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出逃记》 1. 年关出逃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朱红色的院墙覆上一层绵密的积雪,黛绿的飞檐在满城素白里熠熠生辉,好似一只只翘首引脖,随风而起的云雀。 在这个满城风雪的隆冬,江府里,婢女流水似地穿过纵横交错的连廊,行色匆匆地端着各式的妆匣。 为首的婢女敲响了一扇紧紧阖上的门扉: “姑娘,夫人说虽然纳征定在了年节之后,可因这日子挨得近,又是高嫁,当日的衣裳首饰必得先仔细准备着,不能出错,您可要仔细瞧瞧?” 然而,里屋静悄悄地,毫无动静。僻静的内宅里,只有婢女的声音在缓缓回荡。 为首的婢女不依不饶,又一次敲响了宅门: “姑娘,夫人还说纳征当日需要您亲自绣些绣品作为回礼,您可要尽早准备才是呀!” 依旧无人应答。 婢女慌了神,张皇失措地撞开木闩,只见里屋空无一人,她下意识地往窗棂旁望去。 墨色画就的山水屏风旁是一个名贵红木制成的木架,而上面一贯搁着的短匕首已经消失不见了。 “来人呐!二姑娘不见了!” 夜色裹挟着京城,打更声和往常一样远远传来,寂静的长夜里,一声惊呼响彻了整个江氏府邸。 江府里慌作一团,而此时的城门楼外,微弱的烛光将女子幽雅闲静的身姿和马的影子一并拉得很长,投影在城墙上。 她牵着马停驻片刻,这里除了呼啸的风声,一切如常。 江意桦是京城里诗书娴熟、礼仪俱佳的江府贵女,盛名远播,是所有闺中姑娘的典范。 就在一个月前,她参加了宫里举办的赏花宴。 这说是赏花宴,结果却邀请了满城的适龄姑娘,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给当朝六皇子选妃。 王妃之尊,天家富贵,这位子京城里多少人盯着? 江意桦没那个心气,也不打算去争,到了宴会上是能躲则躲,尽往人堆里扎,见着六皇子便远远地施了一礼后,就安安生生地坐在角落里。 事实果然也如她所料,各家姑娘那是费尽心思,用尽手段,现场的才艺表演是一个接着一个。 江意桦乐得清净,礼仪周全地坐在那一动不动,活脱脱一个场外人。 硬生生等到宴会散场的时候,江意桦依旧没出什么风头,盈盈一礼,便十分合规矩地随着众人退下了。 本着以她的表现怎么也不可能入六皇子的眼,江意桦回去后十分放心地继续做她的江氏二姑娘。 直到近日六皇子亲自带着大大小小的数个聘礼前来提亲时,江意桦才彻底被惊了个五雷轰顶。 不是说六皇子天天宴饮作乐,喜欢风趣又有闲情逸致的女子吗?她只恨自己的消息实在很不靠谱。 不过,江意桦骨子里就不是一个能轻易认命的性子,她连夜收拾了包裹逃了出来。 雪化的湿气扑面而来,喉咙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江意桦身姿婷婷,侧身最后回望了一眼城门。 她抚了抚马鬃,熟练地拉起缰绳后,利落地挥鞭,坚定地没入了黑夜之中。 夜色从暗淡到逐渐明亮,经过一天的奔袭,日光斜照,天色又再一次暗淡下来。 江意桦策马跑了一整天,路上不曾停歇,一直赶路到现在。 眼前陌生的景色令她有些微的晃神,她忽然被一道声音叫住: “这位姑娘——” 一个穿着汗衫的伙计站在山路边,扯着嗓子大喊,“天色不早了!再往前去可没有住处了!可要在小店歇歇脚啊?” 他挥舞着汗巾,一脸笑意盈盈地招呼着。 “前面没有住处了?” 江意桦勒马停下,细眉微蹙的展开方才沿途换来的地图,图上分明画着往前二十里还有一家客栈。 “这位姑娘,你这地图上还没改,前面那家客栈呀,早关门了!”客栈伙计眼尖地看出她的疑惑,率先扯着嗓子解释。 是这样吗……江意桦没走过这段路,倒还真没办法判断他说的真假。 思索间,她眼眸随意一扫,却是瞧见了客栈前,一双骨节分明正在作画的手。 客栈外,一张略小的桌上展着一卷画纸,那双手极为灵活。 他轻提画笔,笔锋先抹后转,眼前的山脉倏忽间便落在了画中。 江意桦眸光一闪,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这画里山川异域,壮阔无边,当真是好画! 她踩着马镫,翻身下了马,因为数年的教养,江意桦先整了整衣袖褶皱,理了理裙摆,端正了仪态,才朝那伙计道: “也好,那便先停留一晚。” “好勒——”客栈的伙计迅速上前替她牵了马,拴在马厩里。 “一间客房——!” 他一边喊一边弓着腰,“姑娘,这边走。” “你先去准备着,我稍后再进。”江意桦没有跟着伙计进屋,反倒转了个身,在客栈外的桌案前停了下来。 那画师只顾着作画,画上的水墨纵横千里,他眼也没抬,手也没停,周遭的动静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江意桦专注地盯着画卷,赞不绝口,“我见青山多抚媚,料想青山见我应如是。先生对坐青山,孤影成画,天人合一之态真是绝妙!” 然而,她的眼神却忽然一凝,皱了皱眉。 高耸的群山里,画里的人却格外渺小,沧海一粟尽显漂泊之感。 “先生的水墨细致入微,只可惜…”江意桦话还没说完,那人的画笔却微微一滞。 他嗓音微涩,声音低沉,凝滞在喉间,“可惜什么?” “只可惜、先生在喧闹之境作画,画中倒多了分骚动不安、漂泊无依之感。” 江意桦背脊挺直,抬眸直勾勾地盯着画师,说出来的话语平稳有力。 画师没有看她,只是蘸墨的手却停了下来,一滴墨汁滑落,慢慢地晕开在画卷上。 僵愣片刻,他将毛笔搁在墨台上,声音低沉,但拖着的尾音却不自觉地缓和了几分,微微上扬, “掌柜的,上壶好酒。” “好嘞!”没过多久,客栈的伙计便高托着酒壶呈了上来,“客官,上好的中山松醪酒!” 一边说,又一边忙不停地递上两只酒杯。 眼见着伙计退下,江意桦素手一挑裙裾,落座下来。 她身上淡淡的香脂气息被晚风吹浮在空中,纤细清雅的身姿融在远处的群山里,好像融入了画中,看起来娴静柔和 2. 年关出逃2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江意桦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在唇边浅浅抿了口,然而脑中却飞速转了起来。 他既然能作画,想必也是读书人,前几日京城放榜,现在多得是落榜返乡的举人,莫非他也是其中之一? 他是入仕无望,自己则是逃婚至此,倒真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失笑,扫了眼在那兀自喝着酒的人,不对,那画师与其说是喝酒,不若说是在灌酒! 大片大片的酒洒在他的衣领,不一会儿,空气中就氤氲着浓烈的酒味。 江意桦不动声色地饮完酒杯中最后一滴酒,终于缓缓地将酒杯搁在桌上,站起身来。 她的动静没有引起画师的注意,江意桦本打算如往常在京城宴会散席时那样,礼数周全地告退,可出口的话不知怎的,竟囫囵一下变得刺耳起来, “我喜欢先生的画,只可惜、不喜欢作画的人。” 她一字一顿,侧过脸站在寒风中竟然有几分冷冽,声音也略显生硬,“看在先生请我喝酒的份上,便多说一句。不就是落榜了么?” “你一个儿郎,天地广阔,经商入仕,学医从农,皆是去路,却为了这点小事,竟成了一副半死不活之态?” 江意桦这话说得有些狠了,许是想到他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不像自己只有嫁人这一条路,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怒气。 她想不明白,她作为女子,被教导要遵守三从四德,一生就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即便这样,她都有勇气走到了这里,他个儿郎怎么如此颓废! 江意桦想得出神,却忽然觉得有很多双目光在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哦,柳云则似乎被她说的话吓到了,他骤然放大的瞳孔里映这她的影子,正浑身僵直地看着她。 这也就算了……且慢,为什么店里的其他人也都齐刷刷地向她望了过来? 江意桦沐浴在众人的眼神中,感觉气氛十分尴尬…… 然而,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次江意桦有经验了,她绷着脸,无视其他人的目光,在确保自己举止仍是端庄淑雅后,十分镇定地继续往客栈里走去。 “这位姑娘,稍等——”一个人大嗓门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在冷如寒窖的氛围里,客栈伙计的声音打破了这场寂静。 这种情况下,果然只有客栈还能灵活自如!江意桦一边想,一边看着客栈的伙计再次笑呵呵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上好的中山松醪酒不知该记在二位谁的账上呀?” 哦,结账呀,江意桦回头看了眼,此时,柳云则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僵硬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眼神也似乎有了几分光彩,他抬了抬手示意道, “我付。” “好勒,客官,一壶中山松醪酒二十两,加上一间客房一百两,一共一百二十两银子!”客栈伙计的声音掷地有声。 “多少?”江意桦和柳云则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江意桦属实是被这个价格震惊到了,她尚在江府时,即便是去京城最好的会仙酒楼,一顿饭也不过是二十两银子,这客栈不过一壶酒就要二十两? 这是打劫吗?!! 更何况这不过是山间的一间野栈,看看这屋设瓦沿都是极为简陋的风格,哪里比得上会仙酒楼的天字号雅间? 并且,这么个地方,住一晚居然也要一百两银子? “客官,一共一百二十两!”伙计摊开手掌伸到他们面前,再一次笑呵呵地重复道。 “且慢,这……客房,我不住了。”柳云则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挥了挥手道。 “那,这二十两酒钱?”伙计又问。 二十两?江意桦沉默了,只听到柳云则用不可置信的声音问, “不对吧?即便是在京城,这中山松醪酒也断不是这个价格吧?” “客官,上品的中山松醪酒,再加上小店独家珍藏的透影青瓷盏,是这个价,没错!” 江意桦的脸色沉了下来,遇到黑店了…… 果然,她应该按照地图上的标志再跑二十里,要不是看见这个画师在作画,她也不会停下来观赏,栽在黑店里。 江意桦一边愤愤地想,一边扫了扫外面彻底暗了下来的天色,思考现在再彻夜走这样的山路的可能性。 江意桦正埋头思索间,旁边的柳云则忽然用手指戳了戳她,以微不可闻地声音问了句,“你有银子吗?” “……” 江意桦用沉默回答了他。 “你们没钱?!”客栈伙计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江意桦连夜出逃,根本没带什么金银首饰,临走时也只带来了些碎银在身上,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哎,再看看这画师,都沦落到沿途卖画的地步了,估计也没什么银两…… 正在江意桦痛苦地思考时,柳云则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仅有的银钱摆在桌上,又掀开空荡荡的衣袖示意道, “店家,我一个两袖清风的读书人,这沿途卖画求生,哪来这么多银两!” 听到他的话,伙计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江意桦,“这位姑娘,看你的打扮应该也不是寻常门第,他没有,你总该是有的吧?” “您这样的门第,怎么会吝啬这点银子呢?”他又道。 江意桦觉得她真的是出逃不利,只好伸手从荷包中取出碎银,肉痛地放在桌上,“只有这些,即便是在京城里,买一壶中山松醪酒也足够了!” “这可不够!” 伙计的脸色瞬间变了,只听“咻”地一声口哨穿透了黑夜,江意桦和柳云则便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壮汉团团围了起来。 “还以为是个豪客,没想到连这点银两都付不起——” 伙计的话刚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剩下的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因为,他感受到一把冰凉的利刃无声无息地贴在了他温热的脖颈上。 江意桦从江府出来后,那把匕首就一直被她藏在袖中,直到刚才,她趁着伙计说话之际,拔出匕首,抵在了他的脖颈。 江府是将门,大哥跟在父亲身边镇守边关,她与宋浔年岁相近,自小便与他一同习武,也是因此,母亲怕她没个女儿家的模样,才格外重视对她的礼仪教养。 3. 年关出逃3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暗沉如墨,山里寂静地连虫鸣声都听得十分真切,江意桦和柳云则此刻正被围在一群壮汉中间。 江意桦怎么也没想到,前一晚她还在为逃离江府而感到欣喜,今夜就和一个画师因为付不起钱被扣在了客栈里!! 她长叹一口气,在心里无数次感叹命运的奇妙后,终于平静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唯一的时机已经错过了。 江意桦将手中的匕首重新塞进了袖中,索性不再反抗。 她闭着眼睛缓了缓,却依旧觉得脑袋晕乎乎地,没什么力气,便慢悠悠地朝柳云则问道,“你刚才都上马了,怎么不跑啊?” 事实上,方才柳云则如果不管她,说不定还真能趁乱跑出去,但他竟然出乎意料地下了马。 想到他这个人还算仗义,江意桦对他的印象才算改善了些,不知不觉间语气也稍稍变得柔和了些。 “君子不为苟存,我又怎可弃义而逃生呢?”柳云则骄傲地抬起下巴,一脸的大义凛然地回答着。 然而这幅大义凛然的模样没有坚持多久,他便挑眉轻笑,拍着胸脯保证道,“何况,这事可以解决的。” “你有办法?”江意桦将信将疑地扫视着他。 “嗯,因为这群人只是谋财并不害命,自然就有回旋的余地了。”柳云则点头道。 “你如何确信他们只是谋财?” 忽明忽灭的烛光将柳云则的影子打在客栈门上,他长身玉立,清雅隽秀的脸沉入黑暗里,只幽幽地吐出一句有些沉重的话, “因为我们这种人啊,是最会看人眼色的。” 寒门出身,让他见识了太多真实的人性,柳云则勾起嘴角,“善意的眼神和算计的眼神是不一样的,这谋财的眼神和害命的眼神啊,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他的黑瞳交织在黑暗里,掩藏了太多沉默。 忽然他又抬起头来,双手拢在身前,竟然朝她鞠了一躬。 江意桦愣愣地看着他的举动,实在不知道他这是在干嘛。 此时,柳云则直直地望向江意桦,眼中似乎闪着熠熠光辉,看起来好像之前的颓废都已经一扫而空了,“方才多谢姑娘提点。” 哦,原来是道谢啊。江意桦默默想着,然而,她又转念一想,不对,这个时候!道什么谢啊? 但是,一个不留神,她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听到她的问题,柳云则却十分顺畅地接了话,他对着步步紧逼而来的壮汉们扬了扬头,“咳咳,你看,我们现在这情况,” “当然要及时说!” 他的话音刚落,江意桦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一声粗犷的喊声, “说什么呢!你们!” 客栈的伙计凑到他们身前,喜滋滋的嘚瑟起来,“幸亏老子留了一手!下了点软筋散。” 江意桦终于明白刚才的无力感是从何而来的了,只愤怒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应该是你们要干什么?”那伙计居然好声好气了起来。 “姑娘,我们店虽然贵了些,可都是明码标价,正经做客栈生意的!你这付了钱,我们自然也就放你离开了。” “看你也是大户人家,捎个信叫家人把剩下的银两送来,我们自然也就放你走了。” 江意桦,“……” 居然真的和柳云则猜的一样! 不过,传信回江府,那她出逃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了?不可能,不行,绝对不能传信回去,江意桦扭过头,闷闷地不出声。 “想什么呢?可别想着再逃了啊!!”客栈伙计大吼道。 “嗯,各位,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柳云则见她不答,便上前一步赔笑道,“我们二人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其他办法?” 伙计惊呼道,忽而想到了什么,又话锋一转,下了定论,“也行,留下来干活,工钱拿来抵债,什么时候还完了,什么时候放你们走!” - 翌日,天还没亮,江意桦和柳云则就被拉来了灶屋。 老实说,江意桦身为江府贵女,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女红刺绣,她都学得不错,但是唯独……没做过洒扫晨炊这类的活计。 江意桦将襻膊绕在脖颈间,捋起衣袖,露出白皙的小臂后,从木桶里捞出一个湿淋淋的瓷盏来。 又侧着眼睛往旁边瞟了瞟,这个时候,柳云则已经行云流水地刷完了一整套杯盏,那熟练的动作就好像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江意桦一边分心留意着柳云则的刷洗步骤,一边在心里默念, 嗯,第一步,先将杯盏放入淘米水中,然后加些皂荚。 嗯,第二步,清洗,她刚将指尖浸入水中,就被冰凉刺骨的水激得打了个哆嗦。 奇怪了,这么冰的水,柳云则却好像丝毫没受影响? 江意桦压下心中的好奇,也强忍着寒凉,小心翼翼地用炊帚沾了点水,仔细地刷洗起来。 等到江意桦缓慢地刷完了第一摞瓷盏,她的双手就已经通红僵硬得有些不听使唤了。 她刚甩了甩手,活动着冻僵的手指,就看见巡逻地庖厨已经气冲冲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干什么呢?别偷懒啊!都给我快点洗,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是。” 江意桦垂着头一边应答着,一边加快了速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已经冻得彻底没了知觉,只听“铛!”地一声脆响,唤回了江意桦的意识。 而她手里滑溜的瓷盏已经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片—— 江意桦霎时瞪大了眼睛,惊愕间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捡。 “当心!”一道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她伸出的手指没有碰到坚硬的碎片,反而是温凉的指尖竟先一步扣住了她。 柳云则大上一圈的手已经轻松地圈住了她的,阻在了她的前面,用另一只手一一拾起了碎片。 但江意桦几乎是瞬间僵在了原地,她毕竟自小在闺阁中长大,甚少得见外男,更不要说是碰到男子的手了。 她完全忽视了耳边的提醒,注意力都在手上,她只觉得感官在一瞬间被放大,分明两个人都在冰水里泡了许久,但柳云则的手却比她暖上几分。 江意桦“倏”地抽回手,脸上的温度也逐渐升高,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脸必定很红。 看着一向处变不惊的江意桦竟然一副好像被雷劈了的神情,柳云则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脸上也浮起了一抹薄薄的绯红,急忙收回了手。 “咳……”他咳了一声,急急后退。 “瓷片锋利,适才担心姑娘划破了手,便贸然……,” 柳云则双手合拢在胸前作揖,“思虑不周之处望姑娘见谅。” “我知…你是好意,”江意桦慌乱地扫了一眼柳云则,十分盼望这事能赶紧揭过。 幸好,她的盼望成真了,因为伴随着一声大叫, “这可是上好地斗彩竹纹盏!” 庖厨已经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他捧着可怜的碎片,立刻朝江意桦喊道,“这可值十两银子啊,十两银子!” “十两!” 江意桦不再慌乱了,因为她现在有更痛苦的事情, 她感觉自己永远都走不出这个客栈了!这一天的工钱也就几十文,那她得做到什么时候才能还完这债啊! 江意桦在内心痛苦地想着,就听见庖厨又道,“你们两个,找个人去生火!” 生火?这是不是就可以远离这些杯盏了? 江意桦心虚地瞄了一眼已经洗好的器皿,这一大半都是出自柳云则之手,她这才刷了一小会儿,就又增加了一笔债,还是离远些好。< 4. 蓬门居士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好了。”片刻的沉默后,面上轻柔的触感彻底消失,柳云则已经退后了几步离远了些。 她这般的女子,即便沦落如此,周身的气度也始终与这里是格格不入的,柳云则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你既然出身高门贵府,因何要来此处吃苦?” “你究竟是哪家姑娘?