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见春色》 1. 重逢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惠风一棹。午后。缓行。 三月末的阳光终于学会大度,直直透过车窗,落在开车人的眼睫上,再淌落到她衬衣的领口。 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她打断那边的滔滔不绝,“妈,我不说了,到了。” 电话那头正谈到家长里短,故事里“丑角”总是那几位。 被喊停,有点意犹未尽地加了句:“你跟柳墨真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一句话问得火星子乍起,仿佛往衣衫上一溅,烧出个不大不小的洞。 当季的风灌进去,空旷得满满当当。 “几年没联系了。” 她耐心且诚实地回答。 她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她妈也不是第一次问。 但她很少为重复的问题生出烦躁的情绪。 她深知,很多问题被人问出口,只是为了宣泄情绪,跟知不知道答案无关。 “不联系最好。你外婆最近因为身体不好,老念叨,让你们一起回来看她,说想你们了。人老了,想一出是一出,我看到她们一家就烦。” 慕与潇挂断后,愣了会神。 被路边反射的阳光一晃,才迟缓地眨了眨眼,想到今天过来的目的。 嫌热,随手挽起袖口下车。 关上车门站定后,低头看了眼,又默默地把袖口捋下来,再把褶皱理平。 锈迹斑斑的店门外,街道逼仄,因工作日而少生喧嚷。 阶角爬满腥腻的青苔,自行车轮压着地面的明暗交界线悠悠过去。 “老板,那个……” 慕与潇开口:“我选的什么发色来着?” 她刚才没细看,随手在发色板上指了一下。 老板问:“确定?” 她:“确定。” 现在染膏上了头,终于想起来问这事。 这间理发店开在一个老小区外,店面不大,装修跟设施陈旧,对应的是价格亲民。 慕与潇靠在椅子里,点开手机里的视频。 视频中的博主有一张适合上镜的姣好面容,笑颜温柔,如同杨柳风轻巧地拂面。 抬眼阖目,气质典雅。 声音清润沁耳,在安静异常的店里漾开。 她介绍着书法知识,娓娓道来,慢条斯理,让观众有看下去和听下去的耐心。 她的身后,是她的作品瀑布墙。 墨迹俊逸肆舞,宛若有生命力,将主人簇拥其间。 亦如藤蔓一般,紧紧密密地缠绕在欣赏者的心弦之上。 有幸亲眼见到这位近期红得出圈的博主,是在两天后的下午。 慕与潇跟同事开了小半天的车,赶到指定地点,一个僻静的小镇子。 依山傍水,云遮雾隐,大有隐居高人的感觉了。 漆色的院门打开,主人未曾怠慢,坐在一颗开了一半花的玉兰树下等,拎起眼来望向来人。 春寒虽褪得差不多了,天气还不热,但慕与潇手心里顷刻间就出了层汗。 千万春光都在这一眼里成为背景墙。 她悄悄地让风把那层薄汗吹开了,凉意让她醒过来,礼貌微笑。 “柳老师吧,您好,我是慕与潇,这是我同事韦安如。” “你们好。” 柳墨缓步走过来,笑容客气。 客气到陌生,又遥远,距离感十足。 客气、陌生和距离感即刻酝酿,开启出被封存的记忆。 记忆不受控,带了些许恶劣,如恶作剧般,让慕与潇在光亮下不得安生。 脑海里出现一双夜色下的醉眼,彼时那双眼睛还算与她相熟,于不清醒中融了一点若有似无的情意在里头。 情意很不算浓,淡薄得考验视力,但是,有让人上当的本事。 她曾经无数次沉浸过的那双眼睛,此刻,如此平静地拂过她,比春风还要轻。 她们对视,得体地握手。 慕与潇多少长了些本事,这样的场合不会露怯,微笑着将柳墨暗暗打量。 柳墨盘着个看上去不算简单的发髻,头上簪了根素净的碧玉簪。 一身新中式素纹长裙,皓腕上戴截半山半水的镯子。 凝眸浅笑间,像丹青里走出的人物。 慕与潇习惯性低头回避,目光跌在她们交握的手上。 柳墨在各平台的视频中常有特写镜头,拍她执笔挥毫的过程,每每于诸多评论评论之中,总有人免不了要夸夸她的手。 说手是漂亮的,秀气的,与她的脸相配的。 这年头优秀女性不缺追随者,柳墨有很多女粉,老婆粉。 慕与潇全知道。 她一走神,手上无意多了几分力气,攥紧之后,发现自己可以略过柳墨轻薄的皮肤,感受到她的骨节。 失礼倒是其次。 只可惜她不是什么摸骨大师,能趁机多摸两下,扯点机缘命运。 慕与潇自嘲,松开手,抛开繁多思绪,挽救自己于这场重逢。 也没救出自己太多,触感挥之不去,跟条小蛇一样,盘绕在她手上。 有限的承受力在这时摇摇欲坠,令她焦躁不安。 于是她趁柳墨与同事说话的时候,将视线挪开了。 她开始观察环境。 这里无疑是个好地方,适合柳墨这样的艺术家居住,也只适合某些追求情怀和特殊环境的艺术家。 城市里习惯了喧嚣的人过来容易耐不住,太静。 春色渐浓,院子里玉兰亭亭,树上风雅地绑着些素锦绸布。 可以看到绸布上都用墨水写着字,篆隶行草都有,迎风招展。 最醒目的一条,用大篆独独写了一个“墨”字。 如同面战旗,告知她,这儿是柳墨的领地。 不要松懈,不要再输得一败涂地。 寒暄过后不久,两帮人还没提到正事,风又顿时刮起来,天色逐渐暗沉。 墨云滚滚,风雨欲来。 慕与潇心中感慨,这儿的天气变化跟她今天的心情一样,都有点莫名其妙。 “进去说吧。” 柳墨转身带了路。 等人都入座,柳墨俨然主人做派,亲自泡起茶。 瞧着一道道工序繁琐,很不必要,拿瓶矿泉水比这个解渴。 偏偏她耐心得很,不疾不徐。 陈年旧事就随着热汤与茶香漂浮起来。 慕与潇心想,柳墨还是这么喜欢喝茶。 2. 试探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韦安如接话:“柳老师,采访不急,可以慢慢来,要不我们先聊之后的合作?” 柳墨眸光从慕与潇身上拎走,笑了一下,转而看向韦安如,喝起茶。 “合作还有细节要谈吗?陈夏跟我说,你们能帮我解决眼下的事。如果顺利,我当然感谢,后面有用得着我这双手的地方,尽管提就好。” ? 慕与潇疑惑,不自觉地看了眼柳墨的手,努力做了表情管理。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怎么听这个话怎么不对劲。 可细想了一下,又确实没问题。 她老板需要柳墨配合,提供字迹。 柳墨得写字,可不就是得用到她那双手。 合情合理呢。 她暗戳戳看眼韦安如,果然,人家直女的表情一点异样都没有,还因为柳墨好说话从而露出了快乐上班的笑容。 心不要脏。 她严肃地提醒自己。 还在工作,聊的是合作与艺术。 蓦地,外面一声轰鸣引来暴雨如注。 隔窗望出去,玉兰树上绸带的颜色被雨水浸得更深了,树下花瓣凋零。 慕与潇视线转了弯,看见柳墨搭在腿上的左手,将裙子的一角攥进手心里。 像漂泊不安的人,靠那寸衣料支撑某种信念。 柳墨不太好。 柳墨松开手,也放下茶杯,态度淡了许多,声音藏着只有慕与潇注意到的疲倦。 “我有点累,想先休息一会。你们今天开车过来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房间都准备好了,随意一点就好。” 柳墨才离开,韦安如就捂着半边嘴凑近,压着声音嘀咕:“这就累了?除了泡茶喝茶,什么也没干啊。是不是烦我们了?” 慕与潇指了下外头,“别多想,天气不好,估计有点影响心情。” 韦安如工作这么些年,也见过世面。 闻言不疑有他,“这能理解,艺术家,还是个没少挣的网红,一般都有异于常人的脾气和癖好。” 反正,她们的工作是来帮柳墨解决麻烦。 当事人不急,她们急什么。 韦安如在这次采访之前就刷到过柳墨的视频,当时只停留了三秒。 这三秒全是因为柳墨的长相,古典又有韵味的长相在一众博主里格外突出。 至于书法跟艺术,她毫无兴趣。 不过现在,她多了点想法。 “你说这柳墨,怎么长得比视频还好看,各方面都比我想的好多了。” “哪里好多了?”慕与潇问。 “一个各平台粉丝加起来有小千万的博主,居然没架子哎,你看那姿态多谦和,又是院子里坐等,又是泡茶端茶的。 还爱笑,没说话就先笑,温声细语的,符合我对水乡女子的刻板印象。温柔,真是人美心善,我宣布路转粉了。” 慕与潇“嗯嗯”着,频频点头,但不发表意见。 韦安如脚步一停,突然看着她。 不是好奇她为什么这会子不说话,而是一惊一乍地意识到,“你也是绍城人吧?哎,你们老乡哎,你没发现吗?” “……我发现了啊。”慕与潇没底气。 “巧死了,绍城真是出美女。”韦安如高情商地捧了下同事。 慕与潇笑,不动声色将话题挪开,反客为主: “但我听出潜台词来了,我不符合你对水乡人的刻板印象,你可从来没这么夸过我。” 韦安如连忙解释:“因为!你的这个才华跟实力,已经让我抛开了最肤浅表层的分析判断,完全被你的内在和魅力吸引。哪管你是水乡还是大漠来的,我发自肺腑地爱您。” “谢谢您,谢谢。” 慕与潇大步向前,听不下去,甩开韦安如在背后一连串的笑。 韦安如蛮喜欢柳墨的,觉得好相处,只是柳墨唯一奇怪的点,在于给她们安排了两间客房,居然在不同的楼层。 “难不成刚好一楼就这一间房空着了?” 慕与潇不多做纠结,“可能吧,我看她工作人员也有住这的。你害怕吗?你要是不想一个人住这间,我可以陪你,挤一挤不是睡不下。” 她猜到,柳墨是故意的。 韦安如很无所谓,摆手,往沙发椅里一瘫,“怕什么,这还能是龙潭虎穴?难得出差住得这么好,别浪费了,咱们各自独居享受一下。” 好的,其实是我害怕。 但慕与潇不便再劝,拿着不多的行李上楼。 才进房间收拾好,预料之中的脚步声就出现在身后。 音色还是那么温柔,带丝笑意,“头发怎么想起来染个橙色?” 慕与潇不想说自己被坑了,假装体面:“橙色很酷,我试试。” 柳墨清脆地笑了声,慢步绕到她面前:“西游记看过吧?” 明知故问。 柳墨目光描绘着她的眉眼,低声说:“像小旋风。” “哪位大王派你来我这巡山的啊?” 她语气亲昵地开了一句玩笑。 柳墨不是个坏人。 但在柳墨这,慕与潇上过的小当不少,吃的小亏掰掰指头压根数不过来。 不幸的是,她天性愚笨,还很恋旧,本能地喜欢这种亲昵。 柳墨说她是小妖怪呢。 是夸是贬呢,她默默品了几遍。 愚笨,恋旧,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心理活动归心理活动。 还是第一时间凝下脸色,特意表现出不适和不解,告诉柳墨,自己已经是个很有分寸感的大人了。 也借着给手机充电,将两人之间的社交距离给拉开。 太近不好,容易让人放弃思考。 柳墨顺着她的动作,看见她的手机壳。 纯透明,机身是黑色。 像她这一身的衣服,纯色居多,内敛,简单。 她的五官也是淡的素的,给人的感觉是,推开门,湛蓝天空下只放一朵云彩。 不浓重,但是不会让人看不见。 从前,她头发不烫不染,万年不变的黑长直,看着很乖。 乖得让人想逗一逗又想保护。 现在不知是爱上了什么,还 3. 解释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今日天气晴转雨,出师不利。 慕与潇的心律被调笑得快且不齐,看都不敢再看眼前人。 但心里很不认同这话。 玩? 她又没有玩过。 那个时候,也就是她无畏也勇气可嘉的时候,她探索她们之间的关系、探索柳墨的身体时,柳墨也这么问过她。 问她“好玩吗”。 可恨的是才没几年过去,她就死活想不起来那时候怎么回答的。 是老实地直面庸俗的欲.念和逗弄,说“好玩”; 还是较真地捧上真心,“我没有玩,我只是喜欢你”。 还是,选择沉默了? 