怎么成这样了?发生了何事?” 钟鸿抬头向夏书恩看了一眼,满是愧疚之色,“昨晚你们去追云无娇,我和四位师弟守住大门,不让人群进入,可不知谁在里面到处撒银子,还大声呼喊,外面的人都像疯了似的涌了进去。 白花花的银钱撒的到处都是,我、我无论如何也拦不住。里面满满当当挤的都是人,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五楼突然冒起火来,一下子就烧到了一楼,我和师弟们尽力救人,还是、还是……” 后面的话不用他继续说下去,众人也都猜得到结果。 薛天辰猛地想起在倚霞楼看到的一个细节,这时恍然大悟,“对了,昨晚我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在五楼倾倒火油,一定是明月堂干的!” 钟鸿哀叹一声,“难怪……我说这火怎么烧得这样快。” 薛天辰看他神色间仍有自咎之意,劝他道“钟大哥不必愧疚,我们先前早就把人群都疏散了出去,这是他们自己要回去送死,贪婪好色之辈,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秦大人插话道“下官说的正是此事,中秋团圆之夜,偏生闹出这样的惨剧。所幸倚霞楼毗邻湖畔,可就地取水灭火,尽管如此,偌大的倚霞楼还是烧成了一片废墟,特使大人想要找到世子的遗骨,只怕十分艰难。” 夏书恩冷冷瞥了秦大人一眼,“我可没说要找世子的遗骨。”事发前,世子的遗骨早已不见。 薛天辰却不知道此事,“不找?” 钟鸿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去废墟看过,在赌坊的位置,发现两具烧焦,无法辨认相貌的尸体纠缠在一起,一具尸体死死抱住了另一具尸体的双腿。 何独然跟芋头张受伤后,我一直不得空去找他们,想来何独然后来心有不甘,返回赌坊,遇上了芋头张,又正值大火,两人同归于尽。” 薛天辰舒爽一叹,“狗腿子跟主子死在一起,原是活该。” 秦大人奉承接话,“薛大人说的极是。” “对了,马三呢?他跟何独然狼狈为奸,陷害王爷,把他叫来!” 秦大人回道“下官今早收到狱卒来报,马三于昨夜上吊自尽了。” “什么?有这么巧?秦大人……”薛天辰心知马三是被人灭口,而他这位府衙难辞其咎。 夏书恩却打断了他的话,“马三的事差不多都清楚了,他来不来招认都没什么影响。” 这时,空中传来“咕咕”鸣声,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了地上。 只见白鸽的爪子抓了一朵带血的桐花,司徒瑶光顿时神色大变,只叫“不好”,拔足奔了出去。 第108章 风霜苦情忆往昔 司徒瑶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提气直奔,她自小在清州城长大,知道白鸽带来的桐花只有十字街才有。 忽听东南方向的巷子里传来打斗的异响,一间院门大开,几个红袍衣人的身影迅捷闪过。 银光闪动,一把精光闪闪的单刀,朝跌在地上的人刺去。司徒瑶光急忙右臂扬起,嗖嗖两声,两支袖箭朝那人的背后飞射而去。 红袍衣人单刀落地,很快又有其他人跟着杀来,薛天辰和夏书恩等人随即赶到助阵。 夏书恩朝地上的人望了一眼,“快送郡主进去!” 司徒瑶光和颜溪月一同搀扶起受伤的郡主,向屋内走去,薛天辰应付红袍衣人,匆忙间朝郡主瞥了一眼,惊疑的“啊”了一声,“寒小楼就是郡主?” 来刺杀郡主的红袍衣人有十余人,很快便被夏书恩、薛天辰、钟鸿三人料理了干净。 薛天辰看到郡主的脸上仍有一块红色瘢痕,轻声对夏书恩道“郡主的画像跟本人还是完全不一样啊。” 司徒瑶光取来一条浸湿的巾帕上,在郡主出现红瘢的脸上轻轻擦拭,红瘢立时退去,露出原本晶莹洁白如玉的肤色。 这下,众人方才看清郡主沈薇云芙蓉面,冰雪肌的真实容貌,尽管身上穿着普通女子的衣衫,依旧掩饰不住富贵端丽,风姿绰约的气质。 沈薇云受伤不重,略微休息片刻便可无事,她一眼看到夏书恩,盈盈笑道“夏特使怎么知道我就是郡主的?” 夏书恩想了一想,说道“第一次见到郡主时,你在地上捡拾碎片,无意看到郡主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之间有轻微的茧子,只有常年习剑的人才会有此特征。 凌烟姑娘的遗愿就是让我把你和秋海棠一起送走,可那时你却借口离开了倚霞楼,正巧第二天我就收到了那张字条,我才明白过来,在倚霞楼为奴为婢的寒小楼就是郡主沈薇云。从前夏某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郡主见谅。” 他先前不知这一层身份时,还戏称寒小楼是“小丫头”。 沈薇云点头微笑,意示并不计较,“我已经算不上是郡主了,你们不必多礼。”语气中颇有惆怅之意。 薛天辰态度仍是恭敬,“王爷的事,皇上并未下旨定罪,更未勅夺郡主的封号。” 提及父亲,沈薇云愁眉深锁,面色如霜,“我父王根本无罪!他既没有偷盗玉琥,也没有犯上作乱,蒙受这不白之冤,我定要让明月堂付出代价!” 司徒瑶光陪伴郡主日久,在她的印象中,郡主永远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此刻看到她满布风霜,心酸难言。 “郡主既然有意把王爷的书信藏在远尘书房,希望被夏特使他们找到,为何不当面说出?” 沈薇云微微一叹,看了一眼夏书恩和薛天辰,“本来我是不打算见你们的,这件事我不想牵连太多人,我知道夏特使和薛大人是为了稽查我父王的案子而来,父王留给我的信至关重要,假使你们找不到也没关系,我自有办法让皇上知道。” 夏书恩问沈薇云,“郡主在倚霞楼埋伏多时,想必世子的遗骨也是郡主带走了?” 沈薇云目光哀伤的望向屋内的角落,几人也一同看去,角落竟置放着一具棺材。 “你们行动时,我就暗中观察,秘室打开后,我悄悄溜了进去,安置好哥哥的遗骨后,就赶回了倚霞楼。 后来看到你们四人中了方天石的幻术,欲出手相助,没想到很快就被你们破解。我一路追踪过去,这个家伙还真是能跑,不过他早已身受重伤,力不从心。 我便杀了他,从他身上拿走了玉琥和玉佩,可那些残存的余孽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死了不要紧,如果再让玉琥重新落入他们手中,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云无娇在与夏书恩等四人酣斗时,身已负伤,等逃到河边时,已经奄奄一息,别说是会武功之人,随便一个市井小民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云无娇被沈薇云一掌毙命,周围才看不出任何打斗的痕迹。 从郡主露面的那一刻起,夏书恩就清楚玉琥是到了她的手里,但不明玉佩一事,“郡主方才所言的玉佩……是什么重要的证据吗?” 沈薇云点点头,“那枚玉佩就是请我父王赴宴之人赠送的,我年幼时曾见过他一面,玉琥正是父王从他手里得来,但父王并非是为了占为己有,明月堂从宫中盗走玉琥,实际却到了他的手上。” 她看到薛天辰待欲张口,心知他有所疑问,“我在信中毁掉他的名字,就是不打算告诉你们,因为此人的身份尊贵无比,我必须亲手将玉琥和玉佩这两样证物交给皇上,还望夏特使和薛大人见谅。” 薛天辰和夏书恩相对一视,只觉得郡主言行谈吐亲切之余,亦有着一股无形的威严,当下也不再说什么。 颜溪月想起一事,问司徒瑶光,“适才在书房,你说和郡主要怎样?” 司徒瑶光立时想了起来,她看了看沈薇云,意图征询她的同意,沈薇云微微点头,方说“郡主待字闺中,时常有不少王侯贵胄上门提亲,郡主不愿早早婚配,所以带我去了顾州老夫人的府上。 后来找了一位师父修习武艺,得蒙郡主恩惠,我也跟着习练,常年陪伴郡主留在顾州,极少回到清州,即使回府,郡主也不轻易见外客。王爷出事后,郡主就收到了消息,我和郡主在回清州的路上,就发现王爷的遗体……” 她说到这里时,语声有些颤抖,沈薇云自己道出了实情,“为人子女,焉有不为父母长辈敛尸下葬之理?可我父王死得实在冤屈,他刚出城就遭明月堂暗算,玉琥又被他们抢了去。 我若当时就安葬了父王,那么他遭人杀害的现场和证据就荡然无存,只有让人亲眼看到案发现场,才会令人信服。” 千里迢迢赶赴归家途中,却意外找到父亲的尸体,沈薇云任由父亲的遗体暴尸在外,乃至变成白骨的决定,看似冷血无情,实则是经过深思熟虑,为父雪冤的至诚孝心,也实属无奈之举。 沈薇云接着说道“明月堂之所以会留在清州城,就是为了找到我,除掉沈家所有血脉,让我父王冤沉海底,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真正要找的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或许是不幸遭逢巨变,沈薇云早已变得心智刚强,说下这些含冤苦情,却神色淡然。 司徒瑶光早已潸然而下,“郡主,伪装丫鬟这种事应该由我去做,何况我本来就是,您身份何等尊贵,却去了那种地方受尽苦楚。” 沈薇云神色凄然的摇了摇头,“我说过了,这是我沈家的家事,从你叫回本名开始,这件事就与你无关。 明月堂暗中寻我,无论我躲到哪里都会被发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云无娇到死也不会知道,我这个倚霞楼的最丑的丫头居然会杀了他。” 第109章 莫须衔冤闯行宫(上) 自打沈薇云与四人相见以来,始终是沉稳淡定的姿态,只有说到杀云无娇的这件事时,眼神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憎恨愤怒的神色。 夏书恩等人听了心情沉重,过了良久,薛天辰又对沈薇云道“郡主来清州之前,王府的下人们都被关押,但他们供述你的相貌却与郡主毫不相符,我知道他们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想必郡主平日待他们极好,才难得众心如一。” 沈薇云柳眉舒展,“我也没想到他们会了我甘冒大险,倒真的帮了我的大忙。” 司徒瑶光欣然一笑,“郡主如果不好,怎么会让我这个丫鬟也一起跟着习武呢。” 沈薇云亦笑道“快别说丫鬟这种话了,母妃早亡,你自小陪我一起长大,我们早就亲如姐妹。” 看到沈薇云的心绪好转了不少,夏书恩也渐渐放下心来,“正好皇上将要抵达行宫,明日郡主便可将一切真相尽数告知皇上。” “虽然此事经历了数月,可我却像过了十年之久,终于等到今天这个时刻了。”沈薇云长舒一口气,“我跟瑶光和薛大人有几句话要说。” 薛天辰心下一惊“郡主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他惊疑的看向司徒瑶光,心中好似明白了几分。 夏书恩脸含微笑,同颜溪月一起离开了屋内。 司徒瑶光心中忐忑不安,“郡主是想等王爷的名誉恢复后,再也不让我陪伴左右了吗?” 沈薇云拉住她的手,温言说道“我不是说过了,自从你恢复司徒瑶光这个名字以后,你就再也不属于王府了,你的性命、你的命运、你的一切从此都只属于你自己。 当初,我狠下心来赶你走时,的确担忧过你将来何去何从的问题,直到那一日,我亲眼见证薛大人对你的真情实意,往后有薛大人的照料,你若继续跟在我身边,薛大人岂不是要在心里怨我?” 尽管薛天辰猜到她要说的这件事,心底还是又惊又喜,“下官岂敢埋怨郡主?承蒙郡主信任,即使没有郡主的交代,今后我薛天辰也定会对瑶光尽心爱护,请郡主放心。” 司徒瑶光满脸飞红,嗫嚅说道“郡主……说这些还早。” 沈薇云莞尔一笑,“鬼丫头,都到托付终身的地步了,还早呢。” 中秋已过,还未到秋高气爽的时刻,有的人却是心神俱爽,万虑皆休。 新秋的日光遍照大地,沈薇云仰头注视万里碧空中展翅飞翔的鸟儿,嘴角忍不住的上扬,似乎在这一刻,她自己也得到了新生。 今日是皇上驾临行宫的日子,天还未亮,秦大人就已先行赶赴行宫,指挥内务。 夏书恩、薛天辰、司徒瑶光、颜溪月拥护沈薇云上了马车,正要启程之时,有衙役忽然神色匆忙来报,说皇上的銮驾在来的路上,遭到不明杀手的袭击,情势危急。 众人心头大惊,皆知杀手是明月堂尚未剿灭的残存势力。 薛天辰打算即刻带人前去支援,本已坐上马车的司徒瑶光立刻跳了下来,与他策马奔腾同去。 颜溪月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对夏书恩轻轻一笑,意思是说“薛天辰现在可不需要你这个特使大人的安排,就能把事情处置妥当。” 夏书恩一笑不言,带领队伍,护卫沈薇云向行宫进发。 一行人向西南方行了二十里,远远望见一座琉璃碧瓦,典丽堂皇的建筑,墙外尺许之处都有宫中护卫严阵守卫。 夏书恩带着愧疚和殷切的神色看向身边的颜溪月,“我要护送郡主进宫面圣,只怕要将你冷落在外。” 颜溪月抿嘴一笑,“还想着我,哪里算得上是冷落呢?不过,你今天要是不出来,我可就自己回万壑山庄了。” 夏书恩原本沉重的心情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了,只盼解决了眼前这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与颜溪月分别后,马车行至宫门口,沈薇云从马车上下来,夏书恩拿出巡按特使的令牌,也说明了沈薇云的身份,护卫便放他们进去。 沉重的宫门开启,只见里面守卫森严,四下满是御前持刀护卫,却是谁人也不出声。 夏书恩斜视周围肃穆的环境,心下隐隐不安,“秦大人不是早就来了?怎么没看到他?” 紫辰殿前肃立一人,走近方认得是徐公公。双方距离一丈远之际,徐公公扬起手中拂尘,示意两人止步。 夏书恩朗声说道“徐公公,这位是关南王府郡主沈薇云,有重大案情要向皇上亲禀。” 徐公公凝目向郡主打量了一眼,沈薇云心中焦虑不安,父亲的罪名尚未澄清,自己也算是罪臣之女,生死存亡就系于今日。 片刻后,徐公公方点了点头,沈薇云不自禁的舒了口气,夏书恩轻声对她说道“恭喜郡主如愿以偿。” 沈薇云脸含微笑,向他头点头示谢,继续向宫殿走去,不足百步时,忽听徐公公尖利的嗓音断喝“来人,拿下!” 霎时间,空旷的行宫从角落里涌出一群精兵护卫,分从前后左右包围了沈薇云,尖锐锋利的长矛尖刀恍似野兽口中的尖牙,下一刻就要把沈薇云吞噬的寸骨不剩。 徐公公之所以要等沈薇云向前走了一段路,也是为了让行宫护卫不会伤到夏书恩。 沈薇云大惊失色,面色一沉,向徐公公喝道“我专程为我父王关南王而来,这是何意?” 夏书恩也急步上前,“徐公公,郡主是诚心护送玉琥而来,公公尚未通传,何以就要动手?” 徐公公嘴角冷冷一撇,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拿过圣旨,展开宣读“皇上有旨,关南王沈墨犯上作乱,偷盗玉琥在前,与昭虚敌国勾结在后,罪证属实,凡为沈墨九族血脉,一律格杀勿论!” 沈薇云满脸惊疑之色,不敢相信耳中所闻,喃喃自语“罪证属实……格杀勿论……” 夏书恩也同样不明所以,“罪证?什么罪证?我还未向皇上禀明,谁人呈上的罪证?” 徐公公冷笑道“王府花园内挖出的龙袍,还算不得罪证吗?” “那是有人故意诬陷王爷!” “是否诬陷,杂家不管,不过杂家陪皇上来的路上,收到边关来报,守将抓到昭虚细作一名,对方承认与沈墨相互勾连,意欲谋反。圣旨在此,夏特使得蒙皇上厚爱,还是不要与这等阴险诡诈之辈狼狈为奸的好。” 徐公公尖酸刻薄的话声说完,下令众护卫即刻动手。 一众护卫齐声发喊,拼着兵刃向沈薇云刺来,沈薇云运招抵御,窜避招架间,身旁的护卫不仅没能伤到她,反倒让她抢走了一把尖刀。 看到身手利落的沈薇云,徐公公不禁面色骇然,常人都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尊贵郡主,一定是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却不知她心性坚韧,有着一身非同泛泛的武艺。 更让徐公公惊讶的是,夏书恩竟然也卷入了这场争斗,他身手更加迅捷,有了他的助力,护卫更是连沈薇云的一根发丝都难以靠近。 徐公公急得直跺脚,“这个夏特使,真是不会做官!” 第110章 莫须衔冤闯行宫(下) 彼时,第一批围攻的数十余名护卫,已在夏书恩和沈薇云的抗御下,死的死,伤的伤。 听到徐公公的叫喊,夏书恩瞥眼望去,只见徐公公正伸手招他过去,似乎有话要说。 行宫护卫要对付的目标并非是夏书恩,因此他撤掌回身,飞身跃出被护卫包围的垓心,几个起落便到了廊下。 “徐公公,所谓龙袍罪证是有人故意栽赃王爷,玉琥曾落于他人之手,是王爷设计夺回,在前往长安的路上遭人杀害,如今郡主再次从奸人手中重夺玉琥,就是为了亲自交还皇上,请公公快命人停手,不可一错再错!” 徐公公还未说一字半句,就遭夏书恩一顿抢白,他索性顺着夏书恩问下去,“你说有人陷害沈墨,那人呢?现在何处?” 夏书恩一怔,“他……已经死了。”以龙袍陷害沈墨的又岂止马三一人,背后更是有着何独然、云无娇的出谋划策。 徐公公冷笑一声“人证虽然死了,不是还有物证吗?何况皇上也抓到了细作。至于玉琥是从他人手中得到,想必也是郡主告诉你的了?” “不错。” “大人为官时日尚短,不知这些亡命之徒的奸猾狡诈,为了能活命,他们是什么瞎话都能编出来……” 徐公公话中意指沈薇云撒谎成性,立即遭夏书恩喝止“公公慎言!郡主为了从奸人手中夺回玉琥,不惜自降身份,身入险地,这全是为了继承关南王的遗命,凭这份赤诚之心就不该受人构陷!” 徐公公深知他是皇上最信赖的良才之士,按下怒气,“玉琥是落入了他人之手,那个人是谁?” 沈薇云只说那人身份尊贵,并未告知,夏书恩也只好回一句“不知”。 这时的沈薇云被一群又一群的护卫围攻,免不了受伤在身,若是任由眼前的情形继续发展下去,沈薇云将是生死难料。 “算了,我去向皇上解释!”夏书恩转身迈向身后紫辰殿。 他刚走出一步,殿门前的护卫如临大敌,拔刀以待,徐公公见状,立刻阻止护卫动手,拦住夏书恩。 “大人连月来查案辛苦,想要急于见皇上的心情杂家理解,可这圣旨已下,又岂是你我能违抗的?你看看沈薇云这凶悍癫狂的势头,若是由得她去见了皇上,谁能保证她不会伤害皇上? 沈墨意图造反,其子女也必不安分,皇上若有差池,是杂家担待得起,还是大人担待得起?” 夏书恩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因为他相信沈薇云是不可能刺杀皇上的,但究竟要如何稳妥解决,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在他垂首凝思之际,眼前忽然袭来一阵劲风,跟着一道影子闪来,徐公公惊恐万状的发声惊叫,竟是沈薇云闪避开众多护卫的袭击,飞身跃来,将一把单刀横在徐公公的脖子上,挟持为人质。 “郡、郡主,你、你要干什么?这、这里可是行宫重、重地。”徐公公被她拿捏住,说话不住地的颤抖。 众护卫眼见徐公公被她劫持,也纷纷停下来,站在殿前台阶下面,仍是将她包围。 徐公公生怕护卫会轻举妄动,嘴里不停的重复“你们别乱动。” 沈薇云发髻微乱,肩膀、手臂、腰侧都已受了几处外伤,鲜血涔涔,她却浑不在意,对徐公公历喝“废话少说!快带我去见皇上!我有重要证据呈上,否则小心你这阉人的狗命!” 夏书恩见她急怒交加,此刻已完全失去了理智,纵然自己在徐公公身畔,刚才略一走神,才让沈薇云劫持了徐公公,也实在没想到她会如此作为。 “郡主稍安勿躁!你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 不等夏书恩说完,沈薇云又是一声断喝“够了!我父王生前上阵杀敌,却遭奸人陷害,就连死了还要背负一身莫须有的罪名,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快开门!” 徐公公感到脖子上的刀刃又贴近了一寸,不禁浑身颤抖,“郡主别、别急,皇上不在这紫辰殿。”他生怕声音大了会碰到刀尖,细如蚊蝇的话声,沈薇云倒也听得清楚。 “皇上在哪?” 徐公公颤抖不停的右手指向南侧的一座宫殿,“华英殿。” 他话音刚落,沈薇云抓起他的后领,一跃而起,越过护卫的头顶,落在了空地上,向南面的华英殿前进。 空旷的广场上传来徐公公惊慌至极的叫声“夏特使,快来救我!” 几十余名护卫发喊攻来,沈薇云左手擒住徐公公,右手单刀迎敌,但见青光霍霍,与众护卫的刀刃相击,纵横翻飞。 夏书恩只得从一名护卫的手中拿过单刀,也迎了上去,但并非是为了对付沈薇云,而是举刀格挡,让她停下。 “郡主挟持人质,皇上更加不会见你,你这样做只会害了你自己!” 沈薇云见他也要阻止自己面见皇上,不禁心下恼怒,“好你个夏书恩,到底是和他们一伙的!我要是停下来,先死的人就是我!” 她说什么也不肯停手,而徐公公也毫不松口,护卫来了一批又一批,沈薇云已经肉眼可见的将要支持不住。 便在这时,宫门处传来铁甲步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四周,“包围起来!不许沈薇云进殿!” 双方一齐停下手来,只见身披铁甲的王将军已带了一队铁甲骑兵包围了行宫,本就遭到护卫步步紧逼的沈薇云,形势于她更加不利。 夏书恩心下大急,走上前去,“王将军?你怎么来了?” “本将军奉命保护皇上,此时此刻怎能不来?”王将军回答之际,凛冽的目光却是望向沈薇云。 “你好歹也曾是关南王府的郡主,念在你父亲与先帝的情分上,现在缴械投降,本将军还可向皇上求情,留你全尸!” 王将军的这番话令沈薇云怒极反笑,“投降?当年我父王征战沙场,若是向敌军投降,焉能由你这饭囊之辈坐上太平盛世的将军!” “那就休怪本将军不客气!”王将军命铁甲兵将围上去。 徐公公急得汗如豆下,“王将军……王将军,你不能不管我的性命啊!” 王将军虽说是下了命令,但在动手之前也吩咐过众兵将,只要重伤沈薇云即可,不可伤害了徐公公,但人质遭挟,他也不能当众把这些话说与徐公公听。 起初,夏书恩觉得沈薇云此举太过冲动冒进,此刻陡见王将军竟然也加入进来,心头恼怒难禁“这些精兵护卫为难一个女子,简直欺人太甚!” 他知道王将军和徐公公是一样的心思,断然不会答应沈薇云面见皇上的要求,二话不说,凌空窜起,融入铁甲兵的包围之中,与众多精兵护卫厮杀在了一起。 地上洒落斑斑血迹,沈薇云已经负伤,但她仍抓住徐公公不松手,夏书恩挥舞单刀,替她抵挡下不少刀刃来袭。 喘息之际,沈薇云模糊的眼神瞟向朱红色的宫门,心头黯然“瑶光,想不到方才离别之际……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千万别来。” 第111章 将门英女憾事终 青山丛林,在衙役的领路下,薛天辰和司徒瑶光行至一处山坳,四周鸟鸣雀噪,独不见一人。 衙役焦急四望,“属下明明是在这里看到銮驾遭困,怎么没人?不会是……”他神色惊恐,后面的话不敢再说。 薛天辰也感到此事颇不寻常,与司徒瑶光分头去寻,可找寻了半晌,别说是人影,就连打斗的痕迹也没看到。 司徒瑶光正要回去与薛天辰汇合,看到那名衙役弯腰游走在草丛间,形迹可疑,立刻叫住了他,“喂,你要去哪儿?” 衙役先是一惊,很快答道“薛、薛大人叫我去给王、王将军报讯。” “报什么讯?” “有关的郡主消息。” “皇上尚未抵达行宫,应该不知郡主会去觐见,事前通传是应该的。不对,夏公子他们不是已经去了行宫吗?”司徒瑶光凝思之际,那衙役已经上马奔离。 这时,薛天辰从山坡的另一头过来,“这附近根本没人,我们赶紧去行宫。” “你派衙役去找王将军了?” 薛天辰点头而应,“是啊,好叫王将军留心。” 当下二人纵马,向行宫的方向疾奔而去。 与此同时,行宫内已混乱成一团,王将军见夏书恩混入乱斗之中,不即不离的保护沈薇云,只得高喊“住手!” 铁甲精兵、行宫护卫立时停下兵刃,听候示下。 夏书恩持刀护在全身伤患的沈薇云身侧,知道此举终于逼得王将军不得不停手了。 果然,王将军朝南侧的华英殿朗声高呼“开启殿门!” 沈薇云舒了口气,渐感身上伤痛袭来,以单刀作拐,支撑身子站立,夏书恩搀扶了她一把,“郡主,你终于可以去见皇上了。” 沈薇云凄然一笑,因为厮杀太久,脸上溅了不少点滴血迹,此刻血泪相和,“夏特使,刚才我冤枉了你。” “恃强凌弱,本就为人所不齿。” “完了!完了!”徐公公痛心疾首的哭喊声四下回荡。 纵然能得见皇上,众护卫依旧持械以防,沈薇云抓了徐公公走向华英殿,夏书恩则护在她身畔,以防不测。 一对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向内开启,殿内的面貌也在一点一滴的展示在众人眼前,沈薇云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百感丛生,心念如潮,“父王,您的遗愿,女儿终于要替您完成。” 距离大殿还有六层台阶时,沈薇云忽然闷哼一声,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低头缓缓看向肚腹。 只见长长一枝羽箭从她后背射来,透背刺入,自肚腹穿出,鲜血顺着羽箭急涌而出。 夏书恩不由得怒气上冲,回首望去,王将军手挽弓箭,极是得意,“威胁皇上,这就是下场!” 眼前这一幕,被正好赶到行宫的司徒瑶光和薛天辰看的一清二楚。 “郡……”司徒瑶光心头大震,刚一张嘴,就被薛天辰眼疾手快的点了哑穴。 薛天辰不知沈薇云为何会被王将军射杀,如若让王将军知道王府还有关键人物在此,司徒瑶光也定然性命不保。 “大人这是……”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竟是自己的亲信部下李如浩。 薛天辰如获援手,低声吩咐他,“快把她带走,别让人发现。” 如浩此次跟随皇上一同来到清州,原是为了协助查案,却没料想两人刚一见面就是如此危急的情势。 徐公公也没意料到坚持了这么久的沈薇云竟会这般利落的殒命,他感到后背一松,脖子上的单刀也随沈薇云的倒下而掉落。 目光呆滞的沈薇云身子仰后跌去,从几十层台阶滚落,留下一地殷红刺眼的血迹。 夏书恩怔怔的望着在眼前死去的沈薇云,他以为王将军愿意打开殿门,是为妥协,哪里想得到有人竟会在皇上面前使出这等卑鄙手段。 殿门此时已经完全大开,他向大殿看去,阳光斜照入殿,却何曾有一人在内? 他一边苦笑,一边摇头,忧伤之际,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将军,这是从凶徒身上找到的东西。”护卫从沈薇云的身上搜出了一个锦盒。 王将军和徐公公看了盒内的物件,均是神色大惊。 沈薇云从台阶滚落后,纤瘦的身躯又在平地上了滚了尺许方停了下来,她的眼神始终望向宫门的方向,似是心事未了,又似乎心有不甘。 夏书恩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台阶,“郡主,你没完成的任务,往后就交给我了,你安息吧。” 伸手在沈薇云死不瞑目的双眼上一抹,自此,沈薇云终是带着遗憾香消玉殒。 李如浩带上司徒瑶光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她性子倔强,始终不肯离去。 薛天辰只好去劝她,“你先离开这,千万别让他们找到你,等我了解了事情经过,再去找你。” 司徒瑶光望见站在沈薇云身侧的夏书恩神色哀伤,看向薛天辰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哀求和焦躁。 薛天辰看到她泪光闪闪,自然知道她想要过去看望沈薇云的急切心情。 王将军要做的事,肯定是经过了皇上的授意。 薛天辰不能冒这个险,让李如浩强行带走了她。 “薛大人!”王将军豪爽的叫声传来。 薛天辰快步迎上前去,露出镇定如恒的微笑,心里却又惊又慌,“王将军,我以为你还在护送皇上的路上……” 他故意用身体挡住王将军的视线,令他无法见到身后的司徒瑶光。 王将军心情不错,哈哈一笑,“我在护送皇上的路上,一收到薛大人的报讯,皇上就命我赶了过来,多亏你报讯及时,否则让沈薇云这犯上作乱之徒闹大,危急皇上的龙安,那我可担待不起!薛大人真是功不可没!” “什么?”薛天辰闻言一惊,“我、我是让人告诉你提防明……”他让衙役给王将军报讯,一来要提防明月堂,二来沈薇云已前往行宫觐见,不知怎的到了王将军那里,却成了要他来行宫处死沈薇云。 “明月堂算得了什么?料定他们不敢来,不过郡主这次可就太危险了。薛大人得皇上赏识厚爱,将来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兄弟啊。” 王将军粗豪的嗓音,加上爽朗的大笑声,在薛天辰听来有着足以震破耳鼓的效力。 薛天辰无意向华英殿瞥了一眼,只见廊柱后面缓缓走出一个面带诡笑的人来,正是比他早到一步的秦大人。 “丞相大人来了。”王将军兀自絮叨着往后的荣华富贵,瞥见曹丞相步入行宫,急忙迎了过去。 薛天辰此时毫无心思去面见曹丞相,他扭头向身后看去,司徒瑶光脸带严霜,愤怒之意多过伤心之情。 王将军喜滋滋的带曹丞相去看了沈薇云的尸体,手舞足蹈的诉说着刚才发生在这里的情形。 “好生安葬郡主。”曹丞相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哀伤。 “什么?”王将军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曹丞相怫然不悦,也只好命人将沈薇云的尸体抬下去。 “秦大人!” 正要迎接曹丞相的秦大人陡然听见夏书恩的断喝,吓得脚下趔趄,“特使、特使大人,有、有什么事吗?” 夏书恩冷冷一笑,“你故意把薛大人支开,就是为了让郡主少一个帮手,你早知行宫内布下了擒拿郡主的埋伏,更知道王爷既然披上谋反的冤假罪名,不如配合明月堂杀了郡主,就算完成了你在清州的任务。” 秦大人不慌不忙道“大人所言,下官不懂。下官的确曾探到皇上在途中遇刺,后来被王将军一举歼灭,兴许是时辰上的错位,以致衙役报讯有异。至于大人最后一句话,下官更是不明所以。” 第112章 易志诛邪,马疾人远 “老实说,你比枫阳县的那位县令做事更隐蔽,更高明,让人很难抓住你的把柄。 凡是明月堂所到之处,当地所属官员大多被收买,完成他们交代的任务,就能在官场上飞黄腾达,种种目的,不一而论。而你秦大人的任务,就是杀掉郡主。”夏书恩知道他是在装糊涂。 “特使大人查案缉拿的确是有一手,可这编故事的能力只怕连说书的都要自愧不如了,明月堂的堂主和舵主不是已经死了吗?谁还会完成他们的任务?”秦大人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当然是大堂主了。” “特使大人若是有本事的话,不妨把这个大堂主抓来审上一审,也好消去大人心头的疑虑。” “你放心,会有这么一天。” “那下官就拭目以待了。哦对了,适才大人说下官知道行宫布下埋伏却隐而不发,这非是下官守口如瓶,圣令如此,就是大人您也不能违抗。”秦大人态度虽有恭谨,话语间却充满了傲意。 夏书恩正要说话,秦大人却接着说道“下官有何不妥之处,自有朝廷评判,特使大人的权利再大,也没有任免官员的权利,纵是皇上今日在此,下官也是一样这般说辞。” “丞相来了,两位大人快让一让。”徐公公走在曹丞相身侧,向站在台阶下说话的两人挥一挥手。 秦大人看到曹丞相,又换上一副奉承的笑脸。 面沉如水的曹丞相吩咐夏书恩,“你随我进来。”又冷冷瞥了一眼秦大人,“你留在外面。” 殿门沉沉而开,殿内只曹丞相、夏书恩和徐公公三人。 夏书恩问了一句“皇上呢?” 曹丞相却诧异的看向徐公公,“你没告诉他?” 徐公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丞相大人不知,刚才有多惊险,夏特使还铆足了力气去帮衬郡主,我哪能把皇上不在行宫的实话告诉他呀。” “皇上不在?”这大出夏书恩的意料之外。 徐公公这才向他解释道“皇上本来是要到行宫的,可半道上,收到了边关急报……” “就是那个承认与王爷勾结谋反的昭虚细作?” “是啊,就因为这封急报,皇上才决定原路返回,现已踏上回长安的路程,回宫处理此事。同时,皇上还收到密报,郡主极有可能会来行刺,皇上就命我留在行宫,处死郡主。” 不必细问,夏书恩也知道那密报是出自秦大人之手了。 先是让沈墨勾结昭虚的观念先入为主,而后谗言郡主借助送还玉琥的借口行刺,不论这讯息是真是假,皇上都不得不做防备。 而沈薇云长久以来的怨恨郁积于心,发现自己一片好心,却遭行宫护卫围攻,势必会忍不住反抗。 当然,秦大人是不知道沈薇云会功夫的,那时,他又可顺理成章将偷盗玉琥的罪名从沈墨转移到沈薇云的身上。 这下,夏书恩终于知道为何明月堂在没有找到沈薇云的情况下就打算撤出清州城了。 王爷谋逆造反的罪名一旦定下,朝廷势必会在全国追拿沈薇云,明月堂此举算得上是借刀杀人。 曹丞相见他怒容明显,让徐公公退了出去,殿内便只剩下了两人。 听了夏书恩在清州种种遭遇,曹丞相沉默良久,半晌才说,“玉琥已经找到,你的任务完成,此事点到为止。” “不!”夏书恩想起沈薇云的惨死之状,听见这句话气闷至极,“王爷一家蒙受奇冤而死,还有那宴请王爷的主人,必定是与明月堂狼狈为奸。 只要顺着玉佩的线索查下去,一定能揪出真凶,永绝后患,王爷全家死的何其凄惨,岂能就这么算了!” “当初皇上请你出任巡按特使,就是为了让你寻到玉琥,你自己也不愿在官场多做停留。 老夫也答应过你,事成之后,你是留在朝中任职,或是云游江湖,一切随你,如今大功告成,你还要计较什么呢?王爷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曹丞相不愿提及沈墨的事情,可说到他,曹丞相也不禁心中凄然。 夏书恩拿出在远尘书房找到的那封信,递给了曹丞相,“这是王爷出发长安前,留给世子和郡主的信。 玉琥并非是由我找到,而是郡主从明月堂的二堂主手中得来,王爷忠心护国,郡主和世子宁死不屈,他们若真蓄意谋反,何须遭明月堂迫害至此? 这封信上所言,在夏某看来,唯有八个字令人振聋发聩,那就是‘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可惜,可叹! 丞相说的不错,我夏书恩的确无心留恋官场,只想完成皇上所托之事,从此归隐山林,可自从与明月堂这交涉以来,他们犯下的种种罪孽,将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他拿起手中那枚巡按特使的令牌,“从前,我百般抗拒接到这枚令牌,但现在,我必须借助这令牌的权势去铲奸除恶,哪怕倾尽我一生之力,也要让明月堂在这世上销声匿迹!” 曹丞相听了他这番慷慨义愤的肺腑之言,久久不能平静,待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空无一人。 “秦中田,你还想跑到哪去!”殿外想起了薛天辰的呵斥声。 秦大人神色慌张的闯进殿内,“求丞相大人为下官做主,薛大人他……” “他怎么了?”曹丞相一眼望去,薛天辰脸上的怒气比夏书恩更甚。 “下官依照皇上的旨意办事,可薛大人非要冤枉下官故意将他支走,还冤枉下官任由人证在狱中意外身亡,那马三是自己想不开要自尽,与下官何干?”秦大人一口气把自己的责任撇的一干二净。 “还想狡辩?你还故意挑拨……”薛天辰骤然想起司徒瑶光的身份,却不便在曹丞相面前提起。 “挑拨什么?”曹丞相见他说话说到一半,不由得好奇。 薛天辰犹豫了一下,“没什么,只是私人恩怨。” 但他立刻又对秦大人怒目而视,“别以为你跟明月堂暗中勾结,我就拿你没办法,你最好祈求将来别落在我的手上!” 薛天辰惦记司徒瑶光,向曹丞相交代一声便离开了,曹丞相与他相处日久,心知他向来是这副任性自由的脾气,也不说什么。 秦大人倒是腆着脸皮向曹丞相大吐口水,尤其是说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如何尽心尽力,更是大加渲染。 曹丞相和颜悦色的听他说完,微微一笑,“秦大人在清州为官多久了?” “回丞相的话,八年有余。”这是提拔之象,秦大人喜不自胜。 “八年……嗯,确实该换一处位置了。” 曹丞相仰头微微思索,半晌方说“这八年来,秦大人在清州辛苦操劳,将清州城治理的繁华久安,实是功不可没。今日一事,你做的滴水不漏。” “丞相大人谬赞了,这都是下官份所当为。” “你辛苦执政清州八年,我会命人在你的老家建造新房,秦大人这就可以辞官退隐,从此守家赋闲。” 曹丞相说完,无论身后的秦中田是跌足长叹,还是伤心断肠,他都恍若不闻。 颜溪月急切将一封书信交给了薛天辰,她去房中看望司徒瑶光,房内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封信。 薛天辰带着微微颤抖的双手打开了信,一字一句看了起来 “瑶光出身低微,蒙君爱护,无以为报。郡主待瑶光亲如家人,亦无法割舍。君受皇恩,职责所在,身不由己,注定你我立场不同,无法相伴,瑶光只能在此别过,盼君珍重。” 盘旋曲折的山路间,薛天辰策马狂奔,到了一座山峰前,凝目眺望,山谷下一个紫衣女子纵马奔驰,向密林深处而去。 虽然相距甚远,但他认得出,那就是司徒瑶光。 微风乍起,花落林间,满树金黄的桂花带着浓郁幽雅的香气,随风飘然而落,那一抹紫色的身影由拳头大小,逐渐缩成指头一般,直至和眼前的花瓣融为一体…… 夏尽秋来,满山的林木由绿转红,时光流逝匆匆。 “书恩,有封信来找你。” 颜溪月清脆的话声响起,夏书恩从粗壮的树干一跃而下,他以为这是薛天辰寄来的信,没想到这是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这封信来自梁城的丹丘院院主吕半山,大意是说家中丢失了一味叫雪青叶下珠的珍贵药材,请夏书恩前去帮他捉拿盗贼。 颜溪月对信中提及的药材略有耳闻,“据说常人吃了雪青叶下珠可延年益寿,因此又叫‘长生草’,病重之人服下有起死回生之效,此药之罕,世上仅有两株,一株在皇宫,另一株就是被吕半山收藏。” “吕半山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药材商,他手里有这么一株世所罕见的名药也不稀奇。照理说来,吕半山应该谨慎保管才是,他邀请我去,只怕这里面的事情不简单。” “那你会去吗?” 夏书恩略沉吟片刻,便下了决定,“去就去吧,那里离长安很近。” 关南王府的案件表面上告一段落,但在夏书恩的心里远未结束,皇上既没有要收回巡按特使这一官职,也没有给他委派新的任务。 他想不如去看一看丹丘院里的玄机,再去长安与薛天辰一叙契阔,顺便暗中调查,邀请沈墨赴宴之人的神秘身份。 第1章 踏访丹丘寻疑盗 一进入梁城,街北一颗满树金黄的银杏树映入眼帘,那便是丹丘院的所在了。 梁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水路通达,商贸繁荣,市井人烟,不亚于长安。 夏书恩和颜溪月穿街而过,走过五条街巷方达丹丘院。 可一到了门前,门楣却是高悬白绫。 “吕院主请我们前来,莫非是他……”两人在路上花费了十余天的时间,眼前情形,颜溪月不由得怀疑白事是为吕半山而办。 夏书恩也正疑惑,眼神一扫,门前聚集了十来个个粗犷汉子,看衣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厮奴仆,有的支起了几条长凳,聚在一起猜枚行令,有的则靠在树上打瞌睡。 也不知他们是否是丹丘院的人,见到两人,只是冷冷一瞥。 三声叩门响后,从门内探出一个面庞精瘦的男人,带着戒备的神色打量眼前二人,“你们是……” 夏书恩递上请帖,对方只看了一眼,立刻眉开眼笑,“哎呦,原来是特使大人和颜姑娘到了,二位可是我家老爷的贵客,小人是这里的管家,大人远道而来,小的有失远迎,尚请恕罪。” 说话间,他满脸赔笑打开大门,待二人进入门内后,砰的一声,急忙关上了大门。 “姓吕的!别成天躲在里面当王八,快把我家老爷放了!” “吕半山,你个乌龟儿子!你家没了个老不死的,想要别人陪葬不成!” “挨千刀的吕半山!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学官府衙门扣人!” 门外的怒喊大叫,混合着砰砰啪啪的拍门声响,令夏书恩和颜溪月惊异不已,接着是一声又一声的呵斥,似乎是丹丘院的下人将这些喊话的人喝退。 “吕管家,这是……” 面对夏书恩的询问,吕管家脸色十分难看,带着愧疚的语气解释起来,“这件事说起来……唉……上月初十,本是我家老太爷的百岁大寿,结果当天晚上,珍藏在沉烟阁中的雪青叶下珠不翼而飞,老太爷急火攻心,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能起来。大人收到老爷的信时,老太爷就……” 颜溪月环顾四周,见院内各处的屋檐下都挂着白灯笼,“原来府上的丧事是为老太爷而办。” 管家神色哀伤的点点头,“那可是老太爷整整一百岁的生辰啊,不知哪来天杀的狗贼,盗走了雪青叶下珠,若不是因为此事,老太爷怎会驾鹤西去?” 他顿了一顿,脸色变得愠怒,“事发当日,只有参加寿宴的四个客人曾靠近过沉烟阁,可他们都说自己不是小偷,老爷一时半会决定不下,便将这四人留在了府上,专等大人的到来,为我家老爷主持公道。” 夏书恩心下沉吟“留下?怕不是扣留才更贴切一些。”又向管家求证,“这么说来,刚才在门外叫喊的那些人是被吕院主强行扣留的客人家中的奴仆了?” “呃……这个、这个……”吕管家被他拆穿,脸上微微一热,“老爷只是想把事情查清楚而已,怕这四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小偷把雪青叶下珠交给外面的同伙,把他们留在府上,小偷的同伙才肯把东西交还回来。” “那这四个人在府上留了多久?” “从老太爷寿宴那天算起,已经有二十四天了。” 颜溪月心想把人强行扣留的行为不仅于法不合,也非调查盗贼的上上之策,“如果我猜的不错,在这段期间,吕院主根本没有收到半点所谓的同伙消息。” 吕管家脸上肌肉一动,神色羞愧,“姑娘……说的不错,这都是本地的官府无能,事出的第二天,老爷就决定请大人来了。小的听说大人虽在朝廷任职,平时却在江湖走动得多,若以官府的规矩来,大人自是不可能管我们这等失窃之事,所以我家老爷是以江湖的名义邀请,无论雪青叶下珠能否找回,老爷必有重谢。” 