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农家老妇,卖豆腐还债致富》 第1章 妙龄少女成老妇 三月,滇中地区,暖风和日,万物生发! 近处,吐出新绿的枝桠间,雀鸟跳跃叽喳;远处,挎着篮子的少女,一双巧手掐下野菜最嫩的茎叶,携带各式农具的农夫,则在田地上埋头播种、翻土、放水、上肥…… 然而,与这勃勃生机不同,宜良县下坝村的郑寡妇家人,正陷入凄楚中。 郑晴琅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两个人的记忆交织着,像是在回顾自己的故事,又像是在旁观另一个陌生人的。 “我是谁?”她无声得发出疑问。 耳边的叹息和低泣,让她无法专心整理思绪,她不满得眉头皱起,霍地睁开了双眼。 头顶上方,是木制房梁和草排屋顶,从房屋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勉强可以看清木梁上岁月的痕迹…… “这根木材,记得是从东山砍来的吧。平常倒没觉得,这会儿认真一瞅,比之前暗了许多。” 她很自然得在心里嘟囔一句,下一秒,陡然顿住,内心惊愕,她怎么会知道这个? 只是,旁人却没留时间给她解惑,她“清醒”的动静,早已让守在床边的人有了动作。 “娘,您总算醒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薛满仓说到这里,哽咽住了。天知道,娘亲倒下那一刻,他内心有多恐慌。 出事到现在,人前人后,他已经扇了自己好些巴掌,这会儿脸上还有清晰的红色指痕。 周青梅站在丈夫身旁,眼底闪过心疼,连忙接过话茬,对郑晴琅挤出讨好的笑。 “娘,您感觉如何?要不要再唤老药头过来看看?” 老药头是下坝村唯一的大夫。说是大夫,其实就是个药农,因为偶然得了一份“济世仙丹”的方子,又识得一些草药,便大喇喇在村里行起医来。 下坝村包括邻近几个村的村民,因为“大夫”就在家门口,价钱也公道,平常有些头疼脑热,都乐意找他看病抓药,至于这病看好或看坏,就听天由命了。 郑晴琅花了几秒时间,从原主记忆提溜出“老药头”这号人物,连忙摇头拒绝,一张方子治百病,一看就不靠谱呀。 没等旁人再说什么,一直憋着气的马宝珠先阴阳怪气起来。 “哟,大嫂说得真轻巧,这家里的银钱都被霍霍光了,刚老药头的药钱可是硬凑出来的呢!再叫人来,哪来的银钱,老药头可从不给人赊账的!” “少说几句,还嫌不够乱嘛?” 薛满山轻轻扯过媳妇马宝珠的衣角,低声制止道,生怕她的话会再度刺激到娘亲。 “本来就是,要不是大哥他……” 马宝珠心中不忿,待要继续拿话刺人,却被郑晴琅厉声打断了,“别吵了!” 本打算尽情吐槽的马宝珠瞬间收声了,婆婆平常很好说话,但一认真起来,却是说一不二的主,她可没胆子忤逆。 郑晴琅一声喝罢,拒绝了旁人的搀扶,自己用力支起上半身,目光从现场所有人的脸上划过。 长子薛满仓,长媳周青梅,次子薛满山,次媳马宝珠,还有躲在角落不敢吱声的五个孙子孙女,得了,无痛当妈当奶,儿孙满堂了呗…… 她对上在场人的脸后,有些意兴阑珊得挥了挥手,用疲惫的声线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静一静。” 四个大人快速交流了几个眼神,不敢造次,带着担忧与忐忑,蹑手蹑脚得离开了房间。 老药头说过,要是服过药后能醒过来,就是无大碍了,所以他们才能放心让娘亲独处。 五个小孩依旧一脸茫然,在大人的示意下,也缩头缩脑得走开了。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后,还未走远的马宝珠回身,朝着薛满仓夫妇俩哼了一声,再度被丈夫薛满山制止拉走了。 周青梅为丈夫感到委屈,却不敢正面同这个妯娌起冲突,而是小声对丈夫抱怨。 “满仓,宝珠怎么可以这样子,这事又不怪咱……” “好了,别说了!”薛满仓烦躁得打断妻子的话。 眼下,他心烦得很,除非妻子能想到解决方法,否则那些安慰或者同情的表述,在他看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废话。 周青梅识相得闭上了嘴巴,丈夫是她的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屋内,随着人声和脚步声远去,郑晴琅得到了她想要的清静。 她将上半身靠在灰扑扑的土墙上,闭着眼睛消化脑海中纷乱的信息。 她,郑晴琅,二十一世纪勤勤恳恳打工少女一枚,竟然魂穿到了一个古代农妇身上,年龄二十五秒变五十,瞬间实现了辈分的两级跨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认真思索了下,应该是该笑吧。 毕竟,她昏迷前恰逢胃癌发作,当时又是剧痛又是吐血的,怕也是去找阎王爷报道了,这白得一个重生的机会,可不是该幸运得发笑吗? 想定后,她心态极好得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这是上天的恩赐,她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至于原身,唉,不得不说,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呀! 原身没有正经名字,因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人称郑三娘。 郑三娘年少时,爹不疼娘不爱。成年后,嫁得良人,只是好日子也不长久。丈夫在她三十岁的时候,因为救人意外去世了,留下她和四个年幼的孩子。 当时,薛家家境一般,日常只有薄田几亩维持生计,更多的是靠丈夫在农闲时打零工或是卖些农副产品赚外快。 这顶梁柱一死,最大的孩子也才十来岁,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了这个妇人柔弱的肩膀上。所有人都觉得她守不住,夫家族人还有娘家,两边人都撺掇她改嫁。 但,她愣是咬紧牙关,把日子过了起来,四个儿女也顺利成家立业…… 原本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平平淡淡下去,可惜,天不遂人愿,薛满仓被骗欠下高利贷。 原主长子薛满仓,年幼时上过几年私塾,略识得几个字,兼之脑子比较灵活,成年后也开始到镇上打零工,后来认识多了人,有了一些门路,农闲时在周边低价收购各种农副产品,然后跑到远一些的城镇售卖,以此赚些差价。 这一次听信他人投了一大笔银子置办货物,本想赚个盆满钵满,却不料合伙人卷款潜逃,不仅货没见着,银子也打了水漂……更悲催的事,那一大笔银子,九成都是借的高利贷! 催账的人上门时,原主骤然得知这个噩耗,又惊又怒,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了。 回忆到这里,郑晴琅忍不住为原主发出一声长叹。 “好不容易将孩子拉拔大了,还以为可以退下来颐养天年了,偏偏生活又给了她一次暴击,实在是可怜。” 只是,可怜也罢,可叹也罢,活着的人注定要继续负重前行,她既然得了这个身份,就得扛起当家的责任了。而当务之急,便是解决外债的问题。 原身临死前,上门催债的那些人打的是五爷的名号。 五爷是宜良县有名的职业放贷人,名下还有赌坊、青楼、当铺等各种产业,所以他的名号如雷贯耳,连原身一个小山村的农妇,都听说过。 胳膊拧不过大腿,薛家只是普通农家,对上这种人物,只有听话的份。何况,她家实打实欠了钱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罢了,不能白接收对方身体,得想法子平了这债,不然,薛家以后可不得安宁了。” 她自言自语道,从思绪中回到现实,环顾眼前的家徒四壁,嘴角泛出一抹苦笑,心道“难,难于上青天呐!” 第2章 老薛家不兴这套 “娘,晚饭好了,是端进来还是……”门外响起长媳周青梅小心翼翼的声音。 郑晴琅透过屋内的小窗朝外望去,户外的光线弱了许多,不似她刚醒来时那般明亮,也不知道,她干坐着思索了多久。 “娘……”周青梅没有听到应答,又唤了一声,拉长的尾音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生怕屋内的婆婆又有什么不测。 “不用端进来,我去堂屋,一起吃。” 周青梅狠狠松了一口气,鬼知道她刚刚脑补了多少,生怕推进门就看到凉透的婆婆,到时候,他们大房怕是要背上气死婆母的不孝大罪了。 “娘,那您慢慢来,我们都等着您开饭哈。” 周青梅说完,转身走了。不是她不进去伺候,而是婆母向来不喜欢她,在大房犯错的当口,她不敢在婆母面前晃,免得惹她生气。 郑晴琅起身下床,捋了捋身上的衣裳,将散落的头发用手指整理了下,然后随后挽了一个发髻,就利索出房了。 原主的身体素质一般,除了常年干农活落下的一些关节劳损的毛病外,营养还跟不上,所以整个人瘦巴巴的,也难怪一听说家里被骗钱了,这么一打击,就倒下了。 这可不行,她好不容易活过来,不活个七老八十怎么够本,以后得吃好喝好,好好调养身子才是。 她边走路边胡乱想着,出了房门,沿着走廊,几步就来到了薛家吃饭的堂屋。 薛家的宅子同周边人家一般无二,都是上下两层的干栏式建筑,人称竹楼,但是建筑的主体材料多是从山里砍来的木材。 楼下一层只能看到数十根木柱,也是二层的支撑主架,左右前后简单围了一圈木栅栏,并没有全部封上,是拴牲畜、养家禽和堆放农具的地方。 一层的右端设有楼梯,拾阶而上,便是住人的二层。 二层并不宽敞,除了走廊和阳台,便是用木板隔成的七间大小不一的房间。 居中较大的是堂屋,兼具了厨房、餐厅和客厅的功能。 房内靠左砌了两口大灶,放置着碗柜和水缸。中间是高大的神柜,上面有香炉、烛台和一个神龛。神柜前面放着吃饭用的大八仙桌。 堂屋左边是一间极小的仓房,用于存放粮食菜干等生活物资。 剩余的五间便都是卧室了。 郑晴琅住靠近堂屋的正房,长子薛满仓夫妇住最靠左的厢房,次子薛满山夫妇住最靠右的厢房,至于五个孙子辈,分男女各居住一间厢房。 她将薛家竹楼的格局回忆了一遍,时间也不过是一瞬,当她的脚迈进了堂屋,原本或坐或站着的薛家儿孙都向她涌了过来。 “娘,您感觉怎样?” “奶奶,您还好吧?” “奶奶,生病了孙儿给你呼呼,很快就不疼了。” 郑晴琅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试图避开这些热情和关怀。 她个性冷漠,现代二十五年的人生里,遭受了亲生父母的漠视和冷待,唯一能让她敞开心扉的,也只有辛苦养她长大的奶奶。 眼前这些人,只是原身的亲人,不是她的亲人。 好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这反常的举动。她敷衍了几句后,总算让所有人坐下吃饭了。 原身上午昏迷后,错过了晌午饭,所以这具身体此刻饥肠辘辘。只不过,桌上的饭菜,却让她瞬间没了食欲。 一大锅粗粮粥,一大碟咸菜,一大盘几乎没有油水的水香菜,还有一盆水煮鱼。 水煮鱼不是现代常见的重油重辣水煮鱼,而是单纯的盐水煮鱼。唯一可取的点就是鱼很新鲜,应该是孩子们刚从河里捞到的。 郑晴琅是个好美食的,前世胃癌晚期时,她几乎吃不下东西,此刻难得重获新生,正想大快朵颐,可面对满桌的色香味俱无,她举着筷子,一时之间,竟下不去手。 周青梅一直关注着婆婆,见此情状,试探性得问道,“娘,要不我煮个鸡蛋给你补补身子吧。” 郑晴琅一听,鸡蛋好呀,怎么做都不至于难吃,于是,她毫不矜持得点了点头。 周青梅见婆母点头,心中一喜,动作很快,一碗糖水鸡蛋立即奉上。 郑晴琅表情淡定,内心欣喜的接过碗,心道,总算有个可吃的了。只不过,她筷子还没举起来,同桌五个小孩渴望的眼神如实质般射了过来,好吧,她又下不去嘴了。 “娘,我也想吃糖水鸡蛋。”最小的薛子善猛咽口水后,朝他娘亲渴望得说道。 马宝珠可不敢应下小儿子的请求,家里的鸡蛋都是要攒起来卖的,自家人很少吃。 于是,她轻拍了下小儿子的头,佯装生气道,“咋这么馋呀,这鱼肉还不够你吃的!” 薛子善的诉求没有得到满足,委屈得瘪了瘪嘴,却强忍着不敢哭。 “老大媳妇,给孩子们都煮上一碗糖水鸡蛋。” 郑晴琅的话,让在场孩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齐齐扭头看向周青梅,无声得用眼神催促她赶紧行动。 而在场其余大人,却觉得十分神奇,娘这是变了性子啦? 实际上,按照薛家欠债前的收入水平,家里是完全吃得起鸡蛋的。但原主大概是苦日子过多了,在吃食上十分节俭,活生生把自己饿成了一个干瘦老太太。 家里吃的肉,九成是薛满仓从外地回来时,顺手割回来的。而原主除非是年节祭祀需要,很少让家里买肉打牙祭的。 郑晴琅知道她这会儿的行为很“出格”,但是她可不管这些,任谁都不可能猜到这具身体已经换了芯子。 很快,三碗糖水鸡蛋端上了桌。 周青梅将它们分给了在场的三个男娃,她的大儿子薛子仁,以及二房的两个儿子,薛子俊和薛子善,独独忽略了自己两个闺女。 一旁满怀期待的薛晓春,眼底闪过失望后,垂下了头。 而较小的薛晓夏,直直望向目光躲闪的娘亲,满是控诉。 郑晴琅气得眉头打结,暗骂,这周青梅,整这死出!她重重得将手中的碗放回桌面,发出不小的声响。 “数都不会数了吗?这里五个孩子,你煮三碗?” “娘,晓春和晓夏大了,不用吃什么糖水鸡蛋。” 周青梅解释道,她理所当然想着,婆婆平常都舍不得让家里人吃鸡蛋,自己省下两份来,婆婆该高兴才是。 郑晴琅嗤笑一声,周青梅的父母重男轻女,她淋过雨,却不想着给自己闺女撑把伞,还想让晓春和晓夏像她淋一样的雨,真真是不知所谓。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你生的三个娃,子仁是哥哥,长在前头,倒比两个妹妹年纪小咯?” “娘,子仁干的是田里的活,比较累……” 周青梅心虚辩解道,试图让自己的偏心看起来合理些。 郑晴琅却不买账,直接撕破她的伪装。 “周青梅,我老薛家薛家不兴你周家那一套,我之前说过多少次了,男孩女孩都一样,你竟然还当着我的面,作贱我两个孙女。” 第3章 古代诈骗 “娘,我……我不是……我没有……” 周青梅一下子不敢动了,杵在原地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薛满仓有些惊讶于娘亲的火大,从前她也说过青梅几次,让她“一碗水端平”,但都是好声好气劝说,不像今天这般。 他赶紧推了推媳妇,让她赶紧再煮两碗鸡蛋来,然后打圆场。 “娘,您别生气,当心你自个儿的身子。青梅就是在周家习惯了,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郑晴琅也知道,周青梅即便嫁入薛家十几年了,也还在为娘家各种操心,妥妥的“扶弟魔”,可见其中毒之深,这一下子是改不了的。 但是,既然她来了,这样的事,就休想发生在她跟前,她一定要把这个儿媳妇的性子掰过来。 刚刚两个孙女的眼神,让她狠狠共情了。 她不是孤儿,却像是孤儿,被重男轻女的爸妈扔给在老家的奶奶抚养。小的时候,她很不理解,明明自己比调皮顽劣的弟弟听话百倍,为什么爸妈就是不喜欢自己,一度,她自卑到怀疑人生。 后来,奶奶告诉她,不是她不够好,而是她爸妈思想有问题,觉得只有男的才能传宗接代,女的只是赔钱货。即便是明文规定的法律条文,也无法消除这种思想下带来的男女不平等。 终于,另外两碗糖水鸡蛋到了,冒着诱人的热气,慎重得放到了薛晓春和薛晓夏跟前。 二房夫妇俩全程没有说话,却十分赞同娘亲的做法,特别是马宝珠,她只生了薛子俊和薛子善两个儿子,所以挺稀罕闺女的,平常也很看不惯大嫂轻待两个侄女。 一顿晚饭,总算就在碗筷的碰撞声中结束了。 孙子辈的都被打发出去玩耍,堂屋里的大人开始谈正事。 “老大,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吧。”郑晴琅直截了当问道,她知道家中欠债了,但事情的始末还不十分清楚。 薛满仓有些羞愧得低下了头,低声道,“娘,我错了,当初你觉得那事不靠谱,不赞成我干,但是我还是瞒着你干了。” 原来,一年前,薛满仓认识了一个自称是段府管事的人。而段府,是镇上有名的茶商,做的就是往藏区贩卖当地稀缺茶叶的暴利生意。 多个朋友多条路,薛满仓的行商都是小打小闹,难得认识一个做大生意的,自然欣然相交。当然,他也不傻,也曾疑惑过,为何段府管事会同他一个小商贩交好。 只是,这段府管事出手阔绰,还帮忙将他手中的货物捎带过去藏区,卖了高价,赚了不少钱,所以,他便打消了对他的疑虑。 后来,段府管事说自己要收购一批茶叶运往藏区,但是自己手头有些紧,问薛满仓要不要入伙。薛满仓一听,这不是白送钱给他嘛,于是就撺掇着娘亲将家里的积蓄拿出来投资。 原身向来谨慎,她宁愿守成过眼下的小日子,也不愿冒险用家里所有积蓄接什么泼天富贵,所以拒绝了薛满仓。 薛满仓觉得机不可失,瞒着娘亲,和二房凑了十两银子,还向五爷那边借了五十两的高利贷,将这六十两的货款全部交给了段府管事。 过了几天,镇上便开始传出了所谓段府管事的骗局,没等他去探听清楚,五爷催债的人便上门了…… 这也是马宝珠眼下不爽大房的原因,二房拿出去的五两银子是她的嫁妆,她的损失可不小。 郑晴琅听完事情始末,暗道难怪,原来是这种套路,先让受骗者尝到甜头,建立信任,最后再骗一票大的。饶是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会上当,更别说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薛满仓。 前面那些请喝酒吃饭的,还有通过段府管事挣到的钱,也不过是人家投下的诱饵罢了。 “姜还是老的辣,别看原主只是个普通农妇,却很稳得住。在薛满仓欣喜若狂得分享赚钱大计时,只有她浇了凉水,可惜,她那盆水还不足以让头脑发热的薛满仓冷静下来……” 她如是想着,不赞同得瞄了薛满仓一眼,准备晾晾他,所以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其余三人脸上。 周青梅和薛满山都是明显的忧愁,只有马宝珠气咻咻的,也不知道是对那骗子生气,还是对大房生气…… 薛满仓静静等待着娘亲的训斥,此刻,他心中懊恼万分。他当初要能够听娘亲一句劝,或许就不会被骗得那么惨了。 只是,郑晴琅却迟迟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得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音,让他的心随之打鼓。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薛满山打破了这个局面。 “娘,这事说到底,是那个骗子的错。若是我遇上了,我也会上当的。” 二房没了银子,他自然是心疼的,但是他也记得,大哥当初找他入伙时,本意是想让他分一杯羹的,还眉飞色舞得畅想未来,让他赚钱后供两个儿子读书考科举。说到底,大哥都是为了这个家。 郑晴琅手指顿住,面上的沉重被轻松取代。“攘外必先安内”,薛家面临的困难,必得全家众志成城才好解决。 “你能这么想,倒不枉你们兄弟一场。说到底,老大找到你们二房一同出钱,也是想让你们一同挣钱,这出了意外,你们不想,他更不想。眼下刚刚事发,你们二房可以一时抱怨,一时责怪,但记住,之后就莫往心里去了,家和万事兴。” 说完,她的眼神有意无意落在了马宝珠身上,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马宝珠知道婆婆是在点她,虽然心里依旧有些不爽,不过婆婆的话在理,她听得进去,“娘,我和满山知道的,咱们要怨,也是怨那骗子,怎么会怨大哥呢。” 郑青琅点点头,这个二儿媳虽然掐尖要强,但是做事大气,倒比畏畏缩缩的长媳好相处些,也难怪原身私底下更喜欢二儿媳了。 将家庭内部的小矛盾先化解后,她又问道,“接下来,咱们想想,这事该怎么解决吧。” 在场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从出事到现在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只是没有一个好的方案。最终,薛满仓先开口了。 “娘,要不咱们报官吧,这可是六十两银子,那么大数额,官府应该会重视的。” “大哥,不是我说丧气话,这人都跑了,他的身份肯定也是假的,人海茫茫,让官府的人哪里找。还有,六十两落在咱们头上,那是天大的钱,在那些官老爷面前,怕是不够看,要想让人家重视起来,指不定得使上些银子,咱们家如今可没有银子了。” 马宝珠噼里啪啦说道,报官这个方法,在她看来,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些道理,薛满仓都懂,只不过,他们没权没势,遇到这种事情,唯一稍微可取的法子,可不就是报官嘛。不然,他还能抛开家里,满世界去找那个所谓的“段府管事”不成? 第4章 官要报,债要还 郑晴琅却觉得“报官”这法子不错,在大家发表各自见解后,等她拍板时,她开口道,“老大,回头你找村长去,让他帮忙写张状子,递到官府去。” “娘,真要报官呀?”薛满仓有些不太确定道。 “嗯,报官。这人一年前就开始接近你,搞那么大阵仗,宜良县受骗的怕不止你一个,你递了状子,可以询问有没有类似的案子,也可以到镇上问问你那些朋友,有没有和你一样的受害者。一群受害者一起,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不止官府重视,怕是段府也得顾及名声帮忙找人。” “娘的意思是……”薛满仓双眼陡然一亮。 是了,这人借着段府的名声骗人,段府的主子们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找这人出气的。段府的人手那么多,找个人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见薛满仓似乎想通了,郑晴琅就没有多做解释了,只是点点头。 这时,马宝珠憋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说话。 “娘,就算官府和段府两拨人马找那杀千刀的骗子,但是也需要时间呀,五爷那么可等不了,您当时晕倒了不知道,他的手下可是放话了,三天之内要见到银子呢,不然要咱家好看呢。” 薛满山连忙拉媳妇坐下,小声嘀咕道,“你急啥,这不是在想法子嘛。” “官要报,债要还。这些年,老大上交公中的银子,除了日常花用,我都攒了下来,有十六两和两百文,还有你爹当初留给我的银簪子,拿去当铺换的话,应该也值个一两银子。” 郑晴琅一边回忆,一边慢吞吞将原主现有的财产说了出来。 薛满仓听到娘要当银簪子,眼眶一下子红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娘,是我太蠢太贪心了,害得家里欠下那么大的债。银簪子您就留下吧,剩下的我到处借借,应该能凑够这五十两的。” “是呐,娘,这可是公爹留给你的念想,可不能当了。我回头也去娘家借点……” 周青梅跟着丈夫一同跪下,实在不忍心婆婆将这唯一的遗物当掉。 她可听丈夫说过,当初家里那么难的时候,那么多东西都当掉了,唯有这支银簪子没动过,可见这东西对婆母的重要性。 马宝珠见大房两人都跪下了,心中一阵烦闷,语气很不耐烦。 “大嫂,你就别提你那娘家,从来只进不出的,还不如靠我娘家呢。” 怼完周青梅后,她的语气变了变,望向郑晴琅,“娘,您这银簪子好好留着,我回娘家借,多的不说,五两总是能借回来的。你要是当了这簪子,大哥大嫂怕是得一辈子不安乐了。” 郑晴琅忍不住挑挑眉,要不说这马宝珠可人疼呢。 虽然她说话夹枪带棒,怨大房带累他们二房,但实际行动起来,却能够主动提出去娘家借钱,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五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相当于小农户一年的收入了,纵使她娘家家境殷实,爹娘也十分疼爱这个小闺女,但她一个外嫁女,真得能够得到娘家的全力支持吗? “宝珠,五两可不少呐,我记得你娘家大嫂也不是好相与的,要不就算了,咱们想想别的法子。” 郑晴琅说道,虽然借来这五两,可以缓解欠款的压力,但是不能让媳妇为此得罪娘家。 “娘,您放心,虽说五两确实多了点,但我爹娘最疼我了,只要我好好磨一磨,应该是可以借来的。毕竟薛家不好了,我也得受苦,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的。至于我娘家大嫂,不用理会她,老马家还没轮到她当家做主呢。” 马宝珠说到后来,气咻咻的,显然对她娘家大嫂很不爽。 “那行,你回娘家借,但这么大数目,得留下张借条。老二,你跟你媳妇一起过去,将情况说明白,等家里过了这个坎,缓过来了,五两银子加上利息,一齐还给你老丈人。” 薛满山还在感动媳妇对薛家的“无私奉献”,这会儿被娘亲点名,连忙应话,“成,我听娘的,指定说明白,还有留下借条。” “时间紧急,你们这会儿就过去吧,明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呢。”郑晴琅一锤定音道。 马宝珠的娘家在上坝村,和下坝村一河之隔,若是走陆路的话,小半个时辰才能到,但若是走水路的话,也就一刻钟多一点,所以这会儿过去还不算晚。 薛满山夫妇听罢,出去收拾了点干菜当上门礼,然后马不停蹄得出发了。 堂屋内,薛满仓夫妇已经起身坐好,继续商量借钱的事。虽然只是拆东墙补西墙,但是遇上五爷那种混道上的人,这西墙怎么地也得先补上。 “娘,我找富贵和铁柱,应该能借点。” 富贵和铁柱是薛满仓在下坝村最好的两个朋友,这些年,薛满仓去外县卖山货的时候,也会带上他们两个。 郑晴琅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以她的经验,薛满仓大概会在某个人那里受挫,原想提醒他不要白跑一趟,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 罢了,旁人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他亲身经历一遍来得深刻。 而薛满仓,见娘亲没有反对,事不宜迟,便利落出门。没过半个时辰,他一脸失望回来了。 郑晴琅从他的神情,就大概猜到了结果,温声问道“富贵没借对吧?” 薛满仓摊开自己右手手心,上面躺着一锭银子,约莫是五两的样子。 “这五两是铁柱借的,他刚拿自家凑了许久的散钱换了这么一锭银子,我一开口,就借了。富贵那边,说银钱都在他媳妇手里把着,他拿不出来。娘,你早就猜到富贵不会借钱吗?” 郑晴琅点点头,一脸淡定解释道,“富贵那人你难道不了解吗?貔貅一个,他媳妇也是,想从他们夫妇俩个手里借到钱,难如登天。” “我也是想着,大家都是好兄弟,平时就算了,没想到这种关头,他竟然见死不救。” 郑晴琅笑了笑,“也不到什么死不死的关头,怎么,你还怨上富贵了?” 薛满仓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实话,一开始是有些怨的。后来一路走回家,想了许多,虽然我把他当兄弟,但是并不代表他必须得借钱给我,我只是有些失望而已。” 郑晴琅没想到这人还挺看得开的,心下十分满意,便宜大儿子还蛮有智慧的。 “这就对了,人家又不欠你的,愿意借你是情分,不愿意借你是本分,你没有道理生怨的。只不过,以后交友,同富贵这种人往来,讲究个面子情就行了,别再傻傻得掏心掏肺了。” “娘说得对,我知道了。”薛满仓认真应道。 第5章 败家的薛满仓 十六两,加上刚刚借到的五两,顺利的话,再算上马宝珠从娘家那边借的五两,拢共也才二十六两,还有二十四两的窟窿,这让在场的三人都犯了难。 郑晴琅低头盘算着,将原身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关系都捋了一遍。 原主娘家在新安村,距下坝村不远,但是原身爹娘已经过世,兄嫂都是依靠不得,只有从薛家扒拉东西过去,从来没有从郑家送东西过来的,别说一两,一文钱都休想借。 村里同原身交好的那些,经济条件大都一般,借个百来文已经算伤筋动骨了,实在没必要张这个口了,她也实在张不来这个口。 唯一一个经济实力尚可的村长,薛家还对他有恩,看似是个极好的欠钱人选,实则不然。 当初,丈夫薛厚德是为了救人家独子才出的事,所以这些年来,村长十分照应薛家,可是再怎样,也不好可着这一个人薅羊毛吧。 “二十四两……上哪里凑这二十四两呢……” 她喃喃自语道,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借钱,她便宜大儿子这些年借出去的银子可不少呢。 “老大,我记得你这几年断断续续借了不少钱出去吧?” 薛满仓不防娘亲这一问,立刻站起来,指天发誓道“娘,我今年可是听你的话,一文钱都没借出去的。” 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完全是因为前几年挣了点小钱,虚荣心上来,没少在村里显摆,有些村民听说了,就攀着关系上门借钱了。 头一年,他只是几十文、一两百文得往外借,后面被人吹捧过了,一上头,一两、二两都敢往外借了,有时候还故作大方,连借条都不用写。 为着“借钱”这事,原身没少念叨他。 一开始,他还嘴硬说别人又不是不还,后面发现有些村民就是这么赖皮,没有借条的直接当没这回事,有借条的就各种哭穷,一年两年过去了,一点还钱的想法都没有。 为此,薛满仓才幡然醒悟,不再随便借钱给人。 郑晴琅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我问这个,不是为了训你,我是想问,你手上还有多少欠条。” “啊?欠条是不少,娘你想干嘛?”薛满仓松了一口气,却依然不解。 “唉,从前也就罢了,你拉不下脸去催人还钱,我也念着乡里乡亲的,咱家日子也还过得去,赖就赖多几年,反正借条在手,这钱总不会跑。但如今,咱家是什么状况,生死关头了,怎么的,那些钱也该还了吧。我知道你那些借条都收着,拿出来,咱们看看,分一分,明天都出门收钱去。” “娘,不是我好面子,我每年过年前都开一次口,但是有些是长辈,拉着我哭穷,我这……” “行啦,你不用多解释,说到底,是你识人不清,又死要面子,贪图人家念你一句好。这些年,你挣了点钱,都飘了,若是你谨慎些,稳妥些,也不会有今天这祸事了。” “娘……”薛满仓脸色尴尬,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在娘亲面前无所遁形。 “我也不是怨你,就是提醒你一句,人家小门小户,挣了点钱,恨不得捂得紧紧的,这叫财不露白。偏生你一挣到钱,一杯马尿下去,跑一趟挣了多少钱,都抖落出来了。要不是这样,那诈骗犯会找上你?这也是老天在提醒你,这次算是破财挡灾了,下次呢,要是别人盯上你,半道上劫财害命也是有的。你要是听得进去,以后行事谨慎些吧。” 薛满仓听到“害命”二字时,后背陡然一凉。 他因为幼年过得太苦,成年后每挣一笔钱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便是希望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如今冷静一想,这不给自己招祸嘛! 郑晴琅见他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震惊,一会儿恐惧,应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这个便宜大儿子成年后,挣了钱,底气足了,便经常对原身阳奉阴违,有的时候确实是他在理,有的时候却是一个经年老人的良言,他也不听。 趁着这个机会,她得让这个儿子意识到,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一旁的周青梅默不作声,心底却很赞同婆婆的话。她也没少劝丈夫收敛些,只是别看他平常笑眯眯的,提到某些事的时候,就固执得像变了个人一样,她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很快地,薛满仓就把一盒子借条拿出来了。 郑晴琅快速瞄了一眼,这个时代的字有些看着挺眼熟的,就是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字。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好吧,她一个大学生,到了古代倒成了睁眼瞎了。 薛满仓也知道自己娘亲不识字,所以拿过一张张不同大小的纸条,很自觉得念了起来。 “二狗家的,三百文。”“田大叔家的,一两。”……“老药头,一百文。” “咋还有老药头的,他上午给娘看了病,开了一堆草药,还要了咱家五十文呢!”周青梅小声嘟囔道,语气不爽。 薛满仓挠挠头,自己借过钱的人太多了,他也忘了有老药头这个欠债人了。 “这借条是三年前的,大概他是忘了吧。” 郑晴琅当场翻了白眼,心道,这个便宜大儿子,还真的是“财大气粗”。 随便是个人,只要开口,只要他有,就能从他手里借到银子。有些甚至不用开口,只需要哭下穷,他就主动借钱出去了。 刚刚名单里的那些人,许多是同薛家没太多私交的,少的借了几百文,多的都借到一两银子了。 不过,刚刚才提点过他,眼下还是不要再说教了,于是她开口道,“你具体算算,这些借条加起来,有多少银子。” 薛满仓忙不迭的算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支支吾吾得说道“十两加八百文。” 周青梅当场倒吸一口凉气,她实在想不到,丈夫这陆陆续续借出去的银子加起来那么多。 郑晴琅也在心里直呼好家伙,积少成多,这不仔细算一算,还真不知道薛满仓竟然如此“败家”。 要是原主知道,自己那么抠抠搜搜,省吃俭用,自家儿子却潇潇洒洒,“挥金如土”,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抑制自己想要替原主揍儿子的冲动,然后将这些欠款人的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斟酌着说话。 第6章 人牙子什么时候上门? “把你牛婶子、大树哥、水生叔的借条抽出来,这三家的情况咱们都知道,要不是活不下去了,也不会一直不还钱。为着欠咱们那几百文钱,平日里头,不是送柴火就是送些山里地里水里的出息,也算有心了。” 薛满仓点点头,依言将三张借条抽出来。 “把你郑大伯、田大叔……这几张借条拿出来,这些都是长辈,你不好开口,明天我去开口。” “娘,要不我去吧,您今天上午刚刚晕倒过,还是不要太劳累了。” 薛满仓虽然将几张借条抽了出来,但是面上不太放心得说道。 “不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啥毛病,上午就是一时岔了气。这里头有一两个脸皮厚的,又是你长辈,不是我这个平辈的出马,怕是不容易拿下。” 郑晴琅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劝,她虽然也觉得自己身子虚得很,但眼下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论其他吧。 “剩余的那些,你和老二分一分,明天都去跑一跑。多余的我就不说了,你只要记住一点,这借条上的钱是咱薛家的买命钱,你要是撂不下面子,改明儿就得卖你孩子了。五爷的名号,你在外面跑,自然不需要我多说了。” 薛满仓浑身打了一哆嗦,五爷的名号,他哪里会不知道。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是镇上多的是他的传说。他曾经同五爷的一个手下喝过酒,亲耳听过他的一些行事,不可谓不狠辣…… 周青梅一听“卖孩子”三字,心脏猛地一缩,“娘,明天我回一趟娘家吧” 郑晴琅听到长媳还没放弃这个念头,忍不住瞧了她一眼。 在女子普遍不高的古代,周青梅约摸一米六五,显得十分高挑,然而,她的气质却十分畏缩,似乎无时不刻想要降低存在感。 她的长相普通,属于丢到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那种,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右太阳穴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虽然梳了刘海挡住,但那块红色时不时会在风的帮助下探头出来,让人忽视不了。 见她难得如此坚定,郑晴琅却在心里叹气,虽然她很赞赏周青梅的“为母则刚”,但是她很确定,周青梅从她那奇葩娘家,是要不到一文钱的。 “你既想去,就去吧。”她没有直接打碎周青梅对娘家的滤镜,还是那句话,旁人千句万句,不如当事人直接经历一遍。 周青梅见婆母不像之前那样抗拒自己回娘家,心中一喜。 她刚嫁过来时,婆母待她不错,也没有拦着同娘家人来往。但是她娘家多事,特别是丈夫挣点小钱后,娘家人就经常过来打秋风,几次三番后,婆母就不喜欢她同娘家人来往了。 “这次,我要让婆婆知道,我娘家人也是好的,一定会帮忙的。”她暗暗发誓,忽略了郑晴琅同情的目光。 大概再盘算了一遍,也没啥好法子想了,普通农家,哪有什么来大钱的法子,无非卖地或卖人。卖人,是肯定不行的,卖地,再斟酌斟酌,实在没法子再考虑实施。 这番计较定,他们也不继续在堂屋干坐着了,各自忙活,郑晴琅满脑子还债的事,躺着也睡不着,干脆出门遛弯了。 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环境是真好。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目之所及几乎全是绿色。绿色中点缀着零零散散的草黄色民居,偶尔从民居中传出来的欢笑声,似乎还带着回响。 郑晴琅贪婪得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仿佛胸中的所有浊气都被扫光了,很是畅快。 只是,等她走到小河边时,发现自家大孙女在那里低声啜泣,她的心情就不太美丽了。 “晓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呀?是谁欺负你了吗?” 薛晓春听见奶奶的声音,身子顿了下,随即转身,委屈巴巴得喊了声,“奶奶。” 郑晴琅蓦地心里一软,说话的语气更温和了,“好孩子,告诉奶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要是有人欺负你,奶奶给你做主。” 薛晓春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后,才说道,“奶奶,没人欺负我,我知道家里欠了债,所以才哭来着。” 郑晴琅莞尔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这大孙女可真会操心。 “晓春,家里是欠了债,但是大人会想办法的,你还小,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平安快乐长大,其他事情交给大人好吗?” “奶奶,你别骗我了,我只想知道,人牙子什么时候上门。” “什么人牙子?”郑晴琅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就跳到人牙子这个话题了? “前阵子,吉祥叔耍赌输了好多钱,还不出来,就把小红姐姐卖给镇上大户当丫鬟了。咱家只有我和晓夏两个女娃,我年纪大,能干活,到时候要卖肯定是卖我的,奶奶,我都知道的,我不怨家里……” 郑晴琅哭笑不得,连忙让她打住,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来到她身边席地而坐。 “晓春,有两件事,奶奶得让你知道,这头一件,你爹爹是被人家骗了钱,不是耍赌,这是意外,我们都不想的。” 说完,她顿了顿,见薛晓春回了句“我知道”,她才继续说道。 “这第二件事,那就是咱们薛家不会卖儿卖女,咱们是一家人,遇见困难了,拧成一股绳,合力将困难打倒就是了。钱而已,没了再赚,欠了就还,总会有方法的,但是家人只有这些家人了,不能当物件那样,说卖就卖。” 薛晓春听到这里,失去希望的眼中才又开始有了光亮,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得问道“真的吗?我不用离开家里了?” 郑晴琅认真得点了点头,假装不爽得敲了敲她的脑门,“就会瞎想,咱家里人都没提过这茬,你自己就在这里瞎想抹眼泪了,真真是……蠢娃娃……” 薛晓春被敲脑门,虽然吃疼,却咧开嘴,笑了起来。 郑晴琅见状,干脆给她讲起了古,“你爷爷去世的时候,你爹才比你现在这会大两岁,更别说你两个姑姑和小叔了,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不顶事,那时候多难呀……” 薛晓春认真听着,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算真正开始了解奶奶这个人。一老一少,两颗心,从未如此靠近过。 第7章 嫁出去的女儿,不是泼出去的水 下坝村这边,郑晴琅和大孙女谈着心,而薛满山夫妇,也匆匆来到了上坝村马家。 “爹,娘,我回来啦!” 马宝珠人未到,声先到,刚走近娘家大门口,便扬起她的大嗓门,冲着屋里头喊。 马家人正在堂屋吃饭,马父马女听见闺女的声音,都是脸色一喜,齐齐撂下筷子,几步到走廊前,冲着正上阶梯的闺女招呼。 “哎哟喂,这不是我老闺女嘛,赶着饭点过来,是嘴馋了,想她娘做的菜了吧。”马母眉眼带笑,语气轻快得出言调侃小闺女。 “哪里是想你的菜,是想她爹啦。哟,薛女婿也来啦,正好在吃饭呢,咱爷俩喝几杯。” 马父没有忽略跟在马宝珠身后的薛二,往前拉住他的手,就要将他往堂屋带。 马宝珠连忙拦住她爹的动作,“爹,娘,我们吃了饭来的,有正事,急得很。” “啥事呀?”马父反射性问道,定睛瞧了瞧女儿女婿的神色,“哎哟,看来真有事呀,来,到堂屋里坐下说。” “爹,不去堂屋,咱去您和娘房里说。”马氏说道,目光瞟向已经出了堂屋的哥哥嫂嫂们。 马母顺着小女儿的目光,看到出了堂屋的儿子儿媳们,心中一动,回身说道“我和你们爹吃饱了,和宝珠去屋里说说话,你们接着继续吃,吃饱了再来招呼宝珠。” 马宝珠的长嫂宋小兰猴精一样的人物,听这话头,直觉有事,装作热情道“哎呀,爹娘才吃那么点,哪里就饱了。有啥话,咱一边吃一边说,小姑子,你们俩也一起进去吃吧。” 说完,她上前拉住了马宝珠,想要将她往堂屋带。 马宝珠还在想借口挣脱大嫂的桎梏,马母就走过来,一把拍掉宋小兰的手。 “拉拉扯扯干啥,宝珠难得来一次,还不让我们娘俩说体己话了。饭菜都凉了,一堆人堵在这里干啥,赶紧的,麻溜得滚进去吃饭。” 被婆母打断施法,宋小兰只好作罢,心不甘情不愿得目送他们四人去了公婆的卧房。 马家的另外两个儿媳见状,虽然也好奇这小姑子突然上门的原因,但是见大嫂也没办法,乖乖地回去吃饭了。 很快地,那边卧房关上没多久,又开了。 马宝珠领着丈夫薛满山,同爹娘告了别,经过堂屋时,和正在吃饭的一众人随便寒暄几句,便借口家里还有事,离开了。 这来去匆匆的架势,不免让人更加狐疑。 不过,马父和马母也没让家里的人疑惑多久,直接将他们借了十两银子给薛家的事情说了出来。 “什么?十两!”众人异口同声喊道,明白表达了他们的惊愕。 “爹,就算你再疼小妹,这十两是不是也太多了!” 马宝珠的长兄马大彪质问道,他也疼爱小妹,也不介意小妹扒拉三瓜两枣到婆家,但十两实在是太多了。 “人家写了借条的……”马父扬着手中的纸张,沉声解释道。 马大彪目光落在那张借条上,心中的埋怨淡了些,写了借条就好,代表小妹是有心还钱的,不是白拿。 可马大彪偃旗息鼓了,他媳妇宋小兰不乐意了。 “借条?借条有啥用?万一小妹那边还不了,咱们还能逼小妹还不成?爹,娘,不是我说,你俩真的是太偏心了,家里那么多口人呢,什么好的都只想着小妹,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仿佛抓住了什么契机,开始大倒苦水,从小姑子出嫁时丰厚的嫁妆,再到平常从马家拿的一针一线,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被她拎出来说了一遍。 马母原本想忍一忍的,家和万事兴嘛,但眼见长媳没有住口的迹象,把最疼爱的小闺女说得一无是处,她爆发了。 “放你的狗屁,我马家有本事,想给出嫁的闺女贴补多少就贴补多少,你有那碎嘴的功夫,也让你宋家贴补呀?别以为我不知,你背着我,偷摸给娘家扒拉了多少东西?那十两银子是我和你公爹攒下的,我们俩的银子,爱借谁就借谁,爱给谁就给谁,你少惦记,这还没到分家的时候呢!” “是呀,大嫂,你不能只看到小妹从家里拿走多少,她逢年过节的,也没少往家里带东西呢。” 白杨花是家中三儿媳,与小姑子走得最近。平日家里议事,她都是没啥存在感,能不吭声就不吭声,但是听见大嫂一味数落小姑子的不是,也忍不住鸣不平。 “还有去年,大嫂您娘家弟弟不也托了小姑子帮忙……怎么这会儿都忘光了。” 马家二儿媳张青青补充道,她平日里没少被这个所谓长嫂压着,好不容易有机会落井下石,可不能错过。 马大彪见妻子被两个妯娌“围攻”,虽然她们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自己的媳妇自己疼,连忙给两个弟弟递了眼色,让他们管管。 马二虎和马三侠接收到这个信号,都暗戳戳得制止自己的媳妇。 而宋小兰这边,已经哑口无言了。她这个婆婆平常还是好相处了,但要是发起火来,别说自己了,家里的爷儿们都得退避三舍,再加上两个妯娌补的刀,显得她更是不占理了。 这时,马父也拍了拍桌子发话了。 “好了,跟你们说这件事,不是让你们吵的,只是知会你们一声。你们小妹婆家遇到这种事情,咱们能帮的自然是要帮的。也别说什么泼出去的水,我不爱听,宝珠就算嫁出去了,也姓马,别说借十两,给十两都成。就这样,散了吧。” 说完,他摆摆手,在场的晚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两个开始往外走了。 突然,马大娘叫住了最晚出去的马大彪,“老大。” 马大彪脚步一顿,回身望向他娘亲,“娘,还有啥事吗?” “回头多教教你媳妇,都是一家人,别计较太多,以后家里头终归是她这个长嫂担着的,这么小家子气,可不成的。” 马大彪脸色羞红,自己媳妇的性子他知道,自私,吝啬,特别物质,但是对人是没啥恶意的。 他胡乱点点头,回了句,“知道了,娘,我会好好说她的。” 第8章 欠钱的不是大爷 另一边,马宝珠还不知道,因为她走这一趟,马家爆发了小小的争吵。 此刻,她已经回到了薛家,正兴高采烈得展示自己的借款成果。 堂屋的桌子上摆着几小块碎银子,还有几串铜钱,零零散散,加起来刚好十两。 “我爹娘一听咱家这情况,还没等我开口说借五两,直接就给了十两。满山说要写借条,我爹娘都不乐意呢,还是我说不写就不借,他们才写的。” 郑晴琅是真没想到,这马家对马宝珠这个小闺女疼爱如斯,十两银子,眼不眨就借出来了。 “这十两银子那么散,应该是他们攒了许久的,你一开口,二话不说,就借给你了,可见你爹娘有多疼你,以后可要多孝顺你爹娘才是。” “娘,你放心,我孝顺爹娘,也孝顺您,等咱们过了这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马宝珠喜滋滋的,说话间还不忘讨好婆婆。 薛满山也难得凑趣说句动听话,“娘,我和宝珠,还有孩子们,都会好好孝敬您的。” 薛满仓很高兴,二房一下子借来十两,他们凑钱的进度一下子提到了五分之三,加上近十两的借条,那就是五分之四了,这么一算,之前仿佛天塌下来都还不起的五十两,似乎也没那么难了。 周青梅则是一脸艳羡的望着马宝珠,她也想要有一个给力的娘家,奈何她爹娘没啥本事,弟弟也还小,暂时没那么大的能力,她只能在心里祈祷,明天能从娘家借来一两半两的,也算有交代了。 若是被郑晴琅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怕是要嗤之以鼻了。 认识周家的人都看得出来,周青梅的爹娘极度重男轻女,他们生在前头的五个女娃,不过是帮扶最小弟弟周金宝、这个所谓周家独苗的工具人罢了。奈何周青梅被洗脑得彻底,愣是看不穿。 马宝珠的借钱告捷,使得薛家凝重的气氛稍解,大家说了一通明日的安排,眼见天色已晚,为了省灯油,便各自回房安歇了,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周青梅同样熬了一锅杂粮粥,大家就着咸菜应付一顿,便开始行动了。 郑晴琅怀里揣着几张借条,按照就近原则,先去了薛满仓口中的郑大伯家。 郑大伯同郑晴琅同姓,年节时下会走动,平常里没啥往来,所以看到郑晴琅登门,他面上难掩惊讶。 “这不年不节的,眼下又是春耕的好时间,你咋有空过来我这边呀?” 五爷几个手下登薛家门催债的事情,村里人还不知道,连请去给原主看病的老药头,也不清楚原主为何突然昏倒,所以,郑大伯自然猜不到郑晴琅的来意。 郑晴琅也没有卖关子,直接掏出郑大伯的那张借条,开门见山。 “老大哥,这要不是家里出了事,急着用钱,我也不会一大清早过来,喏,你看看,这借条也有两年了,是不是可以还了?” 郑大伯有些心虚得接过借条,瞄了一眼上面熟悉的字迹,假装咳嗽了两声。 “咳咳,哎呀,这,瞧我这记性,这借条,你要是不说,我还真忘了。只是,妹子呀,这一下子让我拿出一两,我也难呐,前儿个你大嫂害了病,吃药填进去不少。” “哎呀,嫂子生病啦,那我得去看看,生的什么病,吃的什么药呀?”