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婚书》
1. 第 1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猛然惊醒时,外头天还沉黑着,乌压压不见五指,透不出丁点儿光。
菱絮抹了把额头,摸到一手湿冷。她太疲惫了,即便这些时日几乎日日昏睡也还是睡不够。
耳中如鼓鸣,胸口沉闷,如压了一块重石在上,浑身难耐,翻身都成困难。
外间很快有了动静,悉悉索索声响起,随后一点莹莹光亮隔着窗纸洇过来。彩绣披着褂子,端了一盏烛灯打着帘子进来,近到身旁瞧见菱絮睁着眼,忙放下灯盏。
“姑娘,可是又魇着了?”
菱絮口中酸涩,复又闭上眼,隔了半晌方吐出一个字:“水。”
丫鬟应一声,匆匆倒了半杯凉茶回来。
“睡前明明吩咐丽珠将茶水温在炉子上。”彩绣将她扶起,塞了个迎枕在背后,絮絮叨叨,不乏埋怨:“定是那丫头躲懒,左耳进右耳出……要生起炉子还需些时候,这会儿便只有凉茶,姑娘若是不舒服便不要喝了。”
凉茶反醒神,几口下去,冰凉入喉,她神思逐渐清明起来,不适感也愈发强烈,头痛恨不能将脑仁子炸开一般。
“现下是什么时候?”
“约莫四更天。”彩绣掖了掖被角,怕她身上落汗受风:“还早着,姑娘再睡会儿吧。”
睡不成了,抑或说不敢再入睡。
自七月十五起,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菱絮往床内挪,拍一拍那还蕴着温热的床沿:“来,陪我说说话吧。”
按常理是不合规矩的,内院夫人管束下人严,若被她知晓,免不了一顿罚。
彩绣随姑娘一同长大,多年来循规蹈矩,今日倒是叹口气,遂了她的愿。
“姑娘想听故事吗?”
夜里没有光,烛火光弱,念书要费目,况夜正深着,该是睡意沉沉的时候,如此要劳神。
菱絮摇头:“你只管随意说些什么,有个动静便好。”
彩绣冒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去,心中复杂,却露出个微微笑的脸来:“外头都说姑娘稳重,奴婢却觉得姑娘还是个孩子。”
“还记得幼时,姑娘就是这般,夜里做了噩梦不敢一人睡,便把奴婢和丽珠都叫来,三人挤在床上,讲故事到天明。”
想起那时的事,菱絮也忍不住笑,倚着床头,脸颊略有潮红:“晨起听见嬷嬷声音,又要忙着将你二人藏起,有一回被抓了个正着,母亲叫去足足训了半个时辰。”
幼时若被母亲叫去,心里只觉得天塌了一般,那便是最最了不得的大事了,如今长到这般年岁,反怀念起来,忆起只有轻松愉快。
“姑娘自小便有胆识,不比一般闺阁闺秀。”
“有胆识又如何?还不要困在这四方天地里,毫无用处。”
“话岂能这样说?”彩绣大她两岁,有时讲话如姐姐,免不了有些教导意味:“姑娘如今正是烂漫年华,怎能如老朽一般,往后的日子只会好,不会差。”
往后的日子只会好,不会差。
这句话听彩绣在耳边念叨十几年,菱絮笑:“我看你才是如老朽,小小年岁老气沉沉,开口似个嬷嬷。”
彩绣不与她辩,意欲拉些长短与她听,好哄她入睡。
“姑娘可还记得老祖宗手下的大丫鬟冰月,前些年放出庄子上那个,听闻与田庄户有了首尾,那田庄户还是个鳏夫。老太太先是不许,说是气出了病,卧床足有三五日不见人,只道冰月是个贱骨头,人往高处走,她偏挑个赖皮户。”
那位可是个心气儿高的主儿,自小在跟前儿长大,老太太有时比疼孙女还要疼她,养得像府里半个小姐般,谁见都给几分薄面,从不拿正眼瞧人。
菱絮是正儿八经太太养出来的小姐,都免不了在她手下吃过几次排头。
府里下人传,说她是要配官家老爷的,又不知怎么的,忽然去了庄子上。
“怎么说?”她装出起了点兴味的模样。
彩绣见她有兴致,暗松一口气,娓娓讲与她听:“都是下人们嘴里说的,也不知有几分真假,说是那庄户长得有几分俊俏……老太太生气也没辙,气得不肯见她,打发她下月便要出嫁了。”
说到出嫁,菱絮脸色一变。
彩绣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从榻上起身,急急道歉:“姑娘,是奴婢说错话了,莫要往心上去!”
怎能不往心上去?
成婚成婚,这如今是菱絮最听不得的两个字,如今她身边的人,便是把这二字拆开来说,都不敢叫她听去。
菱絮默了默,拉住彩绣的手:“无碍,只是个梦。”
彩绣小心翼翼打量她神色,再不敢提听来的那些闲事,去外间书架上寻了个本子。
“奴婢给姑娘讲故事吧。”
她复又伺候人躺下,放下纱帘,端起烛火寻了个远些的地方。
彩绣是为她讲惯了故事的,声音轻柔,调子和缓不快不慢,许是怕光亮惊扰她睡意,又是背着她将那点子火苗挡住。
这么多年了,每一次从梦中惊醒都是两个丫鬟陪在身边,菱絮心安下些许。
倦意重新席卷而来,朦胧间她挣扎着不愿闭眼,意识逐渐昏沉,临睡前她似是说了句什么,彩绣低低应了声。
许是老天怜悯,后半夜再没有梦到奇怪的东西,菱絮睡得极好,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连日里来难得有些精神头。
“姑娘可算是起了。”
丽珠端着红木盘子急急走进来:“夫人那处来了人,如今就等在院子里,今晨怕是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了!”
菱絮瞪了瞪神儿,方才想起前日里母亲说过要带家中姊妹出门上香,她祈愿最是虔诚,素来赶早不赶晚。
赵家到了他们这一辈儿也算枝繁叶茂,主枝兄弟姐妹加起来十几人。菱絮有两个亲姊,都已过了及笄的年岁,早已定下人家,只等着时日到了便要婚配。
两位姐姐是得母亲怜爱的,自幼便被带出去交际,在京中贵女之间也算有些名声。
与之相反,一年到头菱絮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是不出,而是不能。
她生来便有一目盲,一个天残的姑娘,便是生得再美又如何?即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也被认为是不祥的存在,就连族谱之上都没有姓名。
是以旁人只知户部郎中赵大人家有两位娇娇女,鲜少有人知晓还有个第三女养在深闺。
门廊处马车早已套好,两个红飞翠舞的锦衣少女亲亲热热围在一位贵妇人身旁,说说笑笑极为亲昵,母女三人好一片母慈女孝之景。
菱絮目不斜视,心中一片平静,规规矩矩请安。
贵妇人正是菱絮生母赵家大夫人,她向下瞥去一眼,反倒敛起笑意,全然不见热络。
“王嬷嬷在你院中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你倒是睡得沉。”
赵大太太身旁着蓝衫的少女瞥她一眼,嘀咕道:“早就跟母亲说不带三妹了,三妹性子木讷,又比公主殿下还要娇气,出门惹事怎么办?”
旁边另一位与她眉眼相似的少女也附和:“再等下去误了给菩萨上香可怎生是好。”
“慎言。”赵夫人捏了捏女儿手臂,责怪道:“岂敢置喙公主殿下?”
“罢了。”她像是一句都不愿与菱絮说话,连斥责两句都不肯:“快上车吧。”
比公主殿下娇气?菱絮不由暗暗哂笑,她
2. 第 2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回程路上格外安静。
赵大太太闭目养神,两个姑娘爬山受了累,早已互相倚靠着昏睡过去。
菱絮撩起帘子向外看,荒凉偏僻之地,要寻到这么个地方,想必也费了她母亲不少功夫。
将将要日落,进城的人多起来。
有官兵问:“车上是何人?”
马车外小厮递上赵府令牌,赔着笑:“是我家夫人与小姐,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当差将士往后一看,只一辆马车,一旁随了三两个丫鬟,算上驱马的车夫,男丁小厮拢共也才三人而已。
官家女眷出门,还是出城这样的远门,不带护院实属可疑。
当即便不耐烦地拨开小厮,刀鞘翻转,二话不说掀开了车帘。
他撞上了一张极美的脸。
碧玉年华的少女,杏脸桃腮,唇瓣不染自红,眼睫纤长,轻颤时有如蝴蝶飞舞,明眸皓齿丰容盛鬋,冰肌雪肤不似真人。许是受了些许惊吓,眼中清波漾漾,越发仙姿佚貌,像是那壁画上的仙女成了真……世间当真有这般女子?
他直愣愣盯着她瞧,被吸走了魂儿似的。
菱絮浅浅蹙眉,别过脸去,将容貌掩在昏暗之下。
赵夫人有些不悦:“福生!”
叫福生的小厮暗叫不好,急急围挡上前:“官爷,这是户部郎中赵大人家的女眷!”
那将士迟迟缓不过神,控制不住将眼神往马车里瞥,颇有些魂不守舍。
这边闹出些动静,终是引起人注意,又来了几个持枪握刀的官兵,领头的是个年轻男子。
“发生何事?”
听到声音,先前的将士这才回神儿,忙转身一拱手:“回将军,无事。”
说罢就抬手让人放行,像是生怕被发现什么似的,急急让人入城门。
马车又缓缓动起来,外头有人小声议论。
“车上有什么,都叫你看呆了?”
那人答得含糊不清:“约莫是赵大夫人与三位小姐。”
“赵大人只有两位千金,哪来的三位?你怕是中了邪!”
……
这般安静,自然入了车内所有人的耳。
赵蓉玥与赵蓉婧早在方才便醒了,赵蓉玥去看菱絮的脸色。
说是亲生的姊妹,一同长大,可她们与菱絮并不亲近,这个妹妹处处与她们不同,长相不肖似父母,性子也沉闷古怪,这一辈的女孩儿从蓉字辈,她却叫菱絮,她的一只眼睛还……
自幼母亲便教导,出门交际不可提起家中还有个幼妹,菱絮如同一个禁忌,父亲母亲提起,面上便要失了笑,偌大的宅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要将她锁在里面。
婚嫁乃大事,耽误不得,偏她都已过了及笄之年,家中却还没有要为她相看夫婿的打算。
看着看着就出了神,冷不丁对上菱絮那双幽幽的黑眸。
她面容沉静,实是波澜不兴,旁人说赵家只有两位小姐,竟半分没影响到她的情绪。
赵蓉玥猛打个哆嗦,急急将目光收回来。
她……她就是个妖精!
*
整个赵府最清冷的地方便是陶风阁,安排下人的时候,也不知是赵大夫人忘了还是故意,连洒扫婆子都比大姑娘二姑娘少两个。
阖府上下都知晓三姑娘不受宠,便是连下人平时都不爱与陶风阁的人走动。
晨起出门,菱絮带走了彩绣,丽珠百无聊赖,在院子前的门槛上坐了一下午。
回到府上,四处已点起了灯。
隔着老远丽珠便听到动静,前方影影绰绰,草木遮挡,她竟也认出了她家姑娘窈窕身形,奋奋然跳起来,揪着裙摆跑过去。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她一把便报上菱絮的手臂,忍不住问:“夫人带小姐是去哪里上的香,怎的日落了才回来?”
彩绣觑她一眼,有些不悦:“姑娘从晨起至现在尚未进食,你可有备下饭菜?”
丽珠呆了呆:“夫人没有留姑娘——”
“丽珠!”
丽珠忙打住话头:“自然备下了!”
这丫头心宽,说话做事都少根筋,转头又喜笑颜开:“听彩绣说昨儿夜里姑娘想吃枣泥卷,今日丽珠早早就为姑娘做好了,还有烧笋鸡、油蒸饼、八宝攒汤……就等着姑娘回来呢。待会儿呀,姑娘先去换身舒适的衣裳,可以一边泡脚解乏一边吃饭……”
原来她昨日夜里说的竟是想吃枣泥卷……
菱絮忍不住笑了笑。
彩绣见她笑了,悬了一路的心放回肚子里。
不怪她多心,夫人念佛是府里上下都知晓的事,可平日里是从不带三姑娘去的,今日庙里见到的那个道姑也甚是奇怪,夫人独独领了三姑娘进去,众人被留在前院里,便是想去偷听都没机会。
三人在后罩房里停留了足足有两盏茶的功夫,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出来时姑娘面容平静,夫人眉头紧锁心事重重,那女龙王沉默着将人送到了门口,临走时单独将姑娘带走说了几句话。
夫人就在一旁冷眼看着,似是对那道姑有几分忌惮。
而这三姑娘的性子,彩绣最是了解不过,她若是不想开口,旁人就是使出一百种法子,也不能叫她说一个字,就譬如那场梦……
谁又能不做噩梦呢?
便是彩绣自己,时日久了也会因噩梦惊醒,姑娘也是这般,恰逢她守夜,赶上那么几次,听到房里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一年里许有个三四次。
后来年岁渐长,姑娘不再哭了,惊醒后只是盯着幔帐发呆,有时一呆就是一整夜。
再就是及笄后,噩梦做得越来越频繁,她放心不下,守着人睡了几晚,听到了姑娘说的梦话。
她说的是……“放过我罢,我不想再做梦了,也不想再见到你!”
彩绣心跳如鼓,一夜未合眼,醒来就去找姑娘问。
若非这一次撞破,也不会知晓姑娘的秘密,即便如此,姑娘也是含糊其辞,她只知道梦里有个男子自称是姑娘的夫婿。
纠缠人数年,又自称是夫婿!
彩绣不敢想那梦里的东西是什么,吓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夜里疑神疑鬼总觉得有动静,偷偷去后院老太太的佛堂外拜过几次。
明明守着亲生爹娘,却得不到半点儿庇护,若是主君与太太愿意疼一疼这个女儿,说不准姑娘也不会被折磨这么多年。
年幼时还好些,随着姑娘年岁渐长,瞧他们的态度,越发避之唯恐不及,巴不得要把人撵出去!
这样的爹娘……还不若死了算了!
“彩绣……”
“彩绣。”
彩绣陡然回魂儿,双手泡在木桶里,原是要给姑娘按摩的,却不知何时死死捏住了姑娘的脚。
她慌忙松手,惊出一身冷汗,细嫩脚背之上满是红红的指印,触目惊心,瞧着骇人。
“对不起姑娘,奴婢方才走了神,奴婢这就去拿药膏!”
菱絮按下她的肩膀:“无碍,不疼的。今日走了一天,你定是累了,这里不用你,回去早些歇息吧。”
“那怎么行——”
“当真没事。”
彩绣犹犹豫豫:“要不今晚奴婢陪着姑娘睡吧。”
菱絮声调慢慢:“今日该是丽珠守夜,她憋闷了一日,正愁没处说话呢,你就安心去睡吧。”
3. 第 3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已入秋的时节,夜里要起凉风,菱絮分明记得上床之前关紧了门窗,若要有人进来,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动静,除非先前就藏在了屋内。
可这是皇城根儿,巷子里住的又全是官宦人家,哪个不长眼敢来这里偷盗?
再说这屋里又哪里有藏人的地方,倘使真的藏起来,又怎会突然出现在窗前?
纵是彩绣再说她年少老成,菱絮究竟也只是个十几岁少女,被养在家中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想做些什么也有心无力,哪里见过这般场面?
若她现在喊叫出声,是护院来得快还是自己死得更快?
菱絮不敢赌,控制不住自己发抖,闭上眼尽量让自己放松。
可他似乎停在床边后就再没有动作。
一分一秒,时间漫长得如同渡劫。
黑暗中,只有菱絮心跳的声音,冷汗一茬又一茬。
“嗯?居然醒着?”
这是道清朗干净的声音,介于少年与青年,极为悦耳。
菱絮禁不住一抖,还是没敢出声也不敢睁眼。
“我知道你醒着,若再不睁眼,我便帮你睁眼。”
菱絮呼吸一窒,眼睫轻颤,一点点将眼睛睁开,不自觉将身躯往被褥里缩。
“你……你是人是鬼?”
清灵灵的声音,在夜里有些突兀,嗓子打着颤儿,却还要斗胆问他。
他似笑非笑:“你猜我是人是鬼?”
话音将落,一束蓝色火焰燃起,两侧纱帘便嗖一下烧起来。
她看得清楚,那火焰化作一只狐狸状的动物,双目狭长,烁着亮光,竟还看她一眼,迈开四肢顺着纱帘窜上去。
菱絮吓得惊叫,抱着被子坐起来躲去后面,还不等去拉丽珠的手,纱帘已经被烧了个干净,那只蓝色狐狸瞬间消失,仿佛不曾存在过。
没了遮挡,他的轮廓得以清楚出现在视线内。
这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一袭黑袍,宽肩窄腰,脊背挺峭,如墨乌发整齐束在发冠内。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菱絮的目光渐渐上移,停在那张脸上。
一团浓雾,只有一团浓雾。
这般黑夜,月光带来的那丝丝光亮微乎其微,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可她却奇异般将他看得清楚,除却那张脸。
像是梦中人永远也看不清的那张脸,蒙在一团雾里,虚无缥缈,似有似无。
想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问题,菱絮自嘲般笑了笑。
惊恐过后,此时只剩虚脱,菱絮松下挺直的脊背。
“方才不是很怕我吗?”
“你若真打算对我做什么,我能跑得了吗?”
男子笑:“你这性子当真无趣。”
有趣无趣都不要紧,被所谓亲人私下里称作木头、扫把星也不要紧,她只想活下去,安稳过完这一生便罢。
菱絮捏紧了被面,踟蹰一瞬:“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若是鬼便该知晓,我在这府里是不受宠的,便是你想讨些纸钱香火,我这里也是没有的。”
她鼓了鼓勇气:“若是个色鬼,那我劝你还是早早去投胎吧,犯下恶果是要遭天罚的!”
男子听罢,大笑出声,分明只是一阵笑声,她却觉十分动听,入耳如山间潺潺清泉,心神一荡,连疲惫都消减几分,甚至心情都好上不少。
笑意渐消:“色鬼可不会有聊天的闲情雅致。”
他似乎没有恶意,只是与她寻常聊聊天,并不打算做什么。
菱絮又放松些许,问他:“那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是她惊慌过度出了幻觉吗?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温柔。
菱絮疑惑地晃了晃头:“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他没有答。
那道身影始终稳稳立着,似虚若实,菱絮看不到他的脸,可隐约知晓他正在看她。
“夜深了,为何不睡觉?”
菱絮不吭声。
丽珠翻了个身,无意识咂咂嘴,这般大的动静,竟也没有扰她美梦。
黑影动了,修长手臂微抬,轻晃一下。
须臾间,菱絮的脖子上多出一块玉佩,状似如意,在黑暗里发出莹莹亮光,内里有流光华彩转动,一条细细的银色丝线将它串起,是她从未见过的质地,冰冰凉凉,放在掌心极重,又好似没有分量,十分神奇。
“收好,往后随身携带,不可离身。”
“这是什么?”
