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权》 1. 赐婚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云霭吞雾,细雨渐止,掸尘除垢。归燕衔枝,灵籁婉转,娇音绕。 礼部侍郎手捧绣着双龙戏珠纹样的明黄布诏,面上仍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任谁也看不出他已经在国公侯府等了一刻钟了。 这可是先前从没有过的。 国公侯府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身为主角的宋佑安却依旧没有出现。 拒旨不接可是要掉脑袋的。 莺时春娇,山川涟涟,下人的几声呼喊也散入微风中。 昨日下了小雨,水汽氤氲,经过雨水冲刷的泥土夹带着枯腐樱花瓣叶的味道,弥漫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又似乎是春天的气味。太阳也懒懒的,俯身扒拉着身侧的厚厚云层。 难得的好天气,饿了一天的鸟儿们也纷纷出巢觅食。 宋佑安抱着夜雨弄潮的大树主干,探着身子正伸手去够那上一节树枝交叉处的鸟巢。 她小心翼翼地从鸟巢的最西边摸到最东边,终是一无所获,只能泄气地将脑袋耷拉在枝干上,撅着嘴嘟囔:“下个雨,连鸟儿也不下蛋了,那我今天可用什么加餐啊,唉。” 树旁的灌木丛诡异地晃,接着探出一颗脑袋,是被宋佑安指使着放哨的侍女白芍。 她头上顶着一堆杂乱的绿叶,衣角沾了些潮湿泥土中的脏水,尽显狼狈。 白芍揉了揉因为抬头太久有些酸痛的脖子,冲着树上的人小声喊:“小姐,您已经在树上两刻钟了,若是再不下来,恐怕......” “恐怕什么?有姑母在,我们还能掉脑袋不成?!”少女的声音软糯却响亮,被那国公侯听的一清二楚。 “宋佑安!你给我下来!”侯爷宋崇武的声音震得连那树干也抖了三抖。 宋佑安从小就怕宋崇武,怕他扎人的胡子,怕他洞察一切的眼睛,更怕他一嗓子传十巷的声音,总之,无论宋崇武怎样宠她,只要他一开口,宋佑安就会乖乖听话。 就如现在,宋佑安连同可怜的枝叶颤了颤,无奈只得顺着主干爬了下来。 她垂着脑袋,像个鹌鹑一样,扁着小嘴,不时抬眼偷瞄着宋崇武,故扮委屈。那双杏眼盈一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人几乎忽略了她在身后偷偷搓着被污泥沾染的手。 白芍忙从灌木丛钻出,麻利地摘去头顶那几片杂乱的树叶,接着掏出干净的帕子擦净了宋佑安手上沾的泥土和草枝,做完这一切便乖顺地站在宋佑安的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崇武瞧着白芍这一系列动作,叹了口气,盯着宋佑安头顶的发旋,低声训斥:“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别叫李大人看了笑话!” 宋佑安乖巧点头,装的一副听话模样,宋崇武再想说些什么也只能咽入腹中。 一行人穿过内院进入正房,李侍郎已在此等候多时了,见一前一后过来的父女,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言道:“早听子温说家里有个顽皮的妹妹,如今一见,果如他言。” 宋佑安看起来更蔫巴了,在心中直叹气,这些年在外勉强维持的好名声算是彻底破碎了。 宋佑安从小就不似寻常闺中少女那般爱女红、好诗书,反倒舞枪弄棒,下河捞鱼、上树掏蛋一样没落过,也因此没少被哥哥宋子温责怪训斥,故而她对那个大十五岁,亦兄亦父的大哥一直又敬又怕。 但自打宋子温成婚后,便另立门室,礼部琐事繁多,除了逢年过节,宋佑安鲜少能见到他,险些忘记了她这大哥还在礼部当职的事。 李侍郎瞧着苦着一张小脸的宋佑安,只是轻笑,没再多说。 他展开绣着金龙祥云纹的纸诏玉轴,清嗓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太子君寄卿,文武并重,行孝有嘉,今已至弱冠。兹闻国公侯有女宋氏佑安,及笄之年,秀毓名门,贤德淑惠,温良敦厚,是为良妻佳选,朕特指婚为太子正妃,择吉日完婚,钦哉。宋姑娘,快接旨吧。” 门庭跪倒一片,宋佑安低垂着头,除了自己的衣角,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听到“宋姑娘”这三个字,她这才松了口气,双手交叠举过头顶行拜礼,道了句“臣女谢恩”。 接过明黄纸诏,宋佑安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温良敦厚这四个字与自己有何干系,只安静的站在一旁,维持着面上的恭顺。 李侍郎没与宋崇武寒暄几句,便复职去了,偌大的侯府一下子沉寂下来,府中杂役们都低垂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承昭帝怜惜宋崇武常年在外戍守边关,特允他回京半年,算是抚慰。 不巧的是宋崇武昨日夜里才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今日就遇上这档子事,宫里更是连一点风声也没传出,实在糟心。 宋佑安望着双亲,无声地叹息,只希望此时能有人出现将她从此种压抑的氛围中解救。 宋子温下了早朝才从旁人口中得知李侍郎来了国公侯府,他连朝服也来不及换下,紧赶慢赶也还是错过了宣读诏书的时刻。 宋子温前脚刚踏进侯府大门,人还未至众人眼前,声音便先传到了:“父亲,李大人来过?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宋崇武什么话也不说,坐在主位上,神色凝重。宋夫人则坐在下首,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捻帕好似拭泪。 只有宋佑安翻看着手中的诏书,抿着殷红的唇,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宋子温见如此局势,干笑一声,凑到宋佑安跟前。 待他看清诏书上的内容,险些要晕厥过去。他口齿微张,不停地顺着气,良久才高声道:“让小妹嫁那太子?那还不如送她去出家!” “宋子温!不可胡言!” 话虽此说,可从宋崇武紧皱的眉也不难看出,他对这桩婚事也不甚满意。 气氛就这样僵着,见宋佑安递来的眼色,白芍硬着头皮开口:“侯爷、夫人,想开些,好歹是正妃。” “妇人之词,你懂个屁!” 宋崇武是文官出身,虽征战沙场廿余载,却一向以礼待下,即便是面对最棘手的敌人,他也能冷静应对,如此失态却还是头一次。 宋崇武沉吟片刻,他望着不谙世事的女儿,心情复杂:“小佑安,你想嫁吗?” 宋佑安抬起头,明亮的眸子宛如皓月,只是没有半分情绪,像是得知即将被天狗食入腹中时那般冷寂:“我想不嫁,就能不嫁了吗?” 一片寂静。 尊贵的身份是资本也是牢笼,宋佑安自幼时便知,自己的婚嫁不由自己,光耀家族是她作为国公侯嫡女的使命,可她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的那么快 2. 入宫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屋里的宋佑安脸上挂着泪痕,还没脱衣便哭着睡着了,她翻了个身,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秀眉蹙起。 …… 明德十五年五月初八,逢芒种,宋佑安八岁。 钦天监预言今年是旱季,承昭帝为安抚民心,携个别妃嫔与一众大臣及大臣家眷,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学农”活动。 内容便是和农民一起犁地、播种,短暂的体验一下寻常的农家生活。 宋佑安起初还乐此不疲,后来也就厌倦了,她偷偷瞒住家人及宫娥,说是去村子里感受感受,实则是溜去了当地著名的清拓寺。 说来奇怪,这寺庙不建在高山,反而建在离村子不远的竹林中。听说往日访客都能踏破这竹林,此时却人迹寥寥。 清拓寺旁有一河,名唤清拓溪,有两个农民模样的男人,一高一矮,正清洗农具,眼睛却四处瞟着。 见宋佑安只身前来,他们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住地张望。 高个男人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宋佑安,贼笑一声用手肘捣了一下身旁的矮个男人:“看这小丫头的穿着,定是出身不凡,我们打晕了她,送回去邀功,说不定能大赚一笔。” 说罢他便扔下了农具,直起身子摩拳擦掌。 “这不好吧,万一被发现,我们可就小命不保了......” “怂货!”高个大汉啐了矮个子一口,径直向宋佑安走去,笑容中是藏不住的精明算计,“姑娘可是迷路了?” 宋佑安虽小却不傻,那大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眼见情况不对,拔腿就跑,却不小心撞上了位翩翩少年。 宋佑安头脑发昏,她甚至都没看清少年的脸,扯过他的衣袖,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你别过去,有坏人!” 可两个孩子究竟比不过常年劳作的庄稼人,况且身在陌生的竹林,更容易迷失方向,不久两人便被高个男人追上。 宋佑安不住地后退,她靠着一棵还算粗壮的竹节,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幻想中的袭击。 只听一声宛如杀猪般的惨叫。 宋佑安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隐约看见高个大汉痛苦的跪在地上不断哀嚎。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只见那少年居高临下,低头斜睨,仿佛在看一只濒死的蝼蚁。 宋佑安一时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站在原地。 倏然,嘈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望去,是承昭帝和宋崇武带着一众侍从来寻宋佑安和那公子。 她被母亲紧紧地搂在怀中,却用余光看见自己的姑母将那少年揽入怀,眼泪不断的掉。 …… 宋佑安从睡梦中惊醒,窗外天已经泛起鱼肚白,她记不清自己到底将这个梦做了多少遍。 宋佑安起身,在一只梨木雕成的小木盒中,翻出一块墨色玉佩,是镶珠龙纹的样式,一看就是上等货。 她不记得这枚玉佩的来历,好像它就该是在那个小小梨木盒中的。 这或许是那位少年送给她的,又或许不是。 宋佑安记得姑母有两子,亲生儿子早逝,养子脾性顽劣便是当今太子,但宋佑安对他们二人都没有过多的印象。 况且梦境如此虚幻,甚至连少年的脸她也未曾看清。 宋佑安觉得自己的脑袋隐隐作痛,像是有无数细针从四面八方涌来,直直扎进那一头乌黑的发中。她的脑海中忽然闪出一枚木雕桃核,那是她专门找道士开过光的,会保主人一生平安顺遂。 她恍惚片刻,睫毛颤了两颤。梦中看不清脸的少年好像站在她面前,晃着手中的木雕桃核。 “这就是你的谢礼?”少年轻笑,“倒是别致。” 初次梦见这场景时,宋佑安也是这样,疯了一般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块玉佩,不管不顾地闯到宋夫人面前,非要她说出个始末来才肯罢休。 记得那日,宋夫人怎么也不肯说,还一气之下罚宋佑安抄经,又断了她一天的膳食,她这才作罢。 宋佑安摩挲着这块玉佩,说来也巧,她已经大半年没做过这梦了,今日却又重新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像是冥冥中的指引,又或许是,宿命。 宿命,谁又说得清,不过是老天无聊时捉弄人的把戏罢了。 …… 天渐大亮,宋崇武早早地离了家,宋佑安从自己屋里出来时,只有宋夫人在门厅正和宦官王忠全说着什么。 宋佑安福礼,“阿娘早,王公公早,王公公可是来寻父亲的?” 王忠全见到宋佑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活像一只长满了褶子的招财猫:“非也,老奴是来寻宋姑娘您入宫的。” 宋佑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宋夫人,见其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倒抽了一口气,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是为了昨日赐婚一事?” 王忠全殷切的笑容不变,将拂尘虚虚地搭在臂弯里。或许是年纪大的缘故,又或许是做宦官都会有的通病,他弓着身子,看起来只和宋佑安一般高:“是啊,祺贵妃娘娘听说陛下将姑娘许给了太子,大喜过望,要见姑娘您呢!” 自打除夕夜宴以来,宋佑安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入宫了。 祺贵妃是她的亲姑母,膝下子嗣单薄,又伤了身子再难有孕,打小便将她当成亲女儿来疼,每年宋佑安也总入宫去住些时日。听说姑母要见自己,她自然是没什么异议,含笑点头:“王公公请。” 宋夫人从前厅一直跟到侯府大门前,她一言不发地给宋佑安理了理外衣,叹了口气将她送上了从宫中驶来的马车。 她也舍不得刚满十五的女儿嫁给那太子,可她出嫁前也是官宦家小姐,自然懂得这是不可更改的媒命。 “夫人,现在仍在倒春寒,别吹着风伤了身子。”身旁的嬷嬷忍不住开口,可宋夫人依旧没有回屋的意思。 她静静地揣着暖炉在门口望了许久,直到连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街上辘辘的车轮声也听不到了,这才垂眸隐去眸中的寒光,转身回府。 春意漾满街,花圃附近水汽氤氲,青石地板辘辘马车过。 宋佑安撩开车帘一角,刚想探出半颗脑袋,却又被白芍拉了回来。松软舒适的坐垫此时却让宋佑安如坐针毡,只因她从昨日多的那层新身份——太子殿下不日过门的新妇。 她垂下鸦睫,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手中的帕子。 国公侯在外的那几年,宋佑安总是带着白芍一人逛集市,二人以姐妹相称,这让她感觉自己与平常百姓并无不同。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自由自在,不用为了国公侯府的脸面而谨慎做事。 或者说,她一点也不想用自由换来一个令人艳羡的身份。 “如果我不是侯府小姐呢?” 虽然是个问句,可宋佑安明显并不想要答案,好像这句话只是她在喃喃自语。 很快,最后几声模糊的叫卖也被卷入了春风,四散开来,听不明晰了。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宋姑娘,前面就是太和门了,老奴带您从侧门进去。”王忠全撩开马车的席帘,伸出胳膊将宋佑安扶了下去。 这不是宋佑安第一次入宫,可这却是她第二次见太和门。 第一次来时,还是在三年前 3. 寄卿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宋佑安瞧着敛裾跑来的人儿,竟也轻松愉悦起来,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弯起的杏眼似碎玉清珠。 “君槐卿,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个冒失鬼!” “宋佑安!你竟敢说本公主?!”话虽此说,可君槐卿究竟是不恼。 作为皇帝最小的女儿,君槐卿自小就得宠,性格开朗,任谁见了都欢喜。此时她一手拉住祺贵妃,一手拉住宋佑安,往宫南走去。 “佑安,玉兰苑的白玉兰开的可美呢,我领你去看看!”话落她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祺娘娘,母妃邀您一同去赏花!” 祺贵妃任由君槐卿拉着自己的手。永华宫虽不至于冷清,可看着身前两位年纪相仿的花季少女,她心里也欢喜。祺贵妃子女缘薄,孩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受人算计枉死。她自己没有福分,对宫里的晚辈们倒是十分疼爱,公主们也喜欢和她亲近。 当然,还是要除却她那个便宜养子君寄卿。 …… 玉兰苑的白玉兰开的确实美,清新的香味飘了很远很远。 初春的天还不是很暖,偶尔几阵凉风吹来,也就吹落了几瓣玉兰。那乳白的瓣在空中打个旋儿,尽情地舒展自己的身姿,随后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青石板上。 宋佑安知道宫里有这么个地方,可她不怎么喜欢花,在她的印象里,自己很少来过这儿。如今一见,饶是嘴上说着不喜欢花,也还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妄想接住那飘落的春意,“好美的花!” 玉兰苑最中心处,是一处长亭,树影交错处隐隐约约能看见几抹窈窕身形。还未走近,便有淡淡的吟咏声传来,很好听,很温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 君槐卿撒开宋佑安的手,跑了过去,“母妃!” “冒冒失失。”吟诗的静妃笑容很淡,像是书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庄秀影入明瞳,宋佑安只觉静妃丽质天成,如逢谪仙,周身的气质很合那个静字。 静妃怜爱地拉过君槐卿的手,从白玉瓷盘中捻了一块绿豆糕,给君槐卿喂了半块。她再抬头,瞧见远处缓步走来的祺贵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莲步蹀躞,规规矩矩地向祺贵妃行了个问安礼,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静妃久居幽宫,宋佑安入宫多次也只曾远远的见过几面,倒是从未仔细瞧过。如今细细一看,她才发觉静妃无论是神态还是眉眼的形状,竟都与自己的祺贵妃有几分相似。 祺贵妃拉着宋佑安进了玉兰苑,几个相熟的娘娘笑着与她们姑侄攀谈,一如往常,像是不曾得知宋佑安被赐婚太子一般,这倒是让宋佑安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祺贵妃与其余妃嫔们讨论着宫中哪位娘娘又找到了新的爱好,宋佑安不太感兴趣,只是安静地吃了几块豆糕。再抬头,目光忽然撞上了一双墨色的眸子,她的动作一怔,手中的豆糕重重地跌进白瓷盘中。 那双眸子给宋佑安的感觉很熟悉,可她说不上来,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她又实在想不起来。 她压下眼底的惊诧,试探着开口,“姑娘,我们在哪见过吗?” 眸子的主人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眼底滑过一丝受伤,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唇角僵硬地扯出一个弧度,回给宋佑安一个略微苦涩的笑,“小姐何出此言,你我不曾相识。” 祺贵妃不动声色地向宋佑安的方向看去,娘娘们也都识趣地止住了话题,气氛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君槐卿撂下手中的糕点,用帕子擦净了手,亲昵的揽过那姑娘的胳膊,“佑安,这是皇兄的秋良媛秋棠,她性格好的很,就是不太爱说话,不过大家都很喜欢她。秋棠,这位是...” 似乎是不知如何向秋棠开口介绍宋佑安的身份,君槐卿顿了顿,神色讪讪,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秋棠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努力抑制住自己心中翻涌出的惊涛骇浪,善意地替君槐卿解了围,“我知道,这是宋姑娘,未来的东宫女主。” 她生的漂亮,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看着谁都带着点媚,眉如月牙细长且弯,绛唇不点而红,只是鼻翼右侧的那颗小痣在那张女娲的得意作品上显得尤其突兀。而此时此刻,那双凤眼落在宋佑安身上,隐约含着些忧郁。 宋佑安竭力想要挣脱那视线,终是无果,知道秋棠并无恶意,她便也作罢。几位宫妃经过这一茬,也都没了赏玉兰的兴致,纷纷找借口离去,只留下了静妃与祺贵妃二人,不紧不慢地喝着上好的雨前龙井。 