夏书恩浅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以江湖的名义邀请我来,却一口一句‘大人’相称,若真按照我在朝廷的身份来,我大可不必来此,还是寻常称呼就好。不过吕院主仅仅因为怀疑就把人扣留在府上的举动,倒是有几分江湖匪气。” 吕管家只得恭恭敬敬称呼他了一声“夏公子”,随即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寿宴上来了那么多客人,偏就他们四个有嫌疑。” “怎么过了半天,不见吕院主出来?”颜溪月抿过几口茶,和夏书恩相邻而坐,始终都是管家陪同。 “老爷到外面处理生意去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请贵客稍候。” 夏书恩站起身来,“管家带我们去见一见那四个人。” 吕管家带着二人从正厅出来,步入南面的后院,穿过一丛假山花圃,来到一座屋前,只见房门大敞,门口站了两个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正与几个护卫吵吵嚷嚷。 吕管家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贵客到访,诸位且进屋详谈。” 那两个男人听见吕管家严肃的话声,停止吵嚷,朝夏书恩和颜溪月看了一眼,退回到了屋内,几个腰间佩刀的护卫让开一条道来,恭谨请两人入内。 夏书恩展眼望去,屋内果然不多不少,正好是四个人,除了刚才吵闹的两个人,另外一个是年纪四十上下的男人,相貌堂堂,另一个则是容貌俊秀的年轻人,两人都是一般的沉默寡言。 两杯热茶放在了夏书恩与颜溪月中间的茶几上,刚才吵嚷的那两人看到端茶的丫鬟出去了,立刻又埋怨起来“怎么?我们刚才说了半天,还不给我们奉茶?” “他们是贵客?我们就不是客人了?这就是你们丹丘院的待客之道?” 吕管家对夏书恩和颜溪月和颜悦色,极尽殷勤,但对这四人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位夏书恩夏公子可是在鼎鼎大名的大理寺任职,还算不得贵客?” “大、大理寺?”这两人怔怔的打量着夏书恩,脸色双双一白,惊愕的说不出话。 “夏书恩?可是江湖上流传屡破奇案的‘白羽清风’夏书恩?吕院主竟把这么大的人物给请来了。”发声惊叹的是坐在右首的年轻男子,他一听说夏书恩的名讳,激动的走来,一揖为礼。 另外三人还懵懵懂懂,夏书恩见他如此客气,也站起身来回礼,“不敢当,请教这位是……” 吕管家还未开口,男子便自我介绍起来,“在下万重云,家住玉家堡,和丹丘院有生意上的往来。没想到今日能见到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实是万某三生有幸。” 夏书恩自觉不过是奉命调查朝廷的几桩悬案而已,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少不得又和万重云客套几句。 吕管家指着坐在第一排位置的中年男人,以及曾在门口吵嚷的两人一一介绍,“这位是唐香坊东家唐多令,这是蒋记老板蒋归舟,云锦记的老板张云锦。”又望了一眼万重云,“万少爷就不必小的多说什么了。” 蒋归舟口渴的紧,瞪视吕管家,“哼,不给水喝是吗?我自己上厨房烧水去!” “蒋兄,我跟你一块去。”张云锦跟在了后面。 蒋归舟走的快是块,到了门口,却一脸茫然,“厨房在哪呢?” 万重云朝北面指去,“直走,再左拐就到了。”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指路,不经意间露出了包裹在食指和大拇指上的纱布。 他感觉到夏书恩敏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忙缩回了手臂,讪讪而笑“万某前一阵子被蛇咬伤了,失仪之处,请勿见怪。” 第2章 沉烟阁前疑影留 缄默不言的唐多令瞥了他一眼,“我记得参加寿宴之前,万少爷的手就受伤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好?” 他本想喝口茶水,端起茶杯,里面一滴水也无,又默默放下。 万重云答道“本来快要好了,余毒未清,手指头还有些发青。” 颜溪月想起他们四人被扣在丹丘院将近一月,“是不是万少爷留在丹丘院,不能及时换药?” “啊?没听说他要换药。”正阻拦蒋张二人出门的吕管家听见这话,茫然回了一句。 万重云忙摇摆双手,“不,不是,我是三日前才来的,只因吕院主说他请了一位高人来断案,万某才来此配合。” 吕半山的夫人带两个丫鬟走了进来,为四人添了热茶,又命丫鬟奉上点心,“怠慢四位,替我家老爷向诸位赔个不是。” 一直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动的唐多令忽然打了个激灵,急急忙起身向吕夫人回了一礼,双手接过夫人递来的茶水。 “多谢夫人记挂,都是唐某人那日走错了路,不怪吕院主如此对待。” 吕夫人垂下眼帘,深深叹了口气。 “不怪?”张云锦瞪了他一眼,“东西要是你偷的,趁早承认,别连累我们这些无辜之人。” “张老板,你……”唐多令正要指责张云锦,门外快步走进一个人来。 “大人在哪?大人在哪?”急促的话声出自一个身形圆胖的男人口中,他一走进屋内,就在四下搜寻夏书恩的身影。 吕管家凑上前去,对他耳语了几句,吕半山恍然大悟,走到夏书恩面前来,躬身一揖,“夏、夏公子千里迢迢而来,等得着急了吧?吕某不知公子今日大驾光临,否则怎么也要提前带人到城门口迎接。” 他本想直接称呼他一声“大人”,但经管家提醒,改口以“公子”称呼。 “也没多久,吕院主来的正是时候。”夏书恩不愿过多的攀扯繁文缛节,叫他坐下谈论有关雪青叶下珠丢失的更多细节。 吕夫人退了出去,屋内剩下的便都是案发当日的当事人。 蒋归舟忍不住揶揄吕半山,“能把皇上的人请来,吕院主的面子真是不小啊。” 吕半山喜滋滋的笑容满脸,“那是自然,这一回,甭管谁心中藏私,可都逃不过大人的法眼。”脸上傲意大盛。 吕老太爷的百岁寿宴惊动了整个梁城,别说吕半山是北方最大的药材商,就是不少商行老板都想趁此机会与吕半山攀上交情。 丹丘院明面经营药材生意,来参加寿宴的商人却遍布各行各业,吕半山又与不少富商交情匪浅,一些生意不景气的商行若能得到他的引荐,自家的生意不日便可日进斗金。 当然,这其中也不尽全都是来攀交情的,吕半山家藏能使人益寿延年的长生草——雪青叶下珠,也是人所共知。否则,吕老太爷怎会轻易活到百岁长寿,皆是因这长生草的缘故。 家中有宝,自然免不了被人惦记。 说起这四人在吕老太爷的寿宴当晚,为何会出现在藏有雪青叶下珠的沉烟阁附近,皆是各有各的理由。 唐多令想找一位生意上的朋友相聚,因宴客厅上人数众多,他想到花园各处找一找,但走错了路,误打误撞就走到了沉烟阁。 他在门前端详了一会儿,很快便被丹丘院的下人带了出去。 蒋归舟是同张云锦一起来的丹丘院,那时宴席未开,二人结伴去后院,想向吕老太爷私下讨教长寿之道。 恰逢当时的吕老太爷出门来,双方简单打了声招呼,便一起去了宴客厅。 但据院内的下人说,两人在见吕老太爷之前,曾试图靠近沉烟阁,只因沉烟阁外有人看守才不得不离开。 万重云年纪尚轻,酒量却不佳,在寿宴上仅喝得数杯就酩酊大醉,当晚宿在丹丘院。 他醉的人事不省,被下人送到厢房后便沉沉睡下,直到第二天醒来才听说雪青叶下珠被盗,及吕老太爷骤然逝世的消息。 张云锦和蒋归舟时不时抱怨吕半山几句,这当中最不满的就属万重云。 “吕院主,就算大人在这,我还是那句话,‘捉贼拿赃’,事发当晚,我留宿在贵府可是你亲眼所见。” 吕半山怫然不悦,“哼,我是安排了人送你到厢房歇下,要不是看在你不省人事,我早就叫人把你送回去了。可话又说回来,那时候的寿宴还没结束,所有人都聚在宴客厅,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装醉,中途偷偷摸摸到沉烟阁去了。” 万重云压抑的怒火蹭的一下上来了,“一派胡言!我若是进了沉烟阁,你门外的两个看守是死人吗?你怎么不去拷问他们?是不是你们监守自盗!” “我监守自盗?我为什么要监守自盗?就为了把你们四个留在我府中白吃白喝?” 万重云索性把话说的更狠些,“这我可不管,此次我能在你丹丘院留住三日,已是给足你颜面,若你今日再不放我回去,我玉家堡可不是吃素的!” 吕半山丝毫不以为忤,反而讥嘲一笑,“你玉家堡?你姓玉吗?你个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夏书恩以为家住玉家堡的万重云是玉家的什么亲戚,没想到是个赘婿的身份。 “吕半山!”万重云听见他出言讽刺,气狠狠的重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杯盖子也被震掉。 “你……”吕半山欺他年轻面嫩,两家又有生意往来,关系不算太差,实没料到万重云也有怒发冲冠的时刻。 他即刻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夏书恩,“大人,你可都看到了,他这般在我府上逞凶……” 吕半山虽然说的不是蒋归舟和张云锦,但他们也和万重云一样怒火中烧,不等万重云继续发怒,纷纷指责起了吕半山。 “你仗着在梁城有些势力,便把我们强留在府中,到底是谁在逞凶?” “你也好意思当着大人的面,恶人先告状!” 他两人和万重云像连珠炮般对吕半山喝骂不休,倒是坐在一旁的唐多令气定神闲的吃起了点心,喝起了热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吕半山脾气一急,还是脱口而出称呼“大人”,夏书恩只好由得他去了,悄悄凑近颜溪月的耳畔,“早知是来看他们吵架,我就不走这一趟了。” 颜溪月的目光注视在唐多令身上,低声回了一句,“你叫他们别吵就是了,我瞧有的人倒是有趣。” “几位稍安勿躁,倘若你们这样吵闹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想你们四位也不至于长留在丹丘院,吕院主更不会邀请我来。吕院主,带我去沉烟阁看看。” 负责看守沉烟阁的两名守卫,分别叫展南和展北,吕半山脸色郑重的向他们介绍了夏书恩的身份和来意,“大人有问,你们必须知无不言。” 夏书恩询问两人,“吕老太爷寿宴当天,除了被吕院主扣留的那四个人外,还有什么人来过?” 展南、展北沉吟片刻,先后答道“老爷命我二人在此守护沉烟阁,我等不曾离开过半步,那日除了大人说的这三人外,还有一个叫长如的短工来过。” “他是来给我们送点食物,我们吃完之后,他就走了,不曾进去过。” 第3章 机关巧匠,难防人心 “其他三人是如何靠近沉烟阁?” 展南回答“唐老板只是站在沉烟阁门前端详了片刻,就被小厮领了出去;蒋老板和张老板说想进来休息,被我们拦下后,在一旁停留了一会,找老太爷去了。” 谈话之间,夏书恩发现展北的右手小拇指缺失,五指变成四指,又问“万重云不曾来过吗?” 展北微微抬眼看了吕半山的脸色,似是在酝酿该不该说,吕半山瞪了他一眼,“大人问你话,你该说的就说,看我干什么!” “是!回大人的话,万、万少爷不曾、不曾来过沉烟阁,甚至看都没看过一眼。” 展北小心翼翼的说完,吕半山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展北的话直接暴露了吕半山不问缘由扣留人的霸道之举,他神色紧张的向夏书恩解释。 “大、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家这么珍贵的东西丢了,我太爷爷因此仙逝,寿宴当晚也只有万重云留在府上,我不得不……” 夏书恩知道他的担忧,便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我理解,进去看看吧。” 吕半山脸上微漾笑意,请他和颜溪月进入屋内,房间陈设古朴典雅,东面的墙上悬挂一副山水画作。 吕半山掀开画卷,墙上现出一个旋转的机括,咯咯两响,机括上方的墙壁开了个小洞,里面安放了一个由精钢打造的铁盒。 吕半山万分小心的伸出两只手,托在铁盒的底座,紧皱眉头把铁盒抱到了桌子上,只这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挣得满脸通红,看样子铁盒有些重量。 眼前的铁盒前后左右都有看似精美,实则怪异的图形雕刻。 颜溪月指着铁盒左侧的一处齿轮雕刻,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怎么会有个齿轮?” 她话音未落,吕半山好似被雷劈到一般,伸出衣袖挡住颜溪月的手,“姑娘千万别乱动!这上面到处都是机关!” 其实,颜溪月也只是用手指了一下,并未有触碰之意。 “这世上但凡是罕见之物,都会被人藏到令人意想不到之地,吕院主敢让人人都知雪青叶下珠的藏处,想必这是个机关盒了?” 听了夏书恩的猜测,吕半山的脸上顿现钦佩之色,“大人好眼力!这是我重金请来江湖上的鬼手巧匠金凤九打造的机关盒,名为‘忘机’。这上面的雕刻奇形怪状,其实都是机关。 有的是旋转齿轮,有的是左右开合。不知情的人擅动此盒,无一例外都会被这上面的机关命中,轻则受伤,重则丧命,刀剑更是难入半寸。” 他生怕两人不信,将忘机盒的一面对着没人的地方,小心转动被颜溪月指过的齿轮,轻轻旋动一下,只听嗖嗖两声急响,窗下的花瓶突然碎裂开来。 门外的展南、展北听见动静,急忙拔刀闯进来,“老爷,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试试机关而已。”吕半山挥手命两人出去。 夏书恩和颜溪月走近花瓶,在地上看到了两支形似铁钉,手指长短的暗器,刚才只听暗器发射的声音,不曾瞧见具体何物,花瓶便骤然破碎。 可见暗器发动之迅捷,纵使武功再高强之人,也根本无法避开忘机盒射出来的暗器。 “大人可曾留意到展北缺少了一根手指?那是前些年,有个不知死活的小贼想进来偷盗,结果被暗器穿喉而死。当时,展北不知忘机盒的玄妙,想把掉在地上的盒子放到桌子上,只是轻轻碰了一下铁盒,就被两个齿轮绞断了手指。” 吕半山伸出小拇指比划,言语中甚为得意。 夏书恩微微点头,“嗯,如此说来,即便这忘机盒被人偷了去,也没命拿走雪青叶下珠,那么展南和展北更是不敢擅自触碰了。” 吕半山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没错,这打开忘机盒的诀窍是从我太爷爷开始,一辈传一辈,自打我爹意外去世后,这个秘密就只剩我和太爷爷知晓。 他们两人在我这里呆了三年之久,展北吃了亏后,他们更是不敢随意踏入这间屋子,所以万重云说的监守自盗,简直是无稽之谈。” 颜溪月看他自信得意的神情,还是向他泼了盆冷水,“这忘机盒看起来外观并未损坏,必是知情人打开,吕院主真的确定,开启忘机盒的诀窍除了你和老太爷之外,就没有第三人知晓?” 吕半山唉声叹气,神色委顿,“若真有第三人知晓,在大人来之前,我就抓到那人。” 他伸手在铁盒的底座拨动一下,接着将铁盒顶部雕刻的一只凤鸟从右至左先后转动,右转三下,左转六下,又在凤鸟的冠羽上按了一下,忘机盒犹如鲜花盛开一般,四面盒盖同时缓缓而开,中间置放物事的位置,已空空如也。 夏书恩忽然想起一件事,“吕院主,当日参加寿宴的宾客可有名单记录?” “有着,吕半山吩咐管家把寿宴名册递给了他。 名册上记录了所有来参加寿宴的客人,包括哪些下人何时进来过这东院,都有详细记录。 一时看之不尽,夏书恩收下了名册,回到被吕半山扣留四人的厢房。 蒋归舟、张云锦见夏书恩去了大半天才回来,急急忙忙的询问他,自己是否可以回去了。 夏书恩的目光从四人殷切盼望的脸上一一扫过,“恐怕还要委屈四位多住一晚。” 四人均现失望之色,万重云跟着问道“大人查探案情,我等理应配合,不知我等何时才能离开,大人可否告知准信?” “明天。” 明天?除了四人感到不可思议之外,吕半山也是将信将疑,只是不敢轻易开口询问。 夏书恩看出吕半山的思虑,但依然没多说什么,“吕院主,这四位在你看来,虽有偷盗之嫌,被你强行扣留在府上,若是被官府知道,问罪肯定是少不了,何况你是特意邀请我来。 即便他们还要在此多住一晚,他们该要的所需之物,你一样也不能少了他们,你如何待我,就要如何待他们。” 吕半山听完交代,“嗯嗯啊啊”的满口应下。 西南方向传来幽幽琴音,愈是向那琴声靠近,琴韵愈是悲切,弹琴人的心中似有无尽的哀愁。 临湖的凉亭内直立一个孤独的背影,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回荡在寂静的黑夜里。 “古人说‘伤春悲秋’,唐老板可是为这琴音所感?”夏书恩轻声慢步走入亭内。 唐多令恍然惊觉,“大人,您、您怎么会来?” “我也是听见这琴声才来。” 唐多令容色消沉,又是一叹,“我家中有老母亲在等候,我已几次差人报讯回去,只是不得归期,幸好大人来此,我明日便可踏上归途。” “令堂可否贵体清健?” “多谢大人关怀,家母一向身体硬朗。” “既然令堂贵体安好,你明日便可离开,不知唐老板还有何未了的心事而在此哀叹?” 唐多令脸上慌张的神色一闪而过,“嗯……也、也算不上是心事,只是……是此次赴宴,心中感慨。吕老太爷生前最在乎的便是能使他延年益寿的长生草,此物丢失,他也一并跟着去了,这是依赖外物而活。 可在唐某看来,世间再珍贵的宝物也比不过人与人之间的真情,若是得不到,活的再久也没意思。” 他生怕夏书恩会继续追问下去,找了个借口,迅速离去。 溶溶月色下,音韵依旧。 第4章 余情难了琴音绕 “蒋兄,明日终于要回去了,可我这心里却怎么也不是滋味。” “云锦兄心中所感,我又何尝不是?原说来参加寿宴,可以有机会赚一笔,想不到你我留在这丹丘院将近一月,反而把生意耽搁了不少……” 蒋归舟与张云锦关系较为熟稔,在这无人光至的花篱下一通抱怨,却不知他们的对话早已被隐身在树丛后的夏书恩和颜溪月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回到房中,颜溪月把摊开的寿宴名册放到夏书恩面前,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这个人是和万重云同时离开的丹丘院。” 她所指的名字,是一个叫长如的短工。 翌日晨起,二人结伴来到后厨,这里的下人们都在各自忙着手上的伙计。 一个年轻的小厮刚从水井旁挑了捅水,不知是累了还是不习惯,水桶里的水泼泼洒洒了一路。 颜溪月过去叫住了他,“这位小哥,找你打听一件事。” 年轻小厮巴不得停下来休息片刻,他知道府上昨日来了贵客,虽然没见过,也猜到是这两人了,于是放下水桶,揉了揉被扁担磨疼的肩膀,“两位想问什么?” “寿宴那段时间,你可认识一个叫长如的短工?” 小厮回忆了半晌,喃喃念叨着“长如”这个名字,半晌后皱眉头回答“好像是有这么个一个人,不过他跟所有人都不大说话,有时干活总找不到他人,他本就是临时帮忙的短工,什么时候走的,我们也都没留意。”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 小厮摇头说“不知。” “小兄弟,你的指甲是怎么回事?”夏书恩看到他搭在肩膀上的五根手指甲都呈现出明显的暗黄色。 小厮放下手来,看了一眼,“哦,这是洗过栀子后染在指甲上的,老太爷喜欢用栀子把馒头、面条染成黄色,前一阵子为了准备寿宴,老太爷也想给宾客尝尝,所以需要清洗很多栀子。” “过了这么久了也洗不掉吗?” “这栀子本来就是染料,除非再也不碰它,过很久才会自行褪掉。”小厮又伸出另一只手,指甲上也是同样的暗黄色。 吕半山听说夏书恩来了这里,快步赶了过来,“大人,我正到处找您呢,昨晚可睡得安稳?下人可有不到之处……” 他啰嗦了半天,都是些生活琐事,夏书恩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切都好,请吕院主把那四人都叫来。” 吕半山知道他这是要宣布偷盗雪青叶下珠、导致吕太爷猝然过逝的始作俑者了,忙吩咐下人把四人都集中叫到了会客厅。 四五双眼睛都期盼的落在夏书恩的身上,他走到蒋、张的面前,正色道“你二人可知错了?” 两人同时一怔,大有畏惧惶恐之意,“大、大人,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可没、没偷雪青叶下珠……请、请大人明查。” “我没说是你们偷了东西,你们虽然没有贼胆,却起了贼心。” 张、蒋心惊胆战的扑通跪下,“大人高明!我承认……我们的确有想偷走雪青叶下珠的心思。那是因为、因为……我们店里的生意不佳,恰好遇上吕老太爷的百岁寿宴。” “我们本想借此机会来求吕院主给介绍一些做生意的机缘,可、可是……” 吕半山这时已脸色铁青,“可是我没答应,所以你们就想偷走我家中至宝!” 张云锦带着哭腔答道“是,我们知道雪青叶下珠价值不菲,若是能偷走再转手卖出去,所得的银钱就算我和蒋老板平分,一定能够挽救店里的生意。” 蒋归舟额头冷汗涔涔,满脸愧疚,“我们到了沉烟阁时才发觉,凭我们两人根本进不去,所以才找了个借口去看吕老太爷。我们不该动这样的歪心思,求大人看在我们没有行动的份上,原谅我们!” 夏书恩无奈摇了摇头,“你们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张、蒋对着吕半山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口中不住的道歉。 对于这两人的致歉,吕半山更在乎的是谁盗走了雪青叶下珠,带着怀疑的神色盯着唐多令,“那就是你了!” 唐多令冷笑连连,“那雪青叶下珠也就只有你们当作至宝,就是白送,我唐某人也不稀罕。” 吕半山脸色如霜,他生气的不是唐多令嘲讽自己嗜宝如命,而是他这番话在轻视雪青叶下珠。 “你现在说这些清高的话了,你要是不在乎,何必在沉烟阁前鬼鬼祟祟?” “吕院主且勿动怒。”夏书恩将两人隔开,凝望暗有忧愁的唐多令,“唐老板在乎的的确不是雪青叶下珠,就如昨夜的琴声一般,唐老板所在乎的也不是琴韵,而是弹琴之人。” “大人,原来你……”唐多令不可思议的看向夏书恩。 “弹琴之人……”吕半山神色迷茫。 唐多令的心事其实再简单不过,颜溪月一早就看了出来,“昨日见到唐老板时,你一点也不在乎留在丹丘院的时日长短,甚至还想多留一阵子,这样你就能多看夫人一眼。” “什么?我、我的夫人?”吕半山惊愕不已。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一时间,唐多令愁眉深锁,“昨日,大人说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丹丘院,小婉才会在湖边的小筑,以琴声相送。” “你还敢叫我夫人的名字!”吕半山如一头发怒的狮子,直冲过去抓住唐多令,“我好心叫你来参加寿宴,你居然、居然来偷看我老婆!” “难怪唐老板不急着走,敢情是看老情人来了。” 一旁的张云锦怪笑揶揄,好让吕半山消解了对自己的怨恨,但碍于夏书恩在场,后面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唐多令自知此举有悖人伦,慌忙解释说“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并无他意,寿宴结束我就走了,是你要一直把我留在这里的啊!” 吕半山一时呆住了,他一心记挂雪青叶下珠的下落,哪里留意到唐多令的注意力其实在自己的夫人身上,此刻的屋内,他已经听见有人轻声发出了嘲笑。 “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吕半山话音一落,门外冲进来四个护卫。 “住手!”夏书恩一把捉住吕半山要砸向唐多令的拳头,“吕院主,你把他们强行扣留在府上的举动本就不合法理,如今你再要动用私刑,我可就要通知官府了。” 吕半山到底忌讳事情闹大,灰溜溜的让护卫出去。 “我相信唐老板不是吕院主揣度的下流之辈,他对夫人彬彬有礼,连话也不敢多说,就是担心被吕院主误会,给夫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颜溪月的这番话让唐多令泪水充盈,“其实在她嫁给吕院主之前,我和她就已经相识,只可惜那时候的我拿不出聘礼,只得做了商贩。 可当我赚够了钱,她却在父母的逼迫之下,嫁给了吕院主。我来参加寿宴,真的只是想来再看她一眼,看到她锦衣玉食,生活富足,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他嘴上说没有遗憾,可人人听来,心爱之人另嫁作他妇,是终生无法弥补的憾事。 第5章 故友巧逢疑犯逃 “那日我之所以会在沉烟阁前驻足停留,是因为我看到门楣上悬挂的平安结,我一眼认出那是出自小婉之手,所以才驻足多看了几眼。 我对夫人和雪青叶下珠实无觊觎之心,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还望吕院主不要为难夫人。” 尽管唐多令满怀至诚的向吕半山致歉,可吕半山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冷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这时,管家从外面急走进来,“老爷,皇城司的一位薛大人来访,说要见老爷。” “皇城司?”吕半山的脸色由愤怒转变成惊惧,“我、我家的事怎么、怎么就惊动皇城司了?” 皇城司一向只执掌皇宫内务,从不干涉民间官司,吕半山家势再壮大,无非是一介布衣商贩,皇城司找上门来,那只能说是摊上了与皇宫有关的大事,这叫吕半山如何能够不怕? “吕院主莫慌,没准是宫里的哪位公主、娘娘看上了吕院主的家中至宝,也未可知。”万重云昨日被吕半山讽刺,现在可算有了幸灾乐祸的机会。 “姓薛?”夏书恩与颜溪月惊讶对视一眼,又问吕管家,“那位薛大人可有报上名讳?” “他说他是皇城司亲事指挥使薛天辰。” “是他?”两人心想薛天辰不是折冲都尉吗?怎么突然到了皇城司任职? 不过吕半山当下可谓是又惊又急,夏书恩先自安慰他一番,“吕院主别担心,这位薛大人与我是故交,想必他是来找我的。”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短短时间内,吕半山额头汗如雨下,得知薛天辰不是来找自己的,彻底松了口气,忙出门迎接。 片刻后,当薛天辰见到两位故交端坐在厅上时,也和先前的两人一般讶异,“你们怎会在这?” “你不就是来找我们的吗?”夏书恩以为他是打听到自己在丹丘院的消息,所以才找上门来。 “这个……”薛天辰环视屋内的众人。 吕半山立时紧张起来,“大、大人,小民可是犯了什么过错?” “没有。”薛天辰高声向众人问道“你们谁是万重云?” “啊?原来是找万少爷的。”吕半山一生中七上八下的心境,尽在这一刻经历了遍。 “是我,大人找小民何事?”万重云方才还取笑吕半山祸事临头,没想到顷刻间,这份意外竟转嫁到自己头上。 薛天辰解释道“你不必慌张,我来找你只是有件事想向你垂询。不过看样子,你似乎没空。” “薛大人有任何要求,小民总会抽空,只是要看……” 万重云见薛天辰只身前来,又是一身寻常装扮,并无拿人进狱之意,只不过丹丘院的事情还没了结,所以他才把恳求的目光看向夏书恩。 薛天辰虽然不知这些人都聚集在丹丘院所谓何事,他和夏书恩相处日久,也猜得出来是探案追缉之事。 “原来你来这里也是有事在身,等办好你的事再说。” 夏书恩才明白过来,他们相遇不过是一场巧合,但在此刻,双方也不便过多交流。 他的思绪很快回到刚才的事情上,张云锦、蒋归舟、唐多令盗取雪青叶下珠的嫌疑都已排除在外,最后便只剩下了万重云。 吕半山和万重云眼睛也不眨的看着他,吕半山心中突突跳个不停,他见夏书恩还未开口,自作主张的质问起了万重云。 “万少爷该不会也是来看我老婆的吧?” 别说正在喝茶的万重云被他这句话呛的吐出茶水,咳嗽了好半天,就连厅上其他人也都纷纷大笑起来。 “吕院主啊,这梁城谁不知道,人家万少爷跟玉家小姐年少夫妻,天生佳偶,你老婆又不是天仙下凡,除了你跟唐老板放在心上以外,谁还惦记着啊。” 张云锦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这句话说出来,众人更是笑声不止。 吕半山脸色阴沉,“张老板是否忘了,刚才是如何向我下跪求饶的?” 蒋归舟急忙拉了张云锦的衣袖,他立刻闭口不言。 万重云对吕半山的猜测颇为不满,“特使大人智计无双,断然清楚我是否是盗贼,请吕院主不要妄加揣测。” “好,就算我是胡乱揣测,可他们三人的嫌疑都已排除,那就剩下你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吕半山现在就认定雪青叶下珠在万重云的手上。 夏书恩不得不打破他的幻想,“吕院主,万少爷也不是偷盗之人,他们四个人都不是,你就不要继续扣人了,真正的盗贼并不在这里,而是一个叫长如的短工。” “长如?”吕半山一脸茫然,府中下人众多,他也未必能一一记住,何况还是为寿宴做工几日的短工。 颜溪月拿出寿宴名册,翻到记载长如的那一页,当着众人的面念了出来,“辛酉日初八,长如进府,在后厨做事。庚申日,申时三刻,长如前往沉烟阁为展南、展北送饭,六刻出。 老太爷寿宴当日,所有进出东院的人都有记录,唯独只有长如一个下人去过沉烟阁,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下人靠近,直到戌时,吕老太爷发现雪青叶下珠被盗。 第二日,长如不等工钱结完,便自行离府。无论是从时间还是路径上看,长如偷盗的嫌疑最大。” 吕半山慌张的看向管家,“这小子呢?把他给我找来!” 他忽然想起一事,脸色瞬间大变,“展南和展北一口咬定无人进去过沉烟阁,现在看来一定是他们说谎了!” 过了片刻,展南和展北来到厅上,一经吕半山质询,两人脸色惶急,如大祸临头。 “老爷,我、我等确实没说实话。那日,我们吃了长如送来的饭菜,忽然觉得头昏犯困,觉得是太累所致,就靠在门外眯了一会儿。” “长如说没什么人会来,让我们放心吃饭,他帮我们看着,我们两个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被长如叫醒,说是我们只睡了小片刻,还提醒别被管家发现了。” “后来,老太爷晚上过来发现东西丢了,我们怀疑自己贪睡是吃下去的饭菜出了问题,怕被老爷责罚,所以才隐瞒不报。” 万重云感到气闷,“本来是件简单的事,就是你们二人隐瞒不言,导致我们四个人一直留在丹丘院,现在好了,真正的小偷跑了,看你们如何交代。” 蒋归舟、张云锦二人留在丹丘院的时间更长,一度被误认做盗贼,对展南、展北更是大加指责。 夏书恩劝解满腔气恼的吕半山,“吕院主稍安勿躁,这件事未必能怪得了他们。” “还愣着干什么!不把长如这个人给我找回来,你们两个通通都没好果子吃!”吕半山近乎怒吼,展南和展北连滚带爬的出了门。 吕管家连声叹息,“唉,说起来,那天还是我吩咐长如去给他们送饭,早知他有这样的心思,我说什么也不要他。” 吕半山仍有一事不解,“长如就算进去了,他是如何打开忘机盒的?” 第6章 斜阳已去神思恍 夏书恩沉吟半晌后说道“真正有心要盗窃之人,如何混进沉烟阁,如何打开机关,这些都不是问题。 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就算真的找到了长如,雪青叶下珠恐怕多半也不在他的手里了,吕院主还是心里有个防备。” 一听说雪青叶下珠再也找不到,吕半山哭得捶胸顿足,“太爷真是命苦,要不是因为寿宴,怎会招来盗贼?都是这天杀的狗贼,断了我吕家的长寿命脉……” 他纵声大哭,不知是为老太爷的仙逝而悲恸,还是为雪青叶下珠这一长寿至宝的丢失而抱憾。 对于唐多令、蒋归舟、张云锦、万重云这四人而言,如今的结局总算了结了这桩凝结心头的悬案。 各人离开丹丘院,其中万重云对夏书恩最是感激涕零。 对于发生在丹丘院的这件事,薛天辰未能得知全貌,看到吕半山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也多了几分兴趣。 “你知道雪青叶下珠的下落了?” 夏书恩淡淡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还那么肯定的告诉吕半山,雪青叶下珠找不回来?” “你没看到他对此物的丢失有多痛心疾首,可世事无常,有哪一件事能够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就好比这雪青叶下珠存放于天下最精巧的机关盒内,看似安全无虞,却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了。 倒不如提前告诉他,对这件东西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东西找回来自然是好,倘若找不回来,他也就没那么患得患失了。” 听了夏书恩的这番见解,万重云止不住的夸口称赞,“难怪吕院主坚持要找大人过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吕院主多少也不会留下太多遗憾。” “如果东西注定找不回来,他的遗憾是肯定的了,那就要看他心里作何感想。” “既然你的事了了,该轮到我了。”薛天辰从怀里拿出一个油布包,一层一层揭开,里面包裹的是个无比怪异的物件。 看上去像是一团灰色的肉,又像是深山里才生长的奇特菌子,只是被水煮过,已经缩成圆球大小,层层叠叠的皱褶,已看不出本来样貌。 “我听说你经营的药材铺里,曾经见过此物,敢问这是什么药材?” 如果不是薛天辰说这是药材,夏书恩和颜溪月怎么也联想不到。 万重云从他手里接过这团奇怪的药材,仔细端详了半天,眉头深皱。 “这怪模怪样的东西我似乎见过,上次见到时,已经是一年前了,这个……得容我回去查查账本,方可给大人回复。” 颜溪月问薛天辰,“吕半山是占据北方的药材商,刚才在丹丘院,你怎么不问问他?” “这是皇城司最近要找的东西,我查询到此,只有万少爷经营的药铺曾接触过此物,其他人均不识得,所以我也只能来找万少爷了,这怎么也想不到,就碰上了你们两个。” 夏书恩瞥了一眼心事重重的万重云,“万少爷,我和薛大人是故交,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要去你的府上查询线索,不知我能否同去?” “啊?这个……”万重云有些支支吾吾。 “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大人别误会。”万重云急忙摇手,“大人为在下解困,万某铭感恩德,您愿意光临寒舍,万某求之不得。只是小民家中近期有白事,只怕冲撞了二位大人。” “万少爷家里也有人去世了?”颜溪月的疑问也正是夏书恩和薛天辰心中所疑。 万重云脸上罩了一层悲伤之色,“实不相瞒,我的岳丈在半个多月前就过逝了。偏在三天前,吕院主请我去配合调查雪青叶下珠的下落,想着吕老太爷因为此物的丢失而去世,将心比心,我就去了,没想到却被吕院主……” 薛天辰心中记挂着皇城司要查的东西,并不介意他家中的情况,万重云这才放心邀请三人至玉家堡。 玉家堡在梁城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富豪大户,水陆两地的生意更是风生水起。 虽然玉家堡的所在门面广阔,屋宇宽宏,但比起仅以药材一行就独占北方市场的丹丘院来说,玉家堡还是略逊一筹。 死者为大,夏书恩觉得贸然拜访,总要先去祭拜故去的玉老爷方为妥当。 万重云带着三人来到了灵堂,偌大的灵堂内只有玉老夫人独守,身着丧服,面目慈祥的玉老夫人听闻大理寺和皇城司的人上门来,不免感到慌张。 “母亲,两位大人来找小婿只是为了查问几句生意上的小事,并无他意,请母亲宽心就是。”万重云三两句话就打消了玉老夫人的顾虑。 三人相继为玉老爷的灵前上了一柱清香,夏书恩朝那灵位上看了一眼,玉老爷名为玉斜阳。 在三人上香期间,玉老夫人站立一旁絮絮叨叨,“我家老爷身体向来康健,常在生意场上跑,酒量也不错。前一阵子家中宴请几位客人,老爷高兴多喝了几杯酒,回房后又喝了一碗补药。 唉,他年纪大了,也不知爱惜身体,若是老爷尚有气息,知道两位大人上门来,不知道会……” “母亲。”万重云轻声打断玉老夫人的话,“贵客刚到,还是由小婿带他们去歇息片刻。母亲也回房歇下吧,别累坏了身体。” “噢,对,对……我怎么差点忘了,二位大人是有事来找你,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你好生招待他们。”玉老夫人恍然惊觉自己的话有些多。 颜溪月看到她脸上确有疲惫之色,也宽慰了她几句,“老夫人不必客气,是我们上门唐突了才是。” “好,好,真是好,你们要是愿意多住几天就好了。” 玉老夫人犹似神思恍惚,前言不搭后语,但她言语温柔慈和,更加让人担忧她的神智。 万重云叫来两名丫鬟,搀扶玉老夫人回房,又向三人解释一句“她老人家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岳父守灵,精神疲累,若有不到之处,还请贵客见谅。” 薛天辰望着玉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蹒跚而去,心有不忍,“万少爷不必拘谨,若不是皇城司对此事极为看重,我等也不会贸然拜访。” 万重云脸现疑云,“敢问大人,皇城司为何会对一味药材如此上心?” “只要是皇城司要查的事,必定与宫中有关,事情牵涉重大,我不能轻易相告,请万少爷理解。”薛天辰点到为止。 打听不到半点风声,万重云也只好作罢,领着三人出了灵堂,朝南面的院子走去。 玉家堡果然是财大气粗,屋宇装潢,构造之精巧华丽,都比其他豪门阔户要辉煌耀目。 秋风送来丹桂馨香,令人心中说不出的舒适。 走了大半天,万重云指着左面被一颗榕树掩映的屋宇,“这便是万某常来的账房了……” 他话声未必,右侧仅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忽然传来哐的一声响动,似是东西被人摔碎,把四人都吓了一跳。 “你们玉家上上下下,老的少的,全都是脏了肚肺、烂了心肝的东西!老东西才死多久,你们就惦记上我了……我手上这点东西,就是拔根毛都比不上你们的一根手指头……我后半辈子就赖在玉家不走了!” 屋内骤然响起女子尖锐的呵斥声,中间还夹杂几句对玉斜阳的咒骂,屋内还有一人在说话,只是那人的声调并不高。 第7章 豪门大户,悍妇撒泼 又听见那人切切察察的回了几句,因屋门关闭,声音又实在低调,四人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把女子的高声叱骂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的万重云十分尴尬,“这是我岳父继娶的二房许姨娘,岳父去世后,她脾气就有些急躁,动辄大动肝火,让三位见笑了,请随我来。” 夏书恩跟在万重云的脚步之后,时不时回头望向那座房间,面对这般狂躁暴怒的人,与她同在一屋的人还能保持镇定如常,心里多了几分钦佩。 薛天辰只想办完自己的事就离开,至于玉家有什么鸡飞狗跳的家事,他倒不十分关心。 万重云推门而入,请三人落座后,准备去书架上拿账本来看,结果刚一走到书架前,不禁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薛天辰急步走去,只见四面书架上都是空空如也,心中只道出门不利。 万重云急得在书架附近扫视,“我所有的商行账本都放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话音刚落,一个温柔亲切的声音响起“官人,听说家里有客人来了?” 人随声至,门外走进一个身穿素服,贞淑端庄的年轻美妇,她一眼就看到书架前的三个陌生人,“这三位想必就是贵客了?” 她便是玉斜阳的独生女儿,玉家堡的大小姐玉荆秋。 夏书恩想起在丹丘院时,张云锦说万重云和玉家小姐年少夫妻那句话,从眼前看来,两人的确是般配。 玉荆秋的到来,万重云焦急的神色立刻转为欣喜,“荆秋,你怎么来了?你来的正好……” 他向玉荆秋介绍了三人的名讳身份,随即问起书架上的账本为何消失不见。 玉荆秋脸现愁色,叹息连连,“你走的这四天,姨娘以父亲临终遗言赠送了她十二家商行作遗产为由,不等你回来确认,就擅作主张,把这十二家商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全部抢了去,我方才去和她商量来着,她怎么也不肯松口。” 万重云脸上蒙了一层阴云,“这……二位大人要查问的线索,全都记载在这些账本上,现下一并被她拿了去,姨娘近来脾气大得很,说一不二,这可如何是好?” 除了这对夫妻满脸惆怅外,夏书恩、颜溪月、薛天辰三人却是心头颇为震撼。 方才在门外听见这位许姨娘骂声如雷,诚如泼妇骂街一般,只当屋内有什么厉害人物在与她周旋,至少也是和玉老夫人年纪相当的老人才能有这般器量容忍。 没想到眼前的玉荆秋不过二十出头,举止落落大方,竟然面不改色的再来款待客人,说话时脸上更是不见一丝激动的情绪。 万重云生怕薛天辰会生气,连忙说道“还是我去劝劝姨娘,请大人稍候片刻。” 虽然未见一面,薛天辰听得出来这位许姨娘不是好说话的人,“我看不如这样,还是我与你同去,以公务的名义兴许会劝得动。” 玉荆秋一听薛天辰肯主动相助,顿时喜上眉梢,“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让大人费心了。” 颜溪月见夏书恩却站在书房的西侧东张西望,悄悄过去提醒了他,“先过去吧。” 