郑晴琅一脸紧张得关怀道,作势就要杀去卧房探望郑大嫂。 郑大伯原本只是胡诌个借口,还没和妻子对齐口供呢,连忙拦住,“妹子,你别急,我说的是前儿个,这都过去了,身子早好了。” 郑晴琅停住了脚,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笑眯眯得望着对方。 郑大伯见状,也知道郑晴琅这个下坝村出名的厉害寡妇不好打发的,于是松了松口。 “不过,你都亲自上门了,这样,我咬咬牙,先拿个两百文还上行不?剩下的,我再慢慢攒,争取今年,不,明年年底前还清行不?” 郑晴琅没有应话,依旧笑眯眯,眼神在周遭环顾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拴在不远处的水牛身上。 郑大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神闪了闪,暗道糟糕,然后就听得对面人缓缓开口了。 “老大哥,当初找我家老大借钱,就是为了凑钱买这头水牛吧。我记得去年春耕的时候,你自家地耕完后,将这头水牛租了许多家,挣了不少。怎么这日子越过越差,家里连一两现银都没有,要不还是将这头水牛卖出去吧,到时候欠款了了,嫂子吃药的亏空也补了,多好呀!说到底,你家也没多少亩地,要一头水牛干啥……” 说完,郑晴琅作势要朝那头水牛走去,仿佛就要上手帮忙卖牛。 郑大伯的脑海里划过那些年,眼前这个寡妇,和薛家族人和娘家人对着干的画面,心道,这个泼妇,是真得敢拉着他家的牛去卖呀!偏生村长因为对这家人有愧,每一次都站在这个寡妇这边! “哎呀,别别别,我……我记起来了,前儿个我家老大刚给公中交了五百文,我再凑凑,再凑凑,一两银子,还你还你……” 男女有别,郑大伯不好同郑晴琅拉拉扯扯,只是疾步冲到她前头,然后一把挡住,生怕再晚点,自家水牛就要落入她手里了。 郑晴琅见目的达到,也就站定了,又恢复了一开始笑眯眯的样子。 “我就知道,老大哥这日子过得好,哪能故意欠我家银子呢,敢情是一时忘了。这下好了,记起来就好,老大哥您不用招呼我,去里屋凑凑吧,我就在这等着。” 郑大伯看这架势,知道这银子赖不过去了,只好气呼呼得转身回屋拿钱,沿途恨不得一步踩出一个脚印来,以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郑晴琅知道他这是有了火气,但是谁在乎呀? 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偏生这些人仗着年纪大,自家好大儿又爱面子,赖账不还,今日她就要让这些老赖知道,欠钱的不是大爷,借钱出去的才是! 思绪放空了好一会儿,郑大伯才重新出现在郑晴琅面前。 他黑着一张脸,将一串铜钱递了出来。 郑晴琅接过,一枚枚数了起来,确认金额无误后,才将铜钱装进了随手携带的篮子里,然后用深色的麻布盖上。 “老大哥不愧是爽快人,要是搁在平时,我也不会那么急着要,只是我家遭了难,正是急要钱的时候,只好逼一逼啦。” 接着,她将自家被诈骗的情况说了一遍,硬是挤了几滴眼泪出来。 钱收到了,她也不介意说几句软话,毕竟同个村住着,关系太僵了也不好。 果然,郑大伯见她如此声泪俱下,心里好受了一些,脸色也渐渐带上了同情,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对方这么撒泼催债也是情理之中。 “妹子呀,你要是有这困难,你一早说不就成了,我也不至于……” 郑晴琅摆摆手,“老大哥,家丑不可外扬,我也是看在您是我同姓大哥的份上,才跟你这些。好了,我也不能在这多待了,这不,还有好几张欠条要收呢!” 郑大伯见郑晴琅手里多了几张欠条,知道自己不是今天唯一一个被催债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心里更加好受了。 “妹子呀,要是有些人赖着不还,大哥帮你当说客,在这村里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哪里能劳动大哥您呀,这些都是小钱,想必不会有人故意有钱不还的,怕是都忘了而已。” 这话,浅浅得扎了故意不还钱的郑大伯一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郑晴琅已经移步往外走了,对着郑大伯说“不用送,留步哈。” 郑大伯目送郑晴琅走远,低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难为她还撑得住呀!” 第9章 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做 郑晴琅还不知道自己又收获了一波同情,她初战告捷,信心满满,昂首挺胸得去过一个又一个欠债人的家。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像郑大伯那么好说话的,比如田大爷的那家,各种哭穷耍赖,直到她抬出村长,那家才不情不愿得还了款。 郑晴琅离开这家不远,依稀能听到他们的咒骂声,连“克夫”都给她安排上了,她听过也就忘了,只是这姓田的一家,已经上她的黑名单了,以后少往来为妙。 一个上午,薛家兵分三路,拜访了所有欠款的人家。 除了郑晴琅全部拿下外,另外两拨人马却效果欠佳,大概只交出了他们手里一半的欠条。 “娘,你是不知道呢,那二狗家的多可恶,明明家里有鸡有猪,日子过得流油,却当着我们的面哭穷,真当我们瞎了不成。见我们不买账,直接在地上撒泼,说我们要逼死他们一家。老天爷,只是三百文钱,至于嘛!” 马宝珠嘴里噼里啪啦讲着,脸色通红,显然是被这些老赖气到了。 “三百文也不少了,哪里不至于呀,赖下来就是自家的,要我,我也往地上一躺,撒撒泼。”郑晴琅不带一丝火气说道,一副我也愿意的模样。 接着,她望向了右手边垂头丧脑的薛满仓,问道,“现在知道借钱容易要钱难了吧?” 薛满仓一脸惭愧得点点头,“娘,我算是知道了,往后打死我也不往外借钱了。” “也不是说不能往外借钱,就是吧,这钱怎么借还是有讲究的,比如说,救急不救穷,可以将钱借给真正遇到困难的人,比如生病了或者是突遭不幸之类。”郑晴琅说道。 马宝珠立马接上,“对,还有就是不能借给那些人品不好、信用不好的,不然这钱一借出去,就给打水漂一样。就算咱们手里有借条,人家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咱们又不能抄了他们的家。” “是呐,就说我和满山今天去的几家,有两家就是耍赖不给,咱们总不能当场抢东西抵债吧,这不就成了五爷手下那种人了。” 郑晴琅见大家脸色不好,知道大家都被某些老赖气到了,将昨晚就想好的计划说了出来。 “老赖还需恶人磨,咱们不能像五爷手下那样明抢,那就让五爷派人抢呗。这些老赖以后咱们家也不需要往来了,也不怕得罪人了。” 薛满仓一听,就知道他娘有了主意,忙问,“娘,你的意思是?” “没收回款的借条有四两多银子,咱们把各处借的钱加上这些借条凑够四十多两,一并给了五爷,让他们代咱们去要债。咱们对付老赖的手段有限,但是五爷那边就是干这营生,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呗。” “哎呀,这个主意好,娘,你真是聪明!”马宝珠第一个跳起来赞同。 她暗戳戳得想着,五爷的人马出手,那些人讨不了好,正好可以给他们家出口恶气。 薛满山也没有意见,明明大哥借钱出去是帮助人,等到要钱的时候,那些被帮的人却没一句好话,真真是让人心寒呐。 薛满仓虽然也觉得这法子好,但总觉得操作起来不容易。 “娘,这五爷怕是不会同意吧?他明明可以朝我们一家要银子的,拿了借条,得应付好几家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郑晴琅却觉得这方案可行,她甩了甩手里的借条,“放心,咱们预多一些辛苦费出来就行,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就是得出了这口气,让那些欠钱不还的人吃点教训。” 薛满仓想了想,反正这些钱也收不回来,出点辛苦费让五爷那边帮忙收,他家还是赚了的,似乎不错。 “可是,娘,这还差十两银子,咱们去哪里生出来呀?真卖田呀?” 郑晴琅暂时不想卖田,她家拢共就五亩水田和五亩旱田,旱田卖不上价,水田稀缺,卖了就难买回来。 “先不卖田,你那张借条,我看过,还没到时间,大概是五爷那边听到了啥风声,才会过来催债的,既然还没到期,咱们提前还了大笔款,也算优质客户了,剩下的十两银子,谈谈分期付款吧。” “分期付款?”薛满仓等人齐声发问,他们都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 “对,分期付款,把十两银子拆五个月换,一个月还二两本金,利息让他算多一些。这样,五爷那边也不吃亏,应该可以的。” 郑晴琅一脸笃定得说道,双方共赢的事情,她想不到五爷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薛满仓第一次听说这种法子,不是很有信心,但是见娘亲那么肯定,心想,算了,试一试,又死不了人,最糟糕的无非就是卖地还债,他承受得住。 郑晴琅见大家没再说什么,直接拍板道,“老大,明天跟娘一起去镇上,咱们找五爷谈谈去。” 薛满仓一听娘亲要出马,连忙劝道,“娘,这事情就交给我吧,你昨天还晕过一次,今天又跑了大半天,明天就在家休息吧。” “这事就这么定,明天老大和我一起去,剩下你们几个,地里的活抓紧干上,今年可就指着那几亩地吃饱饭了。” 薛满仓算是意识到了,经此大变,他娘亲又要当家了,气势比以往都足,主打一个说一不二。 翌日,天刚刚亮,大人小孩们都起了。 从下坝村步行过去镇上,快的话也得一个时辰,得趁早出发,不然时间一耽搁,就得在镇上过夜了。 郑晴琅和薛满仓出门的时候,薛家其他人也扛着农具准备下地了,包括十二岁的薛子仁。 薛子仁是大房长子,也是独子,小小年纪就一副稳重派头,十岁起,就跟着大人们似模似样得下地干活,顶得上一个壮劳力。 他的大妹妹,十岁的薛家长孙女薛晓春,则是留在家里干活,洗洗刷刷,喂鸡喂猪,也是干活利索的主儿。 剩余三个小的,八岁的薛晓夏,二房两个男娃,八岁的薛子俊,七岁的薛子善,还是小孩子样,不指望他们能干啥正经的活,就是到处撒欢,一边玩耍一边采集家里可用的柴火野菜。 出发去镇上的一老一少,走了一大段崎岖小路后,总算来到了大路。很幸运地,他们遇到了一辆去县城的牛车,问过价钱后,一人一文钱,总算不用全程腿着过去了。 郑晴琅坐上牛车后,暗暗吐了一大口气,就刚刚走那段路,她的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要真的继续走下去,到了县城,她指不定说不出来话了。 薛满仓倒没什么感觉,上了车后,还有心情和车夫聊天,两个人天南地北聊得十分乐呵。 郑晴琅虽然没有参与两人的交谈,但是耳朵一直支着认真听着。 虽然她有原身的记忆,但是原身也不过是一个安守小山村的农妇,对于外界的信息知之甚少,所以有机会,她都会下意识得接收信息。 等到薛满仓和车夫停止交谈,她也从疲累中缓过来,才有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 滇中地区山川环绕,川泽渟泓,正值春天,更是道不尽的万物勃发。万千绿树,奇花异卉,鱼跃莺飞,和谐的春风爱抚行人的脸,满目山明水秀更是暖人心。 “呼……”郑晴琅吐出一口浊气,再一次觉得,穿越到这里,似乎不是件坏事。 第10章 去赌坊见五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还未爬到天空正中央的时候,这辆牛车缓缓进了城,比他们预计的时间早了些许。 原身对镇上很熟悉,年轻的时候,她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将家里攒的鸡蛋、晒的菜干、山上采的菌菇等,拿到镇上兜售,或是以物易物,或是换些钱财。 同时,她对镇上也很陌生。自从长子薛满仓娶了媳妇周青梅后,她便开始放权,把去镇上的事情交给了他们,以此锻炼长子长媳掌家的能力。 郑晴琅虽然有着原身的记忆,但那就像对着屏幕观看一样,不及此刻身处其中来得真实。她慢吞吞得走在县城街道上,饶有兴致听着、看着、闻着、感受着这个时代的市井烟火。 牛车是从西城门进来的,西城区这一片,主要是城外农户落脚的地方,这些农户大都挑着扁担,两个大大的竹编篮筐里,放着他们今早摸黑、刚从地里采摘的蔬菜瓜果。 在这些汉族农民中,穿梭着不少的彝族人和哈尼族人,他们穿着民族传统服饰,手里售卖的多是在山上采集的草药,或是颜色鲜艳的手工艺品。 街道两边的商铺大都是老破小,卖着廉价的米面粮油、油盐酱醋,以及各种普通人家用得上的生活用品。 沿途也有各种类型的流动商贩,他们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有的敲云板,有的敲竹筒,还有的敲金属片,发出独特的叫卖声。 镇上的老住户只要竖起耳朵一听,就能辨别出哪家是卖针头线脑的,哪家是卖小吃的,哪家是修补东西的…… 当郑晴琅两人脚下的路,从黄土泥路变成石板路时,就代表他们进去东城区了。 比起西城区的杂乱无章,东城区肉眼可见得规整了许多,除了商铺显得“贵”上许多,路上行人也换了一个样式,身上穿着的,最差也是棉布长衫,更好的便是郑晴琅也叫不出名字的绫罗绸缎,同西城区一水的深色粗麻布有着云泥之别。 郑晴琅和薛满仓预了今日要见“大人物”,所以身上穿得是彼此最好的一身棉布衣裳,身处繁华的东城区街道上,倒没有鸡立鹤群之感,但也能够明显他们是这其中的最底层人物了。 两人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家名叫“长乐坊”的赌坊门口停住。 郑晴琅虽然不认识这个时代的文字,但是“长乐坊”三个字却辨别得出来,内心暗暗发笑,这名字取得虽有几分讽刺,但也蛮符合赌徒的心理的,赌桌不就是赌徒的长乐世界嘛。 长乐坊门口站着两个神情冷峻的打手,一个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只是身形偏瘦,另一个稍矮,浑身肌肉却结实,一看就不好惹的模样。 两人见郑晴琅一个老婆子带着一个健壮青年杵在门口,还以为是过来抓里头赌博的亲人的,原本就不善的脸色更加戒备了。 那名矮个子打手抢先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威胁,“老婆子,这里是五爷的地盘,可不是你可以闹事的地方。” 高个子的打手随后也上前,许是见郑晴琅一把年纪,头发花白,便劝道,“老太太,你要找谁,我帮你进去叫人就是了。你若是闯进去闹事,搅了里头客人的兴致就不好了。” 薛满仓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两位大哥,我和我娘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找五爷还钱的。” 高个子打手见他不似作伪,戒备的神色转为狐疑,“你还钱就还钱,带你老子娘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薛满仓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他也不明白娘亲为啥一定要跟过来,也许是觉得自己不中用吧。 这神情落在对面两个打手眼中,却成了另外的说辞。他们暗暗猜测,大概是这小的不靠谱,当娘的怕他拿了钱不还,又进去赌了吧。 这也是他们见惯了的,那些赌鬼们,赌瘾一上来,什么勾当不敢做,只是苦了他们的家人。 于是,谴责的目光射向薛晴琅,而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的郑晴琅,则是收获了两个人的同情。 郑晴琅几乎秒懂两位打手的情绪,心中又是一阵暗笑,奇了,放高利贷的人竟然会同情欠高利贷的人。 如此想着,她面上并没有露半分,而是将提前准备的半篮子野枣强塞到高个子打手手中,噙着讨好的笑说道。 “两位小哥,这是去年秋天打的枣子,不当什么,拿回去给家里孩子甜甜嘴。咱是跟五爷借了钱,一时之间却凑不到那么多,所以劳烦你们给五爷传句话吧,老身亲自去求求。” 对面两个打手一听,恍然大悟,不是赌徒呀,怪不好意思的,刚刚谴责错人了。 揭开篮子一瞧,里头晒干的枣子红彤彤的,份量还不少,顿觉得郑晴琅是个会来事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只是,他们同时有了另外的疑问,这小子是从哪里打听到五爷的性子的? “你倒是乖觉,晓得请自家老娘出马!” 高个子打手将篮子递给了矮个子,冷哼一声后,给了薛满仓一个赞赏中带着鄙夷的目光,倒没有为难他们,而是转身进了赌坊,应该是去传话了。 薛满仓一头雾水,微微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望了自己娘亲一眼,似乎在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娘亲执意跟着自己过来,似乎并不是不相信他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刚刚苦涩的心情有了好转,见娘亲不好在旁人面前说清缘由,倒也没有追问。 没一会儿,那高个子打手出来了,语气平淡道,“五爷正好在里头,你俩跟我进来吧。” 于是,带着极大的期待感,郑晴琅第一次踏足了古代的赌坊。 长乐坊的规模不小,除了二楼开辟的一间间独立的私人赌房,大堂中间还摆了十几张长桌,虽然只是上午,但每张长桌前都已经围满了人,每张桌子的玩法也不尽相同,有骰子、牌九、马吊、花会…… 郑晴琅的目光从赌桌上移到赌客脸上,他们或谨慎清醒,或放纵痴狂,却无一做着不劳而获、一夕暴富的美梦。 她仿佛看到一双双无形的手,在拉着那些赌客下地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着薛满仓说道,“十赌九输,你要是敢沾赌,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薛满仓正饶有兴致看着,听见娘亲这么一说,连忙收回目光,指天发誓道“娘,打死我也不敢沾这个。” 郑晴琅满意得点点头,她虽“初来乍到”,但因着原身的记忆,对薛满仓这个便宜大儿子算是有七八分了解,吃喝他敢,嫖赌他是不敢的。 第11章 “货不对板”的五爷 两人边走边低声说着话,突然,身旁的赌徒们齐齐爆发出一声不同寻常的喝彩。 “好家伙,这小子难道真的是赌神,可真邪门,又中了!” “是呀,我就没见他输过,早知道就一直跟着他下注了!” “瞧那堆银两,都是他今早赢的,怕是有上百两了吧,要是我赢的就好了。” 领路的高个子打手,原先还以为这桌有人闹事,领路的脚步停了下来,打算支援。等听清楚那些赌徒七嘴八舌的话,心下虽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皱了眉头,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小子在这张赌桌上已经赢了好几天了吧,难不成真的是赌神? 他低头沉思着,想着要不要上报给五爷,若是被他这么赢下去,长乐坊就不用开了。 倒是郑晴琅,却不相信有什么赌神,特别是看到那被吹嘘成“赌神”的小子满脸小人得志,而对面的庄家虽面沉如水,眼中却异彩连连,顿时了然。 她没有当场戳破,跟着重新迈步的高个子打手继续前行。 薛满仓的目光在那堆银子上划过,心中艳羡,忍不住在他娘亲耳边低声酸道,“那小子也真敢呀,这么高调赢钱,不怕有命赢钱没命花吗?” 他可没少听说过这些赌坊的做派,人家可不是做慈善的,今天你敢赢赌坊的钱,明天你断手断脚只是寻常,更惨的可能是沉尸塘底了。 郑晴琅没有忽略薛满仓的酸意,反问道,“怎么?羡慕了?要不上去跟注,赢个十两八两的,咱们的债今日就能还清了,也不用费功夫谈判了。” 薛满仓吓得连连摆手,心中的羡慕早飞到了爪洼国。 郑晴琅轻哼一声,方才答道,“这里是正经赌坊,若对方是正经赢钱,五爷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在外头,少说多看。” 薛满仓反应过来,自己除了态度问题,刚刚那话也确实有不妥之处,连忙点头,不再言语。 一行三人再无交流,沉默得上了楼梯,走过一小段,就来到二楼居中的一个厢房门口。 厢房门是虚掩着的,高个子打手却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朗声询问,“五爷,人到了。” “带进来吧。”屋内的男声中气十足,颇具威严。 郑晴琅在外头听着,很容易便将他联想成从前看港剧黑道片的那些大佬们,心里小小得紧张了一把。 还没等她调节好心情,高个子打手便推开门,示意他们进去,自己却还立着外面,显然是不打算跟进去的。 两人手脚极轻得进了门,生怕太大声惹怒里头的五爷,而高个子打手等人进去了,吱呀一声便将门掩上了,一个眼神都没给忐忑不安的两人。 屋里头,五爷并没有第一时间招呼郑晴琅两人,也不知道是刻意晾他们,还是手中的书卷实在吸引人,他正看得津津有味。 郑晴琅久不闻对面人的声音,微微低着的头忍不住抬起来,大胆得将目光投向五爷。 只见对面人身着书生长袍,生得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乍眼看去,谁也猜不到他会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五爷”。 再定睛辨认他双手举着的书卷,封面赫然写着“风流书生俏小姐”七个大字,瞬间将她心目中冷酷黑道大佬的形象摧毁个一干二净。 于是,她心中的紧张感没了,反倒是轻松得想发笑。 倒是薛满仓,全程低着头,因为五爷的不搭理,而感到莫名的压迫感,额头处已经隐隐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终于,那头的五爷似乎看完了关键情节,轻呼一口气后,放下手中的话本,抬头直视对面站着的两人。 他的目光很快从薛满仓紧张的身影略过,却在下一刻对上郑晴琅明亮的眼睛,忍不住愣了几秒,随即脑补出许多情节。 同前头两个打手的第一猜测一样,在他看来,薛满仓是一个欠债的赌徒,而郑晴琅则是操心的老母亲,生怕对方拿钱过来不还债,所以紧跟过来盯着。 想到这里,他语气不善道,“以后赌不起就别赌了,你老娘一头白发,还得操心你的事,你不觉得羞愧吗?” 薛满仓再度一头雾水,今天是怎么了?他看着就那么不像好人吗?还有,这五爷自个儿就是开赌坊的,咋还嫌弃上赌徒呀?奇了怪了! 但是,他也不敢出言吐槽,而是简单说明借的高利贷是用来做生意。 末了,他鬼使神差得补充了一句,“我爹早早去世了,我娘守寡二十年,辛辛苦苦得拉扯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长大,我再不是人,也不敢沾赌的。” 郑晴琅见便宜大儿子这么快就卖上惨了,连忙也跟着演上,对着五爷说道“我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实在是运道不好,遇上了歹人,本想一口气让我这个当娘的安享晚年,谁知,唉……” 五爷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听底下人说起镇上有人搞诈骗,连累他们收不回钱的事,原来对面的两人便是受害者之一啊。 他对这两人多了一分同情,却不是同情他们受骗,而是同情郑晴琅的寡妇身份。 “婶子,真是难为你了,一大把年纪还得受累,别光站着,两边的椅子随便坐。” 等两人坐定后,他才从房内博古架上摆着的某个匣子里抽出一张纸条,望着上头的文字念道“薛满仓,借款五十两,月息五分……咦,等下,这日期还没到呢,你们怎么提前还款了?” 郑晴琅和薛满仓面面相觑,不是五爷派人上门催款的吗?怎么当事人还来问他们呀? 五爷见他们一脸迷茫,也不多问,朝着外面喊了声,“黑子!” 也不知道那叫黑子的之前躲在啥地方,五爷一喊,他远远应了一声,很快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人如其名,黑子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小个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看着很机灵的模样。 他从五爷手中接过薛满仓的借条一看,就将催债的前因说了七七八八。 第12章 同意借条抵债 “五爷,这薛满仓的借条虽然还没到期,但是兄弟们收到风声,他家被骗了,怕后面还不上款,兄弟几个就上门提醒了下。” “只是提醒?”五爷有些不信,他想着,要不是自己兄弟使了什么法子,这两人会这么殷勤得上门还钱。 黑子晓得自家老板的规矩,催款向来是“先礼后兵”的,这头回上门,兄弟们确实没干啥,就放了几句狠话而已,所以,他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五爷,不信你问问他们,兄弟们确实没干啥。” 郑晴琅虽然有些摸不清这五爷和黑子在闹什么,却很公正得说了句“黑子小弟确实没干啥,就是提醒咱们别忘了还款而已。” 至于原身事后晕倒,一是本身体质原因,二是生气大儿子不听话,心疼那些被骗的银子罢了,正经论起来,确实跟五爷的手下没啥关系。 五爷听罢,挥了挥手,让黑子退下了。接着,他好心为郑晴琅他们解惑。 “我这边的规矩,头回上门催债,底下人是不允许动手动脚的,但有时候底下人急躁,难免失了分寸,所以刚刚才问了一遭,好在,他们还算懂事。” 他虽是混道上的,但也不能随意违法乱纪,不然县衙那边就不可能容得下他。若是动动嘴巴就可以皆大欢喜,他也不想闹出什么“家破人亡”的悲剧。 郑晴琅挑了挑眉,这五爷真是出人意料,亦正亦邪。 她似乎对接下来的谈判更有信心了,忍不住赞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五爷做事讲究规矩,怪道能把生意做得如此红火。” 五爷似乎很受用这个赞誉,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接着说回正事,“行了,既是来还钱的,若是钱凑齐了,一个人过来把钱还了就是,自然也不会带上老娘,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薛满仓本想解释说他也不想老娘受累跑这一趟,随即又觉得多说无益,干脆得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包,将布包恭敬得放到五爷跟前,快速打开,露出里头的碎银、铜钱以及借条。 五爷的表情有过一瞬间的疑惑,接着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布包上的借条,似笑非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薛满仓心里一紧,不过还是将提前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五爷,家里实在凑不出现钱了,只剩这借条。偏偏这跟我借钱的都是乡里乡亲,好赖话说尽了,人家就是不还,所以……” “所以,就拿这借条抵钱,想让我这边出力去要钱咯?”五爷接过话茬问道。 “五爷就是聪明,毕竟要钱这事,还是五爷手底下人做得利索。我娘说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说完,他一脸期望得望着五爷,眼中带着明显的恳求。 郑晴琅也连忙上前诉苦,“五爷,家里能拿出来的都在这里了,其中还有一半是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我们就是欠旁人的,也不敢欠五爷您的,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求您认了这借条吧,这上头还有多出来的辛苦费,不会让你底下人白走一趟的。” 五爷原是不乐意的,他又不是做慈善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为何要干?只是目光落在郑晴琅愁苦的脸以及花白的头发上,他狠不下心来拒绝。 他自个儿也是寡母带大的,从小没少吃苦,自然理解薛满仓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思,他也同薛满仓一样受过骗,当时,要不是他娘鼓励他,为他四处奔走求告,他哪里会有今天。 “罢了,就当做为娘亲积福吧。”他在心中说服自己,决定违背他以往的做事原则,同意了这这门吃力不讨好的生意。 同时,他还不忘为自己找多个借口,“不是说还有辛苦费嘛,也不算吃亏了。” 想定后,他点点头,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行了行了,看在你老娘一把年纪的份上,这一次就这么办了,没有下次。” 薛满仓听罢,狠狠松了一口气,心道,怎么可能有下一次,他以后肯定听娘亲的,谨慎行事,有多大的手端多大的碗,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的饭。 郑晴琅也同样松了一口气,原身记忆中,隐约听说过一段五爷的身世,大抵也是早年丧父,寡母带大,所以别看五爷混社会的狠辣模样,却是出了名的孝子。 这次她坚持跟着薛满仓过来,就是为了趁机提及“孤儿寡母”的身世,来一场“同病相怜”,希望谈判的时候,五爷看在她这个“寡母”在场,爱屋及乌,给多些面子,没想到还真成了。 五爷见郑晴琅收了脸上的愁苦,心里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高兴,随即提醒道,“收账这种事,我们作惯了,里头又有多出来的辛苦费,倒也可以。只是,你们可想好了,这么一来,这借条上的人,怕是要恨死你们了,你们同个村里住着呢……” 这年头,大家都讲究一个“远亲不如近邻”,正经过起日子来,与同村人搞好关系,是十分重要的。 郑晴琅晓得他的好心,忙笑着感谢几句,然后说道,“五爷,也不怕你笑话,这二十年来,我一个寡妇拉拔几个孩子长大,做事难免强势些,同村里某些人的关系就没多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目光落在那些借条上,冷笑了一声。 “还有,这借条上的人家,家里情况我是知道的,欠下的那点银钱还是还得出来的,却眼看我家落难也不还,往后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正经!” 郑晴琅的果断,让五爷忍不住高看了她一眼。谁说不是呢,若不是他母亲厉害,舍得下脸面,那些趁机想要瓜分他家的豺狼,早就得手了。 “婶子,还是您能看清世事。得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事就这么办吧,你家的借条拿回去吧。” 说完,他也没细数布包上的银钱,随手便将借条递了出来。 “等等,五爷,您还没点钱数呢,还差十两。”薛满仓可不敢糊弄人,连忙提醒道。 五爷递借条的手顿住了,脸上有过一瞬间的无奈,“你们这是又有什么打算,痛快点,一口气说完吧。” 第13章 分期付款是个好思路 薛满仓生怕五爷不耐烦,连忙将分期付款的思路说了出来,然后屏息凝神得等待五爷的反应。 郑晴琅没有插话,只是眼不错得盯着五爷,企图从他面部表情上看出点什么,她已经想好了,若是对方不乐意,她可以拿另外的东西置换,为这剩余十两的债务争取喘息之机。 五爷这边,面无表情,心里却十分活泛,因为这两人给他提供了一条催债的新思路。 他又搞赌坊又放贷,朝他伸手借钱的人多了去,自然也没少碰到那些还不出钱的人。以前的做法都是硬逼着对方生钱,间接导致了对方卖田卖产、卖妻卖女……以致家破人亡的惨剧。 他的心也硬,并不觉得这些惨剧是自己造成的,但是他娘亲却不这么认为,说他这是造孽,时常劝他收手,他不好忤逆娘亲,只好让底下人做事收敛些,为此定了不少规矩。 薛满仓提的“分期付款”,若是推行出去,不失为一个双赢的好法子。 于他,虽然不能第一时间收齐本金,但是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筹措资金,他这边坏账的几率可以大大降低,同时可以收多利息。 还有一点,他在娘亲面前也更好交代了,毕竟他可是给了对方二次机会呢。 于他的债务人,不用一口气还本金,短期内还款的压力变小,那些变卖妻女的极端情况或可减少,有良心的债务人自然是千百个愿意。 至于那些没良心,他机会给了,对方抓不住,那还真的不是他在造孽,而是对方造孽了。 想了一通,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但是面上依旧没有露出半分,而是拿乔道,“我倒是不等着十两银子使,但你们能保证分期付款后,按期偿还本金和利息吗?要知道,这可是六分的利息,可不低呢。” 薛满仓一听这话头,就知道有戏,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五爷,您放一千一百个心,我们竟然能想出这个法子,就代表有信心按时还款。但凡迟上一次,五爷大可派人上门,就算把家里搬空了,我也绝无二话。” 五爷闻言,笑了笑,“我就算把你家里搬空了,也那些东西也不值十两吧。” 薛满仓有些急了,五爷这话,倒像是不肯答应,难不成真得卖水田,那可是从他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田产呀! 他待要再恳求,五爷就开口了,“虽然这个不合规矩,但是你家也不容易,我也不想逼得你家卖田卖儿女的,就这么着吧,之后每个月中还二两银子加六分利息,五个月还尽。” 郑晴琅和薛满仓瞬间如释重负,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得放松下来。 终于,五爷称了一遍那些碎银子,又点了一遍铜板,确认总金额比应收的本金和利息还多上一些,便将薛满仓之前签下的五十两的借条当场销毁,又重新写了一张借条,上面注明了十两银子的还款方式和日期等。 薛满仓郑重得签下了这张新的借条,虽然他还不知道下个月要还的银钱从哪里来,但是他有信心,只要给他时间,他指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 从前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她娘愣是一次次带着他们熬过了,他是娘亲的儿子,子肖母,自然也可以! 还债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郑晴琅他们也没有继续逗留的打算了,真心实意得感谢了五爷一番后,便打算离开。 只是,郑晴琅双脚刚迈出房门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回去,几步来到五爷面前。 五爷看到去而复返的老妇人,放下自己刚刚拿起的话本,“婶子,你这是还有事?” 郑晴琅笑得一脸和蔼,“我自个儿没啥事,就是看在五爷如此心善的份上,忍不住多句嘴。” 五爷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他放高利贷那么多年,倒是头回从欠债人的嘴里听到夸他心善之类的话。 郑晴琅不晓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只是静静等待他的答复,若是对方不耐烦不想听,她便作罢。 然而,五爷并没有不耐烦,反而挑高眉毛,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说道“哦,婶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郑晴琅没将话说绝对了,只是含糊提醒道,“五爷楼下大堂骰子桌的那个赌神和庄家,要不您找人问问吧,怕是两人有什么渊源。” 五爷是什么人,几乎秒懂她的意思,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弄鬼呢。 他脸色一黑,气势十足得冲着外间喊道,“黑子,把六指还有他桌面上的那个赌神给我拎上来。” “诶,我立刻去办。”黑子人未到,远远应了一声。 “还有,那套赌具也给我拿上来。”五爷追加了一句,已经走远的黑子依旧是利落一句回应了。 郑晴琅投桃报李完了,并不打算掺和接下来的事,连忙向五爷告辞。 五爷却想着若事情为真,他少不得得感谢对方一番,所以有心挽留他们。 “五爷,老身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阵仗,也怕被小人惦记,还是先离开了吧。”郑晴琅委婉拒绝道。 五爷这才想到,他处置叛徒,自然是不怕对方报复的。但若是不小心被对方晓得是眼前人告状,他就算有心维护,也怕有照看不到的时候。 于是,他点点头,同意让他们离开,最后还添了一句,“婶子,一旦查明属实,回头我深谢您!” 郑晴琅连道不必,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然后带着目瞪口呆的薛满仓迅速离开了五爷的房间。 两人下楼梯时,正好撞见被几个打手押着上来的庄家和赌神。 那庄家已经失了分寸,一会儿胡言乱语得解释一通,一会儿又自爆真相后各种求饶。 倒是那赌神,眼神虽慌乱,却强撑着,一路骂骂咧咧,说赌坊输不起,还冲着大堂的方向喊五爷要杀人…… 郑晴琅经过这批人马时,神色如常,目不斜视,仿佛一切与她无干。笑话,告人黑状得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不然露出行迹来,就等着被人报复吧。 只是薛满仓却没有她的镇定,全程低着头不敢与那两人产生眼神交流,一副心虚极了的模样。 好在,那两人正沉浸在自己被抓的情境中,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过去的郑晴琅两人,也完全猜不到,竟是他们坏了事。 第14章 簪子变创业资金 薛满仓出了赌坊,整个人才仿佛活了过来,拍着胸口直喘气。 郑晴琅向他投去嫌弃的一瞥,“还说自己见过世面呢,比我这个家里蹲的老婆子都不如。” 薛满仓闻言,为自己的胆小羞耻了一下,却很快找到借口,儿子比不上老娘,有什么好羞耻的? 他将娘亲拉到远离长乐坊的某个拐角,见四下无人,才故作埋怨的语气道,“娘,你这是要吓死我呢,突然来这么一出!你从前也没来过赌坊,也不认识那两人,又是怎么知道两个人是串通的?别是瞎猜的吧,万一是假的,五爷生气了怎么办?” 郑晴琅一脸无所谓,笑道,“你呀,还是嫩,这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了吧。什么赌神赌仙,你信我可不信,无非就是出老千罢了。你刚没听那些赌客说吗,他来长乐坊多日,从来只在那一桌赌,大堂里可不只有一桌玩骰子的。” “或许是人家觉得那一桌旺他呢?”薛满仓立马回道,赌徒一般都迷信,他的话不无道理。 “不不不,肯定不是因为旺不旺的问题,人都是赌神了,还用得着信这些呢?”郑晴琅语气有些嘲讽道。 “这也不能代表是和庄家串通吧?若是和旁的赌客呢?”薛满仓仿佛和他娘亲杠上了,提出另外一个可能性。 他曾听过一些市井传闻,有那听力极佳的高手,是能够听出骰子的点数的,刚刚冷眼瞧着,那所谓的赌神实在不像什么高人,所以也疑心他是做了什么手脚。但是,他也没往庄家串通那个方向想,真不知道娘亲是怎么看出来的。 郑晴琅心情好,也不觉得便宜儿子的问题烦人,继续认真给他解惑。 “那庄家输了赌坊那么多钱,按理来说,应该十分慌张,但是他除了强装脸黑外,眼里都是兴奋和愉悦,可见,输那么多钱对他是有利。那么利在哪里呢?应该就是和那个所谓的赌神事后分赃呗。” 薛满仓听罢,努力回想那庄家的神情,却实在回忆不出来,他当时的目光都在那赌神还有银子上。 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了然模样,附和道,“哦,难怪我当时觉得怪怪的,那个赌神和庄家的眼神,啧,怎么说呢,不对劲……” 郑晴琅不晓得他这是装的,只以为他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后,接着说道,“老天不会一直眷顾一个人,赌桌上是,人生也是。你前头行商太顺了,后面便失于谨慎,故才有今日一劫。仔细一想,是祸也是福,有了这么一遭,往后你行事也能稳妥些了。” 薛满仓本就因娘亲的目光有些心虚,听见这段话,心虚变成了羞愧,只能低着头讷讷答道,“娘,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多看多思,绝不再犯这种错误。” 郑晴琅见状,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收了刚刚的语重心长,轻快道,“难得来一趟镇上,陪娘好好逛逛吧。” 薛满仓见娘亲神色轻松,自己也收拾好心情,陪着郑晴琅往西城区那边走去。 路上,他思来想去,又忍不住问道“娘,你说咱们要是不戳破,那五爷能发现不?” 郑晴琅想了想,最终点点头,“你别瞧五爷一副好说话的样子,那是咱们沾了她娘亲的光。能够在这道上混下去的,不说狠不狠,头脑肯定是好的,一开始没发现,大概是灯下黑,想不到自己人敢串通外人骗他的钱吧。” “啧啧啧,我料那两人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大概吧,混道上的最忌讳这种吃里扒外的事,那赌神还好说,就怕那叫六指的下场会更糟糕。” 许是看到郑晴琅脸色有些不自在,薛满仓以为他娘不忍心,所以连忙岔开话题。“娘,你刚刚说咱们沾了五爷娘亲的光,又是怎么回事?” 郑晴琅只好将五爷的身世简单说了一遍。 薛满仓听过后,瞬间了然,原来这就是娘亲执意同行的理由。 见他明白了,郑晴琅又说了一句,“我也是试试看,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结束了这个话题后,他们便不再谈五爷这边的事了,一路闲逛闲聊,虽然不买东西,但两人也很有兴致。 终于,两人来到一个当铺门口,郑晴琅抬脚就要进去,被薛满仓拦住了,“娘,进当铺干什么?” “进当铺,当然是当东西啦!”郑晴琅白了拦路的大儿子一眼,“起开点,眼下也不早了,当了东西就回家了。” 薛满仓却不听,结结实实得挡在她前头,追问道,“娘,咱家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您不会是想当那根簪子吧?” 郑晴琅没打算瞒他,点了点头。 薛满仓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带着急促的语气劝道,“娘,您信我,我肯定能想到挣钱的法子,您别急着当簪子。” “娘信你,但也信咱们这样子的人家,空手是套不着白狼的。当了这簪子,咱们就有了本钱,有了本钱,才可以想法子钱生钱。不当这簪子,你拿什么做启动资金?” 薛满仓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一开始行商的启动资金,也是自家一文一文省出来的,从来就没有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能挣钱的事。 只是,他仍旧不忍心让娘亲失去她珍爱的东西,于是,他建议道,“娘,要不拿家里不穿的衣裳还有棉被当吧,您别当簪子。” 郑晴琅摇摇头,用手指点了点大儿子不开窍的脑袋。 “家里哪有闲置的衣裳棉被,等入了冬,不用穿不用盖吗?再说了,这簪子不当吃不当穿的,我平常也不戴,当这个最合适。” 薛满仓待要继续劝说,又被她堵住了,“你别急着拦我,为娘也舍不得这簪子,只当活当,半年后过来取。到那个时候,你难道没信心帮娘赎回这根簪子吗?” “娘,我肯定为你赎回这根簪子,不止这根簪子,往后还要给你打十根,不,百根金簪子!”薛满仓既感动又坚强得保证道,心里更是默默发誓,以后绝不让迫于无奈进当铺当东西! 郑晴琅没有嘲笑他的豪言壮志,认真得点点头,冲他鼓励一笑,“嗯,娘等着你给我打一百根金簪子,到时候一天戴一根,三个多月不戴重样的!” 薛满仓听娘亲如是说,忍不住笑了,他让开了路,跟着娘亲身旁,走进了从他十岁起,就经常踏入的余氏当铺。 第15章 村长是个好人呐 郑晴琅从余氏当铺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两银子和一张当票。 没等她认真观赏这个时代的当票,薛满仓轻轻抽走了它,然后像揣着什么宝贝似的,仔细塞进了胸口的暗袋。“娘,这当票我收着,回头我亲自来赎。” 郑晴琅笑了笑,十分理解他的用心,点了点头,不再好奇当票的样式。 两人回到薛家时,大儿媳周青梅正在厨房里头忙活,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锅铲,小跑着过来通知他们。 “娘,满仓,晌午的时候,村长他满头大汗跑来了,问了一通家里的事,我嘴笨,也说不太清楚,村长让你们家来后去找他一趟。”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整个人的状态有些萎靡。 昨天,她跑去娘家借钱,原本也没想借多少,只想意思意思借个几十文也好,至少对照顾娘家许多的夫家有交代。 谁知,她只开口了借钱两字,其他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爹娘和小弟齐声骂了好一通,又是骂她一个出嫁女吸娘家血,又是骂她不中用帮扶不了娘家。 她当时都懵了,糊里糊涂得被赶出了门,回薛家的路上,越想越委屈,她的眼眶就没干过。 好不容易到了薛家,婆婆和丈夫知道她无功而返,倒没有说什么,连妯娌马宝珠见她这番“惨状”,也没有趁机拿话刺她。 但是,越是这样,便更显得她娘家人的嘴脸有多丑恶,她昨夜又偷偷在被窝里流了半宿的眼泪。 郑晴琅没有忽略她的状态,打算回头再好好做做大儿媳的思想工作,被娘家人洗脑了那么久,陡然清醒,适应不了很正常。 眼下,还是先带着薛满仓去村长那边,免得那老头子着急上火。 他们到村长家时,里头正在吃饭,见等待良久的人回来,村长也顾不上吃了,就将两人领去隔壁房间,拉着他们问话。 “我听说你家别骗了,还欠了镇上五爷好些银子,昨儿个到处找村里人要债,还放话说要卖水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们可要听我一句,这再难也不能卖田呀,咱们下坝村好的水田就那么些,卖出去容易,想要再买可难咯……” 郑晴琅眼见插不上话,只好任由村长噼里啪啦说完,才不急不缓得开口。 “满仓他叔,您别急,欠五爷的债,我们已经处理好了。” 村长一听,更急了,“哎呀,你们不会真的把水田卖了吧!” “没没没,没卖田,就是到处借借,凑够了。” 郑晴琅连忙摆手摇头示意,生怕解释晚了,把眼前的小老头急晕过去。 村长一脸狐疑,五十两可是大数目呀?是随便借借就能凑够的?薛家哪里认识到那么多可以借钱的人? 他不放心得再问一句,“真的?你们上哪儿借那么多钱?” 对面两人迅速点头,生怕他们的动作迟疑一秒,村长就不相信了。 接着,在郑青琅的示意下,薛满仓将怎么处理这五十两债务的经过说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村长一时义愤填膺,一时瞠目结舌,最后抖动着嘴皮子,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这么搞,那几家人怕是会闹呀!” “不管怎样,这事的理在我们这,我家不怕他们闹!”郑晴琅说道。 村长认真想了想,也对,这些人再怎么闹,也不过是冲着薛家吐口水,骂上几句,动动嘴的事,不会敢动手的,薛家吃不了亏。 而且,这事说到底,确实是薛家占理,就算这些人闹到自己跟前,他也可以毫不心虚得站在薛家这边。 想通后,村长仿佛了却了心头大事一般,整个人都放松了,紧锁的眉头也解开了。 “这样也好,后面每个月的二两加利息,慢慢还,还不过来,还有我这边呢,倒不用急了。” 说完,他干脆将这事放在脑后了,有了心情调侃人。 “厚德他媳妇,这些年孩子们都长大了,还以为你性子变软了,没想到,遇上事了,处理起来,还是这么硬呐。” 薛厚德是原身那个早逝的丈夫,村长没有学着那些人唤她郑寡妇,平时都喊她厚德媳妇或是三娘。 郑晴琅笑了笑,自嘲道,“不硬不行呐,这世上,多的是吃硬不吃软的人呐。” 村长听罢,颇为认同得点点头,随即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前几天满仓上门,说是要让帮忙写什么状纸,就是为了被骗这事吧?那时我刚好和成锐去了镇上,今天才回来听成锐媳妇说的。” 村长名唤李义善,他的独子叫李成锐。 薛满仓听到李成锐三个字,脸色一下子不好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他虽然识字,但是不知道状纸长啥样。满村里,只能拜托村长这边帮忙写了,因为他的独子李成锐是正经读书人,还是个秀才。 村长选择性忽略了薛满仓突变的脸色,继续深入了解薛满仓被诈骗的经过,包括那段府管事的长相,两人相处时有没有第三者看到等等细节。 最终,他一拍胸脯,“行了,情况我都了解清楚了,今天就写了状纸,明天让成锐递到衙门去。