秋棠也不过只有十来岁,只比宋佑安略略大些,此时玉兰苑也没了外人,那些劳什子繁文缛节又装给谁看? 不多时三位姑娘便都撒了欢地玩闹起来。 祺贵妃执茶盏呷了一口,又轻轻地将其撂下,再没碰过。她望着将这苦茶当成水似的喝了大半盏的静妃,扔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本宫这个年岁时,已经有尚卿了。” …… 不同于宋佑安,另一边的宋崇武可谓是受尽了煎熬。 紫宸宫清政殿,宋崇武站在大殿中央,表情凝重,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在袖中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却迟迟不肯开口。 “宋卿,朕不是允你回京半年,好生休养。怎生前日半夜才刚见过,今日又跑来我紫宸宫?”承昭帝坐在木桌前,狼毫毛轻蘸了些墨,伏案写着些什么。“难不成你一日不见朕,还有些想念?” 虽说承昭帝已过不惑之年,可他没有蓄胡子,看起来竟还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先前那两位皇帝也只是堪堪活到这个年岁。 宋崇武俯身作揖,承昭帝都这样问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点明来意。 “臣今日是为...昨日的圣旨而来。”他微微抬头,见承昭帝并没有接话的意思,身子弯的更甚,“太子妃乃未来国母,身担大任,臣年至三十有四,才得一爱女,臣与三位犬子将小女娇惯的不成样子,恐其无法担此重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承昭帝停下了手中动作,移开了两侧的镇纸,这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站在大殿中央的宋崇武。 “原来宋卿是害怕令嫒不适应皇宫里的生活啊,放心,有朕和她姑母在,定不会让你的宝贝女儿受了委屈。” “陛下,臣并非...”宋崇武猛然抬头,见承昭帝故意曲解自己话中含义,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承昭帝止住了。 “宋卿,你认为太子如何啊?” 宋崇武面色惨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开始倒流。他不知这个“如何”包含了几层含义,可承昭帝既然问了,他也不敢不答。 “臣常年戍守边疆,只略略听些…民间传言。”话落, 4. 重逢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君寄卿从紫宸宫出来时,王忠全正巧从永华宫来,两人相遇本不该有什么交流,王忠全却是多看了这位太子两眼。 看来父子二人又是不欢而散,王忠全已经见怪不怪了。 外面的阳光不算太毒,君寄卿半眯着眼仰头望向不远处的永华宫,嗤笑了一声。他遣散了一旁的随行侍从,却赶不走承昭帝刚刚赏给他的贴身侍卫,他名义上的堂弟。 又是个眼线。 这些年承昭帝明里暗里不知道给他身边塞了多少人,只是他累了。从六年前起,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精力来面对这九重宫的腌臜事。 君寄卿不知道除了那布满眼线的东宫,自己还有什么去处。他在这偌大的皇宫内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不在某处停留,就像池水中的浮萍,没有根系,哪怕是有一点极微弱的风吹,它也会失去方向,任其摆布。 临近玉兰苑,几声欢笑传来,似乎是有什么魔力,引着君寄卿情不自禁地向里走去。 他穿过数十棵玉兰,只见宋佑安挽着自己先前纳进宫的秋良媛,正和君槐卿玩闹着,脸上绽着大大的笑。不知怎的,他的嘴角竟扯出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 “皇兄!” 君寄卿本想在远处瞧瞧就离开。他并不想在大婚前见到宋佑安,那即将成为自己新妇的人儿。 只不过如今被君槐卿这么一喊,却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得了。 君寄卿上前,宠溺地揉了揉君槐卿的头,眉眼也柔软了下来。他看着自己这个同胞妹妹,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嘴上却还在打趣:“就数你眼尖。” 宋佑安连同秋棠屈膝,向君寄卿行问安礼,就连静妃也起身向他见礼。唯有祺贵妃,仍坐在石凳上,也不应君寄卿的那声“母妃”,自顾自地吩咐宫人们收了茶具,这才看过去。 此时的她已经敛去面上所有表情,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君寄卿一眼,再起身,冰冷的目光停在君寄卿身后那人的身上,故作震惊:“怀瑾长主家的小世子怎么做起侍卫来了?” 君寄卿没有收到回应也不恼,像是习以为常,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疏离却又恭敬的神情。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脚,将身后的侍卫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 那侍卫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回贵妃娘娘,母亲前段时日自请出家,又将封地尽数上交,陛下怜惜属下孤寡无亲,将属下接进宫中,在宫里给属下安排了个闲散小职做做。” 怀瑾长主出家的事祺贵妃早有耳闻,只是眼下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怀瑾长主可是陛下的亲姊,按说你至少也该得个郡王之位,怎么让你做起侍卫来了,看来还是对太子重视啊。罢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你可要仔细着做事。” 说罢,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君寄卿脸上扫过,眼底的讽刺一闪而过。 时间已经不早了,赤色流动在宫墙的尽头,快要正午。 祺贵妃本也不是真想知道这其中缘由,草草的结束了话题。 “一起去永华宫用膳吧,这么多时日,也该让本宫那永华宫热闹热闹了。” 她将目光停在君寄卿身上一顿,看不出有什么波动,甚至语气也与方才并无两样:“明日是尚卿的忌日,想必太子殿下必不会忘。” 是陈述句,没有一丝情感掺杂,却让人有些发怵。 君尚卿,那个生命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少年郎,母亲是宠妃,自己文武兼资,按说前途无量,甚至是最接近那个位置的皇儿。 只可惜,少年薄命。 宋佑安听见这个名字,心头一颤。明明自己与那位早逝的大皇子并无多少交集,可这个名字一出,她心里还是有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刚刚秋棠给她的感觉一样。 她垂下眸,心中莫名有些落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宋佑安走在队伍最末,拼命的回想刚刚祺贵妃口中的那个名字,脑海中却还是一片空白,而她则头痛欲裂。 “白芍,我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白芍离得近了些,从后方扶住身形摇晃的宋佑安:“小姐多虑了,能忘记的事定不会是什么大事。” …… 一顿午膳,气氛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不说话的君寄卿,乱说话的君槐卿,以及对那个新侍卫嘘寒问暖的祺贵妃。 宋佑安汗颜,总感觉被赐婚后身边人都被夺舍了,这皇宫她是一秒也呆不下去了。 才用过午膳,宋佑安便执意要走。除了午膳时的诡异氛围,新添的一层身份也使她对这皇宫产生了一种抵触,并不愿多留。祺贵妃无奈,却也不愿强求。这半天下来她倒是没怎么和宋佑安说过话,眼下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便嘱咐君寄卿将宋佑安送出宫。 宋佑安跟在君寄卿身后向祺贵妃辞礼,却在快要出了永华宫主殿时,被一直默不作声的静妃忽然喊住:“宋姑娘,替本宫向你姨娘问好。” 说完这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静妃也向祺贵妃请辞,带着君槐卿一同离开了永华宫。宋佑安深吸了一口气,将静妃交代的事记了下来,在心里又给被夺舍的名单里添了一个人。 终于能够离开,宋佑安也不管带路的是何人,只想快些离宫,二人一路无言。 临近太和门,宋佑安看着阳光下君寄卿的影子,忽然快步跟上去,轻声喊住了他:“殿下,或许臣女难担太子妃大任,日后若是臣女有错处,还望殿下看在姑母的面子上,莫要迁怒于父亲乃至于宋府。” 君寄卿转过身来,宋佑安一双杏眼就这样不顾礼节地盯着这大昌的储君,明目张胆的,不加以任何掩饰。明明该是最活泼的年纪,明明眸中盈着午后阳光洒下的碎金,君寄卿仍旧认为那双眼睛平静的像是死水,不该是年轻少女该有的样子。 君寄卿止住了脚步,对上那双杏眼只一瞬就别过了头,双颊浮现出可疑的绯红,片刻后才出声:“是你想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才会有太子君寄卿。” 话落他便不再言语,继续向前,腰间一块玉玦,环中镶上的的那枚木雕桃核在阳光下晃进了宋佑安的眼。 宋佑安听不懂君寄卿的话,不过她确定了,赐婚之后,后宫全员疯癫。 另一侧的永华宫中,祺贵妃的掌事宫女青黛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其捏着肩:“娘娘今日并未与宋姑娘单独说过什么,又为何要将宋姑娘诏入宫中?” 祺贵妃舒服地眯起那双勾人的眼,言语中带着漫不经心:“让她多见见宫中的形势,总归是好的。” …… 宋佑安在马车上不断地摩挲着被自己藏在袖中的玉佩,她本想询问这块玉佩的来历,如今却也没了心思,就这样心神不宁的回到国公侯府。 