“算是……护身符。”
“可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赠予我,我又为何要相信你?”
话虽这般说,菱絮却知道是可信的,这如意一拿在手上便令她心情愉悦,有种熟悉的感觉,温暖又舒心。
他不再笑了,也没有应答,沉寂下来。
“睡吧。”
今夜已经说得过多了。
“可是……”
话才起了个头,困意骤然上来,眼皮沉重好似顶了千金,身体顺着床壁软趴趴滑到了枕头上,长发四散。
迷糊间听到一声轻叹,眼前身影一霎变得模糊,四方天地都在摇晃。
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云雾尽消,露出一张极为俊逸的面容,剑眉星目,疏朗出尘。
他看向四周,这整栋宅子如今都笼罩在淡淡的黑雾之下,阴气极重,煞气也极重,上回来时还远没有如此严重。
就连他也感到不适。
他抬起袖子在眼前挥了一下,那浓黑雾气般的东西便开始渐渐消散,不多时屋内终于干净了。
他看向床上沉沉入睡的姑娘,眉眼温和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今夜就好好安睡吧。
……
菱絮睡了个少有的好觉,一夜无梦,醒来时神清气爽,院内鸟鸣洋洋盈耳。
她抱着被子迷瞪,逐渐清醒。
身旁已没了丽珠的身影,外间有些动静,两人声音不大,约莫是在准备早膳。
整个赵府,陶风阁像是被单独立出来,几年前赵大太太遣人在此修建了小厨房,此后她们陶风阁连带着下人都是单独用膳。
菱絮叫了一声。
彩绣扬着嗓子应是,很快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
她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姑娘起了?昨夜睡得可安稳?”
这么一问,菱絮方才想起来,昨日躺在床上时是想着不睡的,到了半夜也还是撑着,究竟什么时候睡着的?
且昨夜竟然没有做那个梦。
她撑着床榻缓缓起身,胸口处有什么东西滚落,一低头,一块……玉如意?
妆奁里的首饰少得可怜,统共几件都是过年过节时老太太赏的,长什么样菱絮都熟悉得很了,可这一件她可以肯定从没见过。
她捏起那玉如意对着窗边看,清透碧亮,圆润灵巧,闪着莫名光泽,便是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晓得这是块不可多得的好玉。
可这样好的东西,怎会突然出现在她身上?
“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菱絮抬眸,对上彩绣关心的双眼。
她将东西摆在掌心:“这玉佩你见过吗?”
彩绣旋即盯者她掌心看,看了半晌,迟疑着:“姑娘是说什么玉佩?”
菱絮愣住:“你看不到?”
彩绣这下是真的有些忧心了,抬手按上她额头探了探:“奴婢从未见过什么玉佩,从方才起姑娘便圈着手不知看什么,若是不舒服,可要告诉奴婢才是。”
菱絮抿唇,顿了一会儿,忽然笑道:“骗到你了?”
丫鬟一呆,紧跟着又挂上那副大大的笑颜:“怎的一大早就拿奴婢寻开心?姑娘也太坏了。”
菱絮默默接过她递上来的帕子,几次三番瞥向她的脸。
彩绣不禁伸手摸了摸,嘴角高高扬起:“奴婢身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菱絮摇头,将脸擦净,又问:“今日有什么开心事吗?”
“今日没什么事。”她想了想:“今日天气极好,日头不晒,极为凉爽。姑娘快些起来,
4. 第 4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有一件事菱絮鲜少与人说起。
自记事时起,她就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一片混沌,四处漆黑,她跌跌撞撞走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遍寻出路不得。
行进间有朔风刮过,掠过皮肤有如剜肉一般生痛,风中隐隐有哭喊声,拉着凄厉惨侧的长调,撕心裂肺。
她欲躲起来,抬眼却只能见到荒芜,捂着耳朵不敢听,可那声音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传来,丝丝缕缕侵入折磨。她在梦里惶恐无望地走,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菱絮就这么在梦里走了六年,第六年头上,终于碰到了第一个人。
也或许不是人。
最初只有一道声音,在那些惨叫哀嚎声中极为明显,他叫她的名字,絮絮,絮絮……
菱絮长到十几岁,从没有人这般唤过她的名字,可她就是知道,那人在叫她,那人要找的就是她。
他的声音当真好听啊,有如沙漠里忽如其来的一捧清泉,又如寒夜里温暖的炉火,冷清如月华,透彻如泉溪,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梦中依旧黑暗,可她却仿佛能看到一条路,只是后面的路越发不好走。
哭嚎渐近,时时刻刻都像有千人万人围着她,试图抓住她,几欲将她刮倒的风也更为猛烈,挣扎着嘶吼着要把她扯碎,一道道的风刃在她身上留下细细的伤口。
白日里醒来,同样的地方当真就有了伤口。
起初菱絮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年纪小,许多事情没人教导,可也是会看眼色的。
二姐姐摔倒,母亲嘴里叫着心肝,摧心捣肺地心疼,哪怕那伤口根本无关紧要,便是不上药,过不了两日自会愈合。
她若是受伤,只会引得母亲冷眼相待,质问她是否惹下祸事,说不得还要挨罚。
菱絮不想挨罚,祠堂的夜里冷得紧,祖宗们的排位摆在高堂,一个一个都在审视她。他们定是也不喜她,否则怎会不予她些许的庇佑?
彩绣和丽珠同样年幼,陶风阁是没有管事嬷嬷的,菱絮夜里便偷偷起身,去库房里偷些药膏,只敢一点一点地拿。
遇上夏日里受伤,就称病卧床不起,总归不能叫人有所察觉。
那些伤口很痛,细细薄薄,若不细看甚至看不出来,最小的不过毫厘,最长的不过手指,却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夜里疼起来,睡得再熟也会被痛醒,宛如数万道冷风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胡乱穿行,撞得她五脏六腑都难安,冷起来如坠冰窖,冻得人浑身发抖。
小小的菱絮比窗迥高不了多少,半夜里抖着身子从箱子里翻出棉被,一层层盖在身上,熬着时间,待到天微微凉,赶在彩绣起床前再将棉被叠好放回去。
只是没什么用,冻到唇瓣发紫,也只能忍过去。
好在那些伤口虽痛,却要不了两日就会痊愈,她点着灯细细地看,那些伤没有也不会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彼时噩梦做得不算频繁,一年里偶有几次,痛过就忘了,菱絮并不当回事,况且她不懂,她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会做同样的梦。
直到那一日。
菱絮记得极为清楚,十四岁头上的第一个初一,她终于见到了梦里叫她名字的那个人。
那依旧是一个无比昏暗的地方,空阔,大的无边无际,黄沙漫天,与外面不同,所有的嘶嚎在刹那间远去,骤然收声,这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身后是同样的景色,已看不见来时的路。
眼前十分模糊,脚下的土地皲裂成块,头顶的天空找不到日晕,菱絮想,她有一眼盲,看不清也是正常的。
在这片土地的正中,有一座极高的山,之所以称之为山,是因为菱絮只有抬头仰望才看得到顶,山顶之上有个人影,黄沙迷了她完好的那只眼,她看不真切。
“絮絮……”
幽深深远,有如来自万丈高空。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菱絮可以肯定,唤她的正是山顶上那个人。
他们隔着极远的距离,梦里她迷迷糊糊地想,要走到那座山脚下,兴许还要花上几年。
潜意识里菱絮想要靠近那个地方,她看到了山,看到了湖泊,看到下面有一片宽阔的草原。
再后来,每月的初一十五,夜里菱絮总会来到这个地方,总会见到那个人。
再也没有厉鬼凄厉的叫声,再也没有痛到生不如死的伤口,她来到此地像是得到庇护,再没有东西能伤她分毫,有的只是一片平静。
时日长了,她的视线在一点点变得清晰,她惊喜地发现,梦中她的眼睛完好无损。
原来双目皆明是这般美妙的感受,一时间,就连这片昏黄的沙地都顺眼许多。
再后来有一日菱絮终于能看清了,山巅之上是一位少年公子,他总是维持着一个坐姿,若非偶尔会叫她的名字,其他时候都如沉睡般安静。
菱絮直觉他不会伤害自己,向着他的方向走去,她有太多问题想问,走累了便坐下歇歇。
在赵府的日子不难过,可也说不上好过,身边只有彩绣丽珠两个玩伴,可有些话也并不能对她们说。
也不知怎么的,她便开始对着那道黑影诉说心事。
譬如今日在回廊处见到了父亲,有许久未见父亲了,可父亲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板着脸疾步匆匆便去往书房。
又譬如今日二姐姐得了一件耍货,她还从未见过那么精巧的玩意儿,只不过多看两眼便被骂了,说那是舅舅从南方带回来的东西,稀罕着呢。
可菱絮连舅舅长什么模样都要忘了,原来舅舅待她们这些小辈竟是这般好吗?
再或者晚饭后她在府内闲逛,不小心看到大哥哥带着大姐姐从墙外翻了进来,两人身上的衣裳都脏了,连脸蛋都是脏的,可是大姐姐笑得很开心。
菱絮想上前问问,哥哥姐姐去了哪里,当真有那么好玩吗?外头有什么有趣东西?可她不敢。
……
零零碎碎,烦琐杂陈,有时开了口,一夜便过去了。
菱絮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就是知道他在听着,并且他在笑。
他叫什么名字呢?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那年放榜那日,二姐姐在街上见过了探花郎,回府后激动了好几日,夸得天花乱坠,满府的小厮婆子都知道那探
5. 第 5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昨夜为何没有来?”
从可以看清他面容伊始,他变得无所顾忌。
他的话还是不多,爱笑,可菱絮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场梦做了数十年,从开始的惶恐到后来的彷徨,再到最后的安心,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时今日,对着她认定的挚友,心中只余恐惧。
早就该想到的,这场梦本身就是虚幻,是她太过天真。
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如何能叫出她的名字?又有什么人能日日出现在一个人的梦中?
世间有神佛,亦有妖魔。
菱絮拥有的不多,没有爹娘的爱,甚至没有一副健全身躯,她是被关在笼中的燕,只能在方寸间起舞。
年幼的她曾以为遇到了怜悯她来救她出泥沼的神仙,却不曾想是要拉她入地狱的恶鬼。
可笑她竟以为生熬着便能躲过,可凡人又如何能与恶鬼作对?他能把她拉入梦中,是否也能要她的命?
“絮絮,说话。”
他转过身,分明在笑,眸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菱絮不敢看他眼睛,更不敢看他脚下的尸体,这种场景无论见多少次都难以平静。
“我名菱絮,不是你说的那个……絮絮。”
“絮絮就是絮絮。”他听了不恼,像在包容她的小情绪,又不知想到什么,瞧着竟还添了点愉悦。
那双漂亮又充满邪气的眸子这才正眼看她,缓慢又细致地打量,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层凉意泛过,最终停在她的胸口。
菱絮打了个寒颤。
只见他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轻轻转了个圈。
菱絮周身霎时间金光大作,极为温暖舒适,几瞬过后又渐渐消去,而她放在身前的如意玉佩也浮在空中。
他盯着那玉佩看了半晌,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是了,他向来最疼你,自然是要护着你的。”
他是谁?谁又护着她疼着她?玉佩只有她一人能看到,更是神不知鬼不觉落在她身上。
一想到这些谜团,菱絮只觉得事情越发复杂,已经发展到她完全无法掌控的地步,又或者说她本就是局中被安排好的那一个,可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没有权利没有财帛,将她牵扯入其中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开心?”他歪了歪脑袋,终于露出些少年模样:“因为我动了你的玉佩?”
他神情忽然变得冰冷:“这种东西你若想要,我可以给你一百个一千个。”
菱絮不知他在发什么疯,可这人喜怒不定,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便变了脸,若是一个不高兴……她只能憋着忍着。
“我不要你的玉佩……”她小声道。
“罢了,不提扫兴的。”
菱絮下颚忽然着了一股力,箍着她强行转头,将视线对准眼前人。
对于她的闪躲,他并不生气,柔柔望着她,像在看深爱之人。
“今日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这般温柔的眼神,却看得菱絮遍体生寒。
“……没什么。”
“上香好玩吗?”
菱絮一惊:“你怎会知道?”
“你似乎很不情愿?”
如若知道她上香,是否也知道了女龙王说的那些话?
菱絮不敢细想,他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他会怎么做?
在这梦中多待一秒都是煎熬,究竟怎样才能不再梦到他,怎样才能摆脱这杀人如麻的魔头?
等不到回答,他唇线渐渐拉平。
“你不想见到我,为什么?”
“让我猜猜。”
他身体微微前倾,随手从脚边拎起一具尸体,尸体在他手中仿佛没有分量,轻飘飘似薄纸,轻松随意就挂在空中。
“因为这些东西?”
他是在问,也已经笃定。
少年声调不知何时结了冰,俊逸的脸上无端多了几分狰狞,那只血红左眼骤然妖光暴涨。
开始只是脚底微微的颤动,紧跟着血湖泛起一道又一道的大浪,再然后尸山摇晃,堆叠起的尸体纷纷抖落,整个天地都在震颤!
菱絮停在空中站不稳当,身子摇摇欲坠,低头看到眼前场景,脸色白如纸,几欲晕厥。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少年站起来,立在尸山顶端,菱絮仰视,只觉自己渺小如蝼蚁,她毫不怀疑,若是他挥挥手,她顷刻就会灰飞烟灭在这里!
“就因为这些东西!?”那道清冷的声音骤然变大,从天空大地传来,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心口狂跳不止。
他的怒意来得猝不及防,垂眸看她,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愤怒至极忍无可忍。
手一捏,尸体就如破布般撕成碎片,再然后如烟般消散。
“不过一群该死的蝼蚁,便是再杀一千一万又如何,竟惹得你同我离心?”
菱絮吓得瑟瑟发抖,腿一软,跌坐下来,可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许是连日里受折磨,早就不堪其扰,竟闭着眼爆发出来:
“我本就没有与你同心,更不会与你这样的杀人魔同心!”
几乎是喊出声的瞬间,从远处传来巨大闷响,紧跟着那声音越飞速接近,一声大过一声,菱絮抬头,竟看到空中道道闪电以疾如旋踵的速度劈闪而至,将这常年昏暗的地界照得亮如白昼!
闪烁间她看到他的脸,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四五道惊雷盘旋在尸山之上,汇聚成极粗极大的一卷旋涡,对准少年头顶,闪击下来——
!!!
菱絮惊坐而起,猛然吸入一口气,胸口速速起伏,满身的虚汗。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前模糊一片,眼角不知何时湿了,唇瓣干裂,心口是从未有过的钝痛,痛得她咬紧牙关,手攥成拳。
瘫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半晌不能缓过来。
晨光已透过薄薄窗纸铺撒入屋内。
一炷香,或者两炷香的功夫。
逐渐恢复平静,菱絮虚脱般重重倒回床上,闭上双眼,双眼涩痛,很快又有水珠顺着眼角滑落。
她将自己捂在被子中,告诉自己不去想不去想,可闭眼就是梦中的场景,挥之不去。
那成山的尸体,那如湖的血液,还有最后脱离梦境时,他看向她的一眼。
……
好日头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一夜过去,彩绣便没了昨日的好心情,连丽珠的话都少了小半。
用过早膳,菱絮面容平静:“彩绣,我们去上香。”
彩绣有些惊愕:“上香?姑娘是要出门吗?”
“是。”
“可……”
府中自然是有马车,可自来都不是为三姑娘准备的,太太怎会同意姑娘出门?
可菱絮铁了心,彩绣劝不住,只能收拾些东西去管事那里硬着头皮要马车。
管事一听是三姑娘要用,很是差异,只说要去禀报了大夫人才行。
“且慢。”菱絮将人叫住:“就跟母亲说,我要去前日里上香的地方。”
彩绣想太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谁知不过片刻,小厮回来时便又是另一幅模样,陪着笑脸麻利套车。
“大夫人说了,姑娘在申时回来即可。”
姑娘明显装了心事,彩绣也不好问,好在这次车里只有主仆二人,她准备了吃食与水,不必姑娘再遭前日挨饿的罪。
马车照旧停在山腰,没了帷帽,菱絮脚程极快,上到山顶时恰好正午。
那位道姑正坐在树下,石桌上是一副卦象,见了人并不意外。
“贫道昨日等了姑娘一日,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如此沉得住气。”
道姑自称修行人,偏安一隅,只为有缘人相看,赵大太太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某日出行被拦截在路上。
赵大太太是官夫人,自来上香只去大梵音寺这等地方,便是算卦也只请庙里有名的师傅,路遇一衣衫褴褛样貌平平的道姑,自然是被冒犯。
谁知这道姑寥寥数语便道出许多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字字珠玑,最后提到了府上的三姑娘……
她说三姑娘遭恶鬼缠身,若是不尽快处理,恐要殃及整个赵府。
好在贵府与她有缘,她愿意出手相帮,是以留下一个地址,随后便扬长而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打遇到这道姑,赵大夫人便夜夜不得安寝,最终还是决定去一次。
菱絮见到她的那一天,一眼便被侦破噩梦缠身的事,道姑摆盘算卦,看过后沉吟半晌,说这恶鬼委实厉害,再多的她也看不到了,只知他似乎已经修炼了许久,便是她也不一定有把握对付。
可修道之人,路遇妖邪必要替天行道,她愿意为菱絮试试,她若想通了,还来此处寻她。
这梦菱絮做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有破局的办法,她知晓举头三尺有神明,可若神仙慈悲,为何她一次次求仙拜佛也不得回应?
可夜里他显然愈发狂暴了,拖一日便有一日危险,她赌不起,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最坏不过死局。
“我要备下一个杀鬼的阵法,只是这阵法消耗的法力极大,需沐月光七日,这七日内,你要想方设法稳住他,待到第七夜,我会去你府上,随你一同入梦。”
七日。
昨日她已然将他惹急了,不敢想今日会是什么情形。
道姑见她半晌不语,出声宽慰:“贫道降妖除魔多年,虽说不敢承诺十成,却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姑娘暂且放心,若阵法杀不了他,贫道自会去请师姐出山。”
这般如花似玉的少女,合该有美好前程才是。
想到前些时日为她盘出的命格,道姑不禁叹了口气,爹不疼娘不爱,生得极美却有天残……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她还有放在肚子里没说出口的话。
前半生苦,后半生……这一劫是死阶,无论盘算多少次都是死,她倒情愿是自己才疏学浅。
可即便知晓结局,遇到了就是缘分,她愿意尽力为她试上一试。
菱絮拿出胸口的如意玉佩:“对了,这是我偶然得到的,昨夜里他——他似乎认识这东西,您可否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道姑接过玉如意,细细端详,抚摸着银链,眼中逐渐由迷惑变为惊奇。
“你说偶然得来?”