他衙门那边有相熟的吏员,这事好办。” 薛满仓听罢,胡乱点头感谢了几句,脸上挤出的笑容依旧有些勉强。 郑晴琅见状,很是感动得上前谢过村长这些年的照拂,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村长,要是衙门那边需要打点啥的,回头您跟我说哈。” 村长不在意得摆摆手,“你们都说了,就是递个状纸,也不求真得能找到人,白花那些打点的钱干啥,行了,我心里有数。” 双方分别时,村长硬塞给郑晴琅二两银子,让他们先用着,往后挣钱了,再慢慢还。 郑晴琅实在推不了,只好收了,不过心里并不打算动用这二两银子,回头找个机会还回去就是了。 回家的路上,薛满仓沉着脸不说话,郑晴琅也不打扰他,让他自个儿琢磨去。 快到家门口时,他才幽幽开口,“娘,村长是个好人。” 郑晴琅心道,总算开口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柔声答道“村长是村长,成锐是成锐。” 薛满仓从失去亲爹那一刻开始,就怨上了被他爹薛厚德救活的李成锐。他觉得要不是张成锐贪玩跑深水区游泳,他爹就不会为了救他而溺水身亡,他也就不会年纪轻轻没了爹,他娘也不会吃那么多苦。 即便村长二十年如一日得照顾薛家,也不能弥补他失去亲爹的痛苦,不能消除他对李成锐的怨怼。 这些年,他对外待人都是笑眯眯的,却在面对可以讨好自己的李成锐时,全程黑脸。 “娘,其实我心里知道,李成锐也不愿这事发生,都是意外,但是,我就是怨……” “怨就怨吧,就是不要左了自己的心性就成。”郑晴琅斟酌得说道,他不是薛满仓,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痛苦,所以只能劝他不要因为怨气而让自己陷入另外的痛苦中。 薛满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像是他娘会说的话。 “娘,你不是一直叮嘱我不要怨他们嘛,还老是说村长对咱家多好多照顾,要我记得感恩呢?” “娘想清楚了,一码归一码吧。村长虽然是出于报恩的目的帮助咱家,但是我相信,你爹救人的时候,是没想过要报酬的,所以,我一直叮嘱你要感恩。至于你的怨气,现在想想,人之常情,只要你不是发疯得去捅李成锐一刀,你之前的黑脸啥的,都不是事了。” “娘,你在想什么,再怎样,我也不可能杀人呢。” “是呀,所以你把我之前劝你不要怨成锐的话忘了吧,你老子爹为了他赔了一条命,该怨怨去,只要你不把自己填进去怨气里头就行。” 薛满仓被亲娘的话逗乐了,笑过之后,只觉得心里松了松,在双脚迈进家门时,他几不可闻得说道,“娘,我突然觉得,我可以试着不去怨了。” 郑晴琅点点头,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还是那个意思,“好孩子,你别勉强自己就行。” 第16章 好大一张脸 五爷这堵西墙勉强算堵上了,悬在薛家人头顶的利剑移得远远的,虽然还有一个月后的二两银子本金、利息需要归还,但他们好歹可以先放松几天。 只是,薛家同村的族人却不这么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了薛家要卖水田的事情,薛厚义上门来了。 薛厚义是原身丈夫的堂兄,也算是薛氏一族在下坝村的话事人,虽然名字叫薛厚义,却名不其实,毕竟,他对早逝的堂弟薛厚德一家老小,可没什么义气。 当初,薛厚德尸骨未寒,薛厚义就打着为堂弟一家好的名义,领着族人想要接收薛家的田地,甚至连孩子都想送给旁的族人领养。 理由很冠冕堂皇,便是他觉得原身还年轻,并且长得不错,肯定是守不住,与其让她霸占堂弟的家产,带着堂弟的孩子外嫁,还不如一开始便由他这个堂兄妥善安排好一切。 好在原身性子不弱,很稳得住,当着所有族人的面,绞了头发,坚定表明了自己要为亡夫守节的态度。 之后,她还放言威胁,若是族人执意逼迫她和孩子,她就领着孩子吊死在薛厚义家门口,让全村人见识见识薛氏一族的丑恶嘴脸。 总归,薛厚义还是要脸面的,也害怕原身真得吊死在他家门口,再加上村长出面调解,他这才铩羽而归。 但也因为如此,原身这一家,在村里被同族人孤立了。 直到薛满仓长大,又展示出了那么一点经商挣钱的天赋,同村的薛氏族人才蠢蠢欲动,想要交好这个有些门路的同族人,只不过,薛满仓记仇,不怎么理睬他们罢了。 这次,薛厚义不请自来,薛家人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让他进门,却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连待客的茶水也不招待。 薛厚义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到手的水田,也没有注意薛家人的“失礼”,刚坐定,他便装出一副为薛家操碎了心的模样,开始大放厥词。 “满仓,听村里人说,你家欠了债,我担心得一宿没睡好。族里公中没啥钱,只能想旁的法子帮忙。正好,你家是要卖田,想必这一时半儿也找不到好买家,我找了几个族人凑了十两银子,刚好买下你家那五亩水田,也算是咱们同族人的情分了。” 薛满仓听完后,愣了好几秒,心道,他这个大堂伯,不应该叫薛厚义,应该叫薛厚脸皮。 下坝村周边水田的市价是在二两左右,但是那是新田下田的价格,老薛家的五亩水田,那可是精心侍弄多年的熟田上田。 再加上下坝村上好水田稀缺,正经往外卖的话,价格可以翻个倍,卖四两都有人抢着买。 前儿个,他的“好兄弟”富贵也听说他家要卖田,一开口的价格便是四两。被他拒绝后,又添了一句“价格好商量”,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出比四两更高的价。 可他这个名义上的亲人,真是好大一张脸,不仅想贱价收自家田地,而且还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脸…… 这张嘴脸,跟当初逼着他娘改嫁、想要拆散这个家的嘴脸一模一样,薛满仓只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很想狠狠往他脸上揍。 郑晴琅本想让大儿子自己解决这个见利忘义的“吸血鬼”,不想插手,却在瞧见他似乎火气上头了,便不好再干坐着了。 “哈哈哈……”她故作夸张得笑出声,甚至假装用衣袖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薛满仓心中即将爆发的怒火猛然一滞,他娘这是干什么?难道被大堂伯气哭了?可是娘并不是这种性子呀? 而薛厚义,则是被郑晴琅笑得直发毛,心道,这个婆娘又想干嘛? 郑晴琅笑了几声后,陡然变了脸,笑意全无,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射向薛厚义。 “叫你一声大堂伯,你还真当自己是一盘菜了!就冲你从前对这一家孤儿寡母干的事,你就不该再上我家的门!哼,二两银子就想买我家价值五两的上好水田,你怎么不去抢?” 不知道是郑晴琅的态度过于强硬,还是他忆起往事知道心虚了,薛厚义不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软了语气,“弟妹,你要是觉得价格不合适,咱们可以再谈谈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何苦要再说起来呢?” 郑晴琅却并不打算好好说话,她知道原身心里一直压着一股气,就连薛家的孩子,特别是当时亲眼目睹娘亲被逼绞头发的薛满仓,他们的心里也压着一股气,这口气也该到了出的时候了。 从前,原身顾虑太多,生怕得罪薛厚义狠了,真得被踢出族谱,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特别是没有成年男子顶梁柱的家庭,实在是灭顶之灾,所以,就算她性子再要强,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薛厚义他们。 如今不同了,当初的薛家第二代已经长成,足以顶门立户,而且,她来了,她有信心带着薛家的孩子们出人头地,不必受制于人。 今日,这薛厚义主动送上门,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薛厚义,过去的事情,你忘了,我们可没有忘。明眼人都知道,你当初逼迫我家,是为了什么,即便你想出千个万个理由当遮羞布,还掩盖不了你见利忘义、见钱眼开的本性。我要是你,趁早把名字改了,该叫薛忘义才是!” “你……你这婆娘,男人家谈事,有你说话的份吗?这个家难不成还是你当家!”薛厚义实在想不出有力的驳词,只好在男女地位这点事上做文章,企图将薛满仓拉到他这边。 薛满仓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让他如愿,站起来走到娘亲身后,“这个家当然是我娘当家!” 薛厚义一招不成,有些气急败坏了,“你好歹也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还躲在你娘后面,算什么男人?” 薛满仓刚想回怼,郑晴琅便抬手拦住,怼人这种事还是自己这个平辈“泼妇”来的好。 在外人看来,薛满仓始终是薛厚义的堂侄,晚辈顶撞长辈,在这个严苛讲究“尊长”的时代,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好。她虽要出气,却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气要出,名声要全。 第17章 打蛇打七寸 “薛忘义,你说得什么混账话,你也是娘生娘养的,难不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长大了就可以将老娘撇下?真没想到你不仅没道义,还不孝顺,我真为含辛茹苦养你长大的伯娘感到寒心呀!” “我,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可别乱扣屎盆子!我娘去世后,我是出钱又出力,整场丧事办得风风光光,谁能说我一声不孝?” 薛厚义仿佛被触碰到某个禁区,连坐都坐不住了,起身扬起嗓子大声反驳。 郑晴琅原是随口说的,见他反应那么大,也不由得想起他对自家娘亲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冷哼道,“死后孝顺算什么孝顺!” 薛厚义又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秒清醒过来,他是来买田的,不是来翻旧账的。 随即,他冷静下来,又端坐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后,沉声说道“弟妹,既然堂侄不中用,还是你做这个家的主,那就别扯那些乱七八糟的,给我一句准话,那五亩水田,你要什么价?不过你也别想着狮子大开口,族里人也是见你们不容易,有心帮忙……” 郑晴琅见他已恢复常态,虽还没出够气,但也不好再逮着他继续骂,不想再同这种虚伪人周璇,干脆开口。 “多谢族人们的好心了,我薛家早年困苦时用不上你们的好心,现在孩子都长大了,就更用不上了。薛家不卖田,辛苦你跑这一趟了。等会我还要去给孩子们送饭呢,就不多留你了。” “什么?不卖田?弟妹,我可跟你说,这田地姓薛,你不卖给族亲,难道想便宜那些外姓人不成?” 薛厚义急了,他是真馋薛家那五亩水田,位置好,土壤肥,每一年打粮食都比旁人多一些。 “薛厚义,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薛家不卖田,不卖田,谁来也不卖。”郑晴琅叉着腰语气不耐道,同时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你来更不卖。 薛厚义见她态度强硬,料定今日不能达成所愿,但也不打算就此罢了,而是语带威胁道,“好,你说不卖田,我姑且信了,但是,要被我知道,你家背着族人将那几亩田卖给外姓人,哼,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待郑晴琅他们反应,拂袖而去。 郑晴琅并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笑话,别说他家确实不打算卖田,就说真要卖,薛厚义有什么资格对他家的私事指手画脚,真是不知所谓。 她越想越气,灵光一闪,连忙跑到自家门口,冲着薛厚义的背影大喊,“堂伯,以后要有二两银子买一亩上等水田的好事,好歹看在咱们同族,也知会我一声啊,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买呀……” 薛厚义没料到她这一出,差点没滑脚,站定后,头也不回,离开的脚步更显匆匆了。 郑晴琅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暗骂,“呸,你不是要脸嘛,我偏不让你得脸。” 她打算等下去送饭的时候,把薛厚义打算十两银子买他家五亩水田的事情宣扬出去,只要听说的人不是蠢得无可救药,就能猜出他打的是“趁火打劫”的主意。 她倒要看看,面对悠悠之口,他这个最好名声的人,能想出什么说辞全他的颜面。 薛满仓跟在娘亲后头,听她那一声吼,秒懂她的意图,忍不住笑出了声,后又听了她下一步的打算,心中剩下的那点郁闷也烟消云散。 不过,他并不打算让娘亲扛下所有,而是感性道,“娘,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有些事,让我去做就行!” 郑晴琅鼻头一酸,心道,郑三娘,不枉费你一番辛苦,你有个孝顺儿子,可惜天不假年…… 她没有接着解释自己强出头的原因,因为薛满仓并非不懂,她只是点点头,柔声答道,“娘相信你能保护我,但娘也还没老得不能动弹,也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薛满仓闻言,控制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笑道,“是呀,娘一点都不老!” 郑晴琅又和儿子说了几句闲话,见时间不早了,便转身去了堂屋。 灶台那一处,薛晓春正在做晌午饭。 只见她将赤米淘洗干净后,加水倒入锅中煮到沸涨,接着便将米舀出滤出米汤,然后将半熟的米上甑继续蒸制。至于甑下的锅水,则继续用于煮菜。 一锅赤米饭,一锅水煮菜,就是薛家人的一餐。 郑晴琅一边感慨“穷人孩子早当家”,一边砸吧嘴巴,这些天都是糙米和咸菜,她真得是吃够了。不行,得想法搞钱才是…… “奶奶,我不喜欢堂爷爷。”薛晓春当时在隔壁房间,将堂屋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郑晴琅回了句“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然后暂停关于“如何搞钱”的思考,走到横梁上挂着的鸡蛋篮子面前,将它取了下来,递到了薛晓春面前。 “晓春,按人头算,每个人两颗鸡蛋,用油煎。” 薛晓春本想继续讨论堂爷爷这个话题,却被眼前的鸡蛋岔开了思路。她觉得自己幻听了,奶奶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日子不过了吗?一人两颗鸡蛋,这一篮子鸡蛋就该空了。 尽管想到自己能够吃到油煎蛋,她就开始口水泛滥了,但她还是问一声,“奶奶,鸡蛋不是要攒着卖钱的吗?” “以后咱家的鸡蛋不卖钱了,自家人吃就成。奶奶想通了,咱又不靠这点鸡蛋过日子,还不如自家人吃了,把身体养壮些,干起活来也有力气。” “可是,奶奶,我听爹娘说咱们还欠着好多银子,得攒钱还给人家呢。” “靠卖这几颗鸡蛋还钱,那不得还到猴年马月去,你小小年纪,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还钱的事,奶奶心里有数。” “那奶奶,我就吃一颗鸡蛋就成,我的活计不重……” “按照你的意思,你妹妹晓夏,还有你两个堂弟,干的活更少,是不是一颗鸡蛋都不给吃咯?” “不不不,奶奶,弟弟妹妹们还小,不是故意不帮忙干活的。” “那不就成了,咱们是一家人,只要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家付出自己的努力,就没有谁干多干少的说法,所以,每个人两颗油煎鸡蛋,就这么定了。” 于是,在田地忙碌半天的薛满仓他们,当天中午吃到了油香四溢的煎鸡蛋,把同样坐在田埂上用饭的村民羡慕坏了。 “满仓,我怎么听说你家到处借钱还债,这伙食咋还那么好呀,香死个人哩。” 薛满仓将咀嚼了好几遍的鸡蛋不舍得咽下后,才回答道“我娘说了,今年就靠地里这点收成过活了,让我们下死力侍弄这田地。这要马儿跑,不得让马儿吃草……” “呵呵,也对!”那村民赞同点点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18章 买石磨创业咯 薛家人炫完家里鸡蛋的次日,郑晴琅就向众人宣布道“我要买一个石磨。” “买那玩意干啥呀?真需要磨东西,咱跑一趟邻村磨房就成了呀。”薛满仓不解道。 “买石磨,磨黄豆,做豆腐,挣大钱!”郑晴琅叉着腰,气势十足得说道。 “做豆腐?娘,您还有这个手艺?以前咋没见你做过呀?”薛满仓反射性问道。 他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原身嫁入薛家三十几年,可从没自制过豆腐,也从没在人前提过她会做豆腐。 郑晴琅早料到他们会有这个疑问,已经提前想好了借口。 “我不是经常去太华寺上香嘛,那里的住持无为大师同我相熟,交谈间大概说了豆腐的做法,我早就想试试看,只是从前忙忘了。如今家里这种光景,单靠种田还债怕是够呛,我思来想起,得整点其他营生才好,这不,就想到了做豆腐。” 无为大师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原主也确实同他交好。 这个理由虽不算天衣无缝,但薛家其他人也不会跑去询问无为大师,问他是否真的告诉过原主什么豆腐方子,所以勉强可以混过去。 “娘,我听说做豆腐很辛苦的,要不还是算了,等农忙过了,我去镇上碰碰运气,搞点货物,依旧去外地卖。只要咱们省些花用,攒个几年,应该能把外债都清了的。” 薛满仓语带羞愧得建议道,一是因为娘亲一大把年纪了还得操心挣钱的事,二是因为他一个人的失误要连累大家一同吃更多的苦。 郑晴琅却不认可他的想法,反问道,“省?要怎么省?大人倒无所谓,小孩子正长身体呢,再省下去,都成皮包骨了。” 薛满仓脸上的愧色更深了,低下了头,“娘,都怪我!” 郑晴琅只是就事论事,见他误解自己,又是一副把所有错揽上身的模样,不觉得生了气,语速飞快得说了一长串的话。 “少给我做这副样子,老娘是怪你的意思吗?我不赞同你继续干之前的营生,一是咱家现下的本钱不够,二是你这营生挣的钱不稳定,三是出门在外太危险。所以,还不如卖豆腐,在家门口的营生,收入虽然不多,起码稳定,努把力,至少每个月还五爷那边的债是够的。你认真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薛满仓将她的话听了进去,收了刚才的脸色,认真思考起了自家卖豆腐的可行性。 郑晴琅见状,又加了一把火,“说到底,你之前的营生也是小打小闹,运气不好也有血本无归的时候。你是可以冒这个险等老天眷顾你,但孩子们等得了吗?过个几年,子仁也该说清亲了,家里啥都没有,都还了债,哪家的好姑娘肯嫁过来?” 坐在下首、安静听大人议事的薛子仁,听见奶奶突然提那么一出,脸顿时红了,不过还是强忍着羞怯道,“奶奶,我不急的。” 这时,马宝珠也在心里计较定了,忙插话。 “大哥,做豆腐虽然辛苦,但收入却不错呢。我有回去镇上,听了一耳朵,别看只是一文两文的生意,正经攒下来,一个月可以攒二两银子呢。” 说完,她瞥了郑晴琅一眼,又补充一句,“我知道,大哥你怕娘太辛苦,但有我和大嫂在,哪里能让娘累着,你放心,重活都交给我们,娘到时候只需要在一旁指点就成,管保累不着她。” 突然被点名的大嫂周青梅立马附和,“对对对,我给娘打下手,绝不让娘干一点重活。” 同样列席参与家庭会议的薛晓春,也鼓足勇气开口表示,“我也给奶奶打下手!” 慢半拍的薛满山总算反应过来,也拍着胸脯表示,“我每天忙完地里的活后,也可以帮忙推磨。” 这时,薛满仓也琢磨完了,他娘的话确实有道理,若是他家成功卖起了豆腐,就是一门细水长流的营生,比他之前那看行情看运气的买卖稳定多了。 他见大家众志成城,心中顿时豪情万丈,一锤定音,“行,听娘的,咱们就卖豆腐。” 郑晴琅见他终于转过弯来,心里十分满意。 要知道,自家这个大儿子,虽说平时蛮尊重她这个当娘的,但本性却十分固执。面对家中的某些决策时,只要他认定了,就不管旁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前面那送上门的茶叶生意,便是例子。 “这事就这么定了,满山,你回头跟赵石匠说一声,让他做一个石磨,要一个人就可以推动的那种,别整太重的。” 薛满山笑着应下了,直言等下就去交代。 两天过后,一台崭新的石磨就来到了薛家厨房。 孩子们虽然在旁的地方见识过石磨,但这是家里添置的大件,所以他们都十分兴奋,一会儿摸摸磨盘,一会儿推推磨架,一会儿戳戳磨眼,仿佛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 “奶奶,这石磨好小呀。”最小的薛子善一脸新奇得对郑晴琅说道。他跟着爹爹去过一趟磨房,那里的石磨要大上许多。 郑晴琅捏了捏小孙子的脸蛋,笑着解释道“这个是家里用的,自然要比磨房小啦,不然多占地方呀。” 薛子仁点点头,懂了,个头小的是家里用的,个头大的是那些专门的作坊用的,就像镇上卖包子用的蒸笼,就比家里的大号一些。 他将自己的理解告诉了奶奶,郑晴琅很给面子得夸了他聪明,他又乐呵呵得跑去玩那石磨了。 说话间,周青梅从外间拿了洗刷干净、晒干的豆腐模具进来。 这些模具是薛满山通过娘亲口述做出来的。薛满山虽然性子闷,但是干活却是一把好手,除了日常侍弄庄稼外,家里打造添新、修修补补之类的活,基本都是他包揽的,只是做几个木头筐子,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娘,东西都齐了,这黄豆也泡了一夜了,可以开始做豆腐了吗?” 周青梅将模具轻放到八仙桌上,瞄了一眼已经泡发的黄豆,询问道。 这些每家每户都种黄豆,拿到市面上卖不上价,所以薛家每年收成后,基本都留下来自家吃,眼下仓房里还有许多去年收的黄豆。 虽然这玩意吃起来一般,吃多了还会肚子胀气,但好歹能填饱肚子,他们虽然嫌弃,但是家境摆在那里,也没什么资格挑剔。 想不到的是,这黄豆竟然有一天,可以在他们手里“变废为宝”,成为美味的豆腐。 第19章 一家老小推石磨 郑晴琅可不知道周青梅对着黄豆想了那么多,她走到泡着黄豆的木桶前,伸手进去抓了一把黄豆,用力一捏,黄豆的外壳就脱落了。 “嗯,开始吧。”她开口道。小本生意,也不用看什么黄道吉日了,万事俱备,那就开整吧! 于是,一声令下,围着石磨打转的几个小孩被撵开了,郑晴琅负责添豆添水,周青梅负责推磨。 被斥退的孩子们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到不远处盯着大人的动作。过了小半会儿,见没什么技术含量,纷纷嚷着,“让我来,让我来……” 郑晴琅见状,便让周青梅接替她的工作,让小的们去推磨。 推磨这事没啥技术含量,是单纯的力气活,所以不用担心他们插手会影响到豆腐的品质。 最小的薛子善动作最快,周青梅一放手,他便钻了过去,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手扶着磨架,双脚踩实地面,上半身向前倾斜,似模似样得推了起来。 可惜,他人还是太小了,即便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那石磨也犹如蜗牛爬行一般,慢得不像话。 薛子俊见弟弟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浆水却磨不出半点,有些急了,上前说道“你别逞强了,让我来吧。” 薛子善闻言,停了手,却没有放开磨架,而是往里面让了让,恳求道,“哥哥,我力气不够,加你一个就够了,咱们一起好不好?” 薛子俊有些不乐意,他更想要一个人试试,但是弟弟就这么眼巴巴望着他,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因此,点了点头,走过去同弟弟并排站着。 “一二三,开始!”当哥哥的一声令下,两兄弟齐齐发力,刚刚还慢吞吞的石磨开始快速运转起来。 先是断断续续的一滴滴浆水,随着哥俩的速度加快,浆水连成了线,如迷你的小溪流汇入了木桶里盛着的白色汪洋大海。 薛子善一边推磨,一边对着磨出来的浆水哇哇大叫,“看到了吗?出浆了,这是我们磨出来的浆,比之前的白……” 旁观的人一致得无语了,明明是一样的浆水,哪里看得出来更白的? 哥俩的爆发力不错,耐力却很缺乏,一盏茶的时间不到,石磨又开始慢了下来。 郑晴琅见他俩的力气耗得差不多了,不等他们主动退下来,便开口说道“好了,你们也玩得够久了,让晓夏和晓春试试。” 两兄弟如释重负,连忙放开磨架,再也不提他们刚刚兴起时放的狠话,什么可以干上一天不带累的,那都是人少轻狂。 薛晓夏同薛子善一般大,力气更小些,自然也是同姐姐一起上。 出乎郑晴琅的意料,两姐妹上磨的时间比两兄弟更长,因为薛晓春一直控制着不紧不慢的节奏,没有一下子把力气用尽。 到了后面,薛晓夏力竭退了出来,薛晓春又自己一个人磨了好一会儿,因为手抖得厉害,实在使不上力气,才在奶奶的催促声中不情不愿得停了。 “奶奶,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回头还能再推磨。”她放开磨架后,揉着发酸的手臂,同时开口道。 一旁放豆放水的周青梅住了手,没好气说道“就你这速度,天黑了都磨不完这桶豆。” 郑晴琅回头白了媳妇一眼,孩子好心帮忙,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嘴里没句好话。 周青梅接收到婆婆眼中的信号,生怕婆婆又说她不善待闺女,连忙将语气放柔,好声好气说道,“晓春呐,这活计不适合小孩子干,娘来就成。你要是想帮忙,就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别让他们瞎捣蛋,影响到大人做豆腐就成。” 薛晓春没有因娘亲之前的坏语气而难过,她已经习惯了。倒是后面的那段话,让她觉得不适应。 愣住的几秒时间里,她的内心有点复杂,原来娘亲对她说话也可以这么温柔的,只是从前没有而已。 “那我带着他们去河道寻摸寻摸,看看能不能给家里添个荤菜。”薛晓春甩掉脑海中苦涩的想法,小声问道。 周青梅已经接过磨架,开始推磨,头也不抬得说道,“只在浅水区玩,敢带着他们去深水区,仔细……嗯,别去深水区。” 那句“仔细你的皮”最终没敢说出口,她意识到婆婆最近特别喜欢自家大闺女,所以最好不要当着婆婆的面对大闺女说重话。 郑晴琅没有错过薛晓春刚刚的神情,实在心疼这个懂事的大孙女,在她离开堂屋前,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放心去玩吧,奶奶这就给你们做豆花,浇上红糖水,甜滋滋的,可好吃了,你那份单独给你加多一些糖。” 薛晓春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还是头一回,她从长辈那里得到明显的偏爱。虽然对自己吃“独食”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一次,她就是不想拒绝。 随即,她用力点点头,甜甜得应了一句“奶奶,我知道啦”,然后就快步跟上已经跑远的三个弟弟妹妹。 一旁的周青梅没有忽略两人咬耳朵的互动,有些好奇她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却又没胆子问。 反倒是郑晴琅,等孩子们离开后,主动向她转述了刚刚的话。 “娘,其实我真没对晓春和晓夏怎样,她俩过得可比我从前在娘家好多了。”周青梅知道婆婆是在点她,忍不住为自己辩白。 她自认为不曾苛待过两个闺女,只是薛子仁是她头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男孩子,她免不了重视些,平常有了好东西也只惦记着给大儿子,除此之外,她真没做对两个闺女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想起她爹娘,啥好事都紧着小弟,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怎么到了薛家,就是错误呢? 郑晴琅并不想说太多的大道理,有她这个当婆婆的盯着,周青梅干不出太过份的事。 而且,她被娘家洗脑多年,有些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一句两句话、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只能靠郑晴琅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或许有一天她会从“重男轻女”这场针对女性的骗局里清醒过来吧。 “我只是想告诉你,晓春和晓夏都是特别好的孩子,别寒了她们的心。其余的,你看着办吧。” 郑晴琅简单一句话说完后,便开始埋头干活,留周青梅自个儿琢磨这句话。 第20章 做老豆腐,喝甜豆花 因为今日只是做试验,所以黄豆只泡了两斤。只是经过研磨后,陆续加入四斤的水,便成了一大桶豆浆。 六斤重的豆浆说重不重,过滤起豆渣来却很费时费力。 郑晴琅和周青梅相对站着,四只手各抓滤布的一角,前后晃悠了许久,才将豆浆过滤干净。 这一累人的过程结束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得开始煮豆浆。 周青梅负责烧火添柴,郑晴琅则是拿着大木棒搅拌豆浆,以防糊底。 “咕噜咕噜”,豆浆开始冒泡了,堂屋里头开始弥漫着豆类独有的香气。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郑晴琅吩咐道,“撤柴火。” 周青梅听话照办,然后起身注视婆婆点卤。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若是老豆腐做成了,往后便由周青梅主导做豆腐。 一是为了不让郑晴琅太辛苦,二是马宝珠不想以后每天都得天不亮起床做豆腐,所以学艺的事情,就落到了周青梅的手上。 “这么一小碗盐卤水就够了,不要加多了。盐卤水要沿着锅边,少量多次加入,边加边轻轻朝一个方向搅动,直到豆浆变成絮状,有清汤出现,便得停止点卤了……” 郑晴琅细细嘱咐着,并没有半点藏私的意思。 周青梅认真学着,内心十分触动,她真没想到,学做豆腐这种好事,竟然会轮到自己。娘明明更喜欢宝珠,而且她娘家还那样……婆婆不怕她学会后教给娘家那边吗? 念头转到这里,她的脸立马热了起来,自己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将夫家挣钱的营生透露给娘家,真告诉了,婆婆指定让满仓休了自己…… 郑晴琅见她发呆,不满得咳了几声,“想什么呢?刚刚说的话,听明白了吗?记住了吗?” 周青梅忙将那些要点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真的有在认真学,这才将自己出神被抓包的尴尬里救出来。 郑晴琅听罢,便没有深究她出神的原因。 等待豆浆同卤水反应的过程中,左右无事,周青梅支支吾吾得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娘,你就不怕我把做豆腐的手艺教给娘家人吗?” 郑晴琅一听,并没有正面给出回答,似笑非笑反问道“你敢吗?” 周青梅立马头摇如拨浪鼓,嘴里重复了好几遍“不敢。” 郑晴琅又笑了笑,“谅你也不敢,你平常想法子贴补娘家我不拦着,但是有些底线碰不得的。这做豆腐的手艺,咱全家人要靠着它挣钱还债,你要是敢透露半个字出去,就是拿咱家十口人的生计开刀,别说我了,满仓就第一个不答应。” 周青梅连忙又说了几声“不敢”,心里有些懊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没事聊聊其他八卦不就好了,瞎问个什么劲。 郑晴琅见她又是害怕又是后悔,也就不接着展开了。 按照她的私心,她其实更愿意将豆腐的做法教给马宝珠,因为她确信马宝珠娘家不会觊觎这个手艺,但周青梅娘家就不同了。 周家贫穷,周家爹娘也不是明事理的人,从前见钱眼开、损人利己的事可没少做,要是今天自家做豆腐挣钱的消息传过去,保准明天就能在薛家看到周父周母。 可惜,马宝珠不乐意学,这手艺就只能教给周青梅了,总不能教给大孙女吧,她还小呢。至于两个儿子,别说厨房里的活计他们干不来,就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家里十亩地也够他们忙活了。 她已经想好了,先这么着吧,等大孙女长大些,其余豆制品的手艺都教给她,她会的可不止一个老豆腐呢。 下一个步骤还是等待。点好卤的豆花转移到模具中,像淡黄色的棉絮铺满模具各个角落,盖上盖子,压上重物,静置。 多余的水份被压出来,淅淅沥沥得滴入底下承接的木桶,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过后,老豆腐便成型了。 脱模很顺利,灶台上专门用来盛放豆腐的木板上,多了六斤老豆腐。 忙着正事,郑晴琅也没有忘记刚刚对薛晓春的承诺,在豆花入模具前,单独舀了一小部分出来。浇上了晾凉的糖水后,她便让周青梅去喊孩子们回来了。 在河道旁玩耍的孩子们,已经从薛晓春那里知道了豆花的事情,听见周青梅呼唤,立马扔下各自的玩伴,埋头往家里跑,嘴里异口同声叫嚷着,“最大碗的是我的!” 薛晓春坠在最后面,将孩子们丢下的两个小木桶拎上,一点都不着急,她相信奶奶会给自己留下最好的一碗。 果然,她到的时候,郑晴琅就指了指灶台边上的木碗说道,“喏,你的,最大份,最多糖水。” “奶奶,你偏心……”早就囫囵吞枣,将一碗豆花炫完的薛子善,眼巴巴得望着灶台上的那碗豆花,委屈得直噘嘴。 他刚刚跑在最前头,进屋后便看上那一碗豆花了,偏生奶奶不给他,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郑晴琅趁机教育道,“奶奶不是偏心,而是多劳多得,你想想,你晓春姐姐干的活,是不是比你们几个加起来都多,自然她喝的豆花也要是最多最甜的。” 薛子善歪头思考了下,觉得奶奶说得也有道理,接着打商量道,“奶奶,那我要是抓多多的虫子来给鸡吃,捡多多的柴火和野菜,是不是下回也可以吃最大最甜的那份了?” 郑晴琅乐呵呵笑了,点点头,“嗯,当然了,如果你比他们都干得多的话。” 薛子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的委屈没了。 他依旧艳羡得盯着薛晓春那碗豆花,不过眼里涌动的却是另外的意思,“我以后一定要干多多的活,争取吃上最大份最甜的那碗豆花”。 教育完小孙子,郑晴琅静静得望着几个小孩喜滋滋得喝着豆花,不知不觉中,眼底竟有些湿润起来,透过他们,仿佛见着童年的自己。 她奶奶是卖豆制品的,做豆腐的时候,经常会舀一碗甜甜的豆花给自己。这个场景,算是她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了。 后来,奶奶生了病,家里的豆腐坊停了,她就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豆花了。 第21章 杂鱼炖豆腐 晚间,干完农活回来的薛满仓、薛满山、薛子仁以及马宝珠四人,听说豆腐做成了,无一例外得兴高采烈。 郑晴琅打着庆祝的借口,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杂鱼炖豆腐”。 豆腐自然是自家新鲜制作的老豆腐,鱼呢,则是孩子们边玩边捞的三十多条小杂鱼。 最大的鱼只有成人巴掌那么长,最小的还不到“大鱼”的一半,像这种小杂鱼,村里人是不太乐意要的,收拾起来忒麻烦,清汤寡水煮起来也不好吃。 若想要好吃,就得费上不少的油,用油将整条鱼煎得金黄酥脆,这便可以直接开吃了。 再有功夫一些,便是加上其他配菜配料浆煮,原本被主妇们嫌弃的小杂鱼,摇身一变,就成了农家饭桌上少有的美味。 郑晴琅难得下厨,她的做法自然是最“奢侈”的。 半坛子猪油,瞬间少了大半,把一旁打下手的周青梅心疼得直咋舌,暗道婆婆这是撞了什么邪,毫无征兆得,就从极致抠门变得极端“败家”。 之前那个盯着自己不让用多油的婆婆,到底去哪里了?这几天,又是糖水鸡蛋,又是煎鸡蛋,又是这豆腐炖鱼,啧啧啧,也吃得太好了吧。 虽然她是婆婆“败家”的受益者之一,但婆婆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活法,让她心里直发慌。 口中的劝说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她最终还是识相得没说出口。婆婆正高兴着呢,她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扫兴。 这个时候,锅里的油已经热得差不多了,郑晴琅将小杂鱼一条条摊进去。 “滋滋滋”,每条鱼在猪油的煎炸下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堂屋便满是猪油和鱼肉相碰撞的异香。 原本在堂屋另一角闲聊的薛满仓两兄弟,都没心思说话了,朝着灶台的方向直吸气。 在走廊上追逐玩耍的几个孩子,也被这诱人的香味吸引到了灶台前。 薛子善踮着脚,将一张脸凑近锅台,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夸张得喊道,“好香呀!” 郑晴琅忙将他推远些,“去去去,凑那么近,也不怕被油崩到。” 薛子善往后退了几步,眼睛依旧没有离开那口锅,吞了吞口水问道,“奶奶,这鱼还有多久才好呀?我能先吃一条吗?” 说完,他生怕奶奶不答应,又补充一句,“我只要最小的那条就行了。” 郑晴琅白了他一眼,“你一条,我一条,每人一条,都吃煎鱼得了,我还做什么杂鱼炖豆腐呀。” 馋劲上头的薛子善哪管什么炖鱼,他此刻满心满眼只想吃到一条煎鱼,于是歪缠道,“奶奶,我不爱吃什么炖鱼,我就爱吃煎鱼,你就让我先吃一条吧,求求你了,奶奶……” 郑晴琅被缠得没办法,便问道,“是不是我给你吃了这条煎鱼,今晚的杂鱼炖豆腐你就不吃了?” 薛子善忙点头,举起右手,学着大人指天发誓的样子,保证道,“嗯嗯,我就吃这条煎鱼,不吃杂鱼炖豆腐。” 郑晴琅又问了一句,“不后悔?” “不后悔。”薛子善再次重重点头,一点犹豫都没有。 郑晴琅扬起一抹邪恶的笑,答应了他的请求,“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到时候大家吃杂鱼炖豆腐的时候,你可别馋。” “嗯嗯,我不馋,我绝对不馋。”薛子善又道。 郑晴琅见状,从锅中挑出一条已经煎得两面金黄的、个头不小的鱼,放在笊篱上漏油和晾凉后,便递给了急不可耐的小孙子。 这鱼是提前腌制过的,很入味,所以可以直接吃。 伴随着他的狼吞虎咽,一旁的薛晓夏和薛子俊忍不住发出咽口水的声音,郑晴琅望过去,问道,“你们也只要煎鱼不?” 两颗小脑袋齐齐摇头,薛晓夏更是直言不讳道,“奶奶,煎鱼只能吃一条鱼,杂鱼炖豆腐我至少可以吃两条鱼,我才不急呢。” 薛子俊也忙点头附和,“我爹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弟弟等下就没有热豆腐吃了。” 郑晴琅笑骂两人一声“鬼灵精”,又瞄了一眼差不多吃完的薛子善,极不友好得在心里大笑,“让你仗着自己小磨人,今晚有你馋哭的时候。” 可怜作茧自缚的薛子善,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正沉浸在美味中,看不到旁人对他的同情。 这边鱼煎好了,等待漏油的时间里,郑晴琅用八角、花椒、茱萸、姜葱蒜等调料烧了一锅汤汁。 接着,另起一干净的锅,底部先放白菜,接着放入已经切成小块、焯过水的老豆腐,最后放入煎杂鱼,烹入那锅汤汁,小火咕嘟炖上二十分钟左右,这道菜便可以上桌了。 这锅菜的可不少,但是按照家里难得见荤腥的调性,再多菜他们也装得进肚子里。 只是,郑晴琅却不打算吃独食,她单独装出了三小盆,安排送人。 “满山,你跑一趟上坝村,捎一盆给你老丈人。这次借钱,你老丈人家那么大方,咱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多的不说,家里有好菜色,送点过去还是有的。” 薛满山立马起身,从墙角处随手拿过来一个小竹篮,稳稳将其中一小盆菜放入,便忙不迭得出发了。 讨好老丈人这种事,不需要娘亲多说,他指定跑在最前头。 “诶,别腿着去,坐渡船,不然赶不上你老丈人家吃饭!”郑晴琅不放心得叮嘱一句。 薛满山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得应下了,“知道了,娘。” 马宝珠目睹全程,心里又感动又高兴,娘亲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她娘家那边,薛家记你们的情,这样一来,不仅她爹娘高兴,而且嫂嫂那边也不好说太多酸话。 她已经想好了,要是她下回去娘家,大嫂敢拿她借钱的事刺她,她就怼回去,“薛家有说不还钱吗?吃了人家的杂鱼炖豆腐,还堵不住你的嘴咯!” 郑晴琅没有忽视马宝珠看她如亲妈的眼神,浅笑着对她点点头。 周青梅看着妯娌同婆婆的互动,又羡慕又嫉妒,她也想同马宝珠一样,有个得力的娘家,这样,她在婆婆面前就可以大大方方了。可是,现实就是那么不合人意…… 郑晴琅没有注意到大儿媳的失落,她正在安排另一盆杂鱼炖豆腐。 “满仓,这一盆你送去村长家,感谢他家为咱们去官府走动一遭。另外,这二两银子你拿了去还他,就说咱家有了新的营生,让他尽可以放心了。” 薛满仓接过银子,端起小盆,二话不说走了。 第22章 尴尬的破冰 上回同村长见过后,当天他就让儿子李成锐写好了状纸,隔天便送到了县衙。 虽然如大家预料那样,案情暂时没什么进展,但是薛家得承这份情,不能觉得李家的帮助是理所应当。 好巧不巧,当薛满仓双手捧着盆子,刚好走到村长家门口时,李成锐也正从镇上归来,正待进家门。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彼此都愣了一下。 “咳咳,是满仓兄呀,你是来找我爹的吗?他应该在里头。” 李成锐推开自家大门,身子往旁边让了一下,示意对方先进去。 薛满仓也不知怎的,没有进门,而是开口说道,“不用不用,找你也行,这是我娘刚做的杂鱼炖豆腐,还热乎着,刚好是饭点,就让我送了点来。” 他一口气说完前头的话后,双手将那盆菜递到李成锐跟前,示意他接过去。 至于其余感激的话,他并没有说。成年人之间,自有一套社交默契,有些话不必讲明,只看彼此的行事就知道了。 李成锐再次愣住了,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薛满仓竟然说找他。对吧对吧,他没有听错,刚刚是对着他讲了“找你”两个字对吧? 许是他停顿了太久,薛满仓强装自然得脸色变得有些尴尬,语气不由得粗了几分,“怎么不接呀?是看不上我娘的手艺?” 李成锐如梦初醒,连忙伸手接过,打开盖子,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他脸上不自觉带上几分谄媚,“千炖豆腐万炖鱼,这是我最喜欢的菜,多谢满仓兄了。” 语毕,他又连忙补充,“哦,还有多谢婶子,婶子的厨艺是下坝村有名的,成锐今日有口福了。” 薛满仓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做派,脑海里不自觉得出现了某段往事。 那时,他刚知道爹爹是为了救李成锐而死的,怒火淹没了理智,他冲出家门,冲进村长家,逮着跪在廊下的李成锐就是一顿胖揍。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要去深水区?为什么你淘气贪玩,结果死的是我爹?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为什么”一声高过一声,围观的李家人没有阻止他揍人,也没办法给他答案。 最后,才七岁、小小一个的李成锐,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李成锐,小心翼翼得答了三个字,“对不起!” 过去七岁时的小心翼翼,同眼前二十七岁的小心翼翼重叠在一起,让人找不到区别。 那事过后,他再没有看到李成锐出现在河道旁,也没看到李成锐和旁的孩子疯玩…… 再后来,他都是从旁人那里听说李成锐。李成锐去镇上私塾念书了,李成锐被夫子夸朴实稳重,李成锐要考科举了,李成锐考上了童生,李成锐乡试失利…… 他很少见李成锐,更遑论说同他接触,有过那么几次,村道上不巧遇上了,他远远地,咻得一声转身走人。 但是,私底下,很别扭的,他却不自觉得想要了解李成锐的情况。 偶尔,他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还会给自己找个借口,“我老爹用一条命换来的人,不得盯着他上进?”。 李成锐全然不知薛满仓的心路历程,也看不出此时薛满仓在想什么,见他发着呆,也不催不问,安静得站在那里,像极了等待长辈发话的乖小孩。 良久,薛满仓从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从怀里掏出那二两银子,塞到他手上,解释道,“这是你爹之前借我家的二两银子,你收着,回去拿给你爹,就说我家用不着。” 李成锐知道自家爹爹借银子的事,也知道薛家目前的困难,有些后悔自己乖乖接手的动作,“满仓兄,这钱真的不急着还,我家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急人之难呢。” 薛满仓摆摆手,“什么难不难的,我家可不难,明儿个我家要开始卖豆腐了,有了挣钱的营生,难不了!” 这下,李成锐倒不惦记将二两银子塞回去了,而是满心里为薛家高兴。 他没有深入打听薛家卖豆腐的渊源,而是抱着那盆菜做拱手状,笑道,“真的呀,那可要恭喜满仓兄了,成锐预祝薛氏豆腐大卖,生意兴隆呀!” 薛满仓听见吉利话,自然也笑了,同样拱手作揖回道,“以后承蒙关照了。” 两个人又笑着寒暄了几句,前面的尴尬消失无踪,仿佛他们原就是相熟的友人。 “这鱼要趁热吃,不然有腥味,你赶紧进去吧。” 薛满仓说完最后一句,就打算往家回,却被突然想起某事的李成锐出言拦住了。 “满仓兄,请留步,正好我有些案子的消息要告诉你呢。” 薛满仓一听是案子的消息,立马回身,一脸期盼道,“人找到了?” 李成锐摇摇头,“人还没找到,但县衙那边收了好几张状纸,都是同样的骗术,连段府那边都惊动了,所以知县大人很重视这个案子,估计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薛满仓一听只是这个,毫不掩饰他的失望,这些情况他娘已经预估到了,没什么好惊喜的。 李成锐见状,空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满仓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骗子肯定能找到的,你家的损失也会找补回来的。” 薛满仓胡乱点了点头,“嗯嗯,我知道的,有劳你费心了,我回家吃饭了。” 李成锐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某根紧绷的心弦松了松,目光回到那盆菜上,嗯,今日的杂鱼炖豆腐,看起来格外美味呀! 感慨毕,他连忙往自家堂屋赶,进去后,果然家里准备用饭了。 “嘭”得一声,他将那盆菜重重得放到餐桌的正中央,用比往常略高的音调扬言道,“这是满仓兄送给我的杂鱼炖豆腐。” 明明是薛家送给李家的,他私心得改成薛满仓送给他的了。 村长一听,手中的筷子掉了,“什么?满仓给你送菜?你俩啥时候那么好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人家能跟你站一块说上一句话就不错了,还能亲自给你送菜?” 但是,他也清楚儿子面对薛满仓时的压力,所以并不敢直言。 李成锐正得意着,没有察觉他爹的言外之意,而是继续用欢快的语调说道,“这不是感谢我为他写状纸嘛。” 村长见儿子高兴,没有继续深究,转身去了里屋。 “爹,你干什么呢?吃饭呀,满仓兄说了,这鱼肉冷了就不好吃。” 村长一边打开柜子,翻出里头珍藏的酒,一边回道,“今儿个高兴,咱爷俩喝一个!” “爹,您也有高兴的事呀,说来听听。”李成锐坐在餐桌旁,笑问道。 村长捧着酒坛子出来,对上儿子带笑的目光后,咧开嘴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高兴!” 第23章 女婿啊,种棉花不? 村长这头,父子俩就着那盆菜乐乐呵呵得喝上了。 另一头,上坝村马家,热热闹闹喝酒吃菜的人,换成了老丈人和小女婿。 