又为什么不肯给家里人送信?” “因为……自由,为了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柳云则这话其实问的很突然,江意桦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认真地回答了他。 也许是因为处境相似?从一开始,江意桦就没来由地有些相信他。 “自由?”柳云则扬起眉毛问。 “嗯。”江意桦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做解释,她既然已经暂时逃离了江府,想要有自己的选择,那些过往身份,也应该一并抛下才是。 她在灶台前坐了下来,拿起蒲扇继续将火烧得旺些,头也不回道: “听闻有个人在行路时,远远听到笛声,他取出竹笛应和笛声,双方越走越近,在一处汇合,又擦身而过,越走越远,相识一场,只求心领神会,与身份外物无关。” 江意桦终于侧身转过头来,淡淡一笑,“所以你认识的不是哪家姑娘,只是江意桦而已。” “所谓君子之交,我从前只在书上见到,今日才算真的得见了。”柳云则忽然笑了,舒展开原本紧锁的眉头,也大步往灶台走去。 刚走了几步,他忽然又转过头来,“对了,忘了说我是……” “柳云则。”江意桦却抢先一步,淡淡道,“我知道啊。” “你如何得知?”柳云则认真回想了一番,似乎之前也并未提及过自己的名姓。 “你之前作画时的落款,我看见了。”虽然他将名字藏在了一棵偏僻的树上,但江意桦还是眼尖地瞧见了。 这天夜里,待到月上柳梢头,在灶房忙活了一整天的江意桦终于腰酸背痛地干完了一天的活。 经过她数天的尝试,把所有的活计都试了个遍后,江意桦得出了一个深刻的结论: 照她这样下去,恐怕还没等到还完账,她就会因为时不时打碎个盘子,时不时做错个活计而彻底当在这家黑店里!! 会不会有一天,江府派人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这里干着洗盏的活计? 不行,江意桦越想越可怕,越想越觉得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个别的赚钱的法子。 她晃了晃头,赶紧回过神来,琢磨着既然有了想法,倒是可以先和柳云则商量下。 江意桦扭过头,立刻回身往灶房去寻人,此时,灶房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黑咕隆咚的根本看不清,她只好摸着黑大喊了几声。 “柳云则?” “柳云则?你在这儿吗?” 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江意桦摸索着往烛台走去,她取出火舌子点燃了白烛,跳跃着的火苗照亮了整个灶房,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走这么快?江意桦心里嘀咕着,纳闷地熄了烛火,重新扣上门。 哎,只好明日再同他商量了,江意桦心里这样想着,便打着道寻了路也赶着回去休息了。 - 翌日,晨光熹微,天色仍旧雾蒙蒙的,并不明朗,但是江意桦已经熟练地在灶房里干起活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活干得差不多了,江意桦眼见着灶房里空荡荡的水缸,不等庖厨吩咐,她便眼疾手快、十分伶俐地拎着木桶往后院的水井走去。 她提着桶踩在青苔路上,这早上的青苔被晨露浸得又湿又滑,若是踩在了石子上,一不小心便会摔上一跤。 江意桦边走边想幸好她从小习武,跟那些手不能提的世家姑娘有些差别,不然光是这些杂事就够她受的了。 不过,江意桦转念一想,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那些世家姑娘之中又有谁需要像她这样晨起挑水的呢? 江意桦做了一番复杂的心理活动后,最终叹了口气,深深觉得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呐! 她沿着一条碎石路,转弯走到水井前时,却见那里已经有人正在打水了。 男子站在满园春色里,做工时的麻布衣衫也没有掩盖住他挺拔的身姿,光束透过碧叶间的碎隙,阴影错落地打在他身上。 他将绳子绕在木桶上随手打了个结,才松开绳子吊着桶往井里放。 如果换种心情,不是在这里做工,而是游玩的话,或许江意桦也会驻足停留一番,不过眼下,她是没有这等闲情逸致了。 江意桦一眼认出井边站着的人就是柳云则,便加紧几步过去。 眼见着此时正好没有庖厨在旁边守着,她赶紧找准了时机开口,“柳云则,你不会真打算一直在这里做工抵债吧?” 江意桦会这么问,实在是因为柳云则这些日子以来,做工干活都十分稳当,似乎秉持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完全不着急。 但是,柳云则能等,她却不能不急:“我觉得我们得想个别的赚钱的法子,我才从府里逃出来,可不是为了来这里干活的……” 她一边说,一边双臂用力去接柳云则递过来的木桶,里面盛着满满当当的水。 江意桦双手用力提起木桶,晃悠了几下才勉强站稳,这若是还在府中,便是失仪的大过错,若是严重些,恐怕免不了要在宗祠跪上一晚。 不过,现在江意桦倒是丝毫不在乎,她已经在这里做了数日的活计,总归不如最初那般时时担心着仪态。 说来惭愧,她其实适应地还不错。 但是柳云则也没错过她晃悠的那一下:“你不是习武的吗?” “是啊,我是习武。”江意桦脸上并无愧色,“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也不是人人都靠力量取胜。” “嗯,有道理。”柳云则点头。 江意桦一边干着活,却依旧不忘了正事,仔细问道:“说起来,这赚钱的法子,你可有什么想法?” 然而,柳云则光顾着将另一个空桶拴上绳子,随后他再次放绳,将桶吊入井中,看起来竟好像没听见一般,根本没有回答。 “你没有想法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 江 5. 蓬门居士2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人都说洛阳纸贵,可此时京城里,真正闹得一画千金的是的一幅《松风水月图》。 听闻这幅画作于三年前,一个爱画如痴的县令在游访山间时得蓬门居士所赠,其孤绝的群山和晦暗的烟雨,让所有爱画之人叹为观止。 京城的文人没见过蓬门居士,可他的画却早已风靡全城,争相模仿他的画作几乎已经成为了所有文人的最新雅趣。 然而,在相隔京城数千里的一间破旧柴屋里,昏暗的烛光在狭小的空间里时明时灭,泥土地面堪堪铺了一层稻草,满屋都是木头的味道。 谁也没有想到,名冠京城的隐士蓬门居士此时正在这样一个简陋不堪的地方作画。 柳云则干完活后就匆匆忙忙地进了屋,他展开绢布,仔细地抹平上面的褶皱后,才悬腕执笔,沿着昨日的进度描绘。 他手下纤细的笔尖千变万化,落下的线条潇洒飘逸,此番景象如果让京中的文人看到一定会一边抚着胡须,一边赞到“挥毫落如云烟”。 只可惜,在这间落败的柴屋里,唯一的看客,只有那从屋外吹进来、飒然作响的疾风。 也许是因为这风卷过树叶的声音太响了,柳云则完全忽略了荒凉的小径外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客栈内做活计的女子不多,这些时日,江意桦还能同她们在杂役房里挤一挤,但是柳云则就比较惨了,只能勉强辟了一间柴房住下。 江意桦穿过七拐八弯的土路往柴房走,等到了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柳云则吃了一惊,他似乎没料到江意桦会来,表情十分慌张,“你怎么来了?” 手上提着的笔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他只好背过手将毛笔藏在身后,又不动声色地前移了几步,将桌子挡在身后。 但是江意桦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身后遮了一半的矮桌上铺着一张绢布,“你在作画?” 远远地也看不清什么,江意桦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为何要藏着?我之前早就见你画过了。” 江意桦刚想绕过他仔细看看,柳云则就一只手抓着她的臂膀,拦住她继续往前走,另一只手已慌忙地将桌上的画卷了起来。 “不看就不看。”江意桦撇撇嘴,眼睛却依旧偷偷地斜瞟着。 许是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柳云则眼角弯了弯,憋着笑将画举到她的眼前晃了晃,“罢了,其实给你看看也无不可,只是你要如何答谢呢?” 江意桦没看见他眼中闪过的狡黠,只顺着话道,“若是以前,我愿以琴音答谢,只是现在……” 江意桦有些犯难,她现在不仅是身无分文,更是负债累累,去哪里找把琴? “好!旁的俗物我还不答应,就以琴音答谢!” 柳云则双手击掌,应了下来,眼睛骤然变亮,把握着的画递给江意桦,“我作画,你弹琴,这样才叫等价交换。” “可我没有琴?”江意桦问。 “这好办,你欠我一首曲子,以后有了机会再还我便是。”柳云则立即答。 江意桦琢磨了一会,觉得这个条件可以答应,也不再多说,双手握着绢布缓缓展开来。 上面是一幅画了一半的山水,笔墨未干,显然是刚刚画就的,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他作画了,可这一次,江意桦却觉得这样的笔触格外熟悉。 离京前,江意桦有幸见过京城里闹得风雨满城的《松风水月图》,比起色彩,她更印象深刻的是画里的神韵,那极致的静谧,连赏画之人都会跟着静下心来。 而眼前的这幅画,明明画的是山,竟然也有着相同的意境,“画中人对坐青山,天人合一,你的笔触果然十分契合蓬门居士的神韵!” 江意桦细细打量着画卷,之前只觉得他们笔法相似,可现在就连气韵也如出一辙,这未免模仿得太像了吧? “若说你这是仿作,恐怕也无人能信吧?”江意桦不得不赞道。 “对了,还差一步。” 听得她这么说,柳云则撑着下巴想了想,摸索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印章,又取出印泥压了压,盖在了画尾。 “好了,这下没错了。” 柳云则满意地看着成品,冲江意桦扬着头道,“你再仔细看看。” 江意桦顺势将脸凑近了几分,视线落到那枚红色印章时,才彻底错愕不已。 江意桦有点不敢相信,因为她发现柳云则盖下的印章居然和那副《松风水月图》有着一样的图案,连镌刻的字体都并无差别。 “你……” 她震惊道,“怎么连蓬门居士的私印都仿……” 柳云则原本还是一副自满意得的神色,正看戏似地等着看她的反应,却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他哭笑不得地低声喃喃,“让你相信我就是蓬门居士有这么难吗?” “你说什么?你、是、蓬门居士!”江意桦虽然面色平静,但语气还是暴露了她的实际想法。 这个在山间随意遇见的、不怎么靠谱的画师,竟然是京城里一画难求的名士蓬门居士? 想当初她为了看一眼《松风水月图》的真迹,托了不少人情,过程之曲折,现在想想还很心酸。 然眼下,蓬门居士本人竟然就站在她面前? 她快速地回过神来,问出了关键问题,“若是你真是蓬门居士,那之前你在客栈前作画怎么不直接署名?” 柳云则挑挑眉,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她,理所当然道,“之前那幅画是要卖的,你几时听说过蓬门居士的画是售卖的?” “那倒也是。”江意桦点头,“这么说来,我竟然让蓬门居士模仿自己的画去卖?” 柳云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倚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点头。 江意桦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失望还是高兴,“好吧,看来得想别的法子赚钱了。” “等等——”江意桦转过身,却被柳云则兀地叫住了。 “蓬门居士别的画不卖,但这画——” 柳云则迟疑着,终是吐出一句道,“当然是为了拿去卖的!” “这样我们欠的银两,再加上你打碎的那些盘子,也都能还上了。”柳云则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拿去卖?江意桦猛地一激灵,她马上就可以恢复自由了么? 可是,她转念一想,果然,连柳云则也觉得靠自己打工赎身没指望吗? 江意桦攒着眉,又问, 6. 南下之路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也许是因为有人同行,连无聊的赶路似乎都变得快了起来。 一路上,江意桦和柳云则闲聊逗趣,渴了在山间的溪流中取水,饿了就摘些野果吃,没多久就到了山脚下的小镇。 这碧云县倒是不大,但作为襟候之地,却是十分热闹,江意桦和柳云则正赶上二月初二的花朝节。 按照花朝节的习俗,这一日,百花齐放,是祭祀花神的节日。 此时,镇上大大小小的花树上均已挂满了五色彩纸,赏红扑蝶的姑娘们更是成群结队地穿行在街道上。 江意桦没走几步,就被拥挤的人群推推嚷嚷,挤到了不知道是那个角落里,幸好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柳云则衣袖,这才没有走散。 走了一阵,空气中飘来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柳云则鼻子很灵,一下子就闻出来是百花糕,正扭头找,就听见了一阵惊呼声, “慕家姑娘在分发免费的花糕!花朝节,赠花糕!” 这一喊,人群就更加推挤了起来,江意桦和柳云则逆着人流难行,索性就顺着人流被挤到了分发花糕的凉棚前。 那里做好的花糕已经发完了,正在重做,江府家丁先揪下面团,再搓揉压扁成形,没几下就做了许多个,放进笼屉里蒸制。 柳云则鼻子抽动着,按住咕咕叫的空肚子,忍不住拉着江意桦站在队伍末尾排队。 江意桦就当是凑个热闹也跟着满心期待地等着。 刚蒸好的百花糕冒着热气,花香扑鼻,江意桦和柳云则一人捧着一块糕从人群里挤出去。 江意桦深吸一口气,凑近闻了闻,鼻腔里溢满了香甜的味道。 她刚拿到嘴边,准备咬上一口,一个瘦干的少年却突然窜了出来。 少年狠狠地撞在她身上,江意桦毫无防备地打了个趔趄,手指一抖,花糕从捧着的手里滑落,直直地往下坠。 江意桦心疼地看着它快要落在地上,条件反射地伸手捞也没捞到。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一只瘦弱的手在空中一抓,竟稳稳地接住了。 白净的花糕抓在一只满是泥灰的手上异常显眼,看清楚只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少年,江意桦皱着的眉松了些,眼中倒多添了几分讶异之色。 她本是怒极了的,但看到他瘦地凹下去的脸,心中的气便消了许多,“如此盛景,怎么会有流民?” 眼前的少年只顾着低头啃,腮帮子也被塞地鼓起,狼吞虎咽的模样一看就是饿极了,自然没空回答她。 江意桦也不恼,任由那少年吞完了一整块后,顺手把柳云则手里那块也抢了过来,又递了过去。 等他一连吃了两块糕后,江意桦才问,“你家是哪里的?你的家人呢?” 也许是因为太瘦了,少年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他仰头盯着江意桦,十分警惕,依旧没有说话。 见到这一幕,反倒是过路人解释道,“哎,都是南边逃难过来的,听说是发了大洪水,淹了许多村子。” “这么小的孩子,也是可怜哪!”有人补充道。 “洪水?”江意桦略一思量,且不说她自小在京城长大,那里的气候从未犯过洪灾,光是她江府贵女的身份,便更见不到这样的场景。 她又看看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如此年幼就流落异乡,食不果腹,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怜惜,又问,“不是有朝廷拨款吗?” “哎……”那人却摇头叹息。 “朝廷救灾路途遥远,又一层层地剥削下来,早就不剩什么了。” 原本还漫不经心的柳云则此刻也严肃起来,声音冷了些,“历年救灾向来如此,你我又能做什么呢?” “……竟是如此么?” 看着这小少年流落街头,江意桦不忍心地走过去用衣袖擦了擦他满脸的灰。 作别时,江意桦终是没忍住道,“柳云则,这孩子孤苦无依,你我既然遇见了,总不能在当作没看见吧?我想——” “你想——做什么?”柳云则问。 “我想、”江意桦答,“暂时先照顾他。” 柳云则微微蹙眉,“这可是多上一张嘴,” 毕竟吃穿用度总要些银两,可不是儿戏,正当江意桦心头一紧时,却见他咧嘴一笑,话音一转,“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再卖几幅画?” 柳云则倒是一点都不以为耻,竟然一再破例卖画,这么轻易就抛掉了他蓬门居士的风骨? 不过,竟然一点也不令人讨厌。 虽然这么想,江意桦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这画卖多了可就不值钱了。” 她想了想,好在她之前绣的手帕还变卖了些碎银:“何况,谁要你养了?我这还有些银两。” 柳云则也不计较,呵呵一笑也就过了,只蹲下去,凑到少年面前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却垂着头闷不做声。 见他不答,柳云则勾起嘴角,眼睛转了转,落在满街的花树上,“你不说,那我给你取一个。” “今日是花朝节,以后叫你小朝,如何?” 他面向日光,仰头道,“取自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寓意新生。” 见他没有反对,柳云则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何事?”江意桦问。 “既然南边起了洪水,不知还能否过路?”柳云则问,“不如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洪水退去了再做打算。” 洪水无情,即便江意桦再着急也过不去。 “也好。”她点点头,领着小朝走在前面,柳云则跟在后面。 他们沿着长街往前,穿过热闹的人群,没过多久竟然飘起了雨滴,倾斜的雨丝从天坠落,一滴一滴连成一片,脸上的湿意也逐渐明晰。 “下雨了?” 江意桦抬手抹去面上的水滴,跟着街上的商贩一起跑了起来,街上原本还热闹的人群霎时间散去,即便是剩下的寥寥数人也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 江意桦牵着小朝往前跑,一心想找个避雨的地方,许是没看清路,小朝一脚踩在积水里,霎时间水花四溅。 但他顾不得自己被浸湿的布鞋,只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向一旁的江意桦,眼光躲躲闪闪,看起来十分胆怯。 此刻,江意桦的衣摆被水浸地深了一个颜色,正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小朝颤抖着伸手想来擦,脸上写满了恐惧。 不过是打湿了衣裳罢了,哪里至于这么害怕? 江意桦无奈地摇摇头,她并没有生气,但也看出来了他的不安,便笑着拦住他的手道,“无妨。” 又怕这句话不够,指了指衣袖上的水迹,再安慰道,“你看,下着雨迟早会湿的。” 小朝小心翼翼地抬头,盯着江意桦看,见她眼里带着笑意,好像真的没有怒火。 似乎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难得地浮现了一丝笑容,试探着将一只手伸过来拽住她的衣角,站得更近了些。 小朝小小的举动没有逃过江意桦的眼睛,她笑笑默许 7. 南下之路2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光线隔着一层油纸,透过棂窗洒进屋内,江意桦醒来时屋内仍是极其黯淡的光亮。 江意桦睁开眼睛,心里盘算着一件事情: 昨日匆忙,光顾着吃住,完全没来得及顾上小朝他身上那身破布般的衣裳,可接下来几天,总不能还让他穿得如此不体面。 江意桦取了些碎银打算去换些干净的麻布衣衫给小朝,这么想着便早早地出了门。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早了,还是因为花朝节的热闹退去了,昨日还繁华的街市也冷清了些,一路走过来,之前未曾注意到流民倒是打眼了许多。 街道上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三三两两席地而睡的流民,看到江意桦走近纷纷抬起头来。 这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在她身上,江意桦有些不自在,略微扫过几人,竟没来由地生起一阵毛骨悚然, 因为那些眼神就像是狩猎的饿狼,好像时刻准备着扑上来一般! 真是大意了!! 装作无视那些恶寒的目光,江意桦却加紧了脚步,饿到极致的人才不会管什么风骨修养,礼义廉耻,生存的本能会令他们和野兽没什么两样。 