“是。”
“这玉佩的来历贫道不知晓,其中奥妙乾坤贫道还参不透,可它确是个宝物无疑,姑娘只管用来护身,必要时必有用处。”
若非远离师门,她定要拿着这玉佩给师尊看看,看来天无绝人之路,这小姑娘有这等仙缘,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
杀鬼,就是将他全然抹去吗?
上山时心事重重,出山时也并未放松多少。
道姑将她送到山前,又叮嘱几句,最后一撩拂尘,正经与她行了一礼。
“三清大帝保佑
6. 第 6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夜里的京城灯火辉煌,八街九陌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不断,少年少女结伴游耍。
彩绣平日里稳重,今次却也忍不住了,拉着她家姑娘的手,从街头走到巷尾,遇上什么没见过的吃食都要买上些尝尝,又从游走的小贩处淘了不少漂亮丝线,最后在路边角落里发掘几本奇闻异志,满心欢喜回府。
丽珠早就在侧门处等上了,乍见小厮从车里搬出那么多东西,兴奋地哇哇乱叫。
路上耽搁了时间,进门时早已过了申时,不出菱絮所料,赵大夫人果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派王嬷嬷来问问今日情况如何。
菱絮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并未把话说死,只说女龙王承诺会帮忙。
人一走,丽珠便把饭菜端上桌,私下里菱絮不用她们守规矩,三人欢欢喜喜围在一处,一边吃饭一边翻弄买来的新奇玩意儿。
彩绣说要用这些布料和丝线给姑娘绣个新帕子,若能做一件夜里穿的衣裳更好,丽珠则是把点心吃食尝了尝,说改日要试一试能不能在府上做出来。
长日里来菱絮一直心情不佳,连带着两个丫鬟也跟着一起操心,又因为伺候的人是她这个不受宠的三姑娘,被连累也不能出府。
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许久不曾有了。
菱絮看着二人说说笑笑,心里不由慰藉。
“多吃些,改日里再寻个由头出门,也带上丽珠。”
“姑娘!”丽珠感动得泪汪汪,擦了擦油乎乎的嘴:“丽珠能否再吃一块方胜饼?”
这下就连彩绣也忍不住笑出声,菱絮忍俊不禁,将自己碟子里没动的都推给她:“吃吧吃吧,多吃些才好睡觉。”
本就不该奢求太多,如今这样已是很好,有间遮风挡雨的屋檐,不愁吃穿,在她们小小但温暖的陶风阁,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
只可惜现实总是不如愿。
不自由的鸟儿终归不会快乐,何时才能有自由,何时才能随她心意?
好不容易等到及笄,父亲母亲却从未透露过给她定亲的意愿,兴许要不了多久,会打发她去乡下的家祠里做姑子,又或者将她草草嫁人。
无论哪个都是前途未卜。
嫁作他人妇不一定有好归宿,但听说做了姑子日子也不是那般好过,清贫暂且不提,在荒无人烟穷乡僻壤之处,若遭了穷凶极恶之徒惦记,怕是生不如死。
依着父亲母亲对她的态度,恐怕不会对此上心。
但菱絮知晓,这条路她必须亲自选。
……
又是那个熟悉的地方。
本以为昨夜里将他惹得勃然大怒,今晚他或许不想见她,看来他不仅阴晴不定,心思也不能按常人揣测。
即便如此,有了卞龙王的一番话,再见面时,菱絮要镇定许多。
卞龙王说这恶鬼现今被困在某处身不由己,若是当真能监视她白日里一举一动,恐怕早就找上了门,那日许是恰巧,况且她的屋子里有阵法,一般人窥探不得,是以她们谈话的内容不会被听去,大可以放心。
这片土地恢复了往日的阒然寂静,昨日要把天地撕裂的电闪雷鸣如同幻觉。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风雨,没有太阳月亮,这片地不见活物,只有一个少年孤独坐在山巅。
他没有笑,也没有像以往那般唤她絮絮,只是看着她,眼里没有什么多余情绪。
菱絮深吐一口气,鼓起勇气去看他。
他穿着黑色箭袖服,是菱絮从未见过的样式,祥云纹暗底,身前是金色丝线绣出的巨蟒,腰间玉带精雕细琢,玉质细腻温润,是不可多得的极品,饶是她没甚么见识也知晓这身衣裳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的。
他生前约莫是个金尊玉贵的富家公子。
纤尘不染,锦衣华服——往日里理应是这样的。
可此时此刻,菱絮看到的只有褴褛不看,而他遍体鳞伤,衣衫之上血迹斑斑。
再细看,右手掌心血肉模糊,竟是穿了个洞!
菱絮呼吸一窒,几乎是立时就想到昨夜那场雷电。
原以为因他动怒才招来了那些东西,竟然是冲他而来吗?这里莫非并不属于他?她忽然从梦中惊醒,也是因为他知道要发生什么,因而将她提前逐出梦境?
菱絮惊疑不定,立在一旁不敢吭声,想到道姑所说他正被困在某处,看来所言非虚。
“你……为何会这样?”
少年觑她一眼,拖着幽长冰冷的语调:“与你何干?横竖你不在意。”
菱絮试图忽略他话中怪怪的感觉,可还是难免心绪复杂,尤其他掌心的伤口,想起来便腿发软,心口跟堵上什么东西似的。
若说全然不在意是假的,他毕竟陪她许多年,听她讲过许多心事,她曾那般信任他,便是昨日那么生气,也没有伤害她。
菱絮忍不住去想,也许他所言都是真,若他真打算要她的命,这些年有太多时候能下手,而她请人布下阵法,七日后便要让他灰飞烟灭。
心情不免沉重,对他的恐惧也少了些许。
“我还什么都没说……”她偷看几眼,又迅速低头:“昨日也没说。”
是他自己有了猜测,即便猜得不错。
少年讥笑:“你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不必说。”
那只红色的左眼转瞬间又有了光,有了昨日经验,菱絮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喜怒变脸就在一瞬,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便要毁天灭地。
慌乱间,菱絮磕磕绊绊开口:“痛、痛吗?”
少年微怔,似是不能理解这句话。
可是片刻后,红光渐消,他看着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就这么沉默许久。
菱絮被他盯得身子都僵了,不敢动一下,琢磨着是否说错了话。
却听他声音低了许多,开口:“再说一遍。”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菱絮犹豫着,轻声道:“痛吗?”
一定很痛吧,若是凡人,手掌缺掉一个洞,应当早就死了。衣裳也破烂,手臂和脸上都有伤,可他面容还是干净的,如云乌发也一丝不苟束着,他应当是个很骄傲的人。
少年没有回应,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菱絮几乎要站不住。
“玉佩切勿离身,要不了多久了。”
什么要不了多久?
他下颚微抬,忽地露出一个璀璨兴奋的笑,单纯的快乐,还有单纯的邪气。
“相公就要来接你了,絮絮,开心否?”
菱絮大骇,强行稳住不让情绪外漏。
“说啊,开不开心?”
要怎么说?那双邪气的眸子几乎将她攥紧,势必要她说出个满意的答案。
菱絮眨了眨眼,捏紧裙角,艰难道:“可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此话一出,不知为何堵住了他的嘴。
他不再发问,片刻后,又莫名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今日就先放过你,我说的话要记牢。”
修长的两指并拢,一点她胸口,意有所指。
菱絮点头,正要松一口气,下一秒已轻轻睁开了眼。
外头天还黑着,屋内外静谧非常,没有一点儿动静。
他言而有信,今晚当真放过了她。
手掌缓缓上移停在胸口,菱絮眉间痛苦蹙起,他放过了她,可为何她的胸口如昨天一样痛?生生地痛,令她心慌,甚至还有一股说不上缘由的悲伤。
动作间掉出一块硬硬的东西,菱絮摸起来看,似乎是一块雕刻成什么模样的玉佩,细细摩挲,背面还刻有字。
忍过那一阵痛,菱絮起身点上烛火,对着微弱光照,这东西不是玉佩而是翡翠,青翠碧亮不见分毫杂质,边缘绕了一圈黑芒,握在手中便觉身上清凉舒畅,心也跟着平静下来,身上的不适一扫而光。
这块翡翠……有属于他的气息。
正面果真是环状貔貅,而背面是三个字,力道遒劲潇洒,笔走龙蛇,不同于她以往临过的任何一本帖子。
那三个字是——洛、承、寂。
……
这片荒芜又只剩洛承寂一人,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他眼中空空,没有半分情绪。
褴褛衣衫一瞬间恢复如新,血迹消去,手掌的血洞也渐渐愈合。
空阔中传来一个陌生女子声音,恭敬谦和:“世子殿下,
7. 第 7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冰月惨死之事很快传遍了,一时间赵府上下人心惶惶。
婆子把情况说完,彩绣当机立断拉着丽珠去找管事要了三天的食材份例,来回跑了四五趟,又拿了些其他杂物回来,之后就把陶风阁大门紧闭,决心这几日都老实在院里待着。
彩绣弄得有模有样,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把艾草,又折了好几根树枝。
菱絮看她忙忙碌碌,在院子里到处摆弄,问:“要这树枝做什么?”
“姑娘,这些都是我和丽珠在府里偷偷摘下的柳树枝和桃树枝,放在身边可以辟邪。”
菱絮一愣:“要辟邪做什么?”
丽珠和彩绣面面相觑,过会儿才说:“外头丫鬟婆子们都在说,冰月是被妖怪吃了,她的手指明显是被啃食掉的,嘴里还有那妖怪的耳朵。”
“父亲怎么说?”
“现下府里的门都落了锁,老爷亲信亲自守着,正一个院子院子查探呢,说要缉拿杀人凶手。”
丽珠连连点头,在旁边补上一句:“可丽珠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杀人便罢,会吃人的定是鬼怪!”
冰月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成日里哄得老太太开心,据说老太太私下里贴补了不少,又兼之她生得娇艳,在府里尊贵得跟主子姑娘们一般,府里羡慕嫉妒她的人不知凡几。
若要坑害,早早便坑害了,都知道她如今要嫁给一个鳏夫,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看她笑话呢,便是当真恨她入骨想要她的命,何须挑在这个时候?
最早发现冰月遇害的是与她同住的丫鬟,屋中血腥味太重了,引得她在梦里醒来,一睁眼便是这般场景,一声尖叫过去,直接便晕倒,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她的叫声叫醒院子里众人,有人敲门问,偏没有任何回应,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推门一起进去,又是晕过去几个。
不怪她们害怕,后头收尸的几个小厮都互相退却不愿意去,生前追捧,死后却落得这般待遇。
见过那场面,便是没晕过去,也忍不住呕吐。
赵老爷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把这件事传出去,他是要面子的,甚至没有上官府报案。
听说瞒了老太太一上午,到中午时实在瞒不住了,老太太在房内哭天抢地,说她一早便知那鳏夫是个克妻命,她偏生不听,如今丢了性命,谁能为她讨公道?
不过再如何,冰月毕竟只是个丫鬟,红事变白事便罢,总不能还为她披麻戴孝。
是以到了下午,事情就此轻轻揭过。
众人发现原本该在今日上门迎亲的冰月的未婚夫婿消失了,他既没有来赵府,也不在家中,就像从未有过这个人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菱絮父亲当即就断了案,直言必定是那鳏夫反悔了,是以在新婚前夜杀了冰月逃之夭夭。
这个解释说不通,他便是逃跑也该带上钱财一道,可是冰月的东西没有少半件。
但家主都这么说了,事情便定了性,谁也不许再提。
不到夜里,冰月下了葬,可到底死状凄惨,赵老爷还是秘密请了大梵音寺的道士来做法,那间屋子也用符纸封起来,说是七七四十九日后才得解封。
听闻菱絮的大姐姐二姐姐白日里就搬去了母亲的院子里,而陶风阁没有一点儿消息,赵大夫人甚至没有遣派下人来问一句。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菱絮还是不免失落。
夜幕降临,她翻出两个护身符,确保它们紧紧系在身上,来历不明的玉佩已不再发光,看上去与普通玉佩没什么区别,昨夜洛承寂给的翡翠则散发着微光。
有这两样东西在手,菱絮把心安安稳稳放回肚子里,虽还没试过效果如何,却莫名安心。
玉如意先不提,他……那人本事通天,就连女龙王都没有把握对付,他给的东西,又是再三叮嘱她要带好的,定有它的用处。
白日里发生太多事,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看那翡翠。
趁着彩绣二人忙活的功夫,菱絮将翡翠拿在手中把玩。
洛承寂……
是他的名字吧,不想当面回答,所以刻在玉上叫她看见?
“彩绣,白日里你进过姑娘屋子吗?”
“没有啊。”
“那,那……”
彩绣蹙眉:“你到底要做什么?”
丽珠脸上有些无措,站在西面窗户前:“我是想说那蝴蝶没了,窗边也很干净,是不是你清扫的。”
白日里发生那档子事,三人谁都没有进屋,而陶风阁的婆子小厮更不会进菱絮的房间,既然两个丫鬟没处理,那蝴蝶又为何自己没了?
彩绣显然也想到其中关窍,沉默了一会儿:“许是没有死,自个儿飞走了,又或者婆子们看到便顺手收罗了,不要大惊小怪。”
嘴上这般说,她却走过去重重将窗户拉下来,合得严丝合缝,又在旁边摆上几棵艾草并一根柳树枝。
丽珠立在一旁看着,揪了揪手指,回头眼巴巴看向菱絮:“姑娘,今晚丽珠也守夜好不好?”
彩绣启唇,想提醒她莫要让姑娘为难,可终究是没说什么。
蝴蝶之事虽古怪,终究没有祸及到人身上,现下也只能不去往鬼怪方面想。菱絮轻叹一口气,她心里早就有主意,便是丽珠不提也要说。
“今夜你们二人都留下,那些辟邪的东西也给婆子小厮们分去一些。记得要叮嘱他们夜里关好门窗,最好是睡在一处,都警醒些,莫要睡得太死。”
她定一定,继续:“凶手究竟是人是鬼如今都没有定论,这几日我们都要小心些,若后面都没有事情发生最好,但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会儿把外间的东西都搬到屋里来,炉子也烧上,若是鬼不必怕,若是人……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丽珠惊奇:“若是鬼怎能不怕?!姑娘又没见过鬼,怎生如此淡定?”
菱絮想说见过,不知见一面,夜里梦里天天都见,任谁与尸山血湖夜夜相对,恐怕也能坚强些。
何况还有玉佩,可惜这不能说出口。
她刻意轻松地笑:“你和彩绣忙了一下午,又是朱砂又是柳树,再来十个陶风阁都要被你们塞满了,鬼见了都要绕着走,有什么可怕?”
这么一说,丽珠当真被哄住,霎时间也放松些许,满屋子的草树香给她不少安全感,她抱上剩下的树枝,出门去办菱絮交代的事。
唯有彩绣,她是知道的,想说什么又不能说,只能默默将里屋在查探一遍。
今日早早就熄了灯,三人睡在一处。
所幸菱絮的拔步床够大,躺下三个姑娘绰绰有余,她们找出最大的一床被子,把三人都笼进去。
今晚陪着她的是从小一同长
8. 第 8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三人几乎是一同醒来。
随便吃了点夜里剩下的糕点就把早膳糊弄过去,三人懒洋洋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晒太阳。
菱絮许久没有这样惬意的时刻,恍惚间忆起昨日的梦,已不太真切,模模糊糊,只记得大宅院和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新嫁娘。
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梦,菱絮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没有怪力乱神,没有魑魅魍魉,她竟然仅靠自己做了一个梦,更稀奇的是,昨夜里洛承寂没有找她。
虽然梦的内容古怪,可也能想明白,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因洛承寂身份,又因冰月即将成婚,还因她心里琢磨着议亲的事,赶到一起,怕是不梦也难。
只可惜陶风阁这边岁月静好,外头的日子却不好过。
冰月之死定案,事情却并没有如赵老爷愿般结束。
昨日夜里有小厮上茅厕,在茅厕外见到了冰月的鬼魂,那小厮吓得神志不清,疯了一夜,把同房人也吓得不敢入睡,第二日一早就回禀了管事。
上头老爷意思那般明确,管事即便怀疑也不敢说什么,只说他定是因为白日的事被吓到了,开了几两银子要他回去买药,病好了再回府来。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又过了几天,越来越多下人都说见到了冰月,最后还闹到了老太太跟前。
出了那档子事,赵老爷便把老母亲送去别院将养,谁知当日老太太便赶回赵府,抹着眼泪儿说梦到了冰月,梦里她直说自己死得冤,求老太太为她伸冤。
谁不知道她死得冤?可法事也做了,因请的是大梵音寺的师傅,花了不少银钱,竟还是不能把人请走。
府上众说纷纭人人自危,生怕成为下一个冰月,又面对老太太的斥责,赵老爷为此焦头烂额。
赵大夫人从旁看着,本不欲掺和进去,直到二房最小的孙女也称见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姐姐对着她笑,当夜便发起高烧,高烧不退。
赵大夫人叹口气,端上一盅汤进书房,半个时辰后出来便叫人准备,明日一早她要出门上香。
还是那个偏凉的地方,还是那座山,她要去请卞龙王。
分明是同样的山路,这次走起来却莫名觉得轻松许多,也清凉许多,就连贴身婢女也直言如此。
赵大夫人心里有些高兴,心想约莫是神仙看到了她赵家的困境,有意相助,今日之行必定顺利。
然而今日却有些稀奇,庙前一个姑子都不见,干净得纤尘不染,叫人去内室寻,屋内空空如也,哪里有人的影子?
那位女龙王更是不见踪影。
这些年赵大夫人捐了不少香火,大梵音寺的师傅却也没能为她指点迷津,这个半路遇上的卞龙王却能说出她心底最害怕之事,甚至做出预言。
赵大夫人有心病,这心病不能为外人道也,是以她对卞龙王有所忌惮,若非如此,也不会放三女独自前来。
如今也是没法子,只能厚着脸皮再求一次。
丫鬟将前院后院找个遍,又遣带来的小厮去后山上寻,等人气喘吁吁回来,也毫无收获。
日头渐大,赵大夫人等得焦躁,正预备打道回府,有小厮气喘吁吁跑来:“回禀大太太,有人了!”
众人回眸,顺着那小厮所指方向,一位年轻道长从长长阶梯之下缓步走来,身形逐渐暴露在众人眼前。
他生得面冠如玉,挺拔如松,瞧着至多弱冠的年纪,五官极为俊朗,气质温润。
他身后背着大大的竹筐,里面堆着满满的草药,见了赵夫人一行人,温声问询:
“善信可是来上香的?”
赵夫人晒了这半天日头,头上生了汗,用帕子轻轻一擦,见这道长温声细语,不免也少了几分不耐。
“道长也是这白云观的?不知道长是否识得卞道长?”