薛满山原打算将菜放下,就立马杀回家享受美食,却不料,被热情的老丈人扣下了。 “爹,真不用留饭,今天家里煮的多。而且,我明明是来送菜的,怎么好意思坐下来吃菜呢!” 嘴笨的薛满山,为了拒绝老丈人,这会儿,连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 可是,马父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主,他硬拉着薛满山到餐桌那边,压着他的肩膀坐下。 薛满山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伤到老丈人,只好半推半就留下了。 “来,你难得一个人过来,没有宝珠盯着,咱们爷几个,敞开喝几杯,也不必怕吃醉。要是醉了,就在这里睡上一夜,明儿个再回去也成。” 马父的兴致极高,一边说着,一边拎起酒坛子就要给薛满山倒酒。 薛满山吓得站了起来,连忙从他手里夺过酒坛子,一脸恭敬道,“爹,大舅哥,二舅哥,三舅哥,我来添酒……” 见他脸上惶恐,其他人也不让了。毕竟,这一桌五个人,论辈分大小,确实该“最小”的薛满山倒酒。 酒一满,天一侃,男人这桌一开始的拘谨就没了,全剩下称兄道弟。 马母带着三个儿媳妇,还有孙子孙女们在另外一桌吃饭,偶尔望向那边,眼里满是笑意。 小女婿家里做了好吃的,惦记着给她家送来,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她自然高兴。 倒不是薛家吝啬,平常都不走动送礼,只是两家毕竟不同村,来回一趟挺费功夫的,像日常做了好吃的,让孩子们跑一趟腿的寻常事,却实在不方便。 马家长媳宋小兰暗暗撇了下嘴,低声嘀咕道,“不就是几条破鱼、几块破豆腐嘛,值当这么高兴。” 坐在她旁边的二儿媳张青青不巧听见了,自然没给她留情面,讥讽道。 “大嫂,你可别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吧,这杂鱼炖豆腐你也没少下筷,怎么好意思暗地里嫌弃呐?” 当着婆婆的面,宋小兰自然不承认,呛声道,“我什么时候嫌弃了?你别冤枉人。” “哼,我刚刚听得可清楚了,你说不就几条破鱼,几块破豆腐呢……” “你哪只耳朵听到了,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 “行啦,这么一点小事,有什么好吵的!”马母脸上的笑意不见了,沉着嗓子打断了两个儿媳的争吵。 紧接着,她又补充道,“这鱼可是用足了油煎过的,咱家做鱼都不敢这么费油。这豆腐也是亲家现做的,比咱们去镇上买的那些还要鲜。不过,我知道老大媳妇娘家的伙食好,怕是看不上这个,既如此,那就留给孩子们吃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宋小兰再吃那碟从小盆分出来的杂鱼炖豆腐,免得糟蹋亲家的一片好心。 马宋两家的家境差不多,当初议亲时,马母也没觉得宋小兰有什么大问题,等娶进门后,也只觉得这媳妇自私自利了点,凡事只念着小家,不顾大家。 但是,她也是从儿媳妇熬成婆婆的,有几分理解她的心思,便没多管。 直到另外两个儿子娶妻、最小的女儿出嫁,宋小兰的行事愈发不妥,将两个妯娌以及出嫁小姑子放到自己的对立面,生怕她们瓜分太多马家的利益,这才让马母生了几分后悔,当初不该太纵容她。 现在,只要宋小兰的行事失当,她便会当场教育回去,再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只盼在自己说话还好使的时候,将大儿媳的性子掰正,让她意识到“家和万事兴”才是持家的正理。 宋小兰可不晓得婆母的良苦用心,她只觉得委屈。 她就是随口一句酸话,又妨碍不到什么,婆母就当着两个妯娌下自己的脸,让她以后怎么端大嫂的架子? 这么想着,她心底渐渐生出一股怨气来,不过,她不敢露出分毫,只是低着头,默默喝着粥,再也没有动筷子。 这边桌子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男人这边。他们喝了不少,但是每个人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马父将半碗酒水一口气干了,薛满山见他碗底空了,待要举起酒坛子,却被他拦下了。 “女婿啊,你种棉花不?”马父酒酣饭饱,其余话题也聊了个七七八八,便想起这件正事。 薛满山一时没想明白这话,只是带着明显的疑惑,“啊”了一声。 马父便接着解释,“咱家不是种棉花嘛,一年下来,挣不少,你要是也想种,回头我就带着种子过去,教你怎么种。” “啊,这怎么行,这可是您家挣钱的营生,我不能抢……” 薛满山话未完,便被马父打断了,“傻女婿,什么抢不抢的,就是把上坝村、下坝村所有的地都种上棉花,也有的是商人收购,这东西,不愁卖的!” “真的?”薛满山将信将疑问道。 按照他种地多年的经验,一旦某种粮食大丰收了,粮商就会压价。 以此推彼,种植棉花的农户多了,棉花丰收,棉商也会压价,这不就是变相得争夺老丈人家的资源吗? 他将以上的想法说了一遍,同桌的其余四人便哈哈笑开了。 大舅哥马大彪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家才几亩地,就算都种了棉花,也影响不到市价,你就别瞎操心了。” 二舅哥马二虎也接着说道,“就是,今年上坝村打算种棉花的可不少,多你一家不多,少你一家不少。” 三舅哥马三侠性子最直,看不得小妹夫扭扭捏捏的模样,张嘴便是,“咱爹都开口了,就是可以种。你给句准话,到底种不种吧?” 马父倒没有三儿子这么急,笑过后便说道,“你也别急着下决定,回去后跟家里人商量下,棉花四月下旬种就成,还来得及。” 薛满山已有几分意动,但是家里的地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所以他并不敢应承下来,只得听从马父的话,回去商量后再说。 不过,他也不蠢,晓得这是马家的好意,便又添了一轮酒,然后站起身,冲着他们举杯,“满山敬岳丈和列位舅哥了!” 话毕,一饮而尽。 被敬酒的四人脸色欣慰,也端起碗一饮而尽,无需多说,都在酒里了。 第24章 言而有信的薛子善 回到薛家这边,第三盆杂鱼炖豆腐送去了铁柱家,就是当初借五两银子给薛满仓的好哥们家。 回来的时候,去送菜的周青梅的手里多了一小袋枣子。 “铁柱媳妇听说咱家枣子吃完了,硬塞了一袋给我。” 郑晴琅立马回忆了起来,上回去赌坊见五爷的时候,她将家里剩下的枣子带上了,送给了两个守门的打手。 住在村里有一点好处,邻里关系比较亲密,出了事可以互帮互助;但是,也有一点坏处,就是没什么隐私。 只是,“她家枣子完了”的这种小事,旁人都能知晓,这村里的信息网那么厉害的吗?真吓人! 她越想越不对劲,脱口问道,“铁柱媳妇怎么知道咱家没枣子了?” 周青梅摇摇头,她也不清楚,当时也没想到要问。 一旁的薛晓夏见奶奶脸色不好,有些害怕得举起了手,“昨天我随口跟栓子说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栓子是铁柱的小儿子,和薛家两个最小的孩子经常玩在一起,故而偶尔交流一下各自家里的事,倒算正常。 郑晴琅松了一口气,她刚刚反应有些过了,还以为有人窥探薛家的情况。 这会儿真相大白,她冷静下来,只觉得好笑。 薛家不过就是一普通且贫穷的农户,哪里会有人闲得发慌,盯着她家呢? “在现代看过太多那种细思极恐的文章和视频,我也变得疑神疑鬼了。” 她暗暗嘲笑了自己一番,却不忘趁机教育下孙女。 “晓夏呀,这事并不是什么大事,你说了就说了。但是,奶奶也给你提个醒,家里的事,不是什么都可以往外说的。” “那什么事可以往外说呢?”薛晓夏歪着头,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嗯……比如说家里怎么做豆腐呀、家里挣了多少钱呀、家里买了多少肉呀……像这种大好事,你就不能往外说。” “啊?为什么不能往外说呀?”薛晓夏迅速抛出另一个问题。 她每次对外说家里挣钱卖肉吃啦,她的小伙伴都是一脸艳羡,那种目光让她很有成就感。 “额,就说做豆腐吧,若是旁人知道怎么做豆腐了,就不会买咱家的豆腐,咱家的豆腐卖不出去,挣不上钱,就买不了肉吃。” “啊!”薛晓夏吓了一跳,连忙保证,“我绝对绝对不会往外说咱家做豆腐的事。” 一直旁听的薛子善他们几个,也纷纷表示,自己绝不往外泄露做豆腐的一点一滴。 郑晴琅满意得点了点头,接着说,“还有呀,比如说咱家挣了多少钱,你们往外说,要是不小心被小偷听到了,那小偷上门,钱就没了!” “那我们也不说钱的事!”薛子俊最先反应过来,直接代表其他几个兄弟姐妹说话。 “嗯嗯嗯,不说钱的事!”其余人随后继续保证。 郑晴琅本想继续举例子,怕他们记不住,便停了下来,只是总结了一句,“总之,对外少说大人的事,也少夸口炫耀,其余的,你们长大后,也不需要我教了。” 话音刚落,薛晓夏又“啊”了一声,一脸紧张道,“我前几天才跟栓子炫耀咱家吃糖水鸡蛋呢。” 郑晴琅确信了,这个小孙女的嘴真没把门,但是也理解小孩子间的攀比心理,并没有训斥她,而是笑道,“没事,吃个糖水鸡蛋,不算是什么大事。等咱家有钱买大肉吃了,你别往外说就成。” 薛晓夏闻言,捂着嘴巴的手才放下,重重点了几下头。 薛满山还没回来,大家决定等他开饭。 干等了一会儿,马宝珠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娘,指不定我爹那边留饭呢,咱们还是先吃吧。” 郑晴琅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大家也应该饿了,便点点头,让马宝珠单独留他的饭菜,这才喊其他人正式开饭。 一大盆杂鱼炖豆腐,一大碟炒荠菜,简简单单两道菜,却因为“厨子”的好手艺,也因为她舍得下油盐,成了难得的美味。 饭菜太香了!大家都埋头干饭,没有心思交谈。 以往热闹的饭桌,今日显得格外安静,只听得碗筷碰撞的声音,以及一张张嘴巴快速咀嚼的声音。 郑晴琅打从穿越过来后,这是头回吃得喷香,也没控制自己下筷的速度,很快就吃了个半饱。 这时,她才注意到,有一个小孩子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薛子善悔得肠子都青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为了一条煎鱼,他舍弃了眼前的美味,只能将筷子往那道青菜伸。 今天的炒荠菜比平日香,但再好吃,那也只是青菜,跟那盆杂鱼炖豆腐,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一边味同嚼蜡,一边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耍赖去夹那盆菜?大家吃得认真,大概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吧。 正当他即将放弃自己的坚持,向美味屈服时,注意到他并没有怎么吃的马宝珠说话了,“你这孩子,咋不吃菜呀?” 说完,她夹了一条鱼,就要往他碗里送。 薛子善内心一喜,却在下一秒对上奶奶似笑非笑的眼神,全身皮一紧,立马将自己手中的碗端得远远的。 “娘,我说过,吃了那条煎鱼,我就不吃杂鱼炖豆腐了,我不能言而无信。” “嘿,你个小孩子,哪来那么多大道理,你奶跟你开玩笑呢,哪能真得不让你吃呀!”马宝珠不以为然道。 下一秒,郑晴琅便打她脸了,“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他再三保证了,我自然是当真的,也确实没打算让他吃的。” 马宝珠给儿子夹菜的动作慢慢往回收了,脸色讪讪的,“娘,孩子还小呢。” 郑晴琅没有接茬,转而对小孙子笑道,“不过,子善你能够拒绝你娘亲的夹菜,奶奶已经看到子善的诚信了,接下来,有好东西特别奖励你。” 说完,她转身走到橱柜附近,从里面端出了一个碟子,上面放了两条煎鱼和四片煎豆腐,然后放到了薛子善的面前,示意是给他的。 “这样,你就不算言而无信啦,你确实没吃杂鱼炖豆腐。” 薛子善上一秒想哭,这一秒却想笑了,笑过之后,又有些心虚。 好险!再晚一点,自己就打算耍赖皮了。到时候,奶奶端给他的,说不定是“竹笋炒肉”,而不是这碟给他提前预留的菜。 至此,在这个小人儿的心里,深深埋进了两条做人的准则。一是,人要言而有信;二是,说话做事前,先衡量清楚利弊,否则,很容易得不偿失。 郑晴琅倒没有想到,这么一件小事,就让小孙子获益良多。 她只是冷眼旁观了好几天,发现小孙子仗着家里人宠,平日里很爱耍赖,所以想法子治治他罢了。 第25章 议定种棉花事宜 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又收拾完碗筷,薛满山才珊珊来到。 原本,马父真打算留女婿住一晚的。但是,说了种棉花的事情后,女婿便有些坐不住了,便没有多留他了。 薛满山心里藏着事,却不好“过河拆桥”,依旧陪着岳丈舅哥他们好好吃喝一场。 好不容易岳丈开口放人,他再次谢过岳丈和舅哥们,忙不迭得回下坝村了。 一到家,他便迫不及待将种棉花的事情和盘托出。 马宝珠一听,“哎哟”一声,同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做懊恼状,“我爹跟我提过这事,我这一忙活,就忘了。” 郑晴琅脑海中有限的种地知识,均来自于原主。眼下说到薛家从未种过的棉花,她是妥妥的一问三不知,所以并不打算立即拍板,而是向老二两口子提问。 “这种棉花,是打算种在咱家的水田,还是旱田呀?水田的话,估计够呛,五亩水稻,交完粮税后,剩下的粮食也只够咱家半年的嚼用呢。” “娘,按岳丈的话,水田太湿,倒是旱田更合适些,在一些生长期注意多灌溉就成。” 薛满山一说起种地相关的事,脑子就特别好使,岳丈提点的话,他记得一清二楚。 郑晴琅又问,“旱田的话,那就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是五亩都种棉花,还是先拿一两亩试试?” 薛满仓连忙插话,“不能五亩吧,咱家以后做豆腐,得用黄豆,留两亩地继续种黄豆吧。” 马宝珠却有不同的看法,“哎呀,大哥,等棉花种出来,换了银钱去买黄豆就行啦,满村里都有人种黄豆,你都不需要去镇上买,直接村里买就行了,说不定村里人还念咱家好呢。” 周青梅倒不担心黄豆够不够的问题,只是生性不愿冒险,忙发表自己的意见,“这咱们也没种过棉花,一下子种五亩,摊子是不是铺太大了?” 薛满山立马答道,“岳丈说了,咱家头一年种棉花,他肯定不放心,会时常过来帮着看看。” 马宝珠也紧跟着怂恿,“有我爹看着,这棉花指定能挣钱。偷偷告诉你们吧,这棉花要是侍弄好了,一亩地的出产有这个数。” 她将双手食指交叉,摆出个十字形,意思不言而喻。 这个数字,直接将所有人干沉默了。 一亩地出产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已经接近于薛家五亩水田的出产了。他们要是犹豫,那就是傻子。 郑晴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很想问,自家那五亩水田真得不能种棉花吗?她不介意十亩田地都种棉花,加起来,那就是一百两银子呐! 薛满仓想的是,你早说这个数字,他还琢磨什么种黄豆呀?他但凡犹豫一秒,就是对钱的不尊重。自家五亩旱地一年的产出,都不够人家一亩棉花的。 周青梅也被这数字震撼到了,不过,她想的并不是接下来的安排,而是再度羡慕起马宝珠有个好娘家。 “难怪马家能够眼不眨得借十两银子呢。”她在心底酸溜溜想着,紧接着开始幻想,“要是她娘家也会种棉花就好了,家里有了银钱,不再有事没事朝她伸手,她在夫家这边的腰杆子也可以硬些。” 总之,大家虽然各想各的,但结果却是一致的,今年薛家的五亩旱地都改种棉花了。 晚间,薛满山心满意足得躺在床上,同媳妇马宝珠闲聊。 “大哥大嫂负责卖豆腐那一摊,要是顺利的话,家里的生计就不用愁了。我正寻思着,咱们这一房也得搞点什么,这不,老丈人就替我想到了。” “我爹哪里是为着你想到的,他明明是为着我,要不是你娶了我这个福星当媳妇,找谁教你种棉花去?”马宝珠一脸傲娇道。 “是是是,我媳妇儿旺夫益子,是大大的福星。等棉花种出来,我就跟娘要点银子,给你打一根簪子,还有,也给你娘家送一份厚礼。” 薛满山一想到不远的未来,那五亩棉花能够换来五十两银子,他的心就跟架在火上烧一样滚烫,让他忍不住说出许多话来,跟平常锯嘴葫芦似的样子判若两人。 马宝珠嫁给薛满山十二年,晓得这个男人平常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敏感的心。 他大哥薛满仓念过几年书,脑子嘴巴也都比他灵光,所以外人从来只看到他大哥,就连婆婆平日里头也是满仓长满仓短的。 她知道,在他大哥的光芒万丈下,她丈夫的心里并不好受,他很想要做点什么,这并不是说要同他大哥作对,以争夺什么,只是单纯得想让大家看到他而已。 想到此,她爱怜得摸了摸丈夫的脸。这张脸,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显得格外粗糙。 薛满山没听到媳妇的答话,接着便有一双温热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动作轻柔,仿佛他是刚出生的婴儿。 他扭头望向媳妇,从她略带水汽的目光中,读出了许许多多情绪,最终只浓缩为两个字,心疼。 他如火般躁动不安的内心,顿时如水般平静柔软。 紧接着,另外一种火热占据了他的内心,他轻轻得抓住那双手,深深吻了一下,然后翻身撑在媳妇的正上方,哑声道“媳妇,咱们要个闺女吧。” 且不说这边的小夫妻如何水乳交融,薛满仓夫妇那边,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周青梅给丈夫打了一盆洗脚水后,又给他递毛巾擦脸,收拾妥当后,才将心里踌躇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满仓,要是咱们的棉花种成了,能不能也教教我娘家那边,你也知道的,家里就靠那几亩地过活,穷得不像话,我弟弟十六岁了,也没个愿意说亲的……” 薛满仓闻言,原本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你又来了,每次都是你家多么不容易,每次都是你弟弟多惨,谁家又容易了?我娘守寡养我们四个长大容易吗?我被骗了六十两不够惨吗?” 周青梅没料到丈夫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后,连忙说道,“你不想听,我就不提了,你别生气。” 薛满仓却不打算轻轻揭过这茬了,决定给媳妇立立规矩。 “周青梅,我话给你撂这了,你要是敢将家里做豆腐的手艺,还有后面种棉花的方法,透露给娘家人,我就休了你!” 周家一直以来的做派,让他压了不少火。特别是上回将媳妇赶出门,他这个当丈夫的比她这个当事人还生气。 原以为媳妇儿经此一遭,会看穿娘家人的不可依靠,没想到媳妇还是老样子,一听有好事,就又想着她那狠心爹娘和不成器的弟弟。 为防止媳妇做错事,他只能放狠话了。 果然,周青梅听到那话,脸都吓白了,连忙摆手,“我指定不说,一个字都不说,最近我也不回娘家了。” 薛满仓见她一脸惊恐,把刚刚放狠话的劲收了收,放柔了语气。 “女儿想着娘家是常事,只要不过分,家里谁都不会说你。但是,你娘家人是什么样子,你自己有眼睛看吧?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拿你当摇钱树,只有你一个人眼瞎。唉,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薛满仓翻了一下身子,背对着周青梅睡下了。 周青梅平躺在床上,默默流着泪,直到三更天的时候,才闭上已经哭肿的双眼。 第26章 挑起扁担卖豆腐 隔天早上,两个儿媳妇都起晚了,郑晴琅醒来后看到空荡荡的厨房,再次当起了煮饭婆。 她先熬了一锅豆粥,然后从小仓房里翻找出面粉,同昨天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和在一起,往里头加了小根蒜末和盐巴,就着昨天煎鱼剩下的油,摊起了豆渣饼。 两刻钟后,她刚将饭菜端上桌,两道身影便匆忙赶来了。 “哟,你们俩还挺有默契的!” 郑晴琅的目光分别从两个儿媳脸上略过,二儿媳满脸春光,大儿媳萎靡不振,真是鲜明的对比。 二儿媳一看就知道是咋回事,毕竟竹楼的隔音不咋的,他们的动静也很大……嗯,食色性也,可以理解。 至于大儿媳,她倒不知道了,难不成和满仓吵架了,亦或是,嗯,想不到其他理由了……应该就是吵架了吧。 马宝珠有些不自觉得揉了揉自己的腰,然后走上前来,强行解释道,“娘,不好意思,昨夜和满山讨论种棉花的事情,太兴奋了,没睡好,就起晚了,还差什么不,让我来吧。” 郑晴琅满脸带笑,给了她一个看破不说破的眼神,“我懂我懂,娘都懂。” 马宝珠帮忙摆碗筷的动作一僵,脸上微微发热,下一秒却暗骂自己害羞个什么劲,她和满山儿子都生两了,还怕婆婆调侃? 如此这番想了一通,她才淡定下来,不去理会婆婆含笑打趣的眼神,继续干活。 而周青梅,也学着马宝珠想了个借口。 “娘,我昨天一直在想做豆腐的事,所以也晚起了,这里的活计差不多了,我去担水。” 解释完,见郑晴琅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她便转身往外头走了。 早起去地里头忙活的男人们回来了,喝着豆粥,嚼着豆渣饼,配着小菜,吃得唏哩呼噜的,显得特别欢快。 “娘,这豆渣饼真不错。”薛满仓喝完粥,最后夹起一块豆渣饼收尾。 “可不香嘛,用掉了家里剩下的那些面粉,还有老多油呢。” “要我说,还是娘的厨艺好,连豆渣都能做得那么好吃。”薛满仓笑眯眯得奉承道。 “那是,你老娘我围着灶台转了几十年,厨艺能不好嘛,等回头家里挣钱了,咱们买几斤五花肉做红烧,保准你们吃了念一辈子。” 郑晴琅一点不谦虚得说道,毕竟,不论原身的记忆,她本身的厨艺就不错。 在现代时,她的工作比较轻松,朝九晚五,周末双休,该有的节假日都有,空闲的时间并不少。 再加上,她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同爹娘弟弟形同陌路,奶奶去世后,她在那个世界也算孑然一人了。所以,那些孤独的时间里,她都花在了美食上。 她会到老城区老巷子里寻找传统的美食,也会去一些看得上眼的网红店打卡,要是尝着不错,回家后,她还会在网上搜寻做法,然后买来食材和工具复刻。 经年累月的,她的厨艺就这么锻炼出来了。 还有,奶奶是卖豆腐的,家里的餐桌自然出现过各式各样豆制品相关的菜,目睹奶奶做过无数遍后,即便有些没亲自动过手,她也早就烂熟于心了。 奶奶做的豆渣饼会加鸡蛋,有时还会混入韭菜等当季的时蔬,吃起来比眼前的豆渣饼更美味。 她捡起一块豆渣饼,仔细咀嚼着,心里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她竟然会在古代做豆渣饼呢? 早餐结束后,大家围坐在堂屋,计划接下来卖豆腐的事情。 “娘,这豆腐咱们是要拿去镇上卖吗?”马宝珠问道。 “先不用跑那么远,暂时在周边几个村里卖,看看情况先。” 郑晴琅想了想,跑一趟镇上得一个时辰,还不如先在家门口卖卖,要是卖开了,以后有人主动上门买,那就更省力了。 薛满山点点头,提起昨天岳丈提点自己的话。 “岳父和岳母也说了,豆腐又不贵,他们村里吃得起的多的是,让到时候挑过去卖,不用跑到镇上去。还说了,会帮忙跟村里人宣传咱家卖豆腐的事,到时候有需要的人家都上门定了,都不要咱们沿村叫卖了。” “就是这个理,等咱们薛氏豆腐的名声出去了,或可少跑些路了。那还是按照咱们先前说的,以后就由满仓夫妻俩做豆腐和卖豆腐了?” 郑晴琅问道,暗暗观察两对夫妇的反应。 虽说大房卖豆腐已经是之前商议定的,但昨天突然多了种棉花的事,她生怕两家又有什么想法,所以最终下决定前,还是得询问下,以免埋下什么家庭不睦的雷。 好在,两房人都没什么不乐意的表现,都不需要再讨论,便定下了。 郑晴琅见状,也安心下来。 薛满仓从前就做过商贩的事,让他挑担去卖豆腐最合适,同时,夫妻搭配做豆腐,也方便。 薛满山木讷少言,推销卖货不太行,地里活却是一把好手,又兼之种棉花的事情是他岳家提起的,以后双方沟通起来更顺畅。 这样的分配,都发挥了彼此的长处,相得益彰,两房人都找到了生活的新盼头。 “那就这么定了,眼看着快要插秧了,田地里的事,满山和宝珠就多费点心了。” “娘,就这么几亩地,有我和宝珠,还有几个孩子们帮帮手,轻松的很。”薛满山自信道。 当天,薛满仓没有下地,和媳妇周青梅,在郑晴琅的监督下,再次成功得做出了老豆腐。 于是,隔天,薛家豆腐的买卖便开业了。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天还未亮,薛满仓夫妇就早早到厨房忙活了。 郑晴琅在隔壁听到声响,迷迷糊糊爬起来,走到堂屋,只见薛满仓正推磨,周青梅在一旁添水添豆。 薛满仓已是满头大汗,见娘亲一脸困意过来,连忙说道,“娘,还早呢,您再睡会儿,这里有我们俩呢。” 周青梅也同样劝道,“娘,你就放心吧,那些步骤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准保出不了错。” 郑晴琅实在困得不行,见他俩有条不紊得干着,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回屋,一倒入床上,便再度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大白,周青梅把早餐都做好了。 荞麦粥煮一大锅,今早的豆渣用小根蒜加盐加酱炒一炒,便是一道菜。 再来就是将咸菜切丝炒鸡蛋,咸菜多鸡蛋少,前几天吃鸡蛋太凶了,五只母鸡生的都赶不上薛家人吃了。 吃完饭,四板豆腐正好可以脱模,薛满仓在大家满怀希望的目光中,挑起扁担开始沿村道卖起了豆腐。 下坝村的村民一大早听到叫卖声时,无一例外感到十分惊讶。 他们这里偏僻,一两个月才有小商贩来一趟,卖的也都是些针头线脑,这卖豆腐,还是头一回听到。 等到这些人往喊声过去,看清货郎是薛满仓时,嘴巴更是张开老大。 薛满仓面对这些人的言语打探,也没有发怵,而是很大方得表明家里的窘境,同时还一脸感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家里欠下债了,不得各种折腾挣银钱嘛……” 村里人听了,也想起前阵子广为流传的“薛家卖田”谣言,虽然最终证实是假的,但薛家欠债这点,却明显是真的咯,不然薛满仓以前都是往外面跑的,这会儿只能在村里卖豆腐了,可见是真的没有做生意的本钱了。 于是,心软的村民真心实意安慰上他几句,手头宽裕的,顺势就买了几块豆腐。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那些,也不妨碍他们说些场面话,真想吃豆腐的,也会买上几块。 就这么一圈下来,四板豆腐就消耗了一板。 薛家做的老豆腐,一板在二十斤左右,切成了大小一致的四十块,一块刚好半斤,也省得称重。 一斤豆腐卖两文钱,也可以拿一斤黄豆换。村民们多是给豆子换豆腐,只有两家家里没黄豆的给了铜钱。 就这样,还没出村,一板豆腐就卖完了,换到了十八斤黄豆,以及四文钱。 薛满仓挑担去隔壁上坝村前,回家把那十八斤黄豆卸下,然后再次踌躇满志得出发了。 第27章 小小豆腐能发家 晌午时候,回来歇晌的马宝珠看到家里多出来的十八斤黄豆,连连咋舌。 “我滴个乖乖,这一斤黄豆能出三斤豆腐,三斤豆腐能换成三斤黄豆,这一转手,咱就赚了两斤黄豆。要是每天都卖个八十斤豆腐,这一个月下来,得有……” 她拧紧眉头,手指动来动去,像个“掐指一算”的道人。 最终,她喊出了一个数字,“得有一千六百斤黄豆哩,换算成钱,净赚三两二钱呀!” 郑晴琅早就算过这个账了,因此还算淡定,“你只是扣除了黄豆的成本,还没算上人工呢。” 马宝珠却不以为然,“嗐,人工算什么,村里头,就属人工最不值钱了。再说了,咱是一家人,难不成娘还想给大哥大嫂工钱呀?” 她这话,原是开玩笑的,却不料婆婆真有此意。 只听郑晴琅正经答道,“是呐,我是打算给你大哥大嫂开工钱的。” 这一下,马宝珠不会了,满村里打听,也没听说自家干什么营生,当娘的给儿子儿媳开工钱的。 “娘,你是什么意思呀?大家挣的钱也是上交公中的,吃穿用都从公中出,哪里用给工钱呀?” 确实,原身在的时候,大家除了种地之外,有什么额外的收入,都是默认上交给她的。这也是原身一个只会种地的老农妇,前面手头会有十六两多的积蓄,大头都来自于薛满仓贩卖货物的收入。 只是,郑晴琅却觉得不能这样,既要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久而久之,大家都会心生懈怠的。 “我是这么想的,等家里的外债都清了,另外再把你们两房出资的五两银子都补上后,以后卖豆腐的收入,大房占一半,另一半归公中,你们这房也一样,棉花的收入,你们也是占一半,另一半归公中。” 马宝珠听得心怦怦跳,试问哪个小家不想有自己的私房钱?但是没分家前,晚辈有私产会被视为不孝,所以她至今有的也只是自己的嫁妆,平常真没其他收入了。 如今,婆婆竟然大喇喇得让他们存私房钱,这让她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会不会是试探?”这个念头一出现,她晕乎乎的脑袋便清醒了,之后又觉得不像,婆婆都细心得想到补回自己那五两银子,那就是真得有这个打算。 犹豫了几秒后,她没有说什么违心的话,认真回道,“娘,你要是有这个心,不用给我们五成,三成就行。我保证,和满山下死力侍弄田地,一定让咱家过个肥年!” 郑晴琅笑了笑,没深入讨论几成的问题,具体说这些还早,家里的债还没还清呢。 不过,她看着马宝珠仿佛打了鸡血的模样,觉着先把饼画出来也不失为一个激励人的好法子。 接着,两人又说起了田地里的事。 “水稻定好插秧的日子了么?”郑晴琅问道。她前些天晕过,家里人严令不让她上田,所以她不清楚状况。 被问到正事,马宝珠立刻拍飞自己脑海中的各种幻想,一脸正色道,“满山说秧苗差不多了,后天就可以拔秧了。” 郑晴琅点点头,拔秧插秧是大事,原主每年都会下田,今年也不好例外,就当做运动,强身健体好了。 只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正好她想起某年春天去外地旅游看到的插秧神器,倒是可以试着做出来一用。 想到这里,她便找到正在修锄头的薛满山,说了自己的需求。 “娘,你做这小船似的玩意儿干啥?”薛满山听懂了娘亲要做啥东西,却十分不解它的用途。 “我听无为大师说,这玩意儿叫秧马,他早年游历江南的时候,看过人家在水田上用这玩意儿拔秧插秧,可以省好多力气,反正也不费啥功夫,咱们做出来试用下,不成的话,回头再砍了当柴火烧就成了。” 郑晴琅解释道,无为大师确实游历过江南,却没跟她说过什么秧马,完全是她杜撰的。不得不说,无为大师真是个极好的借口,回头上香的时候,她得送几块豆腐才是。 薛满山听罢,不疑有他,虽然不知道这玩意要怎样用,却还是听话得做了两架出来。 晚间,薛满仓风尘仆仆得回来了。 他一到家,就往桌子上甩了一个小布袋,布袋里的铜钱发出撞击的“哐当”声。 “娘,八十斤豆腐全卖完了,你数数里头有多少钱?” 郑晴琅内心暗道,能有多少钱,即便后面三板豆腐都是用铜钱结算的,最多也就一百二十文而已。 只是,她数着数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这里头可不止一百二十文,再加上筐里目测足有二三十斤的黄豆,这数目不对呀? “你加价啦?这钱数怎么不对呀?” 薛满仓笑呵呵得解释道,“娘,上坝村有一家老人过世了,那家老人临死前说了,葬礼过后要办豆腐宴。那家人正打算去镇上定豆腐呢,我碰巧就撞上去了。他们见咱家豆腐不错,就直接给了定金,让过五天送八十斤豆腐过去哩。” 郑晴琅也很高兴来了这么个大单,但看到薛满仓龇着他满口大白牙,忙提醒道,“人家老子过世了,正是难受的时候,你拿定金的时候,不会也是这副死样子吧?” 薛满仓忙收敛笑容,“哪能呀,我当场还陪了几滴泪呢。” 郑晴琅……嗯,只是陌生人,倒也不用演那么过。 说话间,马宝珠听说村里有丧事,忙问道“大哥,是哪家人?住在村里哪头?” “住在村尾,离你娘家不远,过世的老人好像叫马三泰,他大儿子叫马千顺,就是他出面同我谈豆腐的事。听说他老家是江浙那一带的,办丧事就是要吃豆腐宴。” 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大都是八十多年前政策移民过来的人及其后代。 当时,朝廷为了加强对云滇地区的控制,所以鼓励汉人移民,给田又给钱。 许多在当地过得不好的汉人,在田地和银钱的刺激下,就收拾包裹,远离故土,来到云滇这边定居,同时带过来的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习俗,自然也包括丧葬方面的。 马宝珠一听名字,立马红了眼眶,“三泰爷爷过世啦,爹娘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好歹是连了宗的亲戚呢。小的时候,三泰爷爷还抱过我呢。” “你既有这个心,明天带点礼钱过去祭奠就是了,五天后才送葬呢,来得及。”郑晴琅宽慰道,家里刚挣了钱,几十文的礼钱还是给得出去的。 “嗯,谢谢娘。”马宝珠翁声答道,刚刚因为豆腐挣钱而高兴的心情打了个折扣。 郑晴琅对豆腐宴很感兴趣,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问。 “那家的豆腐宴有啥讲究不?上坝村有人会做豆腐宴吗?” 薛满仓被问到知识盲区,挠了挠头,不确定得答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隐约听得他们说过一句,豆腐宴就是以豆腐为主菜,整出个席面来就行了。至于做豆腐宴的人,估摸也是在村里找几个能干的妇人做吧。” “那那家的儿子看起来孝顺不?”郑晴琅没头没脑得又问了一句。 薛满仓愣了一下,稍后边回忆边说道“应该孝顺吧,同我谈话的那马千顺,整个眼眶都哭红了,憔悴得不行。对了,他们家还请了好几个和尚念经,灵堂布置得也不错,应该是舍得花钱的。” “三泰爷爷的四个儿子都很孝顺的。”马宝珠这个上坝村本村人比较有发言权,忙将马三泰家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马三泰的妻子很早就逝世了,留下他一个鳏夫艰难地将四个儿子带大。后来,四个儿子都成了家,他很利落得给分了家。 分家的时候,四个儿子为了争夺老人的赡养权差点动手,最终长子马千顺拔得头筹。剩余三个儿子虽然痛失赡养权,但是同村住着,只要家里做啥好吃的,就紧着送过来给爷爷吃。 “上坝村的老人,都很羡慕三泰爷爷呢,说三泰爷爷苦尽甘来,晚年享福。”马宝珠总结道。 第28章 开拓豆腐副业 郑晴琅闻言,心里有了计较。 看来,她可以试着开拓豆腐“副业”了。 马千顺家要开豆腐宴,她脑海里正好有许多豆腐的做法,真真是一拍即合呢! “宝珠,明早你过去祭奠时,问下那边豆腐宴的厨子找到没,要是还没找到,就说你这边有好的人选。” 马宝珠“啊”了一声,一脸迷茫,她哪里认识做豆腐宴的厨子呀? 郑晴琅给了儿媳嫌弃的一眼,这娃有时候是真不机灵,前面的杂鱼炖豆腐和豆渣饼都白吃了。她伸手指了指自己,“人选就是你娘我呀。” 马宝珠又是一声“啊”,反应过来一脸为难。 “娘,虽说你前儿个做的豆腐菜确实好吃,但是人家这是正经宴席,搞砸了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对呀,娘,你之前都没听说过豆腐宴呢,这一下子就说自己可以接办豆腐宴的,这不是扯谎吗?” 薛满仓也不相信娘亲真的会做啥豆腐宴,怕她为了挣钱还债魔怔了,连忙出言阻止。 周青梅和薛满山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眼里明白表达了同个意思,那就是,娘,您别乱来呀! 郑晴琅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年头,说实话咋没人信呢?她也懒得解释了,到时候见真章就是了。 “罢了,宝珠,明天我跟你过去,顺便祭奠下老人,让他保佑我两双儿女也同他家孩子那般孝顺才好。” 此话一出,在场几个大人连忙指天发誓,自己一定当个孝顺儿子/儿媳,将郑晴琅自荐豆腐宴厨子的事跳过了。 当晚,郑晴琅躺在床上,脑子却没闲着,构思着豆腐宴的菜谱。 她脑海里会的是现代的菜谱,用到的许多配菜或者调味料是这个时代没有的,必须找到合适的替代品。比如辣椒,只能用花椒或者茱萸等,要调试出合适的味道,还是需要上手实验下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明天拿下豆腐宴的操办权,她接下来要将上席的所有菜色都试做几遍,争取达到最完美的味道! 接着,她又在心里估计了一桌席面的成本,心里有底了,这才开始放空大脑,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郑晴琅起晚了,出房门时,薛满仓已经挑着豆腐出门了。她随便应付了几口早饭,便带着儿媳马宝珠坐船去上坝村了。 马宝珠是不爱坐船的,总觉得晃来晃去不安全,所以不满得嘟囔了几句,“这河道也不宽,正经建座桥不是更方便,坐船还费时间呢。” 郑晴琅回忆了一下,指了指她们船只左边的不远处,“那里原是有一条桥的,后来有一年大旱,上坝村同下坝村抢水起了冲突,双方一气之下砸了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虽然两村后面关系缓和了,但是也没人再提修桥的事了。” 一旁摇浆的老船夫听了一耳朵,随即附和道,“原来老妹儿也知道当年抢水打架的事呀。我可是亲身经历过,当时打得可惨烈了,喏,我这手上还有一长条疤,就是那时落下的。” 老船夫撸起袖管,炫耀似的向她们展示当年的战绩。 郑晴琅瞄了一眼,确实老长一条疤,于是顺着老船夫的话意说道“哎呀,这疤那么长,当时得伤得多重呀,难为老哥哥还能摇浆,真是厉害了。” 老船夫闻言,更加乐呵了。一时起了谈兴,便将那些年他的丰功伟绩都说了一遍。 郑晴琅没有打断他,一会儿认同的点点头,一会儿惊愕的瞪大眼,一会儿同情的红眼眶,把一旁的马宝珠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婆婆可以有那么多表情。 等到了对岸,倾吐了一番心事的老船夫,大手一挥,便要免了她们的船费。 郑晴琅连连拒绝,“老哥哥,您是个苦命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就赚这点船资度日,我怎么可以占你这个便宜。您要是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妹子了。” 老船夫心里更加熨帖了,将船资收下后,十分热情的招呼着,“老妹,有空来家里吃饭哈!” 郑晴琅认真应了下来,然后拉着表情呆滞的马宝珠下了船,往马千顺家里赶了。 路上,马宝珠如梦初醒,“娘,我头一次发现,不说话也不比会说话的差耶。” 郑晴琅笑了笑,“这世界上有倾诉者,自然得有倾听者,各有各的作用罢了。就像你和满山,一个成天嘴巴嘚吧嘚的没个停,若不是撞上愿意倾听的闷葫芦满山,谁受得了呀?” 马宝珠被婆婆嫌聒噪,表情讪讪的,“娘,我以后再也不说满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了,他这样子,就很好。” “是呀,你们一个是锅,一个是锅盖,正好成一套。” 婆媳俩一路笑谈着,等到了挂了白布白灯笼的马千顺家门口,忙收敛了笑容。 进门,交了礼金,上了香,受了家属答谢后,她们两个便出了灵堂。 马宝珠将郑晴琅领到马千顺跟前,给两人做了介绍,马千顺听说对方会做豆腐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好事,拉着两人去灵堂隔壁的房间细谈。 “要是我爹还活着,送葬那日就该是他八十大寿的时候了。我们兄弟几个都想好了,到时候一定要大操大办,请村里人吃顿好席面。谁知道,席面还要办,只是换成了豆腐宴……” 马千顺说到这里,哽咽住了,原本哭红的眼眶更红了,显然对亲爹的去世很是伤痛。 郑晴琅跟着他鼻头一酸,子欲养而亲不待,确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她只能干巴巴得说着同旁人一样的安慰话,什么老人活到这把年纪是喜丧,什么生前你们兄弟几个做得够好了…… 马千顺这些天,虽然听来听去都是这些话,但是这些话很实在,也确实能抚平他的一点伤痛,很快得,他便收敛心情,继续谈起了正事。 郑晴琅见他准备好了,便正式进入工作状态了,将自己一些不确定的问题先问了一遍,比如是不是一定要全素,一桌席面吃几个人,预算是多少之类的。 马千顺见她问得详细,对这个豆腐宴厨子的身份更信了几分,随即一一作答。 第29章 敲定承办豆腐宴 “我爹过世前嘱咐过,讲究些的豆腐宴是得全素,但是他说大家肚子里的油水少,我家又出得起肉钱,就别整全素的了。” 马宝珠听到这个,眼眶又红了,感慨道,“三泰爷爷就是这么为人着想,那种时候,还惦记着让大家在他的席面上沾荤腥。” 说完,她低头抹了抹泪。 马千顺见状,鼻头又一酸,连忙控制住,“我才刚好,你又来招我,唉……接着说正事吧,我估摸着得开十桌,一桌席面吃十二个人,价钱的话,最好是一桌在一两内。” 郑晴琅一听,一两银子不算少,村里惯常的红白席面,一般都在四五钱左右,也就是。 果然,马千顺是舍得花钱的,也变相说明了马三泰的儿子确实是孝顺的。好人有好报呀,马三泰做人这么妥帖,自然有儿子掏心掏肺得对他好。 她在心里感慨罢,便根据刚了解到的情况,结合昨晚的构思,迅速拟出了初步的菜单。 “主食是三鲜豆皮,八菜一汤,八菜包括杂鱼炖豆腐、豆腐酿肉、糖醋豆腐、水芹炒香干……一汤则是鸡蛋豆渣汤。” 说完,见马千顺没啥意见,便接着提到,“你和宝珠家是同宗,咱们也算是亲戚,就给你个实惠价,按桌收费,一桌席面六百文。食材我这边全包,但是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柴火啥的,主家包。” 马千顺听罢,低头细细琢磨了下,一桌席面六百文管十二个人,一个人算下来才五十文,镇上吃碗馄饨都得十来文了,何况是八菜一汤一主食的席面了,划算啊!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这菜量不少吧?毕竟大多是素菜,你也知道的,村里人肚皮大,再多都吃得下。” 郑晴琅笑着保证道,“这个你放心,我都是按咱们村里人食量算的菜量,只多不少。” 马千顺瞄了一眼自信满满的郑晴琅,又瞄了一眼熟人马宝珠,心道,毕竟是同宗,应该不会坑自己。 于是,他当场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家的豆腐宴,交给你了。” 郑晴琅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为了让主家放心,起身问道“这会儿家里有豆腐没有?” 马千顺不明所以,却点点头,“有的,昨儿个刚买了四斤,用了两斤,还有两斤应该在厨房里头泡着。” “那我现场给您烧个豆腐菜吧,也算是让您试试菜,要是觉得可以,那咱们就定下,要是觉得吃不惯,您也好再找其他人嘛。” 马千顺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乐意,“哎呀,果然是亲戚一场,还是您实在。去年同村有人特意请了镇上大厨做席面,见人时那个鼻孔都快朝天了,结果做出来的席面比村里人自己整的还差,把主家脸都气黑了。” 郑晴琅笑道,“咱们是头回相识,彼此不了解不信任是有的。虽有宝珠的关系在,但是亲戚之间谈生意,就不能只看这层关系了。还是提前试菜,双方有了信任,后面的工作才好推进嘛。” “嗯嗯嗯,您说得在理。”马千顺连连点头,其实在郑晴琅提出试菜后,他便对眼前这个老妇人有了五分的信任了。 郑晴琅的手脚很快,在马宝珠的帮助下,不用半个时辰,就做了一道糖醋豆腐和一道豆腐酿肉。 马家人都尝了尝,大人们多喜欢那道豆腐酿肉,小孩们更喜欢酸酸甜甜的糖醋豆腐。虽各有偏爱,但是在他们口中,这两道菜绝对是难得的美味。 于是,刚刚的五分信任加满到了十分,马千顺当场给了一半的定金,让她去置办食材,至于另外一半尾款,就等豆腐宴后再结算了。 十桌席面,一桌六百文钱,到手的定金就是三两。 郑晴琅人前淡定,还不忘要求双方签订契书,明确豆腐宴的价格菜品等。 人后,她却激动得直搓手,心里直呼,哎呀,发达了! 回到薛家,马宝珠迫不及待得想要分享这好消息,却发现大家都不在,转身扛起锄头,说了一声“我下地去了”,便头也不回得跑了。 郑晴琅望着儿媳匆匆的背影,内心感慨道,这古代人就是勤快,下地干活跟赶吃饭一样。 左右无事,时间还早,她干脆去了厨房,琢磨怎样做香干。 她给到马千顺的豆腐宴菜单里,有一道“西芹炒香干”。 虽然没亲手做过香干,但奶奶做香干的手法,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都不需要深想,那些步骤便如同放电影般,清晰得浮现在眼前。 正好,厨房里有一小板豆腐,是今早做多的,一共九块,做出来香干,够她炒一大盘香干菜了。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她先把老豆腐切成小块,然后放入烧开的锅中大火蒸。一刻多钟后,将豆腐夹出晾凉。蒸好的豆腐表面会形成很多孔,卤制时更容易入味。 等待豆腐晾凉的时间里,她在厨房那片、小仓房里头,各搜寻了一番,凑齐了八角、桂皮等香料,又切了葱姜蒜,将所有材料扔进另起的一锅凉水里,又加入盐巴和酱油搅拌均匀。 凉豆腐准备就绪,放入卤汁中,大火烧开后,小火焖煮了两刻钟便关火。她轻轻得夹出一小块查看,此时,原本白色的豆腐已经变成了棕红色。 棕红色的豆腐再次整齐码入模具中,隔着纱布和盖子压上重物,过上四个时辰,薛氏香干便可以问世了。 郑晴琅做完最后一个步骤,捶了捶老腰,肚子也适时发出了“咕噜”的抗议声。对呀,她晌午饭没吃呢! 今天出门前,她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就交代了周青梅别准备他们的饭菜了。回来后,她一时兴奋也没想这个事,这会儿,肚子空空呀。 她纠结了一下,眼看差不多到了准备晚饭的时候,便烧起炉子下了粗粮和水,然后提起篮子,打算去河边摘些水芹。 说起水芹炒香干,她这会儿还真是想水芹那个味了,虽然香干还没好,但是清炒水芹也不错呢。 将近黄昏,此时的村里人大多还在地里头忙活,摘野菜也一般是在上午,所以她没遇上什么人。 走到河边时,正好几个小孩在扔石头玩,里头恰好有薛子善。 “奶奶,你回来啦?”薛子善远远瞅见自家奶奶,立马抛弃自己的小伙伴,朝她飞奔过去。 郑晴琅见他目光落在篮子上,笑了笑,放低给他看,“奶奶摘野菜呢。” 薛子善瞬间失望了,最近奶奶可大方了,经常让家里整好吃的,他还以为篮子里头会有啥好吃的呢。 郑晴琅好笑得看着小孙子“变脸”,将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却没有拆穿他,而是抽出怀里的方巾给他擦擦汗,然后询问他哥哥薛子俊的下落。 “瞧你这满头汗,你哥哥呢,你们两个不是一向在一起玩的吗?” “大树哥要去山上逮兔子,哥哥跟着去了,说我太小,不让跟。”薛子善噘着嘴巴不满得控诉道。 “嗯,你大树哥说得不错,山里多危险呐,光带你哥哥一个就挺麻烦的了,再带你,你大树哥都不用逮兔子了,光照顾你们哥俩了。” “哪有,我之前跟狗娃上山……”薛子善突然住嘴了,家里可不让自己上山的,他不打自招干嘛? 郑晴琅似笑非笑得望了他一瞬,见他整颗浑圆的小脑袋低了下来,方才放过了他,“行啦,去找你小伙伴玩吧,奶奶再摘点野菜,晚饭咱吃好吃的。” 薛子善虽然没能够将“野菜”同“好吃的”联系在一块,但是见奶奶不抓着他上山的事情不放,觉得机不可失,连忙跑开了。 郑晴琅笑望了小孙子一会儿,方才收了目光,往河边寻摸水芹。 水芹菜通常生长在池沼、河沟、水田边等有水的地方,而且喜欢阳光照射,所以她都往河岸边没有大型植物遮拦的地方找,很快,就摘了半篮子了。 第30章 扔水漂,逗小孩 郑晴琅感到腰又酸了,便在岸边找了一颗大石头,坐下歇息。 河岸边,孩子们正比赛扔水漂,其中一个扔出去后,一群孩子就齐声起哄数着,“一二……六七……哎呀,沉下去了,还以为能到八个呢……” 郑晴琅笑看了一会儿,玩心顿起,在旁边挑挑拣拣找了一块石头,也朝着河面扔了过去。 “噗噗……”石头撞击水面后跳起的声音持续了十三下,方才停了下来。 “十三下,郑奶奶扔的石头飘了十三下,哇,好厉害呀!”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先嚷嚷开,其他几个小孩也随之“哇”得一声,下一瞬,他们便将郑晴琅包围了。 “郑奶奶,你是怎么扔的?”“对呀,郑奶奶,你教教我们,我也想打十三下水漂。”“我也是……” 郑晴琅瞬间被一群聒噪的小孩围着,有些手足无措。 薛子善见奶奶被“围攻”,连忙向前挤开自己的小伙伴,叉着腰站在郑晴琅跟前,傲然道,“这可是我奶奶的独门秘技,哪能随随便便告诉你们。” 郑晴琅没想到扔个水漂也能算“秘技”,见小孙子煞有其事的样子,她强忍住笑,配合得点点头,“嗯,不能随便告诉你们。” “薛子善,我把弹弓借你玩一天,你让你奶奶教我成不?”其中一个小孩最先反应过来,打算利诱。 旁的小孩也有样学样,纷纷将自己平时舍不得借人的玩具贡献了出来。 