说不定孤身一人的她此刻在他们眼中就和猎物一样,思及此处,江意桦衣袖下的手掌已经默默地捏成了拳。 街面宁静异常的,只听得见江意桦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她屏住呼吸,谨慎地听着四周的声音,身体却像是一张绷紧的弓。 她在思忖,是该现在停下来往回去,还是该继续往前走。 江意桦快速地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走,因为她毫不怀疑自己一旦停止脚步,这些环伺着她的流民就会如饿狼扑食般冲上来。 分明是白日里,这一刻却没有半点声响,恰似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江意桦几乎快走到他们面前了,在最后一步路时,她谨慎地抬脚,脚跟也即将缓缓接触地面。 余光里几乎有人已经抬起了腿。 江意桦利落地出掌扫向了最先冲上来的男人,她本来是冲着额头出的手,但因为身高的缘故,却偏了些。 袖袍翻飞,江意桦这一掌又快又狠,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脖颈处,面前的人倒退数步时,她侧身一闪,手掌再次毫不留情地劈向后面的人。 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江意桦的手掌砸在另一人胸前,反弹回来的劲力让她手臂有些发麻。 江意桦面色生冷地抬脚扫过去,带起裙襟在空中旋转,但动作却依旧干净利索。 接连震退几人,眼下这局面虽然没有落入下风,但对方毕竟人多,江意桦确实有些发愁。 “谋财的眼神和害命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江意桦忽然忆起柳云则那日隐在黑暗中说的话,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些明白了,这些流民如果只是求财也就罢了…… 可知觉告诉她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他们的眼神太过凶狠! “饿狠了的人是会吃人的!”另一个声音在脑中想起,远在边疆作战的大哥曾对她说过人被逼急了和野兽并无差别。 一时间,寒意更甚,江意桦抿紧嘴角,将脑中念头按下,掌心却捏得更紧了些。 “嘭——”江意桦再次砸退一人,自己也被震地倒退,她几乎能感受到右手因为麻木而轻微地抖动了起来。 江意桦稳住身形后,揉了揉右手手腕后,半眯着眼盯着那群人,神色冷厉。 然而,空气中传来琅琅的兵器碰撞声却率先打破这场对峙。 江意桦和流民们纷纷侧头,只看见数百名面色森严的列阵士兵,声势浩荡地押着数十个铁箱走近。 寂静的长街被突然闯入的士兵唤醒,整齐的踏步声夹杂着车轮滚动的声音,每一位士兵面上俱是冷厉的肃杀之气。 为首的第一辆车上,是一盏六尺大小的彩灯,红绸为墙、碧缎为瓦,精巧绝伦。 这样的彩灯江意桦只在宫中赴宴时见过,寻常人家是用不起这样的物件,更不用说这后面的数十个箱子应是怎样的奢靡。 围在江意桦身边的流民忽地散开,视线瞄在盏灯上便再也移不开眼,疯狂而贪婪地盯着咽了一下口水。 流民遍地和锦衣玉带并不冲突,江意桦看着眼前刺目的对比,心中十分复杂,但这群士兵阴差阳错地加入,江意桦还是略感庆幸。 不过此刻还不是分心的时候,顾不得关注这些士兵,江意桦仍是心无旁骛地扫视着这些流民的举动。 流民紧紧盯着花灯和那后面的数十个木箱,明明眼前的金银就能救得性命,可看着宛如煞神的士兵。 “走!” 在反复权衡后,终是不甘心地退开到了长街两旁。 - 碧云县里,福门客栈内。 一个年轻的郎君斜靠在二楼的软座上,他身旁还有个小少年。 说来也怪,这二人虽然还坐得稳当,却俱是一样的神情,时不时地伸着脑袋往门口处张望。 柳云则一早上没有见着江意桦,找了一圈后才听店家说早些时候就见她出了门,便带着小朝左等右等,成了眼下这幅姿态。 也不知道摇头晃脑了多久,终是瞧见了一抹娉婷的身影。 那女子站在人群里十分出众,一身粗衣并没有掩盖她半分姿容,柳云则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 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几步跨下了踏道,站在了江意桦面前。 她沉默地穿行在人群中,恍若无人,面色凝重,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竟然完全没发现自己。 不过,她手上捧着的那件少年样式的粗布衣衫…… 柳云则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江意桦的用意,眼中的焦急驱散了几分,反倒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 “早早不见了人影,原来是去——” 然而他眸光猛地一缩,口中的话说到一半竟生生中断了。 只因柳云则垂眼看见了她光洁白皙的手背上忽青忽紫的一块。 “你的手?”柳云则拧着眉,伸手扣住江意桦的手腕,“怎么回事!” 江意桦右手手背上擦破了皮,白皙的皮肤透着微红,好像还青了一块,指节也红肿着。 “没事。之前在店里 8. 夜闯献画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阿姊,哥哥的画可逼真了,把小朝都画上去了!”自那日过后,小朝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越来越像真正的孩子,不用去担心明日。 “是么?”江意桦夹了一块饼放入小朝碗中,“哥哥画什么了?” “哥哥画了好多东西,有碧云县的店铺,还有很多和小朝一样的人。”小朝兴致勃勃道,“就跟真的一样!” “画了碧云县?” 江意桦向窗外望了一眼,外面的流民随处可见,柳云则当初的那句话一语成谶,之前见到的财物的确并非朝廷拨款。 施粥的凉棚并没有增多,反倒是因为灾民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县令居然下令关闭了城门。 关闭城门那日,哀嚎遍野,强行闯城之人被生生射杀。 江意桦不敢想象那些被关在城门外的人有多绝望,一步之遥却能决定生死。 想到这里,江意桦只好对小朝的关爱又多了几分,摸了摸小朝的头,伸手替他添了一碗米饭,又夹了些菜,“小朝,多吃点。”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江意桦伸手取出袖中最后一枚碎银放在手心,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是时候再赚些银子了,不过她可不打算再去店里做工,想想当初每天几十文的工钱,还得赔摔坏的碗,真是不堪回首! 江意桦刚一转头,却看见小朝时不时地瞟向她,见被发现了,便立即低头躲开江意桦的目光。 “怎么了?有话想问?”江意桦问。 “唔……”小朝支支吾吾地。 “有话直说。”江意桦揉了揉小朝的脸,笑道。 “阿姊,”小朝拉着她的衣角,“这是我们最后一顿了吗?” “你是不是,没钱了?接下来……我们也要去粥棚抢免费的粥了吗?”小朝吞吞吐吐,眨着眼问。 江意桦没有想到他的观察力竟然如此敏锐,眉心微跳,“你别胡思乱想,说好了会照顾你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同小朝拉钩,又过了一会儿,盯着他,认真嘱咐道, “小朝,你吃完饭后便回房间,不要乱跑,此事不该由你操心。” - 一潭碧波空明清透,宛如清亮的翡翠玉石,残月映在湖面上,波光如鳞,宁静而幽远。 江意桦手里提着一只竹篮,里面是各色丝线以及榉木绣棚。 说实话,江意桦不喜欢刺绣,但是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目前想到的最快的赚钱方式。 毕竟接下来的时日,总不能一直这么坐吃山空。 “在这样的湖光山色下,也许会多上几分兴致吧。”江意桦喃喃着,借着月色靠近湖面旁的凉亭。 她踩在竹影斑驳的碎石路上,还未走近,便听见了窸窣的声响。 那里居然有人,一盏烛灯明灭,地面上的竹影被风吹得四处摇曳,只有一道身影正襟危坐。 柳云则在亭中执笔,一晃数月,那个人在苍茫群山前作画仍恍若昨日。 就这么静静地停了许久,也许是因为站在那里太久了,久到柳云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缥缈得散在空中,听得不太真切,江意桦走近几步,反问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来的时候。” 柳云则偏头停下手中的笔,又拍了拍身旁的石凳,“快过来坐。” “好。”江意桦点点头,落座了,这才有时间看到他的画。 刚才站得太远,看得不真切,现在凑近了,真是不得不感叹——不愧是蓬门居士。 他的水墨画即便看了无数次,江意桦都还是会如第一次见那般啧啧称奇。 “这是碧云县?”原来小朝说的是这副画,上面的景色精细到一草一木,就好像囊括天地。 “是。”柳云则戏谑地问,“这一次可还有什么见教?” 江意桦摇了摇头,取出竹篮里的物件,将纠缠在一起的丝线理顺后,又捻着针穿过绣面,丝光流转,针法百变,手法十分熟捻,“这一次你画你的,我绣我的。” 柳云则露出一抹笑意,“好。那我们来比一比是你绣得像,还是我画得像?” “那我可未必会输你。”江意桦自信地答。 现在湖面上的莲花已经全都开了,清香怡人。 江意桦将天青色的丝线绣在最底层,再叠加蓝靛、水绿、苍黄,一层一层地绣在上面,层次鲜明。 两个时辰后,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似乎开在了绸缎上。 江意桦已经绣得差不多了,她抬眼往柳云则看去—— 竟诧异的发现他一向流畅的笔墨,这一次竟然停顿着,悬在空中很久! 江意桦站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又往画上看。 已经画好的地方是富丽堂皇的街铺闹市,灾民流民失所的场面只画了一半,虽然如此,但两相对比已是格外刺目。 柳云则落笔之处是一个流浪的乞儿,他紧锁眉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按耐住心中的复杂,江意桦笑吟吟问,“看来我要获胜了?” 柳云则停笔,端着手腕思索,“你一身武艺,不像世家贵女,可这女红刺绣,偏偏又像是世家贵女。” “倒是奇怪了!”柳云则摇着头叹。 江意桦笑了笑,望着天上的明月多了几分愁绪,“柳云则,你喜欢作画吗?” “我画群生,群生亦慰藉我心。”只有作画之时,他才能静下心来。 江意桦摩挲着指尖的纱线,轻声道,“看来是喜欢的,可是我、不喜欢刺绣。” “自幼时起,我便有诸多身不由己之事,我不喜欢刺绣,却不得不去博一个温婉贤良的名声,我喜欢自由,却不得不困于府内,进出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围着。” 这些话,她埋在心里七年时光,却在此刻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只因她知道,她和柳云则皆是困厄之人。 他们两人在月光下对望,江意桦却有一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只是在想一个人躲着的时候,胡乱地躲进一个山洞里,却发现原来另外一个处境相同的人也躲在这里。 这个世道不容寒门子弟,更不容许特立独行的女子。 柳云则失笑,难过直抵心头,满溢心尖,也许只有同样处境的他才能感同身受。 然而,这样的落寞没有持续很久,江意桦抬起头来,很认真地望向柳云则,“柳云则,你考取功名是为什么?” 柳 9. 夜闯献画2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柳云则的声音刚落,屋内明亮的烛火便在一瞬间熄灭,寂静的府衙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回绝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但江意桦和柳云则皆无退意。 “县令大人,您如今关闭城门,民怨已然四起,况且灾民每日都要施粥,银两必定不足,过不了多久,圣上定会派人来查,庸碌无作为的罪名必定难逃。” 江意桦的声音冷静而镇定,“与其被动等待,我们给大人一个挽回的机会——将此画夹送公文,再写罪己书陈情,快马送到京城!” “县令大人,此画您一看便知。”柳云则双手奉上画卷,举过头顶道。 长久的沉默后,府内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神色肃然的男子打开了门,他接过画卷,淡淡道,“此物交给我们大人即可,你们最好——” “——速速离去!” 最后几个字凛若冰霜,他抬起头来看向庭中的两人,却骇然神色大变,“二姑娘?!” 崔兴脸上的冰冷瞬间消融,他又惊又喜,朝江意桦欠了欠身道,“二姑娘,少将军一路寻你,现下终于是找到了。” 看清崔兴脸的一瞬间,江意桦几乎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却知道已经晚了,又垂头丧气地转回来。 江意桦苦笑起来。崔兴是她大哥江衡的贴身侍卫,有他在的地方,她大哥必定也在! 没想到她逃出江府数月,如今却像是自投罗网般一头扎到大哥面前! 果然,听到院外的声音,江衡急冲冲地从屋内出来,他一身黑衣,冷峻肃杀,还未走近,森冷的压迫感便已袭来。 他绷紧的脸在见到江意桦的瞬间松了下来,却又在扫到柳云则时再度变冷,“你是何人?” 柳云则微微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作揖行礼道,“草民柳云则。” 江衡淡漠的眉眼扫过柳云则,声音带着寒意,“小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深夜怎可与男子同行?崔兴,先带姑娘下去!” 大哥不若表哥宋浔一样同她打闹,对于这个从小就跟着父亲去了边疆的大哥,江意桦还是有点怕的。 “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江衡却不理会,“崔兴,还不快点带二姑娘下去。” 见他并不打算改变主意,江意桦侧身扫了眼柳云则,心里盘算若这个时候违逆大哥,他会不会直接提刀冲向柳云则? 肯定会! 得出答案,江意桦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崔兴离开。 江意桦一走,明明是初夏时节,庭中的气氛却冷得好似严冬。 江衡不言,只寒光一闪,将重剑架在柳云则的脖颈之处,剑锋逼人。 被刀威胁着,柳云则眼中倒不见慌乱,反而欠身行了个礼,“草民见过宁远将军。” 江衡讥笑道,“知道我是谁,看来小妹很相信你了。” “江氏少见,草民在京城之中住过三年,能猜到一二罢了。”柳云则不卑不亢地答。 江衡细细打量着柳云则,眼神睥睨,“你知道也好,小妹天真,不知人心险恶,今夜之事事关小妹名节,你最好守口如瓶。” 柳云则抬起头来,认真道,“即便将军不提,柳云则也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情。” 过了片刻,江衡终于收了剑,冷笑道,“你最好记住你今日的话。” 被崔兴带进屋内,府衙内竟还跪着一个人,他被粗麻绳捆着,虽然嘴被塞住了,却一直在屋内“呜呜呜”地叫唤。 那人穿着官服,头顶乌纱帽,看这服制和花纹…… “县令?” 江意桦吃了一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走到屏风后面,才开口问道,“崔兴,哥哥不是在边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二姑娘,你还说呢?你一声不吭地离开江府,把将军和夫人都急坏了,少将军好不容易找到个差事,押送贡品回京,就是为了在这一路上寻你。”崔兴急忙道。 “那他怎么回事?”江意桦又指了指屏风外跪着的县令。 “路上接到圣上急令,命少将军密查碧云镇的灾情,这县令办事不力,少将军要拿他回京问罪。”崔兴恭声道。 问罪?也是,这段时日以来,这县令面对灾情束手无策,也是因此,她才会想到来此献计,只是没想到,圣上早已有了决断。 弄清楚这里的缘由后,江意桦忍不住地继续担心起外面的状况,大哥刚才那么生气,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柳云则。 坐在屋内许久,江衡终于进了屋,江意桦赶紧站起来,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别看了,我已经放他走了。”江衡将她的小心思收入眼底,有些恨铁不成钢。 虽说江衡的语气还是很硬,但江意桦还是松了口气。 她拉着他的衣角,“哥哥,你消消气,我与他深夜来此是有原因的,是为了那幅画。” 江意桦指了指崔兴手中的画卷,“言辞毕竟无力,柳云则的画记录了整个碧云镇的现况,圣上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一目了然,哥哥可将此画呈给圣上。” 江衡虽然没有同她一起长大,却也记得她向来是知道分寸的,不会多言政事,如今却如此卖力向他推荐? 江衡诧异地望向江意桦,“你怎么管起此事了?” “帮个朋友嘛。”江意桦笑了笑,“哥哥,我们本来是想让这县令呈给圣上的,可现在哥哥既然督办此案,可要仔细看看?” “此事我会考虑。”江衡接过画卷,却没有查看,朝跪着的县令稍一扬头,崔兴便立即押着他退了下去。 室内只剩下了他们兄妹二人,江衡才表情肃穆道,“小妹,这些时日,你与……” 江衡这话问得艰难,虽说长兄如父,但对于他这种一门心思在战场上的人来说,问起来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所幸江意桦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道,“哥哥,我与柳云则只是君子之交。” 江衡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此便好,小妹,你已于六殿下定亲,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江衡背过手,陷入回忆,“那日你刚定完亲,便不见了踪影,父亲以你病重为由拖延了婚事,所幸圣上与六殿下没有怪罪。可这毕竟只是一时的,小妹,与六殿下定亲的江府二姑娘总不能一直病重吧?” 半年前,江意桦一门心思想着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这一路上,她放纵地让自己不管不顾,可无论如何,她还是隐隐知道,这条路始终有尽头,她还有亲人,帝王之怒,她和整个江府都承受不起。 “是啊,江府二姑娘不能一直病重。”江意桦喃喃道。 自大哥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好像心里的石头落地了,江意桦知道,她该做回那个礼仪俱佳的江府贵女了。 “对不起,哥哥。” “定亲之日逃离江府,的确不该是江府二姑娘应做之事。”江意桦牵了牵嘴角想笑,可越是扬起嘴角,心里的苦涩便越浓。 第一次见自己的妹妹如此任性,江衡深知,若非逼不得已,她不会如此的。 < 10. 再回江府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两匹漆黑的骏马拉着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入京城,江衡押着县令直奔皇城而去,留下崔兴送江意桦回府。 马车上垂挂的轻纱随风而动,一双美目透过薄纱淡淡地扫过熟悉的城门。 半年时间,京城的一砖一瓦都不曾改变,江意桦眼前浮现的却是定亲之日,她骑着马直奔城门楼的场景。 她清晰地记得那晚呼啸而过的寒风夹杂着漫天的雪花扑面而来,她仿佛能看见口中呼出的白雾大片大片地散逸在空中,越飘越高。 每一幕都分毫不差地触碰着她的神经。 江意桦陷在回忆里,连马儿挥舞着前蹄停了下来也没发现。 “姑娘!” 马车刚一停稳,婢女沅若便扑过来哭嚷道,“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姑娘一走就是半年时间,这半年是怎么过的?”沅若紧紧地扒在马车旁,面色幽怨。 “都是沅若不好,没有守住姑娘。” 江意桦刚从马车里探出身来,就看见沅若正哭得撕心裂肺,一张瘦俏的脸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沅若是从小同她一起长大的丫头,最是亲近,见她哭得伤心,江意桦只好笑道,“好了,沅若,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沅若咬着唇,“姑娘当初离开江府也就罢了?怎么连沅若也不带上?那些粗活计以姑娘的身份怎么能做?……” “往日里也不见姑娘如此不顾惜自己的名节……” 哎,说起来,沅若什么都好,唯独说话颇有些教习嬷嬷的风范。 眼见她越说越多,江意桦赶紧开口打岔,“沅若,若我将那支累丝白玉簪赠你,你可能高兴些?” “只要姑娘能回来,沅若才不要什么玉簪呢。”