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冷首辅和离后》 1. 第 1 章 《和清冷首辅和离后》全本免费阅读 立冬后连日阴霾,往年东都此时还有秋季余温,今年却格外寒彻,今儿天色总算放了晴,高悬的日头未能驱散连日来的寒意,一个身着长随服饰,面目白净的少年焦灼的站在巷子口张望:“已经申时了,郎君何时回来?” 另一人在幽幽刺骨冷风中搓搓手,低声安抚道:“莫急,既是蔡公公派人传信说郎君今日回府,那定然不会有岔子的。” 谢府地龙烧得正旺,汉白玉的浮雕插屏旁,香炉里燃的松香升起袅袅烟雾,老夫人站在窗棂格旁徘徊张望:“传信的人怎么说?三郎到何处了?” 侍候在她身侧的明妈妈低声道:“老夫人放心,方才已着人去问了,郎君出大理寺后先去户部换了一趟衣裳,那里没咱们的人,一时探听不到消息,不过郎君已派人传话过来,说是去宫里谢了恩就能回来。” 老夫人似是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宫里都谁在呢?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 “宫中陪着陛下的是蔡公公,咱们郎君这次脱难全靠他,定然不会为难的。” “……” 老夫人听着,眸光扫过坐在小案几旁的江晚月,肩颈纤细玲珑,发髻斜挽玉簪,整个人显得莹润娇美,就连出神的模样如同一幅画。 老夫人神情登时冷了下来。 也不想想她如今这模样是谁给的体面!可郎君入大理寺一个多月才回家,她这媳妇儿倒是能在家中坐得住! 谢家世代簪缨,定朝是以文驭武之朝,谢璧之父位列首辅十载,谢家更是成了东都一等一的高门显贵,可偏偏子嗣单薄,造化弄人,谢璧又因父亲未发迹时的婚约娶了个民间船女——长了个玉娇花柔的狐媚招摇模样,这也罢了,偏偏家世还单薄,不出事还好,如今谢璧出了事,她连打听消息都出不上力。 老夫人心里憋闷,就想找茬发泄:“一会儿三郎回来,想必宫里也要跟随来人的,你们把谢礼都备好了?” 明妈妈飞速看了一眼江晚月,笑道:“这事儿和三夫人商量过的,按之前接待中贵人的规矩,各备了二两银子。” “按之前的规矩?三郎这次可是出狱回家,怎么按之前的规矩?!二两……少说还要加五两银子当谢礼。”老夫人轻哼一声,不悦道:“她没见过世面不知轻重,难道你也不知轻重吗?” 明妈妈面上一僵,忙赔小心的低语赔罪。 江晚月耳根霎时一红,此事明妈妈找她商量过,婆母如此否定,分明是在打她的脸,她忙从椅上站起,微微躬身低头道:“此事不怪明妈妈,是媳妇儿的主意,媳妇儿经事儿少,思虑不周了。”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这东都哪些人得罪不起?这些中贵人日夜陪侍圣上,你的思虑不周,就能让他们怀恨在心!若他们在陛下面前递给三言两语,那因你的思虑不周,要给谢家招惹多少祸患啊?!” 江晚月怔了怔,这些时日大事小事都是婆母操心,她也是想着这些小事不碍什么,明妈妈找她时,二人就商量着定了。当时她也掠过是否该多给一些的念头,可她刚嫁入大半年,又是从潭州民户嫁到东都高门,婆母向来强势,她自是事事都不敢自专,仍按了从前的例…… 可就算是这微末小事,她也没有做好,惹婆母生气了。 明妈妈看了江晚月一双笼烟含雾的美眸浮上无措愧疚,心里倒是起了几分怜意。 其实这事儿可大可小,明明是老夫人心里有火,借机发作罢了。 若新妇家世显赫自己也是个能立得住的,那婆母的气焰也能克制几分,可偏偏江晚月无家世背景,瞧着又是战战兢兢的模样,那还不是任由婆母拿捏出气。 “哟,庆官这是要哭了吗?”明妈妈趁机圆场:“不若让三夫人快去哄哄吧。” 江晚月回头,刚刚四岁的庆官果真抿着薄薄小嘴,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 江晚月将孩子抱在椅上,轻轻抚着他小小的背,庆官抽抽噎噎的抬头,瞧见挂在靠背椅上的香囊,伸出手想要去够。 庆官是老夫人亲妹的长孙,母亲难产去了,父亲娶了新妇有了双生子,江晚月进门不久,谢老夫人说庆官这孩子宜兄弟,就要过来养在谢府中。 庆官小手胡乱挥动香囊,香囊长约一寸的穗子上缀了珠玉,倏一声抽到了江晚月眼眉上。 江晚月只觉额上钝痛,忍不住轻吟一声,捂住左边眉眼。 庆官也晓得闯了祸,呜哇一声哭起来。 谢老夫人忙走来抱起庆官,笑道:“你扔了旁人自己倒还先哭起来,小小年纪手劲挺大,倒是个舞刀弄枪,出将入相的好苗子。” 等把庆官哄好,转头问江晚月道:“你无事吧?” 额上未曾出血,江晚月忍了眉骨钝痛,如常回道:“还好,庆官年纪小,打一下不碍事的。” 谢老夫人看那眉上片刻已红肿,江晚月额上玉肌如雪,红痕甚是明显,不由皱眉道:“伤在脸上,还是要好好遮一下,三郎一回来,瞧见家里这个伤那个咳的,岂非更添烦心?。” 江晚月缓缓握紧冰冷僵硬的手指。 这屋内温暖如春,可仍未驱散她身子里的寒意。 冰封湍流,寒凉彻骨。 她回府后,连夜里都要多盖两床棉被,身子骨如同还在冰窟中,总忍不住想咳。 想是咳嗽时被婆母瞧见生厌,此刻拿这话明里暗里的刺她。 心头涌上一股轻寒,却又如麻木般不觉冰冷,江晚月含着妥帖的笑意行礼退下,沿着回廊到了后院。 霁泉坞是谢璧的住处,茂密葱茏的绿竹,冬日微微泛黄,江晚月几人沿着竹径走到主屋,秋璃忙去叫梳妆丫头道:“快看看夫人额上的伤,可否能遮住?” 银蟾瞧见江晚月眉上红痕,惊道:“夫人怎么伤到了?好险,差点伤到眼睛呢。” “无妨。”江晚月低声道:“你拿粉帮我遮一下吧。” “这……”银蟾微微犹豫:“用粉遮对伤处不好,等红痕消去片刻再说吧……” 江晚月对镜看了看,果真有几分显眼,她摇头道:“郎君今儿回家,我面上带伤不妥当,你快去拿粉遮上吧。” 秋璃在一旁催促道:“动作快些,郎君还有两个时辰就回家了,务必遮仔细了,莫要让人瞧见了。” 银蟾忙拿来粉匣子,掺了珠粉细细敷了层,额上红痕淡去不少,仍若隐若现无法完全遮掩,银蟾思量片刻,又选了春樱色口脂在江晚丰润唇肚上轻轻点了点。 女子之唇薄了显贫,厚了显愚,可江晚月朱唇却生得圆润微翘,恰到好处,稍一描画,光艳濯濯,眉心处的红痕更不会被注意到。 银蟾理了理江晚月鬓发,瞧了瞧,又对站在一侧的小丫头道:“去把晓露粉拿来,那粉颜色重些,定能遮住红痕。” 小丫头寻了片刻,瑟瑟缩缩回来:“晓露粉许久未用,奴婢一时不知放在了何处。” 银蟾登时皱眉要怒,江晚月摇头,轻声阻道:“我本也不爱用那脂粉,你现下已遮得很好,何苦为这点小事难为她。” “三夫人如今这伤,不仔细瞧还好。”银蟾上下看了看:“可若是离近了用心看上一眼,还是能瞧得出。” 江晚月心里一动,淡笑道:“那就不碍事。” 用心看上一眼才能看到的伤…… 她阔别已经的夫君,想来是瞧不出的。 * 江晚月遮好伤到前堂没多久,丫头已快步进来欣喜通禀:“老夫人,郎君来了。” 江晚月心跳猛地加速,忙看向门外,门帘一掀,一身绯色圆领官服的谢璧大步走进来,少年气度洁冷,如雪映寒波,他眸光清濯平稳扫过屋内众人,撩袍端端正正跪在谢老夫人面前:“给母亲请安。” 谢璧今年二十岁,身为首辅和公主之子,又年少高中状元,从此 2. 第 2 章 《和清冷首辅和离后》全本免费阅读 “嗯。”谢璧转身,凝视眼前许久未见的妻:“你受累了。” 轻轻的四个字,酸酸涩涩的渗入江晚月心间。 她担心,担心谢璧会因婆母最后几句话心有芥蒂,想着上前解释一番。 可谢璧并无丝毫不满,反知晓自己的不易。 江晚月眼眶泛酸,千言无语奔涌在心头,开口却只笨拙说了句:“这一个月,夫君受苦了。” 雪中梅香淡然萦绕,江晚月知晓,那是谢璧熏衣惯用的香丸,此时的他墨发高束,眉眼清隽,正如初雪寒梅,清耀卓然。 和他视线相碰,江晚月心跳怦然,下意识便要转移视线。 谢璧淡眸微垂,看向他名义上的妻。 妻似是很窘迫,紧捏袖筒的苍白指尖轻轻颤着。 妻不会遮掩,情绪和心思总是能被人一眼看了去,想是这些时日他入了大理寺狱,她每日以泪洗面,又无计可施。 谢璧眉尖轻蹙,江晚月倒比从前羸弱了几分。 谢璧移开眸光,散漫道:“我未曾受苦,倒是你有几分消瘦,身子不舒服?” 