郑晴琅见小孙子真打算“拿鸡毛当令箭”,连忙阻止,“不用,不用你们这些,要不这样,你们帮郑奶奶找水芹菜吧,这篮子装满了,奶奶就教你们成不?” 村里的孩子哪个不会干点摘野菜的活,见不用贡献自己心爱的玩具出来,喜得跟什么似的,一下子散开找水芹菜去了。 薛子善刚还想着自己“一夜暴富”了,被奶奶打断,顿时不满了,控诉道,“奶奶,你赔我弹弓!” 郑晴琅可不打算惯着他,反问道“奇了怪了,我什么时候欠你弹弓了?是我教人家打水漂又不是你教。这好处自然得是我的,我这会儿就想让人家帮我摘野菜,不要那些玩具,这还不行了?” 薛子善被问得哑口无言,虽然觉得奶奶说的有道理,却又忍不住觉得委屈,差一点,那些玩具就是他的了。 郑晴琅见状,也不再管他,这些天她观察下来,三个孙子中,就这个最小的最机灵,他不会钻牛角尖的。 果然,没一会儿,薛子善便抬起头,低声询问道“奶奶,那我也摘水芹,回头你教我打水漂。等我学会了,我再教别的小孩,就可以换自己想要的玩具了,对不对?” 郑晴琅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这小孩确实聪明,她笑着点了点头,“对!” 薛子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下子高兴了,嘻嘻哈哈得跑开了。 不得不说,小孩们的行动就是迅速,也不过一刻钟,每个小孩就抱着一兜水芹菜过来上交了。 郑晴琅为表示慎重,假模假样得开始验收成果。这不验不知道,一验吓一跳,好家伙,差点食物中毒。 “狗娃,你捡的水芹菜不对,这个东西叫毛茛,虽然可以吃,但是和水芹菜味道差多了。这个就更糟了,叫石龙芮,处理不好的话,吃了可是会中毒的!” “啊……郑奶奶,我不知道,这东西看起来差不多,我就摘了。”狗娃一听中毒,吓得脸都白了。 郑晴琅摸了摸他的头,继续解释道“郑奶奶不是怪你,是在教你。来来来,你们都围过来,我告诉你们,怎么分辨这三样野菜。” 其余孩子也生怕自己摘了差不多的东西,连忙上前认真听讲。过后,他们各自查看各自的,竟还真得挑出了几颗石龙芮。 郑晴琅在一旁看着,心里给自己抹了一把汗,幸亏原身野菜知识扎实,不然今晚的水芹炒香干就成了最后的晚餐了。 一篮子水芹菜装满后,她便认真教起了孩子们打水漂的“秘技”。 “首先呢,你们得挑对石头,要挑那种质地较轻的,形状扁平的,这样才可以在水面上保持平衡和飞行。喏,就像这种,你们也去挑挑,我看看谁挑得最好。” 小孩子们的胜负欲都是很强的,郑晴琅一句“谁挑得最好”,便让他们进入了挑石头的竞赛中。甚至有的会为了抢夺一块石头,都要打起来了。 郑晴琅吓得赶忙阻止,最后还放言威胁,“要是打架就不教了”,才让两个小孩握手言和。 为此,她决定,以后不要轻易挑起孩子们的好胜心,太难搞了,真不知道现代那些多子女的家庭是怎样带小孩的! 这么想着,她难得忧郁了起来,爸妈和弟弟对于她来说,是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她唯一在乎的亲人只有奶奶,幸亏奶奶走在她前头,不然要让奶奶知道自己死得那么痛苦,她应该会很难过吧…… 她抬头望着不远处的群山,夕阳下的倦鸟已经开始归巢,而她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即便有机会回去,没有奶奶的家,也不是家了。 忧郁不过一会儿,她的思绪便被找好石头的孩子们打断了,她收了收复杂的心情,扬起一抹和蔼的笑,“成,咱们开始练习扔水漂的动作……” 被阳光染成金黄的河岸边,时不时传来小孩子们兴奋的欢叫声,直到各家的主妇开始喊起“回家吃饭”,这场欢乐才散了。 郑晴琅一手挎着装满水芹菜的篮子,一手牵着薛子善,走在回家的路上,陆续遇到了从地里回来的村民,这个打招呼,那个唠两句,几分钟左右的路,硬生生走了一刻钟。 回到家时,原本空荡荡的堂屋已经被欢声笑语塞满了。 薛满仓在周边村子逛了一日,八十斤豆腐如愿卖光了,又听了昨天几个老主顾,夸他家豆腐好,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薛满山也难得开口,说家里的田地都休整好了,肥也上了,秧苗也长得不错,明儿拔秧插秧,这春耕的大事很快就要完成了。 最快乐的要属薛子俊,他同大树哥上山,发现了一处兔子窝……结果就是,大树哥抓了将近十只野兔子,然后一高兴,给了他一只。 第31章 秧马初登场 “咱们家子俊真是厉害,每次上山,总能得好东西,上回用石头就砸到一只野鸡,上上回好像挖到了半根灵芝……” “对呀,就算不是自己得了好东西,只要大树带着子俊上山,逮着的猎物就比平常多。” “要不后面大树上山,就想要带子俊一同上去,不就是看中子俊的福气,哈哈哈……” 郑晴琅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得说起薛子俊的丰功伟绩,这才后知后觉得想起来,是咯,她这个二孙子,好像是传说中的锦鲤体质。 大人说笑一通后,也就将此事揭过了,毕竟,薛家总不能靠一个小孩子的运气过日子吧,还是得勤勤恳恳得干活。 晚饭是马宝珠主厨,郑晴琅从旁指导,有了前面的经验,马宝珠下油下盐不再吝啬。 择洗干净的水芹菜用荤油一炒,一股异香便冲了出来。 至于野兔,自然是红烧啦! 薛满山负责杀兔、剥皮、剁块,他的动作很麻利,显然是作惯了的。 之后,马宝珠接手,将剁成小方块的兔肉清洗干净,然后放在清水中浸泡去其草腥和红浆,两刻钟后,焯水,洗净,控干,腌制,一气呵成。 原本,红烧兔肉需要油炸,但是,家里的油不多了,得省着点,所以干脆只加了一层薄薄的油润锅,然后利用大火煸出兔肉本身的油脂,这样做出来的兔肉也不会太肥。 说实话,就依照薛家人目前的饮食水平,“油腻”是什么概念,他们是想象不到的。只不过是郑晴琅的“苦中作乐”罢了。 依然是一锅粥,两道菜,却比昨晚更丰盛了,薛子善一边吃一边感慨,要是能每晚都吃到肉就好了! 大人们虽然没有回答,但心里都是一致想着,肯定可以的! 吃饭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提到了明日拔秧插秧的事。 郑晴琅原想让薛满仓停一天卖豆腐的营生,大家伙一齐把地种好再说。 谁知,薛满山不乐意了。 “娘,就五亩地,咱们一家人齐上阵,一天就搞定了,很不用大哥帮忙。这停一天就少赚一百文呢,我可舍不得。” 郑晴琅却不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性子,她接下来还要准备豆腐宴的事情,家里指定得忙上几天,要是为了一百文钱把人累坏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一个壮劳力,一日时间,种上一亩地顶天了。你们四个干四亩,我和子仁加起来算一亩,这才堪堪够数。别忘了,后天大后天还得准备豆腐宴的事呢。” 薛满仓倒是蛮赞同娘亲的话,对他来说,种地才是家里的第一要紧事,他之前干那些卖货的事情,也只挑农闲的时间,卖豆腐自然也不例外。 还有,这两天都在周边卖豆腐,怕大家吃腻了,停一停更好。 于是,商讨到后面,明天大家都去种地,其余事情都往后放。 隔天一早,薛家人便全员出动了,自然,还带上了郑晴琅让薛满山做的两个秧马。 种植水稻先要在秧田集中育苗。育苗期间,秧田必须始终保持较多的水,以满足秧苗生长的需要。 此时的秧田中,水量依旧很足,但是秧苗矮小,大家只能弯着腰拔秧,要是蹲着的话,裤子就浸湿了。 郑晴琅在大家的注视下,将秧马放到了秧田的空处,然后跨坐在秧马正中央,开始似模似样得拔秧。 秧马的下部是一块底部光滑、前端翘起的木板,减轻了人坐在上面的压力,所以避免了陷入泥泞。 只见她身体略前倾,轻轻松松就够到了秧苗,拔出一块后,两脚在泥泞中稍微用力一蹬,秧马就向前滑行了…… 田埂上的薛满山,这才意识到,他娘亲嘴里的秧马,是多厉害的农具! 在泥地里乘坐秧马劳作,不仅可以减轻弯腰曲背的辛苦,避免田水侵湿衣裳,还而且能提高行进速度,实在是拔秧插秧的好帮手呀。 当然,享受到秧马福利的,只有两个较弱的劳动力,郑晴琅和薛子仁。其他人虽然心痒痒想要试试,但不好跟他们两个争,只能认命得弯腰干活。 很快地,在附近劳作的村民也发现了这里的“奇景”。一开始以为是玩闹,笑呵呵得指着说闲话,看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了。 嘿,别说,这玩意儿看起来还真好使,滑来滑去也忒快,而且前头放了束草,还能用来捆扎秧苗。 “三娘,你这小船似的东西哪来的,瞧着还挺好使的。”问话的是牛婶子,她家的水田在薛家隔壁,她已经观看了好一会儿了。 “大姐,这叫秧马,听说江南那一片,他们拔秧插秧就用得这东西,方便得很哩。” “江南呐,离咱们这老远吧。还得是你家满仓见的世面多,连这东西都能弄来。” 牛婶子理所当然得将秧马的功劳归于满仓身上,郑晴琅也没有多加解释,她可不想把无为大师牵扯出来,怕露馅。 一旁的薛家人听见郑晴琅附和牛婶子的话,也以为郑晴琅不想让大家扰了无为大师的清净,所以默契得闭嘴,没有揭破娘亲善意的谎言。 说话间,牛婶子见郑晴琅停下来歇空,连忙蹚下田,来到她跟前,“来来来,让我试试这江南来的玩意,看得人手痒痒。” “啊,要不等我把这半亩田插完吧……”郑晴琅不好意思道。 牛婶子并不觉得有什么,几乎是强拉着郑晴琅的小身板起身,自己一把坐上秧马,然后手脚飞快得干起活了。 她一边干活还一边嫌弃,“满仓她娘,就你这手速,我都快看不下去了,你搁田埂上歇会,就这么一点秧苗了,我一下子就插完了。” 郑晴琅摸了摸鼻子,哎呀,被嫌弃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原主身体虚,硬件不行,就算她有原主的记忆,这实操插秧,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手速慢很正常吧。 早在一旁蠢蠢欲动的水生叔,看到牛婶子抢了郑晴琅的秧马,有样学样,三两句话就让薛子仁让出了秧马。 于是,郑晴琅和薛之仁,一老一少坐在田埂上,望着牛婶子和水生叔在自家水田里愉快得插秧。 另外几亩水田里的薛满仓他们,眼见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大眼瞪小眼,心道,奇了! 最终,郑晴琅和薛子仁负责的那亩水田最先种好,而两个秧马,借给了牛婶子和水生叔,怕是在村里插秧结束之前,都要“流落”在外了。 有些心急等不到秧马借用“排期”的,打听到这东西是薛满山做的,便拿着木料上门央求制作。 薛满山料理完田地里的活后,便抽空给大家做秧马,一个只收几文钱的手工费。断断续续做,等到插秧期一过,正经算了下,竟然赚了两百文钱,也算意外收获了。 第32章 筹备豆腐宴 秧马的小火,在郑晴琅的意料之外,接下来几天,她的整副身心,都在豆腐宴上。 那日,将家里五亩水田料理完毕,薛满仓继续卖起了豆腐。 而薛满山夫妇,则是将重心放在了即将种棉花的五亩旱地上。 马父带着大儿子来过下坝村一趟,看过薛家五亩旱地的情况后,便开始指导他们如何整地施肥。 因为工作量不小,薛子仁和薛子俊被拉了壮丁。力气稍大的薛之人帮忙挖地翻土,力气小的薛子俊也可以砸土块松土。 周青梅这些天,除了起早和丈夫做豆腐外,剩余的时间,将家里的大小活计都包了,把薛晓春这个家务能手留给了郑晴琅。 郑晓夏和薛子善两个最小的也没闲着,在郑晴琅层出不穷的自制小零食的激励下,每天背着小竹筐扛着小锄头,漫山遍野给奶奶找水芹、菌菇、春笋、小根蒜、蛤蒌、草果…… 菌菇和春笋是三鲜豆皮的配菜。小根蒜、蛤蒌、草果都是调味品,特别是蛤蒌,它是胡椒的近亲,做饭做菜都可以放一点,十分提鲜吊味。 原本,郑晴琅想要发动村里的小朋友,按斤给钱收这些东西的,但两个小孩一听,觉得花钱太冤枉了,便将这活计揽上身。 她要的数量不多,仔细一想,两天时间,两小只应该搞得定,也就随他们了。 豆腐宴前一天,郑晴琅就带着小助手薛晓春去镇上取货了。因为要取的东西比较多,她们特意雇了村里的田大爷赶车。 她们第一趟去镇上的时候,先去了杂货铺,买了不少的糖盐姜醋,接着去了中药铺,包了八角、桂皮、肉豆蔻等各种中药材。一圈下来,两人的背篓都满了。 郑晴琅不想太过辛苦,去了一趟猪肉摊,预定了自己想要的部位,约定了次日再上门拿。连带着糯米、绿豆、面粉之类的重物,也放在第二趟采购上。 两人坐着牛车来到猪肉摊前,张屠户立马认出了她们。 “郑大姐,您来啦。东西已经给你装好了,验验货?” 郑晴琅点点头,张屠户就从里头拉出一小筐,里头有肥瘦相间的猪五花、白花花的猪板油,还有剔得十分干净的猪腿骨。 每样东西分开称,称尾都翘得高高的,足见份量的实在。 “呐,这是尾款,您点点。”郑晴琅确认货物没问题,爽快得付了剩下的钱。 张屠户笑着接过,当面点清后,帮忙将东西抬到了牛车上,末了还送了一副下水,说是搭头。 郑晴琅没有拒绝,笑眯眯得说道,“张老弟太实在了,以后买肉就认准你了。” 告别了张屠户,赶车的田大爷才满是惊讶得问道,“晓春她奶,你家这是发达了,买这么多肉呀?” 郑晴琅承办马千顺家豆腐宴的事,薛家人没有往外说,所以村里人还不知道。 “哪能呀?这是隔壁上坝村,马千顺他爹马三泰没了,临过世前,喊着得让大家吃豆腐宴。这不,我家刚好卖豆腐,也会整治几个豆腐菜,人家就请我们帮忙做了,这些都是席面要用到的。” “哎呀,做席面好呀,听说老赚钱了。马千顺这人,我听说过,家里光景很不错哩,给的工钱不少吧?”田大爷带着明显的艳羡说道。 “哪里就挣钱了,就是出个把力气,赚个几十文工钱罢了。也就这一回碰巧了,又不是个长久活计,不像田老哥你,每天赶着牛车,每天都有收入,这叫啥,细水长流呢!” 郑晴琅深信“闷声发大财”才是稳妥之道,所以即便这豆腐宴确实让她挣了不少,她对外也只会咬死挣个辛苦钱而已。 薛晓春在一旁,眼见田大爷被奶奶哄得眉开眼笑,不由得心生佩服。 奶奶之前找了田大爷要债,得罪了他,她们过去包车的时候,田大爷还不乐意呢,从村里出来全程都不怎么说话,这会倒和奶奶热聊上了,仿佛之前的芥蒂都没了。 紧接着,她们来到了粮铺,要了五十斤糯米、二十斤大米、二十斤白面、十斤小米。 糯米是用来制作三鲜豆皮的,按照一人四两的量,十个席面一百二十人,就是四十八斤糯米,凑个整数五十斤。 至于其余三样,除了白面是席面要用到一些的,其余是打算自家用的。穿越过来后,薛家天天吃粗粮,她现在每天做梦都是香喷喷的大米饭以及暄软蓬松的白面馒头。 粮铺的伙计帮着将东西放上车板,郑晴琅和薛晓春站在一旁等着。 突然,斜刺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赫然是五爷。 五爷也发现了郑晴琅,几步来到她跟前,一脸笑意得打招呼,“婶子,可真巧呀,买米面呢。” 郑晴琅被五爷热情得态度整懵了,反应了几秒,大概猜到了缘由,才笑着回道“是挺巧的,五爷也过来买米面吗?” “不是,正好看到你,想着得当面道谢。”五爷解释道。 “哦,看来上回被老妇猜着了,那叫六……六指的庄家真的有问题咯。”郑晴琅没有装傻,直截了当问道。 “嗯,拿下他后问了好几遍,他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问清楚后,我就将他们两个送去了县衙,因为金额巨大,罪证确凿,吴知县判了杖杀。” 杖杀就是将犯人乱棍活活打死。 郑晴琅一下子愣住了,她一是没想到五爷一个混黑道的,竟然这么奉公守法,逮住了吃里扒外的人,不亲手清理门户,反而送去了官府。 二是没想到这个时代对骗子的刑罚那么重,自己随口一言,竟然就累得两条人命没了。虽然她问心无愧,但好歹也是人命啊,她心里还挺不好受的。 五爷注意到她的异样,以为妇人听不得打打杀杀的事,便转移话题,“这些天事忙,你家给的借条还没用上,若是薛大姐不想用了,也无妨,毕竟你帮了我这么大忙。” 郑晴琅被五爷的话岔开了思绪,反应了一下,才听出来,五爷还没派小弟去村里找那几个老赖收钱,怕事后薛家得罪人。 她想了想,摇摇头,“五爷手下人过去的时候,不动手伤人就成,让他们知道老赖不是那么好做的。” “老赖么?”五爷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轻笑出声,“这个词倒也贴切。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以后到镇上,有什么搞不定的可以来赌坊找我。还有事,先走了。” 郑晴琅目送五爷走远后,回身便对上田大爷瞪大的双眼。 “晓春她奶,你怎么和五爷这种煞星认识呀,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呀!” 郑晴琅毫不避讳得将她家同五爷的渊源说了出来,当然没提“六指”那事。 田大爷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直呼好险,当初他也是打算赖掉那几百文的,架不住郑晴琅太会骂,而且她还有村长撑腰,最后不情不愿得还钱了。 如今想来,竟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感。他目光复杂得望了一眼郑晴琅,这娘们真是心狠呀,也不怕得罪人。 郑晴琅瞧着田大爷似乎有几分怕自己的意思,很满意这种效果。当强者令人畏惧,总比当弱者被人欺辱来得好。 第33章 吃得肚皮滚圆的一餐 采购齐了物资,她们没在镇上多逗留,紧赶慢赶就回村了。 家中只有周青梅一个在家,田大爷很热情得帮忙卸货,然后收了车钱走了。 接下来,三个人开始提前处理部分食材。 郑晴琅负责处理熬猪油。 她先用温水将猪板油洗净,再切成小块,放入锅中,加入没过猪板油的水量,烧大火煮到沸腾,然后捞出,这是初次熬制。 再次熬制,前面依旧是下猪板油,下没过猪板油的水,大火煮沸,但这次不用再捞起,而是待水份蒸发干后,将炉火弄弱些,继续熬制。 没过一会儿,厨房里开始弥漫着油香,把现场三人都馋得口水直冒。 郑青琅忍住捞一勺猪油来拌饭的冲动,将里头已经炸至焦黄的葱姜以及花椒八角捞出。这几样东西的加入,可以使猪油更加香气四溢。 油渣变得金黄时,这锅油就算熬成了。油渣捞出沥干,大部分留作明天的食材,小部分撒上白糖,给孩子们当零嘴。 当然,厨师先尝,郑晴琅带着周青梅和薛晓春各炫了一小碗白糖油渣后,脸上都是同样满足的表情。 一开始,周青梅还想要拒绝,说留给孩子们吃,但当郑晴琅硬塞了一口到她嘴里,她便半推半就接下了那小碗。没办法,实在太香了。 接下来,洗肉切肉腌制,洗糯米泡糯米,洗黄豆泡黄豆,洗绿豆泡绿豆……所有需要提前浸泡或腌制都在三个人的配合下完成。 等到她们捶着腰肩,坐在堂屋稍事休息的时候,孩子们回来了。 每个人的手脚脸上都是脏兮兮的,见到奶奶,立刻就开始展示自己今天的劳动成果。 “奶奶,我今天去了一处林子,那里的香菇可多了,瞧,我采了一大筐。” “奶奶,这是我在竹林挖的春笋,个头可大了。” “奶奶,我又用石头打中了一只野鸡……” “野鸡”这句,是薛子俊说的。郑晴琅心道,好吧,这家伙,锦鲤体质无疑了。 将三个孩子都夸了一遍后,她转身去了厨房端出三大碗猪油渣,递到他们跟前,笑眯眯道“拿着,里头洒了很多白糖哟。” “啊,猪油渣!”薛子善动作迅速得霸占他认为最多的那碗,就要伸手抓猪油渣吃,被动作更快的郑晴琅拦住了。 “瞅瞅你这手,脏的不像话,洗干净了才准吃。” 其余两人见状,抓油渣的动作顿住了,瞄了一眼自己双手,确实蛮脏的。 于是,三个人纷纷交代大人们帮忙看好自己那碗,便跑去外间洗手了。 堂屋只安静了一瞬,三个小孩就跟鬼子进村一样,哇哇大叫赶进来,仿佛晚点吃就会吃大亏一样。 随着薛家其他人的归来,晚饭也准备就绪了。 主食是连过年都难得一吃的大米饭,菜式几乎全荤,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外香里嫩的小炒野山鸡,咸香多汁的油焖春笋…… 郑晴琅总算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大米饭,入口那一瞬间,几欲落泪。 谁能想到,她有生之日,竟然会为了吃到一口白米饭而幸福感爆棚?她发誓,要努力挣钱,争取每一顿都能吃到大米饭! 这一餐,薛家所有人都吃得肚皮滚圆,特别是几个小孩,吃过饭后,他们都坐在走廊上一动不动,似是在回味饭菜的销魂滋味,又像是在发饭晕。 平常最活泼的薛子善也呆坐着,在旁人说笑逗他的时候,他又幸福又痛苦得回了句,“我觉得从肚子到嗓子都塞满了食物,不能动,动了吐出来的话,就浪费了。” 幸福的晚饭过后,薛家人在家门口散了一会儿步,消了会食就回屋休息了,因为他们明天得早起。 翌日寅时,也就是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薛家的大人都窸窸窣窣起床了。 有的磨浆做豆腐,有的准备今天的早饭,有的在郑晴琅的指挥下往车板上装东西…… 就这样忙忙叨叨到天色大亮,一切准备就绪,郑晴琅带着薛满山夫妇和大孙女薛晓春出发了。薛满仓和周青梅留守家中,照看田地和带几个小孩。 到了渡口,老船夫一见郑晴琅便喜笑颜开了,“老妹妹,你来了,刚刚有人要渡船我都没接,专等你呢。” 郑晴琅连忙称谢,和老船夫打好交道还是蛮有用的,至少人家会重视她的嘱托。她前天就叮嘱过,今日大概这个时辰要包船,他们人多,东西也多。 一行人顺利得将东西搬上了船,又听着一耳朵老船夫的人生故事,本来因为忙碌而清醒的脑袋又开始昏沉起来。 直到一声“到了”,才打破了大家瞌睡的魔咒。又是一场手忙脚乱,所有的食材稳稳落回了手推板车上。 郑晴琅给老船夫结了船资,比之前说好的多了十文钱,说是辛苦他专门候着。老船夫美滋滋得收了,再次邀请她回头家里吃饭。 一行人来到马千顺家时,刚到辰时,马千顺将他们领到厨房那里,外面还有临时起的两个土灶台,以备不时之需。 马宝珠的三个嫂嫂早已等在那里,见他们到了,连忙迎上去,帮忙归置东西。 她们是马宝珠帮忙请的帮厨,一个人五十文的工钱,比农忙时一个壮劳力的日工钱还多,所以每个人都很积极。 原本马宝珠耍小性子,不想请和自己不对付的大嫂宋小兰,被郑晴琅训了几句。 在郑晴琅看来,她大嫂又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不过就是为了自个儿小家着想,偶尔说几句酸话,不算什么大毛病。 若是这次只请后面两个嫂嫂,不请大嫂,这就太打脸了,说不好家里就要闹大矛盾的。 马宝珠被婆婆这么分析,也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干,到马家请帮手的时候,就好声好气得请了三位嫂嫂。 眼见现场井然有序,马千顺放心了,只问了一句,“午时正下葬,等我们回来到人齐,大概午时末就开席,时间来得及吧?” 郑晴琅点点头,拍了拍胸脯道,“放心,误不了开席的时间。” 马千顺听罢,也就去了前厅,哪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呢。 第34章 小火了一把 郑晴琅等马千顺离开后,就开始指挥大家干活了。 有人负责清洗所有菜蔬,有人负责杀鱼洗鱼,有人负责洗肉剁肉丁,有人负责烧火先把糯米饭煮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工作 ,所以丝毫不见混乱。 郑晴琅在她们之间巡视,时不时指点一下,反倒显得格外悠闲。 很快,就到了大厨展显身手的时候。 为了保证出品质量,郑晴琅没有假于他人之手,每道菜都是自己亲手烹饪的。 开席的鞭炮声一响,已经在炉火上煨着的豆腐炖杂鱼和菌菇豆腐煲先被端了出去,接着便是新鲜出炉的三鲜豆皮,再接着,豆腐酿肉,糖醋豆腐,茴香炒豆渣,水芹炒香干,鸡蛋豆渣汤…… 最后一道汤送上去的时候,郑晴琅整个人都累瘫了,坐在椅子上,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而前院吃席的人,则是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马大爷和马千顺家是连宗的,所以坐在主席。他吃席前就知道是豆腐宴,私底下和妻子嘀咕,“随便吃几口全了主家丧仪就成了,豆腐能有大肥肉好吃?” 第一道豆腐炖杂鱼入口的时候,马大爷还十分淡定,心道,这菜亲家送过一回,好吃是好吃的,但不足以惊艳他。 紧接着,菌菇豆腐煲上桌,第一口,哎哟,这玩意儿咋这么鲜,似乎真得比大肥肉好吃,不确定,再尝一口! 随着一道道豆腐菜上来,他的期待值一点点被拉高,却从来没有失望过。 同马大爷经历过同样心理变化的,包括这里吃席的每一个人。 他们都被重新塑造了美食观,头一回发现,豆腐竟然可以有这么多种做法和口味,重要的是,每一道都令人惊喜得好吃。 马千顺四兄弟高兴极了。大家交口称赞的席面,是他们爹爹生前嘱咐的,若是爹爹在天之灵,看到大家伙吃得那么高兴,他肯定也高兴吧。 四兄弟一开心,就齐刷刷端着酒敬同桌的马大爷,感激他闺女马宝珠如及时雨一般,将郑晴琅这个豆腐宴高手送到他们跟前,让他们全了去世老爹的心愿,说到动情处,几个人又哭了一场。 旁的席面上,有吃到兴起的,指着满桌的豆腐菜说道“改明儿我请席面,也整这个!” 同席的人哄笑起来,提醒他这是死人饭,不吉利的。 那人连呸了好几声,找补道“我是说请这厨子,人家豆腐都能做得那么好吃,其他更别说了。” 旁人听了,觉得有道理,已经开始琢磨回头找马千顺,打听厨子来路以及席面价格了。他们这穷乡僻壤的,要找个好的席面师傅不容易,很多时候都是找村里的妇人帮忙凑合罢了。 女席这边,马大娘,自从尝了第一道菜,就没有停过给亲家做宣传,一口一个我亲家做的豆腐最香,一口一个我亲家的厨艺最好。 同席有和她不对付的妇人,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这豆腐菜不好,只好讷讷得点头应承。 后面,马千顺的媳妇特意找她敬酒说好话,更是喜得她眉眼弯弯,心道这回可是沾了亲家的光,不仅三个儿媳挣了好多工钱,而且得了这场体面。 一个时辰后,这场豆腐宴才接近尾声,马千顺兄弟几个送别了吃席的村民后,招呼家里的媳妇和孩子一同帮忙收拾。 剩饭剩菜打包起来送给同村的孤寡,厨余收拾起来喂猪喂鸡,碗筷碟盘送到后院清洗,等晾干后还给相借的人家,桌椅板凳擦洗干净后同样归还相借的人…… 忙乱结束后,马千顺将尾款结给了郑晴琅。因为十分满意这席面,还多给了五百文。 郑晴琅见马千顺真心想给,便心安理得收了。 刚刚亲家马大娘特意过来一趟,跟郑晴琅诉说了席面有多受欢迎,有好几个人家已经在打听郑晴琅接不接红事席面了。 这会儿,马千顺也问起了同样的事。 “今日吃席的人里头,有镇上段府的管事,他小儿子下个月末娶妻,原是打算定镇上酒楼的席面的,今日吃了这豆腐宴,觉得您手艺极好,让我问一声,接不接红事席面。” 郑晴琅内心暗道好巧,这回倒是碰上正主了。她想都没想答道,“可以接。” 马千顺目的达到,很是欢喜,约定回头再找郑晴琅细聊席面之事,便不再多留郑晴琅一干人。 郑晴琅转头结算了马宝珠三个嫂子的工钱,无心再去亲家那边盘桓,拖着疲惫的身躯,带上薛家人,便离开了。 回到家中,郑晴琅顾不得满身油烟味,嘱咐了今晚不用叫自己吃饭,然后回了卧房,宽了外衣,胡乱擦了把脸,就倒入床榻,陷入沉睡了。 这一觉,很不安稳。 梦里,她看到了现代的自己,轻飘飘得游荡在爸妈的家。等她循着记忆,飘到家里的客厅时,发现妈妈正望着自己的遗像发呆。 她刚想抬手碰下妈妈脸上的泪痕,便被一股强烈的外力扯到了别处。 定睛一瞧,她的面前站立着一对夫妇,那妇人笑眯眯得说了句“家里就交给你了”,便牵着旁边的男人离开,她想要问对方是谁,却怎么也追不上…… 隔天,日上三竿,薛晓春迟迟不见奶奶醒来用饭,便大着胆子推门进了奶奶的卧室。 来到床前时,只见奶奶发着呓语,眉头紧皱却没有睁眼,她便直觉不对了。仔细一看,奶奶满头大汗,拿手一探,温度奇高,吓得她当场软倒。 缓了一口气后,她飞快得出了门,找到在家门口附近玩耍的薛子善,喊道“子善,奶奶病了,发高热,你赶紧去地里头找大人!” 薛子善一听,扔下手里的玩具,撇下几个玩伴,咻得一下子跑了。 薛晓春见状,又转身往家赶,在水缸里舀了一盆凉水,端到屋里头,拿布巾浸湿后,给奶奶降温。 大人们回来得很快,每个人一双泥脚也顾不得洗,喘着大粗气就冲了进来。 老药头同样气喘吁吁,他被薛满山生拽过来,差点去掉半条老命。 不过,见薛家人脸色不好,他也不敢报怨,而是快速来到床前。一瞧郑晴琅的脸色,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立刻暗道糟糕,这种急症他可不敢下药,很容易出人命的。 于是,他立刻收了手,实话实说道,“我医不了,趁早送镇上吧。” 薛满山被这话吓得直哆嗦,周青梅也懵了,还是马宝珠稳得住,啪得一下甩了丈夫一耳光,冲着他喊道“还不赶紧找田大叔借牛车!” 薛满山被一巴掌扇醒,有了明确的指示后,便转身去了。 接着,马宝珠又对周青梅说,“大嫂,找一身衣裳,给娘穿上,还有头巾得包上,免得路上吹了风。” 周青梅连“哦”了几声,也行动了起来。 一旁的薛晓春见大人忙活,便主动招呼老药头,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五文钱给了他,算是辛苦费。 老药头还想着这一趟白跑了,意外得了几文钱,心里喜不自胜,离开薛家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心道,这薛家的长孙女也是个厉害的呀。 第35章 镇上就医 牛车到了,薛满山背着郑晴琅下楼,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背上的老娘轻得很,陡然鼻酸了起来。 马宝珠身上背着两个包裹,有婆母的,也有他们夫妇俩的。这一趟去镇上,他们估计得留几天。 周青梅被留下看家,等丈夫薛满仓回来,还得知会他这些事,光靠孩子们传话,怕传不全。 坐在车头的田大爷,眼见郑晴琅人事不知,心里一阵惊愕,他前天还驮着这老太太去镇上,眼见她生龙活虎的,咋过了一天多,这人就蔫吧成这样了?难道昨天累坏了? 想到这里,他之前对这人产生的畏惧,陡然变成了同情。 寡妇哪是那么好当的,又拉扯这四个孩子,若不是强势些,怕是家都散了吧。这会儿,又为了挣点钱,生生累坏了,自己之前还想要赖账,还真不是人呀! 他一边在心里无声得谴责自己,一边将手里的鞭子甩得飞快,半个时辰,就将人送到了镇上唯一的医馆门口。 薛满山背起娘亲,进门就高喊,“大夫,大夫……” 帘布后的黄大夫一听有人喧哗,本想出来斥责几句,一见薛满山这阵仗,把口中的训斥收了回去,转而说道“往这边来,里头有病床。” 薛满山忙跟上去,马宝珠在一旁说明情况,“昨儿个给人作席掌勺,许是累坏了,回去后连晚饭都没吃就歇下了,一直到今早,发现人烧得厉害,喊话也没有反应。” 黄大夫认真听着,等薛满山将人放平在病床上后,就拿出脉枕开始号脉。接着,又仔细瞧了瞧人的脸色,揭开她的头巾,探了探她的温度。 “饮食不当,气血两虚,忧愁思虑伤心,风雨寒湿伤形,积劳成疾,非一日之伤。我先给她扎针,再一服猛药下去,若是烧能退下去,后面或可慢慢养起来。若退不下去,怕是难了。” 薛满山被这话唬得魂飞魄散,一把跪下,拉着大夫的手恳求道“大夫,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我娘呀,我娘吃了一辈子的苦,还没享我的福,不能就这么去了。” 黄大夫懂得家属的心情,也没有嫌弃他那双泥手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污渍,而是连声安慰,说“我是大夫,自然会尽力医治病人的”。 还是马宝珠看不下去,一把拉开丈夫,吼道“你这么拉着大夫,他怎么给娘扎针开药,你想害死娘吗?” 薛满山如梦初醒,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而是守在病床前,低声呢喃着“娘亲”,试图唤醒陷入昏迷的人。 马宝珠理解丈夫“关心则乱”,主动担待接下来的事情,跟着大夫去拿方子,又去前头药柜那里拿药,还借了药铺后院厨房煎药。 对于丈夫的“无所事事”,她没有一点怨怼,她理解他的手足无措。这病床上要是自己亲爹亲娘,她指定哭得比谁都厉害,哪里还能这么冷静得做事呀? 说到底,虽然她也尊敬婆婆,但远没有将她放在自己心尖上。 而跟着过来的田大爷,听得出来大夫的潜台词,要是退不了烧,这郑寡妇怕是得交代在这里了,心中的同情更加泛滥了。 他没急着回村,见马宝珠一个人忙上忙下,不仅主动上前帮忙,还跑去附近包子铺要了十几个包子,给他们当晌午饭吃。 后面,他听见马宝珠带的银钱不够,二话不说就给补齐了,把马宝珠感动得几乎落泪。 好在,薛满山见娘亲喝下了药,情绪稍缓,也开始能做事了。 他深深拜谢了田大叔,表明回头一定登门致谢,便让田大爷先回去了。他们夫妇俩要在这里守着,不能耽误田大爷太多时间。 接着,他向药铺借了木桶和抹布,把自己身上打理干净,又将被自己“玷污”的药铺地面擦洗了一遍。 药铺伙计见状,这才收了心里的埋怨,心道,这老娘病了,儿子急得不晓得收拾,这才是真孝顺呢。因此,再遇见薛家这边借这借那,也不再摆脸色了。 晚间,郑晴琅的烧总算退了下来,同时,薛满仓也匆匆到了。 薛满山见大哥到了,心中的恐慌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迅速红了眼眶,哑着声音喊道“大哥……” 薛满仓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下,弟弟这副样子,由不得他不多想,他脸上因为奔跑而起来的血色迅速退了下去。 “大哥,娘没事,烧已经退了。” 马宝珠的声音,宛如天籁,一下子将薛满仓从恐怖的猜想中拉回现实。 他几步来到病床前,确定娘亲的胸膛正常起伏着,脸色还还好,这才狠狠得吐出一口浊气。 紧接着,他转身轻捶了弟弟一拳,“瞧你刚刚那死样子,我还以为娘……你要吓死我呀!” 薛满山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现有多令人误解,脸色讪讪,解释道,“哥,娘刚刚的情况太凶险了,我就是吓到了,所以才……” 薛满仓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弟弟这副神情了,脑海中一阵恍惚,仿佛看到年幼的弟弟。 二十年前,爹爹溺水被捞上岸时,才七岁的弟弟就在当场,生生吓得病了一场。当时娘亲要顾着爹爹的丧事,两个妹妹也不顶事,只有自己哄着弟弟,所以弟弟从小就对自己很依赖。 后来,弟弟长大了,成家了,两人的交流减少。他以为,弟弟已经不再需要他这个大哥了,没想到,弟弟始终是他的弟弟。 他心软得拍了拍弟弟的头,嘴里假意训斥道,“都快三十的人了,以后做事稳重些吧。” 薛满山咧嘴笑了笑,没有反驳。 薛满仓接着问回正事,“大夫怎么说?娘前些日子才晕过一回,这次不仅昏迷,而且还发烧了,是不是有什么病症恶化了?” 薛满山将大夫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后,又说了自己的感受。 “大哥,我刚刚背娘的时候,她轻得不像话,咱们以后不能由着娘的性子来了,再苦也不能苦了娘,娘她……她毕竟年纪大了!” 薛满仓点点头,以前是觉得娘亲不容易,想要顺着她点,如今怕是不行了,一个月内娘亲都晕了两回了,就算砸锅卖铁,还要让娘亲把身子调养好。 “回头要大夫要最好的药,家里几只母鸡也宰咯,熬汤给娘补身子。娘最听小妹的话了,回头让她过来劝劝娘。” 第36章 传说中的半根灵芝 马宝珠一听要出动小姑子,连忙插话,“大哥可别登陈府的门了,娘知道了又要生气。你们难道看不出来,这些天娘可舍得吃了,怕是不用咱们劝,她也会好好调养身子的。” 原主的小闺女薛秀美嫁的是镇上姓陈的一户书香人家。 两家家世悬殊,本不相配,奈何陈家小儿子陈有铭对薛秀美一见钟情,回去后便立意娶她为妻。后来,陈母拗不过小儿子,只能捏着鼻子派人上门提亲了。 原身也晓得陈家不待见薛家,除了送些四时节礼外,从不主动上门,也从不拿自家的事叨扰薛秀美。她就怕陈母嫌薛家事多,进而更瞧不上薛秀美。 马宝珠知道婆母的顾虑,所以才有刚刚那句话。 薛家两兄弟被这么提醒,将找小妹的打算暂时放下,想着等娘亲醒来再说,若娘亲不听劝,拼着被骂,也得将小妹找过来。 说话间,病床上的郑晴琅醒了过来,她只觉得全身被重物碾过一遍似的,又酸又痛。 “我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声带仿佛年久失修的机器,振动的时候带着一股涩意。 三人听见声响,瞬间停了对话,将注意力放到刚刚醒来的人身上。 马宝珠很有眼力得将婆婆扶坐起来,薛家两兄弟则是你一言我一语得说明她的情况,顺带表达自己的担心。 郑晴琅望着薛满仓和薛满山两张脸,恍惚间忆起了那个梦,鬼使神差得,她突然说道“我梦见你们爹了,从前不觉得,如今仔细瞧着,老大和他爹长得真像,倒是老二,像娘多些!” 这一句话,当场就让两个高大汉子红了眼眶,倒不是因为突然想爹了,而是后怕。 他们想到的是,娘亲大概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才见到了爹,也可见娘亲的病情有多凶险,差一点,他们就没了娘。 正当他们想表达自己满腔的孺慕之情时,黄大夫掀开布帘进来了。 “哟,那么快就醒了,看来下的药很对症呐。” 郑晴琅连忙颔首道谢,“有劳大夫了,我的身子我知道,本想忙过几天,就来药铺讨几帖补身的药吃吃,奈何这突然就病了,可见有病需及时医治,半点拖不得呀。” 黄大夫很满意她的话,做大夫的,就怕病人不配合,一不配合,纵使他再妙手,也做不到让病人回春呀。 “你倒是个懂得爱惜身子的,只是老夫不明,要真爱惜,何至于瘦成这样?”说完,他疑惑的眼神落在薛满仓兄弟身上,以为他们苛待长辈。 薛满仓读懂了黄大夫眼中的意思,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家里每回买肉,怎么劝,娘亲都表示自己不爱吃肉,只倒个肉汤拌饭。他要是劝多几句,娘就会骂他。他总不能把肉硬塞到娘亲嘴里吧,信不信他真这么做,他娘还能给自己吐出来。 郑晴琅见儿子一脸委屈,连忙为他们辩白,“苦日子过惯了,不敢吃不敢喝的,倒自己把自己作践坏了。病这一遭,我也想明白了,该吃吃该喝喝,把身子养好了,才叫不拖累孩子们呢。” 黄大夫颇为认同的点点头,刚刚是他想茬了,就看之前那儿子的表现,也不像是会苛待母亲的人。他也经常会遇到那种病人,为了节省医药钱,愣是不就医,硬生生把小病熬成大病…… 误会解除了,他不再纠结郑晴琅瘦弱的原因,再次给她把了脉,并询问她一些身体的感受。之前病人昏迷着,他没办法问诊,如今问详细些,他可以更好对症下药。 “烧已经退了,身体还撑得住,但是不好好调养,肯定有碍寿数。我知道你们是寻常农家,太贵的方子也吃不起,就用一些平价药材替代,虽然效果差些,但胜在便宜。先吃半个月,半个月后依旧来药铺找我,我再号脉调整方子。” 薛满仓听罢,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到黄大夫面前,问道“黄大夫,我娘调养身子,这灵芝用得上吗?” 黄大夫一听灵芝,眼睛一下子亮了,急忙将布包揭开,露出里面晒干的灵芝。 这半株灵芝是某次薛子俊从山上扒拉过来的,得亏薛满仓见多识广,才认得出来是灵芝,不然差点就让原身扔了。因为这灵芝比较小,又被野兽踩踏得只剩下半株,薛家以为卖不上价,就只是晒干了搁家里存着。 “啊呀,这灵芝个头不小,应该是已经成熟了,药效也是有的,可惜炮制得不太好,存放不当,药效怕是要打个折扣了……” 薛满仓有些急了,忙打断问一句,“黄大夫,我娘用得上这个吗?要是用不上,您就收了,给我娘换贵方子吃也行。” “这灵芝糟蹋成这样子,收了也没多少银钱,倒是食用灵芝可补养气血,治你娘的虚劳短气之证正合适。罢了,既有这个,我的方子就着它再调调,药效会更好。 说完,黄大夫将灵芝递给薛满仓,低头改起了方子。 一旁的郑晴琅难掩失望,刚刚她脑海中还闪过一丝念头,这灵芝要是能换成银子就好了。可惜,看黄大夫那个架势,似乎没有收购的欲望,大概这灵芝真得被他们糟蹋得不像话了。 “黄大夫,我这调养,需要一直吃灵芝吗?” 黄大夫抚了抚自己的胡须,思考了下,“那倒也不必,前期吃上一些,后面身子的亏空补上来了也可停了。不过,灵芝可大补五脏虚损、平衡阴阳、调和气血,久服可不老延年,若是不心疼,平常煮汤粥的时候放入一些食用,对你的身体有益无害。” 郑晴琅听罢,便打消了卖灵芝这个念头,算了,还是身体要紧。 这夜,马宝珠和郑晴琅挤在一张病床上,薛满仓和薛满山则是打地铺,好在此时夜晚温度不是很低,倒还凑合得过去。 隔日一早,郑晴琅的精神好了许多,身子也不像昨天那样疲乏酸痛。 黄大夫来看过后,大手一挥,可以回家去了。 薛满仓去外头雇车买早餐,把剩余的钱给到了薛满山,让他们安排结算医药费。 他不知道娘亲放钱的地方,自己当天卖豆腐的收入不多,所以过来医馆前,便去村长家借了几两。 等到牛车赶到时,行李和半个月的药已经打包好了。四人快速解决了薛满仓带过来的早餐,便出发了。 薛满仓三人很是殷勤,抢着搀扶着郑晴琅上车,惹得赶牛车的大叔直呼郑晴琅有福气,儿子儿媳都是孝顺的。 第37章 三个巴掌 回去后,郑晴琅成了薛家所有人眼中的易碎娃娃,不止儿子儿媳管着,连几个孙子孙女都轮流排班盯着。 特别是薛晓春这个大孙女,从那碗糖水鸡蛋开始,在那次树下深聊交心,一次又一次享受到奶奶对她的“偏爱”,她的心已经紧紧黏在了奶奶身上。 各种服侍奶奶的活计,她都抢着干,打水洗脸递毛巾,端茶端饭送补药。一天三顿的药,都是她眼不错盯着熬的。 她还花了自己剩余的五文钱,跟隔壁婶子换了饴糖。每回奶奶被药水苦得直皱眉时,她就适时送上一颗,给奶奶甜嘴。 她拢共只有十文钱,是郑晴琅上回豆腐宴后给她的“工资”,五文钱给了老药头当医药费,五文钱为奶奶买糖果。虽然唯一的私房钱花完了,但是她一点都不心疼。 郑晴琅虽然没有注意到她金钱上的付出,却实打实得注意到她感情上的付出。人心是肉长的,她开始觉得,有这么一个孝顺可爱的孙女,还挺不错的。 事实上,其他孙子孙女也没少孝顺自己。 比如,锦鲤孙子薛子俊,听说自己捡的灵芝有大用,就开始往山里跑,希望再捡一株灵芝给奶奶补身子。 只是,再锦鲤的体质,也不可能天天捡灵芝。否则,郑晴琅怕是要怀疑二孙子有什么空间了。 自然,生病了,就有人探病。 托田大爷的福,全村都知道自己生病了。在她回来的当天,就有不少与之交好的妇人上门探视。 她们没有一个人空手来的,或是送上几颗鸡蛋,或是送一篮子自家种的菜,再来就是一两斤小米……最大方的要数村长家,送了一包红糖和一包红枣过来,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 按媳妇周青梅的话,这天收到的礼物,够她们家好几日的吃食了。 郑晴琅让媳妇一一记下,回头有机会再回礼过去,也不枉她们好心来看自己一场。 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养了两天的病,她的气色虽还没恢复,但身上的酸痛已经消了,也不再感到特别疲乏。 这日,她正喝着药,底下却突然人声耸动,隐约听得什么“薛家”“心狠”之类的话,大概猜到有人找上门了,连忙一口闷了那碗药,然后苦着一张脸来到了家门口。 薛晓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亦步亦趋得跟在她身后。 到得楼下门口,郑晴琅一瞄找茬人的身份,就知道五爷那边应该行动了。 “乡里乡亲的,你薛家怎么就那么狠?让五爷那边的人上门催债,那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是呀是呀,你要是真的急用钱,说一声,我们还就是了,至于拉外人欺负同村人吗?” “可不是嘛,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把我孙儿都吓着了,要是真把我乖孙吓坏了,我和你薛家没完……” 随着这些人的抱怨,围观的村民也大都站在他们这边,甚至出言附和。 郑晴琅眼见群情激奋,觉得此时不能太强势,所以走到被围攻的周青梅跟前,“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坐在地上捶着胸口,边哭边口齿清晰得喊话。 “厚德呀,你把我带走吧,这日子没法过了。家里欠了债,那些欠了我家银钱的,眼见我家不好,死硬不还钱,逼得我们没法子,把借条当钱凑着还出去了。奇了怪了,这乡里乡亲的,好声好气上门要债要不到,人家外村人,咋就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还了?这还了钱,不乐意了,竟然来找债主麻烦,这还有天理吗?这不就是窝里横,只逮着同村人欺负,逮着我们老实人欺负吗?厚德呀,我年纪轻轻为你守寡,拉拔四个孩子长大,如今又被村里人欺负,我这苦死吃得够够的了,你就带我走吧……” 这一番喊话,外加郑晴琅苍白的脸色、瘦弱的身躯,就跟一记重拳一样,狠狠砸在了围观人的同情心上。 而薛晓春反应过来后,生怕奶奶有什么闪失,连忙蹲在她跟前,哭着安慰道,“奶奶,你别哭,等爹爹和二叔回来,就不怕了。” 一旁围观的田大爷也顾不得“事不关己”了,从人群中出来,站到郑晴琅跟前,指着那几个人破口大骂。 “二狗、二狗媳妇……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吗?人家看在同村的份上,好心借你们银钱。这有借就得有还,不收你们利息就算好的了,怎么?债主要钱还要出不是来了?” “那也不该招惹五爷的人……”仍旧有人倔强得反驳。 “怎么了?五爷的人害你们了?动你们一根手指头了没有?不就欺负人薛家好说话,所以硬赖着不还吗?恶人就是要恶人磨,我倒觉得,那欠条交给五爷是交对了!” 田大爷一脸正义凛然得喷着对面的人,一点都没想到,自己当初也是打算赖账来着。 围观的村民似乎被说服了,掉转头,开始指责二狗那几个人欺软怕硬,只挑着薛家这软柿子捏,在五爷手下面前,却跟鹌鹑一样。 村长姗姗来迟,见到郑晴琅婆媳孙三辈在地上抱头痛哭,而对面二狗等人凶神恶煞,听了一嘴围观群众的话,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对面那群人开骂。 二狗媳妇被骂得憋屈死了,怒火烧光了她的理智,只听她大声对呛村长道,“村长,骂个一两句就够了,你心疼你姘头,就到床上心疼去,在我们面前耍啥威风!” 话音落下,全场出现了一秒的静默,二狗的表情像是见鬼了一样,恨不得在上一刻就把自己媳妇那张嘴缝起来。 村长止住了骂声,颤抖的手指对着二狗媳妇,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姘头?” 二狗想要拦住媳妇发疯,二狗媳妇却扭身脱开,像是破罐子破摔,只为说个痛快。 “这些年,每次薛家同邻里闹矛盾,你都站在薛家这边。暗地里又偷偷贴补了薛家多少,难道不就是因为郑寡妇是你姘……” “头”字还没说出口,“啪”得一声,郑晴琅的巴掌狠狠落下,二狗媳妇的头偏了,脸也红了。 “这一巴掌,打你信口雌黄,污蔑村长清誉。” “啪!”又一个巴掌,在二狗媳妇反应过来前,从另一个方向落下。 “这一巴掌,打你随口胡诌,污蔑我的清白。” “啪!” “这一巴掌,打你明知名声对女子何其重要,却为泄一己私愤造这等谣言,你不配为女子!” 第38章 打完就晕 三个巴掌打完后,趁着二狗媳妇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郑晴琅往后退几步,一脸凛然不可侵犯,霸气十足得放言。 “我郑三娘,为夫守寡二十年,清清白白做节妇,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你们要想空口白牙污人清白,那就试试,人在做,天在看,看回头雷霹下来,是霹那起子长舌妇,还是霹到我郑三娘身上!” 说完,她捂着胸口,做出呼吸急促的模样,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幽幽软倒了。 从地里赶回来的薛满山,远远瞧见娘亲晕倒,黝黑的面皮发紫,抬起手中的锄头就要往二狗那群人挥去。 好在村长立在前头拦住,一把夺过他的武器,然后冲他吼,“还不把你娘抱回家去?” 薛满山恨恨看了一眼对面,咬牙说了句,“要是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说完,他才一把抱住娘亲,快步往娘亲的卧房跑去。 郑晴琅趁着外人没跟上来,在床上睁开眼,低声说了句“我装的”,然后又闭上了眼。 刚刚还一脸焦急的薛满山,表情一下子愣住了。 紧随其后的村长见状,拍了一下薛满山,“你娘不是有药吗?赶紧熬了给她喝下,瞧她脸色差的,要不还是去镇上吧。” 薛满山艰难得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然后说道“大夫说过,娘这是气虚,若是太激动的话,会有晕厥的可能,这个时候熬些红糖水喂下就成。” 村长一脸怀疑,“就只要红糖水就成?” 薛满山心虚却坚定得点点头。 而薛家门口,围观的人群还没散去,有的谴责二狗他们欺负寡妇不像话,有的幸灾乐祸道以后还有好戏看…… 被二狗撺掇一起找薛家麻烦的其余三家人,见势不对,连忙撇清自己。 “当初是你说的,找薛家闹一闹,逼他们拿钱消灾。这下好了,托你媳妇那张嘴,钱没讨到,反倒惹了一身腥臭。我们不管,薛家或者村长要找麻烦,就只找你,不关我们的事。” 三家领头的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得走了。 二狗见状,气咻咻得领着媳妇回了家。 等两人到了房内,他反手就给了二狗媳妇一巴掌,接着,房内断断续续得响起了妇人的呼疼和哭泣声,以及男人的叫骂声。 隔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二狗媳妇亲自上门致歉了,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鸡蛋。 