在薛天辰和万重云夫妻谈话时,他始终在端详书房的一个角落,那处角落以珠帘隔档。 里面置了一张罗汉塌,对面又是一座书架,上面放的却不是经商类的书籍,而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 薛天辰跟随夫妻两人来到许姨娘的房内,丫鬟们把摔在地上的碎片、杂物收拾了七七八八,圆桌旁歪歪斜斜坐着一个云鬓微乱、一脸怒容的年轻女子。 见到生人进来,也不理睬,兀自端起桌上的热茶。 万重云恭敬走到许姨娘面前,向她行了一礼,“小婿几日未归,姨娘可否安好?” 许姨娘白了他一眼,“你们两口子最好永永远远的别在我面前晃,我便千年万年都安好!” 又瞥了一眼薛天辰三人,“没我的允许,谁叫你把外人带进来的!给我出去!” 薛天辰觑眼看向玉荆秋,她这时仍是一副淡然安定的神色,心下不禁嘀咕,整日面对性情霹雳火爆的姨娘,这两夫妻怎么忍受得了。 万重云碰了一鼻子灰,仍未退缩,“姨娘先别急着赶人,这两位大人来自大理寺和皇城司,只因皇城司要查询经我采买过的一味药材的来源,听闻姨娘把十二家商行的账本都拿走了,看在大人要办公务的份上,还请姨娘如数奉还。” “如数奉还?” 许姨娘冷笑不止,瞥眼向夏书恩三人打量了一眼,又瞪视两夫妻,“你们两口子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娘子要不来的东西,做官人的就到外面请人假扮高官,哄骗我把商行的钥匙账本都交出来。” “小婿不是这个意思……” 许姨娘不听万重云的解释,呸了一口,“你当我许音尘是什么人?是,我是给人做了妾,可我不是个傻子! 那十二家商行又不是每一家都在经营药材,你故意找人来演戏蒙骗我,借机让我把归还商行,你打的算盘可比你娘子精明多了!” 玉荆秋见她口出胡言妄语,连忙劝她,“姨娘,这二位大人果真是来查案子的,您平日对我们晚辈非打即骂也就算了,对二位大人,姨娘可要放尊重些。” 许姨娘蹙眉哼了一声,拍案而起,“你少来哄我!你们玉家再有泼天富贵,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贩子罢了! 你们家既非皇商,又从不与官府打交道,怎么就劳动皇城司、大理寺来查问了?要找人演戏,编的借口也太荒谬了些!” 薛天辰无奈至极,对夏书恩悄声说道“还以为我来了,她会收敛些。” 夏书恩亦低语回道“现在该轮到你了。” 薛天辰亮出了皇城司的令牌,“许娘子,我的确来自皇城司,只不过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找到账本上的买家是何人,何时交易,我们自会离去,至于你们玉家的纷争,实不在皇城司和大理寺的管辖范围之内,还请你务必配合。” 许姨娘见了令牌,知道这可造不得假,只是薛天辰和夏书恩与常人穿着无异,她才将两人视作寻常外人。 被她拿走的账本足有上百,连她自己都没分清哪些是药材经营,哪些是其他生意,若要找起来,当真是要按照万重云所言,把所有的账本都拿出来不可。 但她又怎舍得把到手的家产轻易交出来? 情势至此,许姨娘索性也不在乎颜面了,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坐在地上大哭大闹。 “老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十六岁就嫁给这个糟老头子,好不容易临死前给我留下糊口的营生,还要被乱七八糟的人惦记上! 不就是皇城司吗?要账本没有,你把我抓进牢里好了!死了倒一了百了,要是不死,在里面好歹也有口饭吃!” 第8章 亘古今来,贪心未改 换成是马三这样的泼皮无赖,薛天辰有的是办法对付,可许姨娘年轻守寡,又不通玉家面临的烦难事务,自己此来更是没带属下,不便与许姨娘有肢体接触。 他眼望夏书恩,对方却是抱着看一出好戏的态势,丝毫没有插手相助的意图,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颜溪月。 即便他不求助,颜溪月也打算出手制止了,许姨娘尖锐的哭闹声,简直要把耳朵给吵炸了。 “许娘子,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配合皇城司办案,有阻挠公务之嫌,可不止下狱这么简单。你和玉家有什么纠纷,那是你们的家事,我们无意插手,你只管把账本交出来,我们查清楚了就走,大家彼此相安无事。” 颜溪月这几句疾言厉色的话语令她立刻安静了下来。 许姨娘当然惹不起皇城司,可她也没把颜溪月的话听进去,“好!你们要账本是吧?告诉你们,我就是死了,你们也休想知道账本在哪!” 万重云和玉荆秋怎么都拉不起赖坐在地上的许姨娘,这时的她忽然甩开两人,迅速起身,看准了一堵墙,伸头撞了过去。 “姨娘!”玉荆秋和万重云惊愕失声。 许姨娘刚迈出两步,颜溪月就眼疾手快的伸手点中她背后的两处穴道。 许姨娘动弹不得,又急又气,“要账本没有,要命一条!皇城司有本事就杀了我!” 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一闹,玉荆秋顿觉脸上无光,“我爹尸骨未寒,姨娘就闹出让人看笑话的事,将来外人还不知怎么嚼舌根。”言辞虽然严肃,可语声依旧温婉。 许姨娘讥笑两声,“你爹尸骨未寒,你就开始涂脂抹粉,里外筹备着从我手里夺走你爹留给我的遗产了。” 玉荆秋脸色一白,“我爹把商行交给你时,并无他人在场,谁知道是不是我爹真心愿意交给你的。你若光明磊落,何必怕谁抢了去?不过查个线索罢了,就把你怕成这样。” 许姨娘惊惧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接着又把讥笑的眼神看向万重云,“玉家的好女婿,你怎么说?甘心在玉家低声下气,还不是为了……” 万重云脸上红成一片,急忙中断许姨娘的讥嘲,“姨娘既不肯说,那我也不必相求了。” 转头对三人伸手一请,“请移步说话。” 三人早就想离开了,到了外面,万重云面带愧色,“原想不过是件简单的事,竟会闹成这样,让大人见笑。不过薛大人请放心,今日见不到账本,我还有一法。 上个月,我的伙计留春到外面收账,回来跟我说了一件事,说鸿信商行的东家也得到过跟我一模一样的药材,大人不妨去找找他。” “鸿信商行?”薛天辰眼前一亮的同时,若有所思,“这家商行的东家徐离怀是誉满天下的富商,我打听了这么久的消息,最后竟然和他扯上关系。” 得知可以不必在玉家堡打转,薛天辰心里也不免抱怨万重云,“知道徐离怀也有此物,干嘛不早说。” 万重云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刚才被姨娘一闹,我没想到这一层,想着大人所托之事,今日是完成不了,这才猛然想起这件旧事来。” 夏书恩所想却与薛天辰截然相反,他仍是对玉家堡存了一丝希望,“不知那位叫留春的伙计可在府上?” “真不凑巧,他一大早就到别的商行去了,要晚些时候回来。大人若想见他,到时我派人去鸿信商行给大人带个话。” “有劳万少爷了。”三人就此与万重云作别。 离开玉家堡,薛天辰总算长长舒口气,“房子大还是有大的好处,要是觉得吵,随便找个院子,把门窗一关,任由许娘子吵得天翻地覆,耳朵也能得个清净。” 颜溪月虽同样觉得许姨娘泼辣扰攘,可还是对许姨娘抱有一丝怜悯,“其实,许娘子也挺可怜的,她才十六岁就嫁到玉家。看玉老夫人的年纪,玉老爷多半是个年逾六旬的老头子,也难怪她有这么大的怨气。” 夏书恩也为之一叹,“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玉家这么大的家业,无论人丁是否兴旺,看来都免不了一场你争我夺。” “还管别人家的经呢,自己的经都念得头疼。”薛天辰长声哀叹,神色也不似先前那般精神奕奕。 茶楼雅间,小二奉上三杯清茶,掩门退出。 “刚才就想问你,怎么短短一些日子不见,你就去了皇城司?”夏书恩终于得空询问。 只要没有其他人在场,薛天辰像极了霜打的茄子,总是不住的唉声叹气,似是心里有无尽的委屈,“说来话长。” 自从司徒瑶光不告而别,薛天辰就随同曹丞相回长安复命,皇上看了曹丞相得自郡主沈薇云的锦盒,玉琥失而复得,皇上却并未有多高兴。 十天后,皇上低调去了成亲王府。 成亲王与大燕的开国皇帝崇惠帝是同胞兄弟,曾共赴战场,攻伐征战,四海宁静后,崇惠帝册封他为成亲王,准许他带兵常驻长安。 崇惠帝因积劳成疾,在位仅八年就龙御归天,皇位便传给了当今的崇庆帝。 除了每逢节庆,皇上都会抽空来探望这位亲皇叔,只是这一次,皇上多留了个心眼。 成亲王与皇上谈论的间隙,曾服用过一碗汤药。 药渣被王府的小厮倒在花园内埋葬,皇上带去的心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待四下无人时,偷偷把药渣挖了出来,其中一味药材似肉非肉,似菌非菌,也就是薛天辰正在寻找的奇怪药材。 回宫后的皇上盯着药材看了良久才说“皇叔九旬高龄,如今仍如六十面貌,莫非是因此药所致?” 尽管皇上嘀咕的这句话声音很轻,薛天辰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成亲王呢,我是没见过,不过长生之术向来都是历代帝王毕生所求,先不论皇上是否真的怀疑此药有长生之效。 但就皇上的意思来看,成亲王私下找寻长生之法,担心他有篡位之嫌,皇上命我将持此药之人及药材一并秘密带回宫中查问。” 听了薛天辰的推测,夏书恩“嗯”了一声“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此来梁城寻药的任务,应该也有我的份了。” 薛天辰难得大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回都不需我开口,你就猜到了,要不怎么说是‘上阵父子兵’。” 夏书恩嫌弃的推开他,“谁是父?谁是子?你占谁的便宜?” 颜溪月忍不住莞尔一笑,“就算我们没在这里相遇,你还是要设法来找他,一切偏就这么凑巧。” “确实是巧,我是打算先在梁城落脚,然后修书到万壑山庄,现在可省了这番力气了,不过我在来的路上,还遇到了一件怪事。” 第9章 苍莽林中夜惊魂 皇命在身,薛天辰即刻动身前往梁城,当日天色已晚,他一时没找到落脚的住处,在密林中晃晃荡荡。 司徒瑶光走后,他心里始终空落落的,除了皇上交代的公务,对于己身的一切都毫不在乎,路上实在累了,就随便宿在一棵树下。 骑在马背上的薛天辰晃晃悠悠的眯起了双眼,不知走了多久,座下的马匹突然停下。 接着,对面传来响起一人粗豪的叫喊声“你和你的马,留下!” 惊醒后的薛天辰睁眼望去,只见这条不大宽畅的小道上,迎面走来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身后跟着一辆比寻常囚车大了十倍的铁笼,四面都用黑布罩着。 薛天辰心想那车里关着的或许是什么野兽,对面的人要自己让道,好言说几句,自己也就让了,可对方言辞无礼,他心里也不大畅快。 他指着两人身后拴着的六匹马,“你让我留下我就留下?我还想让你给我留下一匹马。” 是夜,明月在天,光辉遍地。 一个西域胡僧对身旁的大高个叽里咕噜说了句话,身形高大的那人迈开脚步,向薛天辰走了过来。 这人比平常高大之人仍是高了不少,迈出的步子也较常人大的许多。双方之间的距离,常人要走几十步方能到达,他却只走了不到十步。 到了近处,薛天辰才看清此人身高足有九尺有余,身形健壮粗犷,肤色黝黑,貌相凶恶,一看就是给人看家护院的昆仑奴。 那西域胡僧只与常人身高无异,只不过在这昆仑奴的承托下才显得矮小。 昆仑奴走到薛天辰身前,当时的薛天辰尚未下马,那昆仑奴就与薛天辰几乎持平,两手持一对八角银锤。 银锤足有一颗人头大小,重达百斤,但在力大无穷的昆仑奴手中,犹似无物。 昆仑奴见薛天辰迟迟不肯下马,手中一对八角银锤呼的一声风响,朝薛天辰相对抡来,意在用两锤的重量把薛天辰砸的五脏碎裂。 薛天辰身手矫捷的跃起上身,左足在马鞍上一点,凌空跃过了昆仑奴的头顶。 昆仑奴没想到他的身手会如此快捷,两锤落空,邦的一声震响,相互砸在了一起,在寂静的黑夜里,令人心惊不已。 薛天辰也不由得赞叹“好勇猛的力气!”心下却暗自骇然。 昆仑奴没有击中他,两锤的力道倒把自己的双臂震得酥麻,不禁后退了两步,双锤也脱落在地,暂时不得发力。 一旁的西域胡僧怪啸一声,探出两只凌厉无伦虎爪功向薛天辰抓来,薛天辰空手拆招,只以拳脚功夫相抗。对方的功力虽在自己之下,但也不可小觑。 二人斗了片刻,昆仑奴缓过劲来,八角银锤再次向薛天辰砸来。 他本就占据了身高优势,银锤直砸下来,薛天辰一面应付西域胡僧的进攻,头顶的月光愈发暗淡,顿时感到泰山压顶之力。 他心知这昆仑奴功夫低微,不过是仗着一身蛮力才横行无忌,哪怕武艺再高的人,也没法实打实的接受他这一锤之力。 西域胡僧的一记“虎入深涧”犹如寒风呼啸,笼罩住了薛天辰的上半身,要脱身也容易,只是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他无暇运使劲力挣脱。 昆仑奴的银锤距离他的头顶仅仅三寸,薛天辰索性顺着西域胡僧的抓向自己的力道,发力向西域胡僧的方位冲了过去,看起来像是西域胡僧得手擒住了他。 刚跨出一步,薛天辰惊觉后背一阵冷风劈下,若自己再慢半刻,势必要丧命在此。 砰的一声,一记重锤落地,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动,临近的大树上落下几片树叶。 这一震,薛天辰的马匹受惊,嘶鸣了两声,抬蹄奔向了别处。 薛天辰见马儿被惊跑,心头大怒,正要喝骂,却不想这阵动静也惊动了铁笼内里的野兽。 只听铁笼内发出爬行动物被激怒时的哈气声,铁笼铮铮响个不停,里面的野兽似要挣脱出笼。 而沉重的铁笼也开始微微晃动,拉这辆笼车的马匹也相继嘶鸣不已,只是碍于被绳索套住,无法奔逃。 就在笼内不知名的野兽发狂之际,周遭的树林里突然“呱咕”叫声响成一片。 藏在林间的无数禽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可怕的物种到了跟前,纷纷钻出树林,四散逃离,黑压压的鸟群从三人头顶飞掠而过。 西域胡僧也大惊变色,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短哨,悠扬低沉的乐声自他口中传扬开来。 哨音一即响起,笼内的野兽便安静了下来,马匹也恢复如常。 薛天辰看出这野兽是眼前的西域胡僧所豢养,兀自与这两人斗了一盏茶的功夫,昆仑奴的八角银锤总是砸不到他,把一块块平地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洞,而西域胡僧也逐渐落在了下风。 薛天辰不禁得意,“现在跪下求饶,我倒留你一条狗命!” 西域胡僧眼珠向他身后一瞥,叫道“我抓住了他,快动手!” 薛天辰心下大惊,昆仑奴就摔倒自己的右侧,尚未爬起,西域胡僧在叫谁?莫不是他在此地还来了帮手? 他急忙回头一望,身后除了漆黑的密林,并无半个人影。 “遭了,中计了!”等薛天辰再转过头时,迎面一股奇香扑面而来。 西域胡僧斗不过他,就使出下毒的阴毒招数,薛天辰不及防备,吸入了毒香,眼前的两个身影变得模模糊糊,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自己即便想要动手,也找不准方位。 耳中只听得西域胡僧数声大笑,一掌向薛天辰的胸前劈来,薛天辰中了这一掌,俯伏在地。 他正好摔倒在铁笼旁,睁眼向露出一角的铁笼内窥望过去,这一望,惊得胸腔乱跳。 笼内黑暗无比,无法视物,唯独一只如磨盘大小的圆光向他射来,这道光透着狠戾凶悍,见之生寒。 西域胡僧狞笑两声,“那匹马跑了,正好把这个人丢进笼子里喂它。” 薛天辰略一挣扎,便昏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感觉自己身下一片柔软,朦朦胧胧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环顾四周,自己是身处一间木屋之中,屋内陈设简朴,但足够生活之用。除了肢体略微酸痛外,身体已无任何不适。 他只记得自己快要葬身于笼内野兽,眼前的情形,莫非是有人后来救了自己? 薛天辰下得床来,在屋前屋后找了半天都不见半个人影,昨夜发生的种种,恍如梦中。 第10章 繁华市肆晓真容 听完他这番奇遇,夏书恩、颜溪月沉默良久。 最近江湖上没听说出现过武功不弱的西域胡僧,而昆仑奴也向来是富家大户用作充门面之用,既是与西域胡僧同行,想必是为哪家做事了。 可路上又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野兽,行事嚣张跋扈,更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夏书恩问他道“你最后看的那一眼,究竟什么?” “好像是……眼睛?什么野兽有这么大的眼睛?那不成精了?”提及那只阴毒的眼睛,薛天辰心里还有些后怕。 颜溪月也不大相信,“会不会是你当时中毒才看错了?” 薛天辰想了半晌,那时候自己连西域胡僧和昆仑奴的位置都无法判断,错判笼中之物也是自然而然。 “那西域胡僧别让我撞见,否则我决饶不了他,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当时是谁救走了我?”薛天辰又陷入回忆,喃喃自语道“会不会是瑶光?” 另外两人闻言一怔,司徒瑶光明明在躲着他,若是出手相救,为何不肯现身? 颜溪月看他神智混乱,悄声问夏书恩,“他会不会有事?” “我看,八成是司徒瑶光的出走对他打击太大,有些受刺激了。” 薛天辰也没有沉陷太久,思绪很快回到了当下,“你怎么回事?不是一向很抗拒用朝廷的身份办事吗?怎么这次来帮一个商人?你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其实并未听见夏书恩对他的评价。 颜溪月垂首窃笑,夏书恩哭笑不得,“我是不想来的,但梁城距离长安较近,想顺便去长安找你。对了,皇上看到和玉琥装在一起的玉佩,有没有说别的话? 薛天辰回忆片刻,摇了摇头。 他听颜溪月说了两人来丹丘院的目的和经历,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夏书恩,“你在丹丘院的事情了了吗?该不会为了我的事,你才放走万重云?” “什么你的我的?现在你的不也成了我的事?丹丘院的事你就放心好了。” 薛天辰点点头,“那就好,我是希望这件事能快点结束,我想休息一阵。” 颜溪月猜想他心绪不佳还是因为司徒瑶光,“你打算去找她?” “世界之大,人海茫茫,她有心要躲着我,又到哪里去找?”薛天辰看了看窗外,缓缓站起了身,“走吧,去鸿信商行。” 梁城商贸繁荣,三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穿梭在各类街市买卖当中,世行纸画、花果铺席,三人走走看看,不觉已过去大半时光。 在一条热闹的街巷中,一个老叟独坐桌前,桌案上摆着八卦、罗盘、笔墨纸砚等物,身后支起的幡子上写着“包打听”。 夏书恩一念动处,指着老叟对薛天辰说道“不如把你手里的药材拿去给那‘包打听’看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薛天辰见老叟的摊前稀稀落落站立三五人,不禁一笑,“这宫里多少御医都认不得的东西,他会认得?” “那些御医常年在宫中行走,药材可是来自天南地北,这世间万物无一不是在更迭换代,以他们的知识见闻,恐怕早就落后于民间了。” 颜溪月也同意夏书恩的看法,“下下人有上上智,你可别瞧不起下里巴人。” 二人一唱一和,薛天辰只好妥协,等那老叟四周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过去。 “包打听,你老人家真的什么都知道?” 老叟抬起那双枯瘦的脸颊,目光如炬,“只要是老朽知道的事情,无论古今,纵横内外,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若是说不出来呢?” “分文不取。” 薛天辰把那味奇怪的药材放在桌子上,老叟把药材拿在手里,凑近眼前仔细端详了半天。 “他都眼花成这样了,能知道才怪。”薛天辰向夏书恩的耳边嘀咕了一声。 老叟看罢后,沟壑纵横的面庞上露出怪异的神情,“这位客官,你这东西是打哪来的?” 薛天辰料定他是不认得了,调侃他几句,“你不是号称‘包打听’吗?那你就猜一猜这味药材出自哪座山头?” “药材?”老叟露出奇怪的神色,“客官非说这是药材的话,那这药材肯定不是土里生长,乃是动物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什么?这是肉?” 老叟的这句话令三人大感意外。 “是啊,这肉似乎不大容易腐坏,应该是……某种动物头上的冠羽,不过到底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恕老朽不能识得,前面有条街专门售卖珍禽野兽,三位不妨去那里问问。” 听了老叟的话,三人心里渐渐有了底。 暂且不论他说的是对是错,薛天辰还是扭转了对他的态度,心甘情愿付了银子。 夏书恩迈步走向老叟指的一条路,“怎么样?这钱可没有白花。” 薛天辰勉强点了点头,“行啊,算你慧眼识珠,接下来就去验证一下,他说的到底对不对。” 三人走来的这条街上的确是动物比人多,但也并非是老叟所言的“珍禽野兽”,大多是些角鹿肥獐、狐獾貉兔等野禽。 夏书恩、颜溪月拿着药材问了许多商贩,却都无人认得那究竟出自什么动物身上的肉,毕竟这块肉经水熬煮过,早已非本来面目。 而薛天辰却独倚栏杆,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售卖猛禽的小摊上,一只威猛的膺雕在昂首鸣叫。 贩鹰鹘(hu)客正与来客口沫横飞的介绍膺雕的好处,“这可不是一般的老鹰能比,训练出来的膺雕不仅对主人的话言听计从,还能帮主人外出狩猎,抓个野兔、狐狸都不在话下……” “哎,不是来打听消息的吗?你自己倒迷上了这些玩意。”见薛天辰看得两眼发直,夏书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薛天辰回过神来,“我对这没兴趣,只不过这只膺雕的叫声我好像在哪听过。” “这种猛禽在山里到处都是,你听见过也没什么好稀奇。” “不,我是在宫里听过。” “是宫里的人养的?” 薛天辰茫然摇头,“那倒不是,这叫声是从皇宫路过。” 颜溪月带着三分笑意对夏书恩道“我们找了大半天,他是一点也不着急,我看还是再接着玩会。” 薛天辰从夏书恩的手里抢过药材,“谁说不急了?不是你们两个非要走这条街吗?” 说着,薛天辰大步向前,一路打听向鸿信商行的路走去,恨不得能插上翅膀。 三人甫到商行门前,见大道宽整,几乎所在的整条街道上都停了长长一排马车、轿子,却不见有多少人在路边等候,也鲜少听见有人说话。 从商行里面出来的客商也都是直接坐上自己的车轿,径自离去。 薛天辰心想,徐离怀既然是天下闻名的富商,来找他商谈生意的人必定络绎不绝。 他不想多耽误时光,更不想被徐离怀以生意繁忙为由继续等候,是以当管事人上前来招呼三人时,薛天辰直接亮出了皇城司的令牌。 (注贩鹰鶻客贩卖和捕捉鹰鶻的生意人,鹰与鶻驯养后可助田猎。) 第11章 陈病苛疾,仙人指路 “大人,实在对不住,我家鸿信堂堂主现下正与人谈话,不如三位先进去等候……” 薛天辰性急,不等管事人说完就催促,“跟你们堂主说,皇城司有要事向他询问,不可叫我们等太久。” “那是自然。”管事人毕恭毕敬的邀请三人入内。 路过照壁,几间宽畅的屋宇内果然是都坐满了人,个个都在平淡交谈,但人一多,不免喧扰。 管事的把三人带到了西面的一间会客厅,正中央悬挂的匾额上书“鸿信唐”,周遭的人声再也听不见,而屋内的家具陈设,吊窗花竹更是精致不已,颇显几分古雅。 三人落座后,半晌也无人奉茶。 薛天辰又发起了牢骚,“这徐离怀的架子可真不小,就算没空来见我们,怎么这般没礼数?” 只听古董架子后面传来男子的清朗话声,“小民迎接来迟,请大人恕罪。” 三人齐向古董架子看去,那人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厅上,约莫三七八岁上下,身长七尺,面如冠玉,身上衣衫华贵,但举手投足间儒雅潇洒,看不到半点商人的铜臭气息。 自从在枫阳县见识过了同为当地富商的梁润昌,丹丘院的吕半山,加之走来的路上,以及平常生活中的接触,三人印象中的商人要么是脑满肥肠,要么是一脸的精明算计之相。 若不是有管事的介绍,三人只当眼前的徐离怀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其五官形相之俊秀,气质之文雅,实在难以将他和精于算计的商贩联系在一起。 徐离怀走到三人面前又是一拜,“鸿信堂今日得三位贵客降临,大是幸事,能结识大人,幸何如之。” 薛天辰陡然见到一介商人的礼数谈吐,不输诗书翰墨之家,一时间倒忘了该如何应对,他完全不记得刚才自己是怎么抱怨的徐离怀。 夏书恩还之以礼,“徐离堂主客气了,我们此来只想向你打听一些消息,堂主不必紧张。” 徐离怀再次邀请三人落座,对着身边的下人耳语了几句,方与三人交谈。 颜溪月盯着壁上一副老者垂钓山水图已经良久,略感惊讶,“敢问徐离堂主,这副深山垂钓图可是出自绝尘先生的丹青妙笔?听闻他的这副画可是从不对外售卖。” 徐离怀闻言一笑,“原来姑娘也有丹青之好,的确好眼力。这幅画是绝尘先生赠送给在下的。” “哦?这是他成名后的封笔之作,别说售卖,平常也是轻易不给人看的。” 徐离怀柔和的目光落在那副丹青之上,“我与绝尘先生相识于微时,那时他的画并未像现在这般洛阳纸贵,他因画作长期无人赏识,山穷水尽,打算就此放弃。 我不忍心见他落魄封笔,就出钱买下他当时所有的画作,他借着这笔银钱再度创作,绝尘先生的名号才响亮世间。 作为回报,他便把这副垂钓图赠送于我。在下行走于商贾之道,如同糙汉食不得细糠,只知好看为上。来往客商之多,却只有姑娘一眼识出这是出自绝尘先生之手,在下深感钦佩。” 他言语之间恭敬谦卑,不见一丝一毫的自大之意。 薛天辰向来对这些文人喜好不感兴趣,在徐离怀谦卑道来之时,悄悄凑近夏书恩的耳畔,“这么文雅的东西,怎么你没认出来?” “她认得与我认得,有什么分别吗?” 这时,小厮将清茶一一送到三人的茶几上。 夏书恩轻品一口茗茶,只觉满口生香,“清甜淡雅,像是江南风物。” 薛天辰低头看了一眼茶杯,紧皱眉头,“哪里来的清甜?分明苦涩。” 颜溪月亦看了自己茶杯,上面浮了几朵玫瑰,馨香四溢,玫瑰有养颜效用,料想夏书恩和薛天辰的茶不会与自己相同。 “徐离堂主,怎么我们三人的茶都不一样?” 薛天辰还似不信般探出脖子去看夏书恩的茶,见他的茶杯里盛的是红茶,自己的却是黄茶。 徐离怀微笑解释道“三位别误会,在下得知贵客来访,担心手下的人不懂规矩,给三位上粗茶,所以三位在进来之前,在下略观三位的面相,心中便知一二。 特使大人的茶清淡幽雅,正好符合您谦和君子的气度,颜姑娘的乃是花茶,自是有着养颜功效,至于薛大人……看起来则有些劳累,所以给您奉上的黄茶实有安神醒脑,振奋精神的效用。” 三人这才恍然大悟,薛天辰经他这么一提醒,的确觉得自己喝过茶后心神舒畅,均对徐离怀心生欢悦,夸口称赞。 “好了,说也说够了,那就说说正经事。”薛天辰急不可耐的拿出了药材,简单说明了来意。 徐离怀只略微看了几眼,便答道“这药我的确得到过,不知大人是从何处得来?” “你无需多问,这药你是从何人手中得来?” “一位老神仙。” “老神仙?”薛天辰大奇。 徐离怀送还了药材,略思索了片刻,“上个月,我去南方一个小镇交谈生意,回来时路过崖公坡,遇见一个白须白发的青袍老人,童颜鹤发,恍若神仙。 原本也只是擦肩而过,但那老人一眼就看出我家中有久病不愈之人。他说中了我的心事,当即向他求教治愈之法,老神仙就给了我一支羽冠,他说这羽冠出自神鸟,因年岁久远,结成了类似鸡冠的肉冠,叫我尽管拿去给家中重病之人服用。 我从未听说禽鸟的羽冠能治病,何况还是老神仙口中神奇莫测的神鸟。我本想继续追问,那老神仙一抖拂尘,竟真如传说当中的神仙一般飘飘然飞升离去,再也找寻不到踪迹。” 三人听后暗暗惊诧,还以为这药材是哪位深居简出的隐士在山中罕见之处所得,眼前的徐离怀也不像是口出妄言之辈,结果他话中又是“老神仙”,又是“神鸟”,让人摸不着头脑。 行走江湖的三人自然知道这位“老神仙”多半是一位避世而居的高人,徐离怀口中的“飞升”极有可能是这位高人的轻功达到了世所罕见的程度。 至于“神鸟”,要么是高人不愿将真相如实相告,要么是徐离怀心生崇拜,给深山中不常见的珍禽渡上了神秘的外衣。 夏书恩问他道“敢问徐离堂主,你拿到这……‘神鸟’的羽冠后,是给家中何人服用?服下后又是怎样的情形?” 徐离怀淡然的神色忽而蒙上一层哀伤,“唉,实不相瞒,在下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名叫徐离霄。他于四年前意外重伤不醒,可我知道他还活着,因为他的心还在跳动,也能听见我说话,只是不能睁眼,开口说话罢了。 这些年来,我遍寻名医都不得治,也许是苍天见怜,让我意外遇上这位老神仙。我按照老神仙所授方法,把这神鸟的羽冠煮了一碗汤药,给舍弟服下,尽管未见药到病除之效,但他已经苏醒。 若有缘再次得遇老神仙,必定向他讨要这方良药,舍弟定能恢复康健。” 第12章 独乐老人 先入为主之故,薛天辰只当被成亲王有心隐瞒,皇上慎之又慎的药是长生之用,“那‘老神仙’没告诉你,这药可得长生?” 徐离怀怔了一下,“长生?这我倒没听老神仙说过。” 薛天辰心下更奇,寻思“长生”的由来只怕是皇上多虑了。 颜溪月询问徐离怀,“徐离堂主可知道‘老神仙’的名讳?” 徐离怀偶然见到这等神人,惊叹有余,何况那位“老神仙”给了他神鸟的羽冠后便飘然离去,纵使他有心要问,也没半点机会。 “老神仙走后,我急急忙忙赶回了家中,没能问及更多老神仙的讯息,终归是寝食难安,我已派人四处打探老神仙的下落。” 徐离怀对这位老人的线索知之有限,三人也只好作罢,起身辞谢。 门口停了三顶轿撵,显然是徐离怀为三人而准备,但三人觉得坐轿太过招摇,谢绝好意。 徐离怀又命人把轿撵换成一辆马车,三人也不好再拂了他的心意。 “请教大人要前往何处,在下一定吩咐车夫送到。” 薛天辰正想说是某客栈,夏书恩却脱口而出“玉家堡。” 徐离怀略微惊讶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 马车辘辘前行,薛天辰的脑海中还在回思徐离怀的才貌举止,嘟囔一声“徐离怀才貌双全,年纪轻轻就坐拥巨富,不知他可娶亲了没有?” 颜溪月一声轻笑,“怎么?你想跟他结个亲家?” 薛天辰也忍不住笑了,“我也没有姊妹,就是想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接着问了夏书恩一句,“你觉得徐离怀这个人如何?他刚才说的话可信吗?” “如果我是个跟他打交道的商人,就凭借他的待人接物之道,哪怕一场生意没能谈成,我也愿意交他这个朋友。至于他的话是否可信,那就要找万重云去对对口风了。” 一听见要回玉家堡,耳朵又要忍受许姨娘的咒骂,薛天辰心底老大不愿意,“我本想直接找家客栈住下,你怎么那么执着去玉家堡?” 颜溪月收回看向马车外的目光,“你刚才还怀疑徐离怀的话有几分可信,难道万重云的话你就十分相信了?” “万重云怎么了?他掌管的商行账本被许娘子拿走,他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忙。” 夏书恩让他再回想一遍初见万重云的情形,“当你把药材拿给他看时,他一下子就记起一年前就见过此药,可你要问他是从谁人的手里得到,或是更多的细节时,他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看一眼就想起一年前发生过的事情,势必对这件事印象极深,他就是想要我们亲自去一趟玉家堡,只不过许娘子的事出乎他的意料,所以才让我们来找徐离怀……” 他话说到一半,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只听轿夫正开口询问拦车的人有何贵干。 车外一个声音说道“我是玉家堡的下人,听闻大理寺和皇城司的两位大人去了鸿信商行,不想在这里碰见徐离堂主的马车,烦请转告一声,我家万少爷有事相告。” 夏书恩轻笑一声“看到了吗?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他也一样要来找我们。” 等马车抵达玉家堡时,天将昏黑。 在门口等候的万重云将三人迎进屋内,“二位大人,我那个伙计留春已经回来,一年前的事我不大记得清了,刚才我们两人一起回忆了一下,想起了当时的一些情形。” 万重云在外跑生意时,时常会带上几个业务熟练的伙计,但每次都有留春在场,包括万重云见到那奇怪的药材。 “我记得那天是跟随少爷去西南方考察,路上就碰到一个白发如银,年纪很大的老头,看上去至少八十往上了,可老人家满面红光,精神好得很。 他看出我家少爷是做生意的大行家,就拿出了一个手指长短,已经风干了的物件,通体呈灰白色,看上去皱皱巴巴的。 老人家说,这是能使人延长寿命的珍贵良药,年轻人吃了恐怕见不到效果,但上了年纪的老人吃了不仅能身强体壮,益寿延年更不在话下。” 留春将当年的情形娓娓道来,恰好和徐离怀遇到的是同一个老人。 颜溪月问留春,“那位老人家与万少爷不相识,为何平白无故的要给你们这么珍贵的药材?” 万重云接过话茬,“老人家说是与我有缘,还看出我家有个当家的老人,也就是我岳父。不过万某于长生之事不感兴趣,以为老人是想卖个高价,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钱,我当时也就将信将疑,收下此药。” “嗯,没错,老人家还说这药名叫‘灰背桐’,是取自什么雕头上生长的羽冠。”留春继续补充道。 薛天辰更关心的是灰背桐后来的去处,“那这药呢?是给玉老爷吃了?还是转手卖给别人了?” 万重云的脸上浮现尴尬之色,“我回来后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岳父,他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焉能对长寿之事不感兴趣?所以这药他服下了,身体的确比以前康健了许多,只是没想到……他自觉身体底子不错,就多喝了几杯酒,再好的身体也遭不住。” 关于玉斜阳去世的缘故,玉老夫人也早就说过,他是仗着自己身体好,陪客人多喝了几杯,回房后又乱喝补药,才致使年迈的身体承受不住。 夏书恩心下微微起疑“玉老夫人说的明明是他最后喝了补药才猝然离世,怎么到了万重云的口里,就全系饮酒之故?那玉斜阳究竟又喝的是什么补药?” 颜溪月见留春记起的回忆较多,又问他道“你可知那位老人叫什么?” 留春和万重云茫然对视一眼,显然是双方当时都没留意这个问题,不过万重云愿意把留春带在身边,总归有些好处。 “我只记得那老人家腰间系了块玉牌,上面刻了一个‘孤’字,想必这就是他老人家的姓氏了。” “姓孤?”夏书恩凝神思索片刻,“难道是独乐老人孤云闲?” “孤云闲?这是什么人物?” 薛天辰过去极少在江湖行走,眼下与夏书恩行走江湖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因此对于江湖上的许多人物都有些生疏。 颜溪月自小就从父亲颜如令的口中得知了不少江湖武林之事,不等夏书恩开口,她就向众人解释。 “独乐老人毕生专注于长生之道,但凡是古籍记载,或是人人口耳相传的长生之法,他都会一一尝试。因此他常常离群索居,居所不定,鲜少与江湖人士来往,若不是上了年纪,江湖经验老道之辈,是不会听到他的传闻。 我听说独乐老人时,他已经一百八十多岁了,按照万少爷和徐离堂主的描述,应该是他不假,可这样算来,他如今岂不是已经两百岁了?” 第13章 推杯换盏玉家院 得知见到了两百岁的长寿老者,万重云和留春不禁讶然,一愕之下,大有悔恨与其失之交臂的心思。 薛天辰却有些不信,“世上长寿之人也不是没有,至多也就活两个甲子,两百岁也未免太夸张。” 夏书恩轻轻摇头,“古有彭祖寿八百,还嫌不够,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彭祖不过是传说罢了。” “孤云闲也好,彭祖也罢,他们活得太久,尤其是孤云闲束身隐居,就算知道他底细的人也熬不过他。同理,久而久之,自然就将彭祖当做传说,后世也就没人信了,现在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你不也一样不信。” 薛天辰说不过他,还是给自己找了借口,“我就是不信,除非让我亲眼看到他。” 万重云眼睛一亮,“薛大人的意思是……要去找这位独乐老人?” “那是自然,不然我踏破铁鞋打探灰背桐的消息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 留春眉目深锁,“我们是在西南的五道山下遇见的他,还是一年前的旧事了,薛大人要去的话,只怕很难遇上。” 颜溪月凝目注视留春,“难怪万少爷愿意带上你,你的记性胜出常人不少。” 留春讪讪笑道“我们少爷贵人事忙,里里外外,杂七杂八牵挂的事情数不胜数,不像小人只跟在后面做事就够了,不需费心安排这个,操心那个。少爷找我来商量此事,小人一下子就想起那位印象深刻的老人家。” 夏书恩心知颜溪月的话外之音,当下默不作声。 万重云对独乐老人孤云闲充满了疑惑,“孤老前辈既得长寿,想必这灰背桐的长生之效是真的了。这么名贵的东西,他老人家却坚决不肯收钱,也不愿留下姓名,他不求财,也不求名,那是为了什么?” 他这一问,倒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这时,丫鬟流苏来报,饭菜已上齐,万重云便盛邀三人前去赴宴。 四人来到厅上,只见一张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玉荆秋陪同玉老夫人坐在桌前等了片刻。 玉荆秋率先邀请三人动筷,“人都到齐了,今日玉家堡能招待二位尊贵的大人,实属我等幸事。” 夏书恩见这桌上不见许姨娘,玉荆秋却说人都到齐了,显然这顿饭是没打算叫她,不过就许姨娘白天的种种表现,玉荆秋不愿意叫她也情有可原。 然而,玉老夫人却开口说道“秋儿,你姨娘还没到呢。” 玉荆秋脸含微笑,温柔哄着母亲,“姨娘今日情绪不定,白天就冒犯了两位大人,大人没和我们计较已是宽宏大量,我怎敢还叫她来?” 玉老夫人“哦”了一声,“那就吩咐后厨选几样精致的小菜送到她房里去。” 玉荆秋把筷子递到玉老夫人手里,“知道了,这点小事我记得。” 玉老夫人这番安排,令夏书恩三人大感惊诧,白天拜访玉老夫人时,玉老夫人尚对玉斜阳感情深厚,然而许姨娘却在屋里大声咒骂死去的丈夫,玉老夫人不可能毫不知情。 玉斜阳尸骨未寒,许姨娘就和他的女儿、女婿争夺起了遗产,作为当家主母的玉老夫人不仅不出面斡旋,反而格外关心她,这倒是奇事一桩。 席间,万重云夫妇与三人把盏敬酒,有说有笑,丝毫不为白天的事情所影响。两夫妇更是相互为各自的碗中夹菜,恩爱之情,溢于言表。 吃到一半,玉老夫人带着试探的语气询问三人,“不知三位贵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看外面也已天黑,不如今晚就在我家住下。” 夏书恩初次见到玉老夫人时,她就有话要说,此时她更是一脸心事,当即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不瞒老夫人,我们过几日要启程去往别处,在梁城还要多留几日。若是贵府不嫌叨扰,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薛天辰默默喝完了杯中酒,心下暗自嘀咕“人家万重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我们,他们玉家的家事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不过他很快又转了念想“只要那位许娘子安静些,住几日就住几日吧,正好趁这段时间准备一些上路所需的用物。” 用罢晚饭,玉老夫人惦记两个孩子,先行告退,万重云也因和留春还有生意上的琐事也自离开。 屋内剩下玉荆秋陪同三人,夏书恩忽然对他们夫妻的相识有了兴趣,“敢问玉小姐与万少爷是如何认识的?” 玉荆秋脸上一红,低头浅笑,显是不好意思提起此事。 薛天辰心中又开始抱怨他,“还有完没完了?管别人的家事,又来问人家夫妻的私事。” 颜溪月心知夏书恩不会无缘无故问这样的问题,但见玉荆秋含羞不语,便打了个圆场,“玉小姐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吧。” 玉荆秋笑道“都是夫妻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侧头望了一眼身后侍立的丫鬟流霞。 流霞大大方方的站出来说“这说起来,还是四年前的一个夏天,我陪小姐去湖上游玩,小姐的发钗掉进了湖里。正好岸上一个书生看到了,就跳进湖里去打捞,当年就与我家小姐成亲了,也就是现在的万少爷。” “书生?”夏书恩想起来置放在万重云账房的那些四书五经,“如果我猜的不错,当时的万少爷应该是打算进京赶考?” 玉荆秋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没错,我爹膝下无子,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家中正是缺一位饱读诗书的博学之士,只可惜,官人落榜不中,我爹就教他学做生意。” “如此说来,玉家的生意如今都是万少爷来掌管了?” 