沉默不是好习惯,要敢于多说,真话假话都无所谓。 这是柳墨跟她说的话,柳墨教她的“真理”。 反正她能确定的是,那时候的她,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回一句玩笑话敷衍过去。 她向来没那个天赋。 她还没能憋出半句话音,搁在案台上充电的手机屏幕亮起,震动不止。 这动静像救命一样,来电的恩人是“妈”。 世上还是妈妈好。 慕与潇感激地盯着屏幕,但在看了眼柳墨之后,识时务地点了拒接。 “你妈妈最近身体好吗?” 柳墨满意地问。 “挺好的,谢谢你关心她。” “我不关心,随便问问。” “哦哦。” 慕与潇一脸认真,跟才反应过来似的,毫无不快的情绪。 话锋一转,“那你的身体好吗?” 柳墨笑容一僵,“什么意思,我也到了需要你问候身体的年纪吗?” 慕与潇平静地眨了眨眼睛,与她对视:“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你现在,舒服一些了吗?” 柳墨这个水乡人,骨子里并不那么柔弱。 所以,她怕的不是下雨,不是打雷,即使这种天气的确会让她不太好过。 也不是有人把她搂进怀里说不怕,说我陪你,她就可以得到舒适,可以被治愈。 原以为时间会把一些痕迹冲洗干净,但慕与潇今天发现,没有。 有人停在那里了。 “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她的尾音接着下一句话,没留空隙给慕与潇回复,“我不想听你说‘不关心,随便问问’。” 她开了个玩笑,让气氛轻松一些。 慕与潇如她所愿地笑了。 柳墨又问:“你妈妈知道你今天来见我吗?” “不知道啊,跟她说这个干嘛。我工作,她从来不多问的。” 慕与潇感觉到累,可能是心理活动过度,眼神看向一旁的椅子,询问:“我坐下来跟你说话好吗,顺便回我妈一条消息。” “不用问我,这是你房间,你如果想,躺下来说话也跟我无关。” 柳墨说的时候挑了下眉,慕与潇看了眼床,摇摇头。 “躺下太不礼貌,你不介意我坐下就好,你也可以坐啊。” 她说着坐下,将“在工作”三个字发了出去,又抬头补充:“如果你还有话要跟我私聊的话。” 其实她有点想“逐客”了。 慕与潇没变。 柳墨从她的行为和言谈间找到熟悉感,但,也不是完全跟以前一样。 因为她们不一样了。 因为太久没有见面了。 因为,慕与潇不再喜欢她了。 柳墨将另一条椅子一拖,坐在她身边,不近也不远。 家具以木质为主,这把黑色的,有靠背有坐垫的椅子,坐起来没沙发舒服。 慕与潇心想有钱人真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柳墨悠闲地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没什么事。 随意点进家族群,一个叔叔辈的亲戚发了几张在外玩的游客打卡照。 慕与潇妈妈出来捧场,两人你来我往,聊得很投机。 柳墨从不在这个群里说话,慕与潇也是。 两人常年潜水,连红包都不去抢。 柳墨似乎心血来潮,“我们姐妹俩很久没见了,不如发张合照到群里,外婆她们看到肯定高兴。” 慕与潇没心理准备,又惊又恐地“啊”了一声,转头看柳墨,舌头几乎打了个结,话都说不利索。 “这就不了吧……” 柳墨骤然笑出了声。 好吧,又是带着点欺负的恶作剧。 慕与潇收回多余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坐好。 柳墨高兴就好,虽然一点也不好笑,黑色幽默呢。 这张照片发出去,她妈非得当场爆炸,刚才拒接的电话也能成为燃线。 “家事改天再谈,我们聊聊工作的事?我们老板……” “转移话题啊?你这么喜欢打工,这么喜欢你老板吗,我陪你闲聊,你非要替她干活?” 喜欢老板? 我是人,不是狗。 “我转移话题了吗?我知道你刚才都是开玩笑,逗我。不过就算你是认真的,我也已经拒绝了啊,我想我们少谈家事会比较开心。” 柳墨被她有理有据地反驳,也没说话。 抿紧唇,点了点头,表情倒没太多变化。 看她有话不说,慕与潇没装傻,积极想了想刚才的对话,哪儿还需要深聊? 她从那些话里拎出了“姐妹”这个关键词。 恍然大悟,柳墨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急着跟她划清界限。 “我必须要跟你解释一下。” 她把柳墨的目光重新唤过来,端正坐直,“这个工作不是我刻意接下,不是我想要来的,我两天前才知道采访对象是你。” 柳墨轻笑:“我知道。” 慕与潇只当她给面子,随口接的话,没做多想。 “嗯嗯,还有我染这个头发只是心血来潮,不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如果说一定要问谁派我来巡山的话,那只有我老板了,小旋风也要值班。另外,我不喜欢她,不要开阶级玩笑。” 柳墨脸上的揶揄之色起来,“嗯,好呢,知道了。” 她等着慕与潇把话说完,她没说,其实慕与潇一直以来,说话都挺好 4. 多余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有的话,声轻如羽,而覆在上面的思绪之重,又如山似海。 “跟你没关系”这样的回答,慕与潇自然说不出口。 即便她已经感觉到,柳墨的问题让她们的面对面变得奇怪,跌入一片走不出的雾林中。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借着一个动作,藏起诸多思绪,仅腼腆地笑了一下。 笑容里刻意带了点苦涩,以遗憾的口吻:“前段时间刚分。” 柳墨定定看着她,末了弯唇,将双眸柔和下来。 彷佛真是一位与她相交甚好的姐姐,“感情的事,分合都正常,会有更适合你的人出现,别被过去的事影响。” “你跟我聊那么多,我很高兴,也明白你的意思了。好好休息吧,潇潇。” “不,不能喊潇潇了,是慕大记者。”她又开了一句玩笑。 但是没人笑。 因为慕与潇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疲于应付,“好的,柳老师,回去休息吧。” 柳墨站在门口,看眼时间,“大概半个小时后,下楼吃晚饭。” 她走后,慕与潇陷入一阵失神,出了一口长气,懒在并不舒服的椅子里。 刚才虽然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但不算临场发挥。 她事先打过草稿,从她知道要与柳墨一起工作,她就想好这些说辞了。 她是真心实意说那些话,但愿有效果,柳墨能信,不反感她的存在就好。 她一门心思想着工作,早点推进早点收工。如果不跟柳墨保持和平,这活可难干了,还要连累韦安如,她多自责。 她把电话回拨过去,问她妈有什么事。 那边问清明安排,慕与潇想了下,说没事就回去,但这两天还不能确定。 期间,她一直想着柳墨刚才的恶作剧,要发自拍到家族群。 心底漫出一个不可理喻的念头,如果真的拍了、发了,会怎么样呢? 又能怎么样呢。 她妈妈跟柳墨妈妈,也就是她没血缘关系的大姨不合,陈年旧事和当前断不掉的关系揉杂,成了一滩理不清的污糟账。 而柳墨呢,即使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也不愿意趟这样的浑水,对所谓的亲戚们都是敬而远之。 对待慕与潇,她从前没多少善意,因为慕与潇的妈妈对她态度也很差。 但是呢,说恶意也算不上。 她顶多是,看不见慕与潇而已,她不在乎这么个人。偶尔不得不看了,也不拿正眼多瞧。 她会在心情一般,又被还在上中学的慕与潇追上去安慰时,凑近,在慕与潇的眼镜框上用指尖点上一点。 冷淡道:“别烦我,离我远一点。” 远一点,再远一点。 慕与潇听她的话。 慕与潇现在也不戴眼镜了。 接完电话,窗外的雨彻底不再淅淅沥沥。 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慕与潇站在开关边,把房间的灯给关了,在潮水般的黑暗里,闻到了柳墨待了一会而留下的味道。 然后她走到窗边,将窗户开到最大,任凭风将不属于她的多余都吹走。 晚饭时间,慕与潇收到消息就下了楼,在餐厅跟韦安如会合。 柳墨坐在她俩对面,换了身相对居家的衣服。 晚餐简单,偏西式,柳墨斯文地切着牛排,看上去优雅得跟泡茶时一般。 多少有点装,慕与潇带了点私人恩怨地想。 还好柳墨尚有接地气的一面,不立那种吃饭不说话的人设,没让她们太难受。 作为主人,她问了韦安如对房间满意与否,有没有需要添置的物品。 韦安如说很好,刚刚有睡一觉,床很舒服,窗景也好。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韦安如似乎觉得慕与潇被冷着了,忽然挑明:“柳老师是绍城人对吧,与潇也是呢。” 柳墨听罢,旋即露出惊讶又欣喜的表情:“真的吗,还有这么巧的事?” 戏演得有点过。 慕与潇得体地笑笑:“嗯嗯,是很巧,我的荣幸。” “难怪我一见慕小姐就感觉特别亲切。” 柳墨话里有话,慕与潇听而不语。 韦安如喜欢这种热闹,开心地说:“亲切好,老乡能不亲切吗?绍城大不大啊,说不定你们住得还不远呢。” 柳墨看了眼慕与潇,见她已然皱了眉头,没再多说,“虽然我是绍城人,但多年没有回去了,对家乡不熟悉。” “哦哦,那很正常。”韦安如没多想。 柳墨看着韦安如,“你是摄影师。” 又看向慕与潇,“记者。” 韦安如不明白她怎么突然确认起分工:“是的。” “怎么想到干这行?”柳墨闲聊一般。 又来。 这问题慕与潇感觉没回答过几十遍,也有那么七八回。 每回韦安如就一个词。 “阴差阳错。”她回答。 在与柳墨的相谈甚欢下,难得多说几句,“有趣,收入还不错,虽然有时候精神方面苦了点,但起码有意义。” 轮到慕与潇,她在两人的目光夹击下不自在地开口:“我没想到会干这行,就是当时被专业老师选中,让我去,我就去了。” 柳墨柔声:“那说明慕小姐上学时候就很优秀。” “中等生,不算优秀,或许只是相对适合,适合未必就优秀。” 慕与潇较真地推掉不适合她的夸奖。 “适合未尝不是一种优秀。” 柳墨含笑道:“慕小姐太谦虚,你来之前,我曾读过你写的几篇往生稿,很喜欢你写过的一段话。” 慕与潇默了须臾,不想接话。 韦安如登时好奇了,“哪句啊?” 柳墨蹙眉,稍微回忆了下,拿餐巾将唇边又轻拭了拭。 “尘埃一样渺小的人物,他们究竟不是蜉蝣。一段有缺憾的人生,需要被看见,被记录,被封存在案,久存于世。 5. 直接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夜雨不歇,隔窗隐隐绰绰。 柳墨家在入夜以后,白天时所谓的格调,艺术气息,彰显主人品味的精巧,都被夜色一并埋掉。 只由空旷生出了寂寥,再听不见旁的声音。 她与柳墨住在同层,三楼,只她们两个人,是极适合夜间来访的距离。 因此,慕与潇有想过,跟韦安如换换。 让韦安如上来住,韦安如就算尴尬,也不会多想。 但仅仅是想过。 有诱惑力的毒苹果既然生长在树上,你就绕不开它,也躲不开它。 慕与潇的房间外是一片大的公共区域,深色的木架上摆着些书和小物件,书画作品或挂在墙上,或置于地上。 此时只开了盏壁灯,大而倦懒的地毯在中心区域铺开,黑色的皮质沙发看上去很好坐。 慕与潇有种直觉,柳墨在敲门之前,应该在那坐了一会。 她挡在门前,有些不解地看着柳墨。 “我今天把话说得很明确了”这样的拒绝,能不能说呢? 柳墨会不会生气? 柳墨生气她是不在乎,真不在乎了。 她在乎的是,还要一起工作呢,现在不光是她们两个人的事。 “你可以别再试探我了”这样的话,又能不能说呢? 好像不能,因为她首先说服不了自己。 柳墨这样“无理取闹”,还只是为了试探她吗? 于是她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让自己脸上的不解纯粹一点,想以此劝退来人。 窗外的几声雷将僵局割开一道口子,春雨往往润物无声,但下得如此酣畅,伴着响雷跟闪电,就很不常见。 也更容易让人想到同样天气下的往事。 柳墨的脸色在听见雷声后很不算好,慕与潇问:“你不舒服吗?” “没有,但有些相关的话想跟你说,迟早要告诉你,今晚我刚好有兴致。” 慕与潇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当事人想多聊,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好,但如果要谈事情,我们就在外面吧。房间被我弄得有点乱了,不好意思请你进去。” 柳墨没再强求,点了点头,转身往不亮堂的区域走去。 她开了盏落地灯,坐在沙发上。 坐姿跟慕与潇刚刚想象的一模一样。 暖色的灯光晕在她脸上,光下是一张标准又趋于完美的江南面容,温润柔和,柳眉秀目,流畅出一派知性美。 慕与潇无声凝想,这是现实,还是在梦里呢。 她怎么就能刚刚好,拥有一个夜晚,是能跟柳墨心平气和地开盏夜灯,坐下来说话的。 于是她也坐下,黑色的沙发随之发出声息,柔软又坚定地支撑着她。 慕与潇挥去杂念,显示专业性:“柳老师,有想说的你说吧,介意我录音吗?我怕有重要信息遗漏。” 她进入工作状态的速度之快,引得柳墨定定地看她,但身子动也没动。 似乎已经没力气跟她虚与委蛇,平静道:“录吧。” 慕与潇点开录音。 干练果决。 柳墨在她“洗耳恭听”的表情里开口:“今晚去我房间睡吧。” 慕与潇把录音关了。 手忙脚乱。 “你……怎么了?” 她好奇柳墨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是在说什么话。 就算她猜到柳墨可能不止想谈正事,也没料到如此直接。 柳墨未答,只是朝她伸出左手,掌心朝上。 慕与潇看了一眼掌心,上面没东西,没动,“什么?” “你摸一下。” 慕与潇下意识的手都抬起来了,又克制地放下,“不好吧。” “你现在这么保守啊?” 柳墨笑起来。 慕与潇没理会她的话里有话,平和地说:“跟不同的人,保持相应的社交距离,是社畜该有的能力。” “我是什么人?” 问完,柳墨自己先答了:“哦,我是柳老师。” 慕与潇“嗯”了一下。 你知道就好。 “别多想,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温度,可能比我形容得更直接。” 慕与潇看她眉眼倦倦,真不像有别的意思。不再扭扭捏捏,伸出右手,将掌心合上去。 柳墨的手,冰得触目惊心。 彷佛不是在三月末,而是十二月。 十二月大雪皑皑,朔风剥离了一层又一层的暖意。 慕与潇本能地想攥紧,将自己的体温传导过去,可是她又在想,她真有力量去温暖别人的冰冷吗? 会不会,自己也变成冰的呢。 于是她没有多此一举,她平静且迅速,把手收回来了。 柳墨的眼睛原本就沉,随着她收回手的动作,又黯然下去几分。 “夜里凉,你衣服穿少了。”慕与潇提醒。 柳墨穿了套素青色的春款睡衣,暗紫色的流苏披肩将她的上身包裹,卷发又将披肩轻轻拥住。 离开了屏幕和别的眼睛,她不再是个博主,是个风趣温柔的书法家,她没那么爱笑,没那么精神。 但仍然可望不可及。 慕与潇收回目光,看了眼时间,23:17分。 到她睡觉的时间了,但她今天不困,杀死她睡意的罪魁祸首没一点歉意。 “跟衣服多少没关系,我全身都是这个温度。” 慕与潇脑海里铃声大作,特别害怕她后面跟一句“你可以摸一下”,好在柳墨心情一般,没说那么无聊的话。 大概是她绷着的状态过于明显,被柳墨给看出来了,柳墨突然发笑。 慕与潇有些不自在,“那就是跟天气有关系。你快说吧,不早了,说完你早点去休息会更好一点。” “我妈给我的遗物之一,是她的一支笔。” 柳墨切入正点:“近来,我总是会梦到她写字的样子,梦里她很不开心,所以我也不开心。” 慕与潇不打算开录音了,就安静地听着。 她不愿意喊柳墨姐姐,原因之一是柳墨跟她的关系,远的一点点血缘都没有。 柳墨现在的 6. 答案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答应跟柳墨一起,更多出于一时心软。 她看柳墨今天状态不大好,或者也是真想找人说一说从前的事。 于公,这是个绝佳的机会,等于可以走捷径完成工作。 于私……这期间会不会节外生枝,慕与潇不愿多虑,心底也不觉得需要忌惮什么。 她跟柳墨,显然柳墨是要更慎重的那一方。 但在韦安如说害怕的当下,她当即就想放弃刚答应的事情了。 因为怎么看,都是陪朋友更为稳妥和理所应当,“心软”和工作都可以暂时放弃。 于是她陷入两难。 以她的能力,处理这种事情,实在超纲了。 她生出种自己何德何能,有朝一日能陷入这种境地的感慨。 她在看到柳墨口型后先点了点头,示意了下,接着语音回了趟房间。 没多久就出来了,看见柳墨气定神闲,坐在那等她的回复。 她说:“走吧,你早点进房间,外面冷。” 柳墨露了一点笑意出来。 像料定她会上钩一样。 慕与潇安静地跟着,不忘腹诽,老师您要不要把这个笑容先藏一藏呢,这样显得我很笨。 柳墨的房间几乎是慕与潇那间的三倍,慕与潇进门时惊讶了一下。 对上柳墨的不解的眼神,她说:“你家真大,雨夜就很空旷,安如害怕也正常。” “你真有钱。” 她说着恭维的废话缓和气氛。 她妈不止一次说过,柳墨现在有出息了,不少挣,经常给家里打钱。 柳墨的继母时常炫耀,说比亲生的还孝顺管用。在暗讽谁,不必多说。 不光慕与潇妈,其他亲戚听到,多多少少羡慕嫉妒。 柳墨无心在她面前装阔,“租的,算工作室,我不是天天住这。” 慕与潇点头:“哦,难怪东西不多。” 柳墨见她看了眼微信消息,抬手打字过去,冷不丁问她:“你的安如,每次害怕,都会给你打电话让你去陪吗?” 慕与潇略过“你的安如”这种称呼,摇摇头:“她不胆小,之前没有过这种情况。而且以往出差,我们睡一间房比较多。” 柳墨倏地抬眼,对上她四平八稳的表情,没有再多说,也没有很介意的模样。 慕与潇见状放心不少,还好,柳墨很正常,还没有那么奇怪。 柳墨在慕与潇迁就却无多余情绪的眼神里,理智归了位,今晚,她安心做柳老师。 “这附近太安静,一楼也更空旷,女孩子害怕很正常,本来我也是担心你一个人睡会怕。刚好,过会你下去陪她吧。” 慕与潇觉得心口被什么撞了一下,不识好歹地想,宁愿见不到柳墨的这种温柔。 柳墨如果糟糕一点就好了。 柳墨有了猜测:“你本来就是这么计划的是吗?” “嗯,但我想先陪你说说话。” 柳墨不计较,随意点了头,自然地指了下床,“躺下来说,我累了,也方便我酝酿睡意,半小时后你可以离开。放心,床够大。” 不知道放的什么心。 柳墨补充:“互相碰不到,隔这么远。” 慕与潇叛逆地想,碰到又能怎么样。 但动作却拘谨,坐在床沿,盯着窗帘,彷佛能透过窗帘看到窗户外的景象。 春夜,雷雨淋漓,点燃满镇绿色的绵延。 柳墨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她还是那个姿势,想安抚她的不自在,“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慕与潇骤然蹙眉,好像一根针插在她最怕痛的皮肉上,让她来不及掩饰心绪。 柳墨见状立即跟一句,“在外婆家,我们以前暑假的时候,不是都睡在一起。” 慕与潇放松下来,“那是很久之前了。” “而且,那时候没有多余的床铺,只能挤在一起。” 现在不需要挤,柳墨更不需要操心她是否害怕。 她想问柳墨,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又不想问,她干嘛要问,她心里又不排斥。 她不爱跟自己过不去。 她躺下。 柳墨习惯留盏灯睡觉,柳墨习惯侧着睡觉,柳墨习惯把自己蜷缩起来睡觉。 她虽然平躺,虽然目不斜视,但柳墨的所有姿态她都可以想象。 在静默了一会之后,柳墨百无聊赖,问她:“我能抽根烟吗?” 慕与潇侧过头,将视线挪了过去,眉宇间挂着一点儿诧异。 她说:“不能。” 柳墨啜饮着她生动的面容,有点高兴地问:“你在生气啊,因为知道我抽烟?” 所有情绪被立即收起来,慕与潇克制地说:“我没有,只是不希望闻二手烟。如果我不睡在这里,你想怎样都可以。” 她没气势地威胁。 柳墨烟瘾应该不大,很轻易地放弃,“好,我不抽,我们说会话。” 属于柳墨的气息将她包裹,慕与潇昏昏沉沉,想到几年之前的晚上。 那时候她们因为家里有事回去,又聚在一起,有天晚上一起喝酒,一拍即合地开了酒店住。 那夜她跟柳墨说了很多心里话,虽然之后她有点断片,只记得为数不多的几句。 但是,连那几句,柳墨也懒得回应。 柳墨让她别放在心上。 慕与潇听话,就没放在心上了,连今晚也是,她就是想看看柳墨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你把被子盖好。” “你跟我说什么都可以。” 她说。 在慕与潇成为记者之前,她就是这样的存在了。她听着,陪着,安安静静的。 柳墨绕开工作,“最近除了总梦到我妈以外,我还会想起以前,认识你以后。” 慕与潇淡声问:“以前有值得你留恋的吗?” “有啊,不多,但是有的。” “有,怎么还这么多年都不回去?” “你问我,那你呢,你为什么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柳墨笑着问她。 慕与潇沉默。 以前柳墨得不到回应,都会伸手推一推她。 但现在,她将手臂伸出去,发现两人隔得远,居然碰不到。 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远。 于是她的手臂放下,停在两人之间,指尖在床单上勾划了几下,制造出一些噪杂的声 7. 感染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清早的光阴,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地方的可爱给摊开。 春光乍泄处,鸟雀枝头上啾啾,花香幽幽袭人。 拉开窗帘,流淌进来的空气清新得如坠氧吧。 天气好得将她因困惑因阅历不足,从而不得不暂时蜷缩在那里的七情六欲,穿上根丝线,齐齐提拉起来。 慕与潇不禁失神,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是雨夜中的一个梦,但又分明不是。 洗漱时,她快速梳理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她正出差,住在柳墨的工作地点。 昨晚跟柳墨因为重逢,两人心波难平,借着聊工作的名义,素躺了半个小时。 临走之前,柳墨似乎“玩”上瘾了,从后紧抱了她一下,说了几句撩拨她理性的话。 慕与潇昨晚睡得踏实,因为她还真没太多感想。柳墨跟从前太像了,看似亲切温柔,但对她少有真诚和善意。 