郑晴琅一脸惨白得半卧在床上,望着二狗媳妇脸上的伤痕,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这人嘴欠是真的,但却不应该是她男人家暴她的理由。 “你男人打你了?” 二狗媳妇原以为她这副样子,必定是要受些嘲笑的,过来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成想,郑寡妇的语气里,不仅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是心疼和不赞同。 她也猜不出郑寡妇是怎么想的,只能点点头,然后瓮声瓮气说道“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编排那些瞎话的。谁都知道婶子你不容易,一个寡妇要拉拔四个孩子。村长也是看在你男人救了他孩子的面上照拂你家,我就是气狠了,说了胡话,对不起!” “你能知道错就好了,这时代本就对女子不公,咱们女子又何苦为难女子呢?以后这种污人清白的瞎话不要随口说了,三人成虎,有时候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是一条命呢。” 郑晴琅见二狗媳妇态度真挚,心里原谅了她七八分,回应的话不自觉变成了劝导。 二狗媳妇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听得出郑晴琅话中的善意,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婶子。” “说来好笑,大家都叫你二狗媳妇,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郑晴琅温声问道。 “我……我没有名字,娘家姓王,是家里的老大,以前大家都叫我王大妞。”二狗媳妇不好意思道。 郑晴琅却似没看到她的尴尬一样,笑着说道,“我们是一样的,我爹娘也没给我取名字,因为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郑三娘。这样,我以后不叫你二狗媳妇了,四个字太长了,我叫你大妞如何?” 王大妞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换个称呼而已,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尊重。 “行啦,大妞,昨天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说瞎话,我当场回了巴掌,也没吃亏。这篮子鸡蛋,你就拿回去了,拿到镇上卖好几十文钱呢。” 王大妞一听,连忙起身,“不不不,这是给您补身子的,昨天你都被我气晕了,哎呀,我这张嘴真是……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不用送了,婶子。”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外走了,生怕郑晴琅拎着鸡蛋追上来。 郑晴琅眼睁睁看着那人飞速逃离,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微微张着嘴巴,最终没有唤她回来,而是给了薛晓春几十文,让她给王大妞送去。 “你就跟她说,这鸡蛋当咱们家买的,若是不收,回头村里又要编排咱们趁机讹人了。” 薛晓春认真记下后,带着钱出门了。 郑晴琅见家里没人,干脆关了卧室门,从柜子里将这些天挣得银钱扒拉出来,开始计算自己的资产。 豆腐的生意虽是大房在做,但除了换来的黄豆放入仓房留用外,得到的散钱都上交给了郑晴琅,加上豆腐宴的收入,扣除她看病的花用,此刻她的手里只剩下二两半银子了,好吧,正好可以还下个月开始的“分期付款”。 钱还真是不经花呀,她突然有种上山挖灵芝的冲动。听黄大夫说,年份好的灵芝可以卖到一斤一百两,万一她撞大运真的挖到了呢? 可惜,她身体还有些虚弱,爬山什么的,还是算了。而且,灵芝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哪里就随随便便让她挖到了,还是把身体调养好,再活它个三十四年,别说几百两了,几千两都挣出来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她将眼前这包零零散散的铜钱放了回去,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张发黄的空白纸张,又去厨房灶膛里扒拉出一根黑炭,煞有其事得写起字来。 “今年小目标,一识字,二挣钱。” 似是觉得写得太空泛了,她又在“识字”后面添加了说明,“熟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 接着,她又在“挣钱”后面写道,“还清债务,买驴,存款五十两。” 说来好笑,依照薛家之前的家境,其实是买得起牲口的,但原主觉得家里的地太少,人照顾得过来,所以就没有买这个大件了,要是当初买了,薛家也少被骗十几两了。 第39章 物以稀为贵 写完了“今年大计”后,郑晴琅正愁着怎么搞钱,财神爷就来了。 马千顺在葬礼结束后,花了几天处理完亲爹留下来的遗物,还有结清各种殡葬费用,同兄弟几个商议着分担……诸事妥当后,这才想起段府管事小儿子娶媳妇席面的事。 这日,他亲自来了一趟薛家,邀请郑晴琅去镇上拜访段府管事。 郑晴琅欣然同意,带着小助手薛晓春,又包了田大爷的车,一牛四人,利落出发了。 段府坐落在东城区有名的“贵人区”,在这里居住的不是当地的官吏便是有钱的富商。 田大爷简陋的牛车出现在这里时,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好在,段府的门卫还算好说话,并没有因为他们一行人的寒酸而趾高气昂,而是在确认马千顺的身份后,便替他们往内传话了。 过了一会儿,从内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见到马千顺,便满脸带笑,拱手问好。 “千顺兄,往常都请不动你,怎的今日竟有空过来?家中琐事可都办妥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说。” “不是你请不动我,是段府太富贵,我见了发怵。家里的事都妥当了,这次过来,是为着你的事。” “我的事?”段府管事一时间想不到何事,脸上疑惑得重复道。 “吃席的时候,你不是说我请的席面师傅好嘛,这不就给你请过来了。” 马千顺说完,扭身指了指他身旁的郑晴琅,示意她就是上次豆腐宴的席面师傅。 段府管事恍然大悟,连忙转身正对郑晴琅,眼里满是笑意,“原来这位就是豆腐宴师傅呀,失敬失敬,我是段府管事段佳兴,敢问师傅名讳?” “不敢当师傅二字,我叫……我本姓郑,你叫我郑大婶就成。”郑晴琅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现代的名字,好在及时刹住了车。 段佳兴也没察觉什么不妥,站门口寒暄几句后,便请人入府叙话。 田大爷对这种豪门大户天然有些畏惧,连忙表示自己在外头溜达一圈就成,实在不敢进去。 郑晴琅见此,也不强求,只和马千顺和大孙女薛晓春一起,被领着到达段管事在府内的住所。 几人坐定后,待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上了茶,各方饮了半盏,才开门见山得聊了起来。 “不知道郑师傅除了豆腐菜,还擅长做什么菜?”段佳兴斟酌了下,最终没有唤郑晴琅大婶,依旧称师傅以示尊重。 郑晴琅来前已经预了有这样的问题,实事求是回答。 “也不拘什么菜,只要是常见的食材都可做得,味道可以根据客人喜好安排。不过嘛,不怕段管事笑话,我出身普通农户,太过珍稀的食材,像什么鹿茸熊掌的,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擅长烹饪了。” 段佳兴一听,并没有看轻她的意思,反倒觉得她这人很实在。若是她一个劲得吹嘘无所不能做,他倒是要打个问号了。 “哈哈哈,什么鹿茸熊掌的,这也是江南那些豪富盐商,还有京城那些天之骄子才享用得上,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富之家,哪里敢用这种东西?” “佳兴兄,你这可是给你主家抹黑了,段府茶叶远销藏区,每一趟都是暴利,你家主子就算每顿都是鹿茸熊掌,也不是吃不起。”马千顺开玩笑道。 郑晴琅心中暗笑,熊掌就不说了,每顿都鹿茸的话,怕是段府的主子们得天天上火流鼻血了。 段佳兴被好友调侃,又笑了一声,方才解释道,“各位别看段府富贵,但是主子们过得却并不奢靡。就说饮食这条,也不过比咱们这些破落户略微精细些罢了。” “哦,这倒是难得,怪不得外人都说,段府的家门极正,见微知着,这便是了。”马千顺十分相信好友的话,顺势赞道。 段佳兴与有荣焉,紧接着便大赞段府各主子们的行事作风,好像一个媒婆在卖力得介绍手头的适婚人选。 郑晴琅眼见如此,也不急着议事,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过了一会儿,还是段佳兴自己醒转过来,作势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道,“哎呀,见笑了,明明是谈席面的事,反倒让你们听我讲古了。” 接着,他便向郑晴琅说道,“冒昧问一下,郑师傅的厨艺师从何人?上回的席面,那道三鲜豆皮我至今仍在回味,香味十分浓郁,用的该不是寻常佐料。直觉告诉我,郑师傅的厨艺不一般呐,定是师从名家才对。” 郑晴琅心头一凛,这下她该如何应答? 若她回说没师傅的话,那些香料的应用解释起来有些勉强,若说有师傅的话,她的师傅又该是哪号人物? 心里快速计较,很快,她便拿定了主意,杜撰了一个故事。 “其实我不算正经拜师,只不过偶然间帮助了一位老者,他口述了几张方子作为答谢,好在我记性还不错,学着方子上的做法烹饪,长年累月下来,才有今日的成果。” 这一番说辞下来,即便有人要细问老者身份,郑晴琅也可以“萍水相逢”为由搪塞,虽不完美,却还说得过去。 果然,段佳兴听罢,也没有深究,而是说回喜宴该做的菜式上去。 一番讨论过后,他们定下了四喜丸子、鸳鸯鸡、糖醋排骨等十道菜式,寓意十全十美。 段佳兴当场写了契书,写明合作细节后,双方签字。 郑晴琅拿着毛笔很不熟练得写下“郑三娘”三个字,看到旁边龙飞凤舞的“段佳兴”,她几欲羞走,再次在心里给今年的计划添了一句,“练字,至少得端正!” 离开的时候,段佳兴亲自送他们到门口,末了还含笑说道“郑师傅手艺非凡,段某必定给郑师傅介绍多一些生意。” 谁知,郑晴琅却连连摆手,“多谢段管家好意,我这身子虚弱,不可太过劳累,家中儿孙给我定了规矩的,一个月只能接一单席面。这个月接了马家的豆腐宴,下个月接了你家的喜宴,这两个月的排期就算满了,旁的我也做不来。” 段佳兴一听,觉得十分惊奇,这年头,还有人嫌生意太好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举凡大师,都是有讲究的,必不像寻常人一样只奔着钱财去。郑师傅身子差,为了保证最佳的席面效果,不就得减少接席面的频率吗? 如此这番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太幸运了,一个月一次的大师席面,竟然让自己订到了,有种捡到大漏的感觉! 不管,等吃席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宣扬郑师傅的席面有多难得。 一旁的薛晓春,虽然心里疑惑他们什么时候限制奶奶了,却没有当场揭穿,特别是在看到段佳兴肉眼可见得更开心了,她就想,奶奶说的话,自有她的道理。 回到家中,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才低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郑晴琅也没有藏着掖着,认真答道“一来,我确实是在调养身子,不宜太过劳累,所以少接点席面为好;二来,物以稀为贵,你奶奶我啊,接下来要走的是高端路线,要是谁都能吃到奶奶做的席面,不就不高端了吗?” 薛晓春虽然听不懂“高端”是什么,却有些理解奶奶的话意,内心暗道,奶奶不愧是奶奶,比爹爹厉害多了! 郑晴琅不晓得薛晓春在心里“踩一捧一”,她已经想好了,以后做席面生意的时候,都带上这个大孙女。耳濡目染下,她指定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女强人。 至于是否要将她往厨子的路上领,就看她是否有兴趣了。不过她每次做菜时,大孙女只是惊叹而没有渴望,大概是没什么学艺的想法了。 罢了,一切随缘吧。 第40章 会拿捏人的大闺女 半个月的药水和膳食的调养下,郑晴琅干巴巴的脸总算有肉了,脸上部分皱纹也似乎被撑开了,不再是“千丝万缕”。 家里没有镜子,她只能端了一盆干净的水,借着水中的倒影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之前,她是不敢看的,陡然变老了二十五岁,手上身上已满是岁月的痕迹,在她的想象中,这张脸也应该是极为灾难的。 人大都是爱美的,她终究不能免俗。唯一劝自己的话便是,侥幸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不能太贪心。 好在,水中的倒影没那么糟糕。 瓜子脸,大眼睛,鼻头小巧,嘴巴适中,若是忽略那些皱纹和花白的头发,原身年轻的时候,应该也算是美人一枚了。 她之前梦见过原身一次,醒来后说了一句“老二像娘”,后面再认真回忆,却怎么也看不清梦境里的那对夫妇了。 这会儿,梦境里的原身,再次清晰呈现在自己面前。不过,梦境里的更年轻些,大抵去见久违的丈夫,原身也想要美美的吧。 她的思绪,如同脱了缰的野马,跑得老远……直到外间的嘈杂声传来,才让她拉回了现实。 “叩叩叩”,她的卧室房门传来了敲门声,“娘,您收拾好了吗?大姑姐,大姑丈,带着孩子们来了。” 一语未了,原身大闺女薛秀慧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呐,这是我娘的房间,我这当闺女有什么好避讳的。” 说完,没等郑晴琅回应点什么,她卧室的房门就被“砰”得一声野蛮推开了,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裳的胖乎乎的妇人,风风火火得走了进来。 “我滴个娘嘞,咋瘦成这样了,是不是大嫂二嫂她们没给你饭吃?我就说嘛,养儿子有啥用,到头来还是跟媳妇一条心……” 薛秀慧还没看清她娘的模样,就对着紧跟上来的大嫂一顿输出了。 周青梅在一旁急得直打转,这个大姑姐太过分了,空口白牙,就给他们栽那么大的罪名,偏生她嘴笨得很,都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总不能说娘这么瘦,是自己作的吧。 这时,郑晴琅也反应过来了,本来就对大闺女“摧残”她卧室门的行径不爽,这会又见她作势拿捏大嫂,不管了,先怼回去再说。 “哎哟,这不是我大闺女嘛,养儿子没用,养闺女总有用吧,难得回一趟娘家,可给我这个当娘的割条肉没有?瞧我这瘦的呀,就等着我大闺女给我送肉补补呢!” 此话一出,薛秀慧顿时愣住了,这还是之前对她百依百顺的亲娘吗? 她明明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带东西回娘家的“习惯”,这是拿话堵她吗?还是说她现在对大嫂有改观了,见不得自己摆大姑姐的架子?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沉寂,谁都没有再开口。 郑晴琅不是没有注意到大闺女的疑虑,但是她觉得原身以前的处理方式不妥当,所以并不打算继续维持面对大闺女的“人设”。 什么人设呢?事情还得从原身两个闺女的嫁妆说起。 原来,薛秀慧出嫁的时候,薛家的家境并不好,所以家里只勉强凑了四抬嫁妆。 而等到薛秀美出嫁时,薛家的光景已经有所好转,又因为嫁的是镇上高门,为了不让陈家看不起自家,家里硬是凑了八抬嫁妆。 从给小妹添妆那日起,薛秀慧便心里不平衡了。但是,她聪明得只在原身面前哭诉,并没有闹得太难看。 原身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两个闺女出嫁,她都尽了当时最大的心意了,没有偏心的意思。 奈何薛秀慧太会诉苦了,渐渐地,原身也觉得大闺女太委屈了。此后,不仅私底下贴补她,而且,每回她回家要吃要喝要拿,也由着她。 这一纵容,薛秀慧便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娘亲,经常回娘家作威作福了,时常当面给嫂子和弟妹难堪。但因为马宝珠也不是个善茬,被撅回几次后,便只拿周青梅这个大嫂立威了。 郑晴琅回忆起这些往事,忍不住在心里摇摇头,原身对薛秀慧的纵容,说难听点,那就是在“助纣为虐”呀! 两个闺女,家里都是凭借当时的实力尽力给置办嫁妆了,时移世易,又不是刻意亏待薛秀慧的,何来的亏欠? 硬要说亏欠的话,算上原主后面对大闺女的贴补,也尽够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开始审视薛秀慧,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便宜大闺女的性子改过来,她可不是原身,没有太多母爱的羁绊,快三十岁的闺女不乖怎么办?打一顿就好! 薛秀慧被她娘亲瞧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发问,“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这么瞅着我干嘛?” 郑晴琅的目光落在她肉肉的脸颊上,笑了一声,“我在想,你这阵子伙食不错,又胖了些。” 这倒不是她瞎说,眼前的薛秀慧圆滚滚、肉乎乎的,一米六不到的身高,目测却有一百四十多斤,实在不像是普通农家能养出来的妇人。 也不知道她在夫家那边吃的啥,竟是越来越圆润了?不过也很容易猜到,大女婿会打猎,那些猎物应该没少入她的嘴就是了。 薛秀慧一听娘亲“夸”自己,心中警铃大响,可不能让娘亲知道自己在夫家吃喝不愁,连忙卖惨道,“吴家哪里有啥好伙食,家里穷得叮当响,几个月都不见一次荤腥……” “娘撒谎,昨天家里才吃了野山鸡的!”“对,娘还抢我碗里的鸡肉呢!”“也抢了我的,我才吃了一块”…… 三个小男孩霍地闯进来,打断了娘亲的诉苦,顺便控诉起娘亲抢食的恶习。 薛秀慧尴尬不过一秒,很快逮住距离自己最近的大儿子金蛋,对着他的屁股狠拍了好几下,把他打得吱哇乱叫。 “我让你乱说,小小年纪,竟编排起你老娘我了,一点都不孝顺,当初就不该生你们这些讨债鬼……” 郑晴琅看不下去了,一把拍掉薛秀慧打人的手,将大外孙金蛋从她手里解救出来。 “要教训儿子,回你吴家教训去,当着我的面打我大外孙,是嫌我病得不够重,最好让我再生一场气不成?” “娘,你也不听她他们编排我什么……” “哪里是编排,明明说的是实话,你不抢你儿子吃的,他们能想出这样的话。” “我怕他们吃撑着,才夹掉一些……”说到这里,薛秀慧的底气有些不足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咱们这样的门户,从来就只有吃不饱的,哪里有吃撑着的时候,明明就是你贪吃嘴馋,好歹是当娘的人了,从儿子碗里抢吃的,真不嫌丢人呐……” 说完,她狠狠剜了薛秀慧一眼,然后语气温柔得对着三个外孙哄道。 “金蛋、银蛋、铁蛋,以后你们娘抢你们吃的,你们就过来告诉外婆,外婆给你们做主,好好骂骂你们娘。” “那外婆,骂两句就成了,不要骂太多。”刚刚还打得哭唧唧的金蛋,忍不住为娘亲说情了。 “算你识相……”薛秀慧才开口,又被郑晴琅瞪了一眼,瞬间住嘴。 接着,郑晴琅又和颜悦色得对三个外孙说道,“堂屋里有饴糖,让大舅母给你们拿,吃完后找你们表哥表弟他们玩去哈。” 一直在旁边充当壁纸的周青梅,见婆母吩咐,整个人又活了过来,连忙带着三个小的下去,她实在不想面对大姑姐这个可怕的女人。 薛秀慧等人都离开了,瞬间就将刚刚的闹剧抛在脑后,也不顾郑晴琅还沉着的脸,大喇喇得挑起另外的话题。 第41章 大闺女的偷懒技巧 “娘,听说你前些天给人做豆腐宴,做得可好吃了,我难得回来一趟,您可得给我整些豆腐菜试试。还有,刚刚我在堂屋还看到石磨嘞,大嫂说是做豆腐的,我不管,你得教教我,我回头也做些豆腐卖卖,挣点钱买头花……” 郑晴琅的脸更黑了,不为其它,只为她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这让她觉得很不爽。 “你的脸挺大呀,来一趟娘家,不关心你老娘病着痛着,开口就是让你老娘给你做饭?” 说完,也不等薛秀慧反应,又接着一顿输出。 “还有,别老觉得薛家该你的,你那四抬嫁妆,已经是当时薛家能办到的最好的了,要是你再晚几年出嫁,薛家也照样给你置办八抬!你只看到自己只有四抬嫁妆的不平,何尝看到薛家为了还给你置办嫁妆欠下的饥荒,私底下吃了多少苦?” 薛秀慧呆住了,娘亲以前从没说过,自己的嫁妆还是举债置办的,若是她知道的话…… 紧接着,她才意识到前头话里的信息,“娘,您真病了呀?得啥病了,看着不像呀,我刚刚那些话只是唬大嫂的。” 确实,在她的眼中,娘亲虽然依旧是一副干瘦模样,但是脸上的血色和多出来的肉不是骗人的。 “我病没病,你去瞅瞅,灶上的药还熬着呢。” 说完,郑晴琅狐疑的目光朝着她射去,问道,“难道你不是听说我病了来探病的,是冲着豆腐法子过来的?” 薛秀慧尴尬得只能讪笑了,她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娘亲。 她还真的是为豆腐法子来的。昨天,她从同村人口中得知娘家开始做豆腐生意,心思便活了。 原本想着,按照娘亲现在对自己无话不应的那个劲头,从娘家要个豆腐法子应该不是难事,为此,她还破天荒得让自家男人拎一只野鸡过来。 她都计划好了,她夫家那边离镇上近,以后卖豆腐就去镇上,不会和娘家人抢生意就是了。 只是眼下,她却不太确定了,娘亲今日的态度怪怪的,不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念头转了好几下,她最终不敢开口说实话,而是岔开话题。 “娘,您到底得了啥病?大夫是怎么说的?” 郑晴琅已经从她的反应猜到大半,心里忍不住暗叹,薛秀慧在原身的纵容下,愈发大胆了! 薛秀慧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耳濡目染下,她该知道,娘家的赚钱门路不是她一个外嫁女该觊觎的。这话要是让她的兄嫂几个听到,怕是有一顿架好吵了。 “心可真大呀!”她暗暗思忖道,就薛家眼下的经济状况,豆腐法子短期内是不可能给薛秀慧的,而且吴家的日子过得不差,他们自有他们的营生,卖豆腐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不像对薛家来说是雪中送炭。 她想了想,没有揭破她的心思,而是顺着话题答道,“哦,得了富贵病,得好吃好喝,好生歇着,就没啥大事。” 薛秀慧一听,心下稍松,“那娘您就好生歇着呗,家里家外的活都有人干,很用不着你操劳的。像我,每回婆婆交代我干啥,我都做得差劲些,久而久之,婆婆都不让我干活了……” 郑晴琅听着薛秀慧炫耀自己的偷懒技巧,满头黑线,心中为闺女的婆母和妯娌默哀,遇到她这个滚刀肉似的闺女,真的挺惨的。 听听,什么做饭故意煮不熟,不然就是菜里加多几勺盐,种地故意摔倒,不然就是磨洋工…… 她忍不住打断薛秀慧的洋洋得意,“别说了,我都替你脸热了。你以为你那点伎俩旁人哄得了旁人,也是你公婆性子好,男人也疼你,不然有你好受的。想想春花,从前那么厉害的人,到了她婆婆手里,不也训得跟小猫一样听话?” 春花是薛秀慧未嫁人之前的闺中密友,薛秀慧倒也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据说被婆婆磋磨得不像话,怀着八个月的大肚子,还得下地干活,洗全家人的衣裳…… “娘,你这不是在咒我嘛?”薛秀慧想到春花的遭遇,有些不满得嘟囔道。 郑晴琅有些无语,她的意思是这个吗?她的意思是让她稍微收敛些,别把所有人都当做傻子。 懒惰是人的天性,她想法子偷懒无可厚非。 她自己在现代时,上班时间也会偷偷躲厕所玩会手机放松。 但她的偷懒是在完成自己工作任务的前提,而薛秀慧的偷懒,无疑是将原本规划给她的劳动转移给吴家旁的人,久而久之,旁人不可能不生怨的。 一旦生怨,家宅不宁,最终薛秀慧也会受到反噬的。 这浅显的道理,此时的薛秀慧大概听不进去了,她也懒得规劝,干脆结束了这糟心的话题。 薛秀慧不明白娘亲又在生气些什么,两人再次沉默对坐了几秒后,她从怀里搜刮出一个荷包,倒出里面几十个铜板,推到娘亲面前,一脸肉痛。 “娘,我就剩这么点了,你拿去买点肉,补补身子。” 郑晴琅转怒为喜,同时有些惊讶,咦,这大闺女似乎没有到扔掉的地步呀。只是,这才几十文,原身断断续续贴补给她的怕有好几两了。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试探性得问道“你知道咱家欠债的事吧?” 薛秀慧“啊”了一声,一脸迷茫,明白表示了自己的不知情。 郑晴琅也没有藏着掖着,开始声泪俱下得诉苦起来。 “哎呀,秀慧呀,你不晓得哩,咱家遭老罪了,你大哥……” 随着她的讲述,薛秀慧眼睛逐渐睁大,全程张大着嘴巴,形象得表达了自己的惊愕。 故事听完后,她才吞了吞口水,“我的老天爷,五十两,咱家不吃不喝也得攒几年,大哥就这么悄没声借了,还傻傻得交给了旁人!哎哟,我的蠢大哥哟……” 她一会儿骂薛满仓,一会儿骂那骗子,等到出了那口气后,才气喘吁吁得坐下来。接着道, “娘,要是下个月的饥荒还不上,你给我捎句话,我……我虽然私房钱剩下的不多,但再找大雄凑一凑,还是能够凑个二两的。” 郑晴琅这是真感动了,这大闺女真得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铁公鸡主动拔毛了。 不过,她面上有些疑惑,“娘不是跟你要钱哈,只是按理说,这些年我贴补给你的,加上大雄私下给你的,你总不至于连个二两的私房钱都没有吧。” 薛秀慧支支吾吾了一小会后,才低声说道“我每回去镇上,都会自个儿偷摸下馆子,不然就是买零嘴,这……吃着吃着,钱就没了。” 郑晴琅一下子不知道说啥了,她知道大闺女这身肉的另一半原因了。 第42章 避免冲突不是怂 母女叙话环节结束后,两人转移去了堂屋。 堂屋这头,灶台那处角落,一个男子正在给山鸡拔毛,见到她们进来,连忙起身,对着郑晴琅热情一笑,“娘。” 郑晴琅回以一笑,目光在他沾满鸡毛的双手还有木盆里头的山鸡过了一遍,“来就来了吧,怎么还带鸡呀,收拾好,带回去给亲家他们吃吧。” “娘,这些天猎的山鸡不少,镇上卖不上价,家里也吃了不少,这是特意留给娘吃的,算是女婿的一番心意。” 大雄虽然平日里憨憨的,但在丈母娘面前,嘴也还蛮甜的。 郑晴琅由衷得笑了下,不忘拿话刺一下旁边的大闺女。 “哎呀,旁人要不知道,还以为你不是我女婿,是我儿子呢,我这一年到头,也亏得你才能享到我出嫁大闺女的福了。” 这话有些夸张,却没有脱离基本事实。 在薛秀慧出嫁的头几年,也就是她妹妹秀美还未出嫁的前几年,她还是很正常的,每次回娘家,手里都不空着。 等到妹妹出嫁后,觉得自己受到亏待,她便变了性子,每回回娘家都是空着手来,装满手走。要不是她男人老实,又主动安排着,她怕是连四时节礼都想省下。 薛秀慧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听得出来娘亲话里的意思,再一次确认到一个事实,娘亲似乎不打算再惯着自己了。 虽然不晓得娘亲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是她天生趋利避害的性子,让她选择了眼下对她最有利的做法。 于是,她一脸讨好得说道,“娘,女婿孝敬丈母娘,天经地义,不就是一只山鸡,回头我让他送野兔野狍子来,那肉做起来叫一个香嘞……” 一旁的吴大雄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瞄了自己媳妇好几眼,她媳妇啥时候这么大方了? 这几年,他一要拿什么猎物孝敬丈母娘这边,她总是拦着说不用,说留给她自己吃就行,只要补在她身上,丈母娘就比自己吃还高兴…… 郑晴琅没猜到大女婿的心路历程,却在看到大闺女那副猛咽口水,仿佛被自己想象中的美食馋到的模样,再次无语了,好吧,大闺女是个实实在在的吃货。 晚间,锅里的山鸡炖得十分软烂的时候,薛满仓垂头丧气得回家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卖不完的半板豆腐。这是他第一回卖不完豆腐,所以表现得很受挫。 “新平村有一家也是做豆腐的,见我去卖,叫了几个族人,硬生生将我赶了出来。我听村里人说,那家人做的豆腐没咱家做的好吃。”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同行是冤家。咱家的豆腐品质还比那家的好,等咱们卖开了,那家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以后这新平村不能去了。” 郑晴琅很淡定得分析着,一旁的马宝珠却不乐意了。 “娘,凭什么呀,回头咱家几个人一起去卖豆腐,我就不信那家人真敢动手打人。” “卖个豆腐而已,何苦要同人起争执呢?新平村不行,那就去旁的村子,周遭又不是只有新平村一个村子。” 马宝珠没料到婆母的性子突然那么“软弱”,有些不敢相信,之前面对二狗那群人的霸气去哪了? 似乎猜到儿媳妇所想,她又补充了一句,“避免冲突并不代表咱们怂了,而是和气生财,咱们要赚钱,更要平安。咱们是可以一大家子人杀过去讨说法,让那家人同意咱们继续在新平村卖豆腐。可是,出气后呢?那人终究是新平村的人,以后说不定还闹幺蛾子,还是绕开了好。” 薛满仓一路回来,再大的火气也磨没了,反倒比马宝珠稳得住,很是赞同娘亲的话。 “是呀,我也觉得娘说得有道理,虽然他们行事霸道,但是同村人大都是互相维护的,总不会为了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外村人出头,以后新平村不走就是了。” “大哥,你既然想通了,为何还一副垂头丧脑的?”薛满山不解道。 “就是这些天卖下来,豆腐有些不好卖,四板豆腐,要走好几个村子走好远才能卖完,我有些担心而已。” 村里人也不是天天吃豆腐的,特别是那些更加偏僻和贫穷的山村,豆腐都算是奢侈品了。 郑晴琅听罢,这才想起了她几天前的打算。 “这几天惦记着养身子,你不说这个,我还差点忘了。总是卖老豆腐,怕是大家都吃腻了,以后,老豆腐减一板,加一板香干卖卖。香干可以放久一些,也不怕当天卖不完。” 薛满仓听到这个,颇有一种“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动静,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鲜活了。 “对呀,可以卖香干,我咋把这玩意儿忘了呢,上回的水芹炒香干,可好吃哩。” “嗯,毕竟是新产品,卖的时候拿一小块出来给人试吃,这样方便打开销路。”郑晴琅提醒道。 “娘,回头我让孩子们摘些水芹菜,等满仓出门前,就做水芹炒香干那道菜,让大家试吃怎样?”周青梅灵机一动,低声建议道。 郑晴琅满意得望了她一眼,点头赞同,喜得她笑逐颜开。 一旁置身话题外的薛秀慧忍不住了,听到有好吃的,连忙插话了,“什么水芹炒香干?真的那么好吃吗?比我送过来的鸡肉还好吃?” 原本摩拳擦掌想要探讨如何卖豆腐干的众人,被这么一打岔,突然顿住了,紧接着,薛满仓的肚皮发出大大的咕噜声,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声,接着,大家相继笑开了。 郑晴琅手一挥,得了,还是先干饭再说吧。 晚饭时,薛秀慧如愿以偿得吃到了水芹炒香干,然后拎了几块老豆腐回了夫家,终究,她不敢开口问豆腐方子的事。 马宝珠收拾碗筷的时候,还忍不住嘀咕,“这大姑子啥时候变了性子了,一只山鸡只换几块豆腐……” 一旁经过的郑晴琅…… 嗯,大概是因为她这个当娘的没给撑腰了,不敢乱来了吧。 说干就干,因为香干的制作时间比较长,所以送别了薛秀慧一家子后,薛满仓和周青梅就开始磨豆浆了。 郑晴琅等他们将老豆腐做出来后,指导他们如何制作香干,确认他们掌握了技巧了,就打着哈欠去屋里休息了。 至于薛满仓他们,在等待晾晒的过程中,干脆将明日要卖的老豆腐都做了出来,忙碌到下半夜,堂屋才没了动静。 隔天天一亮,踌躇满志的薛满仓,带着新产品再度出发了,精神饱满得不像熬了个大夜的人。 第43章 田埂边上聊八卦 郑晴琅目送薛满仓离开后,吃了早饭后,便和其余人下地了。 水田中的秧苗长势良好,几乎一天一个样,同样茁壮成长的,还有令庄稼人头疼的杂草。 这个时候除草,自然没什么动力设备,都是人工手动除草,是水稻插秧后最繁琐劳累的工作之一。 郑晴琅提着锄头,从杂草贴地的部分、或是从浅层土下切断。杂草不能挖根,免得伤毁了禾苗的根系。 这样做的话,由于草根还在,锄过的地过一段时间还会长出杂草来,就得再锄一遍。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不怎么有“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呢。 当农民,是一件辛苦的事,特别是当古代的农民。 春天的太阳不会很烈,饶是如此,长期站在无遮无拦的阳光下,草帽底下的每一张脸都红通通了,仔细看,仿佛还冒着热气。 “晓春,子仁,青梅,先到田埂上歇会儿,喝口水,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火,别把人晒晕了。” 郑晴琅解开草帽绳子,顾不得脸会被晒黑,用力扇了好几下,恨不得这几下就把身体的所有热气扇飞。 薛满山夫妇去旱田那边干活了,那里的活计比较重,所以水田这边只剩下他们几个老弱妇孺。 “娘,我不累,你自个儿去歇着吧。” 周青梅抬头回道,她的右手沾满了泥土和青草,用稍微干净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却还是在脸上留下几道泥痕,汗湿的刘海被她往耳后拨,露出那大大的胎记。 郑晴琅瞄了她一眼,明明累得直喘气了……再瞄一眼大孙女薛晓春,已经听话得停了手,往她这边走来。 她忍不住在心里计较了下,果然,小孩子还是比成年人更好教一些。 明明她这阵子对这个大儿媳释放了不少善意,明里暗里也教了她一些抬头做人的道理,但是依旧改不了她自卑的性格。她越自卑,就越想通过不停得干活讨好家里人…… 软话不听,只能来硬的了,她语气有些冲得说道,“你别逞强了,这日头有些毒,歇口气耽误不了今天的活计,等下你中暑了,家里还得费银钱抓药呢。” 周青梅听罢,也觉得人有些发晕,听话得来到了田埂上坐下,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然后发出一声放松的长叹。 不一会儿,旁边田地干活的牛婶子也上来了,拉着郑晴琅说话。 “三娘,后天便是十五了,太华寺门口有庙市,你去不去?” 这边有个风俗,每遇初一、十五日,信佛的人都会去太华寺上香。拜佛的人一多,十里八乡的小商贩便聚集在太华寺门口的空地前,或是买卖货物,或是提供平时不常见的表演,如皮影戏、木偶戏、斗鸡等等。 原主是信佛的,平常有空就去太华寺烧香拜佛,像初一十五这种“大日子”自然是必去的。 郑晴琅自然不会陡然破坏原主这个人设,再加上,她从前是没这种信仰,但经历了魂穿一事,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自然是要去的,正好给无为住持送点自家做的豆腐,他们出家人不能吃荤肉,吃豆腐正好。” 牛婶子认同得点头,似感慨道,“应该的,你和太华寺的僧人关系好,又学了人家做斋菜的手艺,是得送些谢礼才是。” 郑晴琅反应了几秒,才理清她的话意,原来是将自己做豆腐宴的手艺归功给太华寺了。 这倒挺合理的,太华寺的斋菜蛮出名的,经常会有镇上的“达官贵族”过去拜佛吃斋菜。她这“一鸣惊人”做出来的豆腐宴,解释是从太华寺偷师来的,倒比之前杜撰的师傅来得更顺理成章。 于是,她没有反驳,顺着牛婶子的话意答道“嗯嗯,等我家里缓过来了,我再给添多些香油钱。” 牛婶子一听,心里刚刚起来的酸意没了,薛家这还欠着一堆外债呢,自己在羡慕些什么。 “唉,日子会好起来的。后天去的话,你别只惦记着谢人家,学学我,烧上一大手香,然后在佛祖面前许上百十来个愿……” “哈哈,许那么多愿望,佛祖顾得过来吗?”郑晴琅忍不住笑问。 “嘿嘿,我就是想,那么多人许愿,佛祖总得挑一个两个实现吧,我就许多一些,万一真得挑中了呢?反正我又不亏!” 懂了,拼概率是吧?郑晴琅心道,面上好笑,应承道,“那我回头拿多些香烛,学着你,许上百八十个愿望。” 牛婶子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脸上的笑意愈发真切了,又热络得聊起了村里的八卦。 “你听说了吗?前几天,二狗媳妇的娘家来人了,把二狗狠揍了一顿,二狗气不过,扬言要休妻呢!” 郑晴琅惊讶得直挑眉,她隐约觉得这事与她家有几分干系,好奇回道“诶,真要休妻呀?要是把大妞休了,就他那样式的,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牛婶子给了她一个“可不是这样”的眼神,话里充满了对二狗的不屑。 “哪能真的休妻,他就是说出来吓吓大妞他们的。谁知道,这话是吓到大妞娘家人了,却吓不到大妞,她多硬气,说要休就休,她正好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一旁支着耳朵听的周青梅忍不住打岔了,“不能吧,她孩子都生了几个了,还能真绞头发做姑子呀?” 牛婶子分了一个眼神给周青梅,怕她不信,连忙站起来身来比划。 “我当时在现场,眼见大妞回屋里头拿了把剪子出来,当着大家的面绞自己头发呢!” 周青梅震惊得微微后仰身子,“啊呀,真绞呀,后来怎样了?” “还能怎样,那二狗见他媳妇那么豁得出去,自己先怂了,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指天发誓,说自己再也不打大妞了,这才让大妞丢了剪子。可惜呀,那头发已经绞得不像话了……” 郑晴琅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头发长长就能好了。大妞难得硬一回,能一气把二狗压服了,是好事呢。” “是呀,男人教媳妇就教媳妇,上手就不好了。上回他把大妞打得那样子,我还以为大妞会忍呢,没想到闹着一出,怎么说呢,就觉得挺解气的!” “是呐,咱们都是当人家媳妇的,自然听着解气。你想想,为这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已经够辛苦了。回头还得吃拳头,正经搁我身上,那把剪子我可不会对上自己的头发,我对上那男人……” 郑晴琅的话还未说尽,便被牛婶子一拍肩膀打断了,“哎呀,话可别乱说,我知道你性子硬,但杀人是要偿命的……” “哎呀,我就是瞎说说,我男人早不在了,我拿剪子杀什么人呀?”郑晴琅笑道。 一旁的周青梅等人却瞪大双眼,他们的婆婆/奶奶厉害得有点吓人! 第44章 庙市摆摊 晚间,薛满仓又垂头丧脑回家了。 郑晴琅扒开盖着白布的竹筐一看,白豆腐倒是卖光了,但是他们一家寄予厚望的香干却还剩下一大半。 “香干卖价高,也就那些富裕的门户买些,一般的门户还是买豆腐的比较多。”薛满仓失望道。 郑晴琅一脸了然,“是为娘想当然了,香干自然是好东西,但是村里的这些人不是咱们的目标客户。” “目标客户?”薛满仓似懂非懂问道。 “对呀,比如酒这种东西,自然是卖给喝酒的人,酒客就是酒这种东西的目标客户。咱们的香干五文一斤,比豆腐贵了一倍不止,相当于三两肉了,要是你,你是买肉还是买香干呀?” “我……自然是买肉的。可是,咱家的香干不差的,吃起来跟肉差不多。” 郑晴琅没有反驳,而是将接下来的打算说出口。 “后天十五有庙市,去那里的人不光是各村的人,还有镇上的。明儿个你就不要去卖豆腐了,在家做多些香干,咱们去庙市摆摊卖卖看,要是反响不错,咱们就再往镇上卖。” 镇上距离下坝村较远,进城摆摊还需要给摊位费,为了节省时间和成本,薛家一开始卖豆腐没直接去镇上,但要是香干卖得好,倒是可以考虑了。 “行,我听娘的,明儿个在家里准备香干。” 薛满仓也觉得一直在各个山村叫卖豆腐不稳定,正寻思着是不是得去镇上,听得娘亲这安排,立马应承了下来。 隔天,薛家全体就陷入了忙碌中。 薛满仓夫妇带着两个较大的孩子做香干,郑晴琅见他们过滤豆渣太费劲,拉着薛满山比比划划,很快做了个过滤豆渣的神器。 周青梅一上手,就晓得这神器的好处了。 “娘,这东西用起来很方便哩,一个人就能搞定,比前头两个人抬着晃豆汁轻松多了。” 薛满仓见状,笑着冲郑晴琅举大拇指,“娘,你可真厉害,随便一想就能想出这东西。” 郑晴琅忙摆手,“哪里是我厉害,是你弟弟厉害,我也就是费点唇舌,他就给做出来了。” 薛满山难得被娘亲这么明晃晃夸奖,喜得脸都红了,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费什么功夫,你们先忙着,我继续砍竹筒去。”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得跑开了。 郑晴琅若有所思得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摇了下头后,继续在灶台附近忙活了。 她倒不是帮忙做香干,而是在调酱汁。 明天庙市上,他家摆摊除了卖香干外,还打算卖豆花,甜口很简单,撒上糖水就是了,咸口的就复杂了,她打算用粗盐、食醋以及茱萸等调味料,调试出一款鲜辣咸香的酱汁。 她用不同的比例调试好五款酱汁后,分别洒在新鲜出炉的豆花上,在场薛家人一一尝试过后,最终五号酱汁获得一致的投票。 郑晴琅自己试过五款豆花后,也点了点头,“确实,一号的味道最浓郁,但是太过了,把豆花本身的香味都盖过去了,不合适,还是五号的味道最相宜,那明天就按照这个比例来吧。” 一旁的小品尝员薛子善咂吧了下嘴巴,脸上有些不满意,“我还是觉得甜豆花更好吃。” “我也觉得甜的好吃。”薛子俊仿佛找到知音一般,激动得附和道。 郑晴琅笑了笑,没有进行甜咸口的辩论,而是拿出甜豆花当奖品。 “你们要是觉得甜豆花好吃的话,那就努力摘更多的水芹菜回家吧,晚饭的时候,谁摘的水芹菜最多,就给谁一碗最甜的豆花。” 薛晓夏、薛子俊、薛子善三个小的一听,一窝蜂散了,背上竹篓挎上竹篮摘野菜去了,都扬言自己要拿到最甜的那碗豆花。 薛满仓推着磨具磨豆浆,看得直摇头,“刚刚不都试过那么多豆花了,咋还那么馋豆花呢?” “哪里是馋豆花,是馋豆花里的糖。”周青梅摇晃着十字架,笑着应道。 薛子仁给灶膛里塞了一大块柴火后,小大人般严肃的脸上也难得扬着明显的笑意,“爹,娘,我倒觉得咸的比甜的好吃。” 郑晴琅笑听着他们关于甜咸的讨论,慢慢地,拓展到了其他食物的甜咸之争,心道,果然,甜咸党的争论是亘古不变的。 忙碌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隔天一大早,将一半的香干和水芹菜切了炒了,装满一个小木桶后,所有准备工作就绪,薛家人便出发了。 因为摆摊需要人手,所以去的人比较多,除了薛满山夫妇,两个最小的孩子,薛晓夏和薛子善,其他人都背着满满当当的东西上路。 山路崎岖,为了省钱,也防止豆花被颠散,他们没有坐牛车。 薛满仓和周青梅轮流挑比较重的担,其余人也各自背着满满一竹篓东西,有打算和香干搭配售卖的水芹菜,也有给食客使用的竹筒和竹勺,昨天薛满山赶制了四十套出来,此刻已经清洗干净晾干码在一起了…… 郑晴琅不仅背着东西,而且手上还挎着一个竹篮子,里头放了半篮子老豆腐和香干,还有她特意用为数不多的豆皮做的腐皮卷,准备拜佛完毕后送给无为大师的。 原身平常上香拜佛,也会添一二文的香油钱,或是送些不值钱的新鲜野菜菌菇,但是像今天这么大手笔的,还是头一次。 一方面是郑晴琅真心感谢无为住持的。 原身刚经历过丧夫之痛时,各方面的压力都很大,曾在太华寺后山放声大哭,甚至想要一死了之,是无为住持经过,以佛理劝解她,同时还倾囊帮衬,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另一方面则是有利可图,太华寺有几十名僧人,每日每月消耗的豆制品不少。 虽然那里的厨子自己会做老豆腐,但是其余豆制品可不会。她可以凭借香干和豆皮拿下太华寺对外的豆制品采购,这样薛家就可以有稳定收入了。 她一边走,一边思忖着,大孙女薛晓春的提问打断了她的美好畅想。 “奶奶,你说咱们的豆花真的能卖出去吗?” 话里满是忐忑之意,她今天的任务是负责在豆花摊上舀豆花,所以很忧心豆花的业绩。 郑晴琅瞄了她一眼,不答反问,“晓春,你觉得咱家的豆花好吃不?” “好吃呀,咱家的豆花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豆花。”薛晓春重重点头答道。 “好酒不怕巷子深,咱家的豆花肯定能卖光光的,到时候没得剩下给你打牙祭,你可别哭鼻子哦。” “奶奶,我哪有这么馋!”薛晓春嘟起嘴巴,表达了自己小小的不满。 郑晴琅忍不住捏了捏她开始长肉的小脸蛋,笑道,“哈哈哈,奶奶就是随口说说,晓春是家里最不馋嘴的了……” 第45章 开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笑间,脚程不慢的薛家人已经赶到了太华寺山门口的那处空地。 他们来得不算晚,天还没大亮,但是已经有比他们早的摊贩到了,各自占据了自己认为最佳的位置。 负担最小的薛子俊眼明手快,立马冲到一棵大树底下的空位置,冲着还在后头的家人喊道,“奶奶,大伯大婶,这边这边!” 郑晴琅走在薛家人最前头,打眼望过去,确实是好位置。 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会儿日头还没上来,所以显得有些暗,等过会儿就足够亮堂了。 而且,旁边也是卖吃食的,虽然难免有点竞争关系,但是大家卖的吃食不相同,有时候可以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 一边想着,她一边毫不犹豫地走向那个位置,刚想放下东西,却被一道声音喝止住了。 “先来后到懂不懂,这位置是我先看上的,你这老婆子可别倚老卖老,霸占我的位置呀!” 回首一看,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推着一辆装满竹帘竹筐的木板车,凶巴巴得对着郑晴琅喊道。 “你这后生,亏你还说得出先来后到四个字,怎么做事就那么霸道。大家都看得到,我孙子先到的,而我也走在你前头,怎么这位置就成了你的?莫非这位置是太华寺预定给你的不成?” 这会儿香客不多,商贩们没啥生意,听见这里起了口角,一下子围了上来看热闹。 “是呀,这位置都是先到先得的,人家婆孙俩明明是先到的。”旁边卖汤面的大叔最先不平道。 那汉子脸色微红,却依旧倔强得解释道,“这位置确实是我先看上的,我就是推着东西,脚程比较慢,才让他们婆孙抢了先的。” “这倒奇了,那我说我昨日过来上香就已经看上了这处位置,那这位置就成了我的是不?”郑晴琅皱着眉不悦道。 那汉子见辩不过眼前的老婆子,便起了耍横的心思,撸起袖管,大声呵斥,“你这老婆子,是想耍赖不成?” 话音刚落,坠在后头,又因为郑青琅被围观人挡住,好不容易找过来的薛家人总算挤到前头了。 薛满仓一马当先,平常见人三分笑的脸色黑沉沉的,冲着面色不善的汉子喊话。 “明明是我老娘和侄子先到,怎么就成了霸占你的位置了?怎么?是以为只有这一老一小,想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欺负老弱对吧?我告诉你,我老娘有的是儿子撑腰!” 那汉子确实是这么以为的,见薛满仓端着扁担的手臂青筋浮起,自觉不是对手,便一脸晦气道,“算了,我就一个人,比不过你们人多势众。” 薛满仓听罢,还想继续掰扯几句,却被郑晴琅拦住了,“不是什么大事,别太较真了,自家生意要紧。” 眼见那人灰头土脸得离开,围观的人也散了,薛满仓只好作罢,他也不是那种喜欢生事的性子,只不过是见不得他娘受委屈罢了。 接下来,薛家人便收了心,按照之前计划好的,支桌子整理货物了。 薛满仓将大竹筐里的木板和木架子捡出来,随手一捣鼓,一张长方形的条形桌便在空地上立了起来。 周青梅麻溜得摆上一篮子香干,一篮子水芹菜,从余温尚存的菜桶里捡出一小碟水芹炒香干,搁在自带的泥土小灶上煨着,卖香干的摊子就收拾好了。 至于豆花摊子更简单,薛子仁将一个盛满白嫩嫩豆花的大木桶立在一张矮几上,薛晓春把放餐具的篮子放在长条桌的边缘处,薛子俊则是将两小罐调料端出来,这也就齐活了。 郑晴琅眼见他们两个摊子支好了,随口交代了几句不要惹事,自己便拎上那篮子东西,迈着一层层阶梯,往太华寺进去了。 随着太阳的慢慢升起,香客也逐渐增加,左右前后的商贩开始卖力吆喝起来,薛家人都是头回摆摊,一时间,倒不怎么开得了口。 薛满仓这阵子走街串巷惯了,见状,自己先给家里人打个样。 “来看看来尝尝,咸香豆干,下酒好菜,只要八文钱,就能尝到全县独一份的老薛家香干。” 