江晚月和身姿柔若无骨的东都女子不同,她体态窈窕韧丽,刚进府时,有份舒展自在的生机,如今整个人却宛若冰雕雪塑,脸庞过分苍白纤细。 身侧的秋璃要上前回话,却被江晚月暗中拦住。 江晚月忍着咳,柔柔笑道:“夫君不必挂心,天气愈发冷,我前几日着凉,今儿已尽然好了。” 她趁谢璧不备,已叫了两声夫君,谢璧未曾不悦,想来是默认的。 这份默认,让她心头渗出几分甜意。 谢璧点头,他一眼便知晓妻在撒谎,她的不舒服,恐怕不是气候转冷的缘故…… 但左不过是吃食不适,或是旁的琐事。 他问询,不过是几月未回的家主对妻作出关怀的模样,至于答案,他无所谓知晓不知晓。 待到谢璧身影消失在廊檐尽头,江晚月才缓缓收回视线。 秋璃气道:“夫人为何不告诉郎君实情,老夫人不知晓,郎君也不知晓,夫人岂非白受了那么多苦楚。” 冬日天寒,冰冻三尺,夫人完全是侥幸,才从九悬湾捡回来一条命。 秋璃着急,语气有几分僭越,江晚月仍温婉谦和淡笑:“郎君能出大理寺便好,我本就是盼他平安归来,如今已然如愿,不算……不算白受苦楚。” 其实方才……她很想问问他这些时日在大理寺过得如何,也想和他诉说自己有多悬心。 可谢璧仿若他书斋中挂着的山水名画。 月影高寒,透着清冷仙气,她心生局促,不敢冒然。 转眼天色渐渐黑沉,谢璧仍未曾来院中,倒是他的贴身丫头雪影来取谢璧御寒的被褥,看向谢晚月的眸光,含了几分忧愤轻蔑。 谢晚月心里一沉,看向秋璃:“郎君又歇在琴筑了?” 霁泉坞是谢璧的住处,谁知婚后那几夜一过,谢璧就未曾再来过。 琴筑本是谢璧的书房,可成婚后的大半年,谢璧晚间便休憩在那里,之前是夏秋倒也罢了,可如今天气转冷,琴筑没有地龙,谢璧又刚从大理寺出来,怎能受冷? 江晚月攥紧手中帕子。 全因她在此地,连累谢璧有房不能回。 “让郎君来霁泉坞吧。”谢晚月拦住雪影,笑着:“这些时日我一直歇在偏殿,主屋的床榻都还是郎君的,若郎君……郎君真的因我在此处不归,我今夜就去旁的院子。” 雪影冷冷瞧着江晚月,语气却还恭敬:“三夫人说笑了,您身为正房夫人,怎能去旁处歇息?郎君歇在琴筑,也是忙于政事,夫人不必多心。” 说罢这话,雪影再不理会江晚月,只径直收拾着冬日里谢璧需要的物件。 江晚月站在一旁,身为妻,她想要做些什么。 可终究,纤细的身影只怔怔站着。 谢璧贴身物件皆非她过手,甚至,她未曾陪他度过一冬,又怎知他在冬日的习惯? 雪影收拾行李,忽然瞧见一个温酒杯,皱眉扔出来道:“郎君不是说了不喜这温酒杯,怎么又带了去?” 江晚月望见那温酒杯,不由一怔。 三月前是谢璧的生辰日,谢府特意选了谢璧喜爱的钧窑上好白瓷做了各式杯组,江晚月也知此事,当时她想着生辰喜气,特意去和明妈妈商量,嘱匠人在杯上定做了不同的字,有的是吉祥如意,有的是平安喜乐,有的是青云直上,皆是她想出的,想送给谢璧的祝福…… 后来谢璧看到这白瓷杯组,叹息摇头道:“物件雅致,字却俗了。” 谢璧顿了顿又道:“将这些字皆抹去吧——杯尚且能用,莫要丢弃。” 江晚月还记得那时的难堪心冷,唯有那杯上祝福是她的痕迹,却被谢璧精准的嫌弃——沾染了她痕迹的杯组,如同有了污点,不可勘用。 就连谢府的下人,都比她这个夫人,更懂谢璧的喜好。 后来江晚月特意嘱人将那些字都抹去,可曾留下的痕迹又怎能尽抹去? 仔细看时,还是会有痕迹。 谢璧对物件向来是苛刻细致的,虽发了话不让丢弃糟践,却不愿再用这杯组。 雪影寻了几个旁的温酒杯,和丫头们径直离开了。 江晚月怔怔坐到灯下的梳妆镜前,才发现不知何时,额上补的粉早已脱落,额上横亘的红痕露了出来,被白皙光洁的肤色一衬甚是突兀。 谢璧今个儿拢共也未曾和她说几句话,至于这伤,更是连瞧都未瞧见。 之前用尽心思的百般遮掩,倒如同一场笑话。 江晚月对镜自嘲一笑,谢璧本是她高攀不到的谪仙,这场婚事,本也啼笑皆非,宛若说书人嘴里的奇事,浑不似正经日子里能发生的。 去年春日,她还是碧胧峡的船队首领秦朗的外孙女,在船上剥菱角时,听到坐船的几个官家姑娘们谈笑:“你可知,谢首辅之子下月要来此地祭拜他父亲和祖父了。” “咱们这儿又不是谢家祖坟,谢家祖父只不过是在这儿做官时故去罢了,谢家还会来人吗?” “但首辅之父是确确实实埋在此处的啊!前些年首辅故去,这事自然落在谢家三郎身上,”那女子摇着手中的银杏罗扇道:“听说知府早几个月前就开始修路搭桥,还不是为了讨好谢家。” “谢家……那可是当朝首辅,天子身边的人物,如今亲临凡尘,可不得供着?不过……听说这位谢家三郎品貌甚是出众,就连那些古板的老大臣,都说他气度高华,君子如玉。” “那些人的眼光和我们可不一样。”另一个官家女打扮的姑娘不以为然:“前些时日我爹爹就夸一个后生俊俏如玉,我特去看了,除开面皮白些,再没一丝出众之处。” “这谢三郎定然不一样的,听说,东都的女子甚是心仪他,因谢府养了许多鹤,民间私下都常叫他鹤郎……” 在碧胧峡,东都的一切事物都让人津津乐道,江晚月对传言中的谢三郎也有几分好奇,可那只是年轻姑娘皆有的凑趣,如同大家都在说东都的茶百戏有趣,她也想看看,说东都的夜市繁华,她也想瞧瞧…… 可那毕竟未曾走心,江晚月对谢三郎的好奇甚至并未持续到此人前来——谢璧来的那天,不少姑娘挤在道路两侧,只为一睹风采,江晚月那几日正巧在湖上的筏子捕鱼玩乐,甚至都忘了去看上一眼。 这位回来祭祖的谢三郎,如同天上的谪仙坠下凡尘,和她江晚月日复一日的生活,并无多大关系。 直到那一夜,因夜里鱼儿在浅水层多,江晚月特意趁夏夜去湖中放水鸟。 放罢水鸟,江晚月躺在夏草丰茂的岸边,静静看水鸟飞来飞去的捕鱼,展翅将鱼叼到水阀里的小桶上。 她漫无目的抬眸,却登时瞳孔放大。 沐浴在月光下的碧胧峡,群山影子交错重叠,月映清波,在湖面上投下银纱般薄薄的光影,湖中小舟上站了个素衣墨发的翩然少年。 幽渺笛声从小舟传来,舟侧有鹤伴了笛声,鸣叫着从夜色粼粼的水面上飞过,夜风吹起少年的袍袖。 他满身清辉,几乎要和鹤一同飞去。 江晚月屏息良久,这一刻,她几乎陷入一场溢满银辉的梦。 “谢郎君……知府在寻您了……谢郎君……” 脚步声和焦急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小舟中轻渺的笛声倏然断了。 那舟中少年上了岸,和树丛中家仆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一道匆匆离去。 江晚月这才恍然,方才那少年,想来便是名满东都的谢璧。 可他不该是众人簇拥吗? 为何会独自一人来此寂寥清冷之地? 江晚月回忆着方才的那一幕,遥挂天际的月光高处不胜寒,可那翩如谪仙的少年,似乎天生就应如皓月,高高挂于天际。 后来每次听到旁人提到谢璧,谢晚月都会惊鸿掠影般想起那月下身影。 再后来,听说谢家即将回京,为感念此处民众,谢璧特意要赐字——全天下都晓得谢璧一笔丹台体极好,各级官府要员,都来找谢璧求字,还有不少富商,也趁此机会找谢 3. 第 3 章 《和清冷首辅和离后》全本免费阅读 谢璧此番从大理寺出来,少不得要在宫中,京中多行走露面。 人在东都,好消息不见得被人知晓,倒了霉运却会被人绘声绘色传扬。 谢璧惹怒陛下,被囚大理寺,京城的名门官宦还不晓得会如何通传,谢璧去各个府邸露个面,一是让谢家的势力安心,二来也是因这些人多是父亲的门生心腹,对北戎多是力求主和,谢璧坚决备战,不止触怒了皇帝,也寒了这些人的心,谢璧出面解释一番,也能免生芥蒂。 还有靖宁帝处,也要再去正经谢恩。 谢晚月再不通世故,也晓得近日少不得许多应酬。 东都高门讲究夫妇一体,府中若有正妻,夫妇二人常同进同出,一同应酬客套。 可这些天谢璧每日都出去,却从未说过要带她去往何处。 江晚月踌躇半晌,鼓足勇气上前道:“夫君,近些时日有何应酬?需我一同前往吗?” 谢璧如玉的指节挑起车帘,琥珀色的眸光扫过江晚月,他的妻披了缀有白绒狐毛的氅衣,愈发显得云鬓花颜,谢璧淡淡移开眼眸:“不必,皆是官场上相熟的朋友,我露个面就好。” 江晚月心里一沉,她已料想谢璧会如此说,可还是定定心神,温声提示道:“可东都好几个夫人都遣人给我送来了请帖,我若是不露面,不会有……闲言碎语不利于夫君吧……” “不会。”谢璧语气淡薄,清隽的眉心轻皱:“把帖子拒了,称病在家吧。” 