她永远不能确定,柳墨每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些展现出来的好与不好,温情与冷漠,背后真正的想法会藏在哪句话里。 “柳墨”两个字,像曾经侵入她大脑中的一个顶级病毒,寻到契机卷土重来,迅速感染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心里不满,想找点药来吃,预防这场大病,翻来覆去,最终没找到特效药。 吃早饭时,柳墨问韦安如昨晚睡得好不好。 韦安如实话实说,“本来睡不着,喊与潇下来跟我挤一挤,睡得特别香。” 柳墨评价:“那看来慕小姐的存在很让人安心呐。” 柳墨今天还是走新中式风,素色的盘扣斜襟衬衫,墨色长裤,笔挺秀致得宛如一截画上的墨竹。 眉眼带笑,举止优雅。 慕与潇得了“夸奖”,对她淡淡笑了一笑,“您说笑了。” 吃过早饭,慕与潇把今日的工作安排发给她老板,三人正式投入工作。 既然是柳墨请她们来,故事在她身边,柳墨自然是她们的主角之一。 韦安如带着相机,将院子里的书法元素逐一拍摄下来。 期间慕与潇开着录音笔,与柳墨聊起相关话题。 录音笔里,上一次的收获,是夜灯下,柳墨语气缱绻,轻声跟她说“晚上去我房间睡”。 慕与潇还记得那个当下全身血液逆流的感觉,但她还没感受太久,就见怪不怪地觉得,柳墨会说这种话也不是稀奇事。 反正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采访期间,每当她与柳墨对视上,她都做到了不被不该有的情感干扰。 眼前这个人,用俗气一点的形容词,说是“女神”也不为过。在她的采访者里,算得上很优秀的人了,慕与潇由衷尊重。 柳墨是天生的浪漫艺术家,院子里每个书法元素都有她的巧思在。 树上挂着的绸布,石板路上写下的毛笔字,石桌上的篆刻…… 柳墨谦和地侃侃而谈,上午的阳光温和地覆盖于她的肩上,她看上去像在发光。 于是慕与潇有那么一个瞬间忘记自己是记者了。 她差点纯粹地成为了柳墨的才华粉。 室内的书法元素更多,柳墨的作品随处展示,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墨香飘散。 昨天闲逛时慕与潇与韦安如就在感慨,还开玩笑说得要两副字画带回家,也附庸风雅。 看着那些纸上灵动的墨迹,慕与潇想起很多年前,她骑着车在柳墨家的楼下,问柳墨要不要下来一起玩。 柳墨趴在窗户上拒绝她,“我要练字。” 慕与潇还想再说,她大姨的脸就出现在阳台上,跟她说不要老来打扰柳墨。 她乖巧点头,骑着车跑了。 采访之前,她就看到柳墨的简历实在完美,毕业于国内顶尖的艺术院校,各种奖拿到手软。 读书时就开始创业,最初是与校友创办书法机构,分店开了几个城市,带了一批又一批学生。 但柳墨认为传统的宣传方式力量有限,所以开始尝试做自媒体。 “想将书法的魅力带给年轻的一代。” 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就成了这个赛道里的佼佼者,靠才华和创意火出了圈。 听完她的故事,慕与潇感觉柳墨可以轻松做到任何事情。 包括,远离一个地方,远离一批人,她都是那个出色的完成者。 书房在二楼,是柳墨平时练习、创作、和拍摄的地方,也是慕与潇最感兴趣的地方。 当然,重头戏也在这里。 打开门,慕与潇就看到了她平日里拍摄视频的背景墙。 此刻柳墨虽然没站在那里,但那里仍灵气充沛,可以吸引走参观者全部的目光。 韦安如忍不住惊叹,各个角度连拍。 柳墨的书桌足够大,古与今的元素都拼在一起。 一半是现代各类电子产品,科技感十足。 一半是载满古韵的书法区域,笔墨纸砚井然有序。 桌上的笔架、笔筒里有各种各样的毛笔,因为柳墨有自己的店铺,笔筒里都是她店里正在售的笔。 “为了品控,每批我要抽样使用,没问题再上架。” 对门外汉而言,有趣的是,每支笔都有自己的名字。 慕与潇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正是在认识柳墨后不久。 后来上高中、大学,她发现有些女同学爱穿的格子裙,居然也各自有自己的名字。 还都很好听,仿佛有各自的性格和生命力。 之后她从事这一行,需要撰写文稿,她想,每一段故事也该有自己的名字才对。 名字名字,一个人的名字,一座城市的名字,哪怕只是一条裙子一支笔的名字,对不相干的人来说只不过是汉字的组合。 但对局中人来说,那些名字的一笔一画,一个音节符号,也值万钧重。 韦安如见慕与潇缄默,主动问柳墨取名思路,柳墨笑着说:“比较随机,有时用我家乡的地名、河名,偶尔也会用 8. 心跳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门前的人影在缄默的壁灯之下拖曳出去,像属于她的暗紫色披肩落在地上,轻盈得没了型。 慕与潇低眸,盯着那道影子出神。 一截指尖出现在她眼帘中。 柳墨没碰到烟的左手抬起,轻柔地点了下她的眉心。 “看着我。”柳墨温声提醒。 慕与潇在正式工作之前做了近视手术,也不为什么,就是有一天突然厌恶戴眼镜了。 她能想象,如果现在她的鼻梁上还架着眼镜框,柳墨发凉的指尖就不会碰到她的眉心。 至多在镜框上,逗玩一般地敲上一敲。 指甲会与金属相遇,再铛铛两声,吵醒刚睡着的怯懦和理智。 所以几年之后,慕与潇神经质地感谢那个早晨,把近视手术做完的自己。 “烟灭了。” 她抬眼,言简意赅。 她想问柳墨哪天开始被烟草桎梏在毫无意义的烟雾缭绕中,是她们还有联系的时候,还是没联系的这几年。 她没问,因为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记者不需要问。 入行以后,慕与潇才知道,有些人的执念,会比其生命留在世上的时间更久。 慕与潇追踪过、记录过大大小小的,残留在物品上的,前人的执着念想。 复杂也好,奇怪也罢,归结起来,一个字就可以说得清——“情”。 “情意”一旦过浓,不能被时光轻巧地打包带走,就会催生出诸多情绪,怨气,遗憾,愤怒…… 这些情绪凝聚一团,化作看不见的网,困绕在物品拥有者的身边。 或以梦境,或以幻觉,或以身体上的不适传递出来。 慕与潇的职责,是帮人找到它们,感受它们,抚平它们。 听上去有点玄,不过她们这行还有些名声大的竞争对手,比如算命先生,比如风水大师,再比如得道高僧。 往往人家比她们更吃香,没办法,哪行哪业都不好干 卷。 柳墨母亲的遗物,那支断裂的毛笔上,附着的又会是怎样的执念呢? 慕与潇不由想起晚餐之后,她跟韦安如在附近吹风散步。 韦安如入行时间比慕与潇还要久,柳墨遇到的困惑、不适,她关心但不担心难办。 “这个事不复杂,我猜啊,就是她妈走得早,有些遗憾散不去,近来想告诉女儿了。柳墨总觉得身体不舒服,说手脚冰冷,心悸心慌,肯定被缠着嘛,尽早解决就行了。 梳理起来肯定不难,就是还需要跑远点。说起来,我还没去过绍城呢,你能顺便回趟老家了,开不开心?” 慕与潇勉强地笑笑,心思在别的地方,“开心。” 韦安如叹了口气:“与潇,你这两天有点奇怪,你发现了吗?” “哪里奇怪?”慕与潇心虚。 “就感觉你的很多反应,木木的,虽然你一直是慢性子,但这两天我觉得你心不在焉。 尤其今天采访柳墨的时候,调节气氛的居然是她,你好像都不在状态。” 韦安如大她半岁,虽然并不比她沉稳多少,但是个热心肠。 “你是有心事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跟我说说?” “没心事,不舒服的话……水土不服吧可能,没精神。” 韦安如笑了:“好好好,就是水土不服。等去了绍城,你就‘服了’吧。” 心不在焉。 韦安如都看出来了,慕与潇不得不承认,柳墨影响她太多。 现在她坐在柳墨的房间里,看着柳墨将葡萄酒往杯子里倒。 她不喜欢酒精,主要因为酒不好喝,其次因为之前柳墨哄她多喝两口之后,她们一兴奋亲密无间过了头。 看得出来,柳墨很娴熟,私下里没少品。 人前饮茶,人后倒酒。 “反差”两个字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慕与潇轻声说:“明天我们还要赶路,你少喝点。” 柳墨问她:“你收好的行李里,有我送你的毛笔吗?” “当然。” 慕与潇貌似诚恳地说:“潇潇暮雨,这么巧的名字,我怎么能不收好呢。” “嗯,巧合。如果巧合能像执念一样被捕捉,就好了。” 柳墨笑着,那笑容像罩了一层阴雨天的月华,淡薄得勉强在云端登岸。 慕与潇接话:“我们捕捉执念,是为了安宁;但捕捉巧合,很可能就不安宁了。” 柳墨含笑颔首,“潇潇,你现在口才很好,也对,你已经成了优秀的记者。” “说到记者,我可能要多提一嘴。今天采访时,我没多问的问题是,你感受到与你母亲相关的事,真的靠做梦吗?如果是,梦里真的没有你的存在吗?” “我没有骗你们的理由。” 慕与潇揭穿:“你想把我们往绍城引,不是吗?” 柳墨半杯酒入喉,眼尾处平添了几分个性,有些高高在上。 “是与不是不重要,为我分忧解难,是你这一趟的任务。” “我知道,柳老师,正因为是我的工作,我有怀疑和核对的权利。” 慕与潇解释下去:“因为这种事情我遇到过很多。往往物品的所有者,想尽快从中摆脱,但又因为各种理由有所保留,说得虚虚实实。有时候幸运,几句假话也不影响主线。有时候不幸,会害我们做无用功,吃亏的是当事人。” “柳墨,你别担心,你对我可以坦诚。” 她坚定地说。 “为什么对你可以坦诚?” 柳墨尖锐地反问。 慕与潇平静地把她倒在酒杯中的酒喝完,“因为我还是愿意陪你喝一杯。” 哪怕,上一次经历一般。 柳墨轻笑一声,侧身坐在她腿上,环住她的脖颈。 这是个亲呢到撩拨,以至于无法言喻的姿势。 慕与潇的脸色在一瞬间红了起来,眼睛扑闪两下,却勉强地找到镇定。 柳墨身上不多的酒气混着独属于她的香,像粉末状的物质,从她怀里抛洒出来。 呛到慕与潇了,在呼吸间满心肺都是。 柳墨的体温还是凉的,但比雨夜好多 9. 咫尺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她要怎么个“坏法”,才能让柳墨觉得她坏。 好像有点难。 她脑补了好多“大场面”,把自己想到心跳加速。 牵住她的手含了某种无声的……说“邀请”就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更像是一种诱惑,未必摆在面前的美好就都能属于你,有时只为了勾起你人性不堪的弱点,借机取乐和俘虏。 她没被酒水浸染过的那方再冷静不过思绪,揣测着她一直都看不透的人。 她迟疑且小心地将两人相牵的手抬起,搭在柳墨腰上。 柳墨缓缓将手抽走,又重新覆在她的手上。 于是她的掌心完全感受到了侧腰的曲线,她闭上眼睛,想的却是昨天见到柳墨的第一眼。 那时候的柳墨,正如视频中看到的那位书法博主一样,才气横溢,美得神圣不可侵犯,优雅到任何一份歹念在她面前都像是罪恶的。 但是现在,离慕与潇咫尺。 这种联想似乎压迫到了她某一根神经,刺激得她连呼吸断断续续。 在吻到柳墨时,呼吸停了她自以为无比漫长的时间。 开始只是唇与唇的相遇,她试探性地动了动,轻柔地啄了两下。发现柳墨没有不喜欢的意思,于是,加深了这个吻。 柳墨也自然地回应了她。 自然得有些莫名其妙。 几年不联系、不见面后突如其来的接吻,竟然比过去因相识多年而带着情意的吻,还要自然。 