恍恍惚惚地拜见完宋夫人,她便直奔南苑去。 南苑住着宋夫人的庶妹,国公侯府唯一的一位姨娘。虽说是庶出,又是妾室,宋佑安倒是从未低看过这位姨娘。 她到南苑时,宋姨娘正在院内做护膝。宋姨娘做活时候喜静,身边的下人都被她支使了去。 “姨娘,这护膝 5. 国祭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宋佑安不愿再想,这两天里她的脑袋总是乱糟糟的。其实除了上门的请帖又多了不知几许,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大变化。 但宋佑安一想到她即将迈入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是皇室的新妇,是未来的君氏妻,而不能再是宋佑安,她的心里总是堵堵的。 宋佑安坐着,脑袋像是灌进千斤沙土,让她控制不住倒回软榻上,她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嘈杂的叫喊声将宋佑安从美梦中吵醒,已是酉时一刻。她浑身粘腻,额上覆着一块浸了冰水的湿毛巾。喘息间吐出的热气让宋佑安不自在,她扯开嗓子想要说话,却发觉喉咙像是被填了块硬物,堵得难受。 “那边几个,动作再快些,太医说了小姐离不开水。” 见宋佑安转醒,宋夫人也顾不得吩咐下人,接过凉透的开水,坐在床沿。她眼看着白芍将宋佑安扶起,在她身后垫了块软垫,这才从碗中舀了一勺喂给她。 直至宋佑安将勺中的水喝尽,宋夫人才开口:“晚膳时你迟迟未露面,我就觉得不太对,来这一瞧,你面容透红的样子可把阿娘吓了一跳,现在可好些了吗?” 宋佑安又从喉中逼出一股热气:“就是脑袋昏昏的,没什么大事。” “昨日赐婚诏书才刚下,阿娘就已经收到好几家请帖了,如今你既然身子不爽,这些日子还是少出门的好,等风头过了再出门也不迟。” 侯府渐渐趋于平静。 残阳入崦,独一弯皎月,笼芳草莫莫,云雾散尽。 …… 正月十八玉兰初绽,近惊蛰,花盛香更浓,春寒乍暖。侯府唯一的一棵玉兰树是紫玉兰,宋佑安独爱紫色,各式各样的。 惊雷一声,落雨如珠击盘,揉碎了花香,散在侯府的各个角落。紫玉兰被摧残的不成样子,仅一夜,枝残红雨洒地。宋佑安起来时,一打眼就看见这么一幅景象。 自打她抱病闺中,已经小半个月了,大大小小的请帖及问安的帖子如流水,涌入原先还算清净的侯府,不过被宋夫人一一回绝。 今日不同,来的人是君寄卿。 嫩草诜诜自雨后破土而出,早先的雨露混着泥,天气空前晴朗。 前厅唯有宋崇武陪坐,宋子温嫌恶太子,屡次同言官进言废太子,宋崇武免不得要在君寄卿面前多说些好话。 宋佑安一袭烟青裙刚出现在君寄卿的视野中,他就已经听不清宋崇武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呼吸一窒。 “殿下金安。” 君寄卿见宋佑安向自己行礼,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故作镇定将人唤起,却移开了自己的灼灼目光,不肯与她对视。 “孤今日冒昧来访,还望宋姑娘莫要见怪,这是西域送来的和田玉制成的簪子,望宋姑娘得以早日脱疾。”君寄卿一个眼色,随从便恭敬地端上一个木盒。 里面的玉一看便是上等,通体是盈盈的紫色,几乎见不到花白。烟紫色的和田玉市面上只有劣等货,紫色不够浓,大多数还是偏烟青。 宋佑安一见这簪子眼都亮了,却没伸手去接:“殿下,这太贵重了,臣女不能收。” 像是料定了她会这样说,君寄卿不紧不慢地开口:“这簪子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贵在玉色难寻罢了,送给宋姑娘,这簪子才算送对了人。宋侯爷,东宫还有要事,孤不便久留。” 说罢他怕宋佑安还是不肯收,仓促离开,看起来倒像是落荒而逃。腰上的玉玦仍镶着那枚木雕桃核。 君寄卿,好像也还不错。 …… 惊蛰后便是清明。 如往年一样的微雨濛濛,别说喜鹊,就连麻雀在今日也见不着一个。如丝的细雨缠绕成门帘,从屋檐上铺展下来。这样的好天气,能窝在被子里睡个懒觉是再好的不过了。 宋佑安坐在床上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白芍,我们今日一定要去国祭吗?” 白芍拿着个湿毛巾为宋佑安擦拭着光洁的脸,眼皮略略掀起:“小姐,您被赐婚太子,算得上是皇室中人了,国祭当然要去。况且有侯爷和夫人陪您一起,小姐不必担心。” 宋佑安没精打采的像是一只没有睡醒的猫,耷拉着眼皮,歪着脑袋小声抱怨着,任由白芍摆布。 白芍忙上忙下,给宋佑安换好衣裙,又开始编发。宋佑安绝望了一会,最后还是接受了要去参加国祭的事实。 插上了最后一支蝴蝶银簪,白芍终于得空能长舒一口气:“好了,小姐,咱们可以出发了。” 宋佑安睁开了迷蒙的双眼,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左右歪了歪脑袋,又伸出手捏了捏垂在自己耳边的发:“白芍,你今日怎么给我编的双丫髻?你最不擅长的不就是双丫髻了吗?” 白芍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扯了扯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可那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笑,倒像是上元节的鬼神面具般咧着嘴。她终于还是放弃了,低头抿了抿唇,垂下的睫毛遮不住她落寞的神色:“小姐,您出嫁以后就再也不能编双丫髻了。白芍想着趁小姐出嫁前多编几次,小姐以后想编也不能够了。青春年华匆匆不再有,能留住一瞬也是好的。” 自从那日赐婚以后,宋佑安就隐约感觉到白芍的情绪很不对劲。她扭过身子,轻轻地捏住白芍腰间的软肉,故作恶狠样:“好啊小白芍,你竟敢调侃本小姐。怎样?你也想嫁人了?” 白芍痒得急忙求饶,也不再想着旁的事,二人嬉笑着乱做一团。 宋夫人等了许久,也不见宋佑安的影子,摇着头叹了口气,只好往后院去催促。 前脚刚踏进院子,主仆二人的嬉闹声便传来,宋夫人无奈地走上前:“佑安,你若再不出去,你阿爹可就要恼了。” 宋佑安一个激灵,一溜烟跑到了屋外,又回过头冲着宋夫人拼命地眨巴着她那双无辜的杏眼。 宋夫人对上那双眸子,心又软了几分,心中默念了三遍“自己生的”,这才上前牵着宋佑安的手离开了院子。 微蒙的细雨落在青石板街,水汽氤氲恍若仙境。 清明,各家都要外出祭扫,无论哪户人家都门窗紧闭,往日繁华的街道,如今清净下来,倒有一种不一样的美。 6. 坦白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宋佑安瞧着君槐卿的神情不似刻意而为,也是疑惑。赐婚已有月余了,京城人尽皆知,帖子都如雪花一般飞进侯府了,为何君槐卿会如此讶异。 宋佑安正在搜肠刮肚,想寻找什么只言片语来作回应,身后忽而传来一道低沉又略带疲惫的答音:“怎生,你皇兄还不配娶个太子妃了?” “啊不,只是父皇每次要给你选太子妃,你总是不乐意,我以为这次赐婚又是父皇故意激你呢。”君槐卿被吓得一个机灵,连语速也比平常快了许多。 君寄卿紧咬后槽牙,恨不得将此时的君槐卿生吞活剥了才好:“这赐婚是孤求来的!” 他恨恨地留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也不解释,甚至没有多分给宋佑安一个眼神,转身就走。宋佑安这才敢回头,看着君寄卿泛红的耳垂,以及那个系在他腰间,随玉玦晃动的木雕桃核,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太子殿下,你的小秘密好像暴露了。 …… 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到福寿山脚下。这里只有一条石子路,马车不能上山,只能停在山脚。承昭帝携大臣先行,嫔妃与诰命夫人们走在最后,她们努力地保持着端庄,一步步小心地移动着,宋佑安看着就心累。 她与君槐卿是从小爬树翻墙走惯了的人,这点石子路对她们来讲简直是如履平地,就是跑也能大气不喘一口。不知是前些日子刚生一场大病的缘故,还是刻意的端庄压得她喘不过气,宋佑安总感觉这次爬山尤其累。 福寿庙就建在这半山腰上,里面陈列着先祖先皇以及开国功臣们的牌位。 承昭帝与大臣们进去已有些时间,女眷们才姗姗来迟,妆容,衣冠还如初见一样一丝不乱。 第一部分燃香做法,女子不必进入,宋佑安也难得没事,眼见着树上的桐花开的正好,倒让她心里痒痒的。 不知是哪位夫人,许是上山时累了脚,一时没能站稳,踉跄着碰了边上的宋佑安一下。彼时的宋佑安正踮脚去够那树枝的桐花,一不留神,没有稳住重心,眼见就要像一旁倒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宋佑安措手不及,意料之中的失重感并没有来,一双大手揽过宋佑安的腰,替她稳住了身形,却落在其腰间迟迟没有收回。 宋佑安站在原地,拿着一嘟噜桐花,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却还是下意识地戳了戳那只揽在她腰间的大手。 君寄卿看着宋佑安清澈的眸中自己小小的倒影,一下子乱了心弦,“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脸却可疑的红了。 “殿下,你怎么在这?” “我...嗯,出来找个东西。” “那殿下可找到了?” “已经找到了。” 宋佑安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君寄卿已经心里发虚的移开了视线。 “那殿下可要同臣女一起进庙?”宋佑安的话像是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引得君寄卿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他心里惊诧,却又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还得故作镇定地应了声“好”。 大昌最尊贵,脾气最难捉摸的太子殿下,就这样乖乖地跟在宋佑安的身后。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了脚,原先笑盈盈的眸又变得冰冷刺骨。