说罢,宛若白玉的手指移开,车帘倏然垂下。 江晚月怔怔点头,半晌,才想起谢璧已遮住了车帘。 她的点头,他大约也未曾看见。 不过……也无妨的。 他已做下了决定,她照做就好,他也不会在意她是否有异议。 寒瑟秋风冷冷吹在面上,激得江晚月喉头泛痒,又是一阵轻咳。 身旁的秋璃忙将手炉递到江晚月怀里,轻声道:“夫人,此处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谢晚月垂眸,唇角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意。 刚成亲时,京城也曾有个诗会邀了她去,那时江晚月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又不知深浅,满心憧憬的早早去了。 谁知那诗会要题诗写字,先不说她的诗如何,她那一笔一划不太规矩的字迹,已足够京城的贵女轻蔑耻笑。 江晚月还记得,她的字,她的诗被人在诗会上传阅,传到何处,便激起一阵毫不遮掩的笑声。 她垂着头,满心羞窘愧疚。 原来京城真的是和碧胧峡不一样的天地。 若只关乎自己,倒也无妨。 就算写字不好,可她在碧胧峡,也曾会编竹篾,会捕鱼做舟…… 可谢璧是京城人人皆知的少年才子,他的妻,却是不懂诗文的粗鄙之人…… 她是不是,又丢了他的脸? 那日回家后,江晚月如同主动招供的犯人,胆怯愧疚的向谢璧提起此事。 谢璧并未责怪她,只淡淡道:“人人皆有不擅之事,但在东都,你要懂得藏拙,有些场合,你本不该去。” 江晚月神情一顿。 谢璧未曾出言责她,可这几句平稳冰冷的话,却比责骂还要让江晚月难受。 此后,东都的很多场合江晚月都有意避开,也渐渐没了刚来东都的兴致劲儿。 诗词书画,是她要藏的拙。 而她本身,大概,便是谢璧想藏的拙吧? 想到此,江晚月一阵情绪翻涌,又忍不住轻咳几声,连带眼眸都红了半圈。 这半年来,她苦练东都礼仪,连银蟾她们也都说,她的仪态比东都那些高门贵女还要好些。 可谢璧,始终不曾带她一同出门。 他甚至,从未发现她比以往落落大方…… 在一旁的秋璃瞧见江晚月红了眼圈,忙笑着道:“夫人别难过,就算未能一起出门,满京城也知道您是郎君的正房夫人,独一份的尊贵体面,这京城的闺秀,都羡慕夫人您有个好郎君呢。” 江晚月轻轻嗯了一声,强笑道:“嗯,无妨的。” 她不想被人艳羡议论。 她也不喜高调炫耀。 她只是……想走在谢璧身畔,如同真正的妻,在众人面前和他同进同退。 可这都是她贪婪的心思,不该让谢璧冒着丢颜面的风险成全。 * 谢璧这次却并非去见东都同僚,而是进宫拜见靖宁帝。 谢璧父亲为首辅,母亲金福郡主又是靖宁帝堂姐,谢璧从幼年时便常来宫中,靖宁帝待他向来亲厚,在朝堂上忽然将他下狱,还是头一次显示出雷霆之怒。 靖宁帝望着清俊的外甥,语调倒和往常无甚区别:“起来吧,这次也是让你长个教训,且不说身为臣子,就说身为儿子,又怎能轻易更改父亲心愿呢?” 谢璧拱手,低声道:“是臣莽撞了。” 靖宁帝点头道:“打仗不能图一时意气,一旦开战,边境上的百姓定苦不堪言,又要征税服役,如今岁币也是保一方安稳,以后你是要出将入相的人,难道看不出朝廷爱民之心吗?” 朝廷年年进贡北戎岁币,却以天朝上国自居,之所以未和北戎开战,并非惧敌,而是为百姓着想。 谢璧忍不住道:“陛下,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陛下有爱民之心,可岁币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每年的赋税已让百姓深受其苦,这钱养了北戎的马,北戎的兵,此绝非长久之计,若将来一旦开战,朝廷又将如何应对?” “放肆!”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边境已修和平之好,怎会开战?此事不该你过问,也无需你插手。” 谢璧缓缓握紧手心,久久沉默。 “不说这些朝廷之事了。”皇帝摆摆手,缓和脸色道:“首辅何相的夫人带着孩子来看皇后,朕也去看看——说来你成婚也快一年了,又正是大好年华,待有了麟儿,也抱进宫让朕看看。” 待到谢璧出宫,皇帝身旁的王公公才凑上来低声道:“谢大人,陛下知晓您夜里宿在书房,发了火。” 谢璧轻皱眉心。 这本是他的私事,皇帝却也旁敲侧击想要干涉。 他的这门亲事之所以能成,也和靖宁帝关系密切。 谢家位居首辅,门生遍布朝野,皇帝既不愿谢家和边将成婚里应外合,也不愿谢家再和文官结亲互成朋党,他和秦家之女来往密切,但秦家出身文官,却又掌了潭州军务,触了皇帝两个霉头。 后来恰逢江家舅舅拿了信物来京,谢家和寒门联姻,靖宁帝自是欣喜。 这也是为何谢江两家的婚约能快速传遍东都的原因。 谢家晓得帝王之意,也晓得退而保身,顺势速和江家结了亲。 杨翰和崔漾都在殿外批阅奏折,谢璧一出来,两人即刻迎上,三人并肩一起走出宫。 他们二人皆出自东都世家,也是谢首辅门生,和谢璧甚是亲厚。 崔漾叹道:“你可知这次有多险,多亏了开园时那场鹤舞,让陛下甚是开怀,才肯开恩将你从大理寺赦出来。” 谢璧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崔漾又叹又赞道:“世人常说鹤生性孤傲,又怎是好驯的?更别说要让它们在湖面上下翩飞献舞了!” 谢璧未曾细想其中艰难,听友人一说,沉吟道:“此事艰难,是如何做成的?” “说起来还是蔡冲公公有法子,鹤最喜彩尾鱼,且彩尾鱼的鱼尾部在日光下能映出三四种颜色,蔡公公事先让宫女们将这些鱼放入缸中,再将琉璃缸子放在湖下固定的几个点位,仙鹤被映射的水光吸引,却又一时找不到鱼在何处,因此才上下翩飞,为了这场鹤舞,可废了不少功夫。” 谢璧缓缓皱眉:“我听说这彩尾鱼,唯有潭州九悬湾的湍流里才有?” “是啊,此鱼多长在凶恶的湖涡激流里,捕鱼之人要水性极好,还要胆大心细,再加上些许运气,方能捉到这鱼,这次捉了有十几只,定然是大费周折……”杨翰也叹息道:“九悬湾暗流涌动,现下已冰封了吧——前朝还有人冬日为了捕鱼搭了性命……也不知我们看的彩尾鱼,背后有没有血腥……” 崔漾忽想起一事,低声道:“婉儿的父亲,不正是在潭州做官吗?” 崔漾看向谢璧,眸中有几分戏谑:“不愧是青梅竹马,即便成婚了,也要念着你的情,托家人为你寻这等稀罕物。” 谢璧脚步微顿:“慎言,她已是张家妇。” “只说有妇,未曾言妻。 4. 第 4 章 《和清冷首辅和离后》全本免费阅读 琴筑里烧的炭火过多,江晚月脑袋被热气熏蒸得乱成一团。 她双手颤抖,哪儿还能写成诗? 蓦然,手背被微凉的手掌裹住。 谢璧环她于胸前,握了她的手,一字一句,下笔如飞鸿。 察觉到雪梅的气息萦绕在周遭,江晚月全身紧绷,周遭的景色渐渐迷离,唯有心跳,愈发清晰。 夜色渐渐沉下,琴筑里唯书桌上有一盏小灯,朦胧的烛火,隐约透出屏风后的床榻。 谢璧低眸,眸光掠过自己的妻。 下定决心要迎娶她进门时,谢璧已从心底接受了这个局面。 婚后那几日有肌肤之亲,谢璧并未有太多心绪波动,不过他生性爱洁,又忙于朝政无暇他顾,对那事儿也无波无澜未曾刻意留心。 如今,既然皇帝提了,不妨顺水推舟。 更何况,谢璧的眸光在江晚月身上顿了顿。 他的妻蹙着清秀的眉心,鼻尖渗出细细薄薄的汗,显然甚是紧张。 夜里的烛火覆在她姝丽白皙的脸颊上,让人想起夜色中惊艳馨香的芍药。 谢璧低沉的笑了,将笔放下:“怕我?” 倏然,江晚月似是听到一声低沉的笑意,随即察觉到谢璧的手掌拦住她的腰身,江晚月惊心动魄的抬起眸,下意识的挣了挣,谢璧看似并未着力,实则牢牢掌控住了她,宽大的手掌,轻易托住襦裙裹着的纤细腰身。 江晚月心跳如擂鼓,已大约能想到要发生何事,在谢璧逐渐靠近的那一瞬,脑海里涌现的是初见那夜,谢璧满身月色,在他身侧,洁若初雪的鹤扬颈翩飞…… 江晚月隔着衣衫,缓缓攀住谢璧的肩头。 在她刚入谢家门时,她也曾暗暗期许过。 但谢璧自持清冷,大婚那几夜倒像是婚礼既定流程,后来两人分居,她心底那份面红耳赤的愿望已渐渐平息,他是云尖上的人,她和他这般相安无事,已是极好。 可他毫无预兆,圆了她心心念念所想。 并非大婚,并非特定的时辰。 