他的嗓门一出,旁边憋着不敢吆喝的薛晓春脸一下子红了。 下一瞬,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扬起清亮的嗓子喊道“今早新鲜出炉的豆花,甜的咸的都有,只要两文钱一筒,快来尝一尝呀!” 这一声,仿佛打破了什么魔咒,薛子仁和薛子俊也开始吆喝起来,只剩下周青梅,还保持着静默。 她低着头,一遍遍得擦拭着桌子上所剩无几的空白处,她本就因为外貌的缘故惧怕旁人的注视,此刻站在人前已十分不自在,实在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去开口。 吆喝声还是有点作用的,很快便有客人循声而来,不过,大多都略过了棕色的香干,将目光定在了豆花桶上。 “哟,这豆花闻着新鲜,给我来一份甜的,一份咸的。” 来人说完,很快掏了四文钱递了上来。 薛晓春示意哥哥薛子仁收钱,然后接过薛子俊递过来的竹筒,手脚麻利得舀上豆花,最后分别淋上糖水和酱汁,稳稳当当得递给了对面的客人。 “客人,小本生意,这竹筒你可以端走,一路慢慢吃,但是要麻烦您吃完后还回来哈。” 那客人接过后,眼见豆花份量十足,都冒尖了,满意得点点头,“成,吃完准给你送回来。” 等那人走后,刚刚强装镇定的三个小孩脸色一变,兴奋得向隔壁薛满仓夫妇展示开门红。 一家人嘻嘻哈哈笑一通后,隔壁摊子上吃汤面的客人也闻着香味过来了,问一嘴,“你这热菜是啥呀?闻着挺香的。” “这是水芹炒香干,里头棕色的东西是香干,独家秘方卤制的豆制品,您尝尝。” 薛满仓手脚利索得用竹签叉起一块香干和芹菜,那妇人见递到跟前了,顺手接过去尝了起来。 “嗯嗯,味道确实不错,怎么卖来着?” “本来是卖八文一包的,您是头一个客人,算您六文就行。要是尝着好,回头也可以单买香干,这边免费送你一把水芹菜,拿回家混一起炒着吃就成。” 妇人原有些犹豫,一听原本卖八文的东西卖给自己六文,占便宜的心思起了,也就松口要了一碟。 一直当吉祥物的周青梅听罢,瞬间解除了静止的状态,动作飞快得从篮子里抽出一张干荷叶,然后从菜桶捡出不小的分量,用麻绳系好了,递给了对面的客人。 干荷叶是去年夏季采摘晒干后存放至今的,麻绳是闲时用草编的,家里多的是,都是零成本的东西,顶多就是费点人力。 那妇人单手接过后,习惯性得掂了掂,对这份量很是满意,爽快得付了钱。 旁边的薛子仁刚招呼完豆花摊上的客人,见机不可失,连忙出声,“这位姐姐,我家的豆花也是新鲜的,还有两种口味,两文钱一筒,可好吃了。” 那妇人被一个少年这么称呼,喜得笑了一声,“我这岁数,你该叫我婶子才对。” 说完,她斜眼瞄见木桶里白嫩嫩的豆花,正好一股豆类的香气扑鼻而来,没忍住,又要了一筒甜豆花,打算给自家孩子甜甜嘴。 香干摊子也开市了,大家吆喝的热情空前高涨,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有口难开”。 第46章 事不关己也不能高高挂起呀 另一边,郑晴琅总算来到了太华寺大殿,将供品整齐摆上后,点了香烛,跪在蒲团上,虔诚得无声祈祷着。 “大慈大悲佛祖在上,愿原主早登极乐,来世享福,无灾无厄……若可以,也求佛祖庇护,佑我和薛家儿女今世顺遂,遇难成祥……” 再三叩拜后,她静待片刻,才收了供品。在偏殿抓了一个小僧问清了无为大师的所在,便熟门熟路得往后院过来。 平常时候,太华寺所有地方都是对外开放的,后院有一处地方是僧人生活起居的地方,但也不会拦着外人进出。 说到底,来寺院上香的多是妇人,僧人毕竟是男的,她们也不会瞎往后院逛。除了郑晴琅这种混熟了的,年纪也大了的,倒不怎么忌讳。 但是,今日却不同往常,后院偏西的那几间厢房,门口站着丫鬟奴仆,显然是有贵客临时在此休息。 郑晴琅见状,没有好奇上前,而是远远绕开,来到无为大师的那间厢房。敲了几下房门后,里间传来熟悉的“请进”声,她才轻手轻脚得推开门走进去。 “无为大师有礼了,今日十五上香,我做了几份素菜祭拜,要劳烦大师帮我尝尝味。” 端坐在蒲团上的无为大师睁开眼,瞧见来人,眼中带上笑意,却没有立刻去看那素菜,而是认真瞧了郑晴琅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了一句,“施主变了许多。” 郑晴琅对上那双智慧的双眼,不知为何,陡然觉得心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家中突逢巨变,心中有所顿悟,自然是变了许多。” 说完这句,也不等无为大师追问,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薛家遭遇诈骗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有道是,福祸相依,施主家中损了银钱,这才逼出豆腐的营生;急病汹汹,这才立意调养身子,祸虽在前,福却在后。贫僧本次观施主面相,已有福寿双全之势,这是大好事。” 郑晴琅一听,心中大喜,连忙躬身谢道,多谢无为大师善言。” 从前,无为大师给原身批过面相,只记得一句“心有迷障,恐寿数难长”,她虽不信,但终究有些膈应,如今看来,自己的到来,也改变了原身的面相,这确实是好事。 “不必言谢,贫僧实话实说罢了。面相非定势,时刻因人因事而易,施主因巨变而自破迷障,这是你自己的缘法,与贫僧无干。” 接着,两人又继续讨论了一会儿佛法。 在郑晴琅的推荐下,无为大师尝了一块腐皮卷和香干,点头表示尚可后,便让她去后厨找负责做饭的僧人戒贪。 原以为只是一会儿功夫的事,谁知道,她刚走到厨房门口,便听见里头人在大声密谋。 “怎样?那下料的饭菜已经送过去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问道。 “放心,已经送过去了,这个时候药效应该起作用了。回头你将守房门的丫鬟引开,里头的娇小姐就是你的了。” 门外驻足的郑晴琅心中一凛,是她此行的目的,戒贪的声音。 短短两句对话,她便将两人密谋之事猜到大半。 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经常出入的场所唯有寺庙庵堂之类。因此,时常便有僧尼被重金收买,或是助小人色棍污人清白,或为男女私相授受大开方便之门…… 但这种事情,大多发生在一些私人的野寺庙,而不是太华寺这种正经官方认证的寺庙。 并且,无为大师在太华寺当了几十年住持,所收徒子徒孙都是佛缘深重的善人。唯有戒贪这个意外,五年前靠死皮赖脸留下来的,没想到不过规矩几年,便开始干起了这种勾当。 “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郑晴琅在心里暗暗为无为大师叫屈,这事要是闹开了,太华寺的名声指定受影响。 正踌躇着自己该怎么办,里头两人出现了争执。 那男子急于接下来的行事,欲要走开,戒贪却怕事成后对方赖债,一定要拿尾款,拉扯着不让男子离去。 郑晴琅在外间听着,默默祈祷双方闹翻,好让接下来的祸事消失于无形。 然而,这自然是奢望,那男子闹了那么大阵仗,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嘴里骂骂咧咧,却依旧给足了银两。 郑晴琅听见脚步声逼近,连忙躲到拐角隐蔽处,透过打开的窗户缝隙瞧见里头的戒贪正一脸沉醉得捧着银子喃喃自语。 随即,她犹豫几秒,咬咬牙,先撇开戒贪不理,跟上那年轻男子。 她本不是多事的性子,但是这一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话,就是另一个女子的一生悲惨,再麻烦,她也得上了! 鬼使神差地,她跟上去前,在角落的柴火垛上抽走了一根小臂粗的柴火。 情况危急,她只能紧随在那男子身后,若是半路转道去寻求帮助,一是怕来不及救下那女子,二也怕转过头来就失了那男子踪迹。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佛祖在上,有人要在您的地盘造孽,求求您赶快显灵救人吧。” 可惜,让神佛显灵是妄想,加之那男子所行都是小道,沿途也没撞上旁人,这代表着她只能一个人对上那年轻男人。 唯一庆幸的是,那男子警惕性不高,只顾着埋头赶往作案现场,没有发现后头正坠着一个郑晴琅。 七拐八弯,那男子来到一处偏僻的厢房,“吱呀”一声推开门,迅速钻了进去。 郑晴琅心里一紧,这要是锁上了门可如何是好。她本想大声喊人,却在出口的瞬间收住了,这个时候喊人,那女子的名声也算毁了。 “不行,此刻男女已共处一室,不能声张,只能悄悄救下再议其它了。” 她定了定心神,尝试轻推房门,那门很容易被推开了。大概是这男子性急,连门都顾不上锁,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方便旁人进房抓奸。 顾不得思索太多,她紧抓着手中唯一的“武器,蹑手蹑脚进了房间,绕过碍事的屏风,就看到那男子衣裳已褪,正光着身子,半蹲在榻上,撕扯着一个女子的衣裳。 榻上躺着的女子没有反抗,估计是用了戒贪送上来的加料斋饭。 郑晴琅为自己的眼睛哀叹了一声,随即狠了狠心,对准不知危险逼近的男子,朝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许是力道太小,那男子痛呼了一声,并没有立刻昏迷。 她吓得手一抖,几乎将手中的武器落下,连忙赶在那男子转头前,又补了更重的一下。 又是一声痛呼,紧接着“嘭”得一声,那男子上半身砸到昏迷女子的身上,使得榻上女子皱眉轻呼出声,只是仍没有睁眼。 郑晴琅顾不得长不长针眼,嫌弃得将那碍事的男子推开,然后对着昏迷女子拍脸掐人中,却不见那女子醒来。 她在心里狠狠骂了戒贪一句,这迷药未免下得太狠了。无奈之下,她决定送佛送到西,为这女子的清白再出一份力。 她先是将那名裸男披上外衣,然后用其他衣衫充当绳索绑了他的手脚,又拿他的袜子塞了嘴巴,费了老大力气,将男子拖拽到就近一处偏僻丛林中。 接着,她又赶回到案发现场,将那名女子也带离了房间,以防还有坏人趁着女子昏迷作恶。 托前头调养身子的福,原身又是做惯农活的,这两趟下来,她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却不至于力竭。 第47章 清理门户 “嘭”,郑晴琅双手拖着那名少女,用脚踹开了无为大师的房门。 无为大师见到去而复返的人,还有她身上弯腰驮着的少女,难得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郑晴琅没有卖关子,连忙说道,“大师,赶紧派人绑了戒贪那小子,他拿钱通贼,要坏这小姐清白。幸亏我过去后厨时撞见了,不然这会儿已经事发了。” 无为大师本就对戒贪的性子存疑,要不是他一手素斋做得漂亮,为太华寺引来许多香客,他也不会留他。 此刻听得郑晴琅提起他作恶,竟有一种“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之感,一点都没有怀疑她一个外人的话,问清郑晴琅两人的所在,便招来两个武僧,命他们秘密绑了戒贪还有那名男子过来。 等人的当口,他从自己的匣子中找到一瓶药膏,放在那女子鼻子下,没过一会儿,那女子竟有了醒转的迹象。 郑晴琅眼睛发亮得盯着那瓶药膏,这可是居家旅行必备好东西呀。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热烈,无为大师收起药膏的动作顿了下,转而递给了她。 “这是我个人制作的青草膏,日常使用有提神醒脑之效,也可解一般迷药障毒。若不嫌弃,便赠予施主了,谢你阻拦寺中人行恶,全我太华寺名声。” 郑晴琅可没有将好东西往外推的习惯,她劳心劳力一场,自然也有为太华寺名声考虑的因素在,一声婉拒都没有,心安理得得收下了这药膏。 无为大师为她的直接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莞尔一笑,他挺欣赏如今行事更加爽利的郑施主了。 说话间,屋内一声嘤咛,昏迷的女子总算睁开了双眼。 郑晴琅循声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秋水剪瞳。 神奇的是,刚刚只觉得长相清秀的女子,因为一双灵动的眼睛,瞬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气韵,宛如月宫上的清冷仙子一般。 “我怎么会在这里?”女子的嗓音也是冷冷的,似乎被秋冬深夜的凉意浸透了,其中还有一丝明显的戒备。 郑晴琅向前,给了她安抚一笑后,言简意赅得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随着她的讲述,那女子的双手攥拳,周身的冷意变成了熊熊烈焰,似乎要将那作恶之人燃烧殆尽。 也是巧得很,等郑晴琅的话说完,那戒贪和作恶男子恰巧被绑了过来。 那女子定睛一看,瞧清了作恶男子的面目,刚才勉强压抑住的怒火几乎化成实质,射向底下瑟瑟发抖的男子。 她豁然起身,用手指着那作恶的男子,高声斥道“你们欺人太甚,之前是我顾念太多,倒养大了你们的心思,既如此,就别怪我不给脸面了。” 郑晴琅一听,懂了,这是熟人作案呀!为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悄悄躲到屏风后面。 好在那两名恶人吓破了胆,低着头不敢直视苦主,所以倒没发现郑晴琅这个坏他们事的人。 那作恶的男子被这么厉声质问,知道事败了,脸色惨白如纸,有心为自己辩驳,嘴巴却被堵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至于戒贪,原本是打算收拾行装跑路的,还没走出后院大门,便被拿住了。一路求爷爷告奶奶都没让两位师兄放了自己,此刻身子抖如筛糠,几要跪不住。 无为大师听出了施害者和受害者必是有什么渊源,见那少女虽然气得身子发抖,却拿不出章程来,便主动开口。 “阿弥陀佛,施主莫气,若是信得过贫僧,这两人便交由我处置如何。贫僧同本地知县有几分交情,送过去,这两人自有赎罪的去处。” 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因愤怒而发热的头脑,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大师何苦为这等恶人脏手,还是交由我处置吧。” “既如此,施主随意。”无为大师没有坚持,几步向前,来到同样被堵住嘴的戒贪面前。 “你佛缘浅薄,贫僧本不该留你,奈何你自言佛心甚坚,贫僧便给你一个机缘。可惜,世事终究不能强求。此刻起,你便不再是太华寺戒贪了,而是俗世中人,万事自求多福吧。” 被逐出师门的戒贪一脸惊恐,强行挣脱武僧的禁锢,对着无为大师连连磕头。 无为大师不为所动,挥了挥手,让武僧将两人带去柴房,之后便由着那女子处置了。 那女子见状,也不好在僧房久留,绕到屏风后面,请了郑晴琅一起,希望她陪着自己去寻不见的丫鬟。 郑晴琅没了商讨供应豆制品的主事人,又不好拉着无为大师继续推进此事,便顺势跟着女子出了房门。 两人走在后院的廊下,先是沉默了一段路,那女子才幽幽开口。 “我爹是云南府知府岳忠明,您今日救我一命,日后但有所求,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岳府能够做到的,必定应下。” 郑晴琅早从这女子的衣着和气质,猜出她出身不凡,却不料这人竟是知府闺女,心中惊愕不已。 云南府府衙设在昆明县,这人怎么跑到宜良县来了,两地相隔几十公里,可不近呢。 不过,她也没多问,而是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小姐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老身也是有闺女孙女的人,要是我家女娃撞上这种事,也期望有善心人相助,我纯当在佛祖面前积德了,不求你回报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婆婆你可直说!”那女子以为郑晴琅有所求,连忙追问。 “只是小姐身边的丫鬟该查问查问的,不然好好一个大家小姐跟前,怎么跑得一个不剩,里头怕是有什么猫腻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郑晴琅不忍心这样气质卓绝的少女被身边人蒙蔽,因此又多事说了一嘴。 那女子并不愚蠢,想通了关节后,点头接下郑晴琅的善意。再开口,对她多了一分亲近,主动交代了这事的背景。 “我大概晓得是谁了,多谢婆婆提醒。亡母娘家在宜良县,此次过来,是为探视外祖母。奈何外祖族人中有一两个糊涂的,贪我父权势,试图来个亲上加亲,被我婉拒后依旧贼心不死,竟行此阴毒之事逼婚。要不是婆婆您无意间撞破,我怕是只能一死了之了。” “你一个小女子孤身在外祖家,若是此事闹开,你外祖那边会不会……” “不会,我外祖父母是聪明人,不会为了一个拐着弯的远房族人得罪我这个亲外孙女。而且,我并非孤身一人,父亲指派了丫鬟护卫,这次是我疏忽了,让内贼通了外贼,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既如此便好,小姐一看就是家中娇养长大的,老身实在见不得明珠蒙尘,故而啰嗦了些,还请小姐莫怪老身多事才好。” 那女子脚步顿了下,眼底快速划过感动的情绪,语气中的冷意散尽。 “我岂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婆婆是我恩人,又真心实意为我着想,我谢您还来不及呢。婆婆,我叫岳轻娥,我父兄都唤我小娥,您也这么唤我吧。小姐小姐姑叫着,太过生疏了。” 郑晴琅从善如流,唤了一声“小娥”,然后介绍自己,“老身姓郑,你叫我一声郑婆婆就是了。” “郑婆婆……” 第48章 多结一份善缘 郑晴琅和岳轻娥两人走到原本出事的厢房附近,便听得那里人声鼎沸,似乎夹杂着女子的哭声。 “这是怎么了?”岳轻娥清亮的声音,瞬间盖过了在场乱七八糟的声音。 现场安静了一瞬,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坐在地上哭泣的丫鬟,一骨碌爬了起来,像百米冲刺一般,快速跑到岳轻娥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吓死我了,小姐,你跑哪儿了,我就去了趟茅房,您就不见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 “秋菊,你快放手,勒疼我了。”岳轻娥笑着拍了拍丫鬟的后背,示意她放开自己。 秋菊一听小姐吃疼,连忙松开,摩挲了几下她的手臂,连声致歉。 还没等主仆两温存完,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乌泱泱围上来,对着岳轻娥嘘寒问暖。 郑晴琅冷眼旁观,将众人的表现放在眼里,有真心实意的,也有虚情假意的,更有惊愕心虚的…… 她将那张贵妇人的脸记下了,猜测她应该就是岳轻娥口中提到的周氏,也是那名作恶男子的姑姑。 大概是头次干这种坏事吧,见一切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进行,此刻的表情藏得不算好。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岳轻娥将两人过来前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那群人齐刷刷得望向了她这边。 她连忙收起看戏的表情,一脸正色,稳步来到居中的老妇人面前,简单颔首后说道,“老夫人安好,你这孙女实在孝顺,听说您胃口不佳,亲自到后厨,做了几碟素菜奉上呢。” 说完,她将原本打算送到后厨的春卷以及西芹炒香干端了上来,外加从后厨现盛的豆粥,勉强够看。 岳轻娥的外祖母崔氏见人证物证俱全,信了外孙女只是去厨房洗手作羹汤的借口,脸上有了笑意,“好好好,外祖母晓得你的孝心了,只是以后做事还是稳妥些好,进出得让人跟着。” “嗯嗯,我晓得哩,只是我出房门时,两个守门的丫鬟恰好不在,我也懒得等人,便自去了。早知道你们为了寻我闹出那么大阵仗,我指定等着人来才是。” “哼,这便是丫鬟不对了,小姐跟前怎么可以没了人,今天是哪两个丫鬟守门的!”崔氏冷声道,大有发落人的意思。 秋菊和另一个丫鬟秋月立马跪了下来,连擅自离开的说辞都不敢解释半个字。 岳轻娥不想在这里发落人,连忙撒娇道,“外祖母,她们难得出趟门,一时贪玩而已,我回头自己发落就是了。好啦,先尝尝我做的斋菜吧,再迟就凉了。” 一向待人冷淡的外孙女难得有这种小女儿姿态,崔氏很受用。 冷静下来,她也觉得自己的刚刚有些不妥。这两个丫鬟是岳轻娥从岳府带过来的人,她再生气两人擅离职守,也不好越俎代庖。 于是,她顺了外孙女的意思,揭过这茬,进屋让人伺候用膳。 也不知道是为了外孙女失而复得高兴,还是那斋菜确实好吃,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崔氏将带过来的斋菜都吃尽了,喜得一旁伺候的老妈妈直念佛。 “老夫人病愈后,胃口就大不如前,这还是头回进得那么香,还是轻娥小姐的手艺了得。” 岳轻娥可没有占她人功劳的习惯,连忙将郑晴琅推出来。 “哪里是我手艺好,是郑婆婆教得好,其实我也就是略动了下手,九成都是郑婆婆完成的。” 崔氏笑了笑,不意外听到上面的话,她外孙女有没有这手艺,她这个当外祖母的还能不知道,“你有这份心就不错了。” 说完,对着一直低眉顺眼的郑晴琅问道,“太华寺的斋菜向来出名,莫非你便是太华寺的厨子?” “老身并不是太华寺的厨子,只是佛教信徒,偶尔过来帮工而已。贵小姐过去的时候,厨子走来了,遇见了老身,这便有了之后的事。” 秦氏听罢,没有深究她的身份,见她一身农妇装扮,想是家境贫寒之人,又兼外孙女有意无意说她的好话,心里一动。 “想来你是久修佛法之人,所以连素斋都做得如此出色,可愿到府上当个厨娘,专事我的饮食。” 郑晴琅没料到还有这种展开,面色闪过讶异后,很快答话。 “多谢老夫人厚爱,老身确实靠一手厨艺挣营生,只是年纪大了,劳累不得,如今也不过一个月接上一单,给人整治几桌席面罢了。厚颜说一句,老夫人同老身都是佛门中人,若是老夫人喜食斋菜,我这边倒有几道做法奉上,权当结一份善缘了。” 崔氏听罢,虽有些遗憾,却并无被拒绝的不悦,笑眯眯得点下头。 “那就多谢您割爱了,洪妈妈,你且带人过去记下,回头交给厨娘便是。” 被唤作洪妈妈的老嬷嬷立刻上前,示意郑晴琅跟上。 郑晴琅给了岳轻娥一个隐晦的眼神,见对方轻轻颔首,便随洪妈妈离开了。 洪妈妈是识字的,领着郑晴琅到了某间厢房,找来了纸笔,便让郑晴琅口述方子。 郑晴琅确实会做斋菜,因为在现代时,奶奶晚年吃斋,为了尽孝,她特意学了许多斋菜的做法。 为了显得她手里的方子特别些,她还特意挑了四道做法比较繁琐的,听得一向自诩见多识广的洪妈妈暗自咋舌,渐渐收了轻视之心。 过后,洪妈妈按照主家的意思,想要塞些银子给郑晴琅,被她硬是拒绝了。 笑话,她献出斋菜方子,就是为了结一份善缘,若是接下银钱,那就是银货两讫的交易了,她才不做这种亏本买卖呢。 此事毕后,她没再去找岳轻娥,而是径直离开了后院,准备离开太华寺。 岳轻娥明日便回昆明,她打算将那两个恶人带回去给父兄发落。周氏过后寻不到娘家侄子,肯定会多番探访搜寻,所以郑晴琅不好在她眼皮底下,和岳轻娥过从甚密,以免她想通关节,找她麻烦。 她一路走着,一路后怕,脑门直出虚汗。 万一她制服不了那作恶男子,把自己这条命填进去怎么办? 万一她下手太重,不小心害了一条性命,累自己身陷囹圄怎么办? 万一岳轻娥不是善人,为保名声毫无瑕疵,暗地里谋害自己怎么办? 万一岳轻娥是个懦弱的,不敢同作恶之人抗争,打落牙齿和血吞,双方都怨自己多事怎么办? 万一东窗事发,真得被周氏发觉自己在此事中的作用,后面寻机报复怎么办? 说到底,薛家寒门小户的,若是被周氏这等贵妇人盯上了,虽不至于杀人放火,但自有磋磨人的法子,她本人乃至薛家其余人,都可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救人是一时冲动,她虽不后悔,却不得不为这一时冲动上几个保险,白送斋菜方子获得崔氏好感是一份,同岳轻娥交好也是一份,只希望她永远不用“报保险”才是! 出了太华寺大门,她越走越急,迫切得想要见到薛家人,这一刻,她猛然发觉,薛家人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不是责任,而是亲近的人。 “薛氏豆花,有甜有咸,都过来尝一尝哟,只要两文一筒。” “薛氏香干,秘制卤料腌制,宜良县独一份的美味,快来看一看哟!” 终于来到满是人间烟火的庙市,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她的眼眶不自觉得湿了下,连忙用袖子抹了一把,朝着他们跑了过去。 第49章 酒楼合作拿下 “奶奶,您回来啦!”薛晓春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到走近的郑晴琅。 其余薛家人望了过去,纷纷喊她,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该收钱的收钱,舀豆花的舀豆花,包热菜的包热菜…… 郑晴琅穿过人群,拐到摊子后头,见他们配合得很好,便没有插手。只是点了点人头后,有些疑惑问道“子仁呢?” 薛满仓一心二用,点着客人给的铜板,嘴里回道,“那小子给咱家跑生意去哩!” “跑生意?”郑晴琅一时也想不通薛子仁会怎么跑生意。 “嗯,别看那小子平时闷不吭声的,却是个机灵有主意的。咱家香干卖得不好,他便端着过去给其他食摊摊主试吃,让他们卖自家吃食的时候推荐咱家香干,每卖出一份给一文钱的抽成。没想到,还真得有用,那一桶热菜卖光了,剩余的香干我们切成片,淋上豆花的咸酱汁,做成一道凉菜,也好卖的很。” 正说着,话题的中心薛子仁气喘吁吁得出现了,开口便是,“爹,有家叫知味斋的酒楼的管事吃了咱家的香干,觉得不错,想要谈合作,您赶紧过去,免得人家跑了。” 薛满仓一听“知味斋”三字,心道,这可是大生意呀!正欲离开,摊子前又来了一两个客人,只得先上前招呼。 郑晴琅见状,起身表示,“你守着摊子,我先去谈谈。” 薛满仓对娘亲的谈判能力很有信心,“娘,那就您去吧,让子仁跟着长长见识。” “这是自然,没有他带路,你知道那酒楼管事在哪里呀。”郑晴琅笑道。 婆孙俩很快来到一处卖凉菜酒水的摊子,前面支起的四张食桌只有一桌坐着人,赫然是一个身穿深色长袍的中年男子。 此刻,他正不耐烦得张望着,应该就是在等他们了。 “邱掌柜,久等了,这是我奶奶,她可以谈香干合作的事情。”薛子仁上前为彼此做介绍,之后便收了声立在一边,将主场交给郑晴琅。 郑晴琅冲着邱掌柜一笑,便开门见山了。 “听我家孙儿说,邱掌柜对我家的香干感兴趣,不知道,是想怎么个合作法?” 邱掌柜看出郑晴琅是个爽快人,也不拐弯抹角,试探性问道,“二十两买断你家香干的做法如何?” 郑晴琅摇摇头,直截了当道,“这是祖传的方子,不外卖。” 邱掌柜了然,寻常人家手里握上一张秘方,自然是死死捂住,怎么可能轻易卖出。会下金蛋的母鸡好生养着,源源不断生钱,可比杀鸡取卵这种一次性买卖有赚头。 “是邱某唐突了,这么着,那就两家合作,薛家给酒楼定期供货也行。只是一点,酒楼要的货多,这个价格嘛……” “价格自然是要比零售价优惠些的,薄利多销,这个道理,老身还是懂的。”郑晴琅晓得邱掌柜的意思,立马接过话。 邱掌柜满意得点点头,“零售价是六文一斤,酒楼这边暂定日供五十斤,那就三文一斤如何?” 话音一落,原本笑眯眯的郑晴琅立马一脸苦色。 “邱掌柜,你这一出口就砍半,未免太狠了些。您可别小看那小小的香干,光是卤制用的香料就有十几种,其中几样还价值不菲。咱家零售价定六文,本就没多少赚头,这三文一斤,别说赚了,回本都是问题……” 邱掌柜听罢,见郑晴琅脸色不似作伪,也觉得自己似乎压得太狠,“那四文一斤吧。” “五文一斤,不能再少了,除了原材料,每日五十斤的香干,我这人力也少不了。”郑晴琅正色道,大有邱掌柜不答应,这门生意就此作罢的意思。 邱掌柜想了想,反倒主动加价,“那就六文一斤,但是有个条件,往后只能将香干卖给我一家如何?” 郑晴琅没有立即答应,脑筋转了一圈,笑道,“倒是不巧,我刚同太华寺那边谈好了,也给那边供应香干,独家供应您这边的条件,怕是不能够的……不过,可以限定个范围,不卖给开酒楼的其他同行就是了。” 邱掌柜没料到这人如此精明,若是她答应了自己的条件,那就算变相将方子卖断给自家了。谁知人家根本不上套,反而提出限定范围,虽说听起来也不差,但是终归不如自己期望。 低头思忖一会儿,他终究舍不得这独一份的美味,决定达成这次的合作。 双方商议定了明日去镇上酒楼签契书,又寒暄了几句后,便分道扬镳了。 薛子仁晕乎乎得跟在郑晴琅后头,走到半路才恍然道,“奶奶,这合作一成,一个月就是九两银子呀!” 郑晴琅一脸淡定,只是朝着孙儿附和一笑。九两银子只是销售收入,扣除成本的话,至少缩水三分之一,还有别忘了,她家还欠着外债呢,随便一花,便没了。 似乎不满足于她平淡的反应,薛子仁又接着问,“奶奶,你刚刚说太华寺也定了咱家的香干呀,定了多少?” “傻子仁,我那是诓邱掌柜的,太华寺采购香干的事只是有眉目,还没定下来。” “那奶奶你……” “这只是奶奶临时想的借口,你仔细想想,若咱们答应了邱掌柜独家供应的条件,以后咱家的香干就不能往外头卖了,只靠着酒楼几十斤的需求量,怎么赚大钱呀?” “可是奶奶,九两银子已经很多了,以前咱家一年都不见得能见那么多钱呢。再说了,光靠咱家几个人,一天做几十斤香干,也够呛了,再多也做不过来呀。” “子仁,你听没听过一句话,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意思就是,敢于冒险的人,可捞到许多好处;胆小怕事、谨小慎微的人,不敢越轨半步,往往得不到一点好处。咱家几个人做不过来,可以雇人干,只要给足工钱;咱家从前一年也见不着九两,以后一年见九十两都可能是常事。所以呀,不要太局限于眼下的一亩三分地,多跳出来看看,看远一些,往后自有你的好处。” 薛子仁虽不全然明白,却将这段话认真记在了心里,望向郑晴琅的目光满是崇拜,他头一次觉得,他奶奶真是顶厉害的老太太。 郑晴琅对上小孩子毫不遮掩的目光,老脸一红,她前世是纯纯打工人,这点道听途说的生意经,也只能在小白面前卖弄罢了,遇上真正的商业大亨,她也是小白一枚。 第50章 包饺子和炸虾饼 婆孙俩回到了薛家摊子前,那守摊子的几人正翘首以盼。 “合作谈得怎样?”薛满仓率先问道。 郑晴琅点点头,扭头示意薛子仁说说。 薛子仁平常锯嘴葫芦一样的嘴,开始嘚吧嘚吧得将两人谈判的经过复述了一遍,末了还加上郑晴琅后面关于“九十两”的言论,把在场薛家人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 “娘,哪里需要雇人了,回头找赵石匠再打一套石磨,往后我和青梅主要负责磨浆水,过滤和煮豆浆的活都不重,交给晓春这些孩子们就行。” “是呀,奶奶,我和弟弟妹妹们都能帮忙的,咱家不雇人。”薛晓春连忙附和道。 “我可没说现在就雇人,五十斤香干,家里那么些人,还是忙活得过来的。与其说雇人,倒不如后面挣了钱,买头驴专门磨豆浆就是了。” 郑晴琅心道,除非薛家豆制品生意做开了,家里人忙活不过来,否则是不可能雇人的,家里等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娘,家里的卤料也不够了,明儿个过去签契书的时候,得记得买一些呢。”周青梅是个细心人,高兴之余不忘提醒郑晴琅,免得后日做香干时发现卤料缺失。 薛之俊连忙举手,表示自己也能帮上忙,“我明天就去山上采排香草。” 排香草是一种常用于卤水料理中的调味品,生长于山地斜坡草丛中,根部和茎部芳香,有防腐的功效,通常采用干燥后切成段的形式使用。薛家熬制香干时用的香料,就有一味排香草。 “那我也抽空去山里寻香料,像桂皮、花椒、八角、砂仁这些,记得也在山里见过,就是从前不知道它们还有这些用处,也就没记住位置。” 薛满仓说道,决定明天就找时间往山里跑一趟,好好寻摸下可用的香料,能省一点是一点,镇上杂货铺或者药铺虽然有卖这些,但价格委实不低。 郑晴琅自然没有拦着大家“节流”,只是提醒他们别到处宣扬所需香料,以免被有心人听了去,回头人家也研究出香干的做法,那这独一份的优势便没了。 在场人一听,连忙收了兴奋的心情,不再讨论香料,生怕庙市人多嘴杂,真得被人听去了机密。 时间过了中午,他们带的货物都卖光了,原是打算吃点携带的干粮垫垫肚子,然后赶路回家。 但郑晴琅为接下来的大单高兴,大手一挥,说要庆祝,让家里人都去了隔壁面摊吃上一碗汤面。 起先,薛满仓夫妇不愿浪费这个钱,只说让郑晴琅和孩子们过去吃,拗不过郑晴琅这个长辈坚持,便不情不愿得坐了上来。 等汤面端上来,吃得最快最香却是他们两个,惹得郑晴琅和孩子们都忍不住取笑了几声。 薛满仓和周青梅没有不好意思,面钱都给了,事已成定局,他们自然不扭捏。他们前头是不想浪费钱,埋头苦吃也是不想浪费钱。 吃饱喝足的薛家人席地坐在树荫上歇息了一段时间,等日头没那么烈的时候,便收拾好东西,开始往家回了。 回到家,又是一通热闹,这个说他们吃得汤面有多美味,那个说自家豆花卖得多好,还有人说同酒楼谈了大生意…… 除了郑晴琅,每个去庙市的人都有千句万句话要说,连周青梅都抛弃了以往的怯懦,忍不住拉着妯娌分享自己的喜悦。 一时间,薛家的堂屋似乎有几百只鸭子嘎嘎乱叫,郑晴琅置身其中,难得没有觉得吵闹,反倒有一种欣欣向荣之感。 意识到自己这种与有荣焉的情绪后,她愣了一下,心道,她这真的是越来越代入薛家主母这个角色了。 晚间,郑晴琅兴致极好,决定奢侈一把,包饺子。 家里的白面是现成的,上回去镇上大采购的时候还有剩下,够包今天一顿白面饺子了。 猪肉没有现成的,村里也没有屠户,特意让薛子仁坐了渡船去上坝村苏屠户里割两斤。 万物具备,大家便围着灶台忙活开了,暂时帮不上忙的小孩们则是进进出出,来来回回问可以包饺子没。 薛满仓负责揉面,也想帮忙的薛满山没抢过哥哥,只好去外边砍柴。 马宝珠负责和馅,盘点了一下厨房里的东西,征求“总指挥”郑晴琅的意见。 “娘,最近水芹菜吃多了,就不包芹菜猪肉馅的吧。宝珠今天在地里掐了一把茴香,还有半篮子野韭菜,就包茴香猪肉馅和韭菜鸡蛋馅?” 郑晴琅点点头,目光略过她腿边放着的小木桶,里头有薛晓夏和薛子善捞了半天的小河虾,“再包个三鲜馅和豆腐肉馅。” 马宝珠不晓得怎么调这两样馅,有些不好意思道,“娘,我不会。” “哦,没事,我亲自调这两样,你回头看一遍就知道怎么做了。不会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会还强装会,反倒累人累己……” 郑晴琅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讲大道理了,连忙打住,心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她变得有些啰嗦了。 旁人倒没有注意到她的懊恼,纷纷表示赞同,直言郑晴琅愈发厉害,言之有物。 郑晴琅见状,便不再费心思检讨自己的爱说教,认真调起了肉馅。 三鲜饺子馅是由野韭菜、小河虾、鸡蛋调成的,调料她加了盐,还有她自制的胡椒粉和五香粉。 豆腐肉馅的内容如其名字,主要是猪肉末和老豆腐,再加入少量的香菇和大葱,调料只加盐就够美味了。 等到四样馅调好了,面团也醒好了,薛满仓揪剂子,周青梅擀面皮,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很快就攒了一堆饺子皮。 “来包饺子咯!”郑晴琅朝外间喊了一声。 几个孩子听见声响,迫不及待得冲进来,刚想伸手,便被大人拦住,“瞅你们这手,黑乎乎的,洗干净了再过来!” 薛满山抱着一堆柴火进来,听见那头的话,放下柴火也去洗手。 一家子人齐齐整整包着饺子,时不时笑话某人包的饺子奇形怪状,被笑话的人也不恼,仍旧嘻嘻哈哈,兴致昂扬得贡献自己的“手艺”。 饺子下锅后,郑晴琅看木桶里的小河虾还有剩,为了不浪费,便调了面,用油炸成圆形的虾饼。 头两张虾饼出炉后,第一时间奖励给了口水泛滥的薛子善和薛晓夏,喜得他们两个连声说明天要继续去捞虾。 “可别再捞了,这东西没多少肉,却费油费白面。明天你们再捞来,奶奶也没有白面炸虾饼给你们咯。”郑晴琅连连摆手,故作惊恐状。 大家笑了一场,大锅里头的水第三次滚开了,饺子浮在水面上,一个个白胖胖的,显得分外诱人。 第51章 钻钱眼里的大孙子 翌日,郑晴琅带着薛子仁一同去了镇上,来到了邱掌柜的酒楼“知味斋”。 本就是谈好的合作,签订契书不过是走个过程,一切很顺利。 而且,因为郑晴琅又带了自家做的老豆腐和油豆皮给邱掌柜看样,最终签订下来的契书,不仅包括每日五十斤香干的供货,还包括三十斤老豆腐以及五斤油豆皮的供货。 油豆皮的供货量极少,不是邱掌柜看不上,而是产能跟不上。 制作豆皮的时候,特别讲究温度的掌控,目前也只有郑晴琅自己能做出来,一天能整出五斤,就算她的极限了。 等契书在官府过了档,郑晴琅婉拒了邱掌柜的饭约,开始采购家中欠缺的物料。 有些物料可以从物产丰富的大山里采集,有些却不能够,比如盐、酱油,还有昨天一顿饺子和炸虾饼就见底的白面。 买的东西虽然不少,薛子仁却都装进了自己的背篓,不让郑晴琅劳累半点。 郑晴琅对孙儿的孝顺很满意,却不忍心看他这么一个半大小子扛那么多东西,半哄半威胁让他分自己点东西。 巧的是,两人刚出城门,便撞见了出发回昆明的岳轻娥的车队。 “郑婆婆,郑婆婆……” 郑晴琅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等岳轻娥的马车逼近自己时,抬头认真一瞧,里头的少女正掀开车帘朝自己招手。 “小娥,我还以为你一大早就走了呢,怎么这会子才出发?” 古代交通不便,远行的话一般选择凌晨出发,以免错过当晚夜宿的客栈或驿站。这会子都过了午时了,才刚出城门,有些不符合常理。 郑晴琅难免想到昨日太华寺之事,心下有几分紧张。 “外祖母离别伤感,我不忍心,又留了一会儿陪她老人家。不妨事,最近的驿站三个时辰不到,不会夜宿荒野。”岳轻娥解释道。 “那还好,既如此,还是赶紧出发吧,莫不是有什么话要交代老身的?” 岳轻娥下了马车,见过郑晴琅身边的薛子仁后,便拉着郑晴琅的手,稍稍远离了人群,附在她耳边说话。 “郑婆婆不必忧心,那事捂得严实,必牵连不到您这边。” 郑晴琅心下一松,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了。 接着,岳轻娥又从怀里抽出一张帖子,叮嘱道,“回头家里若是出了烦难之事,婆婆您便带着这帖子去找这里的知县大人。李知县和我爹爹是同乡,私下也有点交情,见着帖子会斟酌着帮忙的。” 郑晴琅忙伸手接过,倒不是她打算拿这帖子干什么,而是这帖子相当于薛家在宜良县的护身符,她总算不用操心昨天后怕的种种了。 “小娥,不瞒你说,婆婆我昨日在你面前多少有些强撑,事后难免害怕。这帖子,自然是不希望有用上的一天,但是有它,我也可以安心些。” 两人又说了几句,那边车队来人催了,岳轻娥有些不舍得低下头,“郑婆婆,我回头可以给你写信吗?” 她年少失了母亲,带自己的奶嬷嬷也因病早逝,身边没什么贴心的女性长辈,难得遇见郑婆婆这个合眼缘的,还是被她如同再生父母般救了一命,因此,虽然两人只见过两回,心底便起了几分孺慕之情。 “自然是可以的,回头郑婆婆还给你寄点土特产,你可别嫌弃呀。” 郑晴琅对上那双渴望的眼睛,应允了下来,说了自家的地址。 目送马车走远后,她在心里忍不住嘀咕开了,识字大业,得加快进程了,不然岳轻娥的信到了,她还是睁眼瞎,难道得求人念信不成。 “奶奶,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姐姐的?人家坐的可是马车,还好几辆呢!”薛子仁好奇问道。 郑晴琅想了想,答道,“我昨儿个送东西给无为大师的时候,那姑娘正好在,试了一个腐皮卷,觉着不错,便求我教她做几道斋菜。刚刚拉着我说,她外祖母尝过我教的那几道斋菜了,很是喜欢,所以特意下车感谢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薛子仁一脸恍然大悟,随即撇了撇嘴巴,“那姐姐应该是富贵人家,怎么就口头感谢,还不如给几两银子呢。” 郑晴琅失笑,“你小小年纪,怎么就钻钱眼里了?” 薛子仁歪歪头,反问道,“钻钱眼里有什么不好吗?有了钱,就可以买药给奶奶调理身子,也可以买肉买白面包饺子吃,还可以过年添新衣裳。” “钱确实是好东西,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路见不平行好事前,难道还得先掂量掂量做这事有没有银钱收入吗?” “哦,那自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对方很富贵,稍稍从指缝里露点,就够咱家吃喝许久了。”薛子仁毫不避讳自己的小心思。 郑晴琅虽然提醒自己不要习惯性说教,但是眼见孙子思想有要歪的迹象,也顾不得许多了。 只见她停下脚步,一脸正色,直视他的双眼,“子仁,人家富贵是人家的事,不能因为咱家贫穷,你就觉得人家理所应当施舍我们钱财,你可懂奶奶的意思。” 薛子仁见她如此认真,仔细琢磨了两人的对话,也意识到他不对的地方,一张脸热得发红,“奶奶,是我想岔了。” 郑晴琅见他真得意识到问题了,又接着补充说明一件事,免得孙儿真以为岳轻娥是个超级吝啬鬼。 “还有,奶奶提醒你,有时候,收益不能光用钱财衡量。比如刚刚,那姑娘就给了我一张帖子,你可知那张帖子有什么用?” 薛子仁配合得摇摇头,他连帖子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那张帖子可以让咱家见到知县老爷,还能让知县老爷帮咱家忙,相当于咱家在宜良县的免死金牌。这会子你再认真想想,是银钱重要,还是这张帖子重要?” “可是,奶奶,咱家需要知县老爷帮啥忙呀?” “现在不需要,未来呢?万一哪天家里出了大事,连村长都帮不过来的大事,那不就得请知县老爷出马了?” 听到这里,薛子仁茅塞顿开,肯定道,“奶奶,那我知道了,那张帖子更重要。” “孺子可教也!”郑晴琅高兴得摸了摸孙儿的头,心道,不愧是我郑晴琅的孙子,脑袋瓜子就是灵活。 高兴过头了,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文绉绉的话多不匹配自己的文盲身份。 薛子仁虽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毕竟年纪小,没想太多,只在心里嘀咕,奶奶说话怎么文绉绉的,像李成锐叔叔一个样? 第52章 无为大师的求助 且不说因为契书的签订,薛家全体开始了更加忙碌的生活,只说这日,太华寺的一个年轻僧人的突然造访,让郑晴琅吓了一跳。 “郑施主安好,戒贪还俗后,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厨子,太华寺便不再对外供斋饭。平日里,只我们自己人随便烧饭,混个饱腹而已。但五日后太华寺有个大活动,必得提供好斋饭,住持便让我过来请您过去。” 郑晴琅原以为是东窗事发,太华寺那边出了什么事,心里正打鼓呢,听此一说,松了一口气,忙问那日大活动是什么情况。 只不过,那僧人一问三不知,是临时受了差遣赶过来的,行前并没有细问。 为了将事情办妥,郑晴琅只得搁下手里的活,先去一趟太华寺了。 “我同你一道回去吧。若真是大活动,用斋饭的人想必不少,得先和你们住持商量下如何筹备,免得当天手忙脚乱的。” 那僧人一听,欣喜万分,道了句“阿弥陀佛”,便起身示意两人可以出发了。 出了堂屋,郑晴琅突然叫住了疾步向前的僧人,“你且等一等,我拿点东西。” 那僧人点头应下,等到郑晴琅再次出来时,他的手上多了一包吃食。 “这是我家今早做的腐皮卷,是素的,你吃些吧。你这个时辰就到我这,应是一大早赶路,肚子里头指定没啥东西了。” 一边是饱受黑暗料理摧残的胃,一边是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美食,那僧人纠结不过几秒,便道了谢,将几块腐皮卷狼吞入腹了。 吃完后,他一脸意犹未尽赞道,“郑施主,这腐皮卷确实美味,怪道住持特意让我来请您呢。” 郑晴琅笑了笑,谦虚道,“是无为大师不嫌弃我这点手艺罢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脚程却不慢,很快就到达了太华寺,顺利见到了无为大师。 只不过几日没见,郑晴琅再看到无为大师,竟觉得他憔悴了不少,以往红润的脸颊苍白了些许,眼底隐隐透出乌青,似乎连光滑的胡须都显得黯淡了。 “大师,您这是病了么?怎么脸色这般差?” 无为大师难得放下以往得道高僧的架势,毫不隐晦得给了郑晴琅一个幽怨的眼神。 “别提了,戒贪不在,没有好厨子,我们自己人轮流烧饭。想着能填饱肚子就成,味道什么的不重要。结果,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烧的饭,味道一言难尽不说,还愣是让人吃坏了肚子。” 郑晴琅听完,好吧,那个眼神她接收得不亏,给无为大师投去同情的一瞥后,问道,“后厨不是有两个给戒贪打下手的吗?他们两个也不顶事?” “戒贪那人心思深,正经做菜的时候都避开他们两个。平常只让他们干些砍柴担水,洗菜切菜之类的杂活,正经手艺,一点没教。” “戒贪还真是……”郑晴琅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了,顿住了。 “罢了,就当苦修一场吧,都是缘法。” “大师,苦修不能整太久,不然谁受得了呀,您还是多费点心思找厨子吧。”郑晴琅忍不住提醒道。 虽说修佛之人耐得住清苦,但僧人也是人,也得吃五谷杂粮,一日三餐都吃不好,拿什么精力打理太华寺,修习佛法呢? 无为大师自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听见她这么一提,点点头,“所以这次请你过来,一是麻烦你一日,应付贵客,二也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过来太华寺做厨子。上次不是说家里欠了债,若是过来这边做厨子,每月有工钱拿不说,吃住都在这里,也可减少一些家里的嚼用。” 郑晴琅没有料到这一出,愣了几秒后,方才笑着婉拒。 “承蒙大师厚爱,一来太华寺离家有些远,我放心不下家里,二来我家如今接了酒楼的豆制品单子,正是忙的时候,我这来一日,还是勉强抽空出来的。” 无为大师听罢,也不强求,“可惜了,只能再找找了。” 郑晴琅见他很是苦恼,有心想要帮忙,将自己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别说,还真想到了一个好人选,当场推荐起来。 “大师,我这里倒有个人选,是我同村的老姐妹,厨艺是极好的,人品我也敢拍着胸脯保证,你要是觉得可行,我回头带来给你见见。” “哦,你详细说说。”无为大师心中一喜,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当初太华寺的老厨子退休时,正好戒贪撞上来,他很少操心过厨房的事,这猛不丁要找个合适人选,还是有些难度的。 “牛婶子也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失了丈夫,好不容易拉扯唯一的儿子长大,聘了媳妇,没过几年好日子,儿子病死了,媳妇也跑了,只留下个五岁的孙子一起过活。那孙子是早产,身子弱,三病两痛的,活到现在,吃下的药倒比粮食还多。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自怨自艾,家里家外的活计一手抓,愣是把日子过了下去,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利落人。还有,虽说她自己日子过得苦,遇上村里孤寡吃不上饭,也会尽能力舍点粮食过去……” 无为大师听得连连点头,身世凄苦却能够自立自强,身处困境却能够帮扶弱者,品性这方面,没得说。他就怕再招个像戒贪那种小人,免得带累整个太华寺。 “既如此,这牛婶子倒是极好的人选,劳烦郑施主当个中间人,带她过来试工?” 郑晴琅一听有戏,并没有立马答应,“大师,牛婶子若是过来太华寺做厨娘,她肯定是要带上她孙儿的,这一点,不知道寺里答不答应。” 无为大师一脸无所谓,大方道,“这没什么,让他们婆孙俩吃住在一起便是。我略懂岐黄之术,知道些调养之法,若是那小娃娃过来,也可以帮忙看看。” “咦,这倒是意外之喜!”郑晴琅暗道。 她见识过那瓶青草膏的厉害,对于无为大师自诩懂医术这点,毫不怀疑。若是无为大师能够帮忙调理好小豆子的身体,那对牛婶子来说,那就是比得到工钱更好的报酬了。 简单商议定牛婶子当厨娘的问题,他们又接着聊起了活动斋饭的事情。 “据说是为了给朝廷祈福,来的人不只有知县夫人,还有镇上有官有职、有头有脸的各家夫人小姐。她们祈福结束后,会在寺庙里用斋饭,不好随便敷衍,所以只好请你过来坐镇了。上回你带过来的腐皮卷、香干就不错,我还听说了,你在上坝村做过一次豆腐宴,很是出彩。” 郑晴琅没有跟无为大师说过豆腐宴的事情,不过上坝村的村民也会过来太华寺上香,他若是有心,听到某位施主提及也正常。 “都是乡里乡亲给面子,把我夸得老脸都红了。这次可是给那些贵夫人和小姐做斋饭,我这心里可没底了。大师您还是细说说有什么讲究吧,我好回去准备准备。” “倒也没什么讲究,不过就是精细些……”接着,无为大师没有卖关子,将各种要求说得十分详尽。 郑晴琅认真听过后,没什么刁钻的要求,她正常发挥就行,于是便应承了下来。不过具体的菜单还需要她回去仔细想想,等两日后再答复无为大师。 无为大师没什么意见,两日的时间确定菜单,他这边还有三天的时间采购食材,来得及。 