沅若小声喃喃,却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险些误了正事。 她欠了欠身道,“姑娘,夫人听闻你回来,如今正在厅堂等着呢。” 江意桦眼神微凝,母亲一向对她期望很高,只盼她能仪节得体,可如今…… 江意桦垂下眼,压下脑中的思绪,平静道,“沅若,带我去见母亲吧。” “是。” 沅若在前面引路,江意桦跟在后面,入门是一张上等檀木制成的紫云屏,板壁前搁着一张四仙方桌,此刻,江夫人正端坐在厅堂中央。 她云鬓高挽,一双眼睛不怒自威,虽然上了年纪,却也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定然也是位美人。 “桦儿给母亲请安。”江意桦双手齐眉,伏在地上。 江夫人眼角含着笑意,在江意桦进入厅堂的一瞬间眼睛就紧紧黏在了她身上,柔声道,“回来就好。” 似乎是想起什么,又道,“你父亲年节特意回来,却没见上你一面,如今早已启程回了边疆,也是遗憾了。” “是桦儿不孝。” 江意桦跪在堂中,并未起身,“请母亲责罚。”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既是因未在父亲身前尽孝而请罪,也是因她逃出江府的任性而请罪。 厅中一时陷入了沉静,半晌之后,江夫人终于问道,“你且说说,错在何处?” “与六殿下的婚事已是定局,此时逃婚,稍有差错便会为江府惹来大祸,是桦儿辜负了母亲的期望。”江意桦低眉道。 江夫人轻轻侧头,“再想。” 江意桦一愣,犹豫了一下,又道,“未告知父母便擅自做主。” 江夫人再次摇头。 这下江意桦就彻底怔住了,她跪在堂中,眼中满是愕然。 与此同时,一个嘹亮的嗓门在堂外道,“我刚进来,便听说阿桦回来了?” 片刻后,欣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宋浔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在看清眼前跪着的人后,表情一僵。 他躬身作揖后,终是开口道,“姑母,先让阿桦起来吧。” 宋浔虽然平日里总与她打闹,但关键时刻,总还是向着她的。 正当江意桦心中多了一丝感动时,江夫人终于开口了,“你是错在逃避。我们江府是武将门第,上阵杀敌向来是勇者为胜,逃跑终是下策。” “就是嘛,阿桦,你若当真不想嫁给六殿下,我们总能替你转圜,怎么能逃婚呢?”宋浔冲着江意桦挤眉弄眼地道。 “母亲教训的是。桦儿知错了。”江意桦一边点头应下,一边悄悄地向宋浔丢下一记眼刀。 江夫人从高处看他二人模样,叹了口气道,“罢了,起来吧。” “谢母亲。” 沅若刚扶着江意桦站了起来,宋浔就围着江意桦转了一圈,“让表哥看看有没有少胳膊少腿?” 一圈完毕,他点点头,“看样子倒是没什么事。” 有宋浔在这里谈笑风生,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江意桦和宋浔陪母亲说了会儿话,就到了用膳时间,等到陪母亲用完膳后,二人才一同退下。 江意桦和宋浔并肩走在回转的长廊里,光影流转,金灿灿地洒在他们身上,就像幼时无数次一同走过这条长廊。 没走几步,宋浔便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她,“我们阿桦真是出息了,一逃便是半年?” 当着母亲,他这个表哥总得护着表妹,可作为表哥,也不得不管管他这个过于大胆的表妹。 旁人或许以为她这个表妹是真正从容娴静的大家闺秀,得亏自己与她一同长大,才能不受蒙骗。 “表哥,我一路上听完大哥训斥,回来听母亲的训斥才结束,如今又轮到你了?”江意桦不管他的眼神,继续往前走。 “你若真是个听训之人,便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宋浔十分头疼地扶额,“我知你不同,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嫁给六殿下已是最好的亲事,一生尊荣有什么不好?” 江意桦停下来,“表哥,你既知我不同,便该明白,与寻常女子一般嫁人实非我所愿,与其困于一隅,我宁可半世流离,至少自在。” 这半年时间,谋生虽苦,却并不后悔。 宋浔与她目光交汇,看着她眼里的认真,终是笑了,“罢了罢了,你总有主意。” “不过——” 江意桦却继续道,“表哥,我毕竟是江意桦,是江府的二姑娘,是大哥和你的妹妹。你放心吧,我回来,便是已经想好了要嫁给六殿下。 11. 赴约茶宴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光线影影绰绰,江意桦凝神看清了那道身影,那里果真有人! 正准备离去时,却听见一道淡淡的声音,“你养病期间,本殿未去探望,这是本殿的不是。” 那人先一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着锦袍,上面绣着精致的蟒纹,一身华饰说不出的矜贵。 当今圣上的众多皇子之中,唯有六皇子李拓算得上是闲云野鹤,只流连于酒席宴饮之中,不参与皇权争夺,也算是独善其身。 说起来这六皇子江意桦也只在宫中远远见过一面,当时不曾留心,可如今,对于她这个未来的夫君,总得试着与他好生相处。 “六殿下。”江意桦垂眸,按照规矩遥遥地行礼作揖。 她本就没有生病,即便他真的来了,恐怕也会被母亲找借口推脱掉了,是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她的,不过,这可不能说出来。 江意桦继续垂眸,“病体抱恙,生怕病气过给殿下,殿下不来,正应如此。” 李拓点头,果真和他想的一样,是个识大体的女子。 那日赏花宴选她做未来王妃也是因此。 那日,李拓被一群争妍斗奇的女子围着,甚觉得头疼,一场宴会下来,反倒是这个不争不抢的江府二姑娘看着还算顺眼。 此番宴请,她既然来了,少不了要关心一二,也算是对这个未来王妃做些表面功夫。 谁知他隔着屏风,倒看见了一道清影坐在芙蓉花下,颇有些“弄花香满衣”的意境。 李拓漠然道,“若是饿了,我让荣蓉去厨房再取些糕点来。” “……多谢殿下好意,不过实在无须如此麻烦。”江意桦欠身,在未来夫婿面前狼吞虎咽,实在有失体统。 “随你。”李拓冷淡道。 李拓面色冰冷,不过自己方才应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吧?江意桦在心里暗暗琢磨。 这六殿下身为皇子,身份贵重,想来不近人情些也正常。 江意桦说服自己也许六殿下就是这样的性格后,又道,“殿下,小女有一个疑问。不知六殿下可否为小女解答?” 李拓继续冷脸,只抬手示意她讲。 “殿下,因何会选中我?” 江意桦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知道原因,这以后才方便行事,好相处些,“六殿下人品贵重,京城之中不乏希望嫁给殿下的女子?小女何德何能,能得殿下青睐?” 江意桦自认为将姿态放得很低,却似乎还是触到了李拓的不耐。 他俯身凑近江意桦,目光凌厉,江意桦觉得他的打量,简直比淬寒的刀锋还令人生寒。 莫非皇族都是这般阴晴不定? 看来以后说话做事需要更加谨慎小心些,江意桦不明所以,也不敢妄动,只觉得时间漫长。 就这么僵持很久之后,李拓打了个呵欠,收回目光,此时才更像是一个放浪形骸、闲云野鹤的皇子。 他露出一个不太真诚的笑,“本殿下喜欢清静,我想你我二人做到相敬如宾,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相敬如宾、倒是也符合她的期望,江意桦点头,片刻之后又柳眉微蹙。 只不过前半句…… 清净?喜欢清静? 喜欢清静之人会隔三差五就办宴席?要么是他这个人太矛盾了,要么就是他找借口也未免太不用心了,江意桦失笑。 这么看来,难道是提醒她少言的意思? 罢了,六殿下把她当做好糊弄的人,而她也只当作不知道就好了。 江意桦垂下头,掩盖眼中的狡黠,也不戳穿他,只恭声道,“谢殿下解惑。” 李拓看着她双手平举胸前,行了一个极标准的礼后退下,一言一语都非常谨慎的人,背脊却挺得很直。 李拓不在乎她是真傻还是假傻,选中她也不过只是因为她识大体,是名门闺秀的第一人选。 不多问就是他需要的。 而她知道这个分寸,就足够了。 - 过了午时,江意桦便早早地离了席的,在宴会里拘束了半日,她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便吩咐马车先回江府,自己在街上走走。 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了,江意桦回头对着几乎快要贴在自己身上的沅若叹了口气,“沅若,我只是散散步而已,你不必如此跟着。” “不行。” 沅若摇摇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一次,姑娘去哪里,沅若都要跟着。沅若绝对不能再把姑娘弄丢了。” “……好吧。”江意桦无言,只好由着她。 满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沅若一言不发地跟着姑娘走了许久,总觉得她有些异常。 沅若想了想,指着一间摊贩,咧开笑,“姑娘,你瞧,这是你最爱的栗子糕?” 江意桦颔首。 沅若再接再厉,“姑娘,前面就是会仙酒楼了,沅若记得姑娘最爱里面的鱼辣羹和雕花蜜饯,可要去尝尝?” “……” 江意桦终是轻声道,“沅若,我现在没胃口。” “哦。”沅若垂下头。 江意桦心神不宁地走在街上,直觉告诉她李拓这个人很危险,但是她分辨不清是什么缘由。 但至少有一点她能肯定,李拓的防备心很重。 这或许是因为身在皇室之中,那是必备的条件? 江意桦一边想着一边往江府走,没走多久,一个小小的身影却突然扑了过来。 “阿姊?”一张小脸仰头望着江意桦,眼睛亮亮的。 “小朝?”江意桦低头,眸子一亮。 又转头往他身后看,果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隔着一条长街,柳云则身着浅绿色的常服,从前披散的长发用发冠束起,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端正儒雅。 这几个月,柳云则的出现可是搅得整个京城风雨不断,圣上提拔寒门子弟也就罢了,可罢免贬谪的官员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更气人的是,众官员细细研究过他的画后,竟然一致认为他就是那个传闻中一画难求的名士蓬门居士。 这些动静,即便她在深闺之中也有所耳闻。 江意桦遥遥行礼,脸上再无从前生动的表情,只是端庄道,“还未恭贺大人拜官之喜,大人如今可还记得昔日旧友?” 柳云则几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扶江意桦起来,“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阿桦,你该知道我永不会相忘的。” 几月不见,柳云则似乎变了许多,他这话说得很认真,眼神沉甸甸地与从前不同,似乎翻涌着深沉而厚重的眷恋。 江意桦直视着他的眼睛,觉得那双眸子好似有魔力般,摄人心魄。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差点控制不住地被吸进漩涡 12. 赴约茶宴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眼前的女子出奇地沉静端庄,柳云则盯着她,甚至开始怀疑从前见到的江意桦和眼前这个江府二姑娘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回过神来,思考起江意桦刚刚说的话。 他眉头紧皱,弹首曲子本不是什么大事,真正让柳云则心惊的,是他知道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江意桦是要彻底同他划清界限。 从此往后是要完全当作不相识的陌路之人,难怪她自初见时就表现得那么疏离。 柳云则明明早有准备,却还是呼吸一滞,难言的酸涩从心底蔓延。 泠泠的琴声宛如水波,抹挑勾揉,江意桦一手绝佳的技巧,柳云则却没心思听,僵硬地听完了整首《长辞阙》。 一曲罢,江意桦抱着琴起身,“司谏大人,以后相见,便作陌路吧。” 长久的沉默里,柳云则忽然道,“阿桦,你真的想好了吗?” “六殿下对你来说,真的是一个好的夫君吗?”他声音急切,不自觉地放大了音量。 “氏族之中哪有那么多情深意切的感情?能够相敬如宾,已经是很难得的。”江意桦淡淡道。 柳云则凝视着她,眼中挣扎,有太多的隐晦之事不可明言。 他犹豫着,终是开口道,“你要想清楚,如果是为了江氏一族,你的选择真的是在保全他们吗?” “什么意思?”江意桦定住。 “你要嫁的人是皇子,自古皇子夺嫡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阿桦,自我入朝,便处处留意六殿下,他虽然隐藏得很好,却逃不过我的眼睛,观形察色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绝不简单。” 出身寒门,人情冷暖他看得太多,观形察色几乎是他必备的技能,从前只觉得痛苦,如今却庆幸能在此处帮她。 江意桦缓缓转头看向柳云则,他是在提醒自己六皇子选择她是另有所图? 江氏一族在朝局之中从不站队,嫁给无意皇权争夺的六皇子并无不可,可若是…… 六皇子是要用联姻一事拉拢江氏,那么就是完全不同的处境了。 “你的话要我如何相信?仅凭你的猜测吗?”江意桦不再停留,带着沅若出了酒楼。 她心事重重地回府,可柳云则的话却反复回荡在脑海之中: “阿桦,我的话你未必相信,但以江氏之权,你又向来聪慧,若细心留意,总能发现端倪。” 江意桦想得认真,忽然觉得袖口湿润,低下头才发觉倒茶时杯中水早已溢在了桌面上,袖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沾湿了。 沅若取来帕子擦干桌面,真不知道姑娘在里面谈了什么,自姑娘抱着琴出来后,就比品茶宴时更加心神不宁了。 沅若叹了口气,禀道,“姑娘,夫人还在等你用晚膳呢。” “是吗?”江意桦放下茶壶,看了看窗外灰暗的天色,吩咐道,“那我们快些去吧。” 大哥因为差事返京之后,圣上开恩,让他可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如今母亲、大哥、表哥皆围在一张园桌前等她来,分明只多了一个人,却又好像热闹了许多。 江意桦几步走过去落了座,往母亲和大哥碗里各夹了一只虾仁,便见母亲脸上的笑意更甚,连大哥那向来冷硬的嘴角都松动了一丝。 “如今大哥回来了,阿桦倒是把表哥我给忘到脑后了。”宋浔笑着嚷道。 “表哥我可不担心。”哪回用膳他不是吃得最饱的? 不过虽然这么说着,江意桦还是又夹了一只梨撞虾放进宋浔碗里。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江意桦忽然想到此时若是父亲在就更好了,就像是回到了幼时父亲和大哥还未出征之前。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江意桦日复一日地拘在院中,到了晚膳时候便提前到了正厅,等着大哥如往常一般下完早朝回府用膳。 然而今日却只见到沅若急急忙忙地冲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江意桦见她喘着气,开口道。 沅若匀了几口气,立刻道,“姑娘,少将军在殿前触怒了圣上,圣上一怒之下命少将军即刻返回边境,无命令不得返京。” “惹怒圣上?”大哥不是莽撞之人,怎么如此? 江意桦又问,“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姑娘,是您的婚事,少将军向圣上请奏取消婚事——” 后面的话江意桦没心思听了,她提起裙裾就往府外跑,只听到沅若在身后一个劲儿地追。 江意桦跑到城门口,看见大哥骑在马上,一身戎装,拿着马鞭却没有抽马,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表哥宋浔不知从哪里先赶来了,他和江衡在看见到江意桦的瞬间便松了口气。 江意桦心里却有些苦涩,大哥之前说会替她进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她眼圈有些泛红,“哥哥,……谢谢你。” 江衡却有些遗憾,“只可惜,没能帮你解除婚约。” 他抿起嘴角,冲江意桦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别哭了,小妹,大哥不过是早些回去罢了,圣上并未重罚。” 并未重罚?退婚事关整个皇室的颜面,他说是早点回去,可实际上的意思的此后没有旨意便不能回京,这一去不知道是多少年。 眼泪几乎要抑制不住,宋浔捏了捏江意桦的手,悄悄提醒道,“阿桦,别让外兄担心。” 江意桦听话地抹去脸上的泪,朝江衡挤出一个笑,“大哥此去千万照顾好自己。” 他点了点头,又朝宋浔吩咐着,“外弟,我的事……还要劳你照顾好母亲。”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姑母和阿桦的。” 见宋浔应下,江衡扬了扬马鞭,骏马扬起马蹄嘶鸣,他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语气坚定,“小妹,你放心,即便是在边境,大哥也会帮你筹谋。” 眼看着他就要离去,江意桦也顾不了其他,赶紧喊道,“大哥,此事交给阿桦吧,你在战场上不能分心!我能处理!” 声音远远传出,江衡骑着马,扬起纷纷洒洒的灰尘,一瞬便消失在了官道上,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江意桦和宋浔站在原地,一向没心没肺的宋浔竟然有些沉默。 他们二人默然地并立许久,宋浔忽然道,“是我没用,外兄尚且能为你进言,可我却……” 江氏一族,父亲和大哥已掌兵权,若是再加上表哥,个个都重兵在握,风头太甚,圣上必定会忌惮猜疑。 江意桦拉着宋浔的衣袖,“表哥,不是你的错,你不入朝堂,何尝又不是为了保全江氏?” 身在氏族门第,有所得便有所失,表哥如此,她亦如此。 昌昭二十二年隆冬,积雪虽然压弯了京城槐树的枝梢,可是飞雪却仍 13. 红袖舞坊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取下倒也无妨,只是有个问题需得先弄明白。” 半张脸覆盖在轻纱下,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江意桦从容问,“坊主,若是本次入选了,是否能去六殿下宴会献舞?” 又一个钦慕六皇子的? “我这舞坊的姑娘有几个不是冲着六殿下来的?” 坊主波澜不惊地扫了扫江意桦,淡淡道,“像你们这样的,先在坊内练个三五年,或许有机会派你去。” “三五年?”江意桦可等不了那么久。 她取出了一叠银票搁在几案上,虽然莫名地有些许心痛,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坊主,三五年太长,你再通融通融?” 此时,看到案上的银票,坊主眼中似乎多了几分兴趣。 江意桦蒙着面,但做她这行的,早已见怪不怪,毕竟平日里也不乏名门姑娘前来。 她心知肚明,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充满暗示的笑,“出手这么大方,我看姑娘,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江意桦本有意隐藏身份,她特意换了件朴素的衣裳前来,谁知在这红袖舞坊还是银钱更好使些。 既然被她看出来了,江意桦撑着额头,叹了口气,索性直接演了起来,“你说得没错,我乃名门之女,倾慕六皇子,相思成灾,方才想见见他。” 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江意桦挺直背脊,拿出世家姑娘模样,“当然,我若是有幸……成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早说嘛!姑娘你这样说,那我就懂了。” 坊主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眨眨眼道,“虽然这王妃之位已经成了定局,便宜了那征西将军家的二姑娘,但那二姑娘一病就病了半年,可见也是个病秧子!这侧妃之位嘛,姑娘你自然还是有机会去争一争的!” 看着坊主对她挑眉挤眼,江意桦愣了一愣。 病秧子?原来她走的那半年京城之中都是这么传她的?看坊主这熟练的说辞,莫非这侧妃之位十分抢手? “姑娘?” 坊主看她有些出神,伸手在江意桦眼前晃了晃,“姑娘?” 江意桦赶紧回过神来,“坊主,你继续,你继续。” 坊主急忙点头,又急忙介绍起来,“姑娘,你既然有心,像你这种世家姑娘,本坊自是有特殊通道的!” “哦?” 坊主搓着手笑眯眯地看向江意桦,“若是能再加些银钱,这办起事来自然就快了嘛。” “多加些银钱?”江意桦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是呀!最近的一场宴会便是五日后的围炉宴饮,否则,可就得再等之后的宴会了,这等得越久嘛,这机会就……”坊主眨眼暗示道。 