只是个普通的夜晚,而他们在这夜,也真的如同一对儿普通的夫妻。 江晚月似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后,重新洗沐后的谢璧在她身侧,闭眸躺在她身畔的枕上。 江晚月轻轻动了动唇角,在烛光下隔空描摹谢璧的长相,鼻梁高挺,眉目深邃,就算此刻闭着眼眸,也让她止不住的怦然心动。 许是累了,谢璧闭着眸,似是已坠入梦境。 可就算是梦中,谢璧也是睡在床榻的一侧,和她保持稳妥清冷的距离。 江晚月侧过眸,甜蜜里品出几分酸涩。 她嫁给谢璧,自然也暗中起过很多妄想。 比如,想他能对自己笑,想他能在灯下揉揉她的发,再大胆一些,也想过被他拥在怀里,想他能从身后,揽住她的腰…… 可入谢府这么久,二人仍如同陌生人般疏离,有时江晚月也暗暗想着,怕是连谢璧身边的丫头都比她和谢璧亲密一些,是因为……除了婚礼后那几夜的例行公事,他们还不是真正的夫妻吧。 总有一日,他们会成真正的夫妻,会彼此交心,他看向她的眼神,也会渐渐有温度和爱意。 可真的到了这时候,谢璧仍远如明月,光耀夺目,高不可攀。 江晚月轻轻侧过身,这么久以来,她已经逐渐习惯的无视漠然,在此刻忽然变得尖锐,以至让人无法忍耐。 江晚月轻轻侧身,一抬头,蓦然对上谢璧深沉的眼眸,他低声道:“不舒服?” 悦耳的声音里似是含着几分关切。 江晚月心里的酸涩瞬间如潮水般浮涌,她向来是不娇惯的,此刻却轻声道:“这儿的床……床板太硬了,我睡不习惯。” 谢璧一怔,琴筑的床榻本是临时暂住的,他又不喜软榻,就少放了几个褥子…… 谢璧转念,想起方才触手的细柔腰身,姑娘家皮细肉薄,又怎能和他这个男子等同? 谢璧低眸,微含歉意:“是我考虑不周,让她们再拿进来两床褥子吧。” “不……不用……”江晚月蓦得红了耳根,吸了吸鼻尖:“太晚了,别再扰她们。” 谢璧淡淡一笑,他的妻出自民间,对下人总有天然的关切。理所应当之事,她做起来却总带了犹豫不忍,虽少了几分世家的气度,可心思却称得上淳朴良善。 “也好。”夜色里,谢璧低沉的声音极为清晰:“我有法子。” 江晚月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身子陡然一轻,回过神时,已经被谢璧抱到了床畔的贵妃榻上,她耳后似火烧,热浪如燎原般烧至全身,江晚月羞窘得不敢抬头,裹挟了谢璧雪梅冷香的斗篷轻轻披在了她肩上:“稍坐片刻,夜里风大,莫着凉了。” 江晚月揪着披风,谢璧亲自动手,将另一侧的床褥全部压到了自己这侧。 他何等尊贵,想来是头次铺床,动作有几分笨拙,却仔细的将褥角细细铺平,才抬头对江晚月轻笑道:“先勉强一夜吧。” “可你……”江晚月懵住了:“你要如何睡?” 谢璧已平躺在床,侧头对江晚月淡笑道:“我是男子,如何都使得,夜里风冷,快就寝吧。” 月光清冷璀璨,映在谢璧澄澈的眸底,江晚月望着他怔了怔,乖乖依言爬上了床。 江晚月方才还心头酸涩,对谢璧忽视耿耿于怀,可真的瞧见他为自己铺被叠床,在满心甜蜜里,又浮现歉意愧疚。 她是何等样人,从前在岸畔草垛也躺过的,今夜本没有那般难以忍受,又何必矫揉做态,让谢璧这等尊贵夺目的公子在夜里为她张罗…… 江晚月双颊绯红,飞快看了眼身侧熟睡的男子。 可他仍不厌其烦,细致照拂自己…… 今夜,他待她的好,像极了她曾在民间看的话本子。 盲婚哑嫁的夫妻,实则妻一心恋慕丈夫,丈夫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深爱上了妻。 从此,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这定然是她和谢璧的结局。 她对此从未怀疑过。 江晚月浓密睫羽轻轻颤了颤,窗外冷风呼啸,她的心底,却蔓延开甜蜜的暖意。 * 第二日一早,雪影如同往常一般捧着官袍进了琴筑,为谢璧换衣系带,她刚笑说了句:“今儿外头甚冷,给郎君换了厚夹袄……” “悄声。”谢璧平举胳膊,淡淡道:“夫人还未醒。” 仿佛一盆雪水,将雪影眸中的笑意骤然浇灭。 夫人? 是了,郎君是早就娶了那船家女,可郎君除了婚后那段时日,不是向来未曾正眼看她的吗?!雪影飞快的扫过屏风,心里已大约明白,昨夜在她未曾当值时,那早已过门的船家女,成了真正有名有实的三夫人…… 片刻间,雪影已回过神,含笑将谢璧腰间的玉带系好,如往常一样,垂眸轻笑将要上朝的谢璧送出了门。 回转头,雪影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夫人还在后头歇息呢?” 忙有小丫鬟上前,小心翼翼的道:“还在呢……” 雪影一进去,就发现床榻高矮不平,她摸了摸谢璧那侧,又瞧了眼江晚月身下的被褥,沉下脸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小丫鬟战战兢兢道:“这……似是夫人昨夜说床板硬,郎君体恤奴婢未曾惊动,就将自己的床褥叠给了夫人……” 雪影手指攥得泛白,往前秦婉和谢璧交好时,她都未曾如此心寒。 只因她晓得,他们二人珠联璧合,并不是她这等人可以肖想的,可如今的夫人……如今的夫人只是峡沟子里一个船女,在郎君面前,竟如此拿捏姿态…… 雪影想了想道:“今儿是十五,夫人是不是要去喂鹤?” 那小丫头忙点点头:“是,每逢五逢三,夫人用了午膳,都会去园子里喂鹤。” 雪影想了想道:“带我去瞧瞧庆官公子,之前郎君说要给这孩子做两件冬衣,我去量个尺寸。” 冬日里,庆官裹着厚厚的棉衣,甚是无聊的坐在椅上发呆,看到雪影来了 5. 第 5 章 《和清冷首辅和离后》全本免费阅读 江晚月站在湖边,瞳孔骤然收缩,溪水不深,可庆官一个孩童,仍甚是危险。 江晚月望着冰冷的溪水,脑海中乍然闪过九悬湾深不见底的冰渊,她轻轻打了个冷颤,不敢往前,反是颤抖着后退了几步,环顾四周,无助道:“小公子落水了……有人吗……” 冬日清冷,鹤园偏僻,周遭空无一人,庆官并未出事,只是在溪中扑腾哭闹,但数九寒天,也断然不能再溪水中久待,一来一回找人也要耗费不少时辰,江晚月闭上眼眸,深吸口气,脱下身上的白色狐氅,下水朝着庆官的方向走去。 冰冷的溪水刚到大腿,江晚月每走一步,白皙的面色愈发泛白。 脑海里再次浮现碎裂的冰面,寒凉刺骨的漩涡……江晚月顿住脚步,失了血色的唇轻颤,稳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 谢璧站在高处亭中,望着艰难走入溪水的纤细身影。 站在他身侧的雪影立刻对周遭侍女道:“夫人已亲去救公子,你们还不快去帮忙?!” 几个侍女乱作一团,想要去接应,谢璧道:“过膝之水而已,有何慌张?!” 雪影踌躇道:“我担心夫人……” 江晚月已在水中抱住了庆官,涉水走向岸边。 谢璧负手观望,淡漠沉稳:“她生于岸畔,最是善水,无妨。” 明明最是善水,可方才她救庆官时,竟犹豫了几瞬。 也许是她怕弄脏了狐裘,或是担心丢了自己贵夫人的身份…… 谢璧眸光冷了冷,大步走去岸边,江晚月此刻已经从湖中出来,湿漉漉的裙衫显出几分狼狈,面色更是苍白。 谢璧视线落在江晚月身上,脱下氅衣递给竹西,竹西会意,双手捧给了江晚月。 正想上前,忽听哭声响起,众人侧头,刚上岸的庆官挣开众人怀抱,一屁股坐在岸边,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正呜呜哇哇在一旁哭着,谢璧看向呛咳不止的庆官,眼神沉了沉:“小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乳母呢!” 乳母战战兢兢的上前,跪地禀道:“小公子听说夫人在此地喂鹤,就想来看看,奴婢也拦不住……” 庆官小腿挣扎着,嘴上却还不住道:“我要小鹤,我要玩小鹤呜呜……” 谢璧眼眸沉沉望向面色苍白若冷玉的江晚月,语气威严:“就算小公子喜鹤,遂他愿将鹤引出便罢,为何弄成了这般模样?” 这仙鹤本就是父亲豢养,进贡陛下玩赏的畜生。 在最开始时他也曾和庆官一样,对鹤好奇想多亲近,却被父亲呵斥,后来谢璧才晓得,这些鹤,是谢家特意邀宠之物。 陛下可随意玩赏,自家人却玩赏不得,真是好生可笑。