年轻道士微微恍然:“夫人是来寻师姐的。”
他微微一笑:“真是不巧,师姐日前下山历练,如今便是贫道也不知晓她身在何处,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贫道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说罢轻轻挥袖,桌上凭空多出几只茶盏,里面盛着清透的茶水,不多不少,正好是在场人数。
“仅有粗茶,还恕招待不周。”
一旁的大丫鬟眼睁睁看着桌上多出几杯茶,惊呼出声。
赵大夫人更是惊得说不出话,她何曾见过这般景象?恐怕就是再往前数八辈子十辈子也不曾见过!
这道士自称卞龙王师弟,谦逊有礼,虽早知卞龙王非池中物,可她师弟竟有如此本事,这……这当真不是神仙?
一时之间,赵大夫人不免惶恐,语气更是客气:“哪里的话,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年轻道士仍是笑:“贫道姓易,俗名已是前尘往事。”
赵大夫人便恭敬称一声易道长,随后将家中近日发生的事三言两语概括。
“嗯,赵家?”男子问:“不知贵府是否有位三姑娘,日前曾与师姐有个约定。”
想到三女菱絮,赵大夫人蹙了蹙眉:“正是。”
“这便是缘分了。”他笑:“师姐与三姑娘做下约定,因历练不能赴约,便将此事托付与我,便是夫人今日不来,贫道不日也会登门拜访的。”
方才听到卞龙王归期不定,赵大夫人就在担心此事,一听有了着落,登时松下一口气。
“那便有劳道长了,不若今日就随我们一道下山,府上定会好生招待。”
……
府上请回来一位道长,入府第一件事便是去二房探望发烧的主子姑娘。
在场的丫鬟出来后传得神乎其神,说道长不仅长相俊逸出尘,还有通天的本事,只见他手指轻轻在小姑娘额间一探,姑娘的烧便立马退下去,片刻后都能清醒着要粥喝了。
这消息一传出去,府内下人们纷纷振奋。
老太太也在,请人为道长奉茶,言辞间凄凄切切,说冰月是她自幼看大的孩子,同她的亲生孙女也不差什么,道长慈悲,定要查清真相,送她早日转世投胎。
他请老太太放心,定当竭尽所能。
而被封在陶风阁的菱絮对此毫不知情,院子里食物富足,因这几日大家都心情沉重,丽珠便变着花样地做吃食,菱絮练完字帖就去厨房帮忙,三人互相作伴,日子也并不难熬。
最关键的是,这几日她都没有再入梦,洛承寂如消失了一般,若非是那翡翠日日在胸前提醒,她几乎要觉得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松懈的太久就会心生希望,是以当闭上眼出现在那片无边无际的土地上之后,菱絮免不了郁郁。
只是他今日脸色不甚好,甚至算得上阴沉,左眼始终泛着红光,眼神冰冷,只消看一眼,就令她如坠冰窟。
“你今日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菱
9. 第 9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昨夜似乎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下人们醒来都说夜里无事发生,三两人结伴如厕,也没遇到怪事。
众人都说易道长本领高强,定是将冰月送去投胎了,行了善事,也保护了赵府安宁。
又据闻有幸见过易道长一面的丫鬟们说,那道长生得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真真有仙人之姿,不仅如此,便是对她们这些下人也极为温和有礼,并无半分颐指气使。
老太太流了几天泪,终归是止住了,这事办得她老人家很是满意,千恩万谢的,又托道长为冰月多烧些纸钱,好生再做一场法师,他们赵家全府上下都感激不尽。
赵老爷是不情愿的,说到底是个丫头,便是老太太再喜欢,也只是个下人,请大梵音寺的师傅已是仁至义尽,若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笑话。
老太太板下脸,说便是传出去,旁人也只会说你赵大人菩萨心肠,谁会看笑话?况且这些时日大家日夜不安稳,也给府上去去晦气。
拗不过老母亲,做法事的日子便定在了下月初一。
这段时间易道长则作为府上的贵客,由赵府招待一段时日。
消息传出去,最高兴的是府上的丫鬟们。众人仿佛很快就忘记冰月惨死的事,也忘记因那事而带来的恐惧,取而代之的只有兴奋。
府里热闹起来,丫鬟们轮着番儿的出门采买,又是买胭脂又是制新衣,还有的狠狠心买件银簪子,极尽打扮,整日里只盼着能有机会见上一见易道长。
这些热闹菱絮全然不知情。
陶风阁还是严阵以待,三个人晚上照旧睡在一处,天气凉了,夜里挤在一起反而温暖,熄了灯还能说说话,哪怕只有个小小的四方天地,也是安身立命之所。
说起来也又有两日不曾入梦了,可菱絮没有感到轻松,反而预感很不好。
洛承寂说话自来不是开玩笑的,他先前说就快要来了,菱絮不愿多想,可如今到了不得不筹算的地步。
若他当真从梦里出来要将她带走,她一个普通人,不受爹娘喜爱,要如何应对?
他是鬼,是鬼!
他生得一副神仙脸,做的却是修罗才做的事。
她还不足十六,即便没有爹娘为她筹谋,也不像男子能为自己挣前程,可也不想就此断送往后的人生。
菱絮早早就想过以后的路,这些年的月例银子一直攒着,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不会走投无路,届时可以去做一份小生意,三个人在一起总不会饿死。
再辛苦再难,也不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在恶鬼的手上,去做恶鬼的妻子!
即便洛承寂没有伤害过她,她不是没良心的人,若非是他的声音指引,菱絮兴许此刻还在遭受那些冰寒伤口的折磨,后续又数年如一日听她倾诉心事。
虽然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他到底是帮过她的。
杀人如麻是真,帮过她也是真。
一码归一码,菱絮也算想清楚了,她并非真的想将他咒杀掉,若他真做了十恶不赦之事,神仙和地府自不会放过他,该受的责罚他要亲自去受,也不该轮到她来审判。
况且她自认没有那般大的心胸,她只想在不伤害旁人的情况下解决自己的困境。
时间不等人,眼看着七日之期快到,她必须再去一次白云观。
谁知这一次赵大夫人没有同意,不仅如此还叫她去怀墨堂一趟。
怀墨堂是菱絮爹娘的住所,一年里都去不了几次,没有让人传话,而是叫她过去,着实稀奇。
菱絮换了身衣裳,想了想又把前些时日亲手给父亲母亲缝制的两套中衣带上,照旧是丽珠留下看家,彩绣陪侍。
尚未进门就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怀墨堂的丫鬟领着她去了中堂。
“见过母亲。”
赵大夫人坐在屏风前正喝茶,菱絮柔顺请安,又从彩绣手里接过托盘亲手递上去:“这是女儿为父亲母亲做的中衣,女儿手艺不精,让母亲见笑了。”
赵大夫人连看都未看那盘子一眼,身边的大丫鬟接下,随手放在一边。
“坐。”
丫鬟又奉上一盏茶。
菱絮谢过,端坐在侧,正要问母亲叫她来所为何事,从屏风后出来两个男子。
一个身形高大,蓄着络腮胡,形似中年,正是菱絮一年见不了三两面的亲生父亲,如今的礼部郎中赵大人。
另一个挺拔高挑,面容白净,着一身道袍,面含微笑。
菱絮没在意,更没有盯着人看,只当是父亲的客人,自己则起身给父亲请安。
不似时常腻在身侧撒娇的蓉玥蓉婧,这个三女已有许久不曾见过了,越发高挑,也越发貌美,就如一朵到了时候要盛开的花,拦是拦不住的。
赵大人心情一时复杂,盯着她的头顶看了许久,方才叫她起身。
“菱絮,还不见过道长?”
菱絮这才正眼瞧那道士,不看还好,对上那双眼睛登时便吓了一跳。
这不是那日在白云观见过的道士?怎会在她家中?
他笑意不变,见了她似乎也有些许讶然:“原来这便是贵府三姑娘。”
菱絮心下有些慌,也还是行了个礼。
谁也没瞧出二人不对劲,赵大夫人却像是等不及了,当着这院内诸多人的面直直便开口:
“那日在山上,卞龙王说你怪梦缠身,她因事不能为你解难了,这位是龙王的师弟,专替她来赴约。”
说到这里她语气带上几分不耐:“如今为你把人请回了府上,你现在就把那梦说清楚,道长会为你解决的。”
赵大夫人心中必然有怨,一来那日没能帮大女儿二女儿看看,二来当时在房内卞龙王说得模糊,只说怪梦怪梦,这不是菱絮一人的事,事关整个赵府安危,而她的三女也从未想过主动把梦境内容告诉她。
自然她是不愿管这事的,可这个女儿着实是处处不讨喜,不懂事也不懂规矩,只会为家中带来灾难。
赵老爷听出妻子不悦,可当着客人的面,家丑不可外扬,于是轻咳两嗓子。
“你母亲说的是,机会难得,有道长在,你且放心说就是。”
菱絮愣住,全然没想到叫她来是为着这事。
口中句句是为她着想,却连眼中的厌恶都藏不住,当真是为了她吗?
还有这道士,菱絮没有见过许多人,更不懂大道理,可他令她感到极为不适,上一次见面是,这一次见面也是。
菱絮低了低头,这一回笑意更灿烂些,宛若纯真孩童。
“女儿今日出门正是为着这事呢,上次见面,卞龙王私下里教了女儿一个法子,卞龙王神通广大,女儿如今已经不再做怪
10. 第 10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说完,荷包上骤然窜起一股冲天焰火。
菱絮吓得扔掉荷包,眼睁睁看着荷包烧成灰烬,那团火稀奇古怪,烧完了荷包烧灰烬,最后一点儿都没留下,仿佛那荷包没有存在过。
菱絮惊魂未定,看向前方那人。
“别想了,这不是在梦中。”
她不敢向前一步,缓缓攥起的掌心里汗津津一片,试图消化洛承寂话中的含义。
现下是白日,外面日头正盛,便是她不懂什么也知道鬼畏惧光,不可能在白日里出现,卞龙王也说那鬼是被困在某处的,而他竟然好端端坐在她屋内,并说这不是梦?
艾草呢,还有那些柳枝桃枝?
她悄悄吸着气,他甚至连朱砂都能烧掉!一些树木又能奈他何?他果真不是一般恶鬼!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淡声道:“来看看你的屋子。”
菱絮一时愕然,他在说什么?
这是女子闺房!男女大防,他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般想着,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胸脯也跟着上下起伏。
“你在生气?”
他一双眼睛穿透人心,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恶鬼就是恶鬼,性子阴晴不定,一进门便烧了她的荷包,菱絮本以为他会借此大做文章,可他此刻看上去又十分平静,不像生气的模样。
说来看她的屋子,也不像在说笑。
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他要做便做了,并无意轻薄侮辱她。
菱絮抿了抿唇:“没有。”
少年望着她,红色左眼黯淡,细细观察她的神情,要辨出她每一丝情绪,看了半晌,垂下眼睫。
“过去太久,人间的礼数我已记不清了。”
“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能脱离梦境出现在这里?”洛承寂没再看她,而是将眼前茶杯重新摆了摆:“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来陪我说说话罢。”
菱絮犹豫半晌,终是转身将门窗都关上,缓步坐在桌前,他的对面。
这么远的位置,洛承寂并不恼,下颚在茶杯上轻点:“尝尝。”
菱絮的手指攀上杯身,温度随着温润杯壁传到指尖,这茶还烫着,是恰能入口的温度,浅闻便能闻得到醇厚茶香,是好茶。
“没有毒,只是普通的茶罢了,若我想做什么,不需兜这么大的圈子。”
菱絮一咬下唇,端起浅尝一口。
先是涩,随后便是鲜甜,再最后回味久久,唇齿余香,细品之下有花果的清香。
这么奇妙的味道,菱絮以前从未见过,不由惊艳,忍不住又尝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的,这杯茶就这么见了底。
眼前又多一杯。
菱絮抬起头,洛承寂就这么看着她,一直看着,并没有笑,眼底却有一丝可以称之为温柔的情绪。
“好喝吗?”
她点点头。
那温柔好似又多上几分,他瞥一眼茶汤:“喜欢就好。”
半晌只顾看她,自己眼前的却分毫不动,菱絮又不免生疑,问他:“你为何不喝?”
洛承寂没有答,忽而抬起一直手臂直直伸到她面前,菱絮没有防备,吓得一闭眼,黑暗中听得他略显无奈的声音:
“睁眼看。”
她先是睁开一条缝,确认没什么事后又将整个眼睛睁开,随后就看到——他的手掌穿过她的脑袋,过去又回来,恍若无物。
洛承寂收回手:“懂了?”
是以全都是术法罢了,包括这茶。
菱絮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又听他问:“你的嬷嬷有什么拿手点心?”
“我没有嬷嬷。”
他顿了顿,又问:“婢女呢?”
菱絮答得心不在焉:“左不过一些家常菜。”
他不再问了。
一阵无言。
她却是有些坐不住,丽珠若是去睡觉,兴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可彩绣是去办事的,万一回来正好撞上……
正犹豫怎么开口,却见洛承寂眉心渐渐拢起,双眼死死锁住她脸上某一处,随后豁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她身侧,俯身,凑近。
菱絮不知他这又是要做什么,往后躲了躲,听他厉声呵斥:“别动。”
她只好不情愿停住,所幸他并不能碰到她。
可这距离也太近了,他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脸,那只手,若她没看错,微微颤抖着靠近,堪堪停在她左眼的眼底。
菱絮感觉不到什么,没有属于人的呼吸,也没有传闻中鬼会带来的阴寒。
他的心思此刻全在她的左眼之上。
菱絮听到他声音中掩盖不掉的恐惧与不可置信:“这只眼……盲?”
她的左眼是生来就盲的,虽如此,这只眼睛却清澈明亮,与完好的右眼没什么不同,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区别。
幼时菱絮自己也不懂,她不明白什么叫盲,也不觉得自己与旁人有什么不同。
那时父亲还没有做到如今的官位,赵大太太也并不忙于交际,父亲母亲待她虽不如大姐二姐,也并不似现在冷淡。
老太太说幺女生了副好容貌,要花心思好生教养着,将来再大些必定能名动京城。
直到某天赵大太太发现她眼盲之事,从此以后一切都变了,父母越发冷待,几乎是将她丢在陶风阁自生自灭,那么小的孩子,没有大人照应,照顾她的同样也是小孩子,虽说吃穿不愁,可也是磕磕绊绊着自己长大。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赵老爷从很远的地方请过一次郎中,那郎中只看一次便摇头,说娘胎里带来的,华佗在世也医不好。
为此赵老爷便连妻子都怨上,好长一段时日不去她屋里,只宿在姨娘房内。
生下天残的孩子是不祥之兆,是祖宗的警告。
男子生来不必承担生育之苦,莫说一个女儿,便是两个三个又有什么?赵老爷还有许多健康的孩子,往后还会有健康的孩子,他赵家枝繁叶茂,生她一场便养她一场,可再多的就没有了。
至于赵大太太更不必多说。
幼时两个姐姐也来陶风阁找菱絮玩耍,后来得了赵大夫人的训斥,耳提面命说着,她们便也认为,三妹是灾星,要离她远些才是。
只怕这所谓丑事被邻居知晓,影响自己官途,赵老爷举家搬迁。
这么长的时间,菱絮只有陶风阁这四方天地,睁眼住在井里,闭眼也住在井里。
偶有外人见到,他们只惊于她的容貌,没人会注意到她有一眼残。
而今,竟被一个恶鬼一眼看出,这般大的地界,这么多的人,竟只有一个恶鬼。
菱絮觉得荒唐且可笑,可为何鼻尖酸涩眼睛也发胀?
她看到他眼中红芒四溢,俊脸越发妖异,只呆呆看着她的左眼,手指一遍又一遍划过。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似是不能接受,口中喃喃其语。
“所以你的字才一直练不好。”他看到书桌上她练了一半的字帖,书架上也有:“所以你夜里要丫鬟念书给你听。”
“我怎么会到今日才发现……”
那红光越发强烈,另一只漆黑如墨的眼睛竟然也渐渐变成红色。
忽而一
11. 第 11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暗无天日,黄沙漫天。
在回到尸山上的一瞬,洛承寂眼睛一闭,栽倒下去,顺着尸体节节滚落,直到跌在那片血红色的湖水里,半淹在其中,一动不动。
不多时,空中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十分忧心。
“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血湖漾起阵阵水波,血中的少年一手撑在湖面,缓慢起身。
“无碍。”
女子沉默片刻:“您再忍忍,要不了多久……”
他闭了闭眼:“忍不得了,那人没死。”
女子惊诧:“凡人寿数不过百年,怎会活至今日?况且——”
况且他行的是违背天道之事,罪恶滔天。
她赶到时,亲眼看到天罚降下,万里之内雷云聚集,霎时间天光大暗,黑云密布,压得人胸口喘不上气,便是离着那么远的距离,她都感觉到浑身战栗,恐惧油然而生。
那人被剥魂去骨,身躯被天雷寸寸击断,眼睁睁瞧着自己骨肉被剔去。
这么大的罪,罄竹难书,她亲眼看到他魂飞魄散,怎么可能还存活于世?便是当真存活于世,也早该被天雷劈散一百次一万次。
这不可能!
“方才闻到了他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我绝不会认错。”
提起此事他竟异常淡定,眼中毫无波澜,他说潮风:“你已因我背负了因果,大恩不言谢,这事本不该由你插手,往后也莫要插手,行好本职,上界自会惦念。”
潮风爽朗一笑:“凡人时我承了殿下的恩,此时自然要我来还,这也是因果。殿下放心,我不会触犯天规,还有天后娘娘护着,上界也看在眼里。”
“再等七日……”
“最后七日。”
*
不多时彩绣便回来了,小厮骑马脚程快,约莫半日就能有个来回。
丽珠在屋内睡回笼觉,被赶回来的彩绣掐着脸蛋叫起来。
“好你个臭丫头,不去准备午膳,竟在这里睡觉。”
丽珠脸上还迷迷糊糊的,被掐疼了便委屈地大声嚷嚷:“先前你同姑娘出门都要一整日的,我一个人准备什么午膳,填些点心就凉茶水便是了!谁知你们今次回来得这般快?”
彩绣瞪她:“我与姑娘都回来半个时辰了,你是一点儿动静都听不到。”
丽珠扁扁嘴,不情不愿起身。
两个人吵吵闹闹进了里屋,都要菱絮给评理。
菱絮正抱着花环在桌边发呆,听到声音急急别过脸去擦了擦眼角,忙道:“桌上有茶,你们尝尝。”
两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什么茶,姑娘竟会自己煮茶?”
她又哪里会煮茶?也不能说实话,含糊道:“胡乱弄了些。”
丽珠一喝惊为天人,抱着她的手臂非要她再煮一壶出来,彩绣也说味道奇特,当真利口。
菱絮被她们缠得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找出些食材,按着印象中的味道,一点点调试。
“咦,怎么姑娘自己做的转头便忘了?”