对于这个问题,玉荆秋停顿了一下,仍是流霞回答“这倒不全是,老爷在世时,少爷只在外面跑生意,小姐从旁帮衬,主要还是由老爷掌管。老爷过世后,就是小姐和少爷一同管理商行。” 又说了一会儿话,下人过来通禀玉荆秋,给三人准备的卧房已经安置好了。 玉荆秋带领三人去往厢房歇息,薛天辰悄悄拉了夏书恩的衣袖,给他使了眼色。 夏书恩知道他是回房后还有话说,叫自己不要再过多的与玉荆秋谈论。 穿过几个院子后,一个身形苗条的丫鬟迎面走来,向玉荆秋行了一礼,玉荆秋看到她手中托盘内的物件用一块绢布盖着,发出淡淡幽雅的香气。 “流苏,你手里拿的什么?是去送给姨娘的?” 丫鬟流苏答道“回小姐,这是少爷最近常用的一款香皂,前几日用完了,我重新添了新的,并不是给许姨娘。” 玉荆秋没再多说什么,让流苏径自去了,就连薛天辰也看得出来,玉荆秋心里是有多厌恶许姨娘了。 没了外人在场,薛天辰拿出一张地图,在上面标记出了崖公坡与五道山的位置。 “你们看,这是徐离怀和万重云分别见到孤云闲的地方,虽然都位处南方,可这两地也是相距百里之远。 万重云见到孤云闲已是一年前的事了,所以我想,我们要动身的话,还是先去崖公坡比较合理。” 第14章 花间隐事 “合理?” 夏书恩嗤笑道“就算你对孤云闲知之甚少,从这两件事也看得出来,他行踪不定,四海云游,等我们去了崖公坡,说不定他人又到了别处。” “那也好过我们在这里空等,反正我已经飞鸽传书,通知李如浩派人分别到这两处地方寻找。还有,你要是想留下来管玉家的闲事,我可恕不奉陪。明天我准备好了上路用的东西,后天我就出发。” 夏书恩看他一脸认真的神情,有些无奈,“不是说好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吗?你自己去了,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那是你的事。” 颜溪月微笑道“看不出来,你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刚探听一点消息出来就急着要走。”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然要心急了。”薛天辰就当她的话是在夸奖自己了。 夏书恩却一语道出真相,“他哪里是着急去办事,分明是急着办完事情就去找某个人。” “哦,原来如此。”颜溪月也猜到他是想去找司徒瑶光,却故意佯装不知,和夏书恩开怀大笑起来。 薛天辰气鼓鼓的收起了地图,“我可说到做到!”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屋内又剩下两人,夏书恩也与她告别,“累了一天了,你好生休息,看看明天的玉家堡又会发生什么。” 颜溪月轻轻摇了摇头,“我想出去走走。” 天边冷月悬空,地上花影铺地。 两人漫步在桂花树影中,细嗅着空气中的淡淡花香。 “刚才你为什么要问玉小姐和万少爷的事?”颜溪月终于有了清净的时刻询问缘由。 夏书恩看四下并无人经过,才说道“其实我在账房看到万重云的书架上摆的那些书,就猜到他曾经是个读书人了。只是读书人心气高傲,十年苦读也是为了仕途升迁,他怎么会突然放弃这条路而投身商界?没上榜还可以接着再考就是。” 颜溪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流霞说过的那番缘由,“雨中湖畔,两相遥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许缘起于此,只要他当初没有后悔。” “但愿如此。” 凉风袭来,花香四溢。 颜溪月轻手触摸花枝,不再谈论玉家的事,“今日从鸿信商行离开,你为什么不肯坐轿子?我还没坐过……” 最后一句话声音极轻,夏书恩忽然想逗一逗她,凑近她的耳边笑道“想坐轿子还不容易吗?将来我请你坐八抬大轿。” “你……”颜溪月俏脸一沉,只是脸上的红晕却比花圃中的鲜花更盛,折下花枝丢在他的身上,粉脸通红的跑开了。 微笑而视夏书恩正要追过去,只听身后有人叫了声“喂”,薛天辰脸色严肃的走了过来。 “我跟你换间房。” “怎么了?”夏书恩大惑不解。 他们三人的厢房是连在一起,屋内的陈设也都差不多。 薛天辰朝南边的院子看了一眼,“我刚才观察了地形,我现在住的那间屋子离许娘子最近,万一她半夜发疯,我可受不了。” 其实,厢房和许姨娘的房屋隔了两个院子,薛天辰的担忧纯属多余。他也不管夏书恩答应与否,就直接去了他的房间。 这一晚上,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的就这么过去了。 朝曦初升,夏书恩和颜溪月精神爽利的来到前厅用饭,然而薛天辰却顶着一张极其疲累的脸庞,疲相之中还隐藏三分火气。 原来,薛天辰抱着要远离许姨娘的心思和夏书恩换了间房,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睡到后半夜,许姨娘居然跑到了北院的房内大放哭声。 好巧不巧,换过房后的薛天辰正好与北面的那间屋子仅一墙之隔,许姨娘的哭啼叫骂声一字不落的全落入他的耳中。 反倒是和他换过房间后的夏书恩只能听到些微的声响,许姨娘哭闹了一个时辰,对他影响倒是不大,薛天辰此举可谓是得不偿失。 对于此事,万重云深感惭愧,“昨夜,姨娘去了岳父生前的屋子,又哭又闹,叨扰贵客安寝,真是十分抱歉的很,我和荆秋一定会再去劝劝姨娘。” 至于许姨娘为何要大半夜去玉斜阳生前的故居哭闹,万重云并不打算解释。 夏书恩心下更是奇怪,若说是许娘子对玉斜阳余情未了,她大可以去守灵;但许娘子对玉斜阳明显是余情不多,怨恨有余,却为何要深夜大哭? 颜溪月想起了面目慈善的玉夫人,却不便当面询问,只好换了句话,“那最后是谁劝走了许娘子?” “先是我和荆秋去劝阻不成,最后闹到母亲来了,她才肯罢休。” 万重云生怕再被问及许姨娘的事,赶紧岔开了话题,“薛大人打算上路远行的物事,我已叫人去安排了。” “不了,我……还是在这多留几日。”薛天辰一晚上没休息好,现在打不起精神,昨夜要出发的雄心壮志也都偃旗息鼓。 夏书恩和颜溪月均掩面而笑,万重云兴致勃勃的邀请三人去花房赏花。 “只要薛大人愿意,想在这里住多久都没问题。近日气候不冷不热,花房里的天竺葵也到了开花的时候,还有美酒奉上,不知三位肯不肯赏脸一观?” 薛天辰想继续回去睡个回笼觉,又觉得在别人家不大合适。 万重云看到精神疲软的薛天辰,也清楚他心中所想,“花房正是僻静之处,在下保证绝无外人打搅。” 薛天辰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没有许姨娘吵闹的地方,他一听是安静的所在,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一路走去,所经之地都极少见到忙碌的下人,整个玉家堡显得静谧无比。 花房内的天竺葵开得姹紫嫣红,满室弥漫着幽雅的清香。 万重云给三人斟满了酒杯,“这是玉家珍藏了三十年的松花酿,今日招待贵客,再合适没有了。” 颜溪月看他又是赏花,又是品酒,似乎忘记了自己掌管的商行落入许姨娘的手里,“万少爷如此招待我们,岂不是耽误了你的生意?” 万重云略微停顿了一下,“商行现在已经是姨娘的了,她从无经营经验,等到她手足无措之时,自然会来找我。再说,贵客临门,我总不能怠慢才是。” 薛天辰喝了一杯松花酿,起初听着万重云的说话声像是催眠之音,紧接着连眼前的万重云、夏书恩等人也看得眼花了,脑子越来迷糊。 不知过了多久,猛听花房的屋门被丫鬟拍的哐哐震响,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的房子起火了,少爷你快去看看吧!” 第15章 火海人心,谁更无情? 听到惊呼声的薛天辰猛地睁眼,恍然发觉自己竟昏睡了过去,而夏书恩、颜溪月、万重云三人也和他一般刚从睡梦中惊醒。 万重云颤抖着双手打开房门,“你说什么?哪里的房子起火了?” “是老夫人的房间,小少爷和小姐儿也在里面!大家都在急着救火……”丫鬟也急得满头大汗。 “遭了!慧儿和丰儿……”万重云脸色一白,脚下如风般赶了过去。 夏书恩等三人在这紧急万分的时刻,也无暇细思为何会昏睡的缘由,跟着万重云急忙赶去。 玉老夫人早就和玉斜阳分房而居,她的房屋紧挨玉荆秋,是为了方便照顾孙子和孙女。 四人还未抵达,就已看到起火的房屋浓烟冲天,大火烧得噼里啪啦,下人们的惊呼声、喊叫声、泼水声、脚步声交织错杂,乱成一团。 这时的整间房屋都已陷入一片火海,冒着大火的窗户里传来两个孩子稚嫩的哭腔,以及玉老夫人惊慌不已的喊叫“快来人!快把孩子救出去!” “娘!慧儿、丰儿!”才刚赶回来的玉荆秋听闻消息,抢步就要冲进火场。 万重云扑过去抱住了她,“荆秋,现在里面很危险!已经在救火了,你再等一等!” 玉荆秋哭声大震,也管不了自己大家闺秀的仪面,“你说的轻巧!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里面活活被烧死!” 见此情形,夏书恩与薛天辰同时闪身过去,冲入火海。 两人的动作实在太快,颜溪月只得在外面叫了一声“你们要小心!” 话音未落,浓烈的火势和黑烟瞬间吞没了两人的背影。 而玉荆秋仍是哭喊着要冲进去,若不是万重云仅仅抱着她不松手,此刻她也早已深陷火舌。 “大小姐,两位大人已经进去了,你……还是别去进去冒险了。” 就在一片混杂声中,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规劝玉荆秋的人竟然是许姨娘。 她此刻虽有惶急之色,但比起昨日那个动不动就乱喊大嚷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她焦急紧张的盯着火势,眉头紧蹙,攥着手帕的双手颤抖不停。 “兴许在家产上闹归闹,终归还是一家人。” 颜溪月如是之想,只听房屋哗啦一阵异动,一个身影卷着两个嚎啕大哭的童声从屋内飘了出来。 薛天辰一手夹住一个孩子,飘身跃到了屋外的平地上,两个孩子白净的脸上已经被浓烟熏得黢黑,身上的衣服也被烧成了焦糊,所幸没有受伤。 玉荆秋紧紧抱住浑身被火熏得滚烫的两个孩子,泪水莹莹的看向屋内,“我娘呢?她怎样了?” “玉老夫人……”薛天辰神色担忧的注视火势最盛的房屋一侧。 过了半天也不见玉老夫人和夏书恩出来,薛天辰又是这副神情,颜溪月不禁心下惴惴,“书恩不肯出来是不是?” “你别进去了……”薛天辰话声未必,一道轻盈的身影一闪,颜溪月已然冲了进去。 屋内的火势已经让人辨不清方向,到处都是炙热难当的气息。 颜溪月刚呼唤了两声夏书恩的名字,忽听火势的另一侧响起玉老夫人凄厉的叫声“都是冤孽!冤孽!报应!他已经死了,就让我来偿还这一切的罪孽!” “玉老夫人!你别再过去了!”夏书恩掩住口鼻,以防被浓烟呛住,同时喝止玉老夫人。 透过熊熊火光,颜溪月看到玉老夫人的身上已经烧着了火,离她几步的距离就是夏书恩,只是两人中间隔着一根塌下的梁柱。 柱子上红焰乱舞,夏书恩纵是武功高强,也不敢贸然冲过去救她。 玉老夫人口里不断重复喊着这几句话,忽然挣扎起身,扑向了烧得最盛的火势中,顷刻间,她的身体和凄厉的哭声都被烈焰所吞噬。 “溪月,你怎么进来了?” 人随声到,夏书恩眼看玉老夫人投火自尽,也不做指望了,正在想法子从哪里出去。 风卷残云般的火势,夹杂着梁柱门窗倒塌的动静,已将两人的出路彻底堵死。目之所及,全是狂舞的火焰。 尽管外面已经有不少人提着一桶又一桶的凉水泼入,但于这滔天的火势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两人均被被浓烟呛的咳嗽不止,夏书恩将颜溪月揽入怀中,只期盼用自己的身体能为她挡住一点火焰。 就在这时,又是哗啦一阵响动,两人忽感头顶灌入一片清凉的空气,只见烧着的屋顶被人掀开一角,于四周火舌之中露出巴掌大的蓝天。 两人便携手顺着这道破口,运使轻功跃了出去。 刚一落地,身后的屋子噼啪大作,整间房屋已尽数倒塌,若是两人再慢半刻,后果不堪设想。 薛天辰惊喜交集的搀起两人,“幸好你们没事!” 万重云拿了两块浸湿的手帕递了过来,“亏得薛大人智慧过人,用铁爪绳索掀翻了屋顶。大人若是出事,小的可吃罪不起。” 死里逃生的两人没空听万重云的絮叨,只是相互关心着对方有无受伤。 得知母亲再无生还的希望,玉荆秋险些昏了过去。 下人们仍在奋力救火,万重云扶着伤心欲绝的玉荆秋回房休息,夏书恩和颜溪月也都各自回到房中休整。 等到所有人都渐渐心绪平定之后,重整精神的玉荆秋把所有人都请到了外厅上。 玉荆秋拉着两个孩子走到夏书恩三人跟前,扑通一声跪倒,万重云也即跟着跪下,夫妻两人带着孩子对三人叩谢救命之恩。 三人急忙伸手扶起,对于玉老夫人的死,夏书恩的心里其实是存着几分愧疚,因为他本可以救出玉老夫人。 玉老夫人临死前喊出的那几句话,也不知玉荆秋可否听见。 这时,管家婆子领着两个衙役走了进来。 两个神色严肃的衙役扫了一眼屋内的众人,“我们接到有人报案,说有人毒死了玉老爷,纵火行凶烧死了玉老夫人,是你们当中的哪一位?是自己站出来,还是我们亲自排查?” 便在此时,夏书恩站起身来,那两个衙役以为他是凶手,晃动手里的镣铐,“是你?那就跟我们走吧!” “不,我是想说,这件事还是交给我。” 衙役冷笑道“你算个什么……” 后面“东西”两字没说完,他们就看到夏书恩手里大理寺的令牌,神色大惊的两人慌忙跪地拜伏。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 “这玉家之事只是普通的民间案子,怎么会劳动大理寺前来稽查?” 夏书恩轻笑一声“不止大理寺,还有皇城司呢。”他指了指坐在椅子上的薛天辰。 两衙役更是惊诧不已,薛天辰只好解释道“不过是来玉家堡打听点消息,事发突然。” 两衙役得知夏书恩和薛天辰不是有备而来,却也仍是战战兢兢的站在了一旁。 “什么?我岳父、岳母的死尚未查清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谋害,两位官爷是接到了谁的报案?”最先大惊失色的是万重云。 “是我派人去官府报的案。”玉荆秋神色悲愤,却语气平淡的说出这句话。接着,她又叫人带走了两个孩子。 第16章 祸从贪心起,金马玉堂难弃 万重云睁大了双目,似乎感到颇为意外,但随即转头指向许姨娘。 “是她!刚才我问过下人,第一个发现起火的人正是姨娘,还有,岳父的死,她也脱不了干系!” 许姨娘浑身一震,脸色大变,“你别血口喷人!有证据就拿证据出来!别红口白牙的一张,指谁谁就是凶手!” 出事之前,万重云对许姨娘还有几分敬意,此刻却是丝毫情面也没有了。 “自从岳父去世之后,玉家上下谁不知道,你一心一意就惦记着玉家的家产。 先是从我手中抢走十二家商行还不够,你怕母亲会插手此事,所以心生歹念,想连带我的两个孩子也一并烧死在屋里,你简直是毒妇心肠!” 许姨娘正要反驳,夏书恩却插嘴问了一句,“玉小姐,房屋着火之时,你去哪了?” “本来,我和母亲同在屋内带着两个孩子,有商行的老板来找我,我就出去了,等我回来时,屋子就……”说起惨烈的一幕,玉荆秋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万重云如同得到了一条新的线索,继续指责许姨娘。 “照这么说来,你是想连荆秋一同害死了。好啊,我的商行被你抢走,母亲和荆秋同时不在了,整个玉家就被你一个人掌控!” 许姨娘立刻尖声叫了起来,“万重云,你说话也不怕让人笑掉了大牙!什么你的商行?这分明都是玉家的东西!” 这句话犹如一柄尖刀,深深刺痛到万重云的心尖上,他的脸上犹似火烧,依然把矛头指向了许姨娘。 “你也知道这是玉家的?那你把那十二家商行的账本和钥匙都交出来!” “我不交!凭什么交出来!” 许姨娘的嗓门是何等的尖锐,吵架正是她所擅长,当即就与万重云吵得不可开交,坐在一旁的薛天辰痛苦的捂上了耳朵。 颜溪月秀眉紧蹙,看向夏书恩,可夏书恩的目光只是凝视玉荆秋,显然没有要阻止两人结束争吵的意愿。 这时,管家婆子走向门口,从一个下人手中接过了什么东西,又忙不迭的递给玉荆秋。 玉荆秋看了一眼手中的物件,历喝一声“都给我住口!” 她在家中一向是温柔贤淑,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她疾言厉色,一时都怔住了,万重云和许姨娘的争吵也戛然而止。 “姨娘不是凶手。” 玉荆秋目光如电的盯着万重云,手里举起一个绿玉扳指,“这是下人从废墟里找到的,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救火,这扳指是如何掉在那里的?” 万重云看到扳指的一瞬间,神色呆住,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大拇指,绿玉扳指果真不在。 “荆秋,你怀疑我?我、我可是一直在和两位大人和颜姑娘在花房赏花,可从来没去过母亲的屋子!至于这枚扳指,从昨天就丢了,我一直没找到……” 万重云眼睛一转,瞥向了许姨娘,“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捡走了我的扳指,然后丢在废墟来陷害我!” 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夏书恩三人,“二位大人,颜姑娘,你们可要为我作证!” 薛天辰不假思索的向玉荆秋说道“玉小姐,出事前,万少爷的确与我们三人在一起,后来还喝了酒,大家都醉倒了。” 夏书恩轻笑道“你的酒量很差吗?” “就算不是海量,也不至于喝了一杯就倒下。”经过一场意外,薛天辰开始觉察到不对劲。 夏书恩锐利的目光看向万重云,“你说你从未去过玉老夫人的房屋,我看未必见得。” 接着,他让玉荆秋叫来在花房外伺候的丫鬟,也是来通传着火的那个丫鬟。 “从我们进到花房时起,我就看到你在外面扫落叶,中间有谁出去过花房?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丫鬟还不知内中隐情,实打实的说了出来,“我亲眼看到两位大人和姑娘,还有少爷一起进去的花房。可是没过多久,少爷就独自脚步匆匆的走出来。 我当时还奇怪,怎么少爷把客人撇下不管,自己跑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少爷又急匆匆的赶回,紧接着,我就听说老夫人的房间着火了。” 夏书恩又问了许姨娘,“那么许娘子又为何第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 许姨娘此时变得脸色苍白,“我、我本来待在自己屋里,流苏过来找我,说老夫人要给两个孩子做过冬的衣裳,叫我带些料子,一起过去裁剪。 结果我一去,房子就着火了,我一边叫人来救火,一边想要进去救人,可门上了锁,火势越烧越大,最后两位大人来了。” “你得到流苏的消息后,是马上就动身,还是在自己房内留了一会儿?” “我还有几匹没动过的布料,想挑选几样花色好的带过去,可挑来挑去,我也不知道老夫人想要什么样的,最后只拿了个针线包就出门了,我在屋子里大概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说完,许姨娘还从自己的衣袖中拿出一个玫红色的针线包,“我还没得及放下。” 颜溪月从她手中接过针线包,看了看里面的丝线,“这的确是做棉衣才用的丝线。” 夏书恩扭过头去,万重云心里突的一跳,结果夏书恩的目光落在玉荆秋身侧的丫鬟流苏身上。 “敢问这位流苏是专门服侍谁的丫鬟?” 管家婆子替玉荆秋回答“流苏和流霞都是我们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与万少爷成亲后,流苏就拨给万少爷了。” 流苏被众目注视,神色极是不安,“我、我虽是服侍少爷的,可、可我偶尔去给姨娘带个话,这也没、没什么吧?” 夏书恩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的同时,瞥了一眼万重云,“当然没什么,重要的是,你通知许娘子找玉老夫人的话,是谁叫你通传的? 当时玉小姐已经离开屋内了,她一向不喜欢许娘子,总不见得是玉小姐叫你传的话。而老夫人也知道这件事,若还要叫她来,不是成心给玉小姐添堵?” “这……的确是老夫人叫我传的话,我、我路过老夫人的房间时,是老夫人叫住了我,所以我才去……”流苏垂首说下这句话时,身体已在微微颤抖。 纵是清晨精神不佳的薛天辰也一眼识破了她现编的谎言,“早上你明明跟随万少爷在饭厅招待我们,一直到了花房,你什么时候去了老夫人那?” “算了,一句谎言总要无数个谎言去找补,我看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夏书恩的心里渐渐明了,“万少爷请我们三人去花房之前,就已经命令流苏去给许娘子传话。当我们醉倒不省人事之时,万少爷就独自离开花房,锁上玉老夫人的房门,仓促纵火之际,以致于你丢了手上的扳指也懵然不知。 接着,你装作若无其事回到花房,直到事发。许娘子在着火之时就到了玉老夫人的房前,这也是你提前算计好了的,而院内所有的下人提前被万少爷打发到别处去,许娘子就成了第一个发现着火的人,这也就是为何火势烧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才引起所有人的警觉。 事后,我曾再次去现场看过,玉老夫人的房间之所以烧得迅速,全是因为屋外被人泼了一地的火油。你之所以把我们三人请去饮酒赏花,不过是利用我们给你做个见证罢了。” 第17章 庭院深深,秘隐谁人晓?(上) 万重云嘴角抽动,干笑两声“大人,着火之时,我可是跟你们一起醉了,也是和你们一起醒来,这是你们亲眼所见,如何能有作案的机会? 再说,那可是我岳母,我的孩子也在里面,我怎么可能去害自己的亲骨肉!” 夏书恩继续说“这就是你自作聪明了。那松花酿又不是什么烈酒,就算是,我和薛大人也不至于只喝一小杯就醉倒。你说你也醉倒,那不过是你的障眼法。 酒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杯子上。在我们进入花房前,酒和杯子都已被你提前准备好了。你把药涂抹在我们三人用的杯沿上,这就解释了为何我们三人没多久就昏睡过去。 至于你为何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狠下毒手,那就得问你自己了。” 众人惊讶、愤怒的目光同时一齐看向万重云。 许姨娘厉声怒斥,“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连人也不是了!” 玉荆秋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噙满了泪水,“万重云,枉我玉家收你作赘婿,供你锦衣玉食,还怕你面子上过不去,爹甚至给了你十二家商行,让你能够在外人面前扬眉吐气。 没想到我掏心掏肺的如此待你,你竟生出这般歹毒的心肠!若不是我有事离开母亲的屋子,你怕是把我们整个玉家都要活活烧死在里面!” 薛天辰也曾想过万重云或许是隐瞒了一些有关灰背桐的讯息,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还会做出这等有悖人伦,阴毒狠辣的事情来。 “难怪许娘子抢走你的商行,你一点也不着急,却原来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只要玉老夫人和玉小姐一死,你一个大男人对付许娘子那是容易多了。 如此一来,整个玉家堡就成了你一人的天下,何况两个孩子也跟着去了,你可是一点后顾之忧也没有。 独霸玉家堡,日后娶妻纳妾,享尽齐人之福,一生有了花不完的金银财宝,万少爷的算盘打得可真是精细!” “荆秋,我、我……”万重云正想开口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管家婆子一把揪出流苏,将她惯在地上,“小姐,老奴方才派人搜查过流苏的房间,从她箱子里翻出来不少珠宝首饰,凭她一个丫鬟,哪有钱去置办这些!” 她眼神犀利的瞪视额头冒汗的万重云,冷笑说道“怕不是这贱婢早跟少爷厮混在一处,今日之事她焉有胆量作为?” 她是玉家的管家,玉斜阳死后,自然是忠于玉荆秋,如不是万重云东窗事发,“厮混”这大胆的字眼是绝无可能从她一个管家口中当众抖出。 此刻,万重云已脸色铁青,半晌都不说话,任由其他人对他讽刺咒骂。 许姨娘最是愤怒,“你这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东西!把这世间最恶毒的话拿来咒你都算是轻了!什么我想独占玉家的家产,不过都是把你自己心中所想强加在我身上罢了!夫人待我如长辈,我就算再没良心,也不可能去加害她!” 夏书恩三人初见许姨娘时,她是撒泼打滚、无理取闹一样也不落下,没成想,她竟是最在意恩情的性情中人。 万重云亦对她怒骂,“你还有脸来指责我?你抢走十二家商行还说不是为了你自己?我岳父究竟怎么死的,你到现在还解释不清!” “我有什么解释不清的!那老头子自己身子不好,一命归西,与我何干?正好两位大人和衙门的人都在这里,你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但凡是和人争辩吵闹,许姨娘不饶人的气势登时现了出来。 颜溪月心里早存了疑惑,此刻想要问个明白,“许娘子暂且息怒,允我问你几个问题。” 许姨娘缓了口气,语气平和对她说道“姑娘是不是想问,我这么厌憎老爷,却又为何与夫人关系亲密?” 颜溪月微微点头,许姨娘一改方才的理直气壮,忽然掩面而泣,“你们都以为我是个不讲理的泼妇,可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楚?” 许姨娘家境贫寒,十六岁那年,她为了贴补家用,不得已在梁城的各大酒楼里抛头露面,给人唱小曲,凭借客人打赏的赏钱度日养家。 一日,玉斜阳在酒楼陪客人饮酒,就点了许姨娘过去。 一曲唱罢,玉斜阳对年轻貌美、如花如玉的许姨娘十分满意,当场就给了几十两银子的赏钱,这对于贫苦人家来说,足够一年的吃穿用度。 彼时,年轻识浅的许姨娘还以为遇到了大善人。 第二次,玉斜阳再次来到酒楼,掌柜特意给他安排了雅间,安排许姨娘去唱曲。 玉斜阳一高兴,就赏了她一杯酒。许姨娘不好拂逆恩人的面子,一口饮尽后,人事不省。 当她昏昏沉沉的醒来时,已经衣衫不整的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而身旁就是色眯眯的玉斜阳。 她自然知道,在自己昏迷时发生了什么,这时候的玉斜阳美言哄骗她做自己的二房。 许姨娘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最终玉斜阳耐心用尽,便开始威胁她,只要她走出这个房间,整个梁城第二天就会知道她为了攀上玉家,借机勾引自己的丑事。 事已至此,许姨娘为了不让家人在梁城抬不起头来,含泪应下,而玉斜阳之所以会娶她,也不过是为了延续子嗣。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见许姨娘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玉斜阳彻底暴露真实面目,不是动辄对她打骂,就是将她关进柴房,忍饥挨饿。 玉家上下都清楚她的遭遇,任她如何求救都无人敢去搭理。 唯独玉老夫人会趁玉斜阳不在家时来探望她,给她拿药、送吃食。 尽管在外人看来,玉老夫人该和她姐妹相称,但在许姨娘的心里,一直将慈祥的玉老夫人视作关爱自己的长辈。 这也就是为何许姨娘恨毒了玉斜阳,却始终对玉老夫人深怀感激的缘故。 虽有玉老夫人暗地里的关怀,终究不是许姨娘的解脱之道。 有一次,玉斜阳看到在缝制衣裳的许姨娘,对她手里的针有了兴趣。从此,便拿针来折磨她。 许姨娘经常是身上被扎的鲜血直流,伤疤还没好,又被玉斜阳重新扎上,旧伤添新伤,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 说到这里,许姨娘露出自己的一只手臂,上面全是细密如丝的针眼,很多地方青紫一片,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薛天辰从前对她避之不及,做梦也想不到她居然在过去的五年里遭受了这么多非人般的折磨。 “现在玉斜阳死了,你心里该好受些了。” “他死了……他早就该死!也是老天开眼……”许姨娘大笑了几声,笑声中蕴含无限的悲凉。 就在半个月前,玉斜阳在家中宴客,许姨娘作为他的门面也出来陪客人。 但当时的许姨娘被身上的伤痛所折磨,神色总归不是那么开心,玉斜阳嫌弃她在众人面前给自己丢脸,便当众喝令她退下。 第18章 庭院深深,秘隐谁人晓?(下) 回到房中后的许姨娘再清楚不过,今夜等待自己的又会是玉斜阳的一顿毒打。 整整五年的日日夜夜,悲伤苦痛之下,她打算结束这一切。 玉斜阳每次喝完酒,都会习惯性的饮一杯解酒汤,许姨娘去厨房端来一碗现成的鹿肉汤,并在碗中放了一整包的耗子药。 等玉斜阳饮下这碗鹿肉汤后,许姨娘也会选择自尽。 酩酊而归的玉斜阳见她端来的不是解酒汤,怒气勃发,又打又骂,自然不知许姨娘此刻是何等心境。 为了骗他喝下有毒的鹿肉汤,许姨娘再次忍受脸上袭来的掌掴之痛,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纵使许姨娘笑脸相迎,玉斜阳仍是骂个不停,只是他骂着骂着,身体忽然僵住,双眼一翻,仰天向后跌倒。 许姨娘叫了半天也不见他回应,伸手在玉斜阳的鼻下一探,已经气息断绝。 那碗鹿肉汤若继续留着,即使玉斜阳丝毫未沾,但人总归是死在自己屋里,她如何解释都不免落下毒杀亲夫的罪名。 许姨娘将那碗鹿肉汤倒在了花坛里,接着回房把玉斜阳的尸体扛到了床上。 玉斜阳这具死尸,换做是玉家一个小厮来背,也是极其不易,许姨娘硬是拼着一口气,以娇弱的身躯把玉斜阳艰难地移到了床榻上。 等她喘息已匀,便若无其事的去了厨房,吩咐丫鬟煮一碗解酒汤,同丫鬟一起送到房内。 玉斜阳早已死透,许姨娘不过是让丫鬟给自己做个见证,让玉家的人以为玉斜阳是等不到解酒汤就醉酒而死。 事后,玉老夫人私下来探问过许姨娘,出于老夫人对自己的照顾,她不想隐瞒,但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便说玉斜阳回房后喝了一碗补药就睡下了。 此事只有玉老夫人一人知晓,这也就是为何老夫人与万重云说起玉斜阳的死因时,两者有出入的原因。 这时,万重云又讥嘲许姨娘,“人已经死了,你想怎么说也没有人反驳,人是死在你屋里,你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干系!” 许姨娘丝毫不惧他的怀疑,“要我说,你这个玉家的赘婿还是低调些好,老头子叫我回去后,我又偷偷回到了宴席,只是无人注意到罢了。他喝的最后一杯酒,可是你这个好女婿敬给他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万重云脸色大变,“你休要胡说!” “我胡说?你在扳指上抹了毒,在老头子的酒杯里轻轻一沾,等他回房后正好毒发,不就是想把事情都赖在我的头上? 当时我还不曾留意这件事,以为你是不小心,直到半夜我看到流苏在清洗你的扳指。可你没想到的是,老夫人这么护着我,叫你计划落空。” 这下,玉家各种蹊跷反常的事情总算水落石出。 夏书恩说道“我第一次认识万重云是在丹丘院,只要别人提起你上门女婿的身份,你就十分反感和震怒。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心生歹念,先谋害当家人玉斜阳,接着再放一把火烧死你的岳母和妻儿。 你想这样正大光明的继承玉家堡,就再也不会有人轻视你赘婿的身份了。可你就没有想过,天网恢恢,做过的事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的。” 两名衙役见夏书恩已经确认了他的罪名,当即就上前给他戴上镣铐,准备带他回府衙受罚。 在走之前,万重云望了一眼神色木然的玉荆秋,“你偷偷把官差叫来,究竟是怀疑谁?” 玉荆秋垂下眼帘,掩面呜呜而泣,“我以为,我们夫妻能恩爱到老,你背着我做下这等歹毒之事,夫妻一场,你叫我如何面对两个孩子?” 本是富家千金,为爱招婿上门,本想鸳鸯比翼,白头到老。到头来,自己的父亲、母亲,乃至自己和孩子都险些丧命于枕边人之手。 这般遭遇,任是谁都忍不住心中一酸。 玉荆秋正自啜泣,夏书恩却语气轻松的叫了她两声“玉小姐,眼泪挤不出来就别哭了,整个梁城都道你夫妻恩爱,我看未必。” 玉荆秋在哭泣时,是用手帕蒙脸,听了夏书恩的这句话,她放下手帕,众人以为她哭得梨花带雨,可她的脸上却不见点滴泪痕。 “大人在我家住了也有几日了,怎么就说我们夫妻恩爱是假?” “难道只在人前装作关系亲密就是恩爱了吗?你们夫妻俩露出的破绽可太多了。 万重云被吕院主扣留在府上三日之多,可他回来后,你关心的不是自己的丈夫失踪的这三日过得如何,而是先来告诉他,十二家商行被许娘子抢走的事。看来丈夫的安危和商行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 “我夫妻关起门来说的话,难道也要告诉大人?” “那当然不必了。不过还是有两件小事足以证明你们并非是外人所看到的那般情深意切。 昨晚,玉小姐送我们回房时遇上了流苏,对于你的丈夫更换生活用度已经很长时间,你这个做妻子却毫不知情,甚至以为那是给许娘子的。 另外,万重云的书房内还置了一张罗汉床,旁边的烛台看起来也是烧了很久,想必你们夫妻分房而睡的日子也不是一两天了。” “他跟流苏这对狗男女背着我在书房偷情,他下作也好,不要廉耻也罢,别脏了我两个孩子的眼睛。” 丈夫背叛出轨,作为妻子的玉荆秋说下这句话自然是理正词严,她此时的言语神态已经不复温柔。 颜溪月看向面色阴沉的万重云,补充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许娘子为了商行的归属与你们夫妻发生争吵,许娘子对你们夫妻可谓是口出恶言。 你看着妻子被侮,无动于衷,直到许娘子的话对准了你,你才肯开口打断,可见你关心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厅上众人神色各异,那两名衙役也和梁城内的百姓一样,以为他们夫妻一往情深。 只有许姨娘和玉家的几个下人,对此事已经见怪不怪。 玉荆秋露出诡异的一笑,“大人果然聪明颖悟,小女子好生敬佩。” 其中一个衙役仍有疑惑,“既然玉小姐和万重云没有感情,当初又为何要成亲,还生下两个孩子?” 玉荆秋带着玩味的笑容看向夏书恩,并不答话,就是想看看他能否继续猜中自己的心思。 这个问题对于夏书恩而言,算不上难解的疑团,“很简单,玉斜阳膝下只有玉小姐这一个女儿,但他并不打算把玉家堡交给玉小姐,否则他也不会纳妾。 许娘子进门一年后,玉小姐生怕许娘子会给自己添一个弟弟。恰好这时,她遇上了万重云,以财利为诱,两人成婚,多生一个孩子便可多得玉斜阳的一分家产。如果不是万重云太心急,玉小姐多半还会和他再生第三个孩子。” 第19章 反目成仇皆为利 “哦,看来外界传言万重云是看中玉家的财产入赘的说法果然不假。” 衙役从前会顾忌万重云作为玉家女婿的面子,避讳提到这件事,如今他已沦为阶下囚,说话也不客气了。 万重云失声苦笑,“大人都看到了吧?我为何会对她没有感情,她根本就是拿我当工具!” “工具?还不是你自己没用,考不上仕途,退而求其次才来做我玉家的上门女婿。你该庆幸你遇上的是我,否则其他人落榜就只能穷困潦倒,了此一生。”玉荆秋看向万重云的眼神里,满是鄙夷与唾弃。 “住口!你这毒妇还敢提这件事!我进京赶考的前一天为何会突患急病,以致错过了会考,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玉荆秋却得意一笑,“是我做的又怎样?就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就是如期会考,一样落榜。你在我玉家享尽荣华,丫鬟也给了你,便是做梦也没这样的好事。” “你……我真是后悔,刚才没早一点把你锁在屋子里,烧死你这无耻毒妇!” 万重云和玉荆秋这对假意恩爱了四年的夫妻,此刻双双揭下虚伪的面具,相互指责。 夏书恩不禁心中感叹“这个以爱情为开头的故事里,有阴谋,有算计,有自私,有离心,什么都有,唯独就是没有爱情。” 薛天辰越听越没兴致,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既然万重云早有谋害玉斜阳之心,那他为何还会把有长生之效的灰背桐孝敬给岳父?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要做戏给外人看,也不矛盾。” 夏书恩看出了万重云的小心思,“玉斜阳就算没有服下灰背桐,身体也没多大问题。倘若万重云直接用一杯毒酒送走了自己的岳父,那外界对他的怀疑就不言而喻了。 索性,他就用这灰背桐来讨好玉斜阳,让身边的人好好看看他这个女婿有多孝敬他。然后再宴请客人,好让所有人都知道,玉斜阳是自己不爱惜身体,放纵嗜饮才致驾鹤西去。” 许姨娘冷笑而视,“真是好孝顺的一个女婿!” 万重云心有不甘的怒目瞪视玉荆秋,“我毒死你爹,你也早就看出来了吧?要说孝顺,可不止我一人!” 玉荆秋只是扭过脸,看向别处,并不搭理他的话,自顾自的说起来。 “玉家的家产只能牢牢握在我的手里,姨娘进门之前,爹就在外面安置了一个又一个外室。娘是性子好,知道也从不声张,可我天生就不好惹。 只要她们生下一子,就可以登堂入室,正大光明的分走玉家的家产。孩子一生下来,我就再也没有任何指望了,我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些没出世的孩子不是出意外,就是滑胎,可我那糊涂的老爹还是充满了自信,都成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还要娶姨娘进门。” 许姨娘听得胆战心惊,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温柔似水的玉家小姐。 “我一直以为,我被他凌辱是因为我没能给他生下孩子。照你的算计,就算我如愿怀上了孩子,还是会沦落到和她们一样的下场,左右都逃不过你们父女俩的算计!”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万重云仰头大笑。 看不出来,平时玉荆秋温柔贤淑的外表下竟隐藏了这么多的心机和算计,除了她的心腹家仆,众人无不心下骇然。 如此,薛天辰和颜溪月方想起来一件事。 “难怪我们第一次在灵堂见到老夫人时,她总是刻意强调玉斜阳生前之事。” “她清楚许姨娘这些年所遭受的虐待,想要毒死玉斜阳的心思情有可原,但再怎么说,老夫人和玉斜阳也算是共度一生的夫妻,老夫人很想让我们留下来,揭开玉斜阳的真正死因。” 夏书恩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许姨娘,“如果老夫人还活着,知道了今日真相,恐怕也未必会惩罚许娘子。” 提及玉老夫人,许姨娘忍不住潸然泪下,“大姐待我如亲人,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半分,她就撒手人寰……” 许姨娘以手掩面,哀愁而泣,玉荆秋却神色冷漠的叫住了她。 “姨娘,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你在我玉家住了五年,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了,以我的脾气,我是不会允许外姓人共享我玉家堡的家财。” 许姨娘的脸色青白交加,“你想要我交出十二家商行?哼,我被你爹活活折磨了五年!五年!这五年我得到了什么?满身数不清的伤痕做不完的噩梦! 老东西死了,过去的恩怨我是没法找他算账了,但这十二家商行我是绝对不会交出来的,这是你们玉家亏欠我的!” 许姨娘的凄苦遭遇,玉荆秋是看在眼里的,可她并未生出一丝怜悯,“你想找我爹要弥补,那是你的事。” 起初,薛天辰还认为许姨娘夺走商行的行径,颇为不当。 别说玉斜阳死的仓猝,就是他尚在人世,也不会给许姨娘留半点好处,他忽然想为许姨娘说情。 “玉小姐,许娘子这些年遭受的痛苦,得益于老夫人的暗中照料,她才得以存活到今天。比起她所受的屈辱,这些钱财上的补偿根本微不足道。 她夺走商行的行为或许是粗暴了些,但当时的老夫人并未出手阻止,我想这就是老夫人的态度了。” “我娘一直在为爹守灵,并未对此事表态,想要把商行都交给姨娘,除非我娘活过来,她亲口交代才行。”玉荆秋仍是不让步。 “你当真不肯交出商行?” 面对玉荆秋咄咄逼人的态势,许姨娘怒火难忍,“你就是杀了我也不交!怎么说我也是玉家的人,还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你凭什么来命令我?” “你最好清楚一点,你不过是我爹娶的一个妾室,连我身边的丫鬟都不如。现在玉家的当家人是我,我说给谁就给谁,你再不交出商行,就是侵占我玉家的家产,正好两位大人和官差都在这里,到底要不要交出来,你自己决定。” “枉我刚才还担心你的安危,你……一点都不配!” 许姨娘心知这个时候再向从前那样撒泼打诨已经无用,她心一横,向官差伸出两只手。 “官差老爷把我拷上吧,我就是去吃牢饭,也不会让这个女人如愿以偿!” 两名衙役神色为难的看向夏书恩,究竟是否要抓走许姨娘,要等他的示下。 