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江晚月,谁都能听出这话中的责备,也都能听出其中的责备指向了谁。 江晚月垂下眸,她向来不愿和旁人发生冲突,此刻只是沉默。 谢璧却冷冷追问道:“为何无人听小公子吩咐?” 庆官有谢璧撑腰,立刻壮了胆子:“对啊对啊,我就要玩小鹤嘛!” 江晚月抱着谢璧的氅衣,手掌被柔软的温度包裹,倒让心下更是酸涩,她低着头,轻声解释道:“这次是我阻了庆官,想着鹤最是清贵,经受不住孩子玩弄。” 谢璧闻言冷笑,忽然涌上一股怒气:“本就是养来赏玩的东西,是鹤经受不住玩弄,还是你想留着它们取悦谁!” 他最厌阿谀献媚之人,江晚月眸光清浅,如被山泉洗涤。 他本想着她是天性纯澈之人。 谁知却和东都旁人一样,想着取悦上意。 江晚月抬眸,怔怔望向谢璧。 明明昨夜两人还曾同枕而眠,她想着今后两人会渐渐走近,可没曾想不过一日,谢璧仍像陌生人一般陌生——不,甚至还不如陌生人,最开始两人相见的时候,他也是谦和温润的,何曾像此刻般冷厉漠然? 可她来喂鹤,从来没想过要取悦谁。 她只是惦记着他而已。 在这府中,她不愿和谁争执,只想着养鹤默寄情思,可他为何还是会不悦? 江晚月心头酸酸涩涩的,若是以往,她也就自己吞咽了委屈,可如今……江晚月想起昨夜谢璧在月光下清朗的笑,抿抿唇道:“我没想取悦谁,我养鹤,就是因了……因了喜欢……” 雪影笑着打圆场:“夫人喜欢,小公子也喜欢,夫人不能因了自己的喜欢,就不让小公子碰了啊……” 江晚月喃喃道:“鹤生来爱洁,本就该……就该清清静静的……” 话未说完,她看到谢璧又不耐的皱了皱眉峰。 此事并非她的错,若是换了旁的伶牙俐齿之人,定然知晓如何应付,可她却不知该怎么自辩。 她就是想护着院子里的鹤。 也许是因了旁人叫谢璧鹤郎,也许是因了第一次见谢璧时,他的身侧有鹤翩飞…… 和谢璧有关的一切,她都恨不得捧在心尖,不得沾染一丝尘埃。 她自己都说不出口,觉得幼稚可笑。 江晚月捏着帕子,指尖和眼角都泛了红。 她还没来得及披上他的氅衣,冬日冷风吹起衣衫,将腔子里的一颗心也吹冷了。 谢璧凝视溪边默然垂头的妻。 她面色苍白羸弱,让人生怜。 他暗叹一声,温声对庆官道:“好了,你前些时日不是喜欢那匹乌云踏雪的幼马,今儿就让人给你买了回来养在府里,以后三叔带你骑马可好?” 庆官一听骑马,眼眸登时亮了,不再去扯着鹤不放,反而不断追问小马。 谢璧抱起庆官,你一言我一语,渐渐走远。 江晚月怔怔望着谢璧背影,冬日的暖阳给他镀了一层微微泛暖的金色,如皓月清冷,又如熹光温暖。 他最终帮了她,暗中护住了鹤。 江晚月心底涌起的寒冷,又被一阵甜蜜的暖意驱散。 < 6. 第 6 章 《和清冷首辅和离后》全本免费阅读 * 次日一早起来,江晚月就觉得头脑昏沉,秋璃摸了摸她的额头,登时惊诧:“夫人,你这是又烧起来了。” 江晚月点点头,强撑精神道:“无碍的,昨日郎中已经来过,留下了几剂药,你熬煮了就成。” 秋璃不忍道:“夫人,要不咱还是趁此机会,找个好点的郎中太医瞧瞧吧,您身子一直虚着呢……” 自从夫人暗中离京去了九悬湾一趟,身子一直是虚着的,咳喘到现在都未好,整个人也愈发清瘦。 之前夫人瞒着府邸的人,郎中都是悄悄去外头找的。 如今凑着这次受寒,不若一起都瞧了。 “无事。”江晚月睫羽垂在苍白的脸颊上,她轻轻咳了咳,安抚秋璃道:“先将药煮了吧,要看要过年了,别再惹事。” 东都规矩多,特别是到了年节,更是有诸多讲究。 江晚月也渐渐察觉出,谢府之前虽是簪缨高门,可自从谢父去后,谢府渐渐成了空壳。 可越是在此时节,府中越是讲究避讳。 这还是江晚月到谢府后的第一个年节,她不愿在此喜庆之日病恹恹惹婆母心中不快。 再说她的身子向来强健,虽受了寒,想来也不至于如何。 江晚月眸光掠过那方端砚,唇角轻轻上扬。 她如今已是真正的谢氏妇。 谢璧送了她一方端砚,她也想送他些心意。 匪报也,她所求的,是永以为好。 这几日北风呼啸,东都又降了温,外头处处是冷意。江晚月站在窗前,脑海里反反复复掠过谢璧上朝时的身影。 从穿衣官袍到车轿随行,谢府都有专人去操持。 可总有些细节,是他们未曾考虑到的。 谢璧向来是亲自手持笏板,冬日天寒,在车轿中还好,从宫门下了车走到上朝的太极宫里,还要很长的一段路,若是带着手套,又不太庄重雅致,可那笏板是白玉所做,冬日里定然冰寒。 江晚月脑海里倏然划过谢璧堪比白玉的指尖,唇角忍不住轻轻上扬。 她忽然想起,该给他送何物。 江晚月花了两日的时辰,选了块墨蓝色的绸缎料子,按照笏板的大小特意缝制了放置的囊袋,江晚月仔细端详了片刻,又在外侧细致的绣了只鹤,点缀密密的福字纹,在最上端缀了可以抽拉的月白绦穗,每次取拿都甚是方便,整个缎囊清雅端凝,护了上朝的笏板,也免了冰手。 第二日和老夫人用午膳时,江晚月将这缎囊揣在怀中,忐忑的等待谢璧出现。 待到快要开膳,也未曾等到熟悉的身影掀帘而进。 江晚月心不在焉的拿起筷子,此时门帘轻轻一动,谢璧挺拔颀长的身影出现,江晚月呼吸蓦然停顿了一瞬,她忙移开眸光,下意识的不去看他。 江晚月低头夹菜,察觉到谢璧坐在了自己身侧,又听婆母冷不丁的问道:“这几日你还住在琴筑?” 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江晚月登时想起那晚亲密,脸颊蹭一下泛红。 谢璧清冷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是的母亲,因常处理公事,就顺势在琴筑歇下了。” 谢老夫人看了一眼江晚月道:“如今愈发冷了,琴筑那地方没有地龙,怎能常住人?你还是回房住吧。” 她虽对这媳妇儿百般看不上,但不得不认命,她才是儿子的正妻,要为谢家繁衍子嗣。 新婚后谢璧未曾和江晚月合衾过几次,她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怨恨江晚月无用,直到前几日,听说了二人在琴筑的那夜,方才欣慰不少,趁此机会提出让谢璧搬回去住,也是想让二人多亲近亲近,谢家如今子嗣单薄,江晚月正值青春年少,若是能给谢璧添个儿女,也算是未曾白结这门亲。 虽说江晚月上不得台面,但孩子一出生就放到她这里来养,定然会养出个模样来…… 谢璧语调仍是沉稳端方:“多谢母亲关怀,儿子也是如此想的。” 江晚月耳根通红,默默夹着面前的菜,不敢抬头看身侧的谢璧一眼。 唯有腔子里的一颗心,怦然狂跳着。 谢璧竟如此爽快的答应了,还说……自己本就是如此打算的…… 那……以后每夜,他们二人都将同床共枕了吗…… 屋内的热浪熏蒸得江晚月透不过气,她说不清心中的情绪,究竟是羞涩,惧怕,慌张,还是期待…… 用完膳,江晚月攥了攥怀中的绸囊,低声叫住谢璧,将手中攥了又攥的绸囊递给他。 谢璧接过,眼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俊朗的面上带了散漫笑意:“这是何物?瞧着倒有几分趣味。” 听到他有兴趣,江晚月红着脸解释了一番,谢璧端详半晌,漫不经心笑道:“你似是极喜欢福字纹?” 并非他关心妻,而是她的妆奁,衣物,福字纹点缀的甚多,不注意都难。 江晚月心尖一颤。 夫君他……竟还留心到她的细节和喜好了吗? 她对谢璧的一饮一食都极为留心,无师自通的知晓他许多喜好,可听到他竟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细节,江晚月莫名愉悦振奋。 江晚月看向谢璧,轻声道:“我喜欢福字,曾经有人……给我写过一个福……” 谢璧眼眸淡淡落在远处亭阁上,微微点头,并未追问。 江晚月垂头,眸光微微黯淡。 她之前已知晓,谢璧忘了婚前和她的相遇,也早已不记得他曾给一个船女写过福字…… 那只是他随手行善,却成了她追逐的清光。 江晚月收回心绪,含笑和谢璧讲这是笏袋,以防冬日他冻手。 谢璧笑道:“有心了,明日上朝时我用上。” 江晚月唇角上扬,她风寒尚未痊愈,这些时日撑着精力做的针线,总算未曾白费。 次日上朝,谢璧手持笏袋,立刻引来好友瞩目。 崔漾笑道:“是哪位佳人巧夺天工,且心细到这般地步,显然是用情至深。” 