她心不在焉答:“适才没在意。”
彩绣从旁都看在眼里,她是知道的,姑娘心里装着事,今日去太太那里不顺利,又撞上那个奇怪的道士。
“有的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她在丽珠腰间拧了一把,示意她有些眼色。
偏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如何,挑食材时就像已做过数次般熟练,脑袋里还没想,手便已经探去了,最后迟疑着与茶水煮在一起,竟制出个大差不差的味道来!
菱絮轻吐一口气,当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丽珠在一旁喜滋滋的:“丽珠学会了!丽珠要日日做这茶来喝!”
傻乎乎的,没有心事,吃喝便是最大乐事。
菱絮也忍不住笑:“喝吧喝吧,不拦你。”
彩绣直见她笑了,抱着茶杯低下头:“姑娘,下回再要做东西送给老爷太太,吩咐给奴婢就是。”
姑娘有眼疾,学不来女红这等精细的东西,她不愿被人看轻,就狠下功夫学练字,可即便如此,字也还是不好看。
大少爷曾为此嘲笑过姑娘,说她的字宛如狗爬,便是他八岁的书童都要比她强上不少。
不仅如此,后来还带着府上一众少爷姑娘,围着陶风阁嘲笑,说她爹不疼娘不爱,定是捡来的孩子,还是个小瞎子,真可怜。
姑娘躲在屋内被子下哭,彩绣和丽珠也一道进去,一个为她擦眼泪,一个替她捂耳朵。
闹了几日,事情传到赵老爷耳朵里。
小孩子胡闹事小,若传出去影响了赵老爷事大,赵老爷大发雷霆,勒令他们往后再不许靠近陶风阁,带头的大少爷则被罚跪祠堂。
自那以后,姑娘嘴上不说,每日里没事干就练字,夜里点着灯也要练字,练得两只眼睛通红,困了就用小手揉揉眼睛。
彩绣夜里起来如厕,看到正屋灯火通明。
她瞧瞧躲在门后看,看到地上扔了满满的纸张,有的还墨迹未干,而姑娘默默流着泪,小小身影倔强站在桌前,举着笔一笔一划——一遍遍重复,写完一张便对着光看看,而后眉眼失落,泪珠又继续染湿脸颊,哭过后接着练。
彩绣捂着嘴,哭得身子发颤,坐在屋外陪了她一晚上。
姑娘是有苦往肚子里咽的人,唯有那么一次,她们三人坐在台阶之上看夏日里的星星。
菱絮仰着头,双手撑在下巴上,问:“彩绣,石榴花饼到底是什么味道呀?”
彩绣迷茫着:“奴婢没有听过石榴花饼。”
丽珠急急出声:“丽珠知道,就是石榴花做的!”
菱絮又问:“甜吗?亦或是咸的?”
丽珠昂起头:“可甜可甜了,如蜜汁一般!”说罢她砸吧砸吧嘴。
彩绣问她:“你何时吃过?”
“丽珠没吃过,但丽珠就是知道!是赵嬷嬷说的!”
“赵嬷嬷曾吃过吗?”菱絮说:“我听话的,父亲母亲说什么都听的,我乖乖的,不做坏事,可为何母亲只把石榴花饼分给大姐姐二姐姐?”
小小的姑娘,娇憨可爱,若人不说,谁能知晓这么漂亮的眼睛看不见?
她问:“难不成真如大哥所说,我不是父亲母亲的孩子?那我又是谁的孩子呢?我的爹娘也会像母亲一样给我吃石榴花饼吗?”
这问题对于小孩子来说太难了,彩绣想了半天:“奴婢也不知道。”她极为不解:“姑娘就是姑娘,若不是老爷太太的孩子,为何是姑娘呢?”
丽珠听了会儿,忽地兴奋起来:“那我们就去找姑娘的爹娘,丽珠也想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里。”
菱絮的大姐二姐身边也有两个丫鬟,都是家生子,知根知底有爹有娘,而丽珠彩绣是从外头人牙子处买来的,她们是被亲生爹娘卖了的。
年岁小小就进了府上,自己个儿都走不稳,便要学着伺候人。
可那时候她们不懂,只
12. 第 12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易嘉煦如今是赵府的座上宾,赵大夫人将他安置在一处独院,又另拨了两个丫鬟并两个小厮去贴身伺候。
他说他是修行人士,常年深居简出,不必人伺候,两个丫鬟便说若不能将易道长招待好,她们回去必要受大太太责罚。
未免他们受罚,易嘉煦便把人留下了,可也不必他们做什么,不仅如此,待易道长做完了每日功课,闲时还会为他们算一算命盘。
易道长真乃活神仙,小到今日明日会发生的事,大到他们家中之事,甚至还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当第一件事应验时,小丫鬟只觉惊奇,第二件第三件……她从此对易道长的本领深信不疑。
是以就这么渐渐传开了,都说易道长平易近人,愿意为他们相看,开始是结伴来三两个,后来来的人便多了,传得整个赵府上下都知晓,易道长免费给人看相。
一大早,易嘉煦的院子前就排起了长队。
院子里支起个桌子,他就坐在树下,一个一个摆盘算卦。
易嘉煦微笑着:“贫道才疏学浅,诸位不要将结果放在心上,浅以娱乐,还是要一心向善才是。”
排在头起的丫鬟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大丫鬟,她是赵府里最早见过易道长的,本该近水楼台先得月,偏生这段时日老太太因为冰月之死身子不爽利,成日不是头疼便是心口疼,一会儿到庄子上,一会儿又要回府里,来回折腾。
好容易今晨将人哄睡着了,叫其他小丫鬟们顶上,这才有功夫出来。
她穿着绸制衣衫,发上簪了支金簪,一堆红珊瑚耳坠,胸前还挂了块金镶玉的福锁,绰约多姿,玉貌花容,若非丫鬟制式的发髻,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府上的姑娘。
“道长过谦了,大家私下里都称呼您为活神仙呢?”
易嘉煦摆上一卦:“活神仙?”
“求仙路漫漫,贫道不敢自称神仙,诸位过誉了。”
褂成,他低头沉吟片刻,看向眼前人,笑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恭喜姑娘。”
丫鬟立时将眼睛瞪大,喜上眉梢,她攥了攥帕子,颊上染上一抹羞怯:“烦请道长再看看,不知……不知那个人何时会出现?”
还不及易嘉煦开口,身后排着的小厮便忍不住了:“一人只许问一次,问完了就赶紧走,当谁还没有事做了?”
那丫鬟扭头想说什么,一看是赵老爷身边的小厮,只得生生忍下,哼一声气哼哼离开。
小厮又在后面骂,说早起有两个小丫鬟早早便排着了,偏她仗着是老太太身边人,硬是把人赶到后头去,小丫鬟不比她们这些大丫鬟,成日里要做的事多,还没等一会儿便被嬷嬷拧着耳朵捉回去干活儿。
又说她真把自己当姑娘,也不瞧瞧她的好姐妹冰月是什么下场!
那丫鬟虽走了,可小厮声音不大不小,虽是说与身边人听,也叫她听了个正着,当即便气得脸都歪了,上前伸手便要撕打。
一时间拉架的吵骂的乱做一团,吵吵嚷嚷不得清净。
易嘉煦收起挂盘,示意伺候的小厮将人都送出去。
那小厮也激灵,一个眼神儿就懂,他指望着易道长来日能帮他指点迷津,干起活儿来分外利索。
当即便大声喊道:“今日不看了!道长还有正事要做,都回去吧!”
众人一时失望,又埋怨起先头那两人来,闹得更大。
易嘉煦转身独自进入房门,将声音都隔绝在外,门一关,额头青筋绷起来,那蛊惑人心的温柔包容都不知所踪,只余冰冷与不耐。
他坐在桌边,空中凭空多出个洞,有人从洞中跌落,硬邦邦摔在地上。
他穿着赵府最惯常见的小厮常服,满脸煞白,身上捆着绳子,无论手脚都动弹不得,倒在地上久久没能爬起来,好容易抖着身子坐起,看到那背光的高大人影,立时吓得浑身发抖。
易嘉煦心情算不得好。
赵府的这些人,从主子到下人,他一个一个去探查灵根,找了这么几日也只得了一个水木双灵根的,剩下的都是一群做炼丹燃料都嫌无用的废物!
唯属一个三姑娘还有些意思。
那日在山上,只一眼他便觉得分外熟悉。
漂亮的女人不少,易嘉煦更不会亏待自己,可那身皮囊便是长得再好,也会渐渐老去,会被虫蚁啃咬,血肉分离,最后只剩一张皮,到最终化为尘土。
凡人就是这般脆弱如蝼蚁的东西,年华如蝶,瞬间便枯萎,可悲可怜。
可是她不一样,她是一块美玉,引诱他收入囊中,易嘉煦无从解释这股冲动,以及那随冲动而起的破坏欲。
这女子,分明见不到灵根,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具凡人躯体,警惕得像只兔子,可要如何解释,他送出去的那只蝶死无全尸?又如何解释每次见面她的躲闪之意都那般明显?
他解决了赵府的难题,免他们夜间受厉鬼惊扰,可为何,在卞龙王一事上她有所隐瞒?
瞒的是什么,梦中又是什么?易嘉煦对此越发好奇。
易嘉煦看着地上的小厮,他双腿之间不知何时洇湿大片,漏在地上越晕越大,而他喉间发出古怪的呜咽声。
畜生就是畜生,再生几根灵根也不过是畜生,饿了几日竟还能尿出来。
易嘉煦眉眼愈发阴沉。
忽然间,飘出一张传音符,那符纸抖动的速度极快,似是有急事。
易嘉煦食指轻轻一划,只见男子的脖子忽然间缩成一条细绳,那只头颅猝不及防坠落,咋一看头与身体间被一根绳子练着,绳脖撑不起,头便垂在胸口,他惊恐的眼眶疯狂颤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传音符被捏碎了,他不再看地上的人一眼。
符文逐渐从黄纸漂浮到空中,随之而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嘉煦,你现在何处?”
他又变作一副温润模样,缓了声调:“我在人间历练,周围没人,师兄请说。”
男子道:“今日宗门长老出关,排出了鸿雪仙境的下落,最迟下月,仙门大开,速速归宗。”
易嘉煦神情一凛,掐指一算:“可鸿雪仙境百年一出,如今还不足百年。”
“长老不会出错,时间太过紧急,我们要早做打算,如今还不知有多少宗门得了消息,恐怕不在少数。”
易嘉煦深吸一口气:“知晓了,我这就动身。
13. 第 13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道长要回师门?!”
赵大太太听了,连茶也不喝了,急急问询:“可是有招待不周之处?道长尽管指明,您是我们家的恩人,若因此失礼,实属我赵家的不是。”
“大夫人多心了。”
若说第一次见面时赵大太太心中还有些许疑虑,但这些时日观察下来是彻底放了心。
易道长是真正的心地纯良之辈,即便是寄宿在她家中好吃好喝,也并未懈怠,晨起天不亮就做早课,白日里便是打坐修炼,丫鬟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围上去,也不见有浮躁,待她们如平常一般,循规蹈矩,未有逾矩。
不食荤腥,不矜不伐,据下面的丫头说,道长甚至救助了两只因受伤而落在院子里的鸟,细心照看不假他人手。
心性良善已是难得,偏还生得龙章凤姿,一袭再简单不过的道袍,穿在他身上不像个修道之人,倒像个世家公子。
可惜早早出家,否则这么好的苗子,若能做赵家的女婿是再好不过。
易嘉煦微微一笑:“实在是有刻不容缓的要事,并非招待不周,贵府上下热情好客,贫道极为感激。另外要为冰月姑娘做的法事贫道也已准备妥当,今日诸事皆宜,不若就挑在今日。”
提起冰月,赵大夫人便心慌慌,先前有道士在府上,她高枕无忧,早早将此事忘了,一听那丫鬟的名字,又是忍不住心悸。
可既然易道长都说魂魄已送走,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可终究防一手要好些。
赵大夫人借着喝茶的功夫垂眸思考,片刻后笑着看向前方那人。
“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事相求,不知道长是否愿意……?”
“大夫人但说无妨。”
“冰月一事能得道长相助已是幸运,今后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得仙缘,而我家中老的老少的少,经此一事,不免叫我忧心多虑——”
说着,她脸上便不自觉起了愁容。
“不知道长可否赠一些辟邪纳吉的符箓,贴在府上,也好安心。”
赵大太太原是想着,若能得一些符箓,便自己收起,将来做成护身符,给孩子和丈夫贴身戴着,毕竟家中还有一个不能忽略的隐患,不知何时就会爆炸,她必须防着。
谁知易嘉煦一口应下:“不费事,赶在夜里法事前,贫道会做好符箓,届时算好方位,贴在赵府每一处院落内。只是贫道毕竟才疏学浅……”
赵大夫人立马跟上:“怎会!易道长乃是高人,肯为我赵家费心至如此地步,我赵家已是感激不尽。”
他笑着,不再说话了,那双眼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
赵大夫人心口一紧,收回视线。
……
彩绣向屋内瞧了一眼,用手肘推了推丽珠。
“你进去,随便说些什么,同姑娘说说话。”
丽珠瞅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丽珠不要。”
彩绣拧眉:“为何不要?”
“姑娘心里装着事呢,定是不想让人打扰,等她想好了自会叫我们进去。”
这个丽珠,平日里没心没肺,这时候倒也会看脸色。
彩绣叹口气,想必昨日夜里姑娘又做噩梦了,今早开门叫姑娘起床,她睁开眼,眼中分明没有一丝睡意。
这般模样彩绣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次,夜里她从噩梦中惊醒,就再也睡不着,独自一人不知过了多少个漆黑的夜晚。
偏姑娘是个要强的性子,不愿她们担心,更不要她们守夜,殊不知什么都憋在心里才最令人担心。
再然后一个上午都是这样,话少,饭也没有吃几口便落了筷,看似在练字,实则在思考,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接触。
若是有办法,彩绣恨不能代她去做那噩梦,有什么都冲着她来罢,莫要再折磨姑娘了!
一屋三人,各有心事。
正想着,有婆子领了个面生的丫鬟进了院子里,那丫鬟见了台阶上的二人,笑吟吟行了个礼。
“二位姐姐,明日一早易道长就要离开了,依大夫人的意思,给诸位主子院子里都贴上辟邪纳福的符箓,如今道长就在院外候着,不知方便否?”
丽珠听了,探着脑袋就想往外看,府上所有人都在说那易道长如何如何,她听他们讲闲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就连彩绣都见过那易道长。
如今她约莫是府上唯一一个没有见过易道长的人。
彩绣忙说稍等,旋即转身急急向里屋去。
大夫人的安排自然是不容置喙,若今日顶了,明日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况且……菱絮沉吟片刻,将笔撂下,整了整袖口。
“去将人请进来吧,丽珠记得奉茶。”
不多时门口走进个年轻男子,只带了一个小厮,手中捧托盘,放着厚厚一叠黄色符纸。
依旧是那身道袍,依旧是那幅挑不出错的神情,见了菱絮,行一礼:“打扰了。”
“哪里的话,还要多谢道长费心。”菱絮亦回礼。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未对视,当着一院子仆从的面,只是两个极为陌生无甚交集的人。
易嘉煦光明正大打量这座院子,与他夜里见过的一样,普普通通,在赵府的一个偏僻角落,比起那些大小姐的院子来,这里要寒酸许多,素雅简朴,没甚引人注目的地方。
没有分毫的灵力波动,几个一眼数得过来的下人也具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他缓缓踱步,似在测算方位,又似丈量,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皮下。
直至停在一处窗沿外。
那是菱絮正屋西边的窗户,开着窗,窗前摆着一瓶花,她没有书房,靠窗的桌子便是她平日里看书练字的地方,桌上有纸张,纸张之上墨迹未干。
易嘉煦先是盯着窗沿看了几秒,随后看向那张习字的纸。
她的字当真不好看,便是练习多年也只是勉强入眼,空有力道却没有形,古怪得很。
他微微弯起唇角,移开了目光。
全程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看好了方位,几张符纸一一贴稳。
易嘉煦的婢女是个憋不住话的,拉着丽珠念叨:“道长今日里甚是忙碌呢,接下来还有二房三房的院子要去,之后还要准备法事,委实辛苦。”
丽珠盯着那道士看,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可至于吗?还排着队去算卦看命。
人一走,彩绣就去贴过符纸的地方一个一个仔细地看。
然而那符是朱砂绘制,上面写了什么也不认得,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去了庙里,也看不出个一二三。
菱絮知道她在想什么,关了门才说:“莫看了,他明日才走,总要装一装给母亲看。”
彩绣还是嘀咕:“那道长做的符当真有用吗?”
菱絮哄她:“我们陶风阁有你收集来的柳枝艾草,厉害着呢,管那符纸作甚?”
彩绣被她说了个大红脸,又十分受用,这才放下心去做事。
人一走,菱絮脸上的笑便没了,旁人没看到,可她是看到了的,正常贴符用浆糊便罢,易嘉煦的符纸则是从手上吸附到墙壁上的,像是牢牢长在墙里。
夜里,菱絮称身体不适,没有去参加那场为赵府去晦气的法事。
三个人在院内煮锅子吃,吃饱了便上床。
夜里寂静无声,偶有一阵秋风吹过。
细听之下,那
14. 第 14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易嘉煦走得悄无声息,赵老爷连夜备下的厚礼也没用上。
翌日,众人早早便侯在大门处等着,就连卧床多日的老太太都出了门,有丫鬟扶着,戴上防风抹额,颤巍巍站着。
一家子老老少少,还有数不清的仆众,天未亮便出来。
秋日的早晨已是凉意不浅,饿着肚子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又是冷又是饿,一屋子锦衣玉食的早已受不住了。
没等来道长,等来了下朝回来的赵老爷,说是家里也没人去送个信,也不知情况如何,特意从衙门回来看。
这时候伺候易嘉煦的两个丫鬟才急急忙忙跑来,气喘吁吁说屋内已空了,她们二人天不亮就起来准备了早膳并一些干粮,可道长房内始终没动静,又不敢去打扰,眼看日头越来越高,这才忍不住推门去瞧,谁知床铺上只有平整的被褥,哪里还有人影?
赵大夫人面上不好看,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斥责那两个丫鬟。
有三房的小少爷在后面嘟囔,说自己白受罪。
挑头的站出来,后面便又多了几个不懂事的小辈抱怨,甚至连二房一个媳妇也裹紧衣服也不冷不热讽刺了两句。
“不过一个道士,竟也要我们赵家奉为座上宾,说出去都要人笑话的。”
赵大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冷眼瞥过去甩下一句:“我赵家的祖训素来是知恩图报,可不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若弟妹实是觉得折了面子,我这就派两个丫头去你院子,将那些符纸撕下来便罢。”
二房的被当着众人面堵上这么一句,心里自是不痛快,正要回嘴,老太太一敲手杖。
“都歇歇!”她肃着眉目:“易道长为人如何你们还不清楚?二房的,你大伯家姑娘刚好利索,嘴上留德!他定是怕我们大张旗鼓相送,才早早便自行离去了,如今我们心意到了便不算白等,都回各屋去,再因这个闹不和,我老太太第一个不许!”