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棵桐树看了一瞬,做出一个令人捉摸不清的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商榷从树后走了出来,沉静的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他知道自己早就被那生性多疑的太子察觉。 回想方才君寄卿的一举一动,商榷不禁失声哂笑。他在宋佑安面前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如果不是那张同样的脸,商榷甚至不敢相信那竟然是君寄卿。除了他,无人看到满眼柔情的君寄卿,就如除了君寄卿,无人看见他刚刚伸出又讪讪收回的手一样。 商榷攥紧了拳,目送着自己护了十余年的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远。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失忆了的宋佑安,会主动亲近君寄卿。 商珩从福寿庙大殿探出一个脑袋,唤着刚刚从庙中出去不久的商榷,“大哥,怎么还不进来?国祭快开始了。” “就来。” …… 福寿庙其实和一般的庙大相径庭,其实可以算是一个大祠堂。 庙里烟雾缭绕,数十高僧端坐两侧,最中间是先祖皇帝的雕像,底座上刻着其丰功伟绩。 宋佑安挨着宋夫人跪在人群中,并不是很惹眼。这是她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她奈不住心中的好奇,一双眼睛四处打量。 不同于寻常人家用木头做的牌位,一个个玉制的牌位泛着幽幽黄光,烛火摇曳,照亮了最前方跪着的君寄卿的侧脸。 宋佑安的目光将玉牌一一扫过,却见西面有个颜色与众不同的牌位,上面赫然写着“君尚卿”。 “阿娘,为什么那个牌位如此特别?”宋佑安忍不住开口。 宋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缩。她抿了下干涩的唇,垂下脑袋故作镇定:“安静会。”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宋佑安也不再追问,只祈求这场国祭早些结束。 国祭仪式结束,已将近午时,一行人又要从石子路原路返回。君寄卿没有照规矩走在承昭帝的后首,而是和宋佑安走在一起,将君槐卿赶去了静妃那里。 宋佑安苦于玩伴被赶,却又不敢有怨言。气氛太过尴尬,宋佑安终于忍不住想要打破这僵局:“殿下,臣女愚笨,敢问先前殿下所言‘这赐婚是孤求来的’所谓何意?” 君寄卿不自然地别过脑袋,有些害怕与宋佑安对视:“字面意思。” “那...殿下的意思是钟意我吗?”宋佑安偏过脑袋,视线紧盯着君寄卿,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闻言君寄卿手忙脚乱地捂住宋佑安的嘴,眼神飘忽:“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温热的触感通过掌心径直传向君寄卿的大脑,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睫毛也不受控制地颤动。 宋佑安察觉君寄卿身体的僵硬,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她一把扒开君寄卿的手,穷追不舍:“殿下,是很难答么?” 君寄卿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所有底子全盘托出:“如若不是...我怎会将这木雕桃核带身上如此之久,如果不是...我怎会向父皇求下你我二人的婚约,如果不是...算了,我是。” “是什么?钟意我吗?” 君寄卿硬着头皮,绯云浮上脸颊,他没有刻意压低声线,声音却依然磁性勾人:“是,我是钟意你。” “可是你为什么会钟意我?我们之前相识?”宋佑安终于问出了心心念念的问题,希望能从君寄卿哪 7. 百花宴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月牙已上柳梢,明月的清光笼罩着紫宸宫,彩蝶憩花圃,鸦雀早哑声。承昭帝合上最后一卷卷轴,疲惫的倚在木椅的椅背上,阖上双眼。王忠全识趣地绕过木桌走到椅后,给承昭帝不重不轻的捏着肩。 承昭帝舒服地将紧皱的眉舒展开来,他指尖不断敲击着椅子的扶手,语气平淡:“王忠全,朕听闻邓昭仪又偷摸着去东宫给君予卿送了点吃食,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就在晚膳后不久。”王忠全摸不清承昭帝的心思,试探着多问了一嘴,“这邓昭仪有事没事便要往东宫去,给怀瑾长主家的小世子又是送食又是添衣,陛下可是要奴才去提点提点?” “不必了,随她去吧。”他顿了顿,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邓昭仪服侍朕也有二十年了,前日她长兄又晋了刑部尚书,朕冷落了她这么些年,于情于理也是该给她一个妃位了。” “邓昭仪诞下死胎,陛下能留住她已是仁至义尽,算不得冷落。” “死胎?那可未必,这妃位是朕欠她的。”承昭帝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段话,脸上并没有展现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柳妃如此狠毒,尚且能位居妃位,给邓昭仪妃位,不算过分。” 自打大皇子过世后,承昭帝再没宠幸过除祺贵妃以外的其他女人,几年下来各个宫里还都是这么些人,这么些位份。 王忠全跟着承昭帝的年岁不短,是前任大总管最得意的徒弟。饶是如此,王忠全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上的动作仍滞了一瞬。他压下心中的猜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邓昭仪自入宫便没有封号,陛下如今可有心仪的封号?” 承昭帝睁开眼,坐直了身子:“还是你周到,自从你师父过世,朕身边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了。” 王忠全走到桌前,识趣地磨墨,并没有接承昭帝的话。承昭帝伸了个懒腰,又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字。 “朕觉着这‘昕’字甚好。”承昭帝看着纸上的墨迹,甚觉满意,“你且去寻内务府的掌事来,朕今晚就将此事定下。” 王忠全看着纸上的单字,面上依旧带着笑,心里却有了别的打算。 昕者,日将出也。 …… 雀鸟枝头叫,春树抽新枝。积云环拥艳阳,不冷不热,难得明媚的好天气,最该赏花品茗。 距离国祭已经过了小半个月,往日宋佑安总要在辰时或舞剑,或去宋崇武给她单独建的靶场练练箭术。琴棋书画她倒是都会,可就是提不起兴趣。辰时的内院总是不安静的,白芍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今日白芍端着轻托进院子时,却没听见什么动静。宋佑安早就扔掉了手中的软剑,她蹲在花圃旁,支着脑袋,目光游离,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手里已经有一大把断了茎的嫩草,其中还夹着几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 赐婚诏书下了那么多天了,宋佑安已经不会再想取消婚约的事了。现在的她在想上次君寄卿说的那两只汤圆。 究竟是什么呢?她想得出神,连白芍进了院子也没发觉。 “小姐,六公主已经到...” “佑安!还不快来迎接本公主!”娇脆的声音惊得宋佑安抬起了头,一张明艳的脸骤然在宋佑安面前放大。 一袭鹅黄色褶裙,宫绦上方绣着朵朵白槐,深棕色宫绦将其串连,似在腰间别上一嘟噜真槐花。如墨黑发间的那支粉色细桃簪,则将君槐卿那张美艳的脸衬得更加娇嫩。 君槐卿长得美,是不同于宋佑安那种清冷绝尘的美。她美的恣肆张扬,美的强势,美的具有攻击性,是让人望而生畏,赞叹“公主只当如此”的美。她额间的蜓翅花钿,本是最俗气的红绿配色,但在君槐卿的脸上,也只会让人莫名认为这是二者乃世间绝配。 “六公主今日真是姿容卓绝,竟还描了花钿,少见少见。”宋佑安嫣然一笑,她起身,领着君槐卿往闺阁去,却又蓦地止住脚步,“诶…不对,你身为公主,怎能随意出宫,若被陛下察觉因此受罚,你可莫再找我哭诉。” 宫规森严,未单独立户建府的皇嗣不得随意出宫,只有告知圣上,取得腰牌才可。君槐卿在宫里呆不住,静妃也很少管束她,因而君槐卿总是会偷溜出宫。只是她运气差了些,每次偷偷回宫时,总是被承昭帝抓个现行。 “宫里闷死了,好不容易能出来,自然要打扮的漂亮些。”君槐卿晃了晃手中刻着自己名字的小木牌,右眉尾上挑,笑的得意。 宋佑安终于放下心来,正要领着君槐卿进了里屋,宋夫人无声无息地就进了内院,“佑安,快收拾收拾随阿娘出门,别让六公主等得急了。白芍,仔细伺候着。”一句话完,她又匆匆离去。 宋佑安这才注意到白芍手中的轻托,上面的那件藕粉色褶裥长裙,是先前未见过的式样,好看又大气。 “我不记得今日有什么大事啊?白芍?”宋佑安临妆奁而坐,努力从脑海中搜刮近来所有自己该露面的重大事件。 白芍并未正面回答,她故作神秘,半屈膝将轻托举过头顶:“还请小姐先更衣。” 君槐卿没忍住,笑出了声:“宋佑安你是真傻啊,今日可是百花宴欸。” 百花宴,顾名思义,是赏花、品花食的宴会,只不过这“花”也指京都贵女,及笄后尚未婚配者皆可参与,彼时命妇便携带未婚公子前来相看,也算是一场结亲宴。 宋佑安今年刚及笄,又许了君寄卿,按说不该去。她也像是想起了这一茬,蹙起秀眉:“百花宴?可我已经有婚约在身,出席此宴,不太合适吧?” 君槐卿理了理鬓边的发,昂着头像是只骄傲的孔雀:“按说是不合适,可今年该轮到母妃主办,毕竟本公主如此优秀,及笄之年,这京城好男儿必该本公主先挑。只是母妃喜清净,又不擅长操办这些琐事,于是 8. 木牌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等所有宾客都已落座,祺贵妃这才缓缓从座位上起身:“承谢诸位参加此次百花宴,现请公子小姐分桌而坐,通过抽取手牌决定各自的宴侣。