杨翰也笑道:“谢兄艳福不浅,又是哪个姑娘倾心于你,竟想得如此细致。” 谢璧从崔漾手中将笏袋夺过来,唇角弯起:“休要胡说,是我夫人。” 夫人两字脱口而出,谢璧心中微动,自己都怔了一瞬。 杨翰和崔漾对视一眼,他们甚少瞧见谢璧这番模样,眉梢眼角皆是戏谑的笑意。 谢璧一下朝,就将笏板仔细装在笏袋中,持在手中回府,唇角含着似若有若无的笑意,雪影瞧他心情很愉悦的模样,便笑道:“郎君今儿可是有了什么开怀之事,瞧着很不一样呢。” 谢璧一怔。 他喜悦……很明显吗? 脑海里掠过江晚月苍白纤弱,宛若冷细月牙的侧脸,谢璧吩咐道:“收拾一下,今晚就搬去霁泉坞吧。” 雪影呆了呆,方才答应一声,开始收拾谢璧的衣衫。 * 月色朦胧,烛光摇曳,谢璧迈步进门时,正在画画的谢晚月忙刷将尚未画好的画上塞到书页里。 如今她不便再去鹤所,又忍不住思念谢璧,便特意将那一夜谢璧独立舟中的情景画成了画。 画中有莹然的月,翩飞的鹤,静立的舟,还有……她深埋在心底的男子。 江晚月画得出神,看到谢璧过来,心虚遮掩住。 谢璧望着妻在朦胧烛光下垂头的侧影,放松的半躺在躺椅上,笑着道:“对了,你送我的笏袋,今日许多人都围着我瞧呢。” 江晚月立刻紧张了:“不合规矩吗?” 她从潭州的乡下来到东都,一改往日爽俐脾性,一举一动甚是谨慎,唯恐出了错给谢家添麻烦。 “那倒不是。”谢璧摇头道:“满朝唯我一人有这物件,他们都来看个新鲜,皆甚是羡煞……” 江晚月放下心,笑道:“若是使的,我给几个相熟的大人也都缝做一个吧。” 谢璧摇头:“这倒不必。” 他望着兴致满满的妻,唇角的笑意却僵了。 妻丝毫不懂京城规矩,莫说谢家,就是六七品官员的夫人也自矜身份,妻心血来潮的一句话,传出去便能让旁人取笑许久,他固然不在意旁人取笑,但他不喜江晚月将自身和奴仆杂役混作一谈。 太失体面,也太拎不清了。 谢璧没了闲聊的心思,恰此时下人已 7. 第 7 章 《和清冷首辅和离后》全本免费阅读 来东都已有半年,但江晚月一向很少出门。 她乍来东都的时候,也是小姑娘心性,总是想到处多看看瞧瞧,见个世面。 还记得约莫是清明前后的春假,她跟随谢璧出来祭祖归家,江晚月极少出谢府,坐在车帐里,怯怯探出头,在混合了清甜脂粉香的空气中,张望着陌生繁华的东都。 一路繁华目不暇接,江晚月有很多想问的,她悄悄看一眼身侧闭目养神的谢璧,却又不知问何事妥当。 马车停下,江晚月恰好瞧见马车旁的小店门前有闪烁的栀子灯,簇簇火焰甚是明亮耀目,这一路走来,每隔一段距离,总能瞧见相似的小巧精致灯笼,江晚月笑着对谢璧道:“东都很多人喜欢栀子灯吗,这一路看见了不少相似的。” 这是江晚月翻来覆去,特意挑选的最无异议最安全的感叹。 谁知谢璧听她如此问,脸上的笑意登时凝了凝。 就连车外言语的竹西等人,也都齐齐沉默,气氛登时凝重。 等江晚月回府,谢璧还特意吩咐她身边的秋璃道:“夫人对东都风情不熟,无事少出门,真要出门,也要报于我知晓。” 江晚月恰好走到门后,将这番叮嘱尽数听了去。 后知后觉的江晚月这才意识到也许是自己做错了事或是说错了话,可她却不知错在何处。 百般揣摩,直到最后无意看风物志,才察觉那日看到的栀子灯是勾栏所在的暗号。 东都的高门正妻,是绝不会说出那些话的。 也唯有她,从偏远的山涧嫁过来,如同乌鸦飞到了凤凰巢,却处处格格不入,一开口就能闹出笑话。 经了此事后,江晚月对东都的憧憬也渐渐消散,更多的是惶恐局促。 她唯恐说错话,做错事,闹出笑话。 东都已到小年,年节将至,谢璧下朝后,竟主动邀江晚月明晚一同出去走走。 翌日,用过午膳,江晚月换上前日就特意选好的衣衫,对着镜选了刚来东都时买下的花簪,学着东都女郎的模样斜斜插在鬓上,仔仔细细端详着。 “夫人这妆扮很简洁好看,”银蟾笑着端详江晚月眉眼,轻弧度的平眉,和东都时兴的细弯眉不同,却别又一番随意清甜的美感:“走在郎君身边定是相宜的。” 江晚月听到夸赞还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勾起唇角,低声道:“那是你手巧,多谢。” 银蟾忍不住摇头笑笑,夫人不言笑时,又贵气又清冷,笑起来却有几分勾魂摄魄的娇憨。 都说夫人出身低微,但有这般颜色,飞上枝头是迟早的事。 一想起晚间要和谢璧一同出门,江晚月就坐立难安。 谁知等了两个时辰,也未曾等到谢璧从宫中回来,江晚月愈发紧张,却是担忧谢璧在宫中的情形,忍不住开始乱想,唯恐他再次因言获罪。 到了戊时,谢璧才姗姗来迟,他一身惹眼的绯色圆领袍,身形挺拔高大,如高山之巅陡峭寒梅,谢璧看向江晚月,低声笑道:“朝中有事耽搁了片刻,夫人久等了。” 江晚月脸色不受控制的霎时红透。 谢璧清而沉的嗓音,当着许多婢女的面,轻轻唤她夫人。 成婚以来,这两个字江晚月已听别人喊了许多遍,只觉是一个称呼。 可唯独从谢璧口中说出时,却让她面红耳赤,只觉得这声夫人,是该在闺房私密时唤的。 两人上了早已套好的马车,江晚月坐在谢璧身侧,车榻很软,处处妥帖,江晚月低眸,她裙摆上的流苏,触碰到了谢璧袍角,差一点就和白玉吊坠的丝绦缠在一起。 江晚月将流苏收拾到膝上,手脚有几分发僵。 谢璧望向坐在身侧的妻。 面色苍白如春日枝头瑟瑟的梨花,唯有唇带了几分腼腆的姝丽,她在马车上很安静,很规矩,小小的一团,瑟缩着未曾舒展。 好似时刻克制,不愿占据太多他的空间。 谢璧微微皱皱眉。 不知为何,他并不愿瞧见他的妻如此模样。 马车还在颠簸中向前。 江晚月撩起车帘,看向车外。 东都年节,车马冠盖,灯火通明,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声中暗香盈盈,江晚月瞧见一个身披粉紫小衫的少女,不知出于何缘故,正嬉笑的非要将刚采买的耳珰挂在身侧的少年耳垂上,那少年笑着挣扎求饶,两人在灯火下格外明快愉悦。 江晚月怔怔望着,灯火下的少女绚烂明朗。 她未曾来东都时,性子倒也爽朗,碧胧峡的乡亲们也都喜爱她,如今到了京城……却愈发瑟缩,唯恐哪里做错了,或是说错了话。 江晚月想着心事,身侧却响起平稳的鼻息。 谢璧闭眸,头略略偏向另一侧,不知何时竟早已睡熟了。 江晚月望着他清冷的睡颜,唇角浮现一抹笑意。 她并不觉得怠慢或是失落。 她是他可以放下防备的人,至少,她让他感到安心。 江晚月托腮凝视着谢璧,屏息凝神,唯恐惊醒了他。 “没眼色的东西!谁让你来此地卖这破玩意儿的?”马车外,一声暴喝传来:“这可是皇城脚下,还不赶紧收拾了滚蛋!” 谢璧清俊的眉心皱起,缓缓张开眼,拉开车帘。 “收拾什么?!”那暴喝声还在继续:“这破玩意也值得收拾?!滚滚滚!” 夜色里,一个佝偻腰背的老爷爷在夜风里仓促的收拾着草编摆件,因收得着急,散落得到处都是。 江晚月正忍不住想站起,谢璧已一掀车帘,冷冷下了车:“老人家做营生不易,你为何要驱赶他?” 谢璧此时一身布衣,那衙役上下打量一眼,嘴角抽动道:“他做营生不易,本老爷在年节前巡逻就易了吗?!这是皇城,来往的都是贵人,本就不是他这等贱民来的地方!” “人生一世,若只因身份论贵贱,何其粗鄙狭隘!”谢璧皱皱眉,不愿和他多说,冷道:“皇城又如何,年节期间,圣上本就要与民同乐,特允百姓经商出入,你却不顾陛下拳拳爱民如子之心,肆意行凶跋扈!” 那差役听了这话皱皱眉,一时踌躇,不由多看了谢璧几眼。 身侧的衙役拉了拉此人衣袖,低声道:“他谈吐不俗,马车瞧着也气派,也许有些家世来历。” 两个差役对视一眼,终是气哼哼的走了。 江晚月从马车中出来,恰好看到谢璧将草编的蟋蟀捡起,放在洁净蓝布上。 蓝布上都是那老人亲手编织的玩意儿,那老人拉住谢璧的衣袖,一个劲儿的道谢,谢璧似是在谦辞着什么。 江晚月在几步之外凝视这一幕,暖红灯火笼在谢璧身上。 清高,却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温度。 谢璧眉目如画皮相白皙,旁人看去只觉清冷。 可时日一久,江晚月倒觉得不若说是清正。 清若春溪,正如松柏。 并非高不可攀的谪仙,而是会在凡尘,尽己所能,护一方安稳。 江晚月弯弯唇。 无论今后如何,她都会为自己爱着今夜的谢璧而骄傲。 夜风吹过裙摆,江晚月低眸,瞧见了裙摆处的草编的一只蝉。 