老祖宗发话,便是谁再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再出声,各房各自领了人回去,没一会儿就鸟兽状散个干净。
送行这事儿,大太太没遣人来说,菱絮也就当做不知道,三个人正常休息,天亮了才起床,添上厚衣裳,围在屋内热乎吃了一顿早膳。
吃早膳的间隙听丽珠叽叽喳喳,说是她方才在大厨房后面的假山外听到怀墨堂的丫鬟在哭,大太太心情不佳,正在屋内大发雷霆呢,连二姑娘都没捞着好。
又听说二房也不知在闹什么,听到二老爷与大少爷在屋内吵架,似乎大少爷还因此挨罚。
易嘉煦一走,这府上处处都躁动起来。
吃过饭,趁着二人在外面收拾,菱絮又去看那些符纸。
今日的符纸看上去与昨日有所不同,若说昨日那黄纸上的朱砂褪了色,宛如放置数年一般,红得发黑,今日那符咒就像被血浸过一般,鲜红发亮,红得刺眼。
符咒之上隐隐有金光闪过,锋锐无比,有如剑刃,便是连什么都不懂的菱絮都看得心口一颤。
她再一次试图将符纸撕下,如昨日一样,莫说撕下,便是将它毁坏在墙上都不能,分明就是薄如蝉翼的纸张,偏生用剪刀都无法划破。
它们牢牢地贴在墙上,与墙面融为一体,焊死在上面。
菱絮深吸一口气,叫一声彩绣,掀开帘子走出去。
“天凉了,熬些秋梨膏罢。”
彩绣以为姑娘是要熬制些自己喝,谁知菱絮吩咐小厮去厨房要了一筐梨,一整日,字也不练,书也不读,挽起袖子与她们一道挤在厨房,熬了几大罐出来。
熬的时候还是不是冒出些奇怪的话来,诸如:“倘使往后,再没有如今这般衣食富足的日子,你们可还愿意跟着我吗?”
最爱抢话的丽珠没吭声,守着锅台似在思考。
菱絮不自觉看向她,脸上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与不安。
丽珠先是叹口气,随后扬起个大大的笑脸,极为雀跃:“姑娘姑娘!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住到庄子上了?丽珠早就想自己种庄稼,偏生这院子里的地太小,只能种些果树!啊,届时还能缝制自己喜欢的衣裳,再不必每日都穿得与府里丫鬟们一样!”
“庄子上有炕吗?我们三人可以日日睡在一处啦!炕可大了,夜里可以随意翻身,冬日里烧得……”
开了话闸子,一下子便收不住,满是对往后的幻想,看起来她早早便做了打算。
菱絮轻松起来,也笑:“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地,也没有钱买布料。”
丽珠浑不在意:“时日长了总会有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语,一直沉默着的彩绣忽而开口:“我和丽珠早已没有亲人了,姑娘就是我们的亲人,亲人就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菱絮微微笑着垂眸,过了好一会儿才回:
“没错,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
夜里起了风。
菱絮忙了大半日,躺在床上却无半分睡意。
十五六岁的少女,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心里装满了事。
洛承寂生气了,他生气通常要摆在表面上,要她足足地感受到。有时只是说句话,他便气成那样,若知道她即将要做的事,他又会如何?
他赠予的貔貅护身符有千斤重,压在她胸口,令她喘不过气。
前天他便生气了,甚至没有出来见她,若是今晚因失眠而没能入梦,依他的脾气,说不准又要将她强拉入梦中。
菱絮没能等来强拉她入梦的人,只是不知何时伴着风声睡着了。
梦里她来到了一个地方。
这地方她曾以为是草原,后来才知道是洛承寂练字的地方,只不过那字练得与常人不太一样。
深入髓骨的刻痕,猩红的字迹,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交织出令她几近窒息的浓郁恨意与执念。
菱絮对此不陌生,只是免不了头皮发麻,久久不能平静。
他在恨什么?这些字他刻了多久?
十年,二十年,一百年还是两百年?
这片土地之广袤,抬眼望去,尽头与昏暗的天边连成一片。菱絮甚至怀疑,这片地当真有尽头?
为什么是这几个字,为什么偏偏是这几个字?!
菱絮发觉自己总是无法在这六个字面前平静。
背叛者,下地狱……背叛者,下地狱!
这六个字不止刻在地上,还刻在她脑海里,睁眼闭眼都是他笔锋凌厉的字迹。
梦
15. 第 15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这个夜晚实在算不得轻松,菱絮半夜醒来时,头痛欲裂,双眼涩痛。
这已经不是梦里了,头顶的纱帘,夜间的风声无不提醒她,可那六个血红的字还是印刻在眼前,挥之不去。
眼珠痛到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眼泪止不住的流,越流越痛,她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动了。
可菱絮已然顾不上疼了,她急急喘着气,攥紧胸口的衣衫,心脏好像空了一块,她像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这种空落落的感觉令她无比惶恐。
像是溺水之人挣扎在水中,什么都抓不住,也找不到借力的地方,只能无助坠落。
一夜未眠,等天亮的时间是想象不到的难熬,终于捱到东方既白时,菱絮身上早已被汗浸湿。
借着一点光亮,她自行烧水沐浴,疲惫消去些许,也赶在彩绣进门前把自己收拾得像样些。
是以彩绣进门时,看到的菱絮只是面色微微苍白,并无什么不妥。
菱絮甩脱沉重的感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坐在铜镜前梳着一缕头发。
“今日梳个端庄些的发髻罢,用过早膳,我们去一趟怀墨堂。”
彩绣哎一声,几步上前,她手巧,动作亦麻利,幼时菱絮不会梳头,只会最简单的童髻,而大姑娘二姑娘身边则有大丫鬟为她们编各种好看的发髻。
那是彩绣就想,总有一天也要让姑娘簪上好看的发髻才行,如今她也有了这般手艺,只可惜簪得再美,这么好的姑娘也只能困在这四方天地。
彩绣看着铜镜里的人,面上不自觉柔和起来。
“我听府上的嬷嬷说,生了桃花眼的人注定有许多风流债,姑娘长到这么大,莫说风流债了,怕是连府上的男子都不认全。”
菱絮笑:“你也说是桃花眼,我既没生一副桃花眼,又怎会惹风流债?”
“姑娘说什么呢,这双眼睛无论怎么看都是桃花眼啊,奴婢与丽珠先前便讨论过呢。”
菱絮对着镜子细细地看,如此分明的一双杏眼,怎会与桃花沾边?
奇了,她本想笑话她二人两句,忽地不知想到什么,唇角顿住,显得表情有些奇异。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菱絮沉默片刻,问:“你说我长什么样?”
彩绣还没意识到她家姑娘情绪有变,打趣道:“还能长什么样,姑娘看看镜子就知道了呀,倾国倾城,这天下再没有人比得上。”
菱絮直勾勾看住镜面,铜镜之上人脸并不清晰,不平整的镜面微微晃动着,猛一瞧,像是在某个瞬间将她的脸从中间斜斜切为两半。
她一直知道自己生得好,可这张脸,她从未想过——当真是她以为的模样?亦或是说,旁人与她眼中看到的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旁人看到的是假象,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到真相?
菱絮不动声色,故作玩笑:“如何不知是你在打发我?若要我来夸,倾国倾城这样的词能说十几个。”
“好好好。”彩绣哄小孩似的:“奴婢这就好生夸夸姑娘,嗯……奴婢觉得,姑娘脸上最标志的就是这颗美人痣了。”
“不当不正,浑然天成般,奴婢有时候都忍不住盯着看呢。”
菱絮一惊,倏然抬眸。
镜子中眼尾处肌肤光滑,又哪里来的美人痣?
菱絮一颗心沉下来,猜测被印证,这却并不是一件好事。
朝夕相处十几年,竟在今日才发觉出入,这不可笑吗?好像有一层雾,故意蒙挡在她眼前,阻挡她看清真相,亦或是阻挡他人看清真相。
菱絮感觉十分荒唐,荒唐之外又是心慌。然后条条件件细碎的往日里被忽略的东西于一瞬间莫名被连在一起。
为何她会自幼时起就做怪梦?为何洛承寂在发现她一眼盲后会是那般神情?又为何是她被父母藏在深宅后院?
当真都是巧合?
不堪细想。
她曾认为自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如今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她并非如此简单。而这是否又只是一个开始?还会有更多的更惊人的东西浮出水面?
菱絮心乱如麻,却有一点很明白,往后的路她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
带着秋梨膏上怀墨堂时,赵大太太将将用过午膳。
她脸色并不好看,连着几日睡不好,心烦气躁,大丫鬟在身后为她轻柔按捏着太阳穴。
菱絮请过安,低眉顺目坐在下首,满脸的恳切关心:“母亲可是身体不适?女儿熬了秋梨膏,据闻有宁心静气的功效。”
“你有心了。”大太太仍是不咸不淡:“今日来有什么事?”
菱絮咬了咬唇:“今日来,一是熬了秋梨膏,想要母亲和姐姐们尝尝,二是……二是……”
“易道长终于走了,女儿也终于能对母亲说实话!”
赵大太太睁开眼,眸光锐利:“什么意思?”
菱絮似是再也憋不住了,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膝行向前伏在赵夫人双膝之上,再抬眼,眼里已蓄满了泪水。
“求求母亲救救女儿罢!”
赵大夫人一惊,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停了手上动作。
“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有事好好说。”说罢便上手扶她。
菱絮没有借力,依旧跪着不动:“先前没有说实话,是因为卞龙王曾对女儿说,不可以叫第三个人知晓,否则女儿便要命丧黄泉,是以才一直没有告诉母亲。”
彩绣打发出去寻卞龙王的小厮当日便回了消息,山上不仅没有卞龙王,便是连前面的庙宇与后面的道观也全都空了!罩房门大敞着,桌子上已落了厚厚一层灰,便是连那佛祖殿,看模样都已有数日不曾添香。
那易嘉煦,口口声声自称卞龙王师弟,口口声声称卞龙王将自己托付给他,既如此便没有理由不知道杀鬼阵法,只是如今想找个对证之人都没有。
菱絮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更不认为他会好心帮自己解决困局。
命丧黄泉四个字叫赵大夫人脸上一白,她顿了顿,沉下脸来,挥手叫屋内所有下人都出去。
“现在你可以说了。”
菱絮捏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女儿不敢相信旁人,可母亲总不会害女儿……女儿在梦中梦到一个男子,说我是他前世的姻缘,因上一世没能修成正果,是以一直不肯投胎转世,他、他是鬼!”
她的手哆嗦个不停,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先头女儿并不在意,只是个梦罢了,可后来日日都能梦到那个男子,说等良辰吉日到了,便要来娶亲。”
菱絮猛地抓紧赵大夫人的手:“母亲!那鬼口中的成亲,便是要女儿的命!要女儿去地下陪他啊母亲!”
赵大夫人被冷不防吓一跳,手臂下意识甩开,桌边的茶盏被一把扫在地上,咣当一声脆响,热茶泼了一地,茶盏也摔成碎片。
她眼皮突突地跳,心口也如揣了只兔子,登时便慌乱起来。
谁知女儿还在下首哭,呜呜咽咽好不凄切:“要女儿的命也就罢了,可卞龙王说他极有可能会对家中出手,也许是成了鬼便有了怨气,说不准还要带走大姐二姐与他做姬妾。”
这一句可是直直戳到了赵大夫人的心窝上,她拢共只得了三个女儿,便是再不疼爱菱絮,也远没有能亲自看她送命的程度,何况此事牵扯到她的两个心肝儿!!
若都被恶鬼带走,她下半辈子还怎么活?!
“你说什么?!”
她几乎吓得肝胆俱裂,眼前一片黑,险些晕过去,死死握住菱絮的手:“你先前为何不说!”
“卞龙王说她会布下杀鬼的阵法,由她亲自去梦中杀鬼,若七日后那恶鬼还出现,就只剩最后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快说!!”
菱絮咬了咬牙:“只有将女儿速速嫁了,只要许了人家定下婚约,阳间的契约便已成立,与那恶鬼的婚约便不做数!”
……
从怀墨堂出来,菱絮后背已出了一身冷汗。
话说到这个地步,目的是扰乱大夫人的心绪,让她慌不择路。
菱絮的话不可信,依着大夫人对卞龙王的态度,她总该是信了。
叫小厮去白云观,一是为了叫停杀鬼咒,二是确认卞龙王是否还在。
许多事菱絮自己还摸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夫人一定在忌惮着什么,否则不会好端端带她去上香。
如今菱絮就要借着这点忌惮,与她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先将自己从赵府这个牢笼中摘出去。
再然后,就是洛承寂……
没有情谊,谈何背叛?
她日成了旁人的未婚妻,她日成了旁人的妻,他还会出现在梦中自称是他夫婿吗?
她早该知道,他那般高傲,生前金尊玉贵,死后也不改心性,还会继续纠缠一个已做他人妇的女子吗?
况且人鬼殊途,是她此前不懂事也太天真。
该断了,早便该断了。
*
赵老爷被一封口信急匆匆唤回家,进门时脸上阴云密布,遣退一干下人,看着坐在床上满面愁容病恹恹的妻子。
“你方才说……”
赵大夫人一点头:“是菱絮。”说罢便深深叹一口气。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都说给赵老爷,包括在街上第一次遇到卞龙王的事。
赵老爷听后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道:“这一天终是来了。”
“是啊。”
十六年前的某天,赵大夫人被诊断出有了身孕,当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位美髯公,年约不惑,他腾云驾雾,身边仙气渺渺,竟是站在空中。
彼时赵老爷还是个九品小官,他们住的院子只有三进三出,一家人包括老太太都住在正院,院子不大,有一株石榴树,仙人就站在石榴树旁。
赵大夫人在梦中忽觉惶恐,匍匐在地,无人告知,可她就是知晓这是仙人,
16. 第 16 章
《千年婚书》全本免费阅读
菱絮没有直接回陶风阁,而是带着剩下的两罐秋梨膏去了二位姐姐的院子。
大姐姐赵蓉婧婚期在即,最近已经不怎么出门了,要抓紧时间绣嫁衣,连带着二姐姐赵蓉玥也推了好几家邀贴在家中陪着大姐。
菱絮也没叫人打听,直直去了她二人的院子。
堂屋里丫鬟嬷嬷们忙忙碌碌,都在为自己姑娘的婚事做准备,蓉婧蓉玥两个则在里屋床上坐着说话,手里正绣个大红色的帕子。
这个平日里几乎被她们忘记的三妹忽然登门,二人都有些意外,听说是她亲手做了秋梨膏,这才面上带了点笑。
“坐罢。”
赵蓉婧招呼丫鬟上茶。
“你怎得想起做这东西来?想喝叫丫鬟去做就是了。”赵蓉玥不以为然,却还是叫人给她冲泡了一盏。
菱絮坐在离二人不远不近的八仙桌盘,身形端正,言笑晏晏。
“整日里无事可做,便捣鼓些吃食,只当解闷儿了。”
是了,这个三妹与她们不一样,父亲母亲自来不许她出门,偌大的京城,她没有个能上门寻她的手帕交,甚至连府上姐妹间也不怎么来往,一年到头也只能围着她那一亩三分地转,想想都憋闷。
这么一想,赵蓉玥便不免心软,到底是同胞的妹妹,母亲总说她是因身体娇弱才在屋内养病,可数次瞧着,这妹妹身体康健,也并非是个病弱的。
赵蓉婧闻言也抬眼看她,默了默,小声嘀咕:“届时等我嫁去曹家,你若没事做,便跟着二妹来瞧我。”
不能去旁人府上交际,偷偷跟着二姐去看亲姐姐总行了吧。
菱絮神色一黯:“我就是想着大姐姐要出嫁了,往后想再见怕是难,虽则在府内一年也见不了几回,可毕竟住在一起是不一样的,是以才想着来看看姐姐。”
这话说的,赵蓉婧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与两位妹妹不一样,她的婚约是一早便定下的,赵老爷为她许了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曹家的嫡长子。
及笄那年未婚夫出征,赵蓉婧等了他一年,那一年中曹家老太爷逝世,赵家便是想赶在热孝里成亲都不能,于是这一等便又是三年。
原本她是盼着出嫁的,日思夜想,可真要到了这一日头上,又满是愁绪。
她舍不得家里,舍不得爹爹与娘亲,舍不得妹妹。
菱絮一提,更是勾起她的伤心事,没想到这个往日里她从未看在眼里的妹妹竟会在心里挂念着她。
心酸,又有些愧疚。
“提那些做什么,往后我还住在京城,待到我们姐妹都出嫁了,常走动便是。”
赵蓉玥岂能看不出亲姐所想?也帮腔道:“正是正是,我看你就无事可做,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菱絮不好意思笑笑:“姐姐们莫怪,不提便是了。”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摆出一副好奇模样:“还不知曹家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姐姐们快说与我听听。”
赵蓉婧立马就红了脸:“有什么好说的。”
“噢噢,大姐姐害羞了!”
“你浑说什么!不若我也给三妹说说你的未婚夫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让谁,过了会儿,才见赵蓉婧微微垂眸,缓慢又细致地握着绷子缝上一针。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赵蓉玥生怕一会儿说到她头上,忙截住话头,看向菱絮,故意调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恨嫁了不成?”
菱絮瞪大双眼:“没有的事。”
“说起来你已过及笄,母亲也该为你张罗婚事了。”
“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闺阁女子羞于启齿的事,赵家姐妹便是对着手帕交都未必会谈论起这个,可如今屋子里只有自家姐妹,这个三妹必不会将这些事抖落出去,便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菱絮今日来并非是要掏心掏肺与二位姐姐聊少女心事,也从未想过要嫁个什么样的男子。
话本里的情爱故事都是男子写的,他们惯常爱风流,爱写穷酸秀才与大家闺秀,爱写女子忠贞,爱写兜兜转转,那所谓才子爱上了两个女子,三人纠纠缠缠。
夜里彩绣给她讲故事,时常将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菱絮听了却毫无触动。
那时候她想,兴许她就是和常人不一样,起码话本子里的男子都不是她想要的,这般爱情不要也罢。
可这一瞬,菱絮心里竟然冒出了那个少年的模样。
他孤独的身影坐在尸山血海之上,他是手染鲜血的恶鬼,他说我是你的相公,久在千年前就是了。
菱絮一惊,之后便是慌乱,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赵蓉玥只当她是害羞,一时也不忍再逗弄她。
“罢了罢了,就知道你这小丫头片子不曾想过。”
“有你相看的时候,到时选个一眼看上的便是。”
赵蓉婧嗔怪:“你这不是叫三妹只看皮囊吗?选夫婿自然是人品最重要。”
菱絮逼迫自己忘掉方才的念头,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悄悄吐一口气,重新插话进去:“可我并不认识那些公子,又怎会知晓他们人品如何呢?”