手牌前印花样,后印花名,相同者则配成。” 一语毕,两名宫女各自端着一只木托盘,从每桌的上首开始抽取。 手牌是木制的,深棕的底上凸起的一面画着花样,凹进去的那面刻着花名。君槐卿从没参加过百花宴,对哪哪都好奇。她细细翻看着刚刚抽取的手牌,是自己最爱的梅,顿时心满意足。 “佑安,我手牌上是梅花,你的是什么?”她转过身,往宋佑安身旁挨近了些,递上了手中的木牌。 宋佑安的脑袋凑了过去,瞧见那手牌上画的梅花,不由赞叹:“这手牌的做工可真是精巧,两朵红梅活灵活现,还有点点白色,是瑞雪红梅,足以私藏。” 话锋一转,她又惋惜叹气:“可惜我已有婚约在身,刚才并没有抽取。” 君槐卿没有太失落,她应了一声,重又坐直身子,视线正巧对上邻桌商珩含笑的眸。 商珩见状,举起自己手中的手牌挥了挥,只是速度太快,以至于君槐卿根本看不清那牌上图案。于是她学着商珩的模样,将带有梅花的那一面举起,用指头轻点了两下,想让商珩给自己再看看他那手牌上的图案。 商珩依旧淡定自若,丝毫没有再给她展示手牌的意思。他思索了片刻,余光瞥见身边人的手牌,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君槐卿。 他端起面前的白瓷杯盏,摇晃着杯中浓茶,借着惯性碰了下身边人的瓷盏,动作丝滑到看不出一丝异样:“李公子,我敬你一杯。” 李公子受宠若惊,忙端起瓷杯:“商二公子客气了。”商珩笑容未变,却让李公子心里莫名一紧。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李公子可否相助?” 商珩笑得人畜无害,可李公子还是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出威胁的意味。他身子一僵,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的顺着商珩的话答:“商二公子但说无妨。” “我素来喜爱红梅,敬它身处三尺之寒,仍傲然挺立之躯,方才偶然瞥见李公子的手牌上的花样,似是梅花,可否与我相换。”商珩仍带着笑意,硬是将问句说出了陈述句的意味。 李公子说不出拒绝的话,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奉上还没暖热的手牌:“如若商二公子喜欢,便拿去好了。” 所有手牌俱已分发完毕,祺贵妃没再起身:“劳请各位寻找与自己手执木牌上花样一致者。乾和园各处都设有娱乐项目供各位消遣,但务必在钟声敲响时,回到此处,莫要误了时辰。” 祺贵妃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又举起了手中的茶盏,公子小姐们好似很喜欢这种新奇的玩法,四散开来。 君槐卿想着宋佑安并未抽取手牌,心中不免担忧:“佑安,你要一个人呆在这里么?不妨同我一起?” 宋佑安正要想法子推脱,一道慵懒而又略带愉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劳你费心,你未来皇嫂当然是要与孤同行。” 宋佑安早有预料,眼下却还是佯装震惊:“殿下好巧哦,又见面了呢。” “母妃举办的宴会,我身为儿子,岂有不来的道理?” 宋佑安笑容灿烂到让君槐卿不忍直视,她撇了撇嘴,自动远离了腻歪的两人,在心里不知道在怎么编排着他们二人“虐狗”的“罪行”。 君槐卿走出大殿,漫无目的地闲逛,最终独自坐在了一个僻静小路通往的小亭中。她把玩着那块制作精巧的手牌,一筹莫展:“那么多人,我该如何寻找抽到梅花手牌的人啊。” 且听跫音缓急有度,轻重得当,一双玄色方舃骤然映入君槐卿眼帘。她美眸抬,只见来人身着墨绿衣,将折扇收进袖中,又摸出手牌递过。 “殿下可是在找这个?”他递过来的手牌上上,赫然画着与她相同的梅花花样。 君槐卿猝不及防的撞上那双笑眼。 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见有人笑容如此之媚,简直比宫里的娘娘们都要媚的多,扰得人心里直发痒。君寄卿不爱笑,或者说是不爱对着宋佑安以外的人笑,静妃更不必说,总是似笑非笑般,令人捉摸不清,而宫人们的笑也总是带着谄媚与讨好。 乍见如此笑颜,君槐卿盯着那俊脸恍了神。 商珩微微弯腰,骨节分明的手在君槐卿面前晃了两下:“殿下,我长得很好看吗?” 君槐卿回过神来,红了脸,恼羞成怒地起身。翘头绣花鞋落地,轻触到那双玄色方舃,其实并非故意。君槐卿没管,转身就要离去。 商珩可不依,脚下一动,挡住了君槐卿的去路:“殿下踩了我就要跑么?” 君槐卿不愿睬他,可她往左走,商珩便往左移,她往右走,商珩便往右移。就这样拉扯了几个回合,君槐卿终于受不了了,眸中染上些愠怒:“是你出言轻薄在先,现在反倒向本公主问罪,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抱歉,是下官冒犯了。” 君槐卿心中一堆质问就这样堵在嘴边。她本以为商珩是个不肯吃亏的,腹中准备了一堆措辞。没想到商珩的道歉竟如此爽利,她一时支吾,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商珩的正经并没有维持多久:“殿下是世间顶尊贵的人,被公主占了便宜,是下官的荣幸。” 君槐卿是承昭帝最小的一个女儿,又是承昭帝发妻所生,君寄卿同母胞妹,按说该是这大昌只一无二的嫡公主。只是那原皇后谋害皇嗣,被废为妃,抑郁寻了短见,这君槐卿也跟着受了苦,自三岁起便养在静妃膝下。 静妃原有一女,与君槐卿生于同日,只是出生便夭折,后来得了君槐卿,一直将其视若己出。加之承昭帝和祺贵妃也常去探视,君槐卿算得上是最得宠的公主。大昌如今尚且强盛,无需靠与外族通婚保和平,承昭帝也不教君槐卿什么家国大义,只要她幸福快乐就好。 然而此刻,这位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小公主却对商珩起了兴趣。 长得漂亮的男人她见的多了,可是长得像商珩这样漂亮,又笑得纯净毫无目的性者,全京城确实没有见过几个。 君槐卿美眸一斜,睨着商珩:“既然如此,商二公子今日可要小心伺候着,仔细自己的脑袋。” 商珩并不将这恐吓放在心上,只觉得逗这小公主格外有趣:“若下官伺候的好,殿下可考虑收了下官么?” 君槐卿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么个话来,绯云攀上耳尖,她气愤地道了句“做梦”,扭头就走。 商珩似乎也知晓逗过了头,低声咒骂了一句,快步跟了上去:“下官出言不逊,还望公主责罚,诶...公主你别跑啊。” 君槐 9. 舞剑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不多时,九支箭俱已用尽。小贩正要开口,宋佑安已经拿起了最后一支。箭在弦上,只听弓弦颤动的响声起,最后一支箭离弦。全场安静了一瞬,只见最后方的草靶轰然四散,箭矢散落在地,而另外九支箭牢牢地扎在九个靶子的最中心。 周遭围观的公子小姐们,都是赔了银两又未能赢奖者,见此场景,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奉承,无一不拍手称赞。 宋佑安行了个半礼,面上带笑:“您方才说,十射八中便可得这步摇,只是不知我这十射十中是否另有厚礼?” 笑话,她宋佑安可不是有便宜不占,假清高之人。银钱二两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宋佑安捂着自己的小荷包还是心觉肉疼。周围还有这么些个人,这小贩先前肯定没少赚,宋佑安如此想来,负罪感全无。 小贩闻言,仿佛早有预料,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小姐既已开口,小商哪有不应的道理。” 他将盛有蝶翅步摇的木盒恭敬地递给了上前来的宫女,动作浮夸地从那滑稽的宽袖中拿出另一只木盒,做工甚至比方才那只还精美许多。 木盒开,里面卧着一对七尾凤钗。 宋佑安不傻,看见七尾凤钗的那一瞬,便转头看向君寄卿。君寄卿对上她的目光,含笑点了点头。 小贩将其递与白芍:“太子殿下早就料到这京城唯有宋小姐有如此好箭术,这是十射十中的额外奖品,也是独属于您的奖品。” 李公子站在最外围,他认出来用折扇遮面的君寄卿,却没有张扬。他看着君寄卿含笑的模样,一时恍惚。虽说市井那些传言不能全信,可平日里见着君寄卿,他也总是阴沉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何时有过如此模样。 见着宋佑安就要从人群中出来,李公子退到了一边,惋惜地盯着宋佑安和君寄卿二人相依的背影,越走越远。 宋佑安并没有君寄卿意料中的那么高兴,反而苦着一张小脸,看起来很是纠结:“殿下,先前的烟紫和田玉发簪但还罢了,这七尾凤钗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白芍这才反应过来,她小步上前,将木盒恭敬地递上。 君寄卿戳了戳宋佑安苦着的小脸,低低地笑。他没接白芍递上前的木盒,也没让一旁的随从接,而是顾自将其打开,拿出里面卧着的七尾凤钗,比划着插在宋佑安的那个地方才最好看。 君寄卿向前进了半步,他将两只七尾凤钗小心翼翼地从宋佑安双平髻两侧插入,然后细细打量。宋佑安没想到君寄卿会作此动作,慌乱而又小心地把凤钗摘了下来,她将其捧在手心,像是拿了个烫手山芋。 “你不喜欢吗?”君寄卿眸中划过疑惑,不过很快了然,“你这发髻,确实不适合戴凤钗,等回去我为你找几个宫娘看看什么发髻最适合你。” “殿下,此物贵重,况且我戴此钗,岂不失了规矩。” 君寄卿稍加思索,点了点头:“确实不妥,等你嫁过来,我再命人与你打造一对新的九尾正凤钗来。” 宋佑安一头雾水,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不过她发现这太子殿下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自己。 君槐卿在一旁直咂嘴,她摆弄着手里的蝶翅步摇,忽然抬起头:“皇兄,钦天监可有择好吉日?” “已经择好,在明年的芒种,明日孤便会至侯府下聘。” 这个日子君寄卿是不喜欢的,太热,太闷,婚服又繁重,只怕宋佑安会扛不住,况且他希望能更早些与宋佑安成婚。 