感受到彼此加重的呼吸声,气息萦绕在脸周,慕与潇尝到了酒的甘甜,嗅到了若隐若现的烟草味道,还有柳墨身上馥郁的某种香气。 她都很喜欢,很喜欢。 但也没胆量多碰别的地方,只是被上头的兴致操控,一下下地摩挲柳墨的腰。 很快,柳墨闭着眼睛,轻轻柔柔地,喘了一声。 她提心吊胆的越界和“坏”,在这难以自持的一声中找到了归属。 她开始享受其中。 搁在床头的电话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两个人都僵了一下,在暧.昧灯光下很不清白地对视一眼,都有些烦。 慕与潇停下动作,艰难地翻过身看了一眼手机。 她妈打来的电话。 现在是晚上十点五十,按理她妈早该睡下了,多半是有事情找她。 柳墨说:“不管她。” 在看到慕与潇一脸“怎么可以”的反对时,她貌似妥协了,“好,先接吧。” 本来“不管她”三个字也是说出来逗慕与潇的,看见慕与潇瞪大眼睛,一脸乖相,她就欢喜。 慕与潇抱歉地对她抿抿唇,唇上还有属于她的晶莹。 慕与潇摁下接听,用柳墨熟悉的绍城话询问:“妈,怎么了?” “准备休息了没有?妈妈没有打扰你吧。” 马后炮,柳墨冷嗤。 慕与潇赶忙后退,离她远一点。 柳墨拉住她,以防她再掉下床。 “嗯嗯,我今天还在出差,刚躺下。不打扰,什么事啊?” “出差辛苦不辛苦?本来想给你打个视频的,怕你跟同事住一间,不方便呢。” 慕与潇紧张地抓了抓脸,又看了眼柳墨,见柳墨闭着眼睛,轻轻喘着刚刚没喘匀的气。 “是不方便,我同事现在也睡下了,改天吧。” “好。也没别的,就是今晚妈想你爸爸了,想得失眠。” 那边语气悲伤。 慕与潇心疼:“妈,我也想爸爸呢,不难过了,好不好?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就回去陪你,咱们一起去看爸爸。” “好呢,妈妈等你。” 本来温情脉脉的时刻,她妈缓了一会,突然语气一扬骂了句脏话。 “每次这种时候,我恨钟俪两口子恨得牙痒痒。” 柳墨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慕与潇全身紧绷,生怕她妈听见,还好电话那头沉浸在往事里,没有听到这边细小的动静。 慕与潇温声安抚了几句,把电话给挂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妈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她这会正难过,你都别往心里去。我替她跟你道歉。” 慕与潇收拾着烂摊子。 “骂的又不是我,我才不往心里去,放心,我心胸狭隘。” “你不要跟她谈一谈吗,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她不该再有事没事突然给你打电话。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是很重要的事。” 柳墨的话全是道理,慕与潇完全赞同,但是没法接。 只好说:“想我爸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的?” “比如……跟我爸妈吵架还打起来了,再或者,有什么时不再来的相亲对象急着给你推荐。” 柳墨揶揄。 慕与潇笑不出来,“前者暂时不会,哪怕我妈再烦你后妈,也要顾及外婆的身体。” 她外婆向来偏心养女。 偏心加上性格不合,慕与潇妈妈跟柳墨的后妈钟俪,从少女时期养在一起做姐妹时就不对付。 打打闹闹十几年,好不容易各自嫁人,恩恩怨怨也不少,剪不断理还乱。 但彻底反目还是因为慕与潇爸爸的离世。 那晚,钟俪的第一任丈夫在镇子里酒驾,慕与潇爸爸坐在他车上,两人双双车祸去世。 这桩惨事在当时的教育意义极大,是最好的警示素材。 两家在悲痛中无可奈何,只能互相埋怨。 但慕与潇觉得,活着的人都无辜。 或许是慕与潇跟父亲的感情从始至终淡许多,小时候就都是妈妈照顾她,父 10. 可爱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昨晚没下雨声,也适应了这里的环境,韦安如一个人睡得更自在。 晨起,睡眼惺忪地推开窗。 视觉还没完全苏醒,但嗅觉极度活跃。 草坪上,有被折断的青草汁的腥气; 栅栏内,有饮过露水的玉兰花香; 做旧木料台面的盥洗台前,薄荷牙膏的清爽感迸溅,像被舀起来泼向人的井水。 慕与潇穿着单调又不带款式和设计的米色睡衣,像个衣架,这样的衣服很考验身材。 睡衣上沾满了不像她风格的香调,那是一种雅致却黏腻的,女人的味道。 矜贵中含着些……引诱。 韦安如描述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她不确定是否精准,但她的词库里就这些好词了。 这味道不多见,第一次闻到她就留意到了,所以才会那么快速地判断出,属于柳墨。 曾经有人评价过韦安如,正上帝因为少给了她一部分脑子,所以又给了她狗鼻子弥补。 这完全是恶评。 上帝才不会这么糟践人。 但她闻得见很多常人闻不到的味道,也是事实。 这对摄影师而言不算优点,跟鱼会骑自行车一样,有时不是好事情。 比如现在,她思维是迟钝的,想不出所以然,但嗅觉就让她不得不感到奇怪了。 与潇跟柳墨? 如果两个人都是她的朋友,她此刻高低都得调侃一句是不是睡在一起了,染了一身味。 但她毕竟跟柳墨不熟,而且柳老师在她心中形象还很完美,女神级别的。所以她说不出打趣的话,只能说一句“吓死了”。 顶多怀疑柳墨太爱跟慕与潇私聊,下楼吃早饭前,来见过。 离得近,脂粉沾衣而已。 这倒无所谓,人家是老乡见老乡,柳墨又正遇到难事,亲切点都应该的。 慕与潇没回,顾不上说话。 但实在有些磨洋工的意思,慢吞吞地漱了口,掬水,洗干净一张素颜抗打的脸。 抽了一张洗脸巾轻轻擦拭。 她比韦安如高半个头,连续的上肢动作,让她袖子落下去,露出一截很白的手腕。 韦安如再次觉得江南的水乡养人,慕与潇跟柳墨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 以前她还没发现慕与潇有这么白,估计是这头橙毛惹的,贼显白。 其实抛开几年同事的身份,她认真观察与潇,在不需要上镜的普通人里,算条件优渥的了。 个高,清秀,多数时候一脸礼貌,笑起来隐约带点酒窝。 这样一个女孩子很好,要说有点什么特殊的,就是性取向。 刚合作时,出差住在一起,韦安如毫不客气地说自己喜欢裸睡希望慕与潇别介意。 “都是女人,没关系啊。” “理论上是这样。” 慕与潇说。 为什么是理论上? 第一晚住一起,她正准备脱衣服睡觉的时候,慕与潇喊住她。 “我需要先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慕与潇斟酌了一下,含蓄的表情说出最直白的话,“我是女同性恋。” 韦安如没想到是这个内容,呆若木鸡后赶忙问:“哦,没看出来呢……然后呢?那个,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慕与潇才出了个气音,她就打断:“我是直女啊,特别直特别直,我知道我这么说冒犯,你现在肯定不是表白……是吧,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只是想说我不歧视,你放心,但我肯定不喜欢女人。” 她都快语无伦次了。 慕与潇喜欢男人女人她是真无所谓,她更不觉得女同事喜欢女人就一定对她有意思。 但当时酒店气氛太好了,而她显然没跟慕与潇熟悉到可以聊性取向的地步,生怕这个话题后面跟着雷。 “嗯嗯。” 慕与潇抬手示意她冷静。 “第一,先回答你的问题,不是。最简单的一点,我还没有喜欢过短头发的女生。虽然安如你短发很好看,干练又漂亮,但好像并不戳我。” “第二,我知道你是直女,还知道你跟你男友关系很好。不过放心,就算你长发飘飘,就算你跟对象关系不好,我也不会去挖墙脚。” “第三,感谢你的不歧视。” “那就好。” 韦安如松了口气。 慕与潇既然开口,就把话说了个干脆,不留任何隐患。 “可能我无缘无故就跟你坦白有点奇怪,其实我有思考过,最终决定坦诚一点。” “我们后面接触多,工作、出差经常在一起,我怕现在不说,以后你无意中得知我喜欢女人,往前想到某些细节,心里会不舒服。要么怀疑我隐瞒是不是为了占便宜,要么反省你自己会不会在无形中给了我困扰。” “不至于不至于。” “嗯嗯,所以你不用管我,哪怕是现在这样共处一室,也不用因为我喜欢女生改变你的生活习惯,因为你不会对我造成影响。 我大学住宿三年都很平静,去北方澡堂和去海边晒日光浴时都是正常的心跳,所以请你一定要放心我。” 韦安如就是在那个时候正式认识慕与潇的,一个坦诚得有点过分,较真得有点可爱的女孩。 她端坐在另一张床前,满脸诚恳和乖巧,慢条斯理地剖开自己。 那时韦安如好奇:“你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一个还没有。” 慕与潇腼腆笑了一下。 据她所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个也没有,所以她不担心慕与潇乱搞。 只要别太纯情,被女人骗。 慕与潇不知道她脑袋里前前后后想了多少东西,没太多底气地辩驳: “住一层楼啊,说话不是正常的嘛。她走来走去,楼上是她的领地,我泡在里头,可能味道才浓。对了,你上来到底找我干嘛,纯看风景?” “顺便看风景,主要是提醒你一声,记得看群消息,半小时后有个视频会议。我已经跟柳墨说过了,她说她不急,她上午也有工作要处理。” 11. 迟钝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为了不让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的韦安如再度生疑,慕与潇临场发挥了个冷笑话,还是从柳墨那窃取的对话素材,就当着本人的面。 因为她是个不太会说俏皮话的人,但柳墨跟韦安如很擅长。 所以韦安如现在笑得活像鸡打鸣,也是因为有共鸣。 她递了手边没碰过的水杯给韦安如,让她坐下消停一会。 顺便瞟了一眼柳墨,对方满眼的看戏,恶作剧后的愉悦皆被藏在一张温柔清丽的神情下。 慕与潇在遗憾中庆幸,只有她能破解。 因为柳墨的很多面只有……不,她保守地放弃了“只有我见过”这个念头,她对柳墨的情感生活一无所知不是吗? 万一的万一,有比她更了解柳墨的人存在或者曾经存在,那她就又是柳墨的笑点了。 她在跟着莞尔的瞬间,清醒过来许多。 昨晚,她在心软和怜惜。 而柳墨呢,好像也只是刚好需要她。 千里之外的陈夏有没有为此打喷嚏,在场的人都不知道。 但开会的时候,视频打开,慕与潇明显感觉到,她老板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像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杰作。 尽管慕与潇把橙色的蓬松的头发打理得乖巧妥帖,用一根极朴素的黑色发绳,低低扎起来。 但是,还是太亮眼了。 韦安如这几天已经看习惯,但陈夏有点不适应,只是没说。 开会地点在慕与潇的房间,因为楼上更安静。宽大的木书桌靠在窗边,两把坐起来不大舒适的木椅子,只有鸟叫不时飞进来两声,一树玉兰随风悠然。 