虽然知道这坊主是在有意营造急迫感,但若来的是个真心想争那侧妃之位的,经过坊主的三言两语,可不就得急着狠命砸钱了? 虽然看破了,但江意桦却不能拒绝,她再次加了几张银票搁在了几案上,“我没耐心等,就要这五日后的那场。” 坊主满意得看着江意桦的举动,露出得逞后的微笑,又道,“我这就安排!” 江意桦点头,却见她似乎还有话,“不过……” “不过,除此之外,姑娘,这虽然都是献舞,这领舞、独舞,还是排在最后可都大有学问!” 坊主继续介绍,“比如说,上一次的金池宴,太仆寺少卿府的五姑娘,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在宴中独舞一曲,风采惊人!” 坊主意味深长地挑眉,“至于五日后的围炉宴嘛,独舞怕是不行了,参将府的四姑娘出了一只赤金双桃簪子,预定了领舞的位置,姑娘若能再多出些价钱,我也能再安排安排?” “……”这舞坊的事务倒也真是够齐全的。 不过,她可不想在什么显目的位置,只期望能借着舞女的身份进去便好,自然是越后面、越不惹人注意越好。 江意桦淡淡道,“不必了。” 想了想,又取下手腕上的玉镯放在了桌面:“坊主,这镯子不是为了什么位置,我只想知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消息?” “特殊的、消息?” 坊主笑得十分奇怪,收下玉镯放进怀里,终于朝江意桦小声附耳道,“姑娘既然是这里的贵客,我自然是知而必言,言之必尽。听闻这六殿下是性情中人,每每宴饮之后,总是通宵达旦,醉卧在酒宴之上。” 这算什么消息?莫不是让那些姑娘们趁着这个时间段扑上去? 虽然没什么大用,江意桦终是道了句,“多谢坊主。” 江意桦出去的时候,沅若在舞坊外已经等急了,刚一见她出来,就赶忙迎上前来。 沅若见今日没出什么波折,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然而,她本以为今日这样出格的事就算完了,却没想到自家姑娘从这以后竟是天天准时前去。 接连数日哀叹无用后,沅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努力帮姑娘打好掩护。 事实上,这几日里,江意桦一直混在舞姬之中。 “你是何人?”参将府的四姑娘自诩美貌,正飞扬跋扈地站在舞榭歌台的正中央,把其他舞姬赶到一边去。 “我……”那名舞姬红着脸,还未回答被好姐妹赶紧拉走了。 “长成这副模样,还是蒙着面吧,到时候指不定吓到殿下。”她继续不依不饶地讥讽着,神情傲慢。 这个时候,余下的舞姬多多少少都知道她的身份,虽然气愤,但也忍住了不敢回嘴。 江意桦也顺着舞姬们往角落处去,听着她们左一言,右一言。 有的在暗暗讥讽参将府的四姑娘,而有的则是格外兴奋地聊着六殿下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吃什么水果的闲话。 江意桦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可疑的八卦,有些纳闷,不是说八卦往往是最灵敏的吗?! 接连数天,还是如此,再一次哀叹后,江意桦还是决定把希望放在探访王府之上。 - 好在江意桦的等候没有很久,围炉宴饮这一日,李拓请的都是些名士才女,他坐在席位上吟诗饮酒,温文尔雅,那日的眼神就像是错觉一样再未在他身上出现。 江意桦躲在舞姬里献舞,倒也不担心被发现,因为参将府四姑娘如今正 14. 迎娶侧妃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你……”江意桦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闭了嘴。 见她不再反对,柳云则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聊聊正事。阿桦,你在书房里,可看到了什么?” 顶不住他眼神里投过来的渴望,江意桦终是道,“里面只有满墙书画,并无可疑之处。” 柳云则却摇了摇头。 他用手指在茶杯里点了一下,就着水迹在桌面上勾勒起来,“你可记得这么一幅画?” 江意桦眉心微动,在李拓书房里,一个檀木书架旁的确挂着这么一幅画,“你怎么知道?你一直在查他?” “我说过,在查出结果之前,你的事我一定会管到底的。” 柳云则无意在这上面继续纠缠,只是细心解释道,“那是王鸢的画,王鸢这个人是前朝之人,并不出名,可我却在无意中得知,他一生外露狷狂,对于朝政之事多加妄言,支持夺取天下的言论。” “阿桦,六皇子书房里放着这样的画,你还敢说他真的无意朝政吗?”柳云则一字一句地问。 “可这只是猜测而已,那作画者并无名气,或许六皇子并不知情。”江意桦道。 可是,话一出口,她就犹豫了,当朝皇子的书房,什么名画找不到,却要放一个寂寂无名之辈的画作? 何况,江意桦记得,那里还有一副张扬的书法,听闻观字识人,一个淡泊潇洒之人,真的能写出如此张扬的字吗? 如果仅仅只是一幅张扬的字,她未必会生疑心,可偏偏还有那样一幅画,一次两次的巧合总归令人不安。 “可你真的要拿你自己,整个江氏去冒险吗?这种事情,若能留下证据,便太愚蠢了。” 柳云则的声音清晰,语调坚定,“阿桦,他绝非良人。” 这句话,既是事实,也是他的心声。 - 翌日,入冬以来,日日严寒,院落里难得有一抹暖阳,江意桦便一早起了身,在庭院里扎起了马步。 江意桦虽然无需上阵杀敌,但在练武一事上却格外有恒心,一日都不可懈怠。 院子里的婢女也早就习以为常,各自忙着各自的活计,也不会来打扰她。 偏偏这日,沅若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看着自家姑娘不动如钟的模样,更加急切了些。 “姑娘!姑娘!”她人还没到,声音便先一步传了过来。 江意桦继续扎着马步,不急不慢地道:“沅若,整个院子里就属你最守规矩,今日这是怎么了?” “姑娘,出大事了!六殿下他——”沅若急切地开口,到嘴的话却又在扫了扫江意桦后,兀地停了下来。 见她欲言又止,江意桦淡淡道,“你说吧,六殿下他怎么了?” 沅若得了应许,终于道,“姑娘,你可不知道,前些日子的围炉宴上,参将府四姑娘恬不知耻,在宴席上勾引殿下,如今六殿下竟然要迎娶她作侧妃了!” “迎娶她做侧妃?动作这么快?” 那日宴席上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压了这几日,应该是压不住了,只是没有想到陈乐芸倒是真的办成了,逼得李拓不得不娶她。 江意桦低头琢磨着,猛地抬头看见沅若一张潸然欲泪的脸,赶紧安慰道,“沅若,你别急,别急。” 沅若委屈道,“姑娘,我是在替你不平呢,你怎么能不急呢?” 江意桦心里默默想,姑娘我那日就在现场,此事早就知道了,而且,这里面还有我的一份力呢,毕竟怎么也是我把消息透露给参将府四姑娘的? “姑娘你还没过门呢,六殿下他就先娶了侧妃,这日后可怎么是好……” 见她不答,沅若意识到什么,又言,“姑娘,你不必遮掩,沅若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你也别担心,她虽是参将府的姑娘,但说到底只是庶出,又用这等不光彩的手段嫁给六殿下,是整个京城的笑话,姑娘你就不一样了,是未来王妃,自是无需担忧的……” “不过,眼下这情形,可要沅若替姑娘去给六殿下带句话,也好让他挂念着姑娘……” 眼见沅若越说越多,不做点什么是止不住她了,江意桦赶紧道,“……这样,我写一封信给殿下,聊表关怀,你帮我送去?” 终于让沅若安了心,没了她的念叨,江意桦才铺平纸砚,一字一字给六皇子写起信来。 回想起所谓的六皇子,江意桦写的全都是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总而言之十分识大体,让他无须顾及自己。 眼见着沅若高高兴兴地去送信,江意桦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李拓书房里那副张扬外露的字毕竟不能确定是否出自他手,可若是有他的亲手回信比对一番,倒是可以多几分把握。 那日围炉宴上的事闹得并不光彩,到处都是风言风语,已经成了满城笑料,圣上怒不可遏,六皇子迎娶参将府四姑娘陈乐芸为侧妃的事情也择日草草地办了。 在晚些时候,江意桦受到了李拓的回信,江意桦客套地写,李拓也客套地回,无非是些赞她大度贤淑、能容人的话。 不过江意桦并不在意,她翻看着李拓的信笺,他的字迹很有风格,虽然笔锋稍有收敛,但的确与书房中的字如出一辙。 那字的确是他的,只要起了一点疑心,江意桦便不能不多思虑一些,柳云则有句话说得很对,她不能让整个江氏去冒险。 这一晚,江意桦睡得很不安,她从梦中惊醒好几次,醒来的时候满头都是汗。 天亮的时候,沅若惊呼着换来侍女,替她梳洗一番后,才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如今还未到春日,姑娘怎么出了这许多汗?” 江意桦想起昨日的不安,淡淡吩咐道:“沅若,你去备马,我今日想去马场跑跑马。” “是。” 沅若办事向来利索,服侍着江意桦换完骑装,就唤来马车出发了。 江意桦从前惯去的马场是达官贵人常去之地,并非什么人都能进的,倒也不必担心马场人员过于杂乱。 广袤的平原里,视野拓宽,吹着丝丝凉风,江意桦的心绪倒是开阔了不少。 她一身靛蓝的骑装衬得肌肤如雪,江意桦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了一匹枣骝马。 起初,马儿还只是迈着小步,十分悠闲,然而没过多久,它就发出一道长长的嘶鸣声疾奔起来。 耳 15. 春日狩猎宴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这样的伎俩,江意桦见得多了,比起质问,她如今更关心的是,她们不过几面之缘,陈乐芸何至于此呢? 江意桦想了一会儿,她们最近一次是在红袖舞坊见过,可当时,她一心想嫁给李拓,甚至不知道江意桦也在场,能让她盯上的,无非只是一个王妃之位罢了。 江意桦觉得可笑,反而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笑意,毫不避讳道,“你想杀我?” 陈乐芸愣愣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料到她会问地这么直接,反倒不敢回答。 她虽没回答,江意桦却心知肚明。 长久的沉默后,眼见柳云则心惊胆战地下了马,江意桦也利落地翻身下来,收起了马鞭后,才直截了当道: “你我都是武将之女,若想杀我,几日后的春日狩猎,我等着你。” 话说完了,江意桦懒得等她的反应,便同柳云则牵着马往回走,沅若则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一路上,江意桦走得沉默,数日以来,她一直心有不安,直到方才那一刻,她忽然间想明白了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 她一直以为是她算计了六皇子,可如今看来未必如此。 连厌恶情绪都无法隐藏,这个陈侧妃绝非聪明之人,可是李拓还能着了她的道,不得不娶她…… 也许是有别的原因,比如说:她和陈乐芸皆是武将之女! 如果他有意争权,那么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也许,他早就算计好了——除了要拉拢她们江氏,还要拉拢参军陈氏到他的势力之中? 圣上与那些皇子的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让他同时娶两方掌军权的势力,所以那日在宴席,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是李拓心知肚明,却顺水推舟罢了?说不定他还在其中故意加了一把火? 江意桦绷着脸,不自觉地攥紧手掌,指尖扎进肉里,刺得生痛,可是她脑海里却有另外一个可怕的念头——李拓他太可怕了!棋局对弈,她绝非李拓的对手! 要想破局,为今之计,只能推翻整个棋局。 江意桦走得心不在焉,不知走了多远,柳云则终于驻足问她,“阿桦,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春日狩猎上你要做什么?” 方才没注意看,此刻柳云则牵着马,一身青色骑装端正谦雅,透澈的眼眸含笑望向她,实在是翩翩君子少年郎的模样。 江意桦面色苍白,如果对方是皇子,把他卷进来,并无半分益处。 “阿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方才你受伤了?” 柳云则着急地上前,那双清透好看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担忧之色。 江意桦浑身僵硬地站在马场中央,一言不发,直到柳云则温暖的掌心再一次扶住她时才回过神来。 江意桦摇了摇头,拂去他的手,重新调整好情绪,换了个话题问,“柳云则,小朝他近日可还好,我许久没见到他了?” 见她没什么大碍,柳云则才放下心来,“近日他又长高了些。” “是吗?”江意桦想起在碧云县见到小朝时,他又矮又瘦巴。 柳云则牵着马,懒懒散散地跨出一步往前去,口中却是戏谑道,“小孩子变得快,阿桦,你这么久不见可别认不出来了。你若得闲了去看看他,他会很高兴的。” “以后会有机会的。” 江意桦想了想又道,“那他应该到了上私塾的年龄了吧?以我们江府的名义应该能为他找一个不错的私塾。” “交给你我自然不担心。”柳云则悠闲而散漫地答,眼角尽是笑意。 江意桦点头,终是迟疑道,“这应该,也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这是何意?” 柳云则笑意僵在脸上,慌乱地问,“阿桦,你怎么了?你方才还不是这样的。是不是陈乐芸,你方才的话……” “没什么,我只是改变主意了,我的事不想再让你插手了。” 江意桦打断他,平静道,“你可还记得,名义上我是李拓未过门的妻子,即便有一日要取消婚约,未出阁的姑娘,与外男有私交,你可考虑过我的名声?” 柳云则被问住了,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孤身一人,可以不管不顾的江意桦,柳云则知道,即便她自己不在乎,可她心里有了牵挂,为了江氏她也必须在乎。 正是因为太了解她了,所以柳云则几乎没有办法反驳她。 短暂的沉默后,他迟疑道,“你觉得我打扰到你了?” “是。” 柳云则垂眸而立,笑得苦涩,“你我相识时,我只当你是江意桦。我不曾因你江府二姑娘的身份而靠近你,如今却要因为江府二姑娘的身份远离你吗?” “阿桦,这不公平。”柳云则轻声叹息道。 也许他说得没错,可是江意桦没得选。 即便这些时日她因为柳云则的话也曾有一丝松动——或许她们可以是同行之人? 可是现在,她既然身处李拓的棋局之中,又想要破局…… 她的计划不能告知他,毕竟那之后她和柳云则终究难以同行。 江意桦退后一步,行礼,“司谏大人,今日多亏你相救。但是,我想我已经同你说得很清楚了,此后,我的事也请你不必再管。” “可你我毕竟相识一场。”柳云则轻声道。 “也只是相识而已。” 江意桦冷着脸,生硬道,“大人,你虽只是司谏,可终究是朝廷命官!竟真就如此空闲吗?” 入耳的话格外刺耳,柳云则深吸一口气,“阿桦,我说过会帮你的,若你想退掉那门婚事,我帮你,即便与六殿下为敌,我也帮你。” “让我帮你吧?”这句话几乎带着哀求。 江意桦别过脸不去看他眼里盛满的破碎,她何德何能,让柳云则这样求她? 分明最开始,她只是不想让柳云则卷入其中罢了! 事已至此,江意桦终是咬着牙道,“帮我?” “柳云则,你声名再显,也不过是在作画上。你以什么身份,什么能力来帮我?你不过是个八品司谏,即便最近受圣上倚重,可我要嫁之人是皇子,你要如何帮我?” 短暂的缄默后,江意桦听到他答,“阿桦,我愿为此筹谋!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还是低估了他的执着,江意桦在心里叹气,却平静地问,“你有六殿下的势力吗?” 柳云则缓慢地摇头。 江意桦再次问,“ 16. 春日狩猎宴2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春日狩猎,京城子弟皆受邀而来,聚在一处也只是寻点乐趣,然而此刻的宋浔却格外严肃紧绷。 江意桦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人倒更像是她那个冷厉的大哥。 宋浔驱马与她并肩,幽幽地问,“阿桦,今日之事你决定好了吗?” 表哥身上背着弯弓,甚少如此严肃,江意桦朝他颔首,“是。” 宋浔并不意外,只是叹气道,“我就说你总有主意,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放纵你。” 江意桦嘴角一弯,露出一抹坚定的笑意,“我知道这件事只有表哥你会帮我。” “你呀,可真行啊。”宋浔无奈地摇头,“我答应你是因为我对我的箭术有信心。” “我也是啊。”江意桦冲他笑,她也相信宋浔的箭术。 “你也是当真考验我啊。” 宋浔终是珍重地道了句“阿桦,你千万小心。”后,便先一步勒马离开。 江意桦后一步骑着马往后山深处去,日光穿过树隙,空气里是翩飞的尘烟,她只觉得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可她义无反顾地骑着一匹孤马越走越深,满目均是碧绿的叶子,她一路避开人群往寥无人烟之地去。 没过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她等了许久的人。 李拓的侧妃陈氏孤身一人骑着马拦在她的道路中央,此前她还能虚情假意地笑笑,但此刻那张俏丽的脸上却完全没了遮掩。 “我生怕侧妃你不敢前来,如今侧妃来了我便放心了。”江意桦单手勒缰,停住马匹高声道。 “孤身前来,你胆子倒是很大。”陈氏狞笑着,森林深处猛地窜出一群人马,封住了江意桦的退路。 江意桦扫视一周,冷静道,“春日狩猎,圣上亲临,你敢在这里杀我?我可是未来王妃!” “呵,未来王妃?林中常有猛兽出入,未来王妃遇到狼群不幸身死,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呢。” 陈氏笑容森然,半月之后便是江意桦嫁给殿下的婚期,她费劲手段嫁给皇子,可不是来做侧室的,“你以为,我会甘心这侧妃之位?你我家世相当,凭什么是你做王妃?” “当初太后宴请,赏花宴上你也是献艺者之一吧?你费劲心思却根本入不了李拓的眼,我知道你不甘心。” 江意桦轻蔑地笑道,故意激怒她,“可你再不甘心,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只能做侧妃,只能向我斟茶请安!” 陈氏愤怒地看着江意桦,这句话戳中了她一直以来的痛处,身为庶出,她已经受够了看人脸色的日子。 嫁给李拓只是第一步,王妃之尊才是她的终点,她说的没错,只要江意桦在一日,王妃之位便永远轮不到她。 陈氏脸色生白地盯着江意桦,却忽然笑了,眼神阴狠,“所以我不会让它发生的。你似乎还没有明白眼下处境。” 随着陈氏的动作,锁住江意桦后方的人马立即朝她逼近,几乎就要凑到她身前。 “是吗?” 江意桦冰冷地回答,“我很明白我的处境,我还明白你随侍李拓身旁,离他不会太远。” “那又如何?”陈氏飞扬跋涉地问。 然而下一秒,江意桦便从箭囊里抽出一只羽箭,瞄准陈氏座下的马匹满弓射了出去。 箭矢贯穿马腹,趁着陈氏的马匹惊叫着嘶鸣,江意桦越过她不管不顾地朝前冲了出去。 眼下的处境,她不需要撂倒后方的一群人马,李拓一定在这周围,把这些人引到他面前才是江意桦的目的。 “给我杀了她!” 刺耳地吼声,后面射来的羽箭擦着耳边穿过,江意桦弓身低伏在马背上,呼啸着一路狂奔。 哪怕江意桦早有准备,事实上她还是低估了此次的危险,数不清的羽箭划过,不知何时右手手臂上中了一箭,殷红的血渗出来浸染了衣袖。 但是江意桦顾不上伤口处蔓延的疼痛,她伏抵身体,咬紧牙关,手掌上被缰绳勒出显目的红痕,只想再快一点。 李拓听到树林里沙沙声响,弯弓搭箭对准了树叶摇晃之处,本以为是什么野狼野猪,静默了片刻后,竟是一个女子骑着孤马奔来。 那女子越来越近,李拓身旁的护卫呵斥着上前阻拦,却在此时,她竟眉头紧缩,面色痛苦地昏倒在了马背上。 无人牵引的马匹自顾自地奔到了李拓面前,终于看清了她身上的箭矢,李拓的侍卫抽出剑大喊起来,“有刺客!” 一声惊呼后,李拓立即被侍卫团团围在了中央,等了片刻,四周并无动静,李拓终于扬头让近卫秦纪前去查看。 那女子手臂上的肩伤并不要命,反倒是从背后中了一箭,似乎正中心脏。 春日狩猎上受邀而来的都是名门,无论这女子是哪个家族的,恐怕事情都有些棘手,李拓皱了皱眉。 “快将她带回去!请医师速来诊治!”李拓淡淡道。 “是,殿下!”秦纪应下,打算将马上的女子移过来,他扶起女子低垂的头,却乍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惊骇道: “殿下,这……这是江氏二姑娘!” - 耳边是呜咽的哭声,胸口是钻心的疼,江意桦睁开眼,看见沅若一双红肿的眼睛上还挂着泪。 四下扫了扫,果然看见宋浔正失神地站在床边。 “阿桦,箭只偏了半寸。” 这是江意桦第一次听见宋浔用发抖的声音同她讲话,“还好、你醒了。” 