她俯身捡起,也像谢璧一般,送给那位老爷爷。 老爷爷笑着看了看江晚月,忽然,夜风里传来隐约的蝉鸣。 谢晚月不由纳闷:“此地为何会有蝉鸣?” 又是一声蝉鸣响起,那老爷爷笑看她,认真道:“小姑娘,这就是真蝉,为何不会鸣。” 江晚月看看手中惟妙惟肖,却一看便是草编的蝉,脑海中蓦然掠过一个念头,莫不是因了这蝉太逼真,通了灵气。 谢璧在江晚月身侧笑道:“你抬眸看看。” 江晚月抬眸,那老爷爷也丝毫不忌讳被人戳破,得意的又吹了一声。 江晚月讶道:“是口技!” 谢璧在一旁不由莞尔。 那老人望着眼前的一对儿璧人,眉眼俱是笑意,将手中的物事儿递给谢璧:“一点小心意,冒犯了。” 江晚月凑着月光看过去,是两个草编的半身小人,一对儿年轻男女,和他们二人甚是神似,甚至连鬓角发丝都有,江晚月眼眸发直,若非来到东都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人在须臾之间完成这等精美之物。 谢 8. 第 8 章 《和清冷首辅和离后》全本免费阅读 江晚月坐在正对花窗的圆凳上,静静摩挲手上的步摇,面上不知不觉已带了笑意。 也亏了这步摇,让上元夜晚的一幕幕有个见证,否则有时候,江晚月真觉得那些画面,仿佛是自己臆想出的。 谢璧竟会特意提出和她出游东都。 唯有他们二人。 甚至,他还带她去买了步摇,笑着夸她貌美。 江晚月只觉这宛若是场臆想出的梦境,如幻影一般,不知何时就破了。 可那夜不是梦。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持发簪,那发簪,此刻就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的手心里。 江晚月垂头,指尖轻轻拂过曾被谢璧拿过的地方。 夫妻间重要的是相处,长此以往,他自然会将她放在心上…… 可回到府中,二人之间,似乎又平淡了下来。 谢璧每晚都会和她同寝,看她的眼神也愈发柔和,偶尔还会和她笑谈几句。 比以往要好上太多。 但他的眼神仍萦绕几分清冷疏离,莫名有说不出的距离。 也许是她想要的太多,江晚月给自己打气,人总是要渐渐熟悉的,她在婚前对谢璧一见倾心,可于谢璧来说,她是陌生的,总是要一步一步靠近。 何况,如今已是她未曾想过的情形。 正在室中静坐,雪影和两个小丫鬟托着两个箱子,笑着走进来道:“夫人,这都是郎君之前的衣衫,未曾收拾过,奴婢们也不好做主,您若是有了空闲,或留或赏人,不若替郎君归置了。” 这本是妻的事,再多丫头也代替不了。 江晚月自是不会拒绝,她含着笑,接过雪影送来的两箱衣衫。 雪影使了个眼色,和那两个小丫鬟一同退下了。 江晚月打开箱子,旧木质混了樟脑球,糅杂了陈年的墨香味,缓缓飘洒在空中。 江晚月随手拿起一件长衫,显然是谢璧从前在书院念书时穿的,圆领,宽袖,干干净净的存放在柜中,瞧见这衣衫,大约也能想象出三五年前的谢璧是何模样。 据说在书院时,他便文惊四座,惊才绝艳。 江晚月想,自己不能偷懒,每日都要多看几页书。 他手持书卷时的一个摇头,一声感叹,她都想明白究竟是为何。 江晚月莞尔一笑,思绪渐渐飘散,手上悠悠缓缓的收拾谢璧的衣衫。 翻叠到第二箱衣衫,江晚月却怔在原地。 似是察觉到要碰触某些真相,江晚月屏住呼吸,眼睫轻颤。 那是一条内敛温婉的女子月华裙,清淡氤氲的半旧柿子色,衣袖上写满了飞扬的诗句,年深日久,上头的墨迹早已干涸,可书写者那时的肆意和喜悦,如同被岁月悉数尘封保存,如今瞧见,历历在目。 江晚月如同被烙铁烫了指尖,她飞速抽出手,啪地一声,箱子合上,如同关上了令人惧怕的兽。 江晚月松了口气,怔怔坐着。 她不晓得这月华裙是谁的,为何会出现在谢璧的衣箱中,却一眼认出,上头的墨迹正是谢璧的字迹。 虽然只看了一眼,江晚月仍可想象到,在一个落叶翩飞的初秋,飞扬肆意的谢璧,和恬静的姑娘双眸对视,以袖为纸,挥墨写诗。 谢璧并非随性放肆之人,他一向克己复礼,怎会如此放浪形骸…… 他曾有极为相熟的女子对吗? 他在那女子面前,无拘无束,自在随心是吗? 江晚月垂下眼,忽然想起谢璧第一次见她时,赐她的福字。 这些年,她将他写的福珍而重之的藏在枕下,视若珍宝。 却从未想到,这世上还会有一袭月华裙,这裙子属于另一个女子,上头皆是他随手挥毫泼墨留下的字迹。 就在前几日,她还笑着对谢璧道:“待我读完这几卷声律和诗词,便能和你对诗泼墨了。” 当时谢璧并未回应什么,唇角却是上扬的。 可原来,早就有人和他,对诗泼墨,嬉笑其中了。 江晚月怔怔的坐在箱子前,几乎忘记了时辰的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谢璧清润的声音由远及近:“我今日下值晚了,怎么?你还未曾歇息?” 江晚月抬起头,外面天色已黑沉,想是今夜谢璧和朝中人一同在外用膳,如今方才回府。 夜雨淅淅沥沥,他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有一分微哑的温柔。 让她尚未平复的心头又掀起酸楚。 烛火朦胧中的妻宛若是一团暗影,谢璧将手中的木盒状若无意的递过去,淡笑道:“瞧你这两日在练字,收着吧。” 江晚月接过来,低眸看了一眼。 胡桃色的长方形木盒里装着一套笔墨纸砚,中间刻了个嫩叶初生的青青小草,木盒角落上刻了一个俊秀的“勤”字。 很雅致,也有几分幼态。 不像是夫给妻的,倒透着长辈对刚入学晚辈的殷殷期待。 江晚月眼睫轻动。 婚后,谢璧对她旁的事谈不上有多上心,可唯有她读书习字之事,他向来较为留心,每次去宫中藏书阁,给庆官带书册的同时,也都会特意给江晚月挑选几本适合她念的书带来。 谢璧对推文传道向来有责任热忱,不止是江晚月,就算是身边的丫鬟小厮有好学之人,谢璧也会鼓舞赞赏。 江晚月轻轻拂过那几抹的露着拙态的小草。 谢璧站在烛火下,望着妻的侧脸沉默了片刻,低笑道:“我方学篆刻,只能篆些简单的。” 江晚月指尖一顿。 谢璧性子温冷,平日待人守礼却疏离,向来如天上谪仙,和谁都有不可逾越的距离。 可他今日,却说这上头的图文,是他亲手所刻。 江晚月摩挲着那小草,心中酸涩反而更浓了几分。 若是从前,两相疏离时倒也罢了,可她偏偏侥幸窥得了谢璧的几分好,又知晓了他和旁人的过往,知晓了他对旁人的好。 江晚月在心中暗暗比较起来。 也不知那月华裙姑娘,究竟是何模样?是谁家女子?如今……又在何处? 江晚月也知晓,此事不该再去深究。 一道伤疤,若是不戳破,便能悄然无声的愈合,可若是揭破,便要直视更为淋漓的伤口。 那她索性不去管,也不去想,免得这伤疤长成一道沟壑,挡在二人面前。 * 皇宫汉白玉阶上,众臣子散了早朝。 下朝后的臣子三三两两,联袂走在一处,和谢璧并排走在一起的男子面容英俊刚毅,凌然的目光中夹带了几分颓唐:“谢大人,你可知如今边境有多荒唐,蔡公公的人……” 谢璧轻皱皱眉心:“关将军,有话不妨去了府中再说。” 关越怏怏然闭上了嘴。 待到进了谢府,关越才重重哼了一声:“谢大人,如今的军队已经成了笑话,宦官督军,把持着粮草,军马等供给,将士都受制于他们!况且这些人,根本不想打仗,北戎兵马都欺负到眼睛下头了,他们还要跪着去献珠奉宝!” 此人正是名将之子关越,守卫和北戎接壤的边京燕都。 如今北戎兵马百般挑衅,朝廷却始终隐忍不发,反是又接连派了几个宦官来参督军政,疏通和北戎的关系。 关越此次来京述职,自是憋了一肚子气。 “将军所言之事我也知晓,可朝廷不愿再起狼烟。”谢璧负手立于窗畔:“年年给他们岁币,也是为此。” “可战事不是能避过去的啊。”关越气得踱步道:“百般忍让,只会让北戎得寸进尺,陛下真要太平,刀剑可比岁币好使。” “谢大人,如今北戎蠢蠢欲动,我们更应该打他个措手不及。”关越急道:“再过半年,不,三个月,局势就要大变啊!” 谢璧又何尝不知这些,他沉思半晌,沉吟道:“将军真想报国吗?” 关越忙道:“此言何意?!” 谢璧缓缓抬眸;“我朝和北戎迟早有一战,既如此,不若抢占先机。” 关越一怔,他未曾想到,看似温润的谢璧,竟会劝他伺机率先开战。 若是旁人,定要思虑谢璧是否有意害自己,但这言语,却和关越的想法不谋而合。 