“这有何难,一则母亲会为你筹谋,二则你自可以回来问我们。”
赵蓉玥也是为了姐姐许久不曾出去交际,憋了一肚子话,拉着菱絮便是细细地讲解,从父亲与谁家交好,到哪家的家教严明,再到谁家的姑娘长得俏有才学,谁家少爷是纨绔……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能把谁家换过几个丫鬟都说与她听。
菱絮听得昏昏欲睡,却记住了京城几个出了名的纨绔。
赵蓉玥喋喋不休说了几个时辰,说得口干舌燥嗓子疼,到了天黑还意犹未尽,要留她干脆睡一晚。
菱絮百般推脱才得以出门。
彩绣隐隐猜出姑娘想做什么,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丽珠问她话也是敷衍两句。
她今晚难得失态,也没有用晚膳,一进了院子,把人交代给丽珠,便埋头钻进房内再没出来。
丽珠懵懵的:“彩绣身体不舒服吗?”
菱絮也只能勉强笑笑:“不碍事的,许是累了,睡一觉便好。”
丽珠哦一声,又兴冲冲问:“姑娘,大太太与大姑娘二姑娘可喜欢那秋梨膏?”
菱絮看她无忧无虑的脸,捏了捏她的鼻子:“喜欢得紧呢,她们都赞不绝口。若没有你在旁边帮忙,我这秋梨膏铁定熬不成。”
丽珠听了喜滋滋:“还是姑娘的梨子挑得好。”
三言两语哄住了人,菱絮表现得并没有什么不同,吃了些白日里丽珠做的糕点,好生泡个澡,洗漱完毕就早早熄了烛火上床。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整个陶风阁上下全回了屋子休息,窗纸已透不出一点光亮。
天气是真的冷了,夜间已没有虫鸣。
今夜无风,亦无眠。
菱絮睁开眼,眼中毫无睡意,翻身下床。
她的眼睛不好,夜里尤其不好,要走得极慢,双手张开摸索着才能寻到地方。
烛火是丽珠熄的,一盏在八仙桌上,一盏在窗前。
菱絮先是去到八仙桌前,找到火折子,点燃最近的那一盏,又把窗前的点上,随后去往书桌的位置。
就这么短短一截路,旁人立时便能做好的事,菱絮走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也不是第一日知晓自己有缺陷,可今日心里格外堵得慌。
今日二姐姐一句话将她魇住了。
闭上眼,一时是洛承寂逼她看了整夜的六个字,一时是彩绣笑吟吟说她长了颗倾国倾城美人痣,一时是二姐提到喜欢的男子,还未及她思虑就在眼前冒出的洛承寂的脸。
心神不宁,太多太多事堆积在脑海中,宛若一团缠在一起的线,密密麻麻铺在她心底,令她无法安眠。
这些时日不安和焦躁几乎要将她淹没,菱絮自认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是她深思熟虑的后果,可为何当对着母亲说出那番在心底重复了无
17. 第 17 章
菱絮五岁时,父亲被调任至户部,至此官运亨通一路升迁,母亲也开始与京中世家贵族打交道。
无论好坏,母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教养两个亲生女儿,教她们道德礼仪,教她们为人处世,教她们在贵胄诸多的京城中立足,直至亭亭玉立,足以独当一面。
这大抵就是书中常言的父母之爱,说不羡慕是假的,纵有亲近之人诸如彩绣丽珠,终究是不能代替父母之爱。
父亲母亲是为二位姐姐仔细筹谋过的,并没有为了仕途与家族未来拿女儿们去做交换,而是谨慎挑选了人品好的人家,只盼望她们将来的日子平安顺遂。
姐姐们也没有让母亲失望,她们如今是合格的官家女子,没有被权势蒙蔽双眼,尚且耳聪目明。
一个下午的时间,赵蓉玥几乎将京城之中世家的关系与菱絮道了个遍。
她知道有哪些世家公子不曾婚配,也知道哪家公子才学德行俱佳,更知道哪些是……
菱絮稳了稳心神,在冯元青的后面,陆续写下几个名字,后面都跟上一行小字。
今夜无风。
从前夜里是没有这般静的,似乎是自那个叫易嘉煦的道士走后,赵府就夜夜如此。
没有风的夜里不算凉,菱絮却觉后背阵阵发寒,不同以往,这感觉……
菱絮猛然回头。
仅有两支烛火都在眼前了,屋内昏暗,桌子是桌子,屏风也在原处,床边纱帘更是稳稳挂着,只有她的影子在晃动的烛火下微微颤动。
是她多心了。
菱絮不自觉摸向胸口,那里藏着一块护身符……不,是两块。
两块啊……
她垂下眼睫,感觉到身上的冷意渐渐消退。
菱絮回到床前,掀开枕头,一个花环静静躺在下面,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她的秘密。
菱絮拿起花环,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正面雕刻着貔貅的翡翠,之后俯身,从拔步床的下策打开一扇小小的暗门,里面放着一个木箱子,那箱子上布满灰尘,已不知沉寂了多少年月。
她拂了拂上面的灰尘,打开箱子,很小一个箱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也没装了什么,一个小小的葫芦,一块孩童戴的银质长命锁,父亲与母亲留给菱絮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
菱絮笑了笑,将花环和翡翠一并放进去,合上盖子,重新放回床下的暗门里,没再看一眼。
*
怀墨堂的灯亮了一夜,赵老爷与赵大夫人彻夜未眠。
菱絮在早膳过后被王嬷嬷叫去了怀墨堂,不过一夜,赵大夫人却似老了十岁半,憔悴疲惫,甚至只着了中衣。
“你来了。”她脸色苍白,不知在想着什么东西。
菱絮不比她好多少,昨夜她亦是没能入睡,闭着眼睛熬时间到天亮,算下来有好几日不曾有个整觉。
这副模样看在赵大夫人眼里,更是多了几分说服力。
她长叹一口气:“一直逃避也不是个法子,我与你父亲,便是再如何也不会看着你去死,若真如卞龙王所说,便姑且试上一试,只是有一点——”
赵大夫人眼中多上几分严厉与警告:“从今日起,我会带你出门相看人家,在出嫁之前,你天残的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将来成亲后能瞒下便瞒下,若实在瞒不住,不管称病还是如何,想法子把此事做成意外。
我们不盼你光耀门楣,只要求你不丢赵家的脸,不要害了你父亲叔伯和兄弟们的前程!”
即便如此说,也还是担了风险。
赵大夫人与丈夫讨论了一夜,她终究膝下只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出嫁在即,为了她们,赵大夫人能毫不犹豫豁出自己的命去,必要时刻,那些旁支的叔伯、庶子女又算得了什么?
家里的下人都是签了死契的,也并非所有人都知晓菱絮的事,前些年有嘴上没把门的,赵大夫人早在私下里处理过。
此外,知晓内情的人便只有赵府的主子,她自家不必说,二房三房家中都有在朝为官的,一家人同气连枝,他们心中也都有轻重。
今晚赵老爷回来,会把菱絮的事说给二房三房的人听,不管他们是否同意,这事是一定要定下的,她如今管不了那么多,烦心事一件接一件,只盼着快快度过眼前难关。
赵大夫人再细看这个从来不得她关心的三女。
本该无忧无虑的年岁,愁绪满满,身形消瘦。她禁不住想,孩子被这梦恐吓了多久?她是否日日活在恐惧中,却不敢对父母言明?
她从不出门扑蝴蝶,也很少去花园里赏花,她像只长在井里的花,再不出去,就要枯死在这四方天地中了。
恍惚中,赵大夫人竟也生出一丝心痛与无奈。
菱絮是犯下了错事吗?她若能选,又岂会愿意做一个天残的姑娘?若她知晓父母这般待她,恐怕都不会托生在她肚子里。
可就是她这般娇弱的女儿,只因一眼残,肩上却要担上父兄前程的重担。
赵大夫人头一次感到可笑。
可她做不了什么,即便如此,她不爱这个孩子。
此行就当是做母亲的送她最后一程,此后仁至义尽,往后的路就由她自己走了。
……
菱絮本以为要等上几日,谁知赵大夫人中午去祠堂呆了一个时辰,稍作歇息后便唤她梳妆打扮。
午膳后王嬷嬷带了两个绣娘来,细细为她量了身长,又带来一套松石色碧荷纹纱裙,说是拿了二姑娘的新衣裳急急改的。
还有赵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亲自来为她梳妆打扮。
菱絮自长大后没有正儿八经出过门,至多换换发髻,却还是第一次在脸上胭脂水粉涂抹。
丫鬟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成了,忍不住盯着她的脸看,赞叹道:“三姑娘这番颜色,只素颜都能倾国倾城,稍作打扮更是叫人挪不开眼,今日一过,必定名动京城。”
丽珠和彩绣侯在一旁,远远地巴巴地看,这里已被大夫人的人接管,没有她们忙碌的份儿,便是今日出门也是大夫人的丫鬟随侍左右,她们只能在府里等着。
丽珠倒是没什么,也不是第一回被丢在家中,习惯了,况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忍不住和彩绣咬耳朵:“姑娘的苦日子终于要熬出头了,不知会嫁给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彩绣没吭声,昨日她没在房内,不知道姑娘们聊了些什么,可她了解自家姑娘,无事不登三宝殿,昨日可不是什么姐妹分别在即的温情话本子。
再联合她先前说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彩绣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赶巧,前些时日高阳郡王妃下了帖子,下午在郡王府上开茶会,赵大夫人连日来糟心事一堆,兼之蓉婧出嫁在即,本欲下午遣人去府上送个礼,称病糊弄过去,现在倒成了菱絮露面的好时机。
委实是菱絮这张脸生得太过出色,是以一在茶会上露面,便招来不少好奇目光。
赵大夫人先是带着她去给高阳郡王妃请安。
郡王妃是与大夫人差不多的年岁,膝下唯有一子一女,如今都尚未定亲。
她一眼便瞧见了菱絮,笑着问:“赵家夫人有何喜事?也说来与我们听听,这小姑娘又是谁?”
赵大夫人确实像遇上了大喜事,极为亲热拉过菱絮的手,徐徐道:“托郡王妃的福,也当真是有喜事。这是妾身的三女,名为菱絮,她此前是养在庄子上的,前些时日过了及笄礼才接回府。”
自然有那等不及的夫人问:“从前怎不知赵大人家还有个三女,为何一直养在庄子上。”
赵大夫人就等着她问,她带笑叹了口气:“说来也不怕诸位笑话,这孩子出生前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老神仙,说我的三女有造化,只是及笄前要藏起来养,否则身体要出问题,待到及笄后方可露面,届时便是福星转世。”
“谁知第二日,我家老祖宗也做了个梦,梦到了仙去的老太爷!”她特意卖了个关子。
“赵大夫人就快些说罢!”
“是啊是啊!”
赵大夫人继续:“梦里老太爷说,孩子是个好孩子,要听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125446|12914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仙的话,并为她取名为菱絮。”
“旁的不说,便是为了孩子的身体着想,我们也不敢不信,可别说,自菱絮来了我家,还当真是好事连连!”
“这孩子此前受了不少苦,可我也悉心教导着,如今年岁到了,能亲自养在膝下,也终于能带出来给诸位瞧瞧,对我家来说自然是大好事,也让诸位沾沾我府上的喜气!”
在座的太太们都是常年往大梵音寺供香油钱的主儿,哪里会不信?再加上赵大夫人面上的喜悦不似作假,纷纷唏嘘不已,说孩子是苦尽甘来,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个赵家三女,生得这般好容貌,见举止也颇为得体,若非是有苦衷,赵家没必要藏着掖着。
众人都觉得是好事,又听闻是福星转世,更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夫人们成日里聚在一起,本以为今日又是个唠家常的无聊茶会,谁知赵大夫人来这么一出,一时便热闹起来。
有人来问话,赵大夫人便答,真话假话掺着说,答得滴水不漏。
夫人们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赵菱絮着实感兴趣,这张脸,说些大不敬的,便是宫里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安贵妃来了,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这等场合菱絮也是第一次面对,原以为会出些意外,只想着少说话便罢,一切交给赵大夫人,就如出门前说好的那样。
偏生她是无师自通,应付起贵夫人来分外熟稔,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无论赵夫人所言有几分真,这是位教养良好的千金小姐不假。
赵大夫人今日肯把人带出来,意思已经足够明确,这是嫡女,已过及笄,可以议亲了。
今日她得到了足够多的赞誉,一个寻常茶会,没有贵女小姐们参加,亦没有抢了旁人的风头,郡王妃更是对菱絮十分喜爱,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当即便脱下手上的镯子赏赐与她。
这一次露面,无疑是成功的。
上了马车,赵大夫人便撑不住了,卸下笑容,丫鬟立马靠过去为她揉捏肩膀。
歇了一会儿,感觉能喘口气,她这才睁眼,打量这个不曾教导过的三女。
她今天表现得极好,出乎她的意料,这般气度不仅不输两个自幼精心教导的女儿,反而很有世家大族的气质。
而那些大家贵女,不仅要堆金积玉地富养,还要簪缨百年的传承。赵老爷如今虽做到了五品,可祖上至多便是秀才,家底是学不来的,简言之,不像是她赵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赵大夫人心情十分复杂。
菱絮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这样的茶会,她虽应付得来,可心底并不喜欢,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也有些累,可当着大夫人的面,只能强稳着身子。
“你今日做得很好,有什么不懂就及时问我。”
“是,母亲。”菱絮乖巧应答。
“离回府还有段路,累了便歇歇罢。”
“女儿知道了。”
说罢,赵大夫人又闭上了眼,再不管她。
菱絮稍稍松了松脊背,靠在车壁上,掀起帘子一角看。
高阳郡王的府邸靠近皇家园林,景色极好,人烟稀少。
路上没什么人,路两旁是成片成片的竹林,高耸入云,她漫无目的地看,看到竹林中似乎有人在散步。
约莫是个男子,距离不算远,可菱絮目力弱,只能看个大概,能在附近走动的大概也是什么贵家子弟罢,也许是个年轻公子,他身形高挑,挺拔如松,似乎是穿了黑色衣裳。
黑色衣裳……
收回视线的下一秒,菱絮手臂一僵,随后脑袋中嗡嗡作响。
她僵硬的扭过头,再看向那公子。
他是走在竹林里,可以说得上是闲庭漫步,可为何……始终不紧不慢跟随在她家奔驰的马车左侧,不落下半步?
菱絮眯了眯眼,又去细看。
她终于看清了。
竹林中的哪里是个人?
那分明是道黑色的影子。
18. 第 18 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出两天的功夫,京城都传遍了,户部侍郎家中竟然还有位三女,有绝世倾城之姿,这般娇美容貌,竟生生叫他们藏到今日。
菱絮在家歇息了两日,绣房也赶制出了衣裳,不过两日,赵府大门的小厮收请帖收到手软。
也果真不出赵大夫人所料,二房三房都不同意公开菱絮身份,可赵大夫人先下手为强,如今满京城都传遍了,骑虎难下,纵风险极大,可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便是再有不满,也只能生生忍下。
是以这两日赵府内并不太平,各房之间很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主子们一个个脾气都要爆了似的。
先是三位老爷,几乎日日都在议事堂争吵至半夜,随后是妯娌间,晨起给老太太请安时又是一阵针锋相对话中带刺。
老太太刚失了贴心的婢女,烦闷伤心还尚未过去,顾不得听媳妇儿们争吵,何况事及菱絮,她不想管,干脆又住到别苑里去,免了她们晨昏定省。
再然后是大少爷,成婚方半年,将将定了性子,昨日夜里也不知为何动手打了自己的妻子,今日晨起,那少夫人便收拾东西带上婢女回了娘家。
此事可大可小,若要传出去,只怕言官再朝堂上要治他赵老爷个家教不严的罪,只有一点,因着是庶长子,定亲时赵大夫人并不上心。
庶子出身,二房三房亦有能干的嫡子,百年后是谁撑起赵府的门楣还未可知,况他赵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长子定亲时没有什么优势,是赵老爷看中了部下家的女儿,既是部下,又好说些。
可毕竟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是动手打了人,况且谁家的姑娘不是金尊玉贵养着的?若是他的女儿嫁去旁人家受这等罪,他高低要上门将那小畜生打个半死才是!
整日里衙门上的事不够烦,家中还后院起火,不争气的东西,只会惹事添乱!
没法子,赵老爷下了衙门,回来绑起那逆子就去了祠堂,亲自拿着藤条,直把他后背抽得看不出原样,才压着他让赵大夫人上门赔罪。
这头了了,那头二房的太太又莫名晕倒了,一日里晕了两次,大夫把脉也说不出个深浅,只开了一堆补气血的药。
赵府就这么大,拢共三房,竟没有一房是安稳的。
赵大夫人也是焦头烂额,要操心三女,还要给那庶子擦屁股,又加之她已经连着几日睡不好,先头只以为是心里装着事睡不成,可这两日总觉得闭上眼就有什么东西在看暗中偷窥她。
一整夜一整夜,睡不了一会儿便要惊醒,叫来婢女守夜也不成,一醒来便是心跳如鼓,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日叫了护院来查探过,夜里又命他们巡视,哪里有人?赵大夫人怀疑是有不干净的东西,白日里又亲自去易道长留下的符纸处看过,那符纸好生待在原处,风轻轻拂过,下缘便被吹起。
赵大夫人看着符,心里定下不少,只遗憾易道长行踪不定,再要请来府上恐怕难。
定时这段时间太过劳累,熬过去就好了,过些时日抓些补身体的药,再让厨房备好膳食好生养养。
……
白日里忙碌起来了,这还是头一次,有如一个众星捧月的大家小姐。
陶风阁也不再是僻静的小院儿,大门不再一关就是一整日,大夫人派遣来的嬷嬷丫鬟们成日里进进出出,一时把陶风阁也带得有了些人气儿。
府上下人是会看主子脸色的,见陶风阁的那位近来受到的关注多,好几个管事主动把好东西都送来,还有巴结丽珠和彩绣的。
说实话,平日里虽然他们也不敢为难陶风阁的人,可终究是不爱与她们走一道儿,丽珠在外头是有几个能说话的,可也都是不受宠的小丫头,没什么心眼的那种。
丽珠烦得很,她不会装模作样,当着人的面就对着彩绣说烦,把来人脸上说得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
白天忙着想不起来,一到夜里夜深人静,菱絮心底便是一股淡淡的烦躁。
事情已然在按着她的计划走了,一切都如她所愿十分顺利,可为何会心神不宁?