虽然慕与潇每天发日报,但三人还是又沟通了下工作进展。 韦安如乐观地说:“柳老师是个好沟通的人,一切顺利,她手里的老物件没多少年,我发给过您。或许因为是她妈妈留下的遗物,她虽然留意到物品附近的执念场,但身体受影响情况不严重,人挺精神。 我们已经猜出大概故事了,去绍城核实就好。” 慕与潇只在旁边点着头,看上去没有多余的话要补充。 陈夏点了头,却意味深长地提醒:“听上去是不复杂,如果她没有说谎的话。” “这事没什么可撒谎的啊。” 韦安如手肘戳了戳旁边躲懒的慕与潇。 慕与潇开口帮腔:“暂时没问题,具体情况得到了绍城才知道。” 她知道柳墨隐瞒了一部分,昨晚柳墨请她帮忙保密,她还没说话,柳墨就笑着威胁她:“你应该不希望你的工作进度被自己搞砸吧。” 所以,她只能等到了绍城,再见机行事。如果有必要她会先告诉韦安如部分,但是肯定不能让陈夏知道。 陈夏说:“我看了她老家的具体位置,在绍城老城区,房子目前空着,她可能会安排你们住在那里。我希望这事尽早结束,再给你们三天。” 韦安如才说完“三天应该够了”,慕与潇商量说:“三天半吧,回到绍城,我先申请半天,找家理发店把头发染回来,以免遇到不必要的麻烦。” 她在桌下,用膝盖碰了下韦安如的腿,韦安如心领神会。 语气夸张:“是要染回去,这头发色太跳脱也太显眼了,跟与潇性格、身份都不符,看上去就不像是踏实上班的人。很难不给人偏见。 刚刚柳老师还开玩笑说她是小旋风巡山呢,您听听,给咱们公司说成什么样了。我都成妖怪同事了,您成……” “批准了。” 陈夏言简意赅地打断。 慕与潇开着会差点笑场了,一个梗在短短两三天内出现第三次的时候,她终于感到好笑了。 嗯,她是个迟钝的人,从小就是。 为此有些人不太喜欢她,比如她过世多年的爸,比如外婆,比如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其中极大可能还有个柳墨。 但喜欢她的人也为此很愿意跟她相处,所以她运气还不错,没缺过亲情和友情。 所以她对自我没有质疑。 最终谈下来,今天下午不算,另外有三天半时间。 今天周一,也就是周五中午得把柳墨的事情了结。 这个时间不算充裕,慕与潇感觉到陈夏有点急,可能是急需柳墨帮她做什么事,所以她只能额外争取到半天的时间。 陈夏平时不爱去公司,她就待在她不起眼的理发店,忙些跟本职工作无关的营生,一天下来也没两个顾客。 上周,她约慕与潇过去趟,谈柳墨的事情。 期间看慕与潇坐进理发椅,手痒想炫技,顺口问了句要不要换个发色或者发型。 “一成不变,安全又固财;但换一换,说不定柳暗花明。” “我刚给你算了一卦。” “专业技能真多。” 慕与潇一直怀疑她是从算命那行跳过来的。 “柳暗花明不影响财运吧?” “不影响。” 于是慕与潇犯失心疯,染了这个色出来。她后来回想,可能触发关键词“柳墨”让她做出错误决定。 视频会议开完,韦安如下楼去了,慕与潇看着窗景走神。 风在摇它的叶子,云在构思它的航线,柳墨呢?柳墨会在做什么? 等等,跟柳墨有什么关系? 她第一天来这里,跟柳墨说的那些话,为什么柳墨不听,她也不提了呢。 真是怪事。 慕与潇登陆她们业界人员的网站,想了想,输入矫情的“为情所困”四个字。 出来的词条居然高达七十多页,可见真是个烂俗的词。 不同的公司和管理部门的往生稿质量不一,慕与潇选了几篇顺眼的细看,窥探了许多陌生人不那么体面和高明的爱情。 然后她 12.记得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高速公路的路牌上,出现了绍城两个字。 天蓝,蓝得像一块熨平的老布料,舒适得铺在午后的桌上。 车里的音乐随机播到一首节奏嗨的英文曲子。 鼓点声躁动得春天感受起来都有点不安。 如果没有柳墨在场,有机会像这样回绍城出差,可能都不用韦安如说,慕与潇也会考虑把她带回家吃顿饭。 让妈妈看看同事和认识几年的好朋友,让同事尝尝正宗的家常绍城菜,听上去很不错。 但是,前提是没有柳墨在场。 柳墨在,那就是恐怖故事。 她都不敢想象她妈的表情。 柳墨本人比谁都清楚这点,所以她接住韦安如的随口一说,拿来吓唬慕与潇。 慕与潇坐立不安,有暗自叹气。 虽说给柳墨办事,是她本职工作,她不指望柳墨感恩戴德的,但是她们无冤无仇吧。 柳墨的恶趣味怎么就不能收上一收呢。 好在她交友的眼光还可以,韦安如本也是开玩笑,没等她找借口,就帮忙解围。 “算了算了,同事,客户,妈妈,相聚一堂,这对夹在三方中间的i人来说,是地狱级挑战。” “不吓你了,与潇,你赶紧推荐几个餐馆给柳老师,让她选一个,我们晚上去吃就好。” 韦安如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她别的时候不说靠谱,这个时候还是让慕与潇很有安全感。 慕与潇补充:“嗯,而且客观来说,我妈的手艺也就那样,怕你们吃不惯。最重要的是我这个发色,还不能进我家。” “也对,哪的山都能去巡,咱还是先别回家了。” “这趟不准备回。” 韦安如诧异:“都到家门口了,一眼都不回去看啊,真害怕了?你不是要去染发吗?” 那只是拖延时间的说法,“如果没时间就不染,先把事情解决再说。” 柳墨在后排问:“要染什么颜色?” “黑。” “为什么要染回去,这样挺好看啊,精神又新潮。” 柳墨含笑:“焕然一新。” 韦安如心想,说得像你见过“旧慕与潇”一样。 “黑头发自在,橙色好看但太显眼了,老感觉有人看我。” 柳墨温柔夸道:“因为你好看,哪怕是黑头发,也会有人看。” 韦安如握方向盘的手一紧:听听,多会哄女孩子。 真担心与潇跌在这。 慕与潇心中警铃大响,赶忙拦话:“柳老师太会夸人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实话,得听。” 韦安如提醒:“快看看餐馆。” “好,我现在来看。” 慕与潇边开手机边打预防针:“我常吃的几家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 难得来一趟,如果到时候对菜品环境不满意,你们直接说,我们立即换地方。 你们放心,作为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破防。” 韦安如听得想笑:“行行行行,还用你说,我不知道你什么脾气嘛。” 说完看了眼后视镜,给柳墨解释:“柳老师你笑得好开心,确实不是与潇较真多想啊。之前我们有个同事就是,老家蓝城的,有次我们聚餐,在他推荐下去吃蓝城菜。 实不相瞒,吃完连他这蓝城人我都恨上了。当时大家都给面子,我说难吃,问他这算正宗还是不正宗,他破防了,说我没吃过好东西。” “之后我们聚餐,再问吃什么,旁边都有人要小声说一句,‘只要不吃正宗蓝城菜’就好。” 柳墨发笑不止,“你们同事都这么好玩啊。” “那个小声说这话的人正坐我旁边,好玩着呢。” 韦安如毫不客气地把在一旁偷笑的人揪出来。 “咳”,慕与潇掩饰了一下,“我只是吃怕了,怕你们又想不开。” “但我选的这几家,就算你们觉得不好吃,也不会难吃到恨我的,放心。” “不至于,我又不是没尝过你做的饭,柳老师又是绍城人,你说说谁会恨你。” 柳墨开口:“是的,这点很不用担心。我虽然近几年不常回去,但口味还没变。所以,你是经常回绍城吗?” 慕与潇否认:“我工作忙,也不经常回,但每次回去都会跟家人朋友聚餐,所以也知道几家好吃的店。” 韦安如沿着这个话题聊:“我想起来,今天都28号了,过几天就是清明了吧。还不知道给不给假,如果不用加班,与潇你可以再请几天假,这趟就回家去呗。” 车里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慕与潇刷手机页面的动作停了许久,身后的柳墨也没了动静和言语。 韦安如还跟着车载音乐哼,“刚好我也想回家。” 慕与潇接话:“再看吧,现在哪知道。” “也是,大王这份活催着,保不齐是她后面还有急事。” 她开着玩笑,但没人笑,她终于意识到有一点不对。 只有慕与潇回她:“是吧。” “前面就是服务区了,休息一下,换我来开吧。” “好,我也去趟洗手间。” 柳墨背部靠着椅背,微微仰着头,像是已经睡了过去。 墨镜下的表情无从知晓,只知道下半张脸没了笑色。 进了服务区,下车活动。 有单独机会说话时,慕与潇说:“安如,你发现没,柳老师看上去不喜欢提到清明,后面我们尽量不提。” 韦安如点头:“是因为清明这个词啊,我反正感觉出来了,她不开心,一直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过话了。” “应该是清明,没关系,别多想,我们先避开这个词就行。” 韦安如记住了,也愿意配合:“好,或许这个节日会让她更想她妈妈吧,最近又不舒服。” 慕与潇只是“嗯”了一声。 出发前,韦安如突然下车去接了个电话,留下二人在车上,谁都不说话。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柳墨,语气柔和:“餐馆都看好了吗?” “嗯嗯,看好了,我过会……” “怎么发给我呢?” 慕与潇犯难。 与此同时,她手机的提示音响起,点开看,发现新建了一个工作群里。 [陈夏:@墨色,抱歉,我这次疏忽了,建群有点晚。后面有事情可以在群里直接沟通。] 柳墨没回,首先对着驾驶座的人笑:“这下可以发过来了。” 于是在韦安如的一条“收到”下面跟着慕与潇几张图片,是不同的餐馆,图上有文字标注着特色菜跟简介。 [陈夏:?] [柳墨:谢谢。] [柳墨:@夏天,好,辛苦了。] 群里的四个人,四种风格的头像。 群主陈夏属于中老年风格,头像图片拍自当地的一片水域,有黑色礁石还有远航的船。 韦安如走轻松搞笑风,头像是一个像素旧式电脑,图上写着“网络邻居”。 慕与潇呢,规规矩矩,头像是一个捧花的卡通女孩子,可爱乖巧的那种。 八百年都没有换过。 只有柳墨,头像是她自己的照片,这在慕与潇的整个朋友圈都不多见。哦,家族群的中老年亲戚们除外,比如她妈。 浅紫色的汉代古装,手执一把白玉柄团扇,遮住半张面。 扇子上有她题的字。 慕与潇在开车之前,迅速地悄悄点开她的头像。 朋友圈是看不了的,朋友圈封面则是她的店里所有上架的毛笔,并排而铺。 第一款就是“暮雨”。 慕与潇偷看完 13.时间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最早想到她们曾经有过的“17分钟”对话,其实不是开到旧楼前的时候,是刚下高速。 她注意到,到达绍城的时间刚好是17点整,距离导航的终点只剩20公里。 两个数字的排列,直接将她拖进多年前的傍晚。 也是春光明媚时。 回到慕与潇熟悉的城市中,一种无名的紧张感将她牢牢缠绕。 她跟柳墨居然在一辆车上,她们居然一起回到了绍城。 柳墨将车窗打开,享受故城傍晚带着凉意的春风时,慕与潇的紧张值到达巅峰。 她总觉得,旁边刚开过去的车里,坐着认识她们的熟人。 恰好就看到了柳墨,恰好又看到了她在开车。 熟人多半是她们的亲戚或者老邻居,也就是说,不会像韦安如一样,平静地看待她们俩待在一起这件事。 慕与潇被故乡的风提醒着,她跟柳墨,连待在一起都很怪。 如果被撞见,要怎么解释和解决呢? 还没想出解决方案,她就醒过来一般,吐了口气。 哪有那么大的巧合,绍城也没小到这么离奇的地步。 所以她不再考虑有的没的,决心把当下的事忙完。 当下,她们到了目的地,把车找位置停了。 