第20章 尘埃落定,冷暖各自知 夏书恩示意衙役收起镣铐,“许娘子之所以独占这十二家商行,可是为了自己的后半生着想?” “这五年来,我家里人都去世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不是叫我去死吗?”许姨娘说起自己的境遇,泪水从脸颊滚滚而落。 “请教许娘子的芳名?” “许音尘。” 夏书恩向玉荆秋借了纸和笔,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封信,递给了许姨娘。 许姨娘接过信,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许氏音尘,原为良家女子,五年前被玉家堡主玉斜阳强纳为妾,生活苦不堪言。玉斜阳暴毙身亡,不曾为其留下半分财帛。 本官现将许氏托付与梁城府衙,每月务须支付许氏银钱,以维持其吃穿生活之用,许氏再嫁方止。”落款是大理寺卿巡按特使夏书恩。 看完后的许姨娘恍如梦中,不可置信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夏书恩对她说道“我理解许娘子不甘心交出商行,可是玉家小姐容不下你,再僵持下去,对你更加不利。你今后的生活由梁城府衙负责,直到你再嫁为止。 过往已逝,就当是放过自己,给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今后,你自由了。” 许姨娘早已哭得泣不成声,颜溪月走来安抚她,“只要你现在交出商行,大人可以不追究你抢夺侵占玉家财产之罪,你可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两衙役接过了夏书恩写给府衙大人的信,“请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将大人的话和书信带到,保证许娘子今后生活无忧。” 许姨娘跪伏在地,对夏书恩磕了三个头,“大人今番恩德,有如民女的再生父母。民女知错,现在就将玉家十二家商行的钥匙和账本一并交给当家人。” 夏书恩伸手扶起她,“你今后如能好好生存下去,算是对我的报答了。” 颜溪月陪同许姨娘去取商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众人总算是舒了口气。 万重云却对此相当不满,“大人,她分明也有毒害玉斜阳之心,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等夏书恩开口,薛天辰就先喝止了他,“许娘子是出于被迫,玉斜阳最后喝下的毒酒是出自你手,有许娘子和玉小姐作为人证,你还想赖上谁!” 万重云气恼不已,轻哼了一声“便宜她了!” 衙役为万重云戴上镣铐,“现在玉家的两桩人命案子已由两位大人查清,快跟我们回去!” 夏书恩拦下了衙役,“他的事情还没完,两位再稍等。” 两衙役退在一旁,万重云极其不耐烦的问他,“大人还有何事指教?” “指教没有,只是吕院主托付我的事情,如今该有个交代了。” 万重云顿时脸色铁青,夏书恩吩咐衙役带万重云到屋外等候。 这时,许姨娘也已在颜溪月的陪同下把商行的账本等物事一并叫到了玉荆秋的手上。 许姨娘再次向夏书恩等三人道了声谢,背上包袱,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囚困她五年的玉家堡。 玉荆秋向夏书恩盈盈一拜,眉目含笑,“多谢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民女感激不尽。” 夏书恩不自禁的后退一步,他感觉眼前这个玉小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令人寒透彻骨。 “感谢就不必了,惩奸除恶,伸张正义本就是我份所当为之事。还有一件事,我想在走之前告诉玉小姐。” “什么事?” “玉老夫人……在临死前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所有的罪孽都由我来承担’。当时我还不知老夫人为何口出此言,现在都明白了。 玉小姐的心思,以及对你对你父亲的外室做的那些事情,老夫人全都知道。她阻止不了你,也保护不了那些无辜的人。 她以为的起火是遭天谴所致,所以才会甘心赴死,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你们父女过去所做下的一切。” 玉荆秋略带笑意的脸上忽然变得苍白,这个消息于她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娘她……她本可以活下来……” 看到玉荆秋大感震惊的情形,玉老夫人临死前的呐喊她是没有听见。 “现在,无论是玉小姐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如你所愿,往后余生,好自为之。” 一缕斜阳从门外照射进来,笔直的光线正对一张端正肃穆的太师椅上,这是玉斜阳生前经常坐的地方。 此刻阳光洒在空荡荡的椅子上,依旧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带上枷锁的万重云被两名衙役扣押走在街上,引来无数人的目光和评头论足。 “哎,这不是玉家堡的上门女婿吗?这是犯了什么事了?” “玉老爷死了有半个多月了,说不定就有这上门女婿的手笔。” “玉小姐长得美若天仙,还给他锦衣玉食,我要是万重云,安安心心的吃软饭就得了,还折腾这些干什么?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 人群里不断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和讥讽声,万重云的心里是怒是悔,在祸事发生的那一刻起,都已经不重要了。 吕半山看到衙役扣押万重云来到家中,更是疑惑难明。 “万少爷?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书恩说道“我答应吕院主的事尚未结束,自然是要来找你了。” “大人不是已经查出偷走雪青叶下珠的盗贼是长如吗?怎么把万少爷给带来了?” 颜溪月向他解释道“万重云就是长如,长如就是你眼前的这位万少爷。” 吕半山和管家同时“啊”了一声,“这、这怎么可能呢?大人若说是万少爷盗走的雪青叶下珠,那小民是完全相信,可……” “大人,长如这个短工小的见过,如果是万少爷,我怎会认不出来?” 万重云如同观看傻子一般斜睨主仆二人,冷傲的骂了一句“蠢货”。 “你骂谁是蠢货!”吕半山顿时恼了起来。 夏书恩劝阻下吕半山,“吕院主暂息怒火,其实那一日我就知道是万重云扮作短工长如盗走了雪青叶下珠。 只不过那时候的薛大人找他有公务处理,所以我只好按下不表,叫吕院主空忙了这些天,还请吕院主不要怪罪才是。” “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肯来帮小人这个忙,小人就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说什么怪罪的话,倒是别耽误了两位大人的正事才要紧。” 吕半山为找寻长如而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面子上却仍装作云淡风轻。 夏书恩询问管家,“你还记得长如的长相吗?” 管家自从得到搜寻长如的命令后,脑海中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长如的面貌。 “记得!他这个人走路弯腰驼背,满脸麻子,鼻梁比较高,个头嘛,好像比我……” 看到管家在拿自己的身高与长如做对比,夏书恩指向万重云,“和他比起来呢?” 深锁眉头的万重云垂下头,管家走到他身边,前前后后端详半晌,“好像就跟万少爷的个头差不多!一模一样啊!就是……” “就是如何?”吕半山神情紧张。 “就是这一脸麻子……还有,大人您也没见过长如,也没来过老太爷的寿宴,您怎么就肯定万少爷就是长如?” 夏书恩示意衙役收起镣铐,“许娘子之所以独占这十二家商行,可是为了自己的后半生着想?” “这五年来,我家里人都去世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不是叫我去死吗?”许姨娘说起自己的境遇,泪水从脸颊滚滚而落。 “请教许娘子的芳名?” “许音尘。” 夏书恩向玉荆秋借了纸和笔,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封信,递给了许姨娘。 许姨娘接过信,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许氏音尘,原为良家女子,五年前被玉家堡主玉斜阳强纳为妾,生活苦不堪言。玉斜阳暴毙身亡,不曾为其留下半分财帛。 本官现将许氏托付与梁城府衙,每月务须支付许氏银钱,以维持其吃穿生活之用,许氏再嫁方止。”落款是大理寺卿巡按特使夏书恩。 看完后的许姨娘恍如梦中,不可置信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夏书恩对她说道“我理解许娘子不甘心交出商行,可是玉家小姐容不下你,再僵持下去,对你更加不利。你今后的生活由梁城府衙负责,直到你再嫁为止。 过往已逝,就当是放过自己,给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今后,你自由了。” 许姨娘早已哭得泣不成声,颜溪月走来安抚她,“只要你现在交出商行,大人可以不追究你抢夺侵占玉家财产之罪,你可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两衙役接过了夏书恩写给府衙大人的信,“请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将大人的话和书信带到,保证许娘子今后生活无忧。” 许姨娘跪伏在地,对夏书恩磕了三个头,“大人今番恩德,有如民女的再生父母。民女知错,现在就将玉家十二家商行的钥匙和账本一并交给当家人。” 夏书恩伸手扶起她,“你今后如能好好生存下去,算是对我的报答了。” 颜溪月陪同许姨娘去取商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众人总算是舒了口气。 万重云却对此相当不满,“大人,她分明也有毒害玉斜阳之心,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等夏书恩开口,薛天辰就先喝止了他,“许娘子是出于被迫,玉斜阳最后喝下的毒酒是出自你手,有许娘子和玉小姐作为人证,你还想赖上谁!” 万重云气恼不已,轻哼了一声“便宜她了!” 衙役为万重云戴上镣铐,“现在玉家的两桩人命案子已由两位大人查清,快跟我们回去!” 夏书恩拦下了衙役,“他的事情还没完,两位再稍等。” 两衙役退在一旁,万重云极其不耐烦的问他,“大人还有何事指教?” “指教没有,只是吕院主托付我的事情,如今该有个交代了。” 万重云顿时脸色铁青,夏书恩吩咐衙役带万重云到屋外等候。 这时,许姨娘也已在颜溪月的陪同下把商行的账本等物事一并叫到了玉荆秋的手上。 许姨娘再次向夏书恩等三人道了声谢,背上包袱,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囚困她五年的玉家堡。 玉荆秋向夏书恩盈盈一拜,眉目含笑,“多谢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民女感激不尽。” 夏书恩不自禁的后退一步,他感觉眼前这个玉小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令人寒透彻骨。 “感谢就不必了,惩奸除恶,伸张正义本就是我份所当为之事。还有一件事,我想在走之前告诉玉小姐。” “什么事?” “玉老夫人……在临死前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所有的罪孽都由我来承担’。当时我还不知老夫人为何口出此言,现在都明白了。 玉小姐的心思,以及对你对你父亲的外室做的那些事情,老夫人全都知道。她阻止不了你,也保护不了那些无辜的人。 她以为的起火是遭天谴所致,所以才会甘心赴死,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你们父女过去所做下的一切。” 玉荆秋略带笑意的脸上忽然变得苍白,这个消息于她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娘她……她本可以活下来……” 看到玉荆秋大感震惊的情形,玉老夫人临死前的呐喊她是没有听见。 “现在,无论是玉小姐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如你所愿,往后余生,好自为之。” 一缕斜阳从门外照射进来,笔直的光线正对一张端正肃穆的太师椅上,这是玉斜阳生前经常坐的地方。 此刻阳光洒在空荡荡的椅子上,依旧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带上枷锁的万重云被两名衙役扣押走在街上,引来无数人的目光和评头论足。 “哎,这不是玉家堡的上门女婿吗?这是犯了什么事了?” “玉老爷死了有半个多月了,说不定就有这上门女婿的手笔。” “玉小姐长得美若天仙,还给他锦衣玉食,我要是万重云,安安心心的吃软饭就得了,还折腾这些干什么?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 人群里不断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和讥讽声,万重云的心里是怒是悔,在祸事发生的那一刻起,都已经不重要了。 吕半山看到衙役扣押万重云来到家中,更是疑惑难明。 “万少爷?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书恩说道“我答应吕院主的事尚未结束,自然是要来找你了。” “大人不是已经查出偷走雪青叶下珠的盗贼是长如吗?怎么把万少爷给带来了?” 颜溪月向他解释道“万重云就是长如,长如就是你眼前的这位万少爷。” 吕半山和管家同时“啊”了一声,“这、这怎么可能呢?大人若说是万少爷盗走的雪青叶下珠,那小民是完全相信,可……” “大人,长如这个短工小的见过,如果是万少爷,我怎会认不出来?” 万重云如同观看傻子一般斜睨主仆二人,冷傲的骂了一句“蠢货”。 “你骂谁是蠢货!”吕半山顿时恼了起来。 夏书恩劝阻下吕半山,“吕院主暂息怒火,其实那一日我就知道是万重云扮作短工长如盗走了雪青叶下珠。 只不过那时候的薛大人找他有公务处理,所以我只好按下不表,叫吕院主空忙了这些天,还请吕院主不要怪罪才是。” “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肯来帮小人这个忙,小人就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说什么怪罪的话,倒是别耽误了两位大人的正事才要紧。” 吕半山为找寻长如而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面子上却仍装作云淡风轻。 夏书恩询问管家,“你还记得长如的长相吗?” 管家自从得到搜寻长如的命令后,脑海中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长如的面貌。 “记得!他这个人走路弯腰驼背,满脸麻子,鼻梁比较高,个头嘛,好像比我……” 看到管家在拿自己的身高与长如做对比,夏书恩指向万重云,“和他比起来呢?” 深锁眉头的万重云垂下头,管家走到他身边,前前后后端详半晌,“好像就跟万少爷的个头差不多!一模一样啊!就是……” “就是如何?”吕半山神情紧张。 “就是这一脸麻子……还有,大人您也没见过长如,也没来过老太爷的寿宴,您怎么就肯定万少爷就是长如?” 第21章 寻因难为长索急 “要伪装成大家平时都熟悉的人,那可能有些难度,但要伪装成一个大家从来没见过的人,那是容易得多。 我从府上的下人口中得知,吕老太爷寿辰当天,用了许多栀子来给食物作上色之用,栀子的颜色很容易沾染到指甲上,哪怕过了很长时间也难以彻底清洗干净。 我记得初次见到万重云时,他的右手就缠着纱布,他对外说是被蛇咬伤。可我在玉家堡住了几天,也没见过他请郎中来换药,反倒是叫小丫鬟给他准备名贵的香皂来洗手。” 夏书恩攥住万重云紧握的右手,将他五指掰开,“诸位请看,尽管那栀子的颜色已经被他清洗的差不多了,到现在为止,他的指甲缝里依然残留了淡淡的黄色。” 吕半山等凑过去细看,果然清楚看见万重云右手的大拇指、食指、无名指三根指头的指甲缝隙间,还留有一些淡黄色,不细看根本难以发现。 万重云抽回右手,“难道大人仅凭这一点就确定我是盗贼?” “那当然不止了。”颜溪月翻看过寿宴名册,对长如和万重云出入丹丘院的时间了如指掌。 “长如是在吕老太爷寿辰的前四天来的丹丘院,你假扮成短工的模样,就是来提前熟悉丹丘院的环境。 当你以万重云的身份来赴宴时,长如这个人就消失了,毕竟你再怎么伪装,也不会分身术。 你来赴宴时,已经是天将傍晚,所以你就提前以长如的身份去给看守沉烟阁的展南、展北送饭,在他们的饭菜里动了手脚,等他们昏过去后,你再伺机进入沉烟阁,盗走雪青叶下珠。” 吕半山骇然失色,“如果真是他所为,我那忘机盒他是如何打开的?” “吕院主的忘机盒是由巧手匠人金凤九亲手打造,除了你和老太爷之外,就只有他知道忘机盒的开关了。” “我当年可是花费重金请他制造,又另付重金让他保密,他常在江湖行走,就不怕此举会损毁自己的声誉吗?”吕半山大受震动,神色间半是愤怒,半是不可思议。 “跟金钱比起来,声誉又算得了什么?我方才在玉家堡跟许姨娘去取账本,发现在上个月,也就是吕老太爷寿辰的前几天,商行就支出了十万两的巨款,好巧不巧,这笔钱正是万重云的支出。” 颜溪月目光斜睨万重云,“如果是当日的万少爷支走这比银钱另作他用,可也没见你买回来过什么货物。” 万重云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目,“栽在你们的手里,算我倒霉。” 薛天辰想起万重云提及的独乐老人,“无论是灰背桐,还是雪青叶下珠,都是能使人长生的药材,你嘴上说对长生的事情不感兴趣,却原来比谁都想打长生的主意。” 吕半山的脸色因为气恼而变得通红,他恨不得冲上去打他两个耳光,又畏惧夏书恩等人在场,伸出去的手又颤抖的收回来,指着万重云大骂不休。 “玉斜阳真是瞎了眼,招了你这么个上门女婿!我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请你这败类来我太爷的寿宴上。快说,雪青叶下珠现在什么地方?给我交出来!” “不知道。”万重云轻飘飘的三个字令吕半山怒火中烧。 “东西被你偷了,还敢说你不知道?趁早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别说我不饶你,就连大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吕半山不便自己动用手段,就把夏书恩的名义搬出来。 夏书恩对万重云说道:“灰背桐你给了玉斜阳服下,但雪青叶下珠不一定是你自己享用,多半是被你拿去送人了,就像你讨好玉斜阳一样。” “大人果然机智,不过关于雪青叶下珠的下落,我是绝对不可能告诉你们的。”万重云此刻变得洋洋得意。 一旁的衙役对夏书恩禀道:“大人,此人冥顽不灵,请大人允许小的将他带回府衙好好审问,保管叫他说出东西的下落!” “现在的万重云要进的不是你们梁城的府衙,而是皇城司。” “啊?皇城司?此事果真这般严重?”两名衙役面面相觑。 颜溪月心知夏书恩所指的是灰背桐的下落,“你从一开始就有心把我们带去玉家堡,目的就是为了引我们去五道山寻找孤云闲。” 薛天辰喝问万重云,“独乐老人根本就没在五道山出现过,你要是不想受尽皇城司的一百多道刑罚,就老实交代你究竟是在何处遇见的孤云闲!” 听到皇城司的刑罚,方才还一脸自傲的万重云变得有些惧怕。 夏书恩对他劝道:“皇城司可不比普通府衙的牢狱,进了皇城司,我可就没法替你说情了。” “我说!我说!”万重云惶恐不安的道出了实话。 “其实,我、我真的在五道山遇见过独乐老人,但他所居之地……我也从来没去过,是、是独乐老人告诉我,如果日后要去找他,就去危宿海的荼蘼山沧溟岛。” 夏书恩喃喃重复“沧溟岛”,眉宇间笼罩上一层阴云。 光是危宿海就已距离十分遥远了,何况沧溟岛附近的海域更是风云变幻,潮涨潮落,捉摸不定,常人难以靠近。 独乐老人隐匿的这百年之中,谁也想不到他竟会独自一人去那蛮荒艰险之地居住。 吕半山心急雪青叶下珠的下落,此刻见到夏书恩垂首沉吟,急忙抓住万重云。 “快说雪青叶下珠藏在哪了!你把它交给谁了?快还给我!不然……不然我叫薛大人把你关进皇城司大牢,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双手拼命摇晃着万重云,近乎嘶吼,两名衙役和管家过来劝阻,刚把吕半山拉开,忽听半空中嗖嗖声直响,来势劲急。 吕半山等人抬头四处凝望之际,薛天辰脸色大变,“快闪开!” 一时分不清是他提醒的慢了,还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只见一根黑色的长索缠绕上万重云的腰间。 霎时间,万重云如同一支离弦的羽箭,跟着那根长索唰的一声飞上了屋顶。 众人跟随万重云的离去的方向凝目望去,不知何时,屋顶的东南西北四角上已埋伏了四个身形高大的蒙面人。 别人看不出来,但夏书恩、颜溪月、薛天辰仅凭那四人身上穿的红色衣袍,同时脱口而出:“明月堂!” 挟持万重云的那人把自己全身裹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如冷电般的双目。 那人一掌劈开万重云颈上、手上的枷锁镣铐,一枚银光闪闪的飞镖直冲他的面门电射而去。 第22章 苍茫林海山头乱 挟持万重云的那人不慌不忙的袍袖一拂,内力自袍袖而发,似一堵坚硬的墙,将颜溪月射来的飞镖反弹了回去。 夏书恩叫了一声:“小心!”右掌朝反弹回来的飞镖击去。 薛天辰也探出一掌,与夏书恩双掌齐出,他们本不欲去接那枚飞镖,只想利用激射出去的掌风使飞镖移位。 谁知,两人的内力同时而发,竟然都没能阻止飞镖中途停下。 哆的一声,飞镖射在一颗柳树上,接着咯喇一响,三四人合抱粗细的柳树竟然从中间一分为二,哗啦啦地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人抓住万重云的后衣领,踏在丹丘院的屋顶上,奔行如飞。 以往,都是夏书恩三人四处追寻明月堂的下落和踪迹,这一次却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挑衅。 三人展开轻功,与余下的三个红袍衣人展开厮杀。 同时,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担忧:“明月堂出了这样的高手,今后该如何应付?” 明月堂的目的似乎只是要救走万重云,并不打算和三人纠缠。 为了摆脱三人的追踪,三名红袍衣人同时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朝三人各丢去了一枚雷火弹。 只听轰隆三声炸响,两处屋顶和一座花园假山被雷火弹炸的碎屑纷飞,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躲避,一阵白色浓雾过后,四名红袍衣人和万重云已不见了踪影。 家中惨遭意外来祸,吕半山痛心疾首的哭喊大叫:“我的房子!我的雪青叶下珠!你个千刀万剐的万重云!” 夏书恩一早就告诉过他,不要对雪青叶下珠的回归而存太大希望,这下雪青叶下珠落在了明月堂的手里,更加无可挽回。 虽然过去两回都从明月堂的手里夺回了玉琥,但玉琥毕竟是珍贵之物,明月堂要拿它来行事,自然不会轻易损坏。 但雪青叶下珠可就不一样了,万重云肯定是拿这样东西与明月堂交换了利益,现在被明月堂的堂主服下肚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四人溜得飞快,丹丘院依山而建,薛天辰登高眺望,看到远处的树林中,西方的一丛枝叶微微颤动,此刻无风,显然是有人经过了那里。 “在那!追!” 薛天辰一纵身形,淹没在了林海之中。 尽管三人一直紧随其后,那名挟持了万重云的高手恍似一阵风,进入深山密林后便消失的毫无影踪。 倒是另外三名明月堂的杀手轻功远远不及那名高手,眼看就要被夏书恩等三人追上,分别纵往三个方向逃去。 薛天辰不及细思,脱口大呼:“正好我们也是三人!”说话间,脚步已经移向了离得最近的一人追去。 夏书恩怀疑其中有诈,当机立断的阻止了薛天辰,“别去追他们!我们要抓的是万重云。” 他飞身跃上了一颗高树,极目远眺之下,望见西北方向的丛林里有枝叶大动的迹象,只是行径弯弯曲曲。 正好与那三名杀手散去的三个方向截然相反,果然是为了分散三人的注意力,要掩护那名高手携带万重云脱身撤退。 三人一齐动身朝西北方向提气直奔,约莫奔行了一顿饭的功夫,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只因他们无论如何追赶,就算看到了林中的痕迹,等三人赶到后,那高手又不知跑到了哪去。 此时空山寂寂,再也听闻不到半点树叶草木被拨动的响动,当下的情形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高手已经带万重云逃出了深山,另一种是他们藏身在林海之中的某个角落。 眼前林海茫茫,那名高手就算轻功无敌,也绝无可能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出山林,三人反而更相信后者。 凝神搜寻间,薛天辰在较为平坦的小径上发现了一条奇怪的痕迹,忙招呼两人过来,“你们看,这是什么?” 只见土地上出现一道长长的拖痕,向着密林深处蜿蜒而去。 “万重云一定是被他拖走了,恐怕凶多吉少,他刚才的话是真是假还没确定,不能让他落在明月堂的手里。”薛天辰断定万重云已遭毒手。 夏书恩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了地上的痕迹,摇头否认他的定论。 “这不是万重云留下的痕迹,他的体型没这么胖,这痕迹至少有四个人的宽度。如果明月堂要杀他灭口,刚才就杀了他,何况拖痕齐整平滑,不像是人为造成。这痕迹到底是什么东西留下的,我们还是多加小心。” 他兀自说了半天,不见薛天辰回应,抬头一看,只有颜溪月站在一旁微笑注视着他,“你还在这分析痕迹呢,他早就跑得没影啦。” “唉,这家伙毛手毛脚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夏书恩正自嗟叹,见到颜溪月的眼神中布满了疑惑和讶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藤缠葛绕的古树林中,一颗粗壮的树干垂下一个人的手臂。 那条手臂软软的挂在树干上,就这么荡荡悠悠了片刻后,方停止下来,半晌也没有再动。 那人的身体被枝叶遮挡,看不到全貌,不知死活。 若说他是个活人在树上睡着了,可是离他不远处的这条拖痕,再加上他们三人刚才站在这里说了一会话,他不可能仍在酣睡。 夏书恩心下奇怪,试着叫了两声:“对面的老兄,适才可曾见过有人从这里经过?” 连问两声,都不见对方回答,两人决定过去看一看那人。 刚走出几步,林中风声微动,但见寒光耀眼的细针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了,从前都是在密不透风的所在,无从选择,那是避无可避。 眼下的情形却是在广袤的树林中,这些细如牛毛的银针暗器难以预料会从何处发出,二人急纵身形,欲逃离这片陷阱。 但围绕在他们身周的暗器犹似一张密网,牢牢将两人困在这片林中。 “我们与仁兄无冤无仇,阁下何以要狠下杀手?”夏书恩一面躲避射来的暗器,一面发声向藏在树上的那人质问。 只是那人还是和刚才一样,没有一字回应。 颜溪月身形斜闪之际,向树上射出一枚飞镖,那人从树干坠落,仰面滚落在地。 他面颊深陷,口唇紧闭,肢体僵硬,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他从树上摔下来,身体同时发出了七八枚银针。 二人双双向他周围的树上躲避暗器,居然看到临近的几颗大树上也有几个和那人一样的情况,或倚或躺在树干上,都是没有呼吸的死人。 银针暗器都是从这些死人身上所发,可人已经死了,又如何能发射暗器? 第23章 物换星移几度秋 颜溪月与夏书恩两人合力,一个使出柳叶飞镖,一个惯出劲力,将树上的死人都打落下来。 他们一落地,银针暗器果然瞬间齐发,片刻后才停止。 发射暗器的死尸共有十三具之多,他们的躯体被摆在树上,形成了一个椭圆式样的范围。 尸体上都缠绕了不少细如发丝的丝线,而这些乱如麻的丝线最终都系在草丛里的同一根银白色丝线上。 看到最后这一根丝线,颜溪月忽然想了起来,“刚才我们进入这片树林时,一定是踩到了机关。” 夏书恩撩开一具死尸胸前的衣衫,尸体胸前的任脉上整整齐齐的扎了无数个针眼一般的小孔,有的银针还未发出,仍和丝线牵连在一起,方明白过来这个陷阱是怎么一回事了。 “布局之人把银针扎在他们的皮肤里,然后用丝线缠绕捆绑,只要有人踩中草丛里的机关,尸体上的银针会因丝线相互触动而尽数发射。” 颜溪月朝地上的十三具尸体望去,“这种机关费时费力不说,还要提前把人杀死,简直恶毒至极。” 她想起独自追寻而去的薛天辰,“遭了,那天辰会不会也……” 一语未必,夏书恩迅捷地将手探向她的耳畔,食指和中指一捻,夹住了从她身后射来的三枚银针。 不远处的长草微动,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夏书恩正要把手中的三枚银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弹射回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草丛后面窜出一个人来,那人已被夏书恩发现了踪迹,吓得神色一惊,“大人且慢动手!” 对方身穿棕色长袍,约莫三十左右,腰间悬了一把唐刀,精神奕奕,一副江湖豪客的装扮,看到夏书恩有袭击他的意图,脸上才现出惶恐的神色。 “你是谁?”夏书恩与颜溪月几乎脱口而出。 那人踏上三步,向两人一揖为礼,“在下华如练,是鸿信商行徐离堂主的护卫,特地奉堂主的吩咐来找寻大人,只是看到二位有事相商,不便打搅,多有误会,请大人见谅。” 颜溪月疑惑的打量了他一眼,“难道刚才的暗器是你发的?” 华如练急忙摆手,“不,姑娘误会了,其实我也是刚刚才到,看到这具尸体忽然发射出了三枚银针,正要出声提醒,不想大人就已经出手了。” 夏书恩见他独自前来,心想徐离怀这样的富商身边有几个华如练这等身怀武功之人也不稀奇,但这华如练这个名字听来有些耳熟。 “你姓华,可是御风阁的阁主?” 华如练见他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讪讪一笑,“大人果然好眼力。” 夏书恩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听闻御风阁在八年前解散,不知华阁主今日如何成了……” “成了他人呼来唤去的手下是吗?” 夏书恩也随即讪笑道:“世事多变,华兄不必妄自菲薄。” 华如练叹了口气,眼望远方,对呼风唤雨的过往神驰回思。 “八年前,我御风阁与龙腾帮一战,元气大伤,阁中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就算聚拢起来,也不复昔日光彩。我索性就地解散门人,大家从此各奔东西。那时的徐离堂主四处聘请武士当他的护卫,他没有嫌弃我是他人的手下败将,将我收留在身边。” 这八年的时光他道来云淡风轻,可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沧桑之色。 颜溪月不禁为他感到惋惜,“华阁主这样不委屈吗?” 华如练涩然一笑,“什么阁主不阁主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反正都是为了活着,比起那些丢了性命的兄弟,我又算得上什么委屈。” 几番交谈下来,华如练语气平淡,似在诉说他人的过往。 夏书恩的思绪回到正轨上来,“徐离堂主遣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还是前几日,大人找堂主询问的那件事,堂主派去的人打听到,给他神药的老人就在荼蘼山沧溟岛,他知道您和薛大人想去那里寻人,所以想和大人一起同去,故叫我来请大人前往府上详谈。” 夏书恩和颜溪月双双一惊,万重云才刚说出独乐老人的所在,徐离怀就打听到了同样的消息,看来徐离怀的实力倒也不能小觑。 两人一齐望向茫茫林海,实在不知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的薛天辰,此刻究竟跑去了哪里。 薛天辰一心想要抓获万重云,带回皇城司审问,还有那位明月堂的高手,更是心痒难耐的想要和他过上几招。 他一路沿着弯弯曲的拖痕向树林深处奔去,到了一个湖泊前,痕迹骤然消失不见。 薛天辰举目四望,情知那名高手可能带上万重云乘船离去,如果痕迹是在陆地上,尚且能找到蛛丝马迹,到了水里,就再也没有指望了。 他四下里一眺望,奔行了这大半天,不知不觉已从山顶奔行到了山腰,再走一段路就是山下了。 他倚在一颗树下休息了片刻,除了耳畔的淙淙水声,还听到一丝细微的说话声,似乎人数不少。 薛天辰强打精神,起身向山下发出人声的地方走去,随着声音渐渐清晰,眼前出现一座山间客店,他所听到的说话声便是出自这里。 正好这时也感到肚中饥饿,看到店小二弯腰在跟一个客人说话,他自顾自的坐下。 等了半天,见那店小二还在跟客人啰里啰嗦,就大声叫了两声。 店小二听他语声急躁,这才赶忙走了过来,“客官,我们店里无菜无饭,您且上别处去吧。” “那就来几个包子。” “对不住客官,包子也没了,啊,不,还有,只是……被人全包了。” “那个人出多少钱,我多出一倍的价钱,你把包子都给我送来。” 店小二为难的朝身后的客人瞥了一眼,“这……您就别为难我们这小本生意了,您还是上别处吧。” “我偏要在这里吃你的包子,你再去做不就行了。” 身后响起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想吃包子怎么不来求我?为难店家做什么?” 薛天辰心头一震,这声音十分耳熟,只见右斜后方坐着一个秀发垂肩的淡紫色衣衫少女,双眉弯弯,玉雪可爱,手里拿着根筷子插起一个包子,眉眼含笑的望着他。 “瑶光?”薛天辰心头乱跳,双目怔怔的凝视着她,三步并做两步的奔到她的面前,“我不是在做梦吧?” 刚才和店小二说话的人正是司徒瑶光,只是店小二的背影挡住了她的面容。 薛天辰除了心头记挂要办的事,便是如何寻找司徒瑶光,对其他事都不萦怀于心,岂料,日思夜想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司徒瑶光盈盈一笑,伸出食指在他额头上一戳,“我都在这坐大半天了,你也不看我一眼,还跟以前傻里傻气的。” 尽管她就是特意来找薛天辰的,这句话也是由心而发,却红晕满脸,低下头去。 第24章 别来重逢相思甚 “我、我一直想去找你,可是……你又总是躲着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薛天辰又惊又喜,连说话也变得局促。 “我怎么会忘了。” “万一有一天真的忘记了怎么办?” “大不了再重新认识你。” 问及她为何会来到梁城,司徒瑶光神色有些落寞,“我去了顾州一趟,知道你肯定会回长安,心里始终放不下你,到了长安,李如浩说你来了梁城,我就跟着来了。” 薛天辰再次见到她,整个人较从前温婉了许多,脸上有些疲劳之色,心知她定跟自己一样在路上奔波不停。 “那你不会再走了吧?” 司徒瑶光端目凝视他热切期盼的眼眸,微笑摇了摇头。 得到她确切肯定的回应,薛天辰惊喜交集之下,一把抱住了她,开心的在原地打转,“太好了!你回来了,我什么也不要了!” 旁边的店家看到一对有情人相逢的喜悦之情,也不由得嘴角含笑。 司徒瑶光的脸颊染的更红,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肩头,“傻子,放我下来!我都要被你晃晕了!” 薛天辰猜到她是在意旁人的眼光,只好放她下来,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你什么时候来梁城的?我竟不知道。” 司徒瑶光却故作神秘,“我带你去个地方。”挽着他的手臂走到一匹马前,两人同骑一马,朝山间的东南方向纵驰而去。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路上愈来愈平坦,穿过一片枫林,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古朴雅致的山间木屋。 薛天辰大感惊诧,“这不是……我那天醒来时住的屋子?” 看到这座木屋,他蓦然想起自己在进入梁城的那个夜晚,大战西域胡僧和昆仑奴的经历。 当时,他遭到西域胡僧的暗算而昏迷过去,醒来后自己所处的地方就是眼前这座木屋。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晚救我的人是你?” 司徒瑶光回眸故作一嗔,“你可沉死了,幸好我去的及时。” “他们两个人,一个力大无穷,一个狡猾奸诈,你一个人要怎么对付?” 司徒瑶光得意一笑,“对付他们也不必用什么高招,我早就在暗处观察了半天,看到你中了那西域秃驴的暗算,就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子,迷住了那两个人的眼睛。” “那你呢?你没受伤吧?” “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哪里会有空来对付我?” 薛天辰又想起了铁笼内的野兽,“那你看清铁笼里面关着的是什么野兽吗?” 司徒瑶光摇了摇头,“我当时只顾着救你,万一慢了片刻,被他们找到了破绽可就不妙。” 二人相继下马,进入木屋,房内的摆设还是和薛天辰离开时一模一样。 这间屋子不大,却令薛天辰感到心头一暖,“若不是你,那晚过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只是我醒后,你为何不肯见我?” “我在行宫亲眼看到郡主被杀,我说的那些话,是站在郡主的角度,认为你和王将军是沆瀣一气。 可我自从去了一趟顾州,有件事情我想明白了,其实我们共同的对手应该是明月堂才对,我不应该把气都撒在你的身上。”司徒瑶光眼神中充满了愧疚之情。 想起关南王沈墨、郡主沈薇云、世子沈天南一家惨死的事迹,薛天辰心头沉重,轻轻握住了司徒瑶光的手。 “你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个怪你,反倒是我,中了他们的计。回到长安后,我请求皇上严惩秦大人。可一来他勾结明月堂的证据不足,二来皇上另有更重要的事情操劳。 丞相罢了他的官,名义上是让他回乡养老,实则是将他囚禁起来,有天他吃了下人没处理好的河豚,一命呜呼。” 秦中田的死令司徒瑶光大感畅快,同时更对明月堂恨之入骨,“明月堂太可恨,他们害得王府上下……连老夫人都差点……” 司徒瑶光语声哽咽,薛天辰想起她去了顾州,那里还有沈薇云的外婆,忙安慰她,“你慢慢说,你去了顾州又发生了什么?” 自沈墨与昭虚里应外合,意图谋逆的罪名确定后,皇上下旨关南王一脉的九族全部处死。 远在顾州的沈老夫人原本也在此列,但她年事已高,皇上就开了特例,免于死罪,贬为庶民。 司徒瑶光留下一纸书信,与薛天辰不告而别后,直接去了顾州,本想提前接走沈老夫人,却已经迟了一步。 沈府上下都已被钦差查抄,所有的下人都被发配到了偏远之地流放,沈老夫人孤身流落在外。 关南王府就是司徒瑶光的家,如今王府没了,她在任何地方都是举目无亲。 她自幼跟随沈薇云陪伴老夫人,感情日深,找了家客栈住下,安顿老夫人。 沈老夫人一直以为沈薇云只是寻常回家一趟,对于王府发生的巨变不曾知晓半分,直到钦差传旨来才得知真相,年近八旬的老人直接哭瞎了双眼。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央求司徒瑶光带她去自己的儿子、孙子孙女的坟前祭拜,别说路途遥远,她的身体可否吃得消,就连王爷一家死后的下葬之处,司徒瑶光也不知道。 何况当时的老夫人已染上疾病,日渐憔悴,司徒瑶光知道她已到了风烛残年的境地,为了让老夫人心里好受一些,半哄半骗的带着她上路。 只不过来来回回走的路程还是顾州的一小片范围,并时不时的和她说一些自己和郡主在清州遇到的好玩的事情。 对于薛天辰的事,司徒瑶光只是简单带过,沈老夫人眼盲心亮,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离世前的几天里一直卧病在床。 她摩挲着司徒瑶光的手背,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孙女一样,既然沈家已经落得无可挽回的境地,便让司徒瑶光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不要再为了王府的仇恨而耿耿于怀。 