关越被谢首辅举荐才成了一方封疆大吏,和谢璧也多有接触,只是谢首辅是富贵悠游之人,和陛下一样,信奉无为 9. 第 9 章 《和清冷首辅和离后》全本免费阅读 更何况,这是谢璧亲自买于她的,当时,他还亲口夸了她好看。 步摇插在发髻上,江晚月心头也镇定不少,那未曾谋面的秦婉夫人,也不再那般让人畏惧了。 江晚月挑了一身碧色曳地纱裙,她肤色细白腰身如束,宛若仲夏清荷。 出了府门登上马车,江晚月和谢璧一同去了秦家。 谢璧的眼眸抬起,先在江晚月身上停了一瞬,后又落在她身后的黄犬身上,眉心蹙起。 江晚月忙道:“大福素来爱跑闹,在府里拘着也不自在,我这次也想着带它去散散心。” 张家新开的徽园面积甚大,还特意辟了处的奇兽轩,为了凑趣,众人也都将爱宠带去一道玩乐,有人带了狸猫,或是貔貅,猞猁,猎豹猎犬等,甚至有人带了画眉鹦鹉,江晚月将大福带去倒也正常。 江晚月心头惴惴不安,陪着笑解释了。 还好谢璧只是多看了一眼,未曾多说什么。 张家是开国时因战功受封的国公,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勋贵世家,秦婉家又是文官清贵,两人新建的徽园一开园,众多京城贵胄高官,都来捧场相贺。 谢璧长身玉立,江晚月云鬓花颜,二人一同出现,气氛静了一瞬。 几个京城贵女都移开眸光似是看向别处,余光却隐隐从二人身上划过。 谢璧被称为东都玉郎,向来如玉树琼枝高不可攀,如今身侧却跟随了一个梳高凤髻,笑容昳丽的年轻女子。 这便是谢家遵循婚约,娶来的民间之妻吗? 女子容貌并非明艳灼目,气质却如泠泠山涧清泉,明净素婉,尤其是眉眼潋滟清濯,在美人遍地的京城,也难找出匹敌者,因此她站在名震京都的谢璧身侧,竟甚是相配。 “谢夫人也来了。”众女眷对视一眼,皆笑道:“夫人倒是很少出来应酬。” 她们本想着谢府从民间娶来的妻定然是容貌粗鄙之人,谁知容貌昳丽,甚是绝色。 江晚月轻轻勾了勾唇,没有开口说话。 在这等场合,她不知该如何行事言语,唯恐做错了事丢谢家脸面。 江晚月尽职尽责的扮演好谢夫人,沉静站在谢璧身侧,唇角噙着最妥当温婉的笑意。 纵使不曾刻意看向周遭,江晚月也能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朝他们二人看来。 她的夫君,向来光芒万丈,不管走到何处,都吸引无数目光。 今日,这些所有看向谢璧的目光里,也有了她江晚月的身影。 众人正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笑,大厅倏然静了一瞬,谢璧抬眸,眸光顿了顿。 长廊尽头,一个年轻少妇发髻上簪了朵鹅黄色的玉兰,穿了一身缀有宝珠的流仙裙,腰身纤细体态婀娜,正是今日的女主人秦婉。 秦婉锦衣华裙,杏眼清凌凌的望着谢璧,任谁都能看出她有话要说。 谢璧眼眸顿了顿,墨玉般的眸转到江晚月身上,不着痕迹道:“你先去后堂,和几位夫人聊聊。” 江晚月低低答应一声,提步要离去。 她从谢璧身边走过时,谢璧又道:“此处不比家里,言行务必谨慎。” 江晚月乖顺的点点头,忙朝屋后的长廊走去。 耳边的喧嚣谈笑声渐渐远去,直到此时,江晚月才意识到脸颊上的笑早已僵住了。 方才,她也瞧见秦婉出现在了月台,秦婉走过来后,谢璧就将不着痕迹将她支到了后头。 江晚月自嘲一笑。 谢璧是担心她会心里不平吗?还是,不愿她知晓他们曾经的过往。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 她就算看到,又有何资格插手干预?那是谢璧从前的锦绣人生,和她如同在两个人间。 她骤然出现,是上天给谢璧出的一道难题。 若非早有婚约,且恰好被皇帝忌惮,谢璧定然是不愿娶她的吧? 江晚月轻轻揉了揉僵住的脸蛋,依谢璧之言,径直去了后院。 * 秦婉站在谢璧对面,眼眸微红。 秦婉和谢璧从小一同长大,在很小的时候,瞧见京城街上有迎娶新嫁娘,她都会忍不住幻想长大之后,自己和谢璧成婚的这一日。 谁知天意弄人,谢璧遵循婚约娶了一个村妇,三月之后,她最终嫁给了多次上门提亲的张典。 比起对面的秦婉,谢璧仍冷静沉稳。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婚后的秦婉,乍然见她梳着妇人髻,还有些不适,但看她过得富足安乐,谢璧也放下了心,淡淡道:“张夫人安好,这徽园建得真是用心,临池水阁旁的山体甚是精美,堪称巧夺天工。” 听到谢璧对自己的称呼,秦婉心中满是酸涩,强笑道:“那和陛下造园时的花石纲是同一批,宫中特意赏下来的,也是陛下的恩典。” 两人寒暄后,一时都不晓得要说何事,气氛缓缓凝结,二人相隔而立,沉默了片刻,谢璧低声道:“前些时日,多谢夫人悉心相助,若非那场鹤舞,今日谢璧恐不能前来道贺了。” 秦婉微微皱眉,她晓得谢璧脱险是因了那场鹤舞,却不晓得他为何要像她道谢,可秦婉向来聪慧,她眼眸微荡,已将心中的疑惑压下去,唇角含笑,轻轻柔柔:“我们二人之间何须道谢?你平安无事便好。” 毕竟人多眼杂,二人淡淡寒暄几句,便各自离去。 秦婉长裙曳地,面庞含笑,朝屋后的长廊走去,对贴身丫头春香低声道:“谢夫人在后院呢?” “在后院和夫人姑娘们说话呢,说来这还是谢夫人头次出门,那些夫人们都围着她,很是热闹。” 秦婉淡淡一笑:“她还真是风光。” 语气温和轻柔,字里行间却有一股酸涩的妒意。 春香听了微微叹息。 谢夫人,不知是多少京城姑娘艳羡的称呼,而这份荣耀,本该是属于夫人的。 江晚月坐在后院花窗畔,花木掩映,恰好遮住了她的身影,两个年纪略大的贵妇在窗外并肩走着,对话甚是清晰:“当时不都说谢秦两家情投意合吗?这才多久,一拍两散了……” “是啊,当时连订婚的风声都传了出来,如今一娶一嫁,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惜了,满京城后生就属他们最般配……” 两人远走,对话也渐渐模糊。 江晚月屏息良久,待二人走远才想起喘息,不知为何,整个手都在颤抖。 原来他们二人之事,不止身边亲近人知晓,全京城高门大约都曾听闻过…… 他和她是天生璧人,旁人议论着他们的往事,也为他们此刻的结局遗憾惋惜。 而自己的出现,突兀,可笑,拙劣又多余。 “谢夫人怎么一人在此处呢?”有夫人瞧见了江晚月,立刻笑意盈盈过来搭讪道:“谢郎君最近忙于国事,夫人在家想必也是很闲的,夫人有空了不若也去我府中坐坐,我平日也总盼着有个人陪着说话呢。” 另一个少妇凑过来,笑着道:“如今你家夫君放了外任,你平日定然闲得很,妹妹如今正是新婚蜜里调油,哪儿有时辰去找你闲聊?” 众女眷听罢,不由轻笑出声。 谢璧雍容高洁,冷峻淡漠,这谢夫人瞧着也是清冷温婉的人,真难想象两个这般性子的人,回到家是如何相处的。 她们忍不住想要窥探几分,旁敲侧击,捂着嘴轻轻起哄说笑。 江晚月沉默,任由她们说笑。 她第一次出门,被东都衣香鬓影,满身珠翠的贵女贵妇围着,难免有几分无措。 可听着她们的谈吐,又觉得这些京城贵女,和碧胧峡的年轻姑娘们别无二致。 江晚月性子并不是一味的温婉沉静,自小生在山河水涧,长成的也是明丽外放的性子。 自从来到东都,某种情绪就收束着,她此刻不再是碧胧峡的姑娘,而是谢璧的夫人,她不知一个得体夫人面对这些事该如何应对,又在揣摩之中,忘记了如何做自己。 说笑之间,秦婉出现,围哄江晚月的女子皆到了秦婉身侧,去围着光彩夺目的正主说笑。 秦婉笑着看向自己的好友:“媛媛,你不是说要给我带贺园礼,我倒要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 杨媛指着秦婉笑道:“瞧瞧,只一心惦记着你的礼,我既然来了,又怎么敢忘。” 今日徽园开园,来往庆贺的都是京城权贵,她们带的礼物也都不菲。 杨媛笑道:“婉儿,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步摇吗,从小就喜欢收不同的步摇戴,我今儿才特意给你带了个别致的。” 江晚月指尖猛然一颤。 秦婉她……喜欢步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