江意桦看着他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想露出个笑意,但嘴角一动,却牵扯了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一瞬间直冲向全身。 江意桦疼得冷汗直出,只好颤抖着放平嘴角,不敢再动。 胸口那一支箭,是宋浔所射。 她故意招惹陈氏,故意把人引到李拓面前,就是为了让李拓亲眼见证她的死。 几日前,她找到宋浔,将这些时日的推测告知后,直言来意,“表哥,春日狩猎时助我一臂之力吧。六皇子所求太大,他不受圣上重视,却要我整个江氏助力,成事也就罢了,可若是败了,我江氏可承担不起。” 那时宋浔“唰”地从扶椅上站起来,面色大变,“若真如你所言,只待你出嫁,六殿下手中势力便足以同五皇 17. 长居俞南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宋浔之前就已将所有奴婢清去了前院,此时沅若将母亲请来,江意桦的院子里除了屋内几人,再无旁人。 江夫人看见女儿醒来本是惊喜万分,然而她看见当江意桦强撑着从榻上坐了起来时却是一惊,“!!!” 强烈的疼痛使江意桦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弭殆尽,她强撑着精神,掀动嘴角,“受伤之事其实是我擅自做主谋划的,望母亲勿怪。” “谋划?”江夫人看着她容色苍白的一张脸,大惊道。 江意桦虚弱地点头,“女儿谋划此事,如今却还差一步。求母亲向外宣称——江府二姑娘江意桦不治而亡。” “你!说什么?”江夫人颤抖着指尖指向江意桦,见她紧抿着唇不再开口,又转头望向宋浔。 这兄妹俩竟是一样的神色,江夫人狠狠地瞪着他们,明白过来此事定是二人合谋。 与此同时,宋浔却躬身走了过去。 宋浔跪在地上,同江夫人说了许多,似乎是李拓的阴谋、他们二人的计划。 江意桦忍着疼听得迷迷糊糊,脑子里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十分庆幸此刻宋浔愿意替她同母亲解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意桦只看到母亲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神采。 宋浔仍旧跪得笔直,母亲却缓缓站直了身子,她低声喃喃道,“身为母亲,我知道自己的孩子过得不快乐,可要在这世上生存,就必须要守一些规则,这也是最容易的方式。” “可你若是偏要选那条更难的条路,”江夫人缓缓地往屋外走去,“……那么此后江氏再无二姑娘。” “姑娘……”沅若骇然地看向江夫人,又看向自家姑娘。 “沅若,扶我起来。”江意桦借着沅若的力下了榻,跟宋浔一样跪在了地上。 双膝撞在地面,江意桦浑然不觉,只是伏在地上,对着母亲的身影叩首,从此往后,她只怕再也不能在母亲身前尽孝了。 - 五日后。 京城里,江府内白绸高挂,亲友拜会,一片唉声。 宋浔在江府二姑娘江意桦的灵堂里操办丧事,面色如灰。 “江氏二姑娘出殡——” 一路上送殡的人浩浩荡荡,挤满长街,宾客之中有六殿下亲临,众人亦是惊诧讶异。 然而,此时此刻,在郊区的一条河道边,却停着一只乌篷船。 江意桦倚靠在船舱内,看着身旁服侍的女婢,轻声道,“沅若,你本不必跟着我的。” 沅若撑着船桨,听到此话急忙摇头,“姑娘之前便抛下过沅若,如今姑娘去哪,沅若便去哪里。” 江意桦见她打定主意,只好无奈地摇头,真是个傻丫头。 想了想,江意桦又道,“沅若,再看一眼京城吧,以后,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毕竟假死脱身,若被发现,便是欺君之罪。 听了她的话,沅若站在船头往京城的城墙看去,远远地只看见一角飞檐。 江意桦最后看了一眼京城的春色,吩咐道,“沅若,我们走吧,顺着江水南下吧。” - 江上的一只蓬船将她们送到千里之外,绵密的雨将俞南晕湿,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脆如玉珠。 这里是九曲泉水,十里梅坞的俞南。 江意桦带着箭伤来这里养病,沅若问她,“姑娘,你如此确信这里是你喜欢的地方吗?你放弃江府贵女的身份,王妃的尊荣,为何会对这里如此着迷?非这儿不可了?” “沅若,只是踏入这的那一刻,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我才真正觉得我活着。”江意桦答。 “活着?姑娘不是一直都活着吗?”沅若疑惑地问。 “那不一样。” 这里没有那么多权利争夺、规矩枷锁,不必时时担心成为棋子,赔上性命。 江意桦常常会觉得时日很慢,很安宁。 春去秋来,胸口的旧伤已添了新痂,如今已过了五个春秋。 “姑娘,你今日要做什么样式的花灯呢?”沅若捧着各式各样的绢纸,眼中兴致浓厚地问。 江意桦接过她递来的绢纸,细致地用染料染上颜色,“今日要做的是仙居花灯。” 沅若呆呆地看着江意桦动作,又问,“姑娘,这次的花灯可真奇怪,居然连木头、竹子都不用!” “是啊,这就是仙居花灯的独特之处,” 江意桦笑道,“我这次做的只是里面普通一种,宫里里有一种进贡给圣上的‘珠兰灯’,灯周围的花纹全都是绣花针刺成的,针法就如水波一样,那才是精妙绝伦!” 花灯本是女红的一种,她幼时来了兴趣,缠着教导嬷嬷多学了些,如今倒也正好派上用场。 “居然还有这样的花灯!”沅若欢喜道,“姑娘你做出这么新奇的、仙什么花灯,一定能够大卖!” “是仙居花灯。”江意桦笑着重复道。 自从五年前来到俞南,想到总得谋生赚钱,江意桦便在城南盘了个铺子,里面只卖花灯,铺子中的花灯以巧思为主,供应不多,倒也开到了现在。 日常开支倒不成问题,每到上元节,灯火如昼,还往往卖得紧俏,一灯难求。 江意桦沉心在案几前,只想多做些花灯,沅若不想打扰她,便待在了前堂售卖。 她将染好的纸片一个一个拼接起来,花灯虽小,却费了许多功夫,做得久了,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 巷外似乎有人在叫卖。 江意桦放下手中的花灯,问,“沅若,外面是什么声音?” “姑娘,巷尾新开了家书画斋,今日开业,正在叫卖呢!”沅若急冲冲的跑来答。 城南的商铺众多,满街都是叫卖声,江意桦早已习惯了,几日前街尾的铺子被盘了下来,没想到这就开业了。 “是吗?看着倒是很热闹。”江意桦走到堂前,隔着很远就看见店铺外一圈围着一圈的人群。 “姑娘,听说是店家新进了京城大人的名画,如今整个街道都挤满了人去看呢!”沅若解释道。 名画向来是可遇不可求,江意桦也被勾起了兴致,笑道,“那等晚些时候,人少些,我们也去看看!” 铺里时不时有人来买灯,沅若急急忙忙地张 18. 长居俞南2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可看到那名画了?”沅若欢愉地迎上来问。 “看到了。”江意桦淡淡答,“还是故人之画呢。” 故人之画?小姐从前有认识这样的故人吗? 虽然疑惑,但是沅若却也没再多问。 她收拾好铺面,挂上下市的牌匾,阖上店门,又问,“姑娘今日还做花灯吗?” 江意桦翻开账本看了看,颔首道,“自然是要做的,这几日多做些,等赚了钱,我们就闭店几日,去江上游舟可好?” 沅若欢喜地应下,“再好不过了!” 江意桦继续拿起未完成的花灯,一边拼接一边教沅若做些简单的样式。 两个人一起动手,进度便快了许多,一连做了数十个。 几日时间很快地就过去了,等到店铺内的花灯都卖光了,江意桦便闭了店准备歇上几日。 刚一阖上铺门,沅若便兴奋地凑到江意桦身前,“姑娘,之前说好了要去江上泛舟,我看今日天气甚好,正适合泛舟呢!” “是吗?”江意桦故意逗了逗她,“我看这天色似要下雨呢!” “姑娘……”沅若抬头看着外面的艳阳,嘟囔道。 眼见着沅若一下子垂着眉,江意桦笑道,“沅若,我说笑的。今日天气确实不错,你去叫上罗姑娘,再借一借她阿爹的船,我们一同去吧?” “是,姑娘。”沅若闻声,兴冲冲地去了。 江意桦坐在屋内,左等右等,过了许久,还不见沅若身影。 又过了片刻,沅若终于回来了,她身后跟了一大群人,其中的女子江意桦倒是不意外。 此人正是她口中的罗姑娘,沈宁。 沈宁是巷尾夫子的女儿,她阿爹为她取了个十分淑雅的名字,可她本人却和他的期望相差甚远,性格十分洒脱。 她大大咧咧地进了铺子,啃了一口青枣,“阿婳,听说你要泛舟?找我可算是找对了,这几日江上菱角熟了,有船的人家都忙着采菱去了,也就我阿爹的船还空着。” 江意桦自从来了俞南,便隐姓埋名,化名江婳,她笑道,“是啊,这可多亏了令尊喜好泛舟,还为此专门买了条船!” 江意桦回答着沈宁,目光却略过她,落在了门口站着的人身上,那是位年轻的小公子,一身富家少爷的装扮,旁边还跟着个书童。 沅若看见江意桦询问的目光,解释道,“姑娘,我去的时候书塾正下堂,遇见唐家公子,他听说姑娘们去江上泛舟,非得跟来。” 江意桦点头,此番见到唐家公子她不免有几分诧异,毕竟她与这唐小公子并不熟稔,只不过是去书塾找沈宁的时候遇见过几回。 正思索该如何开口,沈宁看着门口踌躇的人,却打趣地接了话,“阿婳,这唐小公子可是冲你来的!” 听得这话,唐小公子的脸倏地红了起来。 江意桦也赶紧堵住沈宁的嘴道,“休要胡说!” “怪我多嘴了。”沈宁叹了口气,但看到门外公子依旧一副踌躇的模样,终是看不下去。 便又先开口道,“唐瑾玉,阿婳怪我胡说,那你自己解释,你是来做什么的?” 正在此时,唐瑾玉终于腼腆地开了口,说出的话却依旧含蓄,“听闻二位姑娘要去游舟,定然缺少撑船之人,在下愿意效劳。” 唐瑾玉局促地在门口恭候,虽是富家子弟,倒是并不骄奢,要知道这唐家是俞南有名的富绅,整条巷子都是唐家的产业。 江意桦在这里开店,实在不好落了他的脸面,便含笑邀请道,“唐小公子既然是阿宁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今日游湖自然是朋友越多越好。” 见江意桦点了头,沈宁一口塞下最后一个枣后,利落地起了身,似乎早就等得不耐了。 一行人急急忙忙地赶到江边,不出所料,那里停着各式各样的船舟,到处都是忙着采菱的身影。 他们登上船,唐瑾玉和他的书童撑着桨,很快便顺着江风划了出去。 然而,出去没多久,他们就因为江上的浮萍阻拦而慢了下来,唐瑾玉和他的书童撑船也变得费力起来。 俞南本是个不大的地界,鸡犬相闻,江上到处都是熟面孔,江意桦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才缓慢地一点一点越飘越远。 江上秋风吹起水波荡漾,江意桦惬意地吹着风,沈宁和沅若则弯下腰去水面掬水,互相泼着玩。 也不知是谁失了手,一捧水溅在江意桦身上,她微微一怔后,索性也挑起水面,朝闹得起劲的沈宁和沅若泼了回去。 纤手探入水面,如凝脂般白皙,所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唐瑾玉看得有些呆了,回想起在书塾第一次见到江意桦时,他一瞬间便红了脸。 巷里的女子他不是没有见过,可他从未如这般失态过。 他自幼锦衣玉食,想要的东西只需说一声便能立即送到他面前来,便对所有东西都淡淡地、没什么兴趣。 久而久之,所有人觉得他性情清冷,对什么都不甚在意。 也因此,在书塾,他凑上前说希望同去时,连一向知道他性情的沈宁都吓得不清。 “少爷!” 唐瑾玉默默地撑着船,忽然听到有人在唤他。 他回过头,不远处的一片浮萍里,有人伸着脖子朝他张望。 “少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少爷出行怎可用这样的小船?” 正玩闹着的江意桦她们也被那人喋喋不休的声音惊地停了下来。 沈宁先回过神来,冲江意桦解释道,“这一片都是唐家种的,想必那些都唐家的仆从。” 江意桦点头,又听见那仆从弓着腰,恭声道,“少爷难得有兴致游舟,我这就为少爷唤只船过来。” 唐瑾玉咳了一声,“不必了。你只管做你的就是。” “是,少爷。”那仆从得了命令不再吭声,继续埋着头采菱角去了。 然而船上却一瞬间沉默了起来。 江意桦歉意地起身,朝唐瑾玉和他的书童道,“唐公子,撑了这许久的船,你们先歇息一会吧。” “交给我吧。”沅若听自家姑娘发了话,伸手去接唐瑾玉手中的桨。 然而却没接到。 沅若茫然不解地站在原地,那书童挠挠头,看看自家少爷,终是心直口快道,“实不相瞒,我家少爷乐在其 19. 不速之客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没过多久,李拓咳嗽着吐出几口水后,悠悠转醒,他动了动浓黑的眉,缓缓睁开了眼。 光线刺眼,他周围还围着一圈人,其中一个平民女子还跪在他身旁,见到他醒了,笑道,“是我们救了你,不过你不必感谢!” 李拓咳了一声,偏过头看见船头还站着两个女子,皆是背过身,看不清面容,他皱了皱眉。 “你没事吧?” 身前的平民女子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还担忧道,“你身上的伤挺严重的,恐怕需靠岸找医馆医治!” “无妨。”李拓挣扎着起来,又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俞南,不过你的伤还是不要动了。”围着他的一群人里,其中一个男人又将他按了回去。 李拓醒了,江意桦躲着站在沅若身后,十分头疼。 她背过身坚决不回头,期望这样不会被认出来,又低声吩咐道,“沅若,一会儿船靠了岸,我们赶紧走!” 与此同时,数丈之外,一只巨船在凌冽的江风中破开波浪,行得十分稳当。 船上的主人一身紫色官服,端坐在案前,沉默地展开了一张绢布。 长久的寂静里,一个黑影走近,低声道,“大人,他受伤落入水中,我们的人只能先退回来。” 船主人颔首,目光却温柔地落在绢布上,画上女子一颦一簇跃然纸上,却又定格在画里,隔着生死。 音容犹在,昔人已往。 江风吹得他有些冷了,他迟疑地伸手触了触画,她分明在眼前,却再也无法与他说笑。 身为臣子,他本不该对皇室出手,但是他面无表情,声音更冷了几分,“李拓算计她入局,害她身死,他死了,才算两清。” - 自在江边救下李拓那日之后,江意桦逃般地回了屋,阖上门的那一刻,又后怕地吩咐沅若闭店数日,不再开门。 数日以来,江意桦一直待在院内,任凭外面如何风云,也决不参与,只盼着李拓能早日离开此地。 这一日,江意桦坐在屋内,闲得无事,只好翻了些话本出来看,民间的话本多是讲些民间百态,江意桦觉得有趣,渐渐地看入了神。 外面哐哐地砸门声响起的时候反倒将江意桦吓了一跳。 “阿婳,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最近怎的都不开门啊?”是沈宁在外面。 任她这么敲下去,怕是要将整条街的人都惊来了,江意桦赶紧问,“阿宁,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沈宁扯着嗓子答。 江意桦赶紧开了个缝把她拉进来,示意她小声些。 “你怎么像做贼似的?”沈宁歪着头问。 “我近日要躲个人。”江意桦低声道。 “难怪你铺子自从回来之后就再未开过,前几日唐瑾玉还向我打听你,他对你倒是真挺上心的。” 沈宁只当江意桦躲的人是唐瑾玉,也就不甚在意,只是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在江上救的那个人吗?” 江意桦颔首,“那人走了吗?” “倒是还没走,” 沈宁摇头,“我留他在家中养伤,他说想见见所有救命恩人,我和唐瑾玉他都见过了,唯独你走得慌忙,所以我来问问,什么时候我带他过来道谢?” 江意桦赶紧摆手,“不必了,他——他毕竟来路不明,我可不想多惹是非。” “你未免也太过谨慎了。”沈宁叹气,“他毕竟生得极好看,我觉得他不像坏人。” 江意桦摇头,沈宁若知道他真实身份,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然而她又不能直言,只好提醒道,“阿宁,你可别被他的外貌迷惑了,千万小心他。” “等他伤养好了,就早些送他离开吧。”江意桦又补充了一句。 沈宁打量着江意桦,忽然迟疑道,“我总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怎么会?” 江意桦面上不动声色,勉强露出个笑意,“我都不认识他呢。” 江意桦以为只要等到李拓离开,她的日子又会恢复到从前一般。 然而,这一日,“嘭”地一声屋门被人推开,整个院落都被持剑的侍卫团团围住时,她扫了扫那些陌生的面孔,足足有二十余人,而且看样子这些人都是精锐。 江意桦只是惊讶了一刹,便立即反应了过来。 在这个地方,能号召起这样的势力,还与她有瓜葛的人只有一个,她还是不该抱着侥幸心理啊。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此刻,沅若刚从屋里跑出来,手上还拿着洗了一半的菜,面色惊恐地问。 “怕是——有大难了。”江意桦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持刀的侍卫,笑得苦涩,幽幽地答。 突然看见这阵仗,沅若也有些惊慌,但看出来自家姑娘似乎已经知道对方是何人,又忍不住问,“姑娘,他们是什么人?” 江意桦目光如炬地望向屋外,隐隐约约有道影子落在地上。 “沅若,你先回屋,我来应付他。” 先安抚好沅若,待她终于迟疑地回了屋,江意桦才敛了敛神色,把所有的散逸收起来后,毅然决然地开了口,“阁下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闻言,一道轻笑声响起,李拓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 几日前,他的近卫秦纪顺着江水终于找到了他,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立即下令,命他去探得江意桦的位置。 一直等到今日才行动,无非是等他的手下都到齐罢了。 “已故的江氏?”李拓轻吐了几个字,旋即淡淡一笑,“你真是让本殿下好找啊。” 如果说以前他还在有意隐藏锋芒,那么此时此刻,江意桦见到的六皇子李拓才能真正算得上是尊荣威重,即使只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压迫。 江意桦立即跪在地上,低下头来,只不动声色地牵动嘴角,“阁下在说什么?民女听不懂。”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然而李拓却毫不在意。 他随意地掀袍坐下,嘲讽得笑了起来,声音寒如沁雪,“你不承认没关系,本殿只需禀告圣上,实情如何,一查便知。” 李拓漫不经心地靠着椅背,眼神冰冷地看向伏在地上的江意桦,整个过程中只有无动 20. 不速之客2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江意桦和沅若被李拓的人日夜看守,外面是数不清的暗卫,即便她会武,带着沅若也定然是跑不了的。 沉寂数日,李拓除了将她拘在院内不能出去外,对其他事务倒也不加干涉。 江意桦不知道李拓究竟在计划些什么,只能耐心地等着。 翌日,夜色渐深,院内终于有了动静,江意桦被外面“哐铛”的兵器声惊醒,在迷迷糊糊中反应过来,李拓已经精心计划了数日,看来今日她就能解开这个疑惑了。 想到这里,江意桦猛地起了身。 “姑娘?”沅若也醒了,第一反应便是急忙朝江意桦跑来。 江意桦比了个手势,“嘘。” “……唔” 顺便在沅若刚要说话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江意桦翻身藏在门后,将耳朵贴在上面,警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双方已经打了起来,李拓的人手不弱,可听外面的激烈程度,似乎对方也不落下风。 江意桦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来的会是什么人?如今李拓在朝中最大的威胁就是五皇子,恐怕也只有他敢这么大仗势地出手了吧? 只是李拓将她圈在这里又是有何用意呢?她与五皇子并无任何瓜葛。 江意桦想了一会儿,不论如何,这倒是个好机会,他们打得越乱,她和沅若才有机会逃出去。 只要李拓找不到她,倒时候就算禀告了圣上,也无人会相信李拓的话。 江意桦打定了主意,贴在门背后,只等着他们双方消耗地差不多了的时候,带着沅若闯出去。 然而,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后,没过多久声音便越来越弱,最后竟然彻底安静了下来。 正当江意桦疑惑时,外面有人忽然开口了: “且慢,我这有一个人想让你见一见!” 说话的人是李拓,他淡漠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反而还夹杂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与此同时,江意桦却哐当一下大感不妙。 果然,下一刻,秦纪就带着人将她和沅若押了出去。 沅若不会武功,江意桦没把握带她闯出去,便没有反抗,秦纪将刀架在她的脖颈上,只要稍一用力便能轻松割破。 刚被押着走出来,江意桦便被外面浩浩荡荡的人马震惊了。 难怪李拓会这么快就忍不住让她出来,因为仅仅是这么一炷香的功夫,他的人马就快顶不住了! 看来这五皇子倒真是有备而来,江意桦脑子里一刻也没闲着,把所有可能的逃跑方案都想了一遍,便听到李拓笑着对石阶下的人问道: “侍郎大人,这个女子你眼熟吗?” 侍郎?莫非是五皇子的部下?江意桦疑虑地朝前看去,渐黑的视线里,那里站着个眉目生冷的人。 