交代完这些话,沈老夫人便溘然长逝。 司徒瑶光伤心欲绝之下,对明月堂的憎恨更是不减半分,要她就此放下王爷一家被害的过往而不顾,又岂是轻易做到的一件事。 “我知道你所做的事都是和明月堂有关,安葬了老夫人之后,我就去了长安,接着就马不停蹄的来梁城找你。其实我一直悄悄跟在你后面,怕离得近了,被你发觉,又怕离远了,找不到你。” 司徒瑶光缓缓将这短短一月的经历道来,仿佛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时光。 第25章 论前尘,议当下 薛天辰同曹丞相回到了长安,诸事繁杂,一直未能顾得上远在顾州的沈老夫人。 偶尔心头想起,很快又被其他事务打断,如今听司徒瑶光说来,心里不免歉然。 “等办完皇上吩咐的这件事,我就辞去朝中官职,陪你去找明月堂报仇,再也不卷入朝廷的是是非非了。” “难得薛大人还记得自己的公务,不容易啊。” 薛天辰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夏书恩带着戏谑的笑声,他和颜溪月并肩朝木屋走来。 “你们怎么来了?” 与司徒瑶光畅叙别来相思之情的薛天辰一时把他们两人忘在了脑后。 二人自与华如练作别后,一路朝薛天辰追踪明月堂高手的路径寻去,路过山腰的客店一打听,便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得知司徒瑶光在暗处紧跟薛天辰,夏书恩询问她可否看到过明月堂在山间出没的踪迹。 “这几日,我看到你们在丹丘院和玉家堡来回穿梭,不曾见到明月堂的人来跟踪。 我居住的客栈紧挨着一座大山,今早天还没亮时,我就听见山上时不时地传来轰隆响的动静,像是什么山石塌下来了。 一会儿又听见有人在呼救,人数还不少,我就沿着动静找上山去,见到路上不少塌下来的岩石,地上还有一道长长的拖痕,而那些呼救的人却找不到了。” 夏书恩立刻明白,“这么一来,就都对上了。我们在林中遇到的那十三具尸体就是你在客栈听见的呼救声,看来明月堂是专等着我们上钩了。” 颜溪月预感心头不妙,看向司徒瑶光,“等等,你说你在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地上有道拖痕了?” “是啊,你们也看到了?” 薛天辰以为那道拖痕是明月堂抓走万重云时留下的,心头轰然颤动,“难道说,那拖痕不是为救走万重云留下的?那会是什么?” 夏书恩想了一想,问他道:“你不觉得那条痕迹……像是一条蛇爬过?” 薛天辰和司徒瑶光神色大惊,如果真的是蛇,仅凭那三四人的宽度,实在不敢想象那条蛇该有多庞大。 “世上若真有这么大的蛇,梁城附近岂会太平?我看八成是明月堂在故弄玄虚。” 颜溪月提醒他道:“你别忘了,那天你遇到西域胡僧,不就看到铁笼内一只比磨盘还大的眼睛吗?那总不至于是人的眼睛。” 司徒瑶光心下惴揣,“说起来,我今早去山上,不是差点也会遇到这个庞然大物了?” 薛天辰宽慰她道:“我们都没有亲眼看到拖痕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就别瞎猜了,明月堂惯会搞这些把戏来糊弄人。” 司徒瑶光也就不再去想,转而把精力放在了对付明月堂上,“我跟明月堂无冤无仇,他们却无端害死了王爷一家,谁害死了郡主,我就一定要找他报仇。” 薛天辰的脑海中浮现出沈薇云被王将军射杀的一幕,“王将军是御林军的统领,能杀他的人只有皇上,他做的一切都是遵从皇命,依我看,他也不过是当了明月堂的棋子。” 王将军常年在宫中行走,统帅大内高手,他担心司徒瑶光会记恨王将军,为了报仇,枉送性命。 司徒瑶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想起他杀沈薇云那副急不可耐向皇上邀功的神情,恨得银牙咬碎。 “便是这样,我看他杀了郡主也高兴的很。” 夏书恩说道:“就算是从王府内搜查出龙袍也好,皇上始终对王爷存有希望,问题就出在那个昭虚细作上,怎么好巧不巧,偏偏皇上要到达行宫时,他就送上门来了?” 薛天辰回到长安后,也向曹丞相询问了此事,“那名细作被抓后,说了一些污蔑王爷的话就自尽了,此事一定大有文章。” 颜溪月沉吟后说道:“那岂不是说,明月堂已经和昭虚国联手了?” 四人心头骇然,联想起夏书恩也曾被前任兵部尚书高闻远栽赃嫁祸,罪名也是诬陷他为昭虚国细作,后来在枫阳县才得知,原来高闻远处心积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得自明月堂的号令。 颜溪月大感不妙,“万重云从丹丘院盗走雪青叶下珠一定是听命于明月堂,他透露的沧溟岛,多半也是故意诱使我们去了,那孤云闲……” 夏书恩接着她的话说道:“孤云闲隐居了百年之久,独来独往,他岂会有这么好心把自己的长寿之法白送给他人?” 薛天辰冷冷一笑,“都活了两百岁,还分不清是人是鬼,我看他再活一千年也是个老糊涂虫。” “除非他是受到了明月堂的胁迫,以孤云闲的武功,这世上还有谁能压倒他?” 夏书恩的这句话令颜溪月和薛天辰同时想到了那名劫走万重云的高手,倘若连孤云闲的百年功力都斗不过他,往后他们想要消灭明月堂可谓是难上加难。 薛天辰这时也不敢贸然行事了,在没有找到对付明月堂上佳的对策之前,还是低调为上。 否则仅凭刚才那名高手的内力,他一掌出击,想同时要了在场几人的性命也不无可能,何况现在司徒瑶光回到了身边,更不希望她受到明月堂的伤害。 “这样吧,万重云的事情暂且搁置一边,我们先去沧溟岛找孤云闲,把他带回长安再说。” 司徒瑶光与薛天辰刚团聚不久,尚且不知他们为何要去沧溟岛,但自己既然来了,肯定是要和薛天辰同去。 “沧溟岛路途十分遥远,就我们四个人去?” 夏书恩说了徐离怀也会与四人同去的事,薛天辰有些惊讶。 “就算他是为了找什么珍贵药材,叫他的手下去不就行了,路途遥远不说,万一中途遇到意外状况,连我们自己都难以预料,他以为是穿州过省的做生意呢。” 这一回,徐离怀招待他们的外厅比上回大了许多,也气派了不少,与四人一一见过面后,各自安坐。 站在徐离怀身侧的除了华如练,还有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他两手负在身后,气派俨然,神情严肃,见到客人上门也只是礼节性的点一点头,不苟言笑。 更显眼的是,他的左眼瞎了,便是只有一只眼睛,眼神里透出的孤高自傲的气息也是不减半分。 徐离怀开门见山的对四人说了要同去沧溟岛找独乐老人,一来,大家要找的都是同一个人,二来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薛天辰刚想拒绝,徐离怀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顾虑。 “大人放心,这次上路,我会让华如练和郭啸这人伴我同行。他们的功夫虽说算不上是绝世之强,至少也不会给诸位添乱,大人无需担忧我的安全。” 话音刚落,独眼郭啸便站了出来,与四人抱拳为礼,仍是不发一言,又退回到了徐离怀的身侧。 “江湖闻名的绝影飞刀郭啸也被徐离堂主请来,足见堂主对沧溟岛之行重视有加。 不过我想问的是,徐离堂主既然不缺人手,大可派华兄和郭兄与我们同去,为何非要亲自前去不可?” 夏书恩不知郭啸何时变成了独眼,他年少成名,素来心气高傲,不比华如练迫不得已,怎么肯甘居人下? 第26章 山遥海阔虑周全 司徒瑶光也劝徐离怀,“那沧溟岛我虽然没去过,可也听人说过那里的海域风高浪急,去那里的人都是逼不得已,甘冒性命远行,堂主真的三思过了?” 徐离怀微微一笑中,略带几分苦涩,“他们是有不得已之处,我亦有苦衷。舍弟因为断了独乐老人赠与的妙药,现下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状况,恐怕不是再服用一两次药就能痊愈的。 想那神鸟的羽冠能有多大,就算独乐老人肯将那珍惜无比的羽冠都给了我,用来治疗舍弟的病情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我想亲自去请教他老人家,这世上是否另有他法能救治舍弟,在下亏欠舍弟良多,这寻医问药的琐事又怎好叫他人替代。” 他每提到弟弟,眼中微泛泪光,拳拳之情,溢于言表。四人见他心系亲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华如练拿来一张标记好了路线的地图,徐徐展开在众人面前。 “我们此行从梁城出发,先抵达东海沿岸,这期间大概需要三四月的时间。接着乘船前往危宿海的荼蘼山,在荼蘼山修整之后,最后到达沧溟岛。海上航程不定,到了目的地肯定是明年了。” 他三言两语说完这段遥远的路程,众人心里都十分清楚,于路途中的风霜艰险的各种细节,只有亲身上路才能体会得到。 地图上所绘的荼蘼山和沧溟岛相距不算太远,两地海域中间标记了一段暗礁。 夏书恩最担心的不是路程辗转,而是这一片暗藏危机、生死难料的暗礁群。 “若我猜的不错,我们到达荼蘼山之时,徐离堂主是打算要重新换船,再去沧溟岛。” 徐离怀点头赞许,“大人所虑之事,在下亦忧。听闻荼蘼山上有一艘世所罕见的大船,要想平安度过暗礁群,非要这艘大船不可。” 薛天辰听他提到大船,浅显以为此船庞大而已,并无特殊之处。 夏书恩解释道:“船体庞大只是其一,实际是由两艘船构成,分内船和外船。外船就像一层躯壳把内船保护起来,其作用是用来渡过暗礁群。 当外船的底仓被暗礁全部破坏后,危险的暗礁群也差不多已经穿过去了。这时外船就会脱落,露出内船,毫发无损的继续航行,犹如‘金蝉脱壳’。” 薛天辰等人听得新奇不已,“我当年在海上作战,什么船没见过?今天还是头一回听说世上有这样的奇船,看来江湖之事真是惊奇难言。” 不过,夏书恩更佩服的还是徐离怀,“没想到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徐离堂主就把出发的事务考虑的这般周到,其心之城,但愿堂主此行达成所愿。” 徐离怀脸现浅笑,“大人谬赞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在下行商的这些年,脚下踏过的土地无数,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听过的传闻更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但也仅限于玩笑说闹,如何能与大人的渊博之见相提并论。” 薛天辰生怕他们两个谦让下去会没完没了,接着询问徐离怀,“堂主怎么确定,我们到了荼蘼山就一定有这艘船?” “消息是从沧溟岛回来的一个渔民打听到的,否则在下也决不会这么自信。” “那……” 薛天辰刚要张口,徐离怀又看准了他的心事,“我们此行,必然是会带上这位先行者,薛大人请宽心。” 众人议定,决定十天后出发。 这十天里,夏书恩等四人在徐离怀的安排下住进了府邸的翠玉轩。 回到屋内,薛天辰左思右想,始终觉得带上徐离怀有些不妥。 “不是我看不起他,就他这文质彬彬的样子,走陆路还好说,要在海上航行那么久,万一他身体哪里不舒服,我们不得不返航,岂不耽误了时日?” 颜溪月笑道:“第一次见他时,你对他还赞不绝口,怎么现在全剩下抱怨了?” “这不是抱怨,他能考虑到的事,我能考虑不到吗……” 刚一出口,余下三人相对大笑,薛天辰脸上一阵发烫,便又转了话题。 “那艘什么船,就非要它不可吗?我用皇城司的名义征用一艘能抵挡外力侵袭的艨艟,一样可以度过那里的暗礁。” 司徒瑶光说道:“你久在长安,肯定不了解危宿海那边的形势了,虽然荼蘼山那一带的海岛都已被朝廷收复,可一来距离遥远,二来朝廷一直在休养生息,暂时没有派兵驻守的打算,艨艟只能抵挡敌人的刀箭,我看未必能经受得住船底的危机。” 她的这番见解,令薛天辰大感意外,“朝廷的事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对了,你在王府肯定听王爷和郡主经常提起。” 夏书恩凝目注视地图,“这艘船既然世所罕见,也必被人把持,想要租借这艘船,要先付十万两租金,这还不算上水手的雇佣费用。” “十万两?”薛天辰短暂惊诧了一下,“那也可以向朝廷临时支使,不必欠下徐离怀这个人情了。” 夏书恩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朝廷这些年始终没有派兵过去驻守,只怕那片海域已经被前朝遗民占领。 你拿我朝的官银去使,对方未必肯收。何况我们已经答应了徐离怀,这时候再去反悔,倒显得我们出尔反尔。” 司徒瑶光看到薛天辰眉头紧皱,猜想他还是心里不痛快,“我看徐离怀为人也挺周到,你就这么不愿意他跟我们一起?” “平时也就算了,我们路上要谈论的话可不能让他知晓。” 皇上命薛天辰和夏书恩查访灰背桐的来历一事,涉及到王宫贵胄,不能轻易向外泄露半点。 此刻夏书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到了船上,见机行事,必要时刻,我们以纸笔交谈。” 在这十天的时日里,四人想准备路上所需的用度,却被华如练告知,所有人的衣物用具、干粮马匹等必需之物都已经安排好,他们无需费心。 这倒让四人有些受之有愧,要张口婉拒,华如练唯恐他们颇有微词,更加尽心置办,行李辎重越加越多,四人只好作罢不提,心想在路上帮着多照顾徐离怀也就是了。 到了出发这天,府邸门前足足停满了二十余辆马车,下人不断将一口又一口的大箱子搬运到马车上。 第27章 波折海程 此次危宿海之行,行礼辎重着实令四人瞠目结舌,光是衣物用度,下人来来回回就搬运了数十来躺,就连做饭的厨子和锅碗灶具,以及看家护院的一只黄棕色大狼狗福喜亦随行。 有小厮怀抱古琴走来,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一位清雅之士,走到四人面前时,躬身一礼,“不才天音子,只擅弹琴音韵之学,盼为堂主和诸位一解旅途忧闷。” 司徒瑶光不禁感慨,“这阵势都要赶上王府出门了。” 颜溪月笑叹:“我现在理解天辰为什么不想跟他一起去了。” 夏书恩负手站立一旁,静静看着眼前的忙碌情形,“到底是天下的首富,既然要出远门,早该想得到他会有这阵仗才是。” 诸事准备就绪,徐离怀才走出鸿信堂,与四人道了迟来的歉意。 当先一辆马车上坐了两名随从,为探路之用,徐离怀独自乘坐第二辆马车,华如练和郭啸则骑马相伴左右,夏书恩等四人便跟着坐在第三、第四辆马车上。 整个车队算上马夫、厨子、随从等人众,共有三十七人并这二十余辆马车,浩荡出行。 到了晚间就寻当地的客栈歇下,若一时行至荒山,就地宿在马车上。一行人朝行晚宿,虽然人马众多,倒也一路平宁。 到得深冬时节,众人抵达东海沿岸,渡口旁停泊了无数大小船只,薛天辰心想他们这一行有三十余人,找一条能容乃三四十人的船只也就行了。 岂料,徐离怀见了这些船只都连连摇头,与码头上的船家商量着,自己还要雇佣五十名水手。 薛天辰知道这些水手是要带到荼蘼山的大船上去,可既然荼蘼山有如此大的一艘船,想必那里不缺船员。 然而徐离怀却说,自己雇佣的人用着放心些。 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几个月都不着陆,人数之多,一时间难以征齐,许多经验老道的水手听说是去荼蘼山就罢手不干。 徐离怀将雇佣金提高到了十倍,这才在三天的时间内征齐了五十名水手登船。 碧海茫茫,一望无际,海上时而晴空万里,时而风雨大作,每天无论是闭眼还是睁眼,看到的都是连水接天的大海,航行生活比陆地上枯燥了许多。 夏书恩等四人与徐离怀每日聚在一处谈天论地,晴天时到甲板上晒一晒太阳,逗一逗福喜,时光不觉流逝。 这一日,海面上露出一座隆起的山峰,众人心心念念的荼蘼山终于要到了。 颜溪月从船舱拿了些鱼干,上楼梯时,咚的一响,船底似乎磕碰到了礁石,船体微微晃动。毫无预料的她脚下踉跄,身体向前扑倒。 她本能的去抓扶手,却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搭在了她的两侧肩头,稳稳扶住了她,不禁心下诧异,“书恩不是在上面吗?什么时候下来了?” “姑娘当心,别摔着。”耳边传来的却是徐离怀的清朗的声音。 此时,颜溪月已经转过身来,与他相对而立,仅有几寸的距离,徐离怀那张俊秀文雅的面庞顿时在她眼前放大。 “我……没事。”颜溪月心头既惊又慌,转身上楼。 夏书恩正与薛天辰、司徒瑶光两人站在船舷旁谈论,内心慌乱的颜溪月悄无声息的站到了夏书恩的身后。 “四个月的时光过去了,再走三四天,我们就可以上岸了。” 如果不是徐离怀的声音靠近,夏书恩还没发现悄然站在自己身后的颜溪月。 “溪月,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夏书恩急切关怀的握住她的手腕。 颜溪月瞥了一眼浑然无事发生的徐离怀,轻轻摇头。 徐离怀走到船舷旁,远眺海面,“薛兄,你看前面的海域凝聚了一层水汽,恐怕今晚就会下雨,我已命船员加速前行,万一来场大风雨,白雾一起,我们就找不到方向了……” 在这段漫长的行程中,徐离怀与薛天辰等一行人的关系日渐亲密,平常便以好友互称,也是为了抵达荼蘼山之时掩盖身份。 当船只靠岸时,已是夜幕垂降。 夜空中飘起了如丝细雨,闪电在厚厚的云层间若隐若现。 除了夏书恩、徐离怀、华如练、郭啸等七人,徐离怀身边还带了一名随从十里,其余五十名船员仍留船上。 一行人上岸走了百步,五丈外矗立一座两层高的屋宇,门前竖立一杆油纸灯笼,写着“今夕客栈”四字,散发昏黄烛火的灯笼在细雨微风中摇曳不定。 三声扣门响过后,房门“吱呀”一声开启,伴随橘黄灯火透射而出的,还有一个身穿墨绿色衣衫的年轻少妇,身材窈窕,一双闪烁如星的眼眸流波转盼,目不转睛地打量眼前诸人。 “哎哟,外面这么大的雨,可把几位淋怀了,我是这的老板娘,几位快屋里请。” 她一见到上门来了这么多客人,当中甚至不乏英俊高雅之士,立刻眉目含笑,将众人迎进,十里嘱咐她准备七间上房。 店内宽敞,但客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只坐了四五桌客人,看衣衫装饰都是商人,唯独坐在北角上的两桌客人将一行人偷眼打量,神色颇为警觉。 七人紧邻分坐两桌,老板娘端茶壶先来到夏书恩、薛天辰这四人一桌倒茶,手上虽然忙碌,眼神却一直落在夏书恩身上。 “我虽是这的老板娘,客官也不用客气,大家都叫我林四娘。这位客官是打哪来的呀?来这干什么?我们这地方荒僻,多少年都没像今天这样,一下子来这么多客人。” 她说话时,眼波流转,风情无限,奈何夏书恩一直在关心身旁的颜溪月,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司徒瑶光对这老板娘心生厌恶,只想快些用罢晚饭,回房休息,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们这里有一艘叫碧蝉的大船,你可知停泊在哪?” 林四娘见俊朗清冷的夏书恩对她不搭不理,心里一阵失落,随即盈盈一笑,又把目光转向了薛天辰。 “这位客官,你们在路上走了多长时间啊?定是累坏了吧……” 不等她说完,薛天辰眉头一皱,“她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林四娘向来以此接待客人,从未像今天这样接连碰壁,她拿了茶壶,口里轻哼一声,转身走到徐离怀这一桌,对着气度闲雅的徐离怀依旧是热情无限。 徐离怀与她客气了几句,从袖中摸出一百两的白银递给了她,“跟老板娘打听个消息,碧蝉停泊在何处?” 第28章 险起纷争注难平 林四娘看他年轻英俊,出手又甚是豪阔,喜滋滋的从他手里捧过银子,眉眼绽放如花。 “客官真是客气!这你可问对人了,我们这是有这么一艘船,就停在离客栈二十里外的渡口。 不过您来之前,我们这里已经下了足足五天的雨了,地上满是泥泞,客官要是想去那,不妨听我一言,等晴了两日后再去,不然现在天时不佳,海上云雾缭绕的,也不便航行。” 得了好处的林四娘跟徐离怀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话,夏书恩目光斜睨,北角上的那桌客人见到徐离怀出手阔绰,眼神更是死死盯着他不放。 徐离怀久在商海盘桓,他岂能不知出门在外,不能轻易露财的道理? 只是这一趟出门,身边不仅有华如练和郭啸两大高手相伴,更夏书恩、薛天辰这等武功不俗之人同行,他自然也就不惧心怀不轨之人的威胁。 薛天辰对桌旁三人轻声道:“看来这打听消息的活还是交给他最合适。”眼神瞟向徐离怀,另外三人都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 说话间,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端了两盘热气蒸腾的包子走过来,将其中一盘放在了薛天辰面前,林四娘却劈头盖脸大骂:“死丫头!不是叫你去给客人倒酒吗?上这来躲懒了!” 话音刚落,另一桌上的客人高声叫了起来,“老板娘,你给我安排的小娘子呢?她不来倒酒,我怎么喝!” 林四娘抓住怯生生的少女走到那客人身侧,满脸赔笑,叫了那少女一声“明霞”,把店小二端来的酒壶塞到她手里,不管明霞愿不愿意,自顾自的又走到徐离怀身旁说说笑笑。 薛天辰见徐离怀跟她说笑了半天,净是些无聊的闲话,只好自己开口问林四娘,“老板娘,那么大一艘船,平时该有人看守吧?” 林四娘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不阴不阳,“客官要问这个啊,这可怎么说呢……” 她正顾左右而言他,徐离怀已经伸筷去夹盘中的包子,郭啸却迅疾的按住了他的筷子,“这是人肉包子!” 郭啸毕竟是出身江湖,快人快语惯了,他也不管这句话是否会得罪店家,当众说了出来,店内的客人都呆愣住了。 林四娘热情洋溢的笑容变成了冷笑,“这位客官,饭可以随意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这样污蔑我的小店,今后还叫我们怎么做生意?” “哼!”北角上一个面貌凶恶的客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杯碗碟筷都是一响,还是自打一行人进门后,就盯着他们的那一桌人。 他一拍桌,与他同坐一桌的客人和旁边一桌人纷纷站起身来,神色阴狠的瞪视郭啸。 华如练紧紧攥住了腰间的唐刀,随时准备出手抵御,郭啸却仍是端坐不动,气定神闲的端茶自饮。 几人也看出来了,这两桌人决无为林四娘伸张正义之理,他们和林四娘根本就是同一伙人。 徐离怀眼见那两桌人的手都放在桌下,明显桌子下面藏了凶器刀刃,急忙起身调和,对林四娘温言一笑。 “老板娘别动怒,我这位朋友从前遇到过黑店,从此只要是在客栈看到了包子,就以为是人肉馅的,还请老板娘见谅。” 他又掏出百十两银子塞到林四娘手中,这才止住了一触即发的纷争,其他客人也没点包子,事不关己,也就不再计较。 只是这眼前的包子,薛天辰和徐离怀等两桌人却不敢吃了。 待林四娘走后,徐离怀低声嘱咐郭啸与华如练,“出门在外,尽量少招惹麻烦。” 店小二陆续将菜上齐,颜溪月疑心店家会在饭菜里的做手脚,便从袖中取出一枚银簪,分别插在所有的菜里,包括那盘没人愿意动筷的包子,银簪始终未变色,示意大家可以放心享用。 薛天辰、徐离怀等人怀疑的目光看向郭啸,他却仍是如方才那般岿然不动,端碗夹菜,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这时,屋外狂风大作,轰隆一声闷雷炸响,门窗微微颤动。 叫明霞陪酒的那一桌的三个客人,均流露出惊惶不定的神色,四下观望客栈里的每一处角落。 “不知道今晚,那鬼王蝠会不会出现?” “你少乌鸦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呀,这可说不好,只要是来到这荼蘼山的人,住在这家客栈,深夜都保不齐会遇上鬼王蝠。 据说,被鬼王蝠盯上的人,顷刻间就会被它吸干全身的血液,最后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的干尸了!” 又是一声雷鸣,把那三个人吓得浑身一颤,只有叫丁午的人却满脸不在乎。 “不就是只死蝙蝠吗?瞧把你给吓成这样,等明天收购了明珠,咱们就坐船走了,一路远行到这,运气哪有这么背。” 有人惶恐不安的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等今夜平安无事。” 丁午色眯眯的看向明霞,“小美人,鬼王蝠今晚要来,你怕不怕?” “我、我不怕。”明霞清秀的面颊变得苍白无血色,连声音都在颤抖。 丁午嘿嘿笑个不停,捏住了她洁白柔嫩的双手,“你怎么可能不怕?你看你,手都在发抖了。” 明霞急欲抽手却抽不回来,脸上被羞得通红,“客官放、放手……” “我一放手,鬼王蝠把你抓去可怎么好……哎哟!谁?谁打我?” 丁午抓住明霞的手不松,忽感脑后砸来一个物件,隐隐生疼。 他身旁的人脸色大骇,“不会是鬼王蝠吧?” 丁午喝骂了他一句,“什么鬼王蝠、烂王蝠!这畜生要是来了,看我不剁了它下酒!”他嘴上逞强,眼神却惊惧不已。 一桌人再也无心喝酒,匆匆结了账后就各自上楼,回到房内。 明霞去厨房端了一壶酒走到薛天辰身旁,“多谢公子方才仗义出手,小女子水明霞以酒为谢。” “我何曾出手了?”薛天辰故作不知。 “那不是?”水明霞微微一笑,指着丁午座下的几颗花生米。 被她发现了端倪,薛天辰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客气,我不喝酒。”薛天辰把头一转,“徐离兄,你要喝酒吗?” 徐离怀看了看华如练和郭啸,点头笑道:“好啊,喝点酒暖暖身子也行。”时值初春,到了夜间还有些寒凉。 眼看薛天辰还是跟徐离怀这般亲密,颜溪月不禁惊诧的望向夏书恩,而夏书恩也是一脸无奈。 司徒瑶光看到两人异样的神情,猜到了一两分,用胳膊悄悄碰了碰还在和徐离怀谈笑的薛天辰,他这才停止了谈论。 第29章 荒山客栈鬼王蝠 一行人用完饭后各自回房,除了徐离怀与华如练、郭啸三人的房间在楼下相连紧挨之外,夏书恩等四人的房间被分散安排在楼上。 四人分别前,夏书恩悄声提醒了另外三人,“不管那鬼王蝠是真是假,今晚都要多加留意。” 颜溪月虚掩房门,望向夏书恩的眼神中颇有留恋之意,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然而夏书恩却瞟了一眼楼下,似作不解,“溪月,累了一天,你好好休息。”伸手替她关上了门,自己却头也不回的回房了。 片刻后,颜溪月的房门被人扣响,一件月白色的披风出现在眼前,夏书恩对她微笑而视。 颜溪月长长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懂我的意思——这件披风,你什么时候带上的?” “当然是出行前特意给你备的,总不见得什么都要依赖那个人。”夏书恩刚为她披上,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来人却是徐离怀,此时,他手里多了一件淡蓝色的披风,只是神色间满是尴尬和惊讶,显然没预料到来开门的会是夏书恩。 “夏、夏兄,你、你怎么、怎么……”他想知道夏书恩怎么也在颜溪月的房里,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夏书恩大方磊落的答道:“自然是来照顾溪月了,我看今日路途奔波,徐离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好,夏兄也早些歇息。”透过门缝的间隙,徐离怀看到侧身而坐的颜溪月已经披上了披风。 关上了房门,静立在门边的夏书恩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了楼下。 方才两人在门口分别前,夏书恩就留意到徐离怀的目光时不时的瞟向楼上,刚才那番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谈及薛天辰对徐离怀热忱的态度,夏书恩颇为无奈,那天在船上,已隐晦提醒过他,不要过于相信徐离怀,听不出画外音的薛天辰反指责他大惊小怪。 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人家虽是一介商人,可人品风采、才貌举止都不比你差到哪去,见闻又广,待人知书识礼,除了没你这么好的武功,就是放在寻常人当中也是顶尖的出色人物,你就别这么小心眼了。”气得夏书恩两三天没和他说话。 颜溪月心头一暗,“我倒希望徐离怀能露出什么缺点,就怕他刻意隐藏,这才真叫可怕。” 彼时,窗外风雨大作。 回到房内的夏书恩正准备歇息,哐的一声大响,窗户被狂风掀开,顷刻间,呼呼大风裹挟冰冷的雨水钻入屋内,吹得房内不少摆件都摔落在地。 刚关上窗户,悬挂在墙上的一副画又掉在了床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夏书恩刚向床边走了两步,楼下的福喜突然狂吠不止,紧接着传来哐啷啷的破窗之声,水明霞的尖叫划破客栈的宁静。 随之而来的便是几个房客惊恐万状的惊呼:“不好!是鬼王蝠!鬼王蝠来吃人了!” “快关门窗!鬼王蝠来了!鬼王蝠来了!” 夏书恩急忙闪身而出,颜溪月也已从屋内出来,二人使轻功一跃而下,猛见薛天辰和司徒瑶光已经闪入发出动静的东首第六间房。 水明霞满脸惊恐的蜷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看到四人到来,颤颤巍巍的指向房间的另一侧。 只见床榻下面横卧一具干尸,尸体的上半身微微弓起,十指张开伸向半空中,似乎在抓取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抵抗外力的侵袭。 干瘪的面孔露出惊骇万状的表情,双目瞪大,嘴巴大张,显然是在临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而这具干尸身上所穿的衣服,几人也眼熟,正是丁午。 水明霞被颜溪月和司徒瑶光从桌子底下搀扶出来,颤抖着声音说:“刚才我一进来,窗户就被、被撞破,鬼王蝠就扑在了他的身上……” 夏书恩四下里望去,果然窗户是从外面被撞破,地板已被外面飘进来的雨水淋湿了一大片。 他和薛天辰正要顺着窗户出去察看,隔壁房间又响起两个人的呼喊声:“啊!鬼王蝠还没走!” “鬼王蝠已经长成人形了!” 声音是从东侧的一排房间传来,薛天辰神色一惊,“不好!徐离怀!” 就在四人快步赶往声音来处的同时,福喜的吠声叫得更急了,听得人心惶惶,薛天辰抬脚踹开徐离怀的房门。 屋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又多了一具穿着深蓝色外衫的干尸,正是徐离怀生前所穿的衣物,死状与刚才的丁午毫无两样。 与此同时,四人眼前晃过一道快如电闪的身影,从破烂的窗户一跃而出,福喜对着空洞洞的窗户狂吠不止。 “郭啸?!”薛天辰失声惊呼。 四人无暇细想徐离怀有华如练和郭啸两个高手保护,为何还会惨死在屋内?更无法想象这时候的华如练又去了何处?只能跟上郭啸的脚步跃出窗外追了上去。 黑夜风雨不休,四人展开轻功,仅片刻功夫追上了郭啸,路上净是些枝丫交错的大树,而郭啸追的是盘旋在夜空中的一只巨大蝙蝠。 这只蝙蝠的一对翅膀展开足足有一床被子大小,躯体庞大,飞翔迅捷,知道有人追来,便往林深出飞去。 雨声淅沥,夹杂着嗖嗖声响,郭啸掷出的三四枚飞刀尽数扎在了鬼王蝠的背部,但鬼王蝠浑不知疼痛,兀自展翅高飞。 或许是郭啸的这一举动惹恼了它,本已飞向密林的鬼王蝠略一展翅,竟又回转,庞大的身躯犹如巨物压顶般,向郭啸袭来。 郭啸和随之赶来的夏书恩等人猛觉一阵劲风扑面,躬身闪避间,陡然瞥见鬼王蝠的面貌,都是骇然失色。 寻常蝙蝠毛色灰暗,形如老鼠,利齿锋锐,貌相已然十分丑恶,而眼前的鬼王蝠的脑袋竟是形似人的颅骨,白森森的眼窝里射出两道红光。 飞扑下来时,两只细长尖锐的利爪碰到四周的树木,残破的树叶连带豆大的雨水,哗啦啦地落在几人头顶、身上。 司徒瑶光大惊变色,“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长了老鼠的身子,怎么有个人的头颅?难道真像他们所说,鬼王蝠成精了?” 薛天辰否认道:“我才不信蝙蝠能成精,说不好是有人在故弄玄虚!” “不管那是什么,今晚一定要抓住它!”说话间,夏书恩飞身向前,紧紧跟在鬼王蝠的后面。 鬼王蝠飞出树林,盘桓在客栈上空,似乎还想要继续害人。 第30章 地底囚牢 夏书恩留心观察,鬼王蝠虽然飞翔迅速,却不及寻常蝙蝠的矫捷轻灵,动作更是笨拙,紧凝掌力,向鬼王蝠竖掌劈去。 鬼王蝠被掌风一激,躯体微微一颤,便直线坠落,哪知,落至窗户的位置时,又折而向上。 哐啷一声,薛天辰击出的掌风被鬼王蝠躲过,倒把一扇窗户震得七零八落,从破碎的窗户内飘出一道奇异的香气。 只见一口大铁锅内氤氲冒着热气,锅里发出骨碌碌的冒泡声响,锅盖不住的上下颤动,而锅边赫然露出一只惨白的手掌。 “还真是人肉包子。”薛天辰瞥了一眼已经飞身上了屋顶的郭啸,暗自惊佩他的眼力。 颜溪月甩出两枚柳叶飞镖,向鬼王蝠急射过去,嗤的一声响,飞镖穿破了鬼王蝠的翅膀,露出了两个掌心大小的孔洞。 或许是射中鬼王蝠的七寸,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盛气凌人,掉头飞往漆黑的密林,这下竟是落荒而逃,五人紧追不舍。 漆黑的雨夜中,一道光焰亮起,照出郭啸肃穆沉着的脸庞,此时天还下着雨,他手中的火折却丝毫不受雨水滴落的影响。 鬼王蝠飞行的路径到了深山密林,地势也陡然高升。 五人虽是凌空踏在树枝上,但不熟悉地形,林间的树木忽高忽矮,火折照亮的路径极为有限,让鬼王蝠越飞越远。 又不知到了何处,鬼王蝠影子一闪,钻入漆黑的洞内,依稀辩出那并非是山洞,而是一颗粗壮异常的老树,鬼王蝠钻入的乃是一个巨大的树洞。 老树干死而不朽,内部已被掏空,比之寻常百姓家的一扇门还要大上三倍不止。 郭啸举着火折在树干里面四下一照,头顶黑黢黢的望不到尽头,四下里散发木头腐烂的气息。 蝙蝠喜欢躲藏在黑暗的高处倒挂,就在众人抬头仰望树顶的角落时,夏书恩却把目光放在了地下,“鬼王蝠一定是下去了。” 其他人低头一看,数步之外的地上现出了一块石板,口径能容乃两人并肩进出。 薛天辰有些疑惑,“鬼王蝠那么大的体型,就算收了翅膀,我看也未必能从这里下去。” “你刚才不也说鬼王蝠是有人故弄玄虚吗?” 郭啸踩了几下石板,发出空洞的声音,下面果然还有一层空间。 薛天辰踏上一步,准备用掌力震开这道石板门,夏书恩却伸手拦下了他。 却见郭啸一手举着火折,另一只手掌凝聚劲力,砰的一响,石板被他的掌风击开坠落。 石板直坠向下,发出咚咚不止的动静,足足响了半晌才没了动静,五人心知这下面的空间大的超乎想象。 随着石板的坠落,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层层用泥土垒成的台阶,延伸向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郭啸身先士卒的走了下去,丝毫不顾鬼王蝠是否会暗中偷袭。 这颗老树所处的位置地势较高,又因台阶藏在树洞里面,外面纵然下雨,却并无雨水渗入。 五人相继拾级而下,台阶呈螺旋状盘旋而下,转了两道弯之后,才抵达豁然开朗的地底。 一路向下,空气也由最开始的清新而逐渐变得浑浊,直至有些腥臭。 火折照亮的范围极其有限,众人只能根据四周发出细微的声响来判断周围的环境,因此个个都脚步极轻。 咯喇一声轻响传来,众人心照不宣的都知道这声音来自身后,郭啸急速转身照亮的同时,一张惊慌失措的人脸被火折一照,下意识的伸出手掌挡住了脸。 “谁?”郭啸喝问声中,举起了左掌。 “我们是人!是人!” “好汉别杀我们!” 五人明明只看到一张人脸,只觉四面八方传来了一群人的说话声。 嚓嚓几声轻响过后,各处的角落里逐一亮起了火光,五人的视野这才变得更加清晰,这看似空荡荡的地底竟然藏匿了数十人之多。 当他们五人下来时,这些人就已经藏身到了角落里,其中一个人在挪动脚步时踢到了石头,这才惊动了五人。 这群人以为他们是来杀自己的,纷纷跪在五人面前磕头求饶,夏书恩高声对众人说道:“诸位别怕,我们是追踪鬼王蝠迷路至此,并非是来伤害各位的。”随即向众人介绍了五人的姓名。 众人一听性命无碍,才纷纷站起身来。 刚才第一个发出动静的男子站出来说道:“我叫刘成,我们这些人都是被囚禁在这的,你们怎么会进到这里?” 又有一人跟着发问:“刚才那块掉下来的石板是你们打落的吗?这得多大的力气。” 夏书恩望了一眼负手而立的郭啸,“哦,石板是被这位仁兄打落的,你们是被谁人囚禁在此?” 众人都是无奈叹息一声,刘成神色委顿的回答道:“这说起来都是我们命不好,我刚到这里时,也跟你们一样穿的体面,谁知遇上了今夕客栈那家黑店。” 五人打量众人的形貌,几乎每个人身上的粗布衣衫都破烂不堪,面色蜡黄,精神也十分萎靡。 刘成继续说:“老板和老板娘专盯着我们这些外地来采购明珠的商人,觉得我们有钱,晚上就放出鬼王蝠来吓唬我们,逼迫我们交出身上所有的钱财,否则就被鬼王蝠当场吸干血液。 可交出了钱,他们还不肯放人,这片海域盛产一种会发光的明珠,价值连城,但潜水去捕捞也是豁出性命的一件事。我们要想继续活下去,就必须亲自下海去捕捞蚌壳,不知已有多少人下去了没能再上来。” 夏书恩问他道:“你说的老板娘我们见过了,老板却是谁?” “老板是葛老三,平时伪装成来住店的客人,他负责打探客人的底细,如有人不肯交出钱财,他就把人关到这下面,不给吃喝,一顿毒打还算轻的,不听话的就被丢进那间石屋里,被鬼王蝠吸成一具干尸。” 这人话音刚落,只听“啊”的一声惊叫,身子迅捷离地而起,一阵风似的被吸入了一间石屋,砰的一响,一道石门从上而落,关闭了石屋。 “是鬼王蝠!它又要吃人了!” 其余被囚禁的众人见到此景,都不由得失声惊呼,很快石屋内就传出了那人的惨呼大叫。 第31章 乱斗中,啼笑皆非 薛天辰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他与夏书恩急奔至石屋前,两人双掌同时击出,一道凌厉至极的掌风轰开了石门。 碎石碎块滚落一地,激起一阵泥灰,突然青光一闪,两柄尖刀从泥灰中乍现,向两人劈落。 夏书恩和薛天辰协作迎面而战,掌影飘飘之间,持刀的两人中掌而毙,担心里面那人的安危,夏书恩挺身而入石屋,忽见精光闪闪的尖刀对准匍匐在地上的那人。 掌风到处,行凶之人倒在地上,跟着又有三人持刀冲出了石屋,被郭啸、颜溪月、司徒瑶光当场料理的再无还手之力。 幸而几人出手的快,那人受了几处皮外伤,尚未伤及脏腑。 薛天辰抓起其中一个行凶人,“鬼王蝠就是你们几个在暗中捣鬼?” 一听鬼王蝠是被这几个人暗中操控,地底众人都是吃惊不小。 “什么?鬼王蝠是、是他们在捣鬼?不是真的?”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鬼王蝠抓走了人。” “如果鬼王蝠是假的,那我们岂不是从头到尾都被这帮畜生给骗了?” 这里的人一直以为鬼王蝠真实存在,也正因如此,他们个个才不敢逃跑。 刘成哭丧着脸,“就算鬼王蝠是假的又怎样?出去的路被石板封上了,外面又全是葛老三的人,我们就是出去了也没船逃走。” 薛天辰瞪视那名行凶者,“你是葛老三的手下,是你自己招了,还是我帮你?” 那人跪在地上,满脸满身都是尘灰,看到自己的同伴死的死,伤的伤,也没了最初的锐气。 “我招!我招!小人叫茂才,鬼王蝠的确是假的,刚才就是我们六个人操控鬼王蝠来吓人,不信,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茂才得到薛天辰的同意,起身走向了那间石屋,众人也都好奇跟了进去。 他指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只怪物解释说:“鬼王蝠是用一只灰兔的干尸,加上人的头颅骨拼接而成。 我们在地上牵引绳子控制鬼王蝠飞行的路线和高度,加上鬼王蝠从来都是晚上出现,没人能看得清究竟长什么样子,所以、所以就……” “所以你们就拿这破玩意来吓唬人!” “无耻至极!” “那骷髅头的眼窝冒出的红光,莫非就是我们拼着性命采来的明珠?” 荼蘼山附近的海域生出的珍珠,有白色、玫红、淡粉三种,众人得知自己辛苦拿命换来的明珠反被葛老三这群盗匪用来恐吓,都气得大骂不止。 又有人问:“那你们又是如何操控鬼王蝠在人前把活人抓走的?” 茂才擦了擦额头冷汗,“其实、其实我们也就抓过一次人,只因实在太费事了。说起来也没什么玄机,鬼王蝠体型庞大,但没什么重量,完全可以附着在窗户外面。 那时我们就躲在鬼王蝠的身后,屋里就那么点大小,很容易用抓索把人抓到,再将人抹了脖子,在其他人看来,就像是鬼王蝠抓走了人。” 众人仔细回忆,当初看到鬼王蝠抓人的目击者,不过是隐隐约约看到印在窗户的影子,又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骇人的场面,没有人敢凑近细看,生怕自己也遭厄运,就这么被葛老三屡次糊弄过去。 茂才继续说:“后来这个法子被抛弃了,我们干脆从外面破窗而入,把提前准备好的干尸丢在屋里,伪装成鬼王蝠吸食人血的假象。” 司徒瑶光问茂才,“既然你们的老大只为求财,直接打劫不就好了,何必要弄得这么麻烦?” “这个……这个……”茂才垂下头,神色极不自然。 夏书恩猜出其中缘由,“如果今夕客栈的名声成了打劫客人的黑店,那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客商敢来这里收购明珠。 