此刻两个事实摆在她面前。 其中好消息是,柳墨还记得从前的事情。 (虽然与此同时,一个“这算什么好消息”的念头跳出来反驳她自己。) 原来柳墨记得。 记得那天有亲戚乔迁,长辈们聚餐,打牌,明里暗里地攀比和互损。 当然了,热闹还是很热闹,一大家子说说笑笑,你来我往,跟影帝影后庆功会似的。 所以没人顾得上她们小辈,她就开着她妈的电瓶车带柳墨溜掉了,心里得意和满足极了。 高中时期的柳墨,漂亮得不带一点俗气,水灵灵的。 眼眸清澈温润,笑起来温柔又文静,说话轻声慢语,尾音总带一点善意或不善的笑意。 穿的衣服明明跟同龄人差不了太多,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款式还很土气。 但在当时,慕与潇就是会很努力地在想,怎么会有柳墨这么好看的女生呢。 记忆中的光跟影都恰到好处地打在她的脸上。 柳墨当时给她报了个地址,就是这里。 她在路上问柳墨谁住这里,柳墨说你猜。 还在上初中的慕与潇听话地答题,自以为算聪明,“约会对象?” 当时柳墨已经上高三了,慕与潇觉得有喜欢或者交往的男孩不足为奇。 柳墨对此一个字也没多说,只是没有情绪地告诉她:“我妈。” 当时慕与潇虽然知晓,但还没习惯柳墨的黑心套路。 略带俏皮的“你猜”后面跟着已故的母亲,语气、态度前后的反差,本身就是在恶意消耗聊天对象的情绪。 但慕与潇那时没参破,之后一段时间,属于夜里睡醒想到这件事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觉得自己低级,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太丢人了。 柳墨估计都不想跟她玩。 那一次她没上去,就一直在楼下等着。 百无聊赖,看天,看人。 担心她妈找她。 担心她妈发现自己是跟柳墨跑出来的。 担心柳墨生自己气。 好在,骑车回去的路上,柳墨对她的无私相助还算满意。 靠在她肩上夸她说:“你比你妈妈让人舒服多了。” 慕与潇情绪一贯稳定,但是老实相告:“你这样说我妈妈,我会有点不高兴。” “好,那换个说法。” 柳墨心情颇好地改口:“你比你全家人都让人舒服,你算是一股清流了。” 嗯,这听上去好听多了。 虽然被骂了全家,但是柳墨说她是清流呢。 这个词可不常见。 慕与潇有点害羞地说谢谢,柳墨笑得清亮,说不用谢。 柳墨笑起来时在她背后晃来晃去,她的心也跟着晃。 记忆收回。 当下的坏消息是,柳墨又在给她挖坑了,等她跌下去,摔得鼻青脸肿才高兴。 韦安如此刻用大不解又震惊的表情看她,等她的回应。 她脑中空白,不知道应该先回答柳墨还是先跟朋友解释。 幸而柳墨是心血来潮,欣赏够了她的窘迫和沉默,心满意足地主动解围:“我的意思是,与潇印象里有没有来过这边?” “不是老乡嘛,我们不会一点共同记忆都没有吧?” 这说法牵强,慕与潇都不敢立即接茬,好在韦安如没多想,当即就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 慕与潇放下心:“有路过。” 心里由此生出对韦安如的亏欠感,有的事情隐瞒是一回事,撒谎又是一回事了。 柳墨在逼着她撒谎,因为她不想说她们认识。 她假装不认识,目的之一是为了保护柳墨。 柳墨现在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连在服务区休息几分钟都能被人认出来。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跟她合影了,一开始特别兴奋地来问她是不是柳墨,那个书法博主。 又说自己很喜欢她的视频,为了她在好好练毛笔字。 也是那个时候,韦安如说:“待习惯了,柳老师又老跟我们客客气气地说话,我都差点忘了,人家是个大网红呢,你看小粉丝开心得眼睛都在发光。” 所以,一个不缺关注的当红网红,减少与慕与潇这类闲杂人等的交集,百利无害。 她看了柳墨一眼,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满目光。 楼梯是水泥的,扶手上生了铁锈,让人没有去碰的想法。 柳墨家的楼层不高,三楼,很快就爬到了。 柳墨从包里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一个旧世界。 这个小区在老城区,从外面就可以看出房子的年代感,屋子里面更甚,像是直接时空穿梭回到二十年前。 沙发,电视,窗帘……都看得出旧日的风格和痕迹。 时新的物件几乎看不到,可见已经很近没有人居住。 但因为提前打扫过,房子里 14.熟人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窗外,一棵树成了器,枝繁叶茂地长在那里。 绿意浓得快要渗过玻璃泼进屋子里,恨不得把春天泼成夏天。 看样子年纪不会比柳墨小。 柳墨开始泡茶,程序看上去返璞归真,终于把茶泡得像慕与潇喝得起的样子。 慕与潇此刻再次发觉,坐在面前的人虽和颜悦色,但离她很遥远。 因为她对从前的、现在的柳墨,都知之甚少。 她于是生出了不解,前两晚的慕与潇跟柳墨,是在干嘛呢? 抱团取暖吗? 老实说柳墨还没韦安如暖。 不久前,她昏头一样吻上去的唇,正说着薄凉的话。 “只是见过而已,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我现在提起你都会不开心。刚才在楼下,你看我的眼睛全是不满意,你很反感我让别人猜到跟你认识。” 慕与潇第一时间看了眼次卧的房门,心想以韦安如让人嫉妒的睡眠质量,睡过去应该不会这么快就醒。 柳墨声音也不大。 “见你的第一天,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慕与潇接过她的茶说:“你肯定都听明白了,我们不饶弯子。我是不想安如知道,可她今早还是怀疑了,你身上香味太特别,她从我身上闻出来了。” 这么严肃的话题下,柳墨听完笑得松弛:“她属狗啊?” “属猪。” 有些问题最怕真诚回答。 柳墨都快接不下去了,索性不理,低头嗅了嗅自己,“是有点香,你喜欢吗?” “我还好。” 慕与潇鼻尖更多的是茶香,微苦,醇厚,还有些回甘。 “你也不用管我喜不喜欢。” “行,我不管你。” 柳墨端着茶杯往沙发里靠,闭上眼睛,她感受到慕与潇的态度,回绍城之后更差了。 “那我以后谨言慎行。” 说完,她放下茶杯,示意慕与潇抬手。 然后堂而皇之地坐在慕与潇腿上,“只要不让人知道就没事,我说的对吧?你放心,我们达成共识了。” 慕与潇被迫接受柳大书法家的“慎行”,又看了一眼房门,在同时还屏住了呼吸。 然后突然想到,这算什么事,哪怕她闻不到,也不妨碍韦安如闻到。 于是她敞开了嗅觉。 她今天累了,没有再把柳墨推开的力气。 也没必要推,她没那么愿意守身如玉,一份恰好的重量压在腿上,是件算舒服的事。 人在很多时候是不怕身上有压力的,怕的是轻飘飘的感觉。 “我家,你感觉怎么样?” “布置得很温馨,我能想象到你妈妈在这里居住的样子。” “她勤快,每天都会收拾,让家里井然有序。就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我记得。” 柳墨笃定地相信自己。 但是慕与潇大姨,柳墨继母,在收纳整理上就不算个高明的人。 少数的几次登门拜访,回家之后慕与潇妈都会吐槽,说也不知道把家里收拾收拾,一个女人家那么懒。 但慕与潇认为,家又不是她大姨一个人的家,怎么柳墨爸爸不收拾呢。 以此来判定一个女人懒或不懒,太武断。 慕与潇无声地陪她思念了会母亲,过了一会,不得不提醒说:“还是先起来,安如出来看见就不好了。” 会当场吓到中风。 “好,听你的,不让她看到。” 柳墨言语间很听话的样子,作势要起。 慕与潇才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少了一点,那重量又严丝合缝地压回来。 她认命地看着腿上人,柳墨弯起眼眸,“今天还没亲你。” 她吻了慕与潇,半深不浅的吻法,双唇被含住,也有触碰到舌尖,但没有再深下去。 吻完,她单手抚摸慕与潇的侧脸,用拇指按压了一下唇心,再缓缓离开,将沾染的水渍在食指上蹭掉了。 从始至终,慕与潇都安静地睁眼看着她,专注无比。 “好啦,别急,这就起来。” 在柳墨真准备起来时,慕与潇兀然将她按在了腿上。 刚才的斯文被短暂地收起,她动作霸道,一把搂住柳墨的腰,脸部贴近,还回去一个深吻。 柳墨只惊讶了须臾,就微笑着环住了她,沉浸在这个吻中。 属于柳墨的气息,一点一点攻占了她,柳墨的掌心在她肩背上游走,然后摸到她的脖子。 这个时候,她当然还是会想到韦安如开门就可能撞见这一幕。 但是撞见就撞见吧,大不了坦白,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想归想,她还是在感觉柳墨在她身上煽风点火时迅速停下,客厅毕竟不是做这些事的地方。 柳墨站起身,因为缺氧微微停了一下才有动作。 笑对慕与潇说:“去换身衣服吧,防一防你的小狗同事。” 慕与潇进屋,蹑手蹑脚地找出衣服换了,期间韦安如睡得特别香。 换完她才喊韦安如起床,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人。 又轻声说:“七点一刻了,该饿了吧?” “好饿。”韦安如睁开眼的第一句话。 三人很快收拾好出门。 天色黑下来,夜晚还有些凉意,除了韦安如只穿了件卫衣,慕与潇跟柳墨都加了件外套。 小区门口此时很热闹,虽然老旧,但烟火气浓郁,各种小摊沿街摆出去,不远处的小广场还听得见广场舞音乐声。 慕与潇躲避着行人跟车辆,小心地将车子驶离闹区。 不同的是,这次坐在副驾的是柳墨, 15.打卡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乡音淬进了特色菜里,人气旺到喧嚷的饭馆,在素朴的装修中透露出一种扫地僧般的气质。 还没吃到嘴里,已经闻出来这家的菜不会难吃。 “哎哟,墨墨,舅妈真是都好几年没看到你了。但你妈给我看过视频,又会写字,又做起博主啦。上镜真漂亮,我看到就说感觉都不认识了,哪像我们生活里能遇到的人物啊。” 柳墨谦和地笑:“舅妈,我就是偶尔拍拍写字的视频,没有多厉害。视频都加了滤镜,谁都好看,真人一见也普通吧。您是自家人,看我才哪哪都好,我听了要骄傲了。” 慕与潇闻着塑封纸页上的陈年旧油味,不明觉厉,柳墨真是社交界的大牛。 学到了。 “还不厉害啊,你现在多红,我同事家的小孩都知道你。还让我见到你帮忙要签名,我都答应过了呢。今天就算了,改天再见,你给舅妈签一张啊。” “好好好,那还不是舅妈一句话的事。” 说罢,舅妈来了句:“你说你朋友也不嫌闷,别再睡着了。” 她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想看一眼这模特,是不是像电视上面那么好看。 但因为有事急着走,没办法慢慢磨。临走前客气地交代柳墨,忙完如果有空,就去家里吃饭。 这纯属客气话了,柳墨继母跟这位舅妈的关系不算太好,更别说柳墨这个外人了。 但柳墨也笑着答应了:“好的舅妈,我有时间一定去,不过没时间您也别怪,这趟回来确实时间有限。” 目送走舅妈,柳墨确定现场安全以后,缓缓把慕与潇手中的菜单抽走了。 