洛承寂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出现,时间久得令菱絮恍惚,这个人当真存在过吗?他就像消失了一样,他逼着自己看了一整夜的字,没有出现,然后就再没了影子。
她开始做梦,做普通的梦,醒来时就会忘记的那种梦,梦里再没有那人身影。
菱絮本该庆幸的,也许他已经知道了,所以往后再也不会来纠缠她。
不会再有了,她神色黯下来,不会再看到他了。
……
高阳郡王妃又下了帖子。
这回是邀请他们一家去别苑住两日,说是秋景极美,一年只那么几日看得到,还有一株百年的桂花树也开了花。
郡王家的别苑,说白了就是皇家别苑,分封时给了高阳郡王家,能在皇家别苑住上两日,这可是难得机会。
赵大夫人再不愿意,也知晓这恐怕是沾了菱絮的光。
她家老爷毕竟只是个五品官员,在朝中没有根基,比不得这些扎根京城的百年世族,何况又是郡王家,就更高攀不得了。
此前她与高阳郡王妃的交情也一般,不过是她巴结恭维着,郡王妃也算好说话,不是难伺候的主儿,往日里这种机会又怎会往赵府送帖子?
怕是菱絮的名声传了出去,不少夫人都想借机想看,也罢,这就是赵大夫人的目的。
此行带上了赵蓉婧与赵蓉玥,经过上次在屋里说悄悄话的事,二人待菱絮都亲近不少,还偷跑来陶风阁,嘱咐第一次外宿的菱絮要带上什么东西,赵大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不想管了。
菱絮的行囊里都是赵夫人新为她制的衣裳,还有几套头面,有些是临时买的,有些是赵大夫人的私物,赵蓉玥知道妹妹要相看人家的,也从自己的首饰盒子里拿出一对红玉耳坠来送给她。
这一趟极为热闹,毕竟要小住几日,行李不少,仆众也带了不少。
园林足够大,到地方时,外面已全是马车,各家的下人忙忙碌碌搬着东西,有郡王府的管事安排诸位贵人的住所。
赵家分到一处不错的位置,临湖,距离主院近,夜里还安静。
休整了一个多时辰,有下人来报,请诸位去主院用膳。
赵大夫人命菱絮换了身衣衫,亲自督看着婢女为她描眉,又挑选首饰为她戴上。
这样的场合,待会儿众人都看着,这回可就不是只有各家的夫人,还有好些尚未婚配的世家公子,既不能太出挑,又不能被人比了去。
赵大夫人拿捏得极好,到主院时还没有多少人,女眷和外男自然要分开坐席,只是现在还未正式开席,主人家高阳郡王妃也还没到,倒是不必那么拘谨。
赵蓉玥远远就看到了詹事府少詹事家的幺女,赵大夫人把菱絮往她身边推:“去,要好生介绍妹妹。”
出门前她们都是被交代过的,赵蓉玥拉起她的手,小声在她耳边介绍来人身份。
菱絮还是第一次被姐姐牵手,不禁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
赵蓉玥动作十分自然,像做过千百遍似的,察觉到她停下,还拽了一下,回头奇怪看她:“走呀。”
她把那点别扭抛在脑后,感受到许许多多道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好奇的、看热闹的、轻视的……最多便是惊艳的。
自踏进这个院子起,便不断有窃窃私语声响起,菱絮知道自己是他们谈论的焦点。
她只是挺起胸脯,尽量平和,面带微笑。
“这便是三妹妹罢。”圆脸的姑娘笑着看她,身边还跟着两位同样环佩叮当的少女。
赵蓉玥笑着为她们互相介绍,她是八面玲珑的,将出门前编好的话说得绘声绘色,什么妹妹自小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如今终于能带着她同姐妹们一起玩了,她很多事都不懂,你们可要好生照顾。
这都是与赵蓉玥交好的,自然应下,拉着她便要坐在一桌上。
几人好久不见,一坐下便讨论京城新近的簪子样式,菱絮也时不时跟着说两句,不多话也不寡言。
那少詹事的幺女说着说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招手喊道:“哥哥!”
菱絮顺着她所看方向看去,两个少年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应当就是少女口中的哥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125447|12914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先是一眼看到菱絮,随后怔忪一瞬,脸霎时就红了,急急移开视线。
“佩珊,找我何事?”
胡佩珊笑着拉过菱絮的手:“这是蓉玥的嫡亲妹妹,哥哥还不曾见过吧?”
小姑娘意图实在太过明显,挤眉弄眼的,生怕旁人不知道。
少年被推到前面,只得行了个礼,却还是不敢正眼看她:“见过三妹妹。”
菱絮回了个礼,只当看不懂她们在做什么。
寒暄两句,那少年似是待不住了,寻了个借口赶忙离开,走时大步流星,身后有猛兽追赶似的。
胡佩珊也不恼,笑嘻嘻的:“我家哥哥呀,最是个循规蹈矩的性子,往后你就知晓了。”
赵蓉玥也推了推她的手臂,悄悄与她咬耳朵:“胡家兄长品性最是不错,先前也是因守孝,方误了婚事。”
胡家,品性又好,菱絮没吱声。
又说了两句,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吵吵嚷嚷的,俱是男子,毫无顾忌地嘻哈玩笑着,哪里有个世家子弟的模样?惹得院中不少人都频频去看。
赵蓉玥也冒头看了一眼,旋即眼中便染上厌恶之情,小声道:“那便是郡王家的独子,原是小妾生的,因郡王妃一直未曾有孕,便记到了郡王妃的名下。他是个混不吝的,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如他这般的膏粱纨绔,往后见了他你可要躲远些,他们这帮人做下的恶事……”
她是再也说不下去了,也怕吓到菱絮。
胡佩珊等人同样如此,纷纷收回目光,心有戚戚焉,连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
“不是说他去江南游历了吗?”
“是啊,怎会出现在这里?”
……
唯有菱絮,稳稳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约莫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菱絮起身如厕,赵蓉玥要陪她,菱絮将她按下。
“二姐姐就陪着佩珊姐姐罢,我去找母亲。”
赵大夫人指了个大丫鬟陪她一起去,又请院内的婢女指路。
出了主院,外头要安静许多,菱絮随手指了个方向,好奇问道:“那边是哪里?”
丫鬟也未多想:“顺着那边走便是花园,姑娘若想赏花,明天白日里去即可。”
菱絮行得慢,似是有些好奇,走了没两步又听到几个男子笑闹的声音。
丫鬟面色一变,转身便要带她走另一条路:“姑娘走这里。”
那丫鬟不知在急什么,伸手扶了一把菱絮,菱絮转身没站稳,立时摔倒在地。
丫鬟吓得松手,下一秒又去拉:“姑娘没事罢?”她方才并没使什么劲,只是不想碰上大少爷,怎会如此?
动静惊动了院子里的人,菱絮才站起来,就看到有个少年站在不远处,锦衣华服,衣裳却松松垮垮十分没仪态,挑着眉看过来,脸上有几分醉意。
菱絮盈泪,弱弱回望,又惊到般收回目光。
少年起先并不在意,在看清人脸的一瞬,神色都正上几分,站直了身子,目光直勾勾毫不掩饰盯着人瞧。
他轻咳一声,眼睛还在盯着菱絮:“姑娘没事吧?”
眼前人的模样与方才在席间的一瞥对上了号,她运气很好,如愿见到了……冯元青,高阳郡王的独子。
菱絮目光闪躲,行了一礼,小声道:“无事,多些公子关心。”
冯元青踱步走来,一改吊儿郎当的风流样,目露关心。
“不若姑娘先进来歇息片刻,我命人去寻大夫,还是要看看才放心。”
人走近,那领路的丫鬟不自觉哆嗦起来,头埋得越发低。
连廊上挂着数不清的小灯笼,也算明亮,菱絮抬眼,扫过一旁的假山石时,忽地顿住了。
一股熟悉的寒意涌上心头。
假山之上,有一道隐隐绰绰的影子。
没有人,却有影子。
它像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与前些时日在竹林看到的那个渐渐重叠在一起,此刻他稳稳立着,不知已经在那里多久了。
它在看着她。
这个念头清晰地冒出在菱絮脑海。
19. 第 19 章
“姑娘,姑娘?”
菱絮回过神来,眨眨眼,迫使自己把视线从那假山上的影子处移开,这才惊觉不过片刻的功夫,掌心里已全是汗。
赵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见她脸色有些白,方才还神色古怪,只当是摔得严重了,不免也着急。
郡王府的丫鬟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奴婢……奴婢这就去找大夫来!”
她慌得几乎要晕过去,只想躲开少爷,谁知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不仅如此,还害得郡王妃的客人受伤!
冯元青走得更近了,他居高临下瞥了一眼抖个不停的丫鬟:“不长眼的奴才,这可是母亲贵客,你有几个脑袋,竟敢怠慢贵客?”
若放在平时,早叫人将这脏东西拖下去杖毙了,他收回眼,忍着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不过轻飘飘两句话,身边咚一声闷响,丫鬟重重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声音已带上哭腔:“少爷饶命,少爷饶命!都怪奴婢不长眼,奴婢这就给姑娘赔罪!”
这个冯元青……瞧这丫鬟的反应,就知赵蓉玥所言非虚,如今当着外人面尚且言语粗鲁,可见这些伺候的人在他手下讨生活,平日里过的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菱絮定了定,用手绢拭了拭眼角的泪,脸上是明显的羞怯与慌乱:“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请公子不要责罚她。”
冯元青本在江南游历,远离京城,没有父亲母亲约束,整日里寻欢作乐纸醉金迷不知有多快活。
本是不欲回来的,可月前父亲一封又一封的家书催促,父亲是个暴躁的性子,若惹了他不快定要挨罚,冯元青只得回来。这才在府上休养了不足两日,就又被郡王妃带到这别苑里来。
冯元青自然不愿,带那么些个娇滴滴的姑娘小姐,摆在他家中,只能看不能玩,有何意思?先前不过睡了个谁家小姐的贴身婢女,闹得有些大,事后被他父亲打得皮开肉绽。
再说那些道貌岸然的公子哥,惯会装模作样,冯元青懒得与他们打照面。
他母亲倒也没说什么,只叮嘱他务必要来,冯元青原以为会无聊几日,正预备在别苑里找两个有几分姿色的丫头消遣消遣,没成想叫他遇上个天仙!
饶是他见惯了美色,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也还是被眼前人美貌惊住,这是谁家的姑娘?若京城真有这么一号人,他此前又怎会不知道?
冯元青心口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登时来了精神,烧得他口干舌燥。
他当真是愉快,不过听到声音出来看看,竟被他发现这么一个绝世美人儿。
心情好,所以决定饶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下人。
冯元青冷哼道:“滚吧,自行下去领罚。”
等那丫鬟慌不择路退下去,他又和声看向菱絮:“在下冯元青,还不知姑娘姓名。”
菱絮稍稍退后一步,掩在阴影中的小脸不过巴掌大,全然是一副羞赧模样,她声音极小:“我父亲是户部郎中赵大人。”
这般模样,看得人心痒难耐。他故作了悟:“原来是赵大人家的千金。”
“既如此在下要向赵姑娘赔罪才是,不如——”
这姑娘当是生怕他提出什么无法拒绝的邀请,急得脸蛋都泛起红,也不顾礼仪,急急道:“公子客气了,我并无大碍。出来得有些久了,只怕母亲担心,还请公子就此留步。”
话落,福一福身,也不敢正眼看他,急匆匆转身便离去。
冯元青还想说什么,目光所及之处已只剩一个婀娜袅袅的背影,空中似乎还留有她身上淡淡余香。
*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别苑住了两日,打听赵菱絮的人家越发多起来,而其中最为高调的当属郡王独自冯元青。
这般美貌是藏不住的,那冯元青又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几乎日日要寻个由头出现在赵家姑娘面前。
先前丫鬟那事闹出才不久,那冯元青应当正是被严厉管束的时候,偏生郡王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见,于是众人便懂了,这是看上了赵家的那位三姑娘,恐怕是要求亲。
赵大夫人一直没什么表示,整日里沉默着,唯有赵蓉婧赵蓉玥忿忿不平,得空便拉着她说道,莫要被那皮囊骗了。
然而这才只是个开始,好容易回到赵府,原想能安生几日,冯元青却愈发殷勤起来,处处寻偶遇,甚至与赵家那不成器的大少爷称兄道弟。
赵大夫人依旧带着菱絮频繁出门交际,每次出门,总会在合适的时机带她相看一两位公子。
而每一次,菱絮都会在不远处发现一道黑色的影子,不远不近,就这么跟着,它无处不在,只被她看到。
与此同时,她的梦中再无洛承寂。
直到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高阳郡王妃带着礼上了赵家的门。
京中中意菱絮的人家自然是不少,可又有几个敢跟郡王家抢?只不过都抱着一些希望,盼着合出个八字不合的消息来,盼着赵家拒了这门婚事。
赵大夫人问菱絮怎么想。
菱絮羞怯,扭扭捏捏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赵大夫人叹口气,懂了。
夜里丽珠知道了这个消息,小脸上头一次没了笑,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她直说姑娘是个傻子,旁人都知晓找个如意郎君,偏姑娘要糟蹋自己,这门婚说什么也不能成!
菱絮看着她哭,又好笑又觉心酸,本是笑着哄的,没一会儿喉间便觉哽咽。
“没事的,总归要不了两年就会和离,既然如此,自然是不能耽误品性端正之人。”
父母究竟生养她一场,横竖都是嫁,若能嫁入郡王府便是高嫁,有了得力的亲家,父亲叔伯的前程许还能再上一层楼。
几次三番接触下来,也能摸清冯元青是个没有城府之人,他只是单纯的坏。
只要不生孩子,届时寻他个不得不和离的错处,想必也不是难事。
她抱着丽珠的肩膀,在她耳边道:“这是我们的秘密,丽珠可要保守好秘密。”
丽珠哭得抽抽噎噎,糊着满脸泪问她:“为何要和离,寻个良人相守一生不好吗?”
菱絮握住她的手:“良人良人,父亲也曾是母亲的良人,可如今呢?将自己的人生托付于他人手中,是最最要不得的事。”
“嫁人,于我来说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去到另一个牢笼,不管成婚与否,我的人生便只有这四方天地。”
她说丽珠,那样我不快乐,“槛花笼鹤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去看天大地大。”
丽珠渐渐收了声,有些事她还不能理解,可她懂姑娘不快乐。
定下婚约的前夜,赵大夫人递给菱絮一个匣子,短短几日,她瞧着像老了十岁,又像生了一场大病,颇为憔悴。
“是时候还给你了。”
她用了还这个字眼。
菱絮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块翡翠,莹润透亮,其上刻着她的名字,形状颇为古怪,四四方方的,中间有一处圆形凹陷。
很……熟悉。
*
又到了十五,这一日是每月中封印最薄弱的一天。
无数被吸引来的妖邪鬼怪会趁机而入,它们妄图侵占这片土地上最后一丝灵气,妄图在这片烂泥一般的地方肆意生长,妄图将他生吞入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洛承寂撑着最后一口气,一次又一次杀红了眼,将它们屠戮殆尽。
这里是战场,千年前是,千年后也没有改变。
他站在尸山的顶端,抬手擦掉喷溅在脸上的血迹,乌发吹动,左眼红光大盛,宛如修罗。
头顶风起云涌,昏黄的天空之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阵阵电光闪过,织成一张密密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125448|12914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麻的网,整片大地都是它的猎场。
下一瞬,惊雷爆响,在那片网之中,不起眼的角落忽而出现一道血红符咒,印在空中一闪而过,那字迹当真如血般缓缓流淌下来,云层背后,回荡着凄厉哀嚎的叫声,仿佛有万千恶鬼挣扎其中。
洛承寂冷笑。
最后一张。
这是第一千个年头,他等这一日太久了。
妖邪围满了尸山,入眼是密密麻麻的魔气与鬼气,它们匍匐在四周蠢蠢欲动,仰望着山巅之上的少年,四处游移。
忽而,有丝丝寒气自空中闪现,诡异蓝光紧随其后。
妖鬼似乎嗅到了什么,躁动起来。
空中寒气越来越重,血湖在不知不觉中结冰,尸山更是覆上寒霜,冰蓝光线越来越大,逐渐凝汇入一个方向。
妖鬼们几乎同时安静,下一瞬,疯魔了般飞速逃窜。
硕大的蓝光被握在少年手中,他轻轻一转,那团光骤然炸开!只一个瞬息,所有在逃的欲要逃的,统统化外齑粉。
洛承寂没有施舍一个目光,源源不断的灵力继续汇集在手中,罡风愈演愈烈,他抬起手臂,对准那道符咒,蓝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直上。
密网之上雷电频频闪过,雷声巨响,几乎是他抬手的同时,数道闪电疯了般劈砸而下,直冲山顶那人。
白光将天打亮了,震耳欲聋的雷声掩不住一声清脆响动。
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先是那张血红符咒,它随着云层后厉鬼的哭嚎消散于风中。
雷电威力渐弱,一道慢于一道,最后已是肉眼可见的速度,狂风也跟着渐渐平息。
然后是那千年不变的昏黄天空,裂开一道口子,缝隙处透出刺目光芒。
那层昏黄的屏障因着这个裂口开始剧烈抖动,竭力撑了几息,紧跟着四分五裂,也碎掉了。
眼前景色一霎时天旋地转,空间里的一切都消失于无形,尸山血湖转瞬消弭,黄蒙蒙的天坠落成一地碎片,取而代之的是阴云密布的天,一眼望去黑沙弥漫,入目是阴冷暗色调,死寂丛生。
百米远之外逐渐显露出一座破旧城墙,这里尸殍遍地,一片狼藉。
与千年前他离开时一样。
洛承寂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黑衣褪去,片片金甲覆于身前。
封印已破,他是真的出来了。
他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千年,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再没有什么能束缚他!
接下来他要去做一件等了千年的事。
洛承寂平视着这片战场,薄唇微启:
“吾已归位,众将听令。”
冥冥低音传至四面八方,冰冷空灵,无悲无喜,如敲在巨钟之上的一声闷响,一重是洁白神性,一重是幽冥魔性。
一望无际的战场上起先是阒静,片刻后,大地微微震颤。
先是一块土地松动,一只苍白的手掌破土而出,紧跟着无数只手掌破土而出。
一个接一个身穿战袍的将士从土中爬出,几十个,几百个……整整齐齐排成队列,手持长枪,面容苍白肃穆。
最后是洛承寂脚下。
一左一右,两个年轻男子于冰蓝色幽光中缓缓升起,战甲及身,高大健硕,俊脸冰冷坚毅,如两座山稳稳立着。
他们在显形的瞬间,步调一致,单膝跪地。
“末将擒星——”
“末将射月——”
“听命!”
俊美的少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漆黑退却,两只瞳仁是一模一样的鲜红。手掌之上,脖颈处,额头处,生长出古怪的黑色脉络,活物般蠕动,而后隐隐消失掉。
这般诡邪面容之上,是骇人的平静。
“她没有听我的话……”他像是自言自语:“那便由我亲自捉回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