江意桦眼底一跳,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这个人她太熟悉了。 昔人面孔如旧,却又…不似往昔。 江意桦记忆里的柳云则分明还是个随性风雅的少年郎,可眼前这位大人却像是乌云一般厚重。 只是短短的几年时间,她好像又看见了初见时的柳云则,那时他独自醉酒,也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唯一的不同是,如今他的眉眼更加低沉凌厉,也更加权重。 这五年里,她顺利地从权势中脱身,但柳昀则却似乎一步比一步更沉地踏入了权势之中…… 官场的荣华利禄真的能这么轻易地改变一个人吗?江意桦不可置信的想着,几乎是同时,柳昀则也抬头望向了她。 “……” 无声的对视中,柳昀则的双眸似乎有一瞬间的松动。 他和李拓都是一样冰冷的眼神,但是江意桦能隐约感觉,他的目光和李拓的是不一样的,李拓的眼里,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冰。 可柳云则的眼里再冷,她好像都能隐隐感受到里面的温度。 江意桦收敛住情绪,转头对等着看戏的李拓怒声道,“李拓,我与他并无交情,你以我为要挟,绝不会如愿!” 李拓却平静道,“是吗?那我们打个赌吧,就赌我用你的命,换他的命,他会不会同意?” “……” 话在嘴边打了个滚,又被江意桦咽了回去,她沉默了,因为这一刻她竟然很难开口,他会怎么选? 这些年来,柳云则一直在朝中费心经营。不过短短五年时间,他便一路从八品司谏到升官至正三品中丞侍郎。 如今大势已聚,东风已起,他根本不再惧怕李拓半分! 今日本是他算计好一切,为她报仇的日子。 然而—— 柳云则忽然扯了扯嘴角,半分笑意微不可查。 李拓的话已经抛了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他会怎会选?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难题,但是柳云则却没有一丝犹豫——因为一直以来,他从来就只有一个答案! 柳云则执剑而立,整个人和他手上的剑一样锋锐凌然,对着李拓竟然分毫不让。 如果不是锋利的刀锋贴近他的脖颈,江意桦根本看不出他刀尖指向自己的窘迫与被动。 他分明是受制的一方,语调却没有流露半分惊慌,“你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你,但是,我凭什么相信你?相信我死后,你会放了她?” 柳云则从容地和李拓对视。 他知道,李拓赌他柳云则没有办法对江府二姑娘坐视不理。 而他,也有几分猜疑,也许李拓还需要江府的势力,为了这个他也不会真的要阿桦的性命。 然而,他终究还是比李拓更害怕些——更害怕拿阿桦的性命去赌! 柳云则终是冷冷道,“要么你现在就放她离开,我把命给你。要么今日所有人都一起留在这里。”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加掩饰的威胁:“你知道,我的这些人能办到!” 李拓正在权衡他的条件,却突然被一连串的脚步声扰了神。 外面陆陆续续地似乎又来了一批人,站在最前面的人长着一张稍显稚气的脸庞,他身后跟着的是一群高矮各异的家丁。 “江姑娘,你别怕、我来救你了!”为首的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传了过来。 本来就不大的院子,因为再加进来一群人,彻底变得拥挤又混乱起来。 “你的人?”李拓警惕地看向江意桦。 江意桦盯着为首的人,愣了一下,“唐瑾玉……” 随即,她又不可抑制地摇了摇头,他虽是一片好心,但显然还是太年轻了些。 他的这些家丁怎么看都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暗卫们的对手,也难为他还敢带人过来。 等到江意桦终于见 21. 心意相通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李拓眼神微眯,“我倒是低估你了。” 李拓想过她有所隐藏,并非温良之人,却没想到,她反差竟如此之大。 他倒是有点怀念之前那个江氏小姐了。 “罢了!”李拓拍了拍衣袖,取出袖中的一封信,递到柳昀则面前,“我可以不要你们二人性命,但是你必须以上面的名义请罪,自请辞官!” 柳昀则只是扫了一眼,“可以。” 一时间,所有人都等着柳云则铺开纸砚,一笔一划地写完奏疏。 柳云则慢悠悠地写,李拓也很有耐心地等着。 直到李拓拿到柳云则写好的请罪书,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江意桦也没看到信上的内容。 “柳云则,李拓给你定的什么罪名?” “中饱私囊、贪赃纳贿。”柳云则平静地回答。 要想培养自己的势力自然需要大量的钱财,不止李拓,朝中每一个皇子,甚至是位高权重的臣子,都对此毫不避讳。 可大量敛财,自然也有失足的时候,柳云则继续道,“无非是替李拓的党羽顶罪罢了,不值得上心。” 可是江意桦却难以置信,“你疯了?你怎么能背着这种骂名?那你的仕途怎么办?” “为官一途,自是无望了。” 柳云则依旧很平静,就像他的话一样,好像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可我记得,你从前想做个好官?想为天下做点事情。” 这句话终于让柳云则面上有了起伏,里面交织着诧异、惊喜、还有笃定,“是,你说得没错,没想到你还记得。” 然而江意桦却低下头,“是我害了你。我从前帮你,是因为我走不出的困境,我希望你能走出去。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也是我阻了你前行。” 江意桦的声音很低,有内疚,也有自责。 柳云则终于笑出了声,“你都说了,那是从前。” “是从前又如何?难道如今你变了?你放弃了?”江意桦忽然想起,是的,如今的柳云则比起从前的他的确变了很多。 柳云则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只是解释,“是变了,我只觉得,能为天下做点事情的人有很多。这是一个盛世,圣上也是明君,明君身旁多的是贤臣良将,多一个柳云则,少一个柳云则,这天下仍是这样的天下。” 江意桦站在原地,不明白他的话,“你——”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在乎这个官位!”柳云则急切地靠近几步,坚定地靠近江意桦,“我在乎的是——” 柳昀则此刻目光炯然地望着她,江意桦没有看错,他身上那层冰冷、坚硬,宛若覆盖在身上的一层厚厚的冰壳——此刻在她面前悄然融化,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你在乎什么?”江意桦原本还在继续执着,然而看着他的目光,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江意桦震惊地眯起眼,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意桦失措地后退,她一直以为,柳云则所追求的是仕途,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在他心里,自己竟然早已经胜过了他的理想和追求?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已经整颗落在了自己身上? 江意桦浮想起从前种种,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此刻再看好像处处都有着痕迹可寻。 柳云则在京城时,看着她的眼神那么不同! 只是她当时一心筹谋,对他的满腔情意竟然毫不察觉? “你终于发现了。我在乎的是你。”柳云则吐出一口沉沉的气,好像是终于把积压了很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柳云则用一双沉甸甸、满是柔情的眼眸望着她: “阿桦,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我的暗示,我的心意,你好像永远都看不懂。后来我告诉自己,你只是整颗心都铺在了那桩婚约上,只要解决了那桩婚约,你就会看见我了……” “可是,一切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你就先一步离开了……无论我怎么追,你好像永远都快上一步。” “好像无论我怎么走,都只能望着你的背影……” 柳昀则说得很认真,瘦削的脸颊上,明明是很轻柔的笑意,江意桦竟然很难过,难过得连吸气都有点不畅快。 “你真犯傻。” 江意桦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定定地望着他,“柳云则,今日我若不在,你真的会杀了李拓吗?” “会。”柳云则只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可是任谁都能看到他脸上的认真。 江意桦不敢再看了,“你可想过自己?谋害皇子,这必会招来灭门之祸。” “三年前,母亲病逝,我在这世上已无至亲之人。”柳云则声音平淡而麻木,但是又好像有几分执拗。 江意桦倒吸一口凉气,生命中唯二看重之人,接连离逝,会是怎样的痛苦?柳云则的声音越是轻,她也便觉得越无力。 这本该是件至沉至重之事,要多么哀默、心死,才能像他此刻这样轻描淡写?江意桦不敢想。 她终于向他走进了几步,伸手用指尖轻轻触碰到他深邃的眉骨,碰到他生冷的眉。 柳云则就站在原地,不进也不退,生怕这是幻象,惊扰了这场梦境。 还是江意桦伸手扣住他的指尖,温度传到掌心,她轻声说,“柳云则,我竟不知你还是个痴人。不仅痴,还犯傻!” 长久的寂静里,她只听到柳云则压抑着嗓子,“世人都言难得糊涂,而我愿意一直这样糊涂下去。” - 既然已经写了请罪书,柳云则也不再打算回京城,索性直接留在了俞南。 在等候圣裁的过程中,柳云则遣散了手下众人,只留下了唯一的亲卫林立。 五年前,碧云县的灾情,林立只是本地一个不起眼的镖师,作为镖师,过的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流血和死亡他早已习惯。 然而在那一年的灾情里,他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接下了押送灾粮的任务,却遭遇了比流血死亡更令人胆寒的黑暗,只因路上的官员贪财,他们扣押了灾粮,竟然把私吞 22. 愿与你同往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江意桦和柳云则忙活了几天,终于清完了账面,又吩咐完沅若去街上变卖后,才终于有了时间坐在花棚下纳凉。 如今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 柳云则去附近的冰窖买了冰块运回来,放在室内便凉快了许多,又用冰块做成冰冻的糯米酒,甜糯中带着丝丝清凉,暑气一下子便去了大半。 江意桦正品着酒,院门外却来了客人。 沈宁倒是不客气地直接往里走,唐瑾玉则依旧有些拘谨地走在后面。 “阿婳,听说你要卖了这铺子?你要走?”沈宁的声音倒是先一步传了过来。 “是啊,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得不走。” 沈宁瞬间变得唉声叹气起来,“你要是走了,谁来教我骑马啊?” “你还是听你阿爹的话,多寻些字帖,练练你的字吧。”江意桦笑着跟沈宁打趣完,又转身对着唐瑾玉拘礼道: “唐小公子,几日前,你的相救之恩我一直记在心里。” 虽然最终并没有救成,但能赶来,江意桦就已经很感谢了。 唐瑾玉回去之后,又听了父亲训斥,对当日之事便明白了几分,虽然那位大人物没有明说,但能同他扯上关系的,想必江意桦的身份也不简单。 唐瑾玉有些复杂,情绪都写在脸上,“江姑娘,那日我并没有帮到你。” “不,今日我还能无恙地站在这里,你有很大的功劳。”江意桦诚恳道,毕竟若非他,自己不会知道李拓和唐家的关系,更不会因此寻到一条生路。 “此话当真?” 听到这里,唐瑾玉脸上立即转晴,变得十分欢喜。 “咳。” 几人正说着话,便看见个郎君从堂前出来,他手里托着酒樽,插话道,“阿桦,有客人来了?” “招待不周,诸位还请见谅。”柳云则把盛满糯米酒的酒盅一一放在他们面前,自然而然地招呼起客人。 “您就是京城来的那位大人吧?” 数日前的那场交锋,众人虽不知缘由,但当日阵仗之大,街头巷尾的人早已传遍了。 沈宁也是早有耳闻,不过她并不好奇,这种隐秘,知道越少,才越不会迎来祸事,便只挑了无关紧要的话题问,“阿婳,难怪你谁也看不上,原来是早有所喜了呀?” 沈宁一边说,一边冲江意桦挤眉弄眼。 眼见江意桦没有否认,柳云则脸上更多了几分笑意,这话说得甚合心意! 他举起酒樽,“诸位既然是阿桦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唤我柳云则即可。” “不敢不敢。”沈宁急忙摇头,仓促作揖道,“原来是柳大人。” 众人来来回回客套一圈后,趁着月色,饮着酒,没多久便渐渐熟络起来。 又添了几壶酒后,唐瑾玉吃多了酒,听着江上晚归渔船唱的渔歌,自己也跟着唱了起来: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江意桦觉得新奇,一向谨慎的唐小公子喝醉了酒,竟然是这副模样,不自觉笑出了声,连日来的疲惫也跟着消散了许多。 和唐瑾玉相比,一向大大咧咧的沈宁倒是正常了许多,只不过比往常更“放肆”几分罢了。 回来的沅若和林立正看到这般场景,惊讶之余,一人搀扶着一个,小心谨慎地架着他们往回送。 江意桦酒喝得少,把他们二人都送到门口后,才折返回来。 柳云则脸朝下趴在桌上,一声不吭,似乎是睡着了。 “柳云则?” 江意桦唤了一声,没听到答复,便走近了些,“喝醉了?” 柳云则身上晕着淡淡的酒气,听到声音,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倏地睁开,伸手把江意桦扯进了怀里。 炽热的呼吸洒在耳边,江意桦听到柳云则在她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但江意桦听得实在费劲,便动了动想站起来。 然而柳云则却更紧地将她锁进怀里,温暖的怀抱中,江意桦终于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他说的是,“阿桦,唐瑾玉他喜欢你。” 低沉温润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江意桦却愕然怔愣,她从不知道柳云则竟然是这样地患得患失,这般地不安。 五年时光,即便他早已拥有了足够的权势地位,可也许他在心里,他始终还将自己视作原来那个一无所有的画师,只能固执地追逐着她的背影? 他会不会仍在暗暗担心,有一日她会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江意桦忽略了太多东西,而这些东西,也许只有长久的陪伴才能慢慢地弥补。 她觉得心疼,只好顺势躺在柳云则的怀里,明亮的月高悬在天上,她双手交叠,紧紧地覆在柳云则手背上,慢悠悠道: “小时候,我也喜爱纸鸢,喜爱漂亮的首饰,喜爱院中种的天香和水芙蓉。唐小公子年纪尚浅,他对我的喜爱同这些没有区别,他只是喜欢美的事物。” 柳云则拧着眉,看起来是在思考她说的话,只是手上的力道却分毫不减。 江意桦仰起头,后背是他温热的体温,柳云则侧脸利落的线条便都落入了她眼中。 她勾起嘴角,认真道,“可你,不是。” 不是因为江氏姑娘的身份,不是因为外貌,不是因为任何其他的东西。 她转过身,捧着柳云则微凉的脸庞,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情愫,“你只是,心悦于我。而我,也是如此。” 听到江意桦这样率直的话,柳云则低低地笑出声,过了许久,才哑然道,“阿桦,我一直不相信你会死,可我却又亲眼看见了你的灵柩,亲眼看着你下葬。” 这是重逢数日以来,江意桦第一次听他说起过往,他的声音颤抖: “我求宋浔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可是都被他挡回去了。这些年,我一直不停地作画,你笑的样子,你拿刀的样子,不必见面,我就能画得分毫不差。” 江意桦忽然记起此前在隔壁书画斋里见到的画,一愣,“所以你 23. 千里流放路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为首的衙役却因此一愣,听闻柳云则在朝中位居中丞侍郎,本是谏官。本朝历来的谏官大都刚正不阿,血溅当场的大人物他不是没有见过。 而那些谏官也正是因为过于刚直的性格,得罪了不人少而下狱流放,可如他这般温和的谏官,衙役头子此前还从未见过。 “少说废话!”衙役头子回过神来,朝后面扬了扬手,几个下等衙役便呈上来匕首和墨炭。 “流放之刑,按律应当施墨刑!”衙役头子面无表情地喝道。 话音刚落,江意桦便刷地起身,带翻藤椅“哐”地一声砸在地上。 “大人!”林立也急了,钻到柳云则面前,挡住那些衙役,咬牙道,“大人分明没做过那些事!这些刑罚大人不该受!” “要造反吗!”衙役头子怒声喝道,“圣上的旨意,尔等也敢质疑?” 林立还是一动不动地挡在柳云则身前。 “林立!退下!” 柳云则淡淡喝道,将他从面前推开,不管那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只是转身伸手捂住了江意桦的眼睛。 “阿桦,不要看。”她听到柳云则在耳旁轻声道。 温暖地掌心覆盖在她眼睑上,暖暖地,可江意桦却清晰地听到衙役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视线一片漆黑,只听得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意桦寒意四起,心底似乎被无数只蚂蚁噬咬。 她终是豁然起身,看见了眼前着骇然的一幕,一个样貌平平、毫无特色的下等衙役正握着刀柄,刀尖已经刺进了柳云则的耳后皮肤。 所谓墨刑,是要先用刀在皮肤上刻出形状,然后再在刻痕上涂墨,待到伤口结疤,皮肤变色,以彰罪行。 几乎在刀尖割入皮肤的一瞬间,柳云则脸上的鲜血立即涌了出来,纵横交错地顺着左耳往下流,浸透了袖袍,变成了一片刺目的鲜红。 “住手!” 满目的红彻底崩断了江意桦的理智,贴着手肘的匕首从袖中划入掌心,她旋转刀锋,一只手擒住衙役头子,另一只手握着明晃晃的刀刃一闪便彻底抵住了他。 明明受刑的不是她,江意桦却手臂直抖,带着匕首也更加颤抖着靠近衙役头子的脖颈,她再次厉声道,“听见没有!叫他们住手!” 衙役头子也跟着抖得更厉害了,一不留神,便割开了皮肤。 “住手!住手!”衙役头子捂着伤口,颤抖着往后躲,尖叫道,“都听见没有!都给我住手!” 他这一喊,行刑的衙役终于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弹。 所有人都等着江意桦开口,可是江意桦却迟迟没有出声。 即便不做官,即便背着声名狼藉的罪名,柳云则也还可以做那个昭如明月的蓬门居士,可是一旦被刻上黥刺印记,那就不同了。 他的傲骨将会被彻底打碎,带着最耻辱的标记,一生都将背负着冷眼和嘲笑,江意桦无法想象,看着血淋淋的现场,她几乎是本能般出了手。 她只知道,她必须阻止! 但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带着柳云则一路逃亡吗? 她需要一个万全之策,可是江意桦没有想好该怎么办,她一手拎着衙役头子,僵持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越是沉默,衙役头子便更加地心惊胆战,终于忍不住,双目发红地吼道,“我可是官府的人!你们怎敢!——” 然而刀锋只是稍一偏转,逼迫压近,他便立刻噤了声。 与此同时,江意桦却手中一空,她猛然抬头,竟是柳云则从她手中抽出了匕首。 “阿桦,放了他吧。” 柳云则松开手,哐当一声,匕首砸在地上,尘土飞扬,他定定地出声,“我们走不掉的。即便今日能逃出官兵的包围,可是这里还有别的眼睛盯着我们。”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四周,实际上却是在提醒江意桦,不要忘了李拓,他本人虽然走了,可他的暗卫还在这里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这也是之前达成的交易,饶了他们的性命,但从此以后,她们就是李拓握在手中,用来掌控江府的人质。 “可是,可是你——” 柳云则偏头示意行刑的衙役继续,匕首接着剩下的笔画割开皮肤,柳云则面色惨白,手上的青筋几乎要跳出来一般,却始终紧咬着牙关不肯发出一声轻哼。 等到终于刻完后,不让伤口包扎,行刑的衙役立即取出墨继续涂抹,血不断地涌出,混着墨,两种颜色都源源不断地叠在伤口。 等到再次涂完墨,衙役头子眼见着墨刑已结束,又忌惮着江意桦的身手,骂骂咧咧地赶紧溜了,只留下两个押送的衙役。 一个是叫吕骁,十分沉默寡言,而另一个就是行刑的衙役——周少成。 “南蛮离这里足足三千里,还有得走!” 