伪造鬼王蝠吸人血的戏码,把这一切都推给意外,与客栈毫无关系,也就不会引起大燕官府的注意。” 茂才忙不迭的点头,“公子说的极是!” 外面的雨势小了些,众人制作火把,沿着台阶缓缓上行,走出了树洞。 快要抵达今夕客栈时,众人听闻客栈内传来呼叱斗殴的动静,夏书恩等人心下起疑,“难道是华如练得知徐离怀的死讯后,现在来找客栈的老板报仇?” 当下急奔至客栈,果然见到华如练正独自与一群人激斗正酣,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有个人钻在桌子下面被几人围殴,情状十分狼狈,竟是徐离怀。 门后悄悄探出一把匕首,对准了华如练。 彼时的华如练正专心对敌,更急于去救徐离怀,对出现在身后的危险毫不知情。 郭啸一跃而出,对着偷袭那人的后背一掌击出,同时断喝道:“快闪开!” 华如练并未回头,听得是郭啸的声音,心领神会的向左一移。 那人“哎哟”一声大叫,身子直扑华如练的方向,撞在了一张方桌上,哐啷一阵响,桌子四分五裂。 “快去救堂主!” 不等华如练说完,郭啸已经闪到了徐离怀左近,对扑上来的敌手发招攻击。 有了夏书恩等四人的援助,今夕客栈的乱斗很快平息下来。 只是四人对郭啸的举动疑惑倍增:“明明徐离怀才是这里被欺负的最厉害的人,怎么他一进来不着急去救徐离怀,反而去关心华如练?” 围在客栈门外的刘成等众人见到他们利落地收拾了欺压自己数年之久的葛老三之辈,都不禁拍手称快,齐声喝彩。 “葛老三,你也有今天!” “你觉得自己厉害,没想到今天遇上了比你还厉害的人物!”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打手,身上均负伤痕,薛天辰喝问了一声:“你们谁是葛老三?” 受伤的人中都相互对视,神色犹豫,对他的问题一言不发。 刘成等人也在店内放眼四顾,似乎也在寻找葛老三的下落,方才还看见他在负隅顽抗,此时却悄然不见。 就在这时,薛天辰身侧闪过一道银光,一把刃口锋利的尖刀斜刺里劈来。 薛天辰身形略侧,避过尖刀的袭击,抓住来人的手臂,连发三掌击在对方的胸腹上,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俯伏在地,喘息不止。 刘成等人齐声大喝:“就是他!他就是葛老三!” 眼前的葛老三五短身材,腰粗膀阔,面貌狠辣凶恶,正是夏书恩一行人刚进客栈,期间因为郭啸的一句“人肉包子”而带头欲起纷争的人。 第32章 血色雨夜,娇弱帮凶 夏书恩打量了葛老三,他还是一副不甘心的神情。 “葛老三,你做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仗着这里没有官府管辖,就独断专行,横行霸道。如今你是认错悔改,还是一意孤行,决定权在你,若还是选择一意孤行,那就别怪我代替官府出手惩治。” 葛老三未发一言,林四娘的哀声响起,她被颜溪月和司徒瑶光制服后,一直胆战心惊,情知今日势必要低头悔过。 “公子,公子!求你放过他!我们知错了!以后决不干这谋财害命的营生,只求您高抬贵手!”她跪在地上,膝盖一步一步挪到夏书恩和薛天辰的面前磕头求饶。 看到林四娘卑微的求饶,葛老三大怒,“我做了什么事?不就是打劫了几个客人吗?夫人不必求他们!” 刘成等人顿时沸腾不已,“你伪造鬼王蝠四处吓人,杀人越货,逼迫我们入水采珠,死在你手下的冤魂何其之多!还说你没做什么!” 葛老三嘿嘿一笑,“碰上鬼王蝠那是你们运气不好,瞧这个人不就活得好好的,哪里像是被鬼王蝠吸干的样子。”他一边说,眼神瞟向了正在一旁整理衣衫的徐离怀。 薛天辰欣喜上前问道:“徐离兄,我们听到你房里的动静就赶过去了,看到干尸穿着你的衣服,以为你已经被害,怎么现在没事了?” 徐离怀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淡然一笑,“怎么?薛兄是盼着我出事吗?开个玩笑。临睡前,我觉得这家客栈的床睡得不舒服,就想回船上继续将就一晚,跟如练走到了半路上,雨越下越大,只好原路返回。 谁知一回来,葛老三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样,非要杀了我不可,幸好你们回来的及时,对了,你们刚才又去了哪儿?”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关切的目光却只看向颜溪月,颜溪月故意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们……” 薛天辰正要开口,就被夏书恩打断,他神色凝重的瞪视葛老三,“你也别觉得自己做下的事能瞒天过海,他的确是没死,你故弄玄虚也是事实,如果我猜的不错,丁午的尸体还在他的房间内。”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前往丁午的房间。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丁午的房内还是保持着出事后的状态,窗台下面的地板流了一地的雨水,而雨水当中还混杂了一些泥土脚印。 第33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葛老三双目一瞪,“老子就是这里的老大!老子就是做主的!大丈夫说不投降就不投降!” 薛天辰转头看向怒火冲天的刘成等众人,“那就交给你们了。” 刘成一众人恨不得把葛老三撕成碎末,林四娘脸色一白,伸手把门外的众人拦下,继续哀求薛天辰和夏书恩。 “诸位好汉大侠,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我们知道错了,您要我们走的话,我们马上就走,今后再也不踏足此地!” 众人听了更怒,“你们这对黑了心肝的夫妻,把我们这些客商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说自己是被迫的,从没听说过杀人放火还有被逼的!” “我们拿命采来的明珠交给你们不够,还时不时被隐霄寨的那帮土匪抢去,你们夫妻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找隐霄寨的人寻仇,却来逼迫我们下海采珠!” “隐霄寨?”夏书恩等人茫然相顾。 刘成解释说,距离今夕客栈三十里外的山腰上有一座寨子,寨主是两个姓史的兄弟,兄长叫史天徕(lài),弟弟叫史天鸿,时常会把众人辛苦采来的明珠抢走。 别看葛老三在这里凶蛮霸道,面对史家兄弟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不仅不会去抢回来,还要强命这些人继续下海,采来双倍的明珠才能停下休息。 众人再看葛老三时,他已经不复方才的孤高自傲,黝黑粗糙的面容上多了三分羞愧,七分惧怕。 薛天辰冷笑讥嘲,“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这里的老大,原来你也有被人欺负的时候。” 葛老三闻言怒发如狂,顿时嘶吼起来,“我本来就是这里的老大!我才是隐霄寨的寨主!十年前,史家兄弟霸占了老子的寨子,夺了老子的营生,到底是谁横行霸道,是谁欺人太甚!” 众人皆是一惊,刘成等人对此也都是茫然不知。 “当年,我找来能工巧匠打造了碧蝉,有想要去沧溟岛附近的海域采珠的,就须得付上十万两租金。 有人嫌贵,却不想想,这样构造精巧的大船,光是平日维护保养就要花费不少精力,便是一年到头不间断的有人来,三年之内造船的成本都收不回来。 好不容易熬了七八年,我们夫妻一个经营碧蝉,一个经营客栈,终于熬出了头。 谁知三年前来了一对史家兄弟,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把我辛苦打造的碧蝉抢了去,还霸占我的寨子,他们做起了寨主,这笔账,我找谁算去!” 葛老三语气不忿的道出过往,心酸涌上心头,忍不住当众洒泪。 林四娘也是面露惊惶,“这史家兄弟实在太厉害了,我们、我们为了苟活,才来经营这家客栈。其实史家兄弟才是控制了这里的一切,当初约法三章,没有他们兄弟的允许,我们不能踏足隐霄寨。 就连我们的人采来的明珠被他们抢去,也不能去要回来,否则所有人都将性命不保。” 葛老三仰头大笑,“你们有本事就去找史家兄弟要船去,他们可比我葛老三难缠多了!” 薛天辰喝止了他,“你也就会欺软怕硬,我既然制服了你,还怕制服不了他们?” 葛老三脸红到脖子根,半天不说话。 林四娘紧张万分的求情,“几位行行好,我们将功赎罪,明日我给你们带路去隐霄寨。” “四娘,你……唉……”葛老三见她这么快就服软,一想到自己和一众手下被擒,毫无还手之力,甚是无奈。 葛老三的部下原先有数百人之多,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从他这老大的名号被史家兄弟夺走后,一大半的手下都跟着史家兄弟留在了隐霄寨,还愿意死心蹋地跟随葛老三的只剩三五十人。 经过今晚一场争斗,人数伤亡一半,他除了心中凄楚,暗自伤愁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成等一众人把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的尸体丢到了门外,任其风吹雨淋。 他和林四娘及其剩余的手下,双手双脚被绳索捆缚,注定沦为他人的阶下囚。 就在众人清理客栈的期间,徐离怀已经回房清洗了身上、脸上的脏污和伤痕,又换了一件崭新干净的衣服出来,与夏书恩等人商议明日上隐霄寨的事宜。 林四娘听不清他们几人具体在谈论些什么内容,但她的目光一直流转在徐离怀的身上,眼中流露出颇为复杂的神色。 “公子,你们说完了啊?”看到徐离怀离开之后,林四娘换上和顺谦卑的面孔叫来夏书恩。 以为她还有什么关于隐霄寨的秘密要说,夏书恩和薛天辰便向她走了过去。 “还有何事?” “嗯……我、我看你们几个人当中,男的女的都有,功夫都挺好的啊……”林四娘讨好献殷勤的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惧怕。 “要是功夫不好,能拿得下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薛天辰不想听她啰嗦,直接走开。 夏书恩看她目光躲闪,蹲下了身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林四娘斜眼一瞟,薛天辰正和徐离怀有说有笑,对他的问询摇了摇头,“没、没有,只是好心提醒公子一句,明日要提防史家兄弟。” 夏书恩见她神色极不自然,正要继续询问,站在东侧走廊上的颜溪月招手叫了他,“书恩,你快过来。” 东侧房间的走廊上横躺了四具尸体,与大厅上鲜血迸流的尸体相比,这四具尸体并无明显的刀伤与血痕。 夏书恩撩开尸体胸前的衣服,发现造成这四人致命伤的乃是重重击在胸前的一记掌痕。 这道掌痕与平常的掌力不同,寻常挥掌出击的江湖武人必定会在皮肤上留下整只手掌的痕迹。 但这四人胸前的掌痕却只有五指的掌缘轮廓,不见掌心印迹,说明出掌之人的五指是微微隆起,略微呈抓握状。 他心中微跳,挥手把薛天辰和司徒瑶光叫进了房内。 薛天辰向地上的尸体看了一眼,不等夏书恩开口,他也觉察到了不对劲,“那四个人的伤势有点怪,我倒没留意,郭啸的武功竟这般高强。” 夏书恩摇头否认,“我们回到客栈之前,那四个人就已经死了。” 他们一行人回到客栈之后,一直与葛老三的人缠斗不休,薛天辰从未踏足过东侧的走廊,而夏书恩即便会出掌攻击,也不会致使尸体出现那样的伤痕。 颜溪月说道:“我们来之前,只有华如练一人与葛老三的人在打斗,他手中既然有刀,断不会再去用掌,而且那时候的郭啸和我们在一起,不可能是他出的手。” 司徒瑶光蓦地一惊,“除了我们四个和郭啸他们两人外,这客栈里还有第三个人?” 颜溪月笃定的点点头,薛天辰微一沉吟,恍然说道:“没错,是有第三个人,那人已经跑了。” “你看到了?谁告诉你的?” “徐离怀!” 这个名字是薛天辰和夏书恩同时脱口而出。 第34章 事了拂衣无人知 司徒瑶光和颜溪月忍俊不禁,薛天辰略感惊讶,“他也告诉你了?什么时候?” 夏书恩微微冷笑,“我可没你那么无聊,动不动就找他说个不停。” “我找他怎么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他被葛老三的人欺负的满身是伤,咱们好歹是一路同行过来的,我过去关心他几句有错了?” “我怎么敢挑薛大人的错处呢?” 司徒瑶光拦下要斗嘴的两个人,问薛天辰,“行了,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捱人拳脚时,看到东侧走廊上有几个人惨叫了一声。那时候的客栈一片混乱,没有引起葛老三的注意,他看到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 薛天辰看了一眼凝神思索的夏书恩,“你是不是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快说。” “我有什么可说的?徐离怀知书识礼,人品风采比我好,才貌举止,见闻广博更是不亚于我,除了不会武功,样样都比我出色,他这般聪敏,又跟你关系匪浅好,你问他去。” 夏书恩把上回薛天辰对徐离怀的夸赞之辞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径自坐到了一旁悠闲的品茶。 “你、你怎么……”薛天辰被他回击的无话可说,又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颜溪月。 “知情人就在你身边,你还要舍近求远去找那个人。”颜溪月不想说出徐离怀的名字,眼神只向薛天辰的身旁一瞟。 “你知道?”薛天辰这才注意到胸有成竹的司徒瑶光。 “昔年我和郡主跟着师父修习武艺,江湖上的人物自然也听说了不少,我刚才想起来,那一掌是只有莲池阮公才能使出的‘星斗垂杨’。” 薛天辰凝眸一笑,“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就瞒我一人,若是我在江湖上多混迹几年,今天的问题自然也难不倒我。那这阮公人去哪儿了?” 颜溪月说道:“此人性情古怪,不善与人来往,‘星斗垂杨’的功夫也向来家传而不外传,适才我去看了客栈的住店记录,五天前有一个叫王星斗的人来住店,昨天就走了。” 司徒瑶光秀眉微蹙,“既然人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为什么又要杀了葛老三的人?我们跟他素不相识,不见得是为了帮我们。” 外面又淅淅沥沥的飘起了细雨,夏书恩轻声一叹:“先别管他用意如何了,既然阮公已经出手,至少说明他是不喜欢葛老三、林四娘这对夫妇,今晚我们还是得有个人守夜,以防他半夜突袭。” 薛天辰当即说道:“那就你了。” “我?” 夏书恩感到疲累,正犹豫间,房门外传来徐离怀的声音:“十里,你叫几个人晚上留在厅上守夜,有动静了就赶紧叫人……” 接着便是十里等随从脚步来去的声音,薛天辰笑着拍了拍夏书恩的肩膀,“我说什么来着,你能考虑到的,人家一样能考虑到。” 床板下的干尸都被移了出去,忙碌了大半夜,众人都是身困体乏,纷纷回到房内歇下。 刘成等一众人有的找了房间挤一挤,房间不够的,就把厅上的桌子拼一拼,和绑缚的葛老三、林四娘等人睡在大厅上。 这一夜,时光缓缓流淌…… “啊!老板娘怎么死了?这是怎么回事?都快醒醒!”众人被十里的惊声呼叫给叫醒。 夏书恩猛地睁开眼来,屋内已被天光照得大亮,他昨晚和衣而睡,亦保持警醒,竟不知不觉睡到了天亮。 徐离怀、华如练、郭啸、薛天辰等人听到惊呼声也都纷纷来到了大厅。 林四娘和店小二是被人一掌击毙,根据伤势,正是莲池阮公的星斗垂杨,别说夜里这大厅上挤着睡了几十人,就连紧挨着林四娘的葛老三也对妻子的遇害而懵然不知。 看到林四娘冰冷的尸身,想起这十年来过得委屈日子都是她陪着自己一路熬过来,死要面子的葛老三这时再也忍不住,悲声大哭。 最先开口质询的是薛天辰,“这也太奇怪了,昨天夜里个把人睡得沉也就算了,难不成所有人都对这杀人的动静丝毫不觉?阮公怎么只杀了老板娘和店小二……” 他以为阮公可能是记恨今夕客栈是家黑店,所以才会相继对客栈的人动手,但葛老三却没有遭到毒手,望着神色哀伤的葛老三,他便把这句质疑咽了回去。 “是有人放了迷香。” 徐离怀在一张桌子底下捻起了些许香灰,“刚才我去几个房间看过了,每个人房门的缝隙中都有这一模一样的香灰。” 华如练神色紧张,随即叹了口气,“我说呢,昨晚我也没打算睡死,居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幸好堂主你没事。” 众人在屋前屋后都四处搜寻了一番,都不曾找到半点有人潜入客栈的踪迹,即便有,下了一夜的雨,也早就冲刷干净了。 薛天辰又问葛老三,“喂,你是不是得罪过阮公,所以他才来报仇?” 葛老三双手被缚,跪在林四娘跟前神色凄然,悲愤交加,“什么阮公、王八公,我听都没听说过!又何曾得罪过他?” “那可说不好,你跟你老婆在客栈宰客宰惯了的,行走江湖的人又习惯隐姓埋名,说不定你们无形中得罪了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他要来寻仇,怎么不连我也一起杀了!” “那就要问阮公了。” 薛天辰跟葛老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夏书恩望着门外湿漉漉的泥地,心头沉重。 “即便是阮公用了迷香,但至少在杀人之前要在每个人的房间都放入迷香,绝无可能没有一人不曾听见过动静。除非……他的轻功已经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起落时犹如落叶坠地。” 他凝思之际,身畔响起了徐离怀的话声:“夏兄,真是想不到,我们才到这客栈仅仅一夜就出了这么多的变故,下一步,你如何打算?” “想听徐离兄的高见。”他虽然不喜徐离怀,但明面上的礼节总要保持。 徐离怀不假思索的说出了心中所想,“看样子,阮公就是来找这对夫妻寻仇的,听说他性子古怪,对他们夫妻二人,杀一个,留一个,实在叫人猜不透。依在下愚见,还是今日就启程去隐霄寨,以免夜长梦多。” 第35章 休戚齐心闯山门 “我才刚死了老婆,你们就叫我带路,不行!起码得过了我老婆的头七再说!”葛老三惊怒交集。 “葛老三,我们这也是在帮你,如果你继续留在客栈,说不准阮公又要回来杀你……” 薛天辰话音未毕,葛老三情绪激动的大喊大叫:“那就叫他来杀我好了!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声音又渐渐哽咽。 “男子汉大丈夫,你不想着为你老婆报仇,反而心甘情愿的就死,你还有点曾经隐霄寨寨主的血性吗?” “我、我的寨子都被人抢去了,老婆死在身边,我还不如个死人,还有个什么血性!”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去隐霄寨的路又不是只有你一人知道。”薛天辰冷冷一笑,看向葛老三的几个手下,“你们前去带路。” 谁知,那几个人都心坚如铁,“哼,我们跟着老大这么多年,要背叛他,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薛天辰纵然有些生气,心里也着实佩服这些人,便把目光转向刘成,“你们应该知道去隐霄寨的路了?” 刘成等人却神情尴尬,“这个……我们自从踏足了这家客栈,连夜就被洗劫一空,之后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除了下海采珠,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郭啸神色冷冷的问他道:“你不是说,隐霄寨的土匪经常来抢你们采来的明珠吗?” “那也是他们带人来抢,抢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我们只知道这山上有个隐霄寨,真不知该如何走法。” “一群废物。”郭啸斜睨刘成一众人,神色极其鄙视。 刘成等人见识过他的武功,加上他昨夜曾救过自己的性命,被他讥嘲,也不敢作声。 夏书恩给薛天辰递了个眼神,薛天辰当即会意,继续来劝葛老三,“要不这样,你带我们去找史家兄弟,如果能有商有量最好,他们如若不肯,我们帮你夺回隐霄寨,你看如何?” 葛老三立刻精神一振,“你、你此话当着?帮我夺回隐霄寨?” “你不是说史家兄弟难缠吗?估计我们去找他租借碧蝉,也必然不会太平,既然避免不了冲突,帮你是顺便的事,这样一来,我们租借碧蝉不是也容易多了?”薛天辰三言两语说的葛老三有些动心。 葛老三的眼珠在夏书恩、颜溪月、华如练等人身上转了一转,眼神转向落寞,“就、就你们几个人,想撼动史家兄弟的地位,我看不易。” 郭啸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臂,凛寒的目光扫视葛老三及其手下,“你的人是多,可现在是谁占了上风?” 葛老三心头一凛,昨晚殴斗时,己方的人数胜过对方几倍,可最终沦为阶下囚的却是自己。 华如练也说道:“葛老三,我知道你犹豫什么,你的手下还不足以我等使出什么高深的功夫,反正隐霄寨我们是去定了,你若想错过夺回寨子的机会,我们也不勉强。” “啊,不!”葛老三心中一慌,“我去,我去!那……可是说好了,即便、即便寨子抢不回来,你们也不能丢下我不管。” “那是自然。” 一切俱已谈妥,众人开始准备上路的行李物事。 徐离怀原想叫人把十万两现银直接运到隐霄寨,但这家客栈地处荒僻,只有一辆马车仅供行驶,只得叫随从搬了五箱金银搬上马车,他和剩下的人步行前往隐霄寨。 “你就是颜溪月姑娘?” 颜溪月收拾好了包袱准备上路,身后陡然响起清亮的女声,这声音中带着不怀好意,她蓦地转头看过去,来人竟是水明霞。 “我是,怎么了?”她忽然感到眼前温柔文弱的水明霞与昨日变得不大一样。 “你觉得我身上这件衣裳好看吗?”水明霞晃了晃身上一件崭新的粉色衣裙,外面披了一件淡蓝色的披风。 此时的她脸色红润,桃腮杏眼,眼中神采飞扬,浑身散发着与其年龄相称的少女气息,与昨日那个嘤嘤哭泣、容色憔悴的水明霞判若两人。 颜溪月看到她身上的蓝色披风,顿时明白了她和徐离怀的关系,看来昨晚的大风大浪还不止众人眼见的那几桩。 眼前的水明霞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芳龄虽小,已见识过人心险恶,可才从狼窝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温柔的陷阱。 颜溪月没兴趣陪她卷入这场争风吃醋的戏码,何况徐离怀能把对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更是求之不得,当即对水明霞淡淡一笑,“衣裳好不好看倒是次要,重要的是否合身。” 连日下了几天的雨,此刻终于艳阳高照,春发生机,地气回暖,泥泞不堪的路面较之昨晚已经好走得多。 葛老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时不时回头望望跟在后面的众手下,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找回了当老大时的意气风发。 连绵的群山并不十分陡峭,但山林相映,长草没膝,山道峰回路转,若无人带路前行,不知情的人误闯深山,只怕难以寻回原路。 众人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脚下的路越来越平坦,行得百步,泥路变成了石板路,上一段缓坡,左侧的山道上忽然露出长愈百丈的青石台阶,台阶的两侧立着两尊一狮一虎的石像,栩栩如生,神骏非凡。 树林里哗哗一阵响,钻出两个看守寨门的人来。 这两人过去曾是葛老三的手下,陡然见到葛老三有备而来,神情极是尴尬,不过还是脚步迅捷的奔回山寨去禀报。 过了片刻,一人回来说大当家和二当家同意他们进去,但葛老三带来的手下必须留在山下。 “什么大当家、二当家,今日之后,叫你们这些狗眼睁开瞧瞧,这隐霄寨只有一个寨主,那就是我葛老大!”葛老三仗着有薛天辰等一众高手撑腰,说话也变得神气起来。 徐离怀留了几个随从在此处看管马车行李,与葛老三、夏书恩等一行人拾级而上。 这是隔了三年后,葛老三第一次踏足自己曾经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隐霄寨。 原先来的路上是没有石板路以及石板台阶,随着一步一步走上高处,一座山门壮丽的建筑耸立在眼前。 他又悲又喜,悲的是从前想要回到曾经的家都要看史家兄弟的脸色,喜的是自己不在的这段时光里,史家兄弟并未糟蹋自己的寨子,反而将其修筑的比原先更为雄壮。 更喜的是自己今天就要捡个便宜,重新坐拥山寨,悲喜交集之际,忍不住泪光点点。 当一行人上到山门前时,仍是没有见到史家兄弟,葛老三见又有人进去禀报,破口大骂。 “没脸没皮的狗东西,还敢在你大爷面前摆阔!也不想想这曾经是谁的地盘……” 第36章 半途而离难脱困 等待的间隙,夏书恩向身后眺望,但见一路走来的台阶和山林尽收眼底,离得百丈远之外便是汪洋大海,岸边停泊一艘高大壮丽的船只,那就是传闻中的“碧蝉”。 海上碧波荡漾,船上收起了船帆,浮在海面上的船只微微晃动。 光是站在高处远眺,已觉碧蝉构筑精巧,雄伟壮大,不知人站在船下,又该显得多么渺小。 “葛老三,你老婆都论资排辈叫成‘四娘’了,你还敢在我们兄弟面前称老大?” 葛老三在山门前骂骂咧大半天,终于把那史家兄弟给骂了出来,两兄弟长得都是一模一样的相貌、身高,兄长威风凛凛,弟弟面有邪气,史天徕当即对葛老三一顿历喝。 他们夫妻俩之所以按照“三、四”排辈称呼,皆是因为史家兄弟做了老大、老二之故。 “你少得意……”葛老三刚开口回了一句,被徐离怀阻拦下来,再任由葛老三这么骂下去,自己的事反倒耽误了。 “在下徐离怀,听闻传世之作‘碧蝉’掌握在大当家和二当家手中,今次冒昧来访,盼二位主人借船一用,定金就在山下。” 见到徐离怀对史家兄弟彬彬有礼,葛老三心头狂跳:“不是说好了要帮我夺回山寨吗?……哎呀,我被骗了!” 他正想找薛天辰计较,史天徕又开口了,“诚意倒是有,只是你们似乎不大懂我隐霄寨的规矩。” 徐离怀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心知他说的“规矩”是除了借用碧蝉的租金外,还要另外给他们二人孝敬珍贵的礼品。 “实不相瞒,十万现银和珍异宝物本想一起带来,无奈车马有限,只能带些定金过来拜见二位当家。” 史天徕轻蔑一笑,“我看你还是不懂规矩,总不见得只有你一人登船。” 徐离怀回首望了一眼众人,心下踌躇,夏书恩却想既然已经到来,不妨实话告知,看对方是何用意。 “除了葛老三不登船外,还有我们七个人,算上我们自己带来的五十名水手。” 徐离怀见他直言不讳,也摆出了诚意,“可否是十万租金不够,还请二位当家人示下。” 史天鸿仰头大笑,“租借碧蝉花费十万两的规矩,那是过去的窝囊废做的事、说的话,如今我们兄弟的规矩是,登船可以,一个人十万两现银,你们这几十号人……嘿嘿,看在你们远道而来的份上,索性给三千万两就够了。” “这……”徐离怀神色犹豫,“三千万两在下还是拿得出来,只是出行前却不曾带得够……” “没钱你来啰嗦什么?速速与我滚下山去!” 葛老三先是听史天徕把夺来的隐霄寨说成是自己的,又听史天鸿骂自己是窝囊废,当即暴跳如雷。 “龟孙子敢骂你爷爷是窝囊废,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还敢私自改你爷爷立下的规矩,今天你们兄弟的死期到了!” 他才踏上一步,史家兄弟的身后涌现数十人持刀拦在山门前,虎视眈眈的瞪视众人,葛老三眼见薛天辰并无要出手的意图,气势一下就矮了三分。 他立即转回薛天辰的身旁,悄声说:“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还不动手?” 薛天辰暗自冷笑:“他们是夺了你的山寨不假,可你在客栈谋财害命又见得是什么好人了?” 但为了稳住葛老三,还是回了他一句:“先礼后兵。” 史家兄弟对葛老三的张牙舞爪丝毫不惧,史天徕质问徐离怀,“不是你们几个要登船吗?带上这个晦气东西来,莫非也要带上他?”话中所指自然是葛老三。 徐离怀正要答话,夏书恩见史家兄弟三言两语就不是好说话的人,索性开门见山,“照二位说来,十万两的租金不够,你们是决计不肯借船了?” 史天鸿高声叫道:“那也不是不可以,把你们的十万两现银先恭恭敬敬的送上山来,再跪在我们兄弟面前,老老实实地的磕上三百个响头,每磕一次响头,口中都要毕恭毕敬的说一句‘恳求当家人赐船’,最后再把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留下给我们哥俩当压寨夫人……” 他口沫横飞,神态倨傲,不及说完,一把亮闪闪的匕首、一枚柳叶飞镖、一枝袖箭齐向直扑史家兄弟面门射去。 匕首出自葛老三之怒,飞镖和袖箭自然是颜溪月和司徒瑶光所发。 史天徕伸袖一拂,替弟弟挡下了匕首,但飞镖和袖箭来势凌厉,兄弟俩急忙闪身斜避,两个手下身中暗器倒地。 同时,夏书恩、薛天辰、葛老三等人已经纵身扑上。 史天徕喝令众下属,“全部拿下!” 众手下齐声发喊,银光闪闪的尖刀径朝夏书恩等人刺来。 华如练与郭啸将徐离怀围在中心,也加入了混战。葛老三在山下等待的手下听见山上传来殴斗之声,纷纷上来支援。 郭啸本想以掌力击开围上来的人,但他和徐离怀及薛天辰等人相距较近,发出的掌力不免波及自己人。 他扣动腕上的机关,两只衣袖中各自探出一柄青光闪闪的短刀,拳掌到处,那些围攻上来的人皆被割喉而死,骨碌碌地滚下台阶。 徐离怀对他和华如练低声吩咐:“快下山!” 夏书恩眼角余光瞥见徐离怀带着两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径自逃离,对薛天辰、颜溪月、司徒瑶光叫了一声:“我们也下山去!” 史天徕见他们相继撤退,高声大呼:“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自从失去了隐霄寨,葛老三日思夜想的就是来找史家兄弟报仇,先不论自己能否打得过,几招对打下来斗得酣畅淋漓。 他不明白夏书恩为何突然撤退,大是扫兴,可他心里也清楚,没了薛天辰他们几人强有力的外援,自己败在史家兄弟手上是板上钉钉的结果,心中再无奈,也只好朝山下奔去。 史家兄弟出动了上百下属追赶至山下,如潮涌般的人手将夏书恩等人毫无缝隙的围在垓心。 “这么多人,就是斗到天黑也不见得杀光。”薛天辰早抽出背上的鹤翎刀,上下翻飞,始终不离司徒瑶光左右。 夏书恩望向凝立一旁的史家兄弟,“你上过战场还不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在山门前,史天鸿对司徒瑶光出言无礼,薛天辰早就想上去撕碎了他,可围上来的人手实在太多,如同一堵墙般将史家兄弟隔绝在人墙外。 第37章 鹬蚌相争,谁得渔利? 夏书恩与薛天辰身形同时一闪,并肩立在一处,凝聚内力,对着众人双掌齐出,凌厉的掌风犹如火药般轰开了身周的人墙。 一众人被这两道掌风击倒一大片,四人顺着掌风震开的口子飞身向前,跃到了史家兄弟面前。 葛老三也趁机钻出了包围的人群,手中挥舞的长刀,一会儿砍向史天徕,一会儿直劈史天鸿。 兴奋之下,武功路数大不成个章法,直成了撒泼玩闹、上蹿下跳的野猴。 史家兄弟能从葛老三手中抢来隐霄寨,占山为王,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兄弟二人各自以一敌多,丝毫未乱。 徐离怀等三人距离碧蝉还有数丈远时,看守碧蝉的二十余人也向三人袭来,两边同时狂打恶斗。 史家兄弟再如何狂妄,自打得了隐霄寨后,在荼蘼山就鲜少遇见敌手,初时斗上几个来回尚可,安逸的久了,体力和武功不免生疏,纵有众多下属保驾护航,一个时辰下来,两人已是喘息不止。 史天徕眼见夏书恩等人攻势未减,弟弟也快支撑不住,心念一转,把主意打到了葛老三的头上。 “葛老三,你不就是想要回隐霄寨吗?我还你就是!只求你与我兄弟二人联手退敌!” 葛老三斗的正酣,听见他开口求饶,心下大喜,“孙子现在求你爷爷,还想骗老子,晚了!” 史天徕深知葛老三失去隐霄寨是其毕生之痛,一面发招迎击夏书恩与颜溪月,一面从中挑拨,“他们根本没钱,就是想打败我们兄弟俩,好抢走你的船!” 颜溪月发掌朝他攻去,“我们可没你这么卑鄙,休想挑拨离间!” 夏书恩也随即补上一句:“葛老三,你要是答应了和他们兄弟二人狼狈为奸,你隐霄寨的事我们就再也不管了,今后你给他们当奴才也好,杀了也罢,全在你一念之间!” 史家兄弟的手下见大当家有笼络葛老三之意,手上的兵刃便都避开他,尽数移到了夏书恩等四人身上。 葛老三内心早已恨极了史家兄弟,无人来围攻,他杀的更兴奋了,“公子放心!今天是我葛老三扬眉吐气的日子!——史天徕,他们能帮我夺回山寨,我就是把碧蝉白送给他们都愿意!” 史天徕心急如焚,大汗淋漓,史天鸿中了薛天辰一拳,吐了一口鲜血。 看到史天鸿受伤,兴奋异常的葛老三挥舞手中长刀向他冲去:“你小子的死期到了!” “且慢!”史天徕于危机之中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物件向葛老三掷去,“你看这是什么?” 葛老三以为他要向自己发射暗器,凝目一看,是一串钥匙,不禁两眼放光,砍向史天鸿的兵刃立刻收回,接住了史天徕掷来的钥匙。 “这是隐霄寨财库的钥匙,你原是它们的主人,现下物归原主!” 史天徕知道他很是受用这一套,“葛老大,我如今算是把隐霄寨还给你了,你也无需靠这些人来帮你,还犹豫什么?难不成等这些人重新把隐霄寨给霸占了吗?” 葛老三的部分手下听闻他拿到了隐霄寨财物库房的钥匙,即便是在对招殴斗之际,也忍不住向他高声道贺,一时间“恭喜老大夺回山寨”的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老大?” 葛老三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重新被人叫回老大,尽管在客栈生活的那段窝囊日子里,自己的手下仍是这么称呼,但这第一声“老大”是从史天徕口中叫出,于他而言,意义非凡。 他飘飘然的站在人群中央,恍如隔世般凝目眺望山上的一草一木,以及那座亲手建立的隐霄寨。 史天徕见他上套,高声呼喝:“我史家兄弟与葛老大化干为玉帛,众位兄弟都是自家人,勿要自相残杀,快将刀口对付外敌为上!” 史家兄弟的人手原就不少,葛老三带来的手下只有二三十人,现在也都和他们兄弟俩握手言和,夏书恩等四人要面临的压力又增加了。 眼看葛老三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对史家兄弟喊打喊杀,现下却似乎神游物外,把来之前说过的话、决定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薛天辰忙大声呼喊:“喂,他们说不定给你的钥匙是假的,你别上了他们的当!” 史天鸿被几个手下护在路旁,喘息之际,他扭头朝海边望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数十个水手正有条不紊的向碧蝉进发。 史天鸿惊慌指向碧蝉,“葛老……大,你快看,还说这些人是来帮你,他们根本是想浑水摸鱼,把船开走呢!” 他叫惯了葛老三,但一想到现在要笼络他,不得已称呼他为老大。 别说出门之前没商量此节,就是与徐离怀关系要好的薛天辰也大出意料之外。 隐霄寨已经唾手可得,葛老三欲将徐离怀留在山下的五箱金银运回山寨,看到徐离怀此等作为,立即恼羞成怒,突然对薛天辰等人拔刀相向。 “好啊,老子拿你们当好人,光天化日下,干这不要脸的勾当!” 薛天辰向海边瞥了一眼,郭啸和华如练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徐离怀,飞身跃上了碧蝉,放下了登船用的艞板,让那些水手顺利登船,整个架势犹如要扬帆起航。 他这时才顿悟,为何夏书恩要提醒自己注意提防此人,他是危急关头只顾自己,却累的他们四人和史家兄弟真刀真枪的厮杀,自己好去捡渔翁之利。 司徒瑶光迎击葛老三的手下,不禁对他张口叱骂:“葛老三,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若是想要你的东西,早就先占了你的客栈!” 颜溪月也寻隙讥嘲了他一声:“他要是脑子好使,就不会从老大混成老三!” “不准再叫我葛老三,叫我葛老大!老大!”葛老三怒发如狂,带领手下兀自朝海边奔去。 史家兄弟只想解决眼前的危局,先笼络住葛老三,联手击退了夏书恩这一行人,之后再处决了葛老三,没想到中途奇生陡变,隐霄寨财库的钥匙给了葛老三这个草包不说,连碧蝉都要被人夺走。 史天鸿顿足大叫:“大哥,你好糊涂啊!你忘了我们的必胜法宝?” 史天徕猛一拍脑门,“哎呀,二弟,你怎么不早说!” 他打了一声呼哨,高声喝令手下:“兄弟们听我号令,速速退回山寨!” 第38章 狰狞恶兽 史天徕纵身跃上道旁的一颗大树,打起呼哨,一众手下黑压压的往山门方向逃去。 史天鸿险些被薛天辰和司徒瑶光擒住,众手下为了掩护他撤退,都纷纷围了过来,史天鸿就地一滚,腾身而起,跃上了另一颗大树。 只听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响起一阵牛角的“呜呜”声,声音越来越高昂,在山林间回旋荡漾。 四人陡见这些人罢手止斗,没命似的爬向道旁的大树,有的树上爬满了人,有的就奔向青石台阶,一边奔跑,还一边从怀里掏出墨绿色的香囊挂在胸前。 不多时,脚下的大地微微颤动,青石台阶两旁的密林中踩踏声大作,仿佛有什么巨型之物撞倒了树木草石,惊起林间密密麻麻的鸟雀。 又听见一声声野兽嚎叫,数不清的虎豹豺狼从密林中钻出来,个个躯体雄伟,猛恶狰狞。 史天徕与史天鸿分别立在两株大树枝干上,撮唇作哨,指挥群兽攻击路中央的四人。 “去碧蝉!”夏书恩一声断喝,拉上颜溪月,运起轻功,提气飘行。 “什么?那里不是……” 颜溪月看到碧蝉周围正有五十余名水手在登船,他们没有功夫,不像华如练和郭啸能飞身登船。 这些猛兽就是史家兄弟用来对付他们四个人的,如果这时候的他们奔向碧蝉,岂不是会让猛兽伤害到那些尚未登船的水手? 只是她还来不及道出心中疑惑,双足就已离开了地面。 薛天辰和司徒瑶光也相继跟上,离碧蝉越近,他们越能清晰看到此船的细节。 碧蝉这艘巨船长二十五丈,宽十二丈,光是船身与地面相隔就有三四丈高。 只要人上了船,收起艞板,诸如野豹之类善于跳跃的猛兽,就算攀上了船身,也极容易被船上的人打下来,怎么也比陆地上安全的多。 四人轻功迅捷,身后的猛兽如巨浪奔涌,咆哮而来。 距离碧蝉还有四五丈时,夏书恩忽然停下脚步,神色凝重的交代颜溪月,“你先上船,我去把野兽引开!” “我跟你一起……”颜溪月话未说完,夏书恩已托起一掌,厚重的掌风已将她甩出。 这股内力雄浑而不失柔和,并不会令她撞上船身,落地之处便是在船舷上。 立在甲板上的徐离怀看到半空中飞跃而来的颜溪月,犹如随风飘荡的树叶,十指不由得紧紧抓扣在船舷上,紧张关怀的神色溢于言表。 “堂主……”身后的郭啸拉了他的衣袖。 徐离怀紧扣在船舷上的十指略微放松了些,但眉头仍未舒展。 眼看颜溪月落地的方向是朝自己而来,他走出几步,欲待伸手去拉她一把。 颜溪月右足踏上了船舷,忽然身形后转,一跃下地,没入了混乱的登船水手人群之中。 骄阳照耀下的甲板上,凝立着一个僵直的影子。 落地后的颜溪月放眼四顾,只见一道白色身影在猛兽间纵来跃去,那些猛兽皆是凶性大发,张开巨口利齿去扑咬,白影总在倏忽之间躲闪避过,但情势不容乐观。 颜溪月正要冲身上前相助,却被身边的司徒瑶光和薛天辰紧紧拽住。 “月姐姐,他就是不肯你去冒险才送你上船,你千万别再过去了!” “你们两个赶紧上船,我去帮他!” 薛天辰身影一晃,几个纵跃间,也隐没入猛兽中间。 司徒瑶光只觉得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她才刚劝过颜溪月,总不能自己再冲过去。 但两人这时也没法安心上船,只因有几头老虎、野狼已经冲进了人群,登船的水手们避之不及,已经接连有十数人命丧在野兽之口。 司徒瑶光和颜溪月纷纷使出袖箭和飞镖,径朝这些猛兽的眼睛和颈部射去,华如练和郭啸也在利用手中兵刃阻挡猛兽的进攻。 夏书恩与薛天辰疏忽间跃到了树下,对史家兄弟朗声道:“你们要杀就杀我们两个,那些水手你们留着用吧!” 薛天辰挥刀迎击围攻上来的狮虎猛兽,“我好心来助你,你倒是不客气啊。” 史天鸿对哥哥高声道:“大哥,就这两个刺头最难对付,我们再多收一些人也无妨。” 方才对战之时,史天徕屡次吃了夏书恩的亏,他们兄弟二人不曾与华如练、郭啸交过手,只当颜溪月和司徒瑶光两个女流之辈用别的方法一样能对付。 今日一斗,兄弟俩的手下死伤大半,只要收拾了夏书恩和薛天辰,其余人收为己用方能补偿今日的损失。 史天徕不答话,但口中的哨音声调一转,围在碧蝉周围的那些猛兽开始一齐撤退回来。 同时,史天鸿命令手下去控制住登船的水手,以及徐离怀等人。 尽管狰狞的猛兽朝己飞奔而来,夏书恩看到那些无辜的水手和颜溪月等人已经脱离了险境,心中宽慰了不少。 史家兄弟的哨声这时变得忽长忽短,忽疾忽徐,围在两人周围的猛兽也不再扑上来,而是顺着哨音的指挥在两人周围虎视眈眈的徘徊,正待主人令下,就一齐扑上去,把围困在中心的两人分尸而食。 薛天辰生平头一次被这么多的猛兽围在中央,也不由得暗自骇然。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脱身?别连累我跟你一起尸骨无存。”他与夏书恩相互背靠站立。 “待会儿蛇来了,记得上树躲避。” “蛇?哪来的蛇?” 薛天辰凝目四望,心头倍感压力,猛兽尚且容易避开,但蛇身轻盈,难以发觉,比躲避猛兽更加困难。 史天徕得意大笑三声:“看在你们即将就死的份上,不妨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这些猛兽都是我兄弟俩这几年来训练的宝贝。 只需今日拿你们二人开荤,这隐霄寨便可更名为‘百兽庄’了。——葛老三!葛老三!” 他连叫两声,都不见葛老三回应,蹲守在树上的史天鸿笑道:“想必这窝囊废已经在哪只狮子野狼的肚子里了。” 笑声未歇,夏书恩对史家兄弟高声道:“在下有一物相赠,请阁下务必笑纳!” 他伸手分别向两颗树上弹了几弹,几粒黄色的药丸以眨眼之速弹在了两人胸前。 兄弟二人以为他弹来的是什么毒药,低头一看,胸前的衣服上留下了黄色的粉末。 史天徕急屏呼吸,拂袖弹去粉末,但过了半天,自己未见任何不适。 集结在空地上的众多猛兽仿佛是提前嗅到了危险,但没有主人的命令,不敢擅自乱跑,留在原地焦躁不安地低吼。 第39章 遗祸毒物,以小制大 “小白脸,你扔的什么东西?” 史天鸿抬头去看夏书恩,然而被猛兽包围的中心哪里还有人影? 史天徕撮唇作哨,指挥众多猛兽保持阵型,但地上的虎豹豺狼恍若未闻,有的炸毛龇牙,有的落荒而逃,乱成一团。 夏书恩弹出几粒黄色药丸之后,就带着薛天辰跃到了另一颗大树上隐匿身形。 只不过当时的史家兄弟的注意力全放在那药丸有毒无毒上,根本没留意两人已经脱身。 薛天辰倚靠的树干的一侧,对眼前渐渐失控的局面满腹疑团:“你到底丢的什么东西?难不成能控制这些野兽?” 夏书恩胸有成竹的笑了笑,“我若有这本事,早拿出来了。这是董前辈送我的‘蛇缠香’。人闻不到此香,蛇却能闻香而来,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里就要被大蛇、小蛇、毒蛇、无毒蛇给包围了。” 史天鸿已大怒,“大哥,这些畜生不听话了,定是那小子刚才扔的东西里面有鬼!” “那鬼小子别叫我抓到,否则……啊哟……”史天徕正破口大骂,忽觉腿上一阵剧痛。 低头一瞧,顿时头皮发麻,树下的草丛间不知何时游来了数不清的五彩斑斓的蛇群。 有的从草丛钻出,有的已经爬上树来,顺着史天徕和史天鸿两人的腿脚朝身上爬去,张口咬啮,更有不少毒蛇已经钻进了猛兽之中。 狮虎这类凶猛的动物还在和蛇盘旋,而野豹豺狼已经四散溜走,还有一些野兽已经中了蛇毒,四蹄朝天,肢体抽搐。 蛇缠香对蛇太具有诱惑力,蛇类闻香出动,只想找出蛇缠香的具体所在,然后将其吞入腹中。 所有阻挡蛇群寻找蛇缠香的人或动物,都会被蛇群视作仇敌攻击。 但蛇缠香的发明者初衷就是用来害人,香丸一经弹出,在地上滚上几滚,就会自行消散,但香味仍经久不散。 史家兄弟仗着有这些威猛无敌的猛兽镇场,无人能有反抗之力,但能挟制壮硕猛恶的猛兽,不见得要找来更凶悍的同类。 那些看似弱小,实则灵活机敏的动物反而成了克制猛兽的致胜法宝。 史家兄弟及其众多手下都已被陆续游来的蛇群所骇然大惊,而夏书恩和薛天辰早已离开了此地,奔向碧蝉。 彼时,葛老三曾想拦下徐离怀三人,熟料中途本来了不少猛兽,只好也和颜溪月、司徒瑶光、华如练、郭啸等人齐心抵抗野兽。 碧蝉的周围零零落落躺着遇害的水手和已经被众人杀死的野兽尸体,海水不知来回冲刷了多少次,地上的血水也不曾干净。 几头野狼还不死心的朝船上跳跃,可即使蹦跳的再高,船身上没有可固定攀爬的位置,狼群还是摔落下去,船身留下一道道尖锐的爪痕。 所有人安全到船上后,都为刚才惊险万分的情形而心有余悸,胆小的水手双腿不住地打颤,背靠船身瘫坐在地上,豆大的汗水从脸庞滚落,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惊骇之色不减。 徐离怀蹲下身子,爱怜的抚摸福喜,从客栈上路起,福喜就始终不离的跟在身侧。 在隐霄寨的山门前,徐离怀骤然决定下山之际,那时还不曾出现兽群,福喜也因此跟着主人上船避开危险。 劫后余生的颜溪月和夏书恩在一旁互相关心着彼此,但华如练可没那么轻松,他看到薛天辰盯着徐离怀的眼光似欲冒火。 “薛兄,你别、别误会,我们堂主之所以先来碧蝉,是想叫我们先来占领碧蝉,等你们斗败史家兄弟后,一起航行。 以当时的情形,一来时间紧迫,二来若直接说出堂主的计划,不免被史家兄弟提防,占领先机的计划就会泡汤……” 他兀自向脸色微有怒容的薛天辰解释,而徐离怀的目光和注意力全在颜溪月和夏书恩这两人身上。 “堂主,你说是不是这回事?” 直到华如练连叫了两声,徐离怀才从一对温柔缱绻的佳偶上移开目光。 “哦,薛兄,今日之事的确会令人产生误会。但我别无他意,出发之前,谁也料不到碧蝉会距离隐霄寨如此之近,那史家兄弟又不讲情面,我只好与四位分头行动了。 薛兄想,我们一路同行到此,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抛下四位而独自前行?即便我真这么做了,去了沧溟岛终究还是要回来,不也一样避免不了与四位重逢吗?” 薛天辰似欲不信,“从沧溟岛回到中原,也未必要再经过这里。” 徐离怀见他有所怀疑,也不心急,反而浅笑一声:“薛兄真是多虑了,倘若我不照原路返回,最终还是要回到中原。 我与二位来到这荒僻之地并非无人不知,你们若是没有回去,官府和朝廷又岂能轻易放过我?” “是吗?”薛天辰虽然反问了一句,但心里的疑窦已经消失了大半。 “当然是了。” 发出这一声肯定的是夏书恩,两人的交谈全都一字不落的被他听在耳中,就连徐离怀刚才流连在自己和颜溪月周身的目光也撇在眼内。 “他不是早就提防徐离怀了吗?当时也是他叫大家跟着下山去追徐离怀,怎么现在反而替徐离怀说话了?”薛天辰疑心又起,但这句话始终是放在心里。 “且不说这一路上,徐离兄对我们的尽心照拂,在来之前,他又如何能预料到会遇上葛老三和史家兄弟这两道关卡? 如果徐离兄现在就把我们抛下,那谁又能保证沧溟岛上不会出现类似的状况,我想以徐离兄的聪慧和见识,断不会如此作为。” 夏书恩的这番话不仅让薛天辰放下了戒备,也让这场险些酝酿的内斗化解于无形。 “还是夏兄善解人意,不然我现在跳下海去也洗不清了。”徐离怀对他又是艳羡,又是敬佩。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两人之间毫无间隙。 “堂主,幸好这琴没受损伤,否则……”天音子抱着心爱的古琴徐徐走来。 薛天辰不禁瞠目结舌,“天音子?你怎么也上船来了?我们可是去找人,不是听你弹琴。” 天音子双眉一扬,脸上满是得意骄傲的神色,“我去自有我的妙用。” 薛天辰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一齐看向徐离怀,他对天音子笑了笑,“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卖关子了。” 第40章 险中行,嬗变心 天音子盘膝而坐,端目凝视横置在膝盖上颇显老旧的古琴。 “我曾祖父和孤老伯是故交,他们以一曲《潇湘水云》相识,结为知己。后来曾祖父去世,孤老伯自伤知音难寻,遂僻地隐居。 这架古琴是从曾祖父手中传下来,平时不叫人触摸分毫,但这首《潇湘水云》却是后代子嗣必学的的曲目。 得知徐离堂主要来沧溟岛寻找孤老伯,我定要替曾祖父来见一面。” 徐离怀说道:“这些年间,也曾有江湖访客来拜见独乐老人,但他老人家不喜见外人,来者皆被驱赶,轻则受伤,重则丧命。若老人家听闻故友之后弹奏的这首清乐,定会欣然露面。” 司徒瑶光斜眼微睨徐离怀,“还以为徐离堂主喜好雅乐,藏得这么深,可真是意想不到。” 徐离怀正要解释,天音子抬头朝她望去,“姑娘别误会,孤老伯生性孤僻,我曾祖父也与他有着一样的性子。 是我恳求徐离堂主不要将我的家事对外透露,现下大家起疑,我才坦诚吐露。” 司徒瑶光看了看徐离怀,恍然大悟中又带着几分惭愧,正要致歉,徐离怀却摆了摆手。 “司徒姑娘不必介怀,咱们同行了这么久,大家才知道天音子先生同来的目的,此事若换做是我,心里多少也会有些不舒服。现下误会已清,只盼大家能同舟共济,相互扶持,早去早回。” 从东海出发之时,徐离怀在当地还找了一名曾经来过沧溟岛的老水手,年纪四十五六,人称其“寒伯”。 他曾于五年前乘坐过这艘碧蝉,于船上的不少细节和构造还铭记于心。 史家兄弟夺走碧蝉后,只在外表装饰上略微做了些改变,主要构架仍保持葛老三打造时的模样,平日里修修补补,不使其出现重大纰漏。 以寒伯的这番经历,作为船长自是无疑。 他带人上下里外的巡视了一番后,清点了人数,发现原本的五十名水手这时只剩下了三十八人,催动这艘巨船恐怕有些费力。 华如练注视船舷角落的一群人,对徐离怀说道:“那边还有二十三人,都是葛老三的手下趁乱爬上来的,您看要不要把他们也算进去?” 历经一番凶险情状,众人这才想起还有葛老三这号人物,一问之下,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老大究竟是死是活。 既然落得个群龙无首的境地,形势迫人,隐霄寨的山门前不是猛兽就是毒蛇,他们为了活命,当然是选择充当水手。 解决了人手问题,寒伯指挥众水手各安其位,碧蝉扬帆起航,驶向前路更加迷茫难测的沧溟岛。 夏书恩眺望碧波无顷的大海,回想起方才凶险无比的经历,仍是不免思潮起伏。 “你刚才的话,可是当真?” 四下无人之际,薛天辰还是带着一丝疑虑来找他。 “叫我提防他的人是你,现在叫我放心的人还是你,你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夏书恩轻声叹了口气,薛天辰以为他又要开口批评自己,只好说道:“算了,算了,算我多问了,你这么做自有你的理由。” “我……其实心里也很乱。” 薛天辰印象中的夏书恩,无论遇上多棘手的事,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无奈而又迷茫。 “还没到沧溟岛,他的确不会对我们做什么,但防人之心……”海上一声微弱的求救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我、我还没……停、停船……” 两人神色紧张的顺着声音来源找寻,到了船中央才看到船后有人在奋力划水,立时大感意外。 “葛老三?” 听到动静的徐离怀等人也出来围看,华如练放下长绳丢入海中,葛老三抓住绳索,缓缓爬上了船。 “想不到你居然还活着?” “你的那些手下要是早点知道这个消息,也不至于去做水手了。” “你心心念念的不是自己的隐霄寨吗?史家兄弟也答应还你,你怎么去捡便宜了?” 薛天辰、华如练、司徒瑶光等人看到狼狈不堪、浑身湿漉漉的葛老三,全身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对他在隐霄寨前的翻脸行径出言讥嘲。 葛老三知道这是自己咎由自取,悔恨交加之下,涕泪横流。 “我、我哪想得到会是这样……我原是想来拦住徐离公子的,可一看到野兽来了,我就躲到树上去,后来又看到出现那么多蛇,我就更不敢出来了。 姓史的两个混蛋中了蛇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我的人都上了船,我单枪匹马是不敢去要什么山寨了,我想了想……还是跟着你们安全些。”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是低微,众人不禁对他翻了个白眼。 华如练冷冷质问他,“你拦下我家堂主,是不是还想杀了我们?” “这个、这个……我自知……没那个本事。” “是不是还嫌背叛一次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薛天辰打心眼里瞧不上他这样两面三刀的人。 面对葛老三的可怜巴巴的请求,徐离怀对夏书恩说道:“还是留下他吧,毕竟这艘碧蝉是他亲手打造,这船上的机关还是他最清楚不过。”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葛老三恼恨自己没不早拿出这个理由,现下更是抓着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各位好汉、大侠,我在船上当个打杂的都行,这船上的一根钉子,一捆缆绳,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了。我不白吃饭,只求各位准许我在船上效犬马之劳,将功折罪!” 除了徐离怀对他客气外,其他人心里均是期盼着接下来的航行中,他可别再闹什么幺蛾子。 船行了两个时辰,海上始终风平浪静,暖风熏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危险海域。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危险来临前的宁静,尤其是寒伯与葛老三这等去过沧溟岛的经验之士,没一刻不是眉头紧皱,紧盯海上的各种细微动静,丝毫不敢松懈。 根据日影,此刻应是到了申时,徐离怀拿着地图与夏书恩等人在甲板上商议行程。 “从地图上看,我们距离沧溟岛还有一百多里,我已让寒伯尽量加快船速……” 正说话间,众人忽觉平和的海风变得阴冷,立在船舷的颜溪月向众人惊声叫道:“你们看,前面那是怎么了?” 但见百丈之外的海面不知何时变得一片漆黑,天上黑云滚滚,厚厚的云层间夹杂几道耀眼的闪电,低垂的黑云仿佛要坠入海水。 空气沉闷的透不过气,盘旋在海面的海鸟也飞得极低,有几只撞上船帆,直挺挺的掉落在甲板上。 尽管对面的海域上黑云盖顶,碧蝉的头顶却是一尘不染的湛蓝天空,同为一片海域,却像是隔了两个世界。 不知是船行的速度加快,还是密布的黑云蔓延飞快,本处在黑云和蓝天之间碧蝉眨眼间就进入了黑色海域的范围。 明亮的日光被黑云遮蔽的没了影子,海水也被天上的黑云印染成了黑水。 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恍若陷入一片上不见天,下不见海的黑色地狱中。 第41章 海途惊变(上) 寒伯死死盯着前方的海域,脸上骇然失色,“黑风暴!是黑风暴……” 此时的海面雾绕云迷,伴随阵阵焦雷,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落。 “黑风暴?” 薛天辰、华如练等人均不明所以,葛老三这时的神情并不比寒伯轻松多少。 他双目直盯天上翻滚的浓云,吞咽口水,“黑风暴到来的时候,往往会在海面上形成漩涡,过往的船只,没有一个不被卷进去的,从前有几个客商坚决不听劝阻,结果再也没能回来,就是折在了黑风暴上。” 碧蝉已停止前行,却仍朝着前方的漩涡中心缓缓移动,海面上并未掀起风浪,海水都集中流向同一个方向。 薛天辰虽然有着参与海战的经历,但从未遇到过海上漩涡,他一听说黑风暴会带来此种险境,也是心里打鼓。 “以前依稀听一些渔民和将士们说过,海上漩涡威力无比,无论什么样的船只,只要遇上漩涡,都会连人带船卷入深海之中,无人生还。” 众人只觉一股凉意从头顶直泄下来,出发前,大家只道去往沧溟岛的途中,最多就是天气不定,暗礁丛生,可从未听闻过有什么黑风暴带来的海上漩涡。 徐离怀脸色青白交加,双手揪住寒伯的衣领,脸上露出少见的怒容,“既然有黑风暴,你为什么不早说?” 寒伯被他凛冽如冰的眼神吓得魂飞天外,四肢不住地打颤,“这、这黑风暴向来只在八九月间才出现,现在、现在可是才三月啊。”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离开这!”徐离怀愤怒的将他摔在了地上,目光转向了阴暗无光的海面。 这一路走来,徐离怀始终都是温和儒雅的举止形貌,他突然发怒,不止寒伯,连夏书恩等人都吃惊不小。 这时,船身在海水的推波助澜下,开始左右晃动,冰冷的雨水从窗口灌入舱内。 华如练急忙搀扶住站立不稳的徐离怀,“堂主,我知道您现在心切离开,现在最要紧的是大家一起想办法,离那漩涡越远越好。” “咚咚”两声沉闷响,舱内众人都站立不稳,过了片刻,碧蝉静止不动,听声音来源,似乎从舱底传来。 水手过来传讯,说船只撞上了两处暗礁,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了两块礁石中间,动弹不得。 葛老三脸色煞白的跌坐在地,双臂抱头痛嚎:“我怎么这么倒霉!隔了十年,好不容易重新登上我的船,结果马上就要毁了!” 众人一听巨船碧蝉就要损毁,所有人的性命都系于此船之上,不解、惊诧、惶悚、茫然、沮丧的心情同时涌上心头。 薛天辰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什么叫马上要毁了?你说清楚!” 夏书恩也拉住他,“如果前面真有漩涡,我们的船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但现在正好被礁石挡住,等黑风暴过去,漩涡停止,我们不就没事了?” 葛老三完全站立不住,整个身体都被两人架着,“你们不知道这漩涡的厉害,现在还没什么,等过一会儿漩涡越来越大,吸力大到能卷碎一整艘船。 你们别看我这碧蝉像座山一样,在这海上黑风暴面前,连只蚂蚁也不是! 夹在两块礁石中间,过不了多久,船身就会从中间折断,咱们所有人都会被卷入漩涡,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众人刚才还只是心凉了半截,现在可谓是凉的彻底,连葛老三经验老到的都不抱希望,自己毫无航海经验,更没法应对了。 夏书恩一个箭步冲到窗口向下望了一眼,海水较刚才的流速加快,但并非到了坐以待毙的地步,又问葛老三,“以现在海水的流速,船能否划得动?” 葛老三愣了一下,微微点头,“划是能划得动,可赶不上漩涡形成的速度。何况船已经卡在礁石中间了,除非、除非来个海上巨人,把这么一艘巨船从中间取出来……” “这船不是可以金蝉脱壳吗?” “啊?”葛老三一怔,说不出话。 面色凝重的徐离怀听见两人的对话,过来抓住葛老三,“你是碧蝉的主人,你估算一下尺寸,如果外船脱落,内船是不是就可以划走了?” “这、这……”葛老三听闻这两人的意思是现在就要把外船和内船分开,然后行驶内船脱离这片尚未形成气候的海上漩涡。 “这个法子我何曾没想到过?先不论我们能不能划得过漩涡的速度,就是出了这片海域,后面还有暗礁群,没有外船抵挡,还没到沧溟岛,咱们就落得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这声坚如金石的话语是从夏书恩和徐离怀的口中同时喊出,话音一落,两人都不禁向对方怔怔望去,突如其来的默契令在场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暗暗惊异。 “这不是真正的黑风暴!不用脱离外船!” 就在大家举棋不定时,一个喉音响亮的男声响彻船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进来一名肤色黝黑,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雨水顺着他黝黑的面庞滴滴落下,炯炯有神的双目中透射出坚定和希望。 “你是谁?”徐离怀和其他人一样,并不认识他。 男子忽然间集所有人的目光于一身,变得有些腼腆,“我、我叫戎虎,家住东海边上的一座小岛。我刚才下水观察了一阵,我觉得、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黑风暴。” 颜溪月离得他最近,把他拉入了船舱内,“你确定吗?”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知道什么是黑风暴!”发出讥嘲之声的是寒伯,他对戎虎的突然到来感到愠怒。 “我还不知道你?就算你打小跟着你爹出海捕鱼,这海上风云多变,危险说来就来,你一句话就否定这不是黑风暴,岂非是说我们这么多人都及不上你?” 眼下情势危急,多一个人出主意,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夏书恩拦下发怒的寒伯,询问戎虎,“小兄弟,你说这不是黑风暴,却又是什么?长话短说。” 戎虎被寒伯怒骂了几句,变得惶恐不安,此刻被夏书恩温和的话声相询,重新鼓起了勇气,“我以前出海也遇到过类似的状况,凡是出现漩涡的时候,海下往往比海面上更加凶险。 但我刚才下海探过,海下风平浪静,海鱼也没有丝毫慌乱,说明黑风暴只是障眼法,等这阵雨停了就会恢复如常。” 寒伯正欲反驳,徐离怀神色紧张的问他道:“依你的意思,我们现在该按兵不动?” “对,正是此意!” 葛老三跳脚大叫:“对你祖宗个头!老子来问你,你之前来过这里?” “没、没有。” “没有你还敢胡说八道!现在漩涡还没成气候,海下当然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你叫我们别动,是不是想把所有人都害死在这!” 第42章 海途惊变(中) 葛老三污言秽语骂完,寒伯也斥责他。 “阿虎啊,你们年轻人爱出风头我是知道的,可你不能光凭自己遇到的小概率经历,就推断我们这次也一样。我可是出海远航的老人了,我见过的、经历的不比你多……” 当寒伯说“你们年轻人爱出风头”这句话时,舱内不少目光同时朝他望来,寒伯自知失语。 薛天辰感到船身前移的速度又比刚才加快了,心中更为慌张,“到底是脱离外船拼死一搏,还是留在原地,等黑风暴过去,现在赶紧决定!” “脱外船!”方才还反对脱离外船的葛老三,这时第一个持赞同态度。 他一脚跨在船舱门外,只待夏书恩和徐离怀一声令下,他就冲到舱室去开启机括。 徐离怀慎而又慎的问一遍戎虎,“你确定这次的黑风暴没事?” 戎虎被葛老三和寒伯一通喝骂斥责后,想起自己的确从未踏足过沧溟岛附近的海域,自己在东海遇到的情形未必能与危宿海相提并论,再次被人问起,他心里也没了底。 刚才还争论不休的船舱内,此时变得寂静无声,如果不是外面的风雨声大作,每个人的心跳声都能清晰可闻。 夏书恩感到一只温软的手握住了自己,他侧头望去,与颜溪月鉴定柔和的目光四目交投,“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的落入他的耳中,夏书恩心跳渐剧,朝船舱内的众人焦急、彷徨、失落的脸上一一望去,深吸一口气。 “葛老三,你去打开机关吧。” “就等这句话了!” 葛老三刚把脚迈出舱门,忽然想起了什么,“虽然这是艘套船,可开船的舱室只有这一个,你们就待在这里,千万别出去。” 寒伯配合葛老三,把外船上的六十余名水手都安排到了内船,降下船帆,诸事准备妥当后,船身的上下左右,各处角落,没有一处不发出连绵不断的“咯喇”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击打在船身上,又像是整艘船都要四分五裂,众人双腿双脚都被震动不休的地板给震麻了。 透过窗口向外面张望,视野有限,却也能看得到外面的一层船板在逐渐脱落,像极了一朵在海上盛开的花瓣。 葛老三设计船只的初衷是为了应付船只撞上礁石后的状况,重点在于舱底,当外船的舱底被礁石撞得支离破碎,那时开启机括,外船的船身自然也就被海水冲的四散开去。 由于碧蝉卡到了两块礁石中间,首尾两头的船板还是没能如期掉落。 内船的尺寸固然比外船小了一圈,但夹在船头船尾的船板没有去掉,整艘船还是无法启航。 葛老三带上自己的手下,在腰上拴了长绳潜入海水,准备在水下推开夹缝中的船板。 外船的船板从外面看上去甚是雄伟,实则每块船板都是用榫卯拼接而成,机关已开,每块船板都恢复了建造之时的面积。 否则仅靠人力驱动,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又相继下去了几十名水手,联合葛老三等人推开了卡在船头一侧的船板,一有空隙,内船顿时漂浮在水上,碧蝉重新启航。 看着船只缓缓朝海水流向相反的方向驶去,距离前方的中心漩涡区域越来越远,葛老三欣喜的手舞足蹈,不过很快他又愣住了,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对,我们在水底磨蹭了这么久,照说漩涡早就形成了,不该流速还是这么慢。” 又过半晌,碧蝉航行的速度逐渐加快,葛老三与寒伯惊骇相对,两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同一句话:“我们判断失误!” 戎虎却露出了欣喜的大笑,“没有漩涡!海水已经正常了!我们没有威胁了!” 他高声欢呼,与其他水手相拥而泣,尽管冰冷的雨水依旧拍打在众人的头顶和脸上,却阻止不了甲板上的欢呼雀跃。 徐离怀神色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早知如此,就不必脱离外船了。” 寒伯盯着波涛起伏的海面,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这、这怎么可能?刚才明明……” “那我刚才不是白忙活了?” 葛老三语声颤抖,他不敢相信,一个年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竟比自己这个来了沧溟岛七八次的老手还要判断精确。 度过了危机,薛天辰的心情陡然放松了不少,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这真是‘新手怕老手,老手怕高手,高手怕失手’。” “都怪我!都怪我!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想一想阿虎的话,我、我就知道拿身份压他。”寒伯想起自己不久前对戎虎的一番指责,心中悔恨不已。 葛老三却不以为然,反正他在登船前就已经犯了大大小小的错误。 “寒伯,我、我刚才真是胡乱说的,我也实在判断不准,现在只是没出事,万一真出事了……我岂不成了罪人?还是您的法子有保证。” 戎虎到底年轻,即便立了大功,也不会引以为傲。 寒伯听了他的话,只觉脸上烧成一片,更是抬不起头。 夏书恩亦道:“脱离外船的决定是我,要说责怪,那肯定少不了我。”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常在何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儿的海域本就不同寻常,大家又不是神仙,判断失误也属人之常情,最要紧的是,我们现在都不曾受过损伤,这已经算是赢了一局。” 徐离怀始终注视着颜溪月的一言一行,她的话刚落,他就想好了说辞。 “此话不假,我们此行不要有谁落下就算得上是成功,还是好好合计一下,待会到了暗礁要如何应对。” 咚咚、砰…… 船只猛然间剧烈晃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或摔或跌,听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似乎是来自船底。 “不会是撞上暗礁了吧?”华如练搀扶似欲摔倒的徐离怀,脸色大变。 片刻后,又是沉闷的一响,每响一次,船身就剧烈摇晃一次。 一水手过来传讯,舱底破了四处大洞,可能还会继续,不知是撞上了水下的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暗礁。 郭啸罕见的紧张起来,“那这船岂不是马上就要沉了?” 葛老三高声道:“不碍事!估计比撞上暗礁更麻烦。”他吩咐茂才下水一探。 这期间,船身摇晃不止,萦绕在众人心头的疑惑一个接一个袭来:为什么舱底破损,葛老三却说不会沉船?这一次又遇上了什么,让他觉得比暗礁更难应付?那撞上船底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茂才从水下钻出,一脸惊恐的朝船上众人大叫:“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众水手手忙脚乱的抛下绳索,茂才刚伸出去手,陡然爆出痛彻心扉的惨呼,只见他周围的海水顷刻变为猩红的血水。 他脸色惨白,双手扯住长绳,奋力蹬腿,似是要甩掉什么东西。 第43章 海途惊变(下) 茂才倒是拉住了绳索,可四五名水手却觉得手里的长绳仿佛坠上了千斤之力。 随着茂才的又一声惨呼,他身下的海水如同加入了深红色的颜料,又像极了一张血红的大口,眨眼间吞噬了他。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只剩一滩血,一根长绳跟随海水浮动荡漾。 葛老三怔怔望着染血的海水,面无人色,“龙须鲇……是龙须鲇!又碰上这畜生了……” 除他与寒伯、戎虎,其他人都对龙须鲇这个名字茫然不知。 “我也在海上呆过一阵子,有这么大的鱼不稀奇,它怎么还会吃人?” 看到薛天辰似欲不信的神情,葛老三浑身颤栗,“以前我在荼蘼山看到过搁浅的龙须鲇,这畜生肚子剖开后,里面还有没消化完的尸体,是个身长七尺的人。” 阴沉的夜空轰隆一声炸响,闪烁的电光照亮了人人惊惶的面孔,雨下的更大了。 葛老三继续说着:“咱们在海上航行,撞上暗礁都不算最坏的情况,暗礁可以绕过,毕竟那是死物。 最可怕的是这龙须鲇,你不招惹它,它就会来招惹你,这畜生一旦遇上路过的船只,就会不停的撞船,直到船沉,人落水,它就好一口把人吞入肚中。” 他又抬头看了看漆如墨渊的夜空,“这种鱼一般是晚上出来活动,现在到了它觅食的时候。” 船底又传来几下顶撞,众人只能抓住桅杆之类的固定物件来避免自己摔倒。 寒伯脸色灰败,迷茫的看向葛老三,“老弟,得赶紧想个办法啊,照这么个撞法,要不了多久,沉船是早晚的事!” 葛老三急得捶打脑袋,“哎,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也头一次遇上这晦气东西,除非有人下去把这畜生给宰了。” 薛天辰拿来一把三角钢叉,“这容易,我现在就去杀了它!” 戎虎当即拦下他,“这龙须鲇可凶狠着!它一口尖利的牙齿都长到了外面,而且现在下面还不止一条。个头小的,会把人啃噬的只剩骨架,个头大的,直接将人一口吞下。你一个人下去,只能活活当了它们的晚餐。” “那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现在去杀它,尚有几分胜算,等它们把船撞翻了,所有人都得进它们的肚子!” 司徒瑶光紧张万分的拉住他的手臂,“你、你有把握吗?你一个人去怎么行?” “我也去。”一向沉默寡言的郭啸已自拿了一柄银光闪闪的钢叉走向船舷。 华如练叫住了他,“你去了,堂主怎么办?” 郭啸的脚步黏在甲板上,身体僵直。 “我……”徐离怀张开了口,不知要说些什么。 夏书恩二话不说,直接从郭啸的手里拿走了钢叉,转头对薛天辰道:“我跟你一起去!” 葛老三喜出望外,讨好的问了一句:“那、那要不要我的人下去帮忙?” 此话一出,他的那些手下都吓得面无色,个个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惊悚不安的双目中期盼着葛老三不要点中自己的名字。 “不必了,你们留在船上看守,现在不能再耽误了!” “哎呀,那可真是……我们这三脚猫的功夫在关键时刻就是派不上用场。”葛老三嘴上说着可惜的话,脸上的神色却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水手去准备长绳的间隙,夏书恩放不下心的注视颜溪月,本以为她会紧张担忧,可此时的她却神色平静。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下去找你。”颜溪月只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掩饰不了的是眼眸中透出的关怀柔情。 夏书恩感到胸口一酸,语气坚定的回答道:“我一定会回来!” 两人在腰上系了长绳,所有人心情复杂的目送两人下船,唯独徐离怀却是目光闪闪的凝视眉心紧蹙的颜溪月。 扑通两声,水面上溅起的两串浪花旋即被浪头覆盖。 司徒瑶光伸手在脸上擦了一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扭过头,正要与颜溪月说话,这一撇头,见到徐离怀异样的眼神。 徐离怀与她目光对视,慌忙转过了脸,低头看向海水。 葛老三跪在甲板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祷,“海神保佑我等一定平安无事,保佑两位公子、好汉平安归来……” 他不说话还好,嘴里不停重复着这几句,直叫颜溪月和司徒瑶光的心揪得更紧。 水手点了几个火把照在海面上,众人无不凝神注视海面,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扑过来,一个浪花盖过一个浪花,下面却始终没有动静。 碧蝉在海浪的推动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再大的船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也如同天地间渺小的一叶扁舟。 其实夏书恩和薛天辰也只是才下去不久,只不过颜溪月和司徒瑶光关怀心切,一瞬间仿佛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过不多时,司徒瑶光面前的长绳左右摇动,她知道这是薛天辰可能遇到了危险,又或是想要上来了,心中狂跳不止,双手扯住了长绳。 “他要上来,快拉绳子!” 颜溪月、葛老三等人忙伸手帮拉拽长绳,仅过得片刻,长绳忽然一断,几个人都是使出了十足的力气,这一下都被摔出了几十步远。 司徒瑶光用力一扯,从海水中抽上来的绳子断了一个缺口,杂乱的切口无声告诉着众人,这条绳子是被外力扯断的。 “火把再往下放一些……那是……”听见徐离怀惊惶的叫喊声,司徒瑶光冲到了船舷旁。 火把微微照亮了海面一隅,虽不如白昼那般看得清楚,但殷红的血水还是能在黑夜中清晰可辨。 “他、他……”司徒瑶光双腿一软,全身止不住的发颤,系在薛天辰腰上的长绳断了,不用细想也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徐离怀俯身凝望起伏不定的海面,“必须要个人下去看看。” 司徒瑶光闻言,双手撑在船舷上,马上就要纵身跳海,颜溪月慌忙拉住了她。 “再等等,如果天辰真的出了事,他应该会浮上来才对。” 徐离怀语气焦急,“龙须鲇这么凶残,你没听戎虎方才所言,它能一口将人吞入腹中。” “不!他不会的!他水性那么好……”司徒瑶光心煎如沸,泪水混合着雨水簌簌而下。 颜溪月紧紧拉住她的手臂,生怕她激动之下就跳了下去,“他不是一个人在下面,书恩的绳子还是好好的,他们……会没事的。” 这句话是在宽慰司徒瑶光,也是宽慰她自己,可心里的焦急和忧虑比波涛起伏的海面还要汹涌澎湃。 司徒瑶光始终放下不心,颜溪月正自劝阻,徐离怀拉住牵引夏书恩的那根绳子,脸色大变,“不好!夏兄他……” 只见挂在船舷上唯一的一根长绳突然间绷紧,船身微微晃动,不知是被海浪推动,还是被长绳下面的动静给拖累。 火光照耀下,葛老三指着船舷左侧的海面大叫:“那是、那是血?” 第44章 惊险无状,难料后事 火光随葛老三的惊叫移动了位置,众人都看得分明,那海面上涌动的是一大滩鲜艳的血水。 水下一阵怪声响过,颜溪月下意识的看向悬在船舷上的长绳,伸手一抓,绳子变得轻飘飘,拉上来一看,绳子不是突然断裂,像是被解开。 砰的一声大响,船身一斜,船底又被龙须鲇狠狠撞了一下。 “溪月姑娘,别下去!” 徐离怀看到摔倒后、又起身的颜溪月扑到了船舷旁,几乎半个身子都伸到了船外。 司徒瑶光见他张开双臂,似要从身后抱住颜溪月,抢先一步扑到了颜溪月的后背。 “月姐姐,小心别掉下去了!” 从夏书恩和薛天辰结伴下水的那一刻起,司徒瑶光就留意到徐离怀对颜溪月异样的眼神,那时不明所以,直到现在徐离怀毫不避嫌的行径,她才明白过来。 徐离怀险些触碰到司徒瑶光的双手蓦地缩回。 华如练与郭啸相对一视,分从左右搀扶住徐离怀,郭啸挡在了他与司徒瑶光的中间。 “堂主,你自己也差一点有危险,还是别……” 话犹未了,徐离怀的目光越过郭啸,直达颜溪月,“我没事,刚才溪月姑娘要是下去了才是真的危险。” 颜溪月看到司徒瑶光忽闪忽闪的眼神,心下领会,冷冷回道:“我也没说我要下去。” “啊,那、那就好。”徐离怀感到又是庆幸,又是尴尬。 海面上的血水越来越浓,带着冲鼻的腥味。 船舷右侧的水面“波”的两响,从水下冒出两个人来,颜溪月和司徒瑶光绷紧的心弦才得以放松,露出欣喜的笑容,正是夏书恩和薛天辰。 葛老三、寒伯也不禁喜出望外,“海神保佑啊!居然能活着回来!” 甲板上的众人抛下早已准备好的两根长绳,七手八脚将两人拉了上来。 颜溪月看到夏书恩除了全身湿透外,并未有任何伤患,“你没有受伤?那水里的血……” 夏书恩在水下待的时刻稍久,浑身冰冷,掌心传来颜溪月的温热,微笑答道:“是龙须鲇的。” “龙须鲇?”葛老三惊叫连连,“这么凶的畜生,叫你们给杀了?” “怎么?你还想捞上来煮鱼汤?” 想起龙须鲇那一口渗人的利齿,葛老三连连摇头,“不不!那玩意的腥味,沾上了几天都去不掉。别说我嘴臭,起先以为那血是你们的,要是海里有了人血,所有人都麻烦了。 那得数不清的大小畜生都来撞船,现在好了,海里到处流淌的是最凶恶的龙须鲇的血,我们安全了。” “那绳子……为何会断?”司徒瑶光用手帕擦干薛天辰脸颊上沾有腥味的血水,语声发颤。 薛天辰见她心慌不已,平和轻松的回答,“大的带了几条小的过来,拖着绳子不好叉住,我正想解开,大的就来咬我。 书恩救我时,我就顺手抓住了一条龙须鲇的尾巴,结果那厮的力气极大,把绳子给扯断了。” “后来绳子是我自己解开的,束手束脚反倒容易受伤。” 夏书恩对上颜溪月温柔如水的目光,四目相触,胜过千言万语。 云收雨住,葛老三与寒伯絮絮叨叨的商量停航一晚,等天亮了再航行。 傍晚时分还狂风呼啸,大雨倾盆的海面,此刻海平如镜,天上繁星闪烁,海面静谧无比。 司徒瑶光与颜溪月睡在同一间船舱,颜溪月听见她总是翻来覆去,开口问她还在因何事烦恼。 司徒瑶光得知她也没睡着,气呼呼的坐起身来,“徐离怀太不正常,你发现了吗?” 颜溪月缓缓翻过身来望着她,“我早就看出来了,今天得多谢你,以后不要这样了,牵连到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咱们同为女子,有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当时我就观察到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只要你和夏大哥在一起,他的眼神总是离不开。” “他这个人,总是捉摸不透。” 当下,颜溪月将水明霞一事告诉了她。 司徒瑶光沉吟半晌后,心下恍然一惊,“当时天辰的绳子断了,他表面上关心天辰的安全,其实就是要怂恿我下去。 假如我真的下去了,那船上……都是他的人,葛老三这个墙头草不用说,你一个人要对付他们可就困难了。” 颜溪月心里也是突的一跳,“葛老三不足为惧,华如练也不成问题,关键是郭啸……他似乎是被徐离怀强迫留在身边。” 司徒瑶光点点头,“嗯,我也看出来,郭啸是想跟着一起下去的,可被华如练阻止,其实他的意思就是徐离怀的意思。 郭啸武功也不低,衣穿用度也朴素,多半不是为了钱,徐离怀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把这样一个武功不俗,又心高气傲的人留在身边?” “书恩也提醒过了天辰,可是……你也看到了。” “这个傻子,将来非要在徐离怀那吃点亏不可。”司徒瑶光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走一步看一步吧,明天说不定还会遇上什么……”颜溪月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连话也说不完整就沉睡过去。 司徒瑶光这时也感到困意袭来,躺下片刻就进入了梦乡。 昨夜经过一场暴风雨,海上晴空万里。 寒伯见葛老三一大早就在船头研究海图,过去瞧了一眼,不禁茫然,“老第,你这海图怎么跟我的不一样?” 葛老三得意一笑,“你们用的海图都过时了,这是我先前去沧溟岛探路时,我自己绘制的海图。 这上面标注了暗礁群的位置,都是我和兄弟们一点一点探出来的,方便去沧溟岛的船只可以避开。” 夏书恩看到葛老三在海图上标出了碧蝉此刻行驶的位置,已经避开了一大片暗礁群,“依你之见,我们现在可以安枕无忧了?” 葛老三郁闷的摇了摇头,指着海图上的一处空白,“这里之所以什么都没有,并非是没有暗礁,而是我还没有绘制,不代表我们接下来经过的海域没有暗礁。” 薛天辰眉心紧皱,“可是外船已经没有了,昨天船舱已经破损了几处,若是再撞上暗礁,我们还有生机可言?” 昨夜,众人光顾着高兴摆脱了龙须鲇的撞船威胁,却一下子把这件事忘了。 司徒瑶光问葛老三,“对了,我听水手说破了八九个船舱,为何我们一晚上都没事?” 葛老三还没答话,薛天辰说道:“这个简单。竹子从中间剖开,会露出里面的竹节,往其中一根竹节灌水的话,并不会影响到相邻的竹节。 船只的舱底就是仿照竹节建造了多个独立的水密隔舱,即便船底破损进水,也不会影响整艘船的航行。” “我这船上有二十八个水密隔舱,才被那畜生撞破几个,一点大碍也没有。”葛老三脸上现出自豪的神色。 徐离怀眺望远方的一座小岛,“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天就能到达沧溟岛,可这艘船还经得起暗礁的破坏吗?” 葛老三先是怔了片刻,得意自豪的神色未减分毫,“那当然是经不起了,不过我照样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