宋佑安只要一日未嫁,君寄卿就会一日不安。 芒种,宋佑安微怔,想起那个反反复复做不停的梦,她的头又隐隐发痛。 本还响晴的天,蓦地下起了小雨。细如丝,轻飘飘的就落在了人的肩头。山庄早已备好了簦,既能遮日,亦能挡雨,此时下人匆匆取出,没叫公子小姐们淋了去。 还未到结束时,众人也不愿在雨中沾湿衣衫,几人成群,闲聊着朝大殿走去。君寄卿自己备了油纸伞,没让随从举着,自己接了过来,将宋佑安完完全全的遮在伞下,自己的左肩湿了大半。 刚入大殿,钟声便响了三下,也真是巧。已经是午时二刻,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众人皆落座,祺贵妃也不愿多说虚言,道了句客套话,便开宴了。 宋佑安从来不讲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殿中太过安静,又人多眼杂,她也不好悄悄地跟君槐卿讲话。 李公子坐在对桌,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宋佑安,低声向身旁的贵妇人道:“母亲,今日儿子仔细留意,这太子殿如传闻似乎有所出入,父亲是不是压错了?” 贵妇人冷眸扫过,语气平平:“后院不得议论朝事,若想保住你的脑袋,就少问两句。” 她瞥了一眼高座上的祺贵妃,压不住扬起的嘴角,只能匆匆低下头去掩盖一二。 窗外的雨细细密密地下着,鸦雀们在大殿门外的檐下排了一排,吱吱地叫。宋佑安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碗里的莲子,她苦巴巴地皱起小脸。宋佑安最讨厌吃的就是莲子了,她支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看着那些小姐们一个个的将粥优雅地喝完,然后用帕子擦净嘴,下一秒却不小心瞥到了一位奇怪的夫人。 “她不吃自己的,看姑母干嘛。”宋佑安用瓷勺将碗里的莲子压碎,小声嘟囔。 两刻钟后,像是收到了共同的号令,妇人们三三两两地放下了手中的象箸玉杯,下人们鱼贯而入,撤下了食盘。祺贵妃用帕子轻拭本就没有残渣的嘴角,整理好仪容,脸上挂着与先前如出一辙的笑:“本宫瞧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听闻京中小姐们能歌善舞,善琴棋懂书画者不止寥寥,今日倒是个好机会,叫本宫也开开眼。” 和悦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否。小姐们虽都愿意,此刻却都忸怩起来,无人愿做这出头鸟。 此时长桌一角的商珩有些无语,他不明白好好的大昌太子为何非要挤到自己身边来,甚至还威胁自己。 “若有一人发现孤在此地,你便当心你的小命吧!” 君寄卿极少参加这种宴会,凡是有他出现的地方,众人总是大惊失色,大气也不敢出。久而久之,君寄卿也不愿参加这种宴会。今日他是偷偷来的,此前无人知晓他也会来,就连先前在小贩的摊前,他也是借了商珩的折扇掩了面。 商珩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搜寻到不远处的商榷。他冲商 10. 隐忍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佑安,不得无礼!” 宋夫人白了脸色,敢利用她们国公侯府的小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但纵使宋夫人再不喜欢这位周家小姐,此时见她颤抖的唇,发白的脸,以及她下巴右侧冒出的一串血珠,宋夫人也怕宋佑安把周玉莹弄出什么好歹来,让祺贵妃不好收场。 宋佑安笑意渐冷,她道了声“无趣”,利落地将剑插回剑鞘,递给一旁的侍从。周玉莹松了一口气,下一瞬便晕死过去。 笑话,她堂堂镇国大将军之女,侯府千娇万宠的宠儿,周玉莹也配使唤她?若不是今日是祺贵妃做东,这周玉莹能不能完好地回尚书府还不知道呢。 座下无人敢言,一个个的都装作鹌鹑,祈祷不要被这宋家小姐盯上,后面的才艺展示也无人应声,还是祺贵妃点了几位才名在外的小姐草草了事。 宋夫人趁着祺贵妃与其他夫人闲谈的间隙,扯了一下宋佑安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宫中贵人和太子在此,你刚刚怎能如此行事。” “祺贵妃是我亲姑母,殿下也是向着我的,难道就让周玉莹这样张狂?”宋佑安一想到刚刚的场景,就气得脑袋发昏,“女儿还觉得她晕过去是装的呢。” “你现在是太子未来的妻,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错处。” “那女儿就只能处处隐忍,什么也不能做吗?”宋佑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浓密的睫羽眨动,掩住了眸中淡淡的愁。 宋夫人叹了口气:“至少现在不行。且不说你还没有与太子完婚,就算日后你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有人压着你,你也不能为所欲为。除非你的上头再也没人能管的了你。” 宋佑安若有所思,脑海里刚冒出一个念头,却被她压了下去。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是算了吧。经此一出,宋佑安也没了与君槐卿闲聊的心情,她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 云收雨歇,天色向晚,百花宴算是结束了。 忘忧宫内,新晋位的昕妃噙笑点数着各宫送来的贺礼。 “兰佩,今日陛下歇在哪?” “回娘娘,今日大臣们休沐,陛下也无太多公事,自打祺贵妃主持完百花宴回来后,陛下就去了祺贵妃那里。” 昕妃的笑意减了大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手中那块上好的暖玉吊坠,黯然神伤:“今日是本宫的册封大典,偏又遇上个百花宴,祺贵妃静妃不来也就算了,陛下今夜也不来,既然如此,本宫要这妃位,又有何用呢?” 兰佩停下手中活计,扶着昕妃坐了下来:“娘娘,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不然也不会晋了您的位份。” “本宫刚及笄,便入了宫,如今已有二十年了,可陛下临幸过本宫几回?自本宫诞下皇子不幸夭折后,陛下更是从未踏足过忘忧宫,若不是哥哥得势,陛下也不会晋了本宫的位分。”说着说着昕妃就红了眼眶。 在这宫闱,除了祺贵妃,其他妃嫔皆如守活寡般艰难度日。位份高些,膝下有孩子的,日子倒还好过些。位份低些的,尚且还有同宫的姐妹作伴,而昕妃又有谁呢? 乳白的烛蜡顺着蜡烛侧壁一路滑至烛台,昕妃的泪如断线的珠,一颗颗落下。 兰佩望着主子如此神伤,也是心疼不已:“娘娘,奴婢听说东宫今日是君侍卫当值,要不...” 昕妃吸了吸鼻子,长舒一口气,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罢了,反正在陛下眼里,本宫也不算什么,兰佩,本宫未时做的糕点快拿些来,本宫要出去转转。” 晚霞披在树梢,红日迫近山腰。各宫妃嫔还在用晚膳,只有昕妃在石子路的尽头四处张望着。 “妾予昕妃娘娘安,娘娘今日倒是身子爽利,这是在盼着什么?” 昕妃瞧见来人,勉强回了个笑脸:“原是玉贵嫔,本宫今日册封大典,一时高兴,晚膳用的多了,就想出来消消食。” 玉贵嫔自知问不出什么,也不再多逗留,她垂首屈膝:“妾忽然想起三公主还在启祥宫等妾,便先告辞,得空也带着小外孙多去看您。” 昕妃眸子暗了暗,没有说什么,只是充满褶皱的帕子昭示着她心中的不平静。待玉贵嫔远去不见了身影,兰佩才气愤开口:“娘娘,玉贵嫔分明就是故意往您伤口上撒盐!” “本宫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是事实,只是她嫁出去的女儿,不知又能给她带来多大的礼遇。” “娘娘,难道您就没有怀疑过,小皇子生下来时,明明很健康,怎会过了一夜就...” “住口,此事莫要再提。” 见昕妃隐隐有了动怒的迹象,兰佩也止住了话头。她从昕妃未出阁时就服侍她了,自然清楚昕妃性子最是温顺,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只有小皇子夭折一事是她心底不可触碰的逆鳞。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东宫了。 东宫外,君予卿执着佩刀,踱步巡视。也许是细微的脚步声被他听到了,又或是早就听见了前方的动静,君予卿转身恭敬一礼:“昕妃娘娘安。” “莫要如此客气,只是本宫又多做了些点心,搁着又怕坏了,便想着送一些给你。” 君予卿看着兰佩手上拎着的食盒,后退两步,连声回绝:“娘娘万万不可,尊卑有别,近些日子来娘娘已经照拂属下许多,只是娘娘亲手做的糕点属下实在是无福消受。” “昕妃既有心,予卿你便收下吧。” 听见熟悉的声音,昕妃有些僵硬地回头,待看清那一抹明黄,大惊失色,慌忙跪了下去。承昭帝的眸子冷若冰霜,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看不出喜怒。 “朕瞧着昕妃是有些累了,身旁伺候的还不快扶主子回宫。” 兰佩应了声,撂下食盒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昕妃,两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东宫。 君予卿恭恭敬敬地冲承昭帝行了一礼:“陛下。” “予卿啊,这些日子可还适应?” “回陛下,宫中很好。” 承昭帝想拍拍君予卿的肩,他小幅度地抬起了手,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终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太子还没回来?” “是,殿下去了百花宴,至今未归。” “也罢,让别人先替了你的职,朕在紫宸宫等你。”言罢,承昭帝离开了东宫,却朝向紫宸宫相反的地方去。 忘忧宫内,一片死寂。承昭帝止住了想要前去通报的宫女,直接进了里屋。 