周少成随意地给柳云则包扎了一下,便取出枷锁扣住柳云则双手,扯着锁链,就要上路。 眼见着就要出发,江意桦转身看向了沅若,“沅若,柳云则的事了了,接下来就轮到江氏了。”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沅若问。 “沅若,你不会武功,流放途上若有变故,我很难保全你。” “可是,沅若并不害怕,沅若是一定要跟着姑娘你的。”沅若咬唇道。 江意桦摇头,“不,沅若,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替我办,而且只能交给你。” 这里发生的事情,和李拓的交易,都需要她回府告知宋浔。 沅若知道这件事的利害,也不再反驳,点了点头,听话地先一步离开。 沅若走后,江意桦又命林立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行囊带上,除去一路上吃用需备的银钱,便将所有剩下的银两都塞给衙役二人。 虽然不多,但好在还是得了衙役的允许,可以跟在队伍后面。 没走几步,远远地就有人喘着气,边跑边嚷道,“且,且慢!” 沈宁怀里抱着玉匣,几步站定后,打开匣子,取出几锭银两,给周少成和吕骁各塞了几个后,“ 24. 千里流放路2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没注意他的眼中的震撼,江意桦指尖勾着他亵衣的领口,急切地想要看看伤口,却被柳云则更加用力地连着衣襟一并摁在了胸口,动弹不得。 手被捉住,江意桦也突然停住,耳尖霎时覆上一层浅浅的粉色,她触电般疾退几步,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你的伤、我替你上药。” “是吗?” 两个人一下子换了过来,原本还有恃无恐的江意桦,此刻正手足无措地取出金疮药,十分认真地解释着。 而方才还震撼着的柳云则反倒坏心思地一只胳膊支着脑袋,歪着头斜望着她,“阿桦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低低的嗓音凝在喉间,他的声音沙哑又缓慢,一动不动地看向江意桦。 “当然!”江意桦被他看得不自在,恼怒地握拳,下意识地就像往他胸口去,然而在半空之中又生生停住了。 柳云则毕竟受了伤,算了,就不跟他计较了。 江意桦刚准备收回手,却又被柳云则牢牢捉住,他摩挲着她的手背,眉眼弯弯地,笑得宠溺,“阿桦,这样真好!” “什么?”江意桦一愣。 “我说,你真的就在眼前,这样真好!”再也不是隔着泛黄的绢纸,一伸手就能真的碰到她。 柳云则笑意根本藏不住,无比庆幸道,“上天待我真好。” 可是江意桦却笑不出来,她离开京城在外数年,倒是多学了许多经验,因为伤口处理不好,肿疡而亡的人她见得多了,便不自觉地有些担忧。 她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也是一样滚烫的温度,着急道,“你怎么还有心思想别的?快些先把药敷上!” 听到她的话,柳云则这才收起笑容,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接过了药瓶。 然而,拿着药,他却没有立即行动,反而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阿桦,你我尚未成亲,让林立进来吧。” 嗯?倒是没想到柳云则会比自己还难为情? 江意桦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颔首表示同意了,便疾走几步跨过台阶出了屋,又吩咐了林立进去。 林立骤然得到命令,诧异了一瞬,但也很快调整好表情,他镖师出身,带伤是常有的事,因此,处理伤口倒是十分在行,便一丝不苟地替大人处理起伤口来。 林立向来话少,而柳云则行刑时都未曾发出声音,此时就更不可能了。 江意桦站在门外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只好在门外一圈一圈地踱着步,她走走停停,里面的人好像也听到了她的动静。 “阿桦,你还在外面吗?” 是柳云则在问,也不知是真的不痛,还是他太能忍了,柳云则的声音虽然说得缓慢,却也十分平稳。 “是我。”江意桦答,“反正也睡不着,索性等等再回去。” 隔着一扇屏风,江意桦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形,里面的人沉默了很久,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他说,“阿桦,别担心。这个墨纹我不会在乎,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柳云则总是最懂她的人,只要她皱皱眉,柳云则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知道。 可是,怎么能不在乎呢?江意桦想问,但是又怕他只是在强颜欢笑,自己的疑问反而会更加伤到他,一时间,竟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江意桦想了想,问了另一个问题,“柳云则,你会后悔吗?” 今日只是开始就已经这么槽糕了,可流放途上,一切只会比这更糟糕。 到那时,你会后悔因为我而丢官、受辱吗?即便现在不在意,以后会后悔吗?这些问题一个个地自江意桦心底冒出来。 对她自己而言,再糟糕的结果,只要是她选的,江意桦都不会后悔,可偏偏这件事不一样,她既不能选,也不能替他承担后果。 江意桦沉重地开口问,柳云则却很快就回答了她。 “阿桦,我在朝中不倒戈,不与他们同流。虽然站得高,可实际上早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即使没有你,也会有这一天。” 这条路,他升官升得越快,埋下的危机就越多,柳云则深知这个道理,只是当时他等不了了。 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中丞侍郎,只是为了有足够的权势,做他想做的事。 因此,这个结局他从不意外,甚至还有些惊喜,柳云则笑道,“所以,能利用这场流放来帮到你,其实是它全部的价值。” 江意桦没想到柳云则会这样想,他的话就像一缕清风将她所有的疑虑忧思都统统吹散。 她刚刚放松,便听到屋里的人又冷不丁地开了口,“而且——” “而且什么?”江意桦提着心问。 柳云则嗤笑起来,带着几分轻快,“而且——阿桦,你说,我倾心你,是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可你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是你将我看得太好了,忽略了其他。即便不黥刺,在世俗眼中,我也绝非清风昭明之人。他们看我,是寒门出生,是穷酸画师,还有那些的流言……我本就是在污泥中打滚的人呐。” 柳云则等林立清理好伤,利落地提衣起身,快速整理好衣襟,迈步跨过门阶,站在她面前,歪着头问: “多一个嘲笑少一个嘲笑,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桦,我只在乎你。”江意桦看着眼前人,他脸上挂着的盈盈笑意分毫不减,烛火昏暗,他却光彩照人。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江意桦可以毫不留念地对着富贵权势而转身,是因为她从未曾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心上。 而她真正在乎的,一定会无法控制地在心头有了重量,生了忧思。 无论是第一次逃走,还是这一次假死,在她心里,她早就做好了孤身远行的准备,没想过有人同行。 柳云则的乍然出现、坚定选择,来得太好,也太出乎意料,让她不禁害怕失去。 江意桦想通了些,旋即舒展眉头道,“也许你说得没错,是我忧虑过重了。” 柳云则仰头看着窗 25. 京城起风云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京城江府。 宋浔严肃地展开信笺,思索片刻后,终于拧着眉重新折上信,塞进书函中。 然而,没过多久,他却又一次捻着信,抚平上面的皱褶看入了神。 少爷甚少如此反常,眼见着宋浔如是反复多次后,自小跟在身边的靖明忍不住躬身问,“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宋浔终于搁下信笺,抿着唇道,“这是六皇子的信,邀我明日往樊楼一聚。” “六皇子?”靖明也犯了难,自家少爷与六皇子素无交情,还因为二姑娘的事情,双方甚至闹得很僵。 他怎么想也没想通其中的关窍,只好犹疑地问道,“明日少爷要去赴会吗?” “皇子相邀,不能不去。”宋浔淡淡地回答,思绪却转得很快。 如今已经五个春秋,阿桦却一点消息都未曾传来。 但宋浔并不怪她,京中势力盘结,有任何蛛丝马迹都难以隐藏,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地保留住那个秘密。 这个秘密压在宋浔心里数年,他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 为了不引起姑母的伤心,他甚至也从未再与姑母提起过,不应该有任何疏漏之处才对。 宋浔在屋内左思右想,不停地踱步,说来也怪,本来六皇子李拓在朝中已经举步维艰,怎么转眼之间竟然京中巨变? 如今,少有的几个能压制李拓的政敌,倒戈的倒戈,流放的流放,就连圣上多年近臣柳云则也因为李拓的一封信而遭贬谪,受流放三千里之刑! 李拓在这个时候邀他一聚,宋浔心头的不安怎么也按耐不下。 姑母对他有扶养之恩,他却害姑母失了女儿,从那以后,他就发誓,他这一生,这条命,只会因为江氏而存在,也会因江氏而死。 所以,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保全江氏一族。 宋浔思谋了一夜,终于在第二日辰时出了门,前去赴约。 这些年来,宋浔替姑母操持整个江府,沉稳了许多,外出应酬也已经十分熟练,虽然心里不安,却装得很好,面上半点不漏痕迹。 他躬身行礼,平稳道,“草民参见六殿下。” 此时李拓已经落座,今时不同往日,威压更甚,锋芒毕露,只淡淡回了句,“不必多礼。” 宋浔得了令,起身落座,等着李拓开口。 然而,李拓东拉西扯说了几句,却并不着急进入正题。 樊楼的菜式向来是数一数二的,桌上摆满了蟹酿橙、梅花汤饼、红丝镈饦,李拓自顾自地夹了菜,才端起金玉羹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仍是细细品味。 宋浔终于耐不住了,先一步问,“草民愚昧,不知殿下今日之邀意在何为?” “你非愚昧之人。”李拓咬了口红丝镈饦,只是摇了摇头,“你应当能猜到几分?” 宋浔眼眸陡然收缩,他在心中斟酌几分,还是直言道,“草民并非朝臣,京中只有江氏孤儿寡母,长辈兄长又相隔千里,信笺难通,恐怕难以相助殿下。” “果然猜到了。” 李拓颔首,露出笑意,“这好办,你兄长之功不宜再封,我可向圣上举荐你留京做个文臣,这没有实权,圣上也不会忌惮。而你——也能便宜行事。” “条件是什么?”宋浔问。 “江氏一族为我所用。” 宋浔摇了摇头,“这些说辞,殿下不必等到今日才说,是什么让殿下胸有成竹,认为我一定答应?” “大势如此,我想你应该看得清楚?你江氏投诚于我,助我早一日定下乾坤,本殿还能不计前嫌。可若是选错了,覆灭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李拓止著,了然地笑道,“这另一个原因——几日时间,你应该就会得到消息了。到时候,本殿等着你亲自登门。” 而在樊楼不远处的红袖舞坊里,同样坐着一道矜贵威重的身影。 “殿下,六皇子门下的王威常来我们这里寻欢作乐,属下已经探听到,前些时日他贪了一大笔银两,用作李拓手下私军的军费补给。只是,竟不知为什么推到了中丞侍郎柳云则的身上?”风韵犹存的坊主躬身行礼,严肃禀告道。 “如此甚好。”高座上的人颔首,听到想要的消息后,终于抬起头,淡淡一撇,问,“可拿到什么证据?” “六皇子的人个个滴水不漏,若非王威在这里有个知己,我们也套不了他的话。” 坊主迟疑着禀告完,扫了一眼沉默着的殿下,立刻伏下身,跪在地上,“属下虽然探听到此事,却并未拿到证据。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厅堂里沉默异常,坊主几乎就要害怕得快要发抖了,五皇子终于开了口: “没有证据,本殿拿什么去和他争?” 坊主跪在地上,颤抖道,“属下立刻派人出去,无论如何,一定替殿下找到证据!” 她刚要转身,却被五皇子叫住了,坊主只听到殿下冷冷地音调,“来不及了!” “如今是他后发制人,反倒是我陷于绝境之中。眼看着六弟就要一跃而上,本殿管不了那么多了!” 此刻五皇子脸色恐怖得吓人,他眼神凌厉地扫向坊主,“此案只有有人意外惨死,才能重新回到所有人视线里。让他们出手吧。” 殿下没有怪罪,坊主松了一口,刚如释重负,抬起头来只看到五皇子满是寒意的脸颊,立马吓得噤了声,只敢躬身答: “是,殿下,属下这就安排。”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江意桦一行人在水路上摇摇晃晃地度过了一个月,如今终于到了岸边。 再也无法忍受水路的江意桦第一个下了船,又转身扶着柳云则下了船,毕竟他被枷锁困住双手实在是不太方便。 流放的路程十分紧张,即便是打点了不少,也没能多上一刻钟休息的时间。 刚一沾地,两个衙役就又走上了一条小道,江意桦等人赶紧跟了上去,四周都是荒草及膝,既茂盛又荒凉。 “阿桦,当初你我同行,只想到会去俞南,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到 26. 途中遇险情 《贵女出逃记》全本免费阅读 半人高的草丛里突兀地窜出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他们轻巧地落地,直奔柳云则而去。 押送的衙役周少成看到这个阵仗,顾不上手里拽着的干粮,吓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反倒是那位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吕骁镇定地伸手把他提了起来。 江意桦和林立反应过来,背对着把柳云则围在中间,利落地出手,同这群黑衣人打成一团。 江意桦手中的匕首和黑衣人的长剑对起来很吃亏,她只能勉强地应付着,一掌震退面前的人,又立即提起匕首,刀剑相接,挡住刺向面中的长剑。 和她比起来,林立手中的佩剑倒是方便许多,轻松地挑开一柄利刃,和几个人对打还能不落下风。 然而对方毕竟人多,应付了一阵,林立也渐渐有些疲惫,不经意间挂了伤。 这些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江意桦也不敢有一丝分心,也不知多少次刀剑交锋后,她听见柳云则忽然开口,朝四周喊道: “你们再不出手,便会坏了李拓的大事!你们虽然是监视,可危急时候难道还要等请示吗?!” 回声在空荡的山谷里回响,没有别的身影,反倒是江意桦“噗嗤”一声,止不住地朝后退跌坐在地上。 “阿桦!” 柳云则吼叫的声音几乎要震透耳膜,江意桦看到他正拼了命地往这边跑。 江意桦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歇斯底里,因为侧过身,她能看到身后即将刺来的锋利刀刃,但是她却来不及闪躲。 所幸柳云则的吼声停止了,身后的锋刃也没有穿过她的身体。 竟然是被吕骁突然亮剑挡住了,他刀法凌厉,握拳震退黑衣人后,几乎又毫不费力地接连震退三人。 正当江意桦还在震惊之际,他转身吼道,“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 柳云则反应很快,这个时候他们留在这里只能是拖累,他迅速地伸手抹掉江意桦嘴角渗出的鲜血,俯下身背起她就往前跑。 然而,一个黑衣人却突然挣脱拦截,挡在了他们面前,江意桦趴在柳云则背上,用尽全力将匕首掷了出去。 匕首在空中飞速旋转,恰如一只飞镖,刀尖狠狠地扎入黑衣人大腿,令他跪倒在地。 趁着这个时候,柳云则背着她跑了很远,迷迷糊糊里,江意桦有点困了,她垂下头,却被柳云则高声叫醒。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念叨,“阿桦,别睡。” 可是江意桦的眼皮很沉,怎么都抬不起来。 于是,柳云则又在她耳边喘着气问,“阿桦,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 凉风拍打在脸颊上,江意桦费力地转着脑袋,是什么人呢? 她想了一会儿,轻声问,“不会是你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吧?” 柳云则却笑了,絮絮叨叨地同她讲,“若在朝中……我都猜不出是谁了。我在朝中得罪了许多人,看不惯我的人太多……” “不过,能派人千里追杀,看来定是结了大梁子?”江意桦嘟囔道。 …… 一路上,脚下是皎洁的月光,照在山石和溪涧上,柳云则背着她跑了一天一夜,终于停在了山林中的一户人家门前。 柳云则飞快地叩门,里面却没有应答。 直到他一遍又一遍地将门拍得哐哐响时,柴门终于打开了,江意桦只看到里面走出来了一位披着单衣的老人,视线便彻底模糊成了一团黑色。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京城江府里匆匆跑进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消瘦身影。 “表少爷,”沅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气还没喘匀,宋浔便一把抓住沅若,急忙问,“可是阿桦出事了?” “姑娘暂且无恙。”宋浔眼中的警惕松懈了几分,又问,“那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回来了?” “莫不是、阿桦的事情、泄露了?”宋浔握紧拳头,一字一句谨慎着问。 沅若一垂下头,宋浔便立刻明白了什么。 “姑娘俞南遇到了六殿下……” 沅若认真解释着,宋浔却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掌心,果然是此事。 沅若说完,本以为宋浔会很惊讶,然而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似乎早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等到沅若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逐一讲述给他听后,她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事——也是江意桦不能诉诸笔墨,一定要她亲自回来相告的事情: “表少爷,姑娘已经同六皇子达成了协议,他隐瞒秘密,江氏便相助于他,而姑娘就是他攥在手中的人质。” 沅若话说完了,然而宋浔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跟她从前印象中张扬疏朗的表少爷差距很大。 他只是如是说,“我知道了。看来这就是第二个理由了。” - 江意桦醒来的时候,她所有的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只是…… 她看了眼身上包扎的白布,用来包扎手臂的是一块格外眼熟的手绢,角落上还绣着一朵是莲花! 这不会是她之前离开碧云县时落下的那张帕子吧! 江意桦仔细看了看,确信的确是自己绣的,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正好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吵闹声。 “大人!你和姑娘没事吧?”林立大嗓门远远传来,他身后还带着那两个衙役。他们匆匆摆脱了黑衣人的纠缠,很快就追了上来。 因为他们的突然到来,院内一下子嘈杂起来,然而,很快外面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看样子是柳云则训斥了他,林立说话声便猛然低了许多,彻底听不见了。 江意桦却还想着昨日的情形,看吕骁出手的凌厉,根本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衙役。 一路同行这么久,她完全没发现那个沉默少言的吕骁竟然有这么高的武功! 他又是谁派来的?江意桦隐隐觉得他恐怕另有来历,但是一想到吕骁闭口无言的样子,估计再怎么问也全是徒劳,只好暂且略过不想。 这里远在深山,这户人家只有一位寡居的老人家,幸得他收留一晚,但是在此久留绝非是长久之计。 多亏了李生成对流放之路十分熟悉,一群人匆匆商议另外选了条路线,趁着天色急忙出发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