慕与潇重获光明与清醒,抽了张湿巾纸擦脸。 看黄瓜居然少了一大半,对韦安如说:“你是真饿了。” 韦安如点头,非常诚恳:“我是饿啊,前胸贴后背,眼晕耳鸣这会子。” “所以两位老师这是?” 柳墨优雅地入座,不紧不慢地解释:“绍城是小城市嘛,老一辈思想相对保守。保守到我的朋友里,有个发色与众不同的,都可能被当成亲戚们的谈资,还不知道说成什么样。 所以,为了不让我舅妈往坏的方面想,索性撒个小谎,无伤大雅还省事。” “完全理解,你呢?” 韦安如看向对面的慕老师。 慕与潇的理由就没那么尽善尽美了:“我单纯不想社交。” “哦哦,不理解。” 韦安如直白地给了评价。 “她大老远就盯着我头发看,走过来的时候又说我,我不喜欢这种人,不想看她。” 慕与潇的口吻里甚至带了些平时没有的任性,韦安如笑了,忙不迭地应下来:“好,不喜欢就不看,反正是柳老师家人,对我们来说就是陌生人。” “是的,我的家人。” 柳墨欲盖弥彰地重复一遍,语气里暗藏的讽刺尖锐,让慕与潇成为唯一受害者。 这家店生意虽好,上菜速度还算快,每道菜吃下去的第一口,都证明了慕与潇的推荐非常正确。 柳墨也吃得开心,给慕与潇跟韦安如各剥了一只虾。 韦安如受宠若惊,“天哪,这虾我都想做成标本了,柳老师的手可不是用来剥虾的!” 说完一口吃下。 慕与潇说不出那么多话,不做声地剥了两只,还给柳墨。 柳墨低头,在韦安如喝汤时,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手很灵巧嘛。” 仿佛染发膏掉色,慕与潇一出汗,那鲜艳的颜色就淋下来,橙色褪成了淡粉色,染得脸上、脖子上都发红。 慕与潇在害羞,柳墨忍俊不禁,观赏得十分开心,膝盖轻轻撞了一下慕与潇大腿外侧。 慕与潇把腿移开了。 吃完饭,韦安如去洗手间。 柳墨刷起手机,忽然提醒慕与潇:“潇潇,看群聊。” 群里,她舅妈几分钟前发了一张照片,是偷拍的柳墨。 就在柳墨目送她结束后,还没来得及坐下的时候。 “幸福一家人”里,[舅妈:看我今天碰见谁了?高兴坏了。] 柳墨归乡却没通知家人,她这个行为,是把柳墨架在火上烤也就算了。虽然柳墨并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怎么做,都无关紧要。 这张照片把柳墨拍得活像一米五也就算了,也拍到了旁边夺目显眼的橙色头发。 慕与潇看完脸色都惨白,她舅妈认不出她太正常,但是亲妈可未必。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保不齐她妈能一眼认出。 群里一些家人纷纷跳出来,说好久没见柳墨了,@柳墨,说有空聚一聚。 仿佛柳墨跟他们多熟一样。 也有亲戚眼尖八卦,提到了旁边朋友的头发,问是真发还是假发,怎么这么显眼包,搞得又不好看。 锐评道:“哗众取宠。” 16.烦躁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过往追溯起来,不过是有限的像素不高的动态照片的集合。 无非选择沉溺或是遗忘。 慕与潇还记得,为数不多的几次跟柳墨合影时的场景。 第一张,是柳墨爸跟继母办酒席,她初见到柳墨。 在一桌吃饭时,被一个带了相机的亲戚拍下来,整桌人里,她跟柳墨刚好在正中,也只有她俩不在笑。 柳墨面无表情,她也是。 柳墨在那个场合里不开心很正常,慕与潇则是因为不想面对镜头。 而且那天她妈因为看不惯就没去,她象征着亲戚间的体面,跟舅妈去吃酒。所以很紧张。 慕与潇家里还有那张照片,当时洗出来每家都送了。 她妈看在女儿入镜的份上,也就勉为其难放进了相册。偶尔翻出来看到,会说:“柳墨长得不如我潇潇,太小家子气,看着就不好相处。” 因为是亲妈,所以才觉得自己女儿比所有同龄人都好看。 也因为是亲妈,她这样恶意评价柳墨,慕与潇没有怨她。只是给她配了副很贵的老花镜。 韦安如在柳墨的呼唤下回到座位,“什么事,急着走啊?” “与潇明天想去染头发,她说她以后不会再染这个颜色了,让我们珍惜。她说不如我们都跟她拍张照片,留作纪念。” 慕与潇:又我? 她还能怎么说呢,只能对着韦安如点了点头,“是我说的。” No,好刻意啊! 她补充:“这趟是我染发之后第一次出差,还是回老家。” 心跳咚咚响,在她的耳朵里形成噪音。 一是因为又跟朋友撒了谎,二是因为做了柳墨的帮凶,心甘情愿的那种。 想着刚才柳墨的答话。 她问柳墨拿什么来换,未必真想讨要什么,可柳墨的语气听上去真都能给。 一百万能给吗? 十万也行。 抛开儿女情长,占满铜臭味的打工人如是想。 柳墨很聪明,没有突兀地拉着慕与潇合影,让韦安如生疑。 她先点开了自拍。 饭馆别的地方装修可能省了不少,灯照却极给力,光从上面打下来,原相机里的脸居然也有几分看头。 “要开美颜吗?”柳墨询问。 韦安如忙说不用,“没事,原相机更好,别怕不好看,后期我p一p就行。” 柳墨脸靠前,在画面中间,穿了一件浅紫色的打底衫,简约但极修身。 慕与潇跟韦安如则略靠后,一左一右,美化着构图。 韦安如卫衣是黑色,慕与潇没穿外套,里面还是常穿的白色衬衫。 于是韦安如没过脑子:“跟黑白无常站在后面一样。” “……” 慕与潇跟柳墨不约而同地看她一眼,她立即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呸呸呸,晦气话。” 自拍结束后,柳墨步入正题:“来,我帮你俩拍张合照,然后安如帮我跟与潇拍一张。” “好嘞。” 早上那会,因为慕与潇身上出现柳墨专属的味道,她又知道与潇的性取向,怕与潇坠入爱河。 加上搞艺术的人没太多直的,所以她怀疑过柳墨那么几个瞬间。 但是,那怀疑就是闲着无聊给自己找乐子。她发现柳墨对谁都算得上亲和,说话和做事就是温柔,而且幽默,爱开玩笑,也不止对慕与潇。 所以她有点不好意思,心想真能给自己朋友脸上贴金,搞得人家那么一优秀的年轻书法,就得看上她朋友似的。 因此韦安如此刻一点没感觉哪有问题,她也发自肺腑地认为橙毛慕与潇是春末限定,是得拍下来纪念。 以后看不见了,她时不时还能翻出来跟大家回味呢。 至于柳墨为什么拍,韦安如也没心思多去考虑。 可能看与潇好看或者可爱,也可能出于礼貌,与潇自己提出合照,人家能讲“我不想拍嘛”。 韦安如乐呵呵接受了安排,轮到她帮两人拍时,她透过镜头发现慕与潇上身是僵硬的。 这位小记者坐得笔直,远没有刚才跟她拍时的自然放松。 还是认生! 好在柳老师上道,将身子跟头都微微偏向她。 但韦安如还是发现这拍出来不够和谐,指挥说:“与潇,你上身舒展一下,嘴巴笑笑,不要假笑。哎,对了,很好看。好了,现在往右侧靠一靠。” 慕与潇一一听话地配合了,才往右靠过去,柳墨极为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她半边身子跟着一麻,好似被上了枷锁,不能动弹。 公共场合跟柳墨这么亲密,她不适应。 “好好好,别动,特别好。” 韦安如按下了拍摄键。 拍完,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蹦出来,这两个人有一点般配。 这餐柳墨请,也没人跟她抢,柜台结完账,三人不紧不慢地走出人声沸腾处。 九点多的夜风更凉,月亮像被笼了一层面纱,风将街道上轻的废弃包装袋吹得一滚再滚。 韦安如的卫衣不够 17.忘了 《墨色见春色》全本免费阅读 是外婆最早告诉她,“这是柳墨,以后你要喊姐姐了”。 慕与潇没理,只说“你好”。 那时候她还小,心思单纯,没别的意思。是她妈提前交代过,柳墨一家在她们这什么也不是,没必要攀亲。 后来,她就更不想喊了。 很多很多次,她都幻想着,柳墨跟她没亲戚关系就好了。 但紧接着又想,那她该怎么遇见柳墨呢,遇见优秀的,藏着坏的,经常看她不顺眼的柳墨。 她想不出,所以她又庆幸,还好,柳墨是她的亲戚。 但是“姐姐”这个词,她对着柳墨,喊的真不多。 所以此刻,看见柳墨眼里的怔然,慕与潇也意识到不太好。 对于朋友和外人,姐姐可以是调笑或礼貌。 对于拉拉,姐姐可以等同于老婆。 但是对于有过暧昧,但因为诸多因素根本没考虑过在一起,甚至亲戚关系上真算她姐姐的某个人来说,这两个字有点诛心。 慕与潇不知道有没有诛到柳墨,她总也拿不准柳墨的心思,反正诛到她自己了。 柳墨说:“我开玩笑。” 慕与潇回:“我也是。” 她们下车,上楼,这话题就这么收了尾。 慕与潇按柳墨教给她的话,编了一个出差的城市,还拒绝了视频的请求。 她也想象出一幅画面,看到群消息的老母亲小惊失色,可能把那张偷拍的照片放大了端详。 从老花镜下辨认着,那橙色头发的白衬衫是不是自家姑娘。 心里十分坚定不可能是,但又打不消怀疑,所以想打个视频看看。 慕与潇工作性质的原因,她这么婉拒了,她妈也没坚持。 因为慕与潇回她“周末回去就视频”,几天时间,估计那边还能忍忍。 到家以后,三人分别洗漱,洗衣服,都没磨蹭,但忙完仍到了十一点半。 韦安如躺下后聊了几句话,很快就入睡,慕与潇听呼吸声也能听得出来。 她躺在柳墨曾睡过的床上,一点困意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餐时候多喝了几口茶水。 她轻轻地侧过身子,背对韦安如,将手机屏亮度调到最低,翻看群里的那几张照片。 一一保存。 她们的自拍,柳墨挽着她的合照,第三视角下柳墨摸她头顶的自然感。 她越来越精神,只好下床,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 刚出去就看见主卧,也就是柳墨所在的房门开着,里面还亮着灯,但是柳墨人不在里头。 家里别处连灯都没开,看了一圈,慕与潇确定没有人,一时心焦。 已经到绍城了,她不想柳墨在这个时候有事。 都准备打电话问了,她忽然隔着阳台门上的玻璃,发现柳墨。 这套房子的阳台不大,栏杆也已经生了锈,角落摆着些花架花盆,但没有种植物。 慕与潇将阳台门打开,即便已经很小心,旧的门框还是发出噪音,她出去,再关上。 凌晨,她更感觉到冷意。 视野里,柳墨穿着素白的睡衣、披着暗紫色披肩,手里夹着一根很细的女士香烟。 烟头的火星微弱,在春夜的寒风下将灭未灭,照明一缕烟。 她注意到,柳墨有一个好习惯,从来不在人前抽烟。 她那个租的大房子里,没有摆烟灰缸。 今天从驾车回绍城开始,她们几乎都在一起,但就连在服务区下车各自活动,柳墨也没有找地方过烟瘾。 兴许是柳墨烟瘾还不大,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有心情。 又兴许是她谨慎,毕竟是个走高知路线的艺术家,又是粉丝成千上万的大网红,文雅的形象还蛮重要,被发现抽烟不是好事。 这跟柳墨是男是女没关系,主要时代变了,大家更喜欢各方面都健康的人。 网民相对“开明”,你喜欢男人女人可能都有支持者,但对生活细节多少有点讲究。 慕与潇是这么猜想的。 柳墨在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就偏头看了一眼,半张侧脸的轮廓线条流畅动人,身姿慵懒。 整个人浸在月色里,像被浇洗过一样,清清冷冷。 她优雅地将烟头摁在临时替代烟灰缸的果盘里,往夜晚吐出最后一口烟。 很快让风给吹散了。 慕与潇脑海里想到晚上,她在柳墨之后进的洗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