昕妃眉头紧缩,死死抓住兰佩的手,长长的指甲在那双嫩白的手背上留下几点红痕,她躺在床上不安的颤抖着:“兰佩,你不是说陛下早就去了永华宫,怎会突然出现在东宫外,本宫该怎么办,本宫是不是要被陛下降罪了?” 承昭帝撩起帘子,不紧不慢地走近,说出的话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昕妃,今日之事,只要你守口如瓶,不说出半分,朕不会降罪于你。” 昕妃艰难地转过头,刚想起身行礼,却只能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明黄,腾飞的五爪巨龙狰狞的龇着牙齿。她绝望的阖上双眼,松开了紧紧抓住兰佩的手,身子重重地倒在床上,当晚便一病不起。 承昭帝怀着沉重的心回到紫宸宫,君予卿已经在门外等候了许久。 “进来吧,不必如此拘束。” 君予卿还是官方地回了句“谢陛下”,才敢走进紫宸宫。 待落座,承昭帝遣散了宫人,这才开口:“予卿,听说昕妃近来常去看你?” 君予卿一惊,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地上:“舅舅,昕妃娘娘年岁与母亲相近,侄子只当她是长辈爱护晚辈,绝无异心!” 承昭帝笑了一下,将君予卿从地上扶起:“朕自然信你,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朕记得你与她的孩子同日出生。” 君予卿一颗心仍不敢放下,他不明白承昭帝为何要与他说这么一句,不敢轻举妄动。 “你认为昕妃这个人怎么样?” 君予卿稍加思索,自知平日里的事情瞒不过承昭帝,如实答道:“昕妃娘娘总是给侄子送吃食。舅舅您知道的,母亲自打生了侄子,便不管不问,很少管教。侄子自幼与乳母亲近,却没有感受过母亲的关爱。昕妃娘娘不同,她总是很关心侄子,就像母亲一样。有时侄子会想...”君予卿顿住不再说了,更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承昭帝蜷起的食指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桌案,目光涣散,像是在透过君予卿的脸看着什么。 “你说便是了,朕又不会治你的罪。” 君予卿抿了抿唇,双手攥拳感觉到手心已经有了薄汗,却只得硬着头皮答下去,“有时侄子会想,若是昕妃娘娘是侄子的母亲就好了。”说完,他红了眼眶,垂下头去。 到底是刚束发,连弱冠都没到,还算是个孩子,怎能不渴望母爱?只是这静如死水,暗涛汹涌的深宫,不是一个养孩子的好地方。 承昭帝叹了口气,“罢了,你回去吧,朕也该去永华宫了。” …… 祺贵妃褪服披发,静静地坐在妆奁前,细嫩的指头 11. 下聘 《丧权》全本免费阅读 天还未大亮,雀鸟喳喳叫。君寄卿下了早朝,院中积满红箱,便将东宫的宫人全都喊来训斥了一通,宫人们有怨却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聘礼可清点好了?万万不可出了纰漏。” “回殿下,小件早就清点好了,一些不便移动的大件现在搁置在内务府,奴才们就等殿下发话了。” 君寄卿沉着脸不发一语,东宫的宫人又都行动起来,他这才抬步走了出去。君予卿见状忙跟上前:“殿下这是要去哪?” 君寄卿瞥了他一眼:“怎么,孤去哪还要给你汇报了?” “属下不敢。” 风柔花也美,虽则昨日下了雨,却并不大,地上的水渍早就干了。盛开的花儿们垂着几滴露珠,在阳光的反射下更加娇艳欲滴。永华宫门前总是那么美,娇艳的牡丹竞相开放,颜色不一,最多的就是粉色的了,雍容中又带有一丝娇媚。 一见到这些牡丹,君寄卿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牡丹乃百花之王,承昭帝特意命人在永华宫种下那么多牡丹,就差给祺贵妃一个皇后的名分了。若不是朝中大臣一直拿她的出身做文章,估计承昭帝早就立她为后了。不过她已掌凤印,皇不皇后的,早就不重要了。 承昭帝一下早朝便会来永华宫陪祺贵妃用早膳,自打他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缺席。 君寄卿刚进永华宫,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和乐景象。他阴沉着脸上前:“父皇,儿臣今日要去国公侯府下聘礼,宫人可能会少大半,您使唤人时注意着些。” 承昭帝不回话,君寄卿也不愿多待,转身欲离去,却被祺贵妃开口喊住:“还有不到半月便是你母妃的忌日,已经十年有三,今年你得空也该去拜一拜。” “母妃在说什么胡话,儿臣是您的孩子,何来忌日一说?”话落君寄卿也不管承昭帝和祺贵妃脸色如何,径直走出了主殿。 皇家娶妻,是不需要单独择日下聘的,更何况是陛下指婚。可君寄卿偏不,其他人有的,宋佑安也要有,甚至是更好。 君寄卿骑着骏马,带着抬着聘礼的宫人们浩浩荡荡的穿过青石板街。他一早就知会过城卫,此时的青石板街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开着的门窗和不断探出的人头。 “这就是那无能的太子?” “啧啧,嫁给他的姑娘真是可怜。” 国公侯府此时还不知情,一家人正聚在一起用早膳,直到小厮慌忙来报,他们才起身,仓促地前去迎接。 “准婿君寄卿前来下聘礼。” 若说宋崇武没有惊讶,肯定是假。他怎会想到堂堂太子,会亲自来下聘礼呢。 下人们将一行人领了进来,红色镶金的漆箱很快便填满了院子。宋崇武此时仍不肯相信,他上前一礼:“老臣拜见太子,不知太子这是...” 君寄卿回了个半礼,他抬眼望着向自己恭敬行礼的宋佑安,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阴霾一扫而去。 “晚辈今日来访,是来下聘礼的。钦天监占出吉日,在下年二月初二,正好是花朝节,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寒气渐消,春回大地,也是一个好兆头。” “二月二,这恐怕...”宋崇武没再说下去,心里为君寄卿又捏了一把汗。 选这么个日子,君寄卿是嫌自己被朝臣参的折子的还不够吗?承昭帝尚且康健,君寄卿这太子的位置也不知道能坐多久。宋崇武一想到女儿即将嫁给这么一个前途渺茫的人,顿时又心如刀绞,喘不上气来。 这个日子是君寄卿逼迫钦天监监司改的,一是距离芒种时日太远,君寄卿等不了了,二是婚服繁琐,层层叠叠,君寄卿怕太热的天宋佑安会受不住。二月二这个日子寓意好,天也不冷不热,君寄卿甚是满意。 况且承昭帝才不管什么龙不龙抬头的,他君寄卿越荒诞,朝中众臣越是不看好他,承昭帝便越放纵他。 宋崇武的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能说出一字半句来。不过换句话说,按理太子娶妻要下聘,都是内务府直接送来,这太子不知搞什么名堂。 宋崇武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君寄卿。君寄卿似乎也看出了宋崇武的疑惑:“岳丈,晚辈今日,是以准婿的身份来,而非太子。” 宋崇武也冲君寄卿拜了两拜,对这位太子由黑转亚麻灰。 也许是知道国公侯一家并不待见他,君寄卿并不打算多待,放下聘礼及礼单便告辞离开。正准备从正门出,商榷冷不丁出现,君寄卿骤然冷下脸来。 君寄卿不喜欢商榷这家伙,总是阴魂不散的在宋佑安身边碍眼得很。可是碍于宋佑安在场,他只能将这怒气暂时压下。 宋佑安估摸着君寄卿是生气了,又见他一言不发,怕他是准备攒个大的将商府和宋府一锅端了,忙开口打圆场:“臣女不知殿下今日要来下聘,贸然将商大人请来,请殿下恕罪。” “无碍无碍。”纵使君寄卿心中有火,也还是回了宋佑安一个微笑,这才终于离去。 宋夫人见状担心不已,“佑安...” “阿娘不必为女儿担心,殿下他人还是很好的。”宋佑安安抚地拍着宋夫人的手,望着君寄卿远去的背影笑出了声。 宋夫人见女儿这样也只能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商榷并未在意君寄卿的态度,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来:“伯父,伯母。” 商榷是宋崇武请来的,他不知道君寄卿会不会将今日之事上报给承昭帝。就算宋佑安将这件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可商宋两家一向交好,难保承昭帝不会起异心。 商榷和宋崇武都没有立即就座,两人的表情相似,心情却并不相同。 宋佑安并不知道此时自己身后的两人表情如何,只是兴冲冲的和白芍一起,将聘礼打开了一箱又一箱。 最后打开的一箱,是上百枚几乎一样的,又大又圆的东珠,一看就十分难得。宋佑安眼睛直放光,将最上层的东珠一颗颗摸了个遍:“白芍,这得值多少银两啊!” “小姐,殿下不会是把内务府的所有好东西都搜罗出来了吧。” 宋崇武没有开口,商榷也没有,他们就像爷俩一样,心照不宣。 这些成色极好的东珠是玉族新进奉的,几年也就送这么一次,这次这一箱东珠还没见着内务府的门,就被君寄卿劫了去,因着君寄卿还被参了好多本。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心更沉。君寄卿怕不是要走承昭帝的老路。 …… 昕妃的病来的突然,谁也没有料到白日册封大典上风光无限的昕妃,怎会一夜之间就病倒了。 祺贵妃坐在昕妃的榻上,作为唯一知情的妃子,她却只能憋在心里,瞒过所有想要知道前因后果的妃子。 玉贵嫔醒来的晚,刚刚才得知昕妃病了。她慌慌张张的赶来,一进主殿就跪了下来:“还请贵妃娘娘明察!” 主殿内所有妃子互相看了看,每个人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疑惑,却也只能装作木头人,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将火烧到自己身上。 祺贵妃的脸又阴沉了几分:“玉贵嫔起来说话。” “娘娘,臣妾昨日在鹿蹊遇见了昕妃,说是晚膳用的多了,要消消食。妾今日才知昕妃娘娘昨夜病倒了,可不关妾的事啊。” 有个妃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贵嫔姐姐,太医刚刚看过,说是心中有疾,药石无医,谁也没说跟姐姐有关系,姐姐怎么一副做了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