此事一议定,郑晴琅也没忘记推荐自家的豆制品,无为大师投桃报李,当下就应承了,只要这次斋饭顺利,太华寺以后都从薛家这边购买豆制品。 第53章 牛婶子的感激 郑晴琅心情愉悦得离开了太华寺,回到下坝村的时候,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家,先拐去了牛婶子家里。 “小豆子他奶,在家吗?” 牛婶子的屋子不是竹楼,而是普通的土坯草屋,除了三间小房间,还有用篱笆围起来的一片小院子。此刻,她就站在篱笆门口,冲着里头喊人。 “诶,在家呢,谁呢?”牛婶子用中气十足的嗓音回道,很快出现在了门口。 见是郑晴琅,她立马喜笑颜开,“哎呀,是你呀,我竟没听出来。快快快,进来坐,听说你家这阵子忙得很,怎么有空过来呀。” 她边说着,边拉开篱笆门,一把揽住郑晴琅的臂弯,将她往堂屋请。 牛家的堂屋并不大,两个灶台,一桌两椅,以及一个碗厨,就占据了大半空间。其中一张椅子缺了一条腿,用一根差不多长的木材支着,显得摇摇欲坠。 牛婶子让她坐另一张完好无损的椅子,自己轻轻得坐在缺腿椅子上,再次笑眯眯得问起她的来意。 郑晴琅也没有卖关子,三两句便将太华寺请她去当厨娘的事情说了。 牛婶子听完后,激动得豁然起身,那缺腿的椅子轰然倒下,她也不去扶,而是在屋内来回踱步。 刚想应承下来,她又愁上了,“我这要是过去,小豆子怎么办?地里的活怎么办?” 郑晴琅起身拉住她,有些嗔怪道,“瞧瞧你,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起身吓我一跳。小豆子自然是跟你一起去,无为大师还说了,到时候可以帮你家小豆子调养身子呢。” “真的?”牛婶子眼睛瞪大如铜铃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苦了大半辈子,早就对生活的苦难脱敏,唯一让她忧心的便是孙子的身体,一碗碗汤药下去,仍旧是比其他小孩苍白瘦弱的样子。 郑晴琅见她如此表现,连忙打个预防针,“无为大师只是说帮忙调养,到时候调理不好,你可别……” 不等她说完,牛婶子连连点头,“我不是那种不知理的,有希望就好,万一真的调理不好,我也不怨人家的。” “那就成,试一试,万一就成了呢。对了,地里的活你不用担心,反正你家也就两亩地,平常的活计不重,我家里随手干了,秋收的时候你请个假回来帮忙就成。” “这……怎么好意思呢,要不这样,等我拿到工钱了,给你家工钱吧。” “你跟我客气啥,我家难的时候,你也没少帮忙,谈工钱,你这是打我的脸。” “哎呀,这一码归一码……” 两个人言语拉扯了一番,最终还是牛婶子迫于现实,厚颜接下了郑晴琅的好意,将家里和田地交由薛家帮忙打理。她心里想好了,等她手头宽裕了,一定送上厚礼。 一敲定当厨娘的事,牛婶子便忧心起另外的事情来,“虽说我厨艺不差,但是正经斋饭我可没做过,你说我真得能成吗?” 郑晴琅开玩笑说道,“咱们这一年到头沾荤腥的有几天,不都是吃的斋饭吗?你也别太担心了,回头听太华寺那边要求做饭就成,左右不过是不能用荤油,不能烹肉食就是了,跟咱们平常差不了多少。” “可是我听说太华寺的斋饭很出名的,万一我去了,做的不好,耽误了太华寺的名声咋办?” “这简单,我回头教你几个特色斋菜,保证让你不坠太华寺斋饭的名声。”郑晴琅大大咧咧说道。 牛婶子的心里却十分震动,她知道郑晴琅如今在外揽席面,做菜的手艺便是她挣钱的营生,这随口就说教她手艺,不夸张得说,就是在给她送钱。 “三娘,你放心,你教我的这些,我指定不让第二个人学去,也只在太华寺用,绝不会跟你抢生意!” 郑晴琅后知后觉,晓得她在想啥后,倒没有瞎大方,只是回了一句,“我自然是信你的,不然也不会教你了。好好干,你和小豆子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牛婶子紧紧得抓住郑晴琅的手,一脸感激,“嗯,咱们的好日子都在后头。” 说话间,牛婶子的孙儿小豆子从外间回来了,还未进屋,便听他带着哭腔喊道,“奶奶,奶奶……” 两人连忙走出去,一看,小豆子身上的衣裳破了好几个洞,脸上和手上都是擦伤。 牛婶子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孙子揽到怀里,左右上下察看了一圈,确认只是一些小擦伤后,才问道,“怎么伤成这样?出了什么事?” 小豆子一边啜泣,一边告状道,“是大壮,他抢我的三月枣,还把我从坡上推了下来。” 三月枣是春季特有的野果,每年三月中旬开始挂果,还未完全成熟的尝起来酸甜可口,熟透后则醇厚甘甜,因此深受村里孩子们的喜爱。 牛婶子倒不介意这点野果的损失,只是在听到大壮将自己身体孱弱的孙儿从山坡推下,便再也控制不去自己的怒火了。 “丧良心的大壮,小小年纪就伤人抢东西,以后还得了,走,奶奶带你去大壮家讨说法。” 说完,回头招呼了郑晴琅一声,便抱着孙儿小豆子朝外走了。 郑晴琅见劝不住,没有跟在后头,而是回家找人。大壮家的男丁比较多,又都是护短的性子,牛婶子一户就这么两个人,老的老,弱的弱,说不定会吃亏。 正在家里忙活的薛满仓兄弟俩,听娘亲说牛婶子那边有事,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活计,扛上锄头就往外跑。 郑晴琅连忙拦住,“你们扛家伙干啥,又不是去干仗,只是让你们给牛婶撑腰。”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壮那家人都是混不吝,保不齐就会动手,还是拿家伙好,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郑晴琅一听,也就不拦着了,确实,大壮他爹还有叔伯都是村里有名的强人,没理都要说出三分理来,动不动就仗着自家人丁兴旺,又跟村长同族,欺压旁姓人。要不是村长明事理,时常压着,他们指不定更嚣张呢。 第54章 熊孩子加熊家长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大壮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扒开人群,只见牛婶子正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得哭诉着,“……谁不知道我家小豆子身子弱,你这一推,万一撞着哪里不好了,那不只是要他的命,也是要我老婆子的命。我就这么一个命根子,砸锅卖铁抓药养着,好不容易养那么大,难道就是来给你家糟践的不成,小小年纪,到底是谁教得你这么狠心……” 大壮家原本关门闭户,不想理会,但是眼见围观的人愈发多了,纷纷冲着他家指指点点,也就不得不出面了。 “吵什么吵,不过就是两个小孩子闹着玩,至于说得那么严重吗?什么要命不要的,我瞧你这架势,分明就是想讹人!” 站在前头应付的是李大壮的爹李成坤,也不去搀扶苦主,而是直接开口倒打一耙。 在他的身后,李大壮抓着他娘的手慢悠悠出现,一脸有恃无恐的嚣张,毫不心虚得扯谎道,“对呀,明明是小豆子他站不稳,我还想着拉一把,没拉住,他才滚下去的。” 原本指责大壮家的围观群众,一听另外的说辞,一时间不知道信谁,只得闭上了嘴巴先观望。 牛婶子也不是蠢的,一把将小豆子后背上的手印展示给旁人看,“你们瞧瞧,这手印还在呢,哪里是拉人,分明是推人。” 原来,李大壮抢了小豆子的三月枣,手上沾了不少果汁果碎,推人的时候就印在了小豆子的衣裳上,此刻恰好成了证据。 村民们一看,便又来了精神,纷纷指着李大壮谴责。 “小小年纪就扯谎,长大后还了得,李家的长辈也不好好教教。” “对呀,抢人野果子就算了,还从坡上推人,这要是磕到头可了不得了。大树他哥不就是从坡上滚下来磕到头,几天人就没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爹小时候也这样,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许是波及到了自己,李成坤恶狠狠得瞪向那人,“关你什么事!” 那人虽心里有气,但是想起李成坤以往的做派,怕惹上麻烦,便闭上嘴巴,不再多事了。 李成坤见状,得意得回身,面向牛婶子。 “就算是我家大壮推的,那也是小孩子不懂事,牛婶,小豆子也没出事,乡里乡亲的,就别闹太难看了,回去吧。” 牛婶子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说话的声音高了几度。 “什么叫没事,你瞧瞧,这手,这腿,擦伤得那么厉害,这叫没事?要是这叫没事的话,让你家大壮出来,我也给他弄点擦伤,这事才算完!” 一旁李大壮的娘张氏,最是宠儿子的,听见牛婶子这么一说,立马不乐意了。 “牛婶,你都五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跟一个几岁孩子杠上了,也太不讲理了吧?” “我不讲理?我不讲理?我不讲理?”牛婶子都快气炸了,指着自己,重复了几遍,愣是说不出其他话来。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一直缩在张氏后头的李大壮突然跑到小豆子面前,照着他瘦弱的肩膀猛捶,直接让小豆子跌倒在地。 他一边捶,一边骂道,“我让你告状,我让你告状……” 牛婶子“啊”了一大声,用尽力气,扯开跨在小豆子身上捶打的李大壮,看到小豆子小脸苍白,嘴角还挂了血,吓得肝胆俱裂,“小豆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奶奶啊……” “奶奶,我疼,好疼……”小豆子虚弱得回应道。 李家这边,被扯开后站不稳的李大壮却开始哭闹,“爹,娘,牛奶奶打我,我手都破皮了!” 李成坤夫妇一听儿子受伤,上来就要撕扯正关心孙儿的牛婶子。 郑晴琅连忙上前拦着,薛满仓兄弟俩也站了出来,像两个护卫一样守在娘亲和牛婶子前面。 要说李成坤在下坝村怕谁,除了族叔李村长,便是郑晴琅和薛满仓了。 年少时,他也是孩子中的霸王,没少欺负到薛家孩子身上,那时候,薛满仓还没长大,找上门的便是郑晴琅。 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反正每次她告状,自己总会被疼爱自己的爹娘揍一顿。 后来,薛满仓长大了,郑晴琅功成身退,便是两个孩子间私下的较量,令人气馁的是,他虽然长得比薛满仓高大,却打不过这人。 扯远了,且说李成坤见薛家人站出来,原本想要拉扯牛婶子的动作顿住了,咬牙切齿道,“关你们什么事,让开,那老虔婆一大把年纪的人,竟然以大欺小,打我儿子。” 郑晴琅忍不住翻了下白眼,“你哪只眼睛瞅见人家打你儿子了,明明是你儿子站不稳,擦破点皮就哭天抢地,你没瞧见小豆子都吐血了?” 李成坤听见吐血,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冷眼瞧去,小豆子的情况确实不太好,顿时心虚得不敢再闹。 郑晴琅见状,也不跟他理论了,转身提醒六神无主的牛婶子。 “大壮这么一大坨,压在小豆子身上,可别把骨头压断了才好,咱们还是赶紧回去找大夫看看吧。” 牛婶子“哦”了一声,冷冷瞅了对面李家人一眼,恨声道,“你们最好祈求我孙子没事,不然,我就是下地狱,也要拖着你们全家。” 说罢,她想抱起孙儿,却觉得浑身发软,有些使不上力气。 郑晴扶住她,然后让薛满山帮忙抱过小豆子,又嘱咐薛满仓去找老药头,一行人头也不回得离开了。 围观的人见状,又冲着李成坤一家指指点点,纷纷指责他们一家行事霸道。 李成坤梗着脖子,硬吼了几声“多管闲事”,吓得村民们都散了,以免遭池鱼之殃。 他见人散了,拉着儿子回屋,上手拍了他几下,“没出息的王八羔子,不就是三月枣嘛,山里多的是,至于抢旁人的吗?一天天尽给老子惹事……” 张氏见儿子被打,心疼极了,连忙上前拦住,“教儿子就教儿子,动什么手?没看到儿子已经受伤了。” 说完,她又转身摩挲儿子,嘴里直呼“可怜的娃”。 李大壮一身肥肉,被他爹这么轻拍几下,其实并不吃疼,但是被娘亲这么一护,立马哇哇大哭,很快,脸上的鼻涕眼泪糊成一团。 李成坤平常也溺爱孩子,刚刚也是气急了才动手,见儿子哭得那么凄惨,心里早后悔了,将气撒到了牛婶子身上,“都怪那老虔婆,村里孩子打闹是常事,她偏不讲理!” 张氏安抚完儿子后,附和道,“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小豆子那小扫把星招惹咱大壮,大壮会跟他闹。” 接着,她又阴谋论了一把,阴恻恻补充道“那小畜生本来就病殃殃的,别是和她奶奶演戏想讹咱家钱财吧。” 李大壮听他娘这么一说,顺杆子说道,“要不是他拿着三月枣馋我,我也不会上手抢,明明就是他不对。”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李成坤也不带脑子去分辩,只是一脸肉疼得揽过胖乎乎的儿子,“可怜我家大壮了,就这么被人算计了,回头让你娘给烧肉吃。” 第55章 吓唬吓唬他们 那边,李成坤一家三口已经自我洗脑,将两家发生冲突的过错全赖在了对方身上,连花点时间打听小豆子情况的功夫都懒得。 而牛婶子这边,急匆匆得将宝贝孙儿带回家后,刚想催问老药头来了没,便被小豆子拉住了。 “奶奶,我没事,不用请大夫的。” 牛婶子认真瞧过去,孙儿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一双眼睛却骨碌骨碌转着,很有精神头,不像刚刚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虽如此,她依旧不信,“不行,你都吐血了,不让老药头看看,我不放心。” 小豆子有些急了,连忙吐出嘴里刚刚脱落的牙齿,“奶奶,我不是吐血,我是掉牙齿了。这颗牙齿前几天已经松动了,刚刚被大壮一揍刚好掉了。” 郑晴琅正端着一碗糖水进屋,听到这话,脸上闪过诧异,比牛婶子快一步问道,“所以,刚刚你一脸难受也是装的?” 小豆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大壮打我那几下确实疼,但我并不难受。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顺便让奶奶回家,李大壮和他爹娘都是坏人,奶奶打不过的。” 牛婶子听完后,又哭又笑,瘫坐在床沿上,“你吓死奶奶了!” 她原想上手拍几下孙儿,教训他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却在看到他脸上的红痕后,不忍心下手,转而爱怜得抚摸他的头,呢喃道,“以后不准拿自己的身体说事,奶奶受不住的。” 小豆子在看到奶奶吓得腿软时,已经后悔了,但是当时还在众人面前,所以只好继续演下去,这会儿听见奶奶这么说,没有不应的,就差指天发誓了。 这时,外头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薛满仓急促的声音,“来了来了,老药头来了!” 小豆子有些急了,连忙强调,“奶奶,我没事,你让老药头走,咱不花那个冤枉钱。” 牛婶子却不依,小声安慰道,“来都来了,就让老药头看看,我也好放些心,再说了,你身上这些伤,要些草药来敷一敷,好得快些。你别担心药钱的事,你郑奶奶给咱家找了一份工,以后咱家每个月都有工钱拿的。” “真的?”小豆子惊喜道,巴掌大的小脸,盈满了喜悦。 牛婶子笑着点点头,“奶奶还能骗你不成,这事你别到处说,不然你郑奶奶少不得被人念叨了。” 小豆子虽然只有五岁,却被牛婶子教的十分机灵,自然知道郑奶奶把好工作介绍给他奶奶这个外姓人,却不介绍给同族人或者娘家人,会被那些人嚼舌根。 他望向郑晴琅,一脸认真得承诺道,“郑奶奶,你放心,我绝不会往外乱说的。还有,我这辈子都记你的情,等我长大了,我孝敬我奶奶,也孝敬郑奶奶!” 郑晴琅见他一脸郑重,没有说什么场面话,轻捏了下他的鼻尖,笑着应下,“嗯,郑奶奶等着享你的福。” 话音刚落,薛满仓和老药头同时出现在了房门口。 牛婶子上前招呼,说明了一些情况,老药头听完,才上前察看小豆子的伤势。 好一会儿,他才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内伤,就一些普通外伤,也不必吃药,这几天好好养着就成。” “要不您给开点伤药吧,您是知道的,小豆子身子不好,伤口好得慢。”牛婶子不放心道。 老药头没少给小豆子看病,对这个从小吃药长大的孩子很是怜惜,也知道牛婶子家的状况不好,因此不想赚那几文钱,便给了她另外的方案。 “这些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确实不打紧,你要不放心,回头摘些车前草,捣碎了敷在擦伤的地方,可以加速结痂。至于胸口青紫的地方,我送你点药酒,你用着给孩子揉上几遍,把淤血揉散开就好了。” 牛婶子同老药头打了多年交道,知道他是好意,忙道了好几声谢。 郑晴琅让牛婶子陪着小豆子,自己帮忙送客,等送到大门口时,才暗戳戳得跟老药头说上几句。 “劳烦您回去后,若是有人问,将小豆子的情况说得厉害些,最好是含含糊糊,让人以为他不太好。” 老药头一脸不解,“这不是咒人家孩子嘛,为什么要这么说呀?” 郑晴琅将牛婶子同李成坤家的冲突简单说了一遍,末了补充说明,“那一家子人太霸道了,不趁机吓唬吓唬他们,愈发无法无天了。” 老药头也没少吃过李大壮这个熊孩子的亏,好几次他在院子里晒草药,李大壮趁着他不在,爬墙进来将各种草药混在一起,或者搁地上踩,他找家长的话,那家人永远只有一句话,“孩子年纪小,你一个大人不要斤斤计较了”,把他给气得…… 眼下,一听是为了惩治李大壮一家人,他一口应承下来,直言他指定将小豆子说得命不久矣。 郑晴琅在心里“嗯”了好长一声后,将那句“倒也没必要说得那么重”收了回去。罢了,不说重一点,不闹大一些,那家人是不知道害怕的。 送走了老药头后,她转身回去同牛婶子说了这事。 牛婶子有些忌讳,一脸踌躇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刚也只是想让大壮给我家小豆子道歉,没想闹太大,如今看来,那家人就不是会认错的主。左右过几天我就带着小豆子去太华寺了,往后李大壮也欺负不到他身上,就不招惹那家了。小豆子的身子本来就差,就怕说着说着就成真了。” 郑晴琅听罢,也不打算强求,刚想说点什么,一旁的小豆子不干了。 “奶奶,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大壮他不止欺负我,还骂咱全家,说你是老不死,说我是没爹没娘的丧门星,还说我命硬克死了爹爹……” 牛婶子原本想要息事宁人的心情,在看到小孙子眼眶中强忍着的泪水后,一下子收了回去。 “胡说,我家小豆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什么命硬不硬的,都是那些人瞎嚼舌根,你别往心里去,奶奶给你讨公道!” 第56章 道歉不行,赔钱受罚 将小豆子哄睡过去后,牛婶子才拉着郑晴琅到隔壁屋说话。 “我觉得呀,光把小豆子的情况说惨些,那家人也不一定害怕。痛不在他们身上,他们是不会认错的。” 郑晴琅自是知道这个道理,认同得点点头,“我自是晓得这个道理,这把伤情夸大,只是第一步。” “那第二步是?”牛婶子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自己瞎琢磨,忙追问道。 “第二步呀,你就去李家门口抹眼泪,也不要同那家人起冲突,就是抹眼泪,让村里人看看,李成坤家人是怎么欺负你和小豆子这两个老弱人士的。” “这就行了?”牛婶子一脸不信。 郑晴琅笑了下,“自然不是,你在李家门口哭,激起其他村民的怜悯,我去找村长,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了,领他过去看。村长不是个徇私的人,指定会站在你这边教训李成坤他们的。” “唉,就这样啊,以前村长又不是没教训过他们,过去后还不是老样子。”牛婶子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她还以为郑晴琅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呢。 “以前只是口头教训,这次李大壮都要把你家小豆子打死了,情况特别恶劣,除非村长请村规,还有让李家赔付你家医药费,否则,你就说要去告官!” “啊?告官就算了吧,生不入官门呢。” “就是吓唬吓唬人家,又没让你真的去。” “哦,那行吧。只是……那个医药费是不是算了,毕竟小豆子的伤是假的,我也没花钱,真要医药费,还真成了讹人了。” “到时候得了医药费,你就给村长,说是捐给村里的孤寡就是了,也算是善事一桩了,给你家小豆子积下福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定了,哼,我一定要狠狠敲他家一笔,让他家大壮老是欺负我家小豆子!” 说干就干,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去李成坤家门口,一个去找村长李义善。 原本散去的围观村民,听见风声后,又聚集到李家门口。这次的人,比刚刚的还要多,其中,还包括老药头。 他在人群中一遍遍说着小豆子的伤情,怎么重怎么说,说到后来,连自己都信了,眼眶红了,仿佛在告诉大家,小豆子不成了! 老药头是村里的“权威大夫”,村民们见他这么说,又是那副几要落泪的做派,早就信了个十分。 而牛婶子,不声不响得坐在李成坤家门口,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默默垂泪,更显得这个早年丧夫,晚年丧子的孤寡婆子可怜。 大家的同情心被狠狠勾了起来,或是大声骂起了罪魁,或是分享起自家在李大壮这个熊孩子上遭的罪……一时间,李成坤一家三口简直是千夫所指。 没有人知道,这会子,看似伤心欲绝的牛婶子其实正在暗暗吐槽,郑晴琅给的帕子太辣了,辣得她眼睛生疼。 原来,郑晴琅怕她演得不像,特意给她的帕子弄了一些姜汁,但是手艺不纯熟,一下子搞多了。 且说村长被郑晴琅请过来主持公道,一路上听她将李大壮打人以及他父母不作为的经过说了,早气得头顶冒烟。 走近人群中,又听到一个两个数落李大壮在村里招猫逗狗的大小事,心里的气又添了几分。 等看到“哭”红了眼的牛婶子坐在地上,他的怒气值达到了顶峰。 他连忙扶起牛婶子,拍着胸脯说道,“您放心,我指定给你做主。” 牛婶子点点头,假装拿帕子抹眼泪,又成功辣出了两泡眼泪。 村长见状,所有的怒气化成一声怒吼,不过不是冲着牛婶子的,而是冲着屋里头的人,“成坤,带着你家小子给我出来!” 李成坤一直在屋内瞧动静,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又低声骂了一声“老虔婆”,然后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忙不迭得拉着儿子李大壮往外走。 “义善叔,您怎么来啦?您可别听人瞎说,大壮还是个孩子,哪能打死人呀,分明就是那病秧子自己不中用了,借机赖到咱李家身上……” “打住,谁跟你咱了,我现在是以一村之长的身份同你说话,不是你堂叔。”村长不打算让他攀关系,强硬得打断了他的话。 紧接着,他又问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你家大壮打人小豆子了?” 李成坤缩了缩脖子,不情愿得点头应是。不应不行呀,他儿子第二回打人,可是有几十双眼睛看到,他再怎么赖也赖不掉。 不过,他又连忙补充解释,“虽然打了,但是真没用多大力气,也就那么几下,怎么可能打伤人呀。” 村长冷哼一声,不理会李成坤,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躲在他后头的李大壮。 李大壮冷不丁对上村长的目光,身子不受控制得抖了一下。 他头一次后悔招惹小豆子那个病秧子。村长可不是他爹,他长那么大,受过的打骂,大多来源于村长,不由得他不怕。 “大壮,上回你欺负人的时候,我就说过,若有下次,决不轻饶。既然你屡教不改,那就让黑鞭教你。” 李大壮不晓得黑鞭是什么,脸上满是疑惑,倒是李成坤,暗道不好,连忙压着儿子一同跪下求情。 “义善叔,他还是个孩子,怎么熬得过黑鞭呀,求求您了,随便打骂几下就成了吧,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 “请出黑鞭,就是让每个户主都打你家大壮一鞭子,他一个小孩肯定受不住。子不教父之过,前三鞭是大壮的,后面四十多鞭,就由你受过了。” 村长说完后,也不管李成坤的哀求,直接让围观的壮汉拖了李成坤父子俩,一群人齐刷刷涌向了村里祠堂前面的大晒场上。 张氏原本躲在屋子里,听见村长要请黑鞭,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追了出来,一路哀嚎着坠在人群后头,却怎么也叫不停队伍的脚步。 等到她赶到晒场,推开乌泱泱的人群,村长已经从祠堂请了一条黑色的皮鞭出来了,她内心惨叫,“完了,鞭子打下去,往后我家在村里就抬不起头了。” 第57章 村长的苦心 张氏本想当场撒泼,阻止他们家的这场浩劫,刚冲出来,便被热心村民拉住了。 村长冷眼瞧过去,又是一声冷哼,“惯子如杀子,你好好看着,你家大壮有今天,有你一半的过错。” 说完,他不去看张氏涨红的脸,一马当先,举起鞭子,对着李大壮来了一下。 “啪”的一声,李大壮身上的衣服裂了一道口子,露出白花花的肉来。 虽然村长没用太大的力气,但是李大壮却吓坏了,哇哇放声大哭,他这下明白了,黑鞭就是挨鞭子。 接下来,下坝村每户户主依次接过鞭子,肉体挨鞭子的啪啪声,挨鞭人的痛呼声,不断响彻在晒场的半空中。 有些户主比较心软,就是走个过场轻飘飘打了一下,但有些和这家闹过矛盾的,趁着这机会,可是下了死力气…… 李成坤前头还惦记着回头找那些用力的人算账,到了后面,疼痛控制了他整个神经,只顾得上呼疼,哪里还有精神记仇。 执行完毕后,李大壮身上只有三道浅浅的红痕,而李成坤,衣服被抽烂了,身上血迹斑斑。 旁观的人有看到后头不忍的,也有明着暗着说解气的,大多都是解气的,可见李成坤的人缘实在不好。 染血的鞭子重新回到了村长手里,村长重新拿了起来,举过头顶,一脸郑重。 “下坝村成村八十五年,第一届村长就定下了村规,若是有人忘记了,我在这里给大家重复一遍。身为下坝村村民,见善必行,闻过必改,能敬长上,能睦亲邻……不可恃强凌弱……屡教不改者,按情节轻重处罚。前头李成坤家已经罚跪、罚粮多次,却依然我行我素,实在可恨,只能请出黑鞭。若再有下次,赶出下坝村!” 随着村长一字一句将村规念出来,围观人群都不出声了,静静得聆听着。 李成坤也不知道是吓怕了,还是醒悟过来了,等到村长话音落下后,他连忙表示,“村长,我知错了,往后我一定好好教导儿子!” 村长也没说信不信,对着他说道,“这事还未完,小豆子还生死未卜,若是治得好,医药费由你家出,若是治不好,该出的还是的出。” “丧葬费”三个字,他在舌尖转了一下,换了另外的说法,毕竟牛婶子还在一边,不好刺激她。 李成坤不敢违逆村长的决定,只能讷讷点头。他心里一阵阵发苦,打也打了,还得出钱,这算怎么一回事。 他瞄了一眼在身边低声啜泣的儿子,头一次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太溺爱他了,瞧他给自己这个当爹的带来什么。 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村长便让人散了,打算跟着牛婶子去看下小豆子。 一路上,牛婶子都有些不自在,郑晴琅见状,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村长是好人,说实话就成。” 几人到得牛婶子家,小豆子还睡着,村长没有吵醒他,见他虽脸色苍白,呼吸却很平稳,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要不回头送去镇上看大夫吧,老药头那点本事,终究是不够的。” 牛婶子见村长如此关心孙子,实在不忍心欺瞒他,支支吾吾得将小豆子的实际情况说了,还把她和郑晴琅的想法也抖搂个干净。 村长听完后,并没有生气,反倒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小豆子没事,我就放心了。” 牛婶子感动极了,有些不好意思得问道,“村长,您不生气吗?” 村长摇摇头,“我不生气,其实,成坤纵容他儿子,同村里人产生矛盾的事,我多多少少听过几耳朵,有心想要严惩,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犯不上请黑鞭。你们这次闹开,倒给了我一个好理由,狠狠教训了他一次,希望他真得能够长记性吧。” 一旁默不作声的郑晴琅忍不住感慨出声,“村长,你这是大义灭亲呀,要不怎么是你当村长呢!” 村长讪笑了一声,解释道,“我治他,不单单因为自己是村长,还因为和他同族。大壮那孩子,被宠得无法无天了,若不尽早干预,我真怕李氏一族出个恶霸。” 郑晴琅这才体会到村长的良苦用心,安慰道,“有村长盯着,出不了。” “但愿如此吧。”村长不太自信得说道,他虽然相信人性本善,但活了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纯纯的恶人,李大壮有他父亲的言传身教,短时间内怕是改不过来的。 几人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罚金的事。 村长原打算让李成坤按小豆子的实际医药费出罚金,如今小豆子没什么大问题,这个金额倒不好定下了。 郑晴琅见他犹豫不决,遂建议道,“要不就罚个一两银子吧,这个数额,他家承担得起,又不会伤筋动骨,又能够让他家感到肉疼。” 牛婶子也忙补充道,“我觉得挺好的,一两银子能置办不少粗粮,等到了青黄不接时,用来接济村里穷户,也算是为他家积德了。” 村长听罢,面上闪过讶异,“就算小豆子没大碍,李大壮两次伤人也是事实,这罚金应该赔给你们才是。” 牛婶子忙摆手拒绝,“不行不行,小豆子看伤没花钱,我家虽然穷,也不能昧着良心要这钱。之所以这么闹,无非就是想出口气罢了,实在不能拿那钱。” 村长见她不似作伪,眼底闪过一抹赞善,点头道,“既如此,罚银一两就入公,回头做善事吧。” 牛婶子听罢,脸上终于有了轻松的笑意,一切如她和郑晴琅预料那样,顺顺利利。 两人送村长离开后,郑晴琅也不在牛婶子家里逗留了,从早上到现在将近黄昏,她这一天到处忙活,还真是累得慌! 薛满仓和薛满山早在确定小豆子没事后,回家“赶工”去了。郑晴琅回到时,除了需要她亲手做的油豆皮,其余需要在明天交付的豆制品已经准备就绪。 尽管十分疲惫,她还是洗了手开始做豆皮,一边做一边不忘教薛晓春。 她观察了几天,薛晓春是几个人中最细致的,比较适合接手做油豆皮的工作。等教会了她,她才可以当甩手掌柜,不然一天天的,她只能埋首在油豆皮里头了。 第58章 面筋与凉皮 接下来的两天,薛晓春成功接手了油豆皮的工作,郑晴琅则是全副身心投入另外两件事上,一是教牛婶子做斋菜,二是为祈福日当天的席面做准备。 牛婶子本身厨艺不差,只需要她简单指点一下,便能够将她口述的斋菜做出个七七八八,所以费不了太多精力。反倒是另一件,着实让她头疼。 按照无为大师的说法,出席祈福活动的夫人小姐们非富即贵,所以她很想给那些贵人们留下印象。 不说那些贵人会不会因为几道斋菜同自己交好,就说混个脸熟后,她可以趁机拿下那些府上的豆制品订单,积少成多,也是不小的数额了。 因此,她对这次的斋菜席面特别重视,思索了许久,决定试做面筋和凉皮。 在现代时,每当入夏,奶奶都会做凉皮吃。 蒸熟后放凉的凉皮,加上自制的面筋,再来点黄瓜丝、炸花生、香菜,调入酱汁,酸辣入味,一天三顿都吃它,也不会觉得腻。 想是如此想,她却从未亲手做过凉皮。奶奶过世前,有奶奶宠着她,不让她动手;奶奶过世后,她见“凉皮”情怯,连偶尔路过凉皮摊子都想落泪,更遑论自己做了。 “没想到,我竟然有亲自动手做凉皮的一天,奶奶,保佑孙女我一切顺利吧。” 郑晴琅双手合十胸前,无声得在心里祈祷后,便开始行动了。 她将面粉和盐巴搅拌均匀,加适量的水后开始揉面团。 一旁的牛婶子见她十分费力的样子,将她轻轻推开,“瞧你这细胳膊用力,我都怕眼一错就折了,还是我来吧。” 郑晴琅没有拒绝,家里的伙食虽然有改善,但也不算营养充足,她勉强养出了一点肉,力量却远没有牛婶子那满是肌肉的手臂有力。 果然,那些在她手下十分不听话的面团,经牛婶子的手一调教,很快便揉成了光滑的面团。 面团醒过两刻钟后,一事不烦二主,郑晴琅干脆甩手当起了掌柜,她指着身旁一只已经清洗干净的木桶,“小豆子她奶,加水洗面,然后把揉面水倒入这个木桶里。” 牛婶子利索得开干,嘴巴也没闲着,“好好的面团,洗它干吗?别洗坏了,白糟蹋东西。” 郑晴琅笑了笑,一脸神秘道,“你就听我的话洗吧,等成品出来了,就知道我有没有糟蹋东西。” 牛婶子自然不相信她会糟蹋粮食,不过白念叨一句,听见她这么一说,也就不念了,“成,我倒要看看你又能捣鼓出什么东西来。” 话毕,她想起这两日在薛家看到的那些豆制品,不自觉又问了一句,“我怎么觉得自从你家里欠了债,你的脑子便灵光了不少,竟然能够摸索出那么多豆制品的做法,还有,厨艺也变好了……” 郑晴琅被原身的闺蜜这么一盘问,心虚得不行,不过面上不动如山,只是长叹了一声后,故作无可奈何状,“这还不是被逼的嘛,人一旦入了绝境,想要活,就得想法子。还好,我运气还不差,只不过听那做豆腐的随口一说,倒真的被我实验出来了。” 她并没有用无为大师这个借口,毕竟牛婶子如无意外,是要去太华寺当厨娘的,和无为大师接触并且谈到自己的概率比较高,万一双方的信息对不上,那她又该作何解释? 牛婶子闻言,手上洗面的动作顿了下,颇为感同身受,也是一声叹息,“唉,对呀,都是被生活给逼的。” 说话间,面团已经换过五次水,最后一次的洗面水十分清亮,只余下一团米黄色的面筋。 郑晴琅等这团面筋醒过两刻钟,拿上锅蒸,蒸够两刻钟后,拿出来晾凉,切成块,便是她记忆中熟悉的面筋了。 而被统一归置到木桶里的洗面水,静置两个时辰后,表面都是清水,底层则是沉淀好的面糊。 郑晴琅刚将表面的清水倒掉后,那头烧火的牛婶子便喊道,“水开了。” 她应了一声后,不慌不忙得拿出一个原木盘,表面刷上一层薄薄的油,然后倒入面糊,拿在手上顺时针晃了一圈,让面糊均匀地铺满整个盘子,才将盘子放入沸水中。 “盖上盖子,大概三分……哦,不,喝碗粥的功夫就成。”郑晴琅及时将脱口而出的三分钟收了回去,这个时代可没有分钟的概念。 牛婶子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口误,只是盯着灶台里的火,随意点了下头。 三分钟转瞬即逝,郑晴琅揭了盖子,双手包着抹布,将盘子迅速端出放入凉水中,再用油刷了一遍凉皮表面,这才将这张凉皮揭下来。 “哎呀,这就是你说的凉皮呀,也太好看了点,白白净净的,滑溜溜的,不敢想这玩意吃起来有多好吃呀。” 牛婶子早在郑晴琅揭锅盖的时候凑了过来,看到这最终的成品后,忍不住开口夸赞。 郑晴琅笑了笑,答道,“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这单纯的凉皮没啥味道,得调入酱料后才好吃。” “哎哟,那还等什么呢,你去调酱汁去,我负责蒸剩下的凉皮。”牛婶子有些急不可耐得说道,她平时不是馋嘴的人,但却很想试试眼前的凉皮是啥味道。 “行,那你注意时间,别蒸太过了。”郑晴琅顺从得让出了眼下的工作,转身去拿葱蒜的时候,又忍不住叮嘱一声,“端盘子的时候拿抹布,小心别烫着手了。” 牛婶子头也没回,没好气得回了一句,“瞧不起谁呢,多少年的老厨娘了,还能被烫着手。” 郑晴琅轻笑一声,并不在乎她的语气,驻足看了一会儿,见她真得上手了,便自顾自调酱汁去了。 一张张晶莹剔透的凉皮开始堆叠在另外一个圆木盘上,等所有的面糊用光了,凉皮已经垒得有十几厘米高了。 郑晴琅调完酱汁后,也没有闲着,将晾凉的凉皮用刀切成一条条,以备今晚食用。 巧的是,她们两个刚忙活完,外头疯玩的孩子们便跑过来了,嘴里嚷嚷着,“奶奶,牛奶奶,凉皮可以吃了没。” 第59章 做戏做全套 薛家的堂屋需要做豆制品,所以她们练习做斋菜和面筋凉皮,都是在牛婶子家的堂屋。 小小的堂屋一下子涌入了四个孩子,除了郑晴琅三个较小的孙子孙女,还有跟在最后头的小豆子。 小豆子因为“伤重”的缘故,这些天一直拘在家里不能出门,郑晴琅便让薛晓夏他们三个过来陪着他玩耍。 以前,薛晓夏他们都不太喜欢跟小豆子玩,因为他体力不太好,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一开始被奶奶叫过来陪玩的时候,还有些不乐意。 但是,郑晴琅教了他们许多室内的游戏玩法,加上还有美食供应,他们便玩嗨了,晚上回家后,都是一口一个小豆子怎么怎么。 此刻,四个孩子都是满头大汗,他们刚在院子里玩跳绳,因为一个人嚷了一声饿,其他人便跟着也饿了,进堂屋来讨好吃的。 “老规矩,洗手,擦脸,收拾干净后去那边坐好,我这就给你们调凉皮。”郑晴琅笑道。 四个小孩欢呼声震天,转身就跑去水缸那边舀水清洗,互相挤来挤去,嘻嘻哈哈着。 “小豆子这两天心情很好,真得要感谢你带他们几个过来了。” 牛婶子望着孙儿红彤彤的笑脸,忍不住勾起唇角,脸上是难得的满足笑容。 “嗐,感谢啥,咱就是互相串个门。我家里那些人都要忙,这三个小的也帮不了太多,也不能整天让他们在外面闲逛,还不如陪小豆子待家里,好歹养白些,别晒得跟块黑炭似的。” “哈,也是,不过,往常这时节,雨水多得人生烦,今年倒奇了,只月初下过几场不大不小的雨,后面就打住了,如今这日头也忒毒了些。” “可不是嘛,听村里的老人说,今年的天气怕是不妥当呢……” 说话间,郑晴琅已经麻利得调好四碗凉皮,牛婶子帮着端了两碗,然后一起送到嗷嗷待哺的四个小孩那边。 “小祖宗们,开饭啦!” 郑晴琅将两碗凉皮放下后,笑道,“不准抢,慢慢吃,不够还有。” 说完,她也不管四个孩子,招呼牛婶子去灶台那边,“咱别和这四个鬼灵精一起,去那头自在吃自在说话。” 牛婶子笑笑,跟着走了过去。 郑晴琅很快又做了两碗凉皮,一人一碗端起来,坐在灶台附近的小木凳上,直接端着开吃了。 牛婶子一吃就吃出里头的蒜味,因问道,“你不是说佛家的斋菜不能加蒜吗?那这道凉皮还能上桌?” 真正的斋食除了不准吃肉,还要戒“五荤”。 “五荤”指的是大蒜、小蒜、韭菜、兴渠、葱,按照佛家说法,五荤“生食生瞋,熟食助淫”,吃了会破坏清静之心,影响修为。 这一点,郑晴琅原不清楚,直到为了帮牛婶子留在太华寺做斋饭,她才偶然从原身记忆里扒拉到这个知识点,后面告诉了牛婶子,所以,她们这两日做的斋菜也都没有用“五荤”。 “这凉皮不加蒜水实在不像话,反正我又不打算做这道凉皮给那些贵人吃。”郑晴琅吸溜了一大口凉皮,嚼了嚼吞下后说道。 “啊?”牛婶子疑惑不解,刚不是说这东西是为了那日的席面准备的嘛。 “啊什么,你怎么脑子突然不灵光了。”郑晴琅忍不住笑了下,接着解释道,“谁说这两样东西一定得这么做,那日的席面,凉皮是打算做凉皮卷,面筋是做炖菜的。” 牛婶子懂了,忍不住笑了自己一下,“哎呀,我这石头脑袋。” 说话间,老药头突然从外头进来,见她们端着饭碗吃东西,很自然得说道,“今日吃什么好吃的,也给我来一碗。” 自从那日同郑晴琅她们“狼狈为奸”后,为了做戏做全套,他这些天都得过来给小豆子“看病”,直到小豆子病势过重,牛婶子病急乱投医,带小豆子去太华寺看病为止。 对此,老药头很配合,也没打算收钱办事,唯一的贿赂就是蹭饭。他昨天吃了牛婶子试做的斋菜,今天直接逮着饭点过来觅食了。 郑晴琅和牛婶子对于他的行为并不反感,照理说,老药头这么帮忙,她们请上几顿便饭是很正常的。 接过郑晴琅递过来的一碗凉皮,老药头毫不客气得吃了起来,咽下第一口后,他便赞道,“哎哟,这叫什么凉皮的不错呀,等到夏天的时候,来这么一碗,又开胃又舒服。” 牛婶子开玩笑道,“瞧现在外头那老大太阳,也跟夏天没差了。” “可不是嘛,这个时候的庄稼娇弱,不赶早仔细添水可得晒坏咯……” 三人边吃边聊着天气,过了一会儿,老药头才跟突然想起似得,问道,“你和小豆子是不是三天后就去太华寺啊?” “是呀,不是跟你说过嘛。”牛婶子答道。 “嗯嗯,我就确认下,回头我去各家看病的时候,可得帮你们宣扬宣扬。” 老药头带着几分怒气说道,这份气不是冲着郑晴琅和牛婶子她们的,而是冲着李成坤一家的。 李成坤和他儿子李大壮受了鞭刑后,找了他去看伤。 过程中,不仅对他呼来喝去的,嫌弃他的药又贵又不好,碰到伤口生疼,而且话里话外埋怨他向大家说小豆子的伤势,害得他家白白受了损失。 老药头也硬气,治到一半就说不治了,让他们另请高明。 张氏说了一大通好话,又允诺多给银钱,这才让老药头继续给李成坤调制伤药。 即便这样,老药头也被李成坤气得不轻,前天过来向牛婶子她们吐槽了一通,到今天还没解气呢。 郑晴琅在一旁听着,暗道这李成坤也太会作死了。 他被村长当着全村人的面请黑鞭,在下坝村就算丢尽了面子,按她现代话说,那就是“社死”了。 往后他们一家在下坝村行走,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说严重点,还会影响到以后家庭的婚丧嫁娶等。 没想到,他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还得罪村里人脉最广的老药头,真真是不知死活。 他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得罪什么人,也不要得罪大夫”吗? 第60章 入太华寺做斋饭 祈福日前夕,郑晴琅和牛婶子、小豆子二人,提前一天到达了太华寺。 负责带路的年轻僧人名叫济空,知道自己接待的人是寺庙的新厨师,热情得不像话,一路叽叽喳喳得讲述这阵子的心酸,无他,苦黑暗料理久矣。 牛婶子牵着小豆子,一路认真听着,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济空的碎碎念下,得到了缓解。 几人先去了寺庙安排好的住所,是一间面积不小的单间。 牛婶子一进屋,就看到房间左右各放了一张床,显然是为了照顾他们婆孙俩特意添多了一张。 除了两张铺了草席的床铺,还有一套一桌两椅、两个垒在一起的大木箱子,以及一个面盆架。面盆架旁边则放着两个木盆和一个木桶。 见里头一应家具齐全,而且已经打扫得一尘不染,牛婶子喜得直念佛,对着济空千言万谢。 济空连连摆手,“这是寺里应该准备的,牛施主不必多礼。” 牛婶子见状,连忙从食盒里端出一碟腐皮卷,“这是我刚学着做的斋菜,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你们的口味,劳烦济空师傅给尝尝味,要不哪里不好了,我再改改。” 济空一听是试菜,原本打算出口的拒绝止住了,夹起一块咀嚼出来,原本就不小的眼睛张得老大,没等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就伸出大拇指点赞,“呜呜呜,这腐皮卷是我这半个月来,吃到的最好的食物了。” 牛婶子一听,脸上笑开了花,将碟子强塞到济空手中,“那就好,带过去给你师兄们尝尝,晚上婶子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济空没有拒绝,手里稳稳端着碟子,又逗了小豆子几句,最后说要带着他去寺庙各处逛逛。 牛婶子对寺庙里的人很放心,又刚好要收拾一下带过来的行李,因此,便将小豆子托付给济空带着。 目送一大一小两人嘻嘻哈哈得离开后,她才转过身开始拆行李。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太华寺的僧人都是好相处的,小豆子也很适应呢。”郑晴琅也过来帮忙,笑着说道。 牛婶子打开包袱皮,将里头的衣物转移到木箱子里,噙着笑回道“放心放心,在寺庙里住着,虽然不比在自己家里自在,但是这里的环境极好,又是在佛祖眼皮底下,我倒不担心有人欺负我家小豆子,瞧他刚刚跟济空处得多好呀!” 说着,她又瞄了一眼刚刚小豆子去的方向,似乎还能够看到两人的身影一样。 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能够来这里干活,真是天大的福分。听三娘说无为大师的医术不错,要是能够将小豆子的身子调理好,那她甘愿免费在这里做一辈子的厨娘。 郑晴琅虽不知道牛婶子在心里发下宏愿,却能够理解牛婶子为孙子的操心。 村里的很多小孩都当小豆子是异类,时常取笑他没爹娘,是个没人要的病秧子,所以小豆子在村里过得并不快活。眼下能够换个环境,对他的成长肯定是有益的。 她接触过许多太华寺的僧人,除了戒贪那个特例,其余都是用心修习佛法的纯粹人,对于小豆子肯定会报以万分的善意的。 “等忙过祈福这摊子事,咱们就请无为大师给小豆子号脉,我相信无为大师会将小豆子医好的。” 牛婶子听到郑晴琅同她心有灵犀的一言,笑了笑,答道,“承你吉言了。” 两人简单收拾好后,见天色不早了,便匆匆赶去厨房了。 两个负责膳食的僧人正处理着菜蔬,看到郑晴琅和牛婶子过来,一脸如释重负。 郑晴琅是老熟人了,牛婶子前天过来试工后被正式雇佣,见过一面,也算是认识了。 其中一名僧人济海像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样,忙迎上来,激动道,“你们总算来了,今天晚上的膳食就交给你们可好,咱们给你们打下手,大家实在不想吃多一顿我俩煮的饭菜了。” 紧随其后的僧人济生也连连点头,一副自己也嫌弃自己厨艺的模样。 郑晴琅和牛婶子相视一笑,爽快答应了,不用一个时辰,便将几十个人的斋饭准备妥当。 济海和济生闻着久违的食物香气,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以后终于可以吃正常的斋饭了! 这一刻,他们觉得郑晴琅和牛婶子就是救世主,将他们从夹生难以下咽的粗粮、味道千奇百怪的斋菜里解救了出来。 等忙活过了晚膳这一遭,郑晴琅才有空清点明日斋饭的食材。 厨房西北角那堆常见的各色菌菇和蔬果,是太华寺根据她拟定的菜单准备的,她这边则是带了面筋和凉皮,以及薛家的豆制品。 因为避开了部分香辛蔬菜的使用,会使郑晴琅在现代做过的斋菜少了许多风味,所以她提前准备了许多调试过的酱料,以求将此次的斋菜做得出彩些。 一切盘点妥当,也就没有什么事忙了,和牛婶子逛了一遍黑夜下的寺庙,然后就早早休息,以备明日“作战”。 只是今夜,郑晴琅罕见得失眠了,没办法,脑子太兴奋了。 等到她模模糊糊有了睡意,过了没多久,寺庙便响起了早课的钟声。 她挣扎着起身,打着哈欠,站在房门口看天色,天还没亮,大概是四五点的时候,但是不远处的大殿上已经传来了诵经的声音。 “这佛门也不是那么好入的,那么早就得起床晨读,像我这样子喜欢赖床的人,就做不来。” 她在心里感慨道,俨然忘记了自己从穿越过来后,也几乎是天天早起。一是被生活所迫,二是古代夜间没啥娱乐,七八点就睡了,她就是再能睡,也睡不了太多时间。 牛婶子也起床了,相较郑晴琅的萎靡,她显得格外有精神,有一种今天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两人简单洗漱后,便相携往后厨过来了。 寺庙的早膳比较简单,一道主食两道菜,不费什么功夫就搞定了。等下了早课的僧人用完,她们便马不停蹄地准备今天的重头戏,中午给贵人做的斋菜席面。 塞了素馅的苦瓜酿上锅蒸两刻钟,便是一道“苦尽甘来”;用黄豆芽和香菇加宽水熬制将近半个时辰的素高汤,盖过素油炸过的香芋,以及春笋、香菇、面筋、素鸡、冬瓜等等,上笼屉蒸半个时辰,便是一道素佛跳墙;还有凉皮八素卷、罗汉斋、山药羹…… 郑晴琅、牛婶子、济海、济生,还有临时过来打下手的两个僧人,一共六个人,忙乱了一个半时辰,才堪堪将所有的斋饭准备妥当。 还没等歇口气,大殿那边便来人说可以传饭了。一行人忙将所有的饭菜都装好,每人拎两个大食盒,稳稳得将饭菜送到洗刷一新的食堂。 摆放完毕后,郑晴琅抹了一把汗,正想退下去休息,便被赶过来视察的无为大师拦住了。 “你还是留下吧,要是那些夫人问起这些斋菜,你也好作答。若是说得好了,赏银可是少不了的。” 郑晴琅忍不住瞄了一眼无为大师,只觉得他这会儿不像是得道高僧,倒像是颇懂人情世故的市侩人。 接收到她明晃晃的眼神,无为大师大概猜到她的想法,忍不住笑了,然后解释道,“佛门中人也食五谷杂粮,也是在红尘中修行,自然不能超然于红尘之外。若没有经营的心思,你以为太华寺的僧人如何安身立命,在此间修习佛法。” 郑晴琅点点头,很是赞同,笑着回道,“我懂,佛家子弟也是人,衣食住行都得花钱,挣钱嘛,不磕碜。” 无为大师笑了笑,并没有接着闲聊,上前确认斋饭准备妥当,便转身离开了。 第61章 得知县夫人赏识 再回来时,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华服贵妇人,后面也乌泱泱得跟着一群看着非富即贵的夫人小姐。 她们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郑晴琅说不出来的绫罗绸缎;头上别的,也是她不曾见识过的金银玉饰、珠宝钗环……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优越感。 郑晴琅远远瞧着,心里闪过一丝羡慕,不过很快被她压下,心道,自己努努力,以后也可以过上好日子。 于是,她收敛心神,安静得待在食堂的角落处,等待随时可能的传唤。 走在无为大师身边的夫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知县夫人,她一进食堂,便直接坐了上首。其余人就麻烦了些,你让我,我让你,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三十几人才定好次序坐下。 一群夫人小姐坐在一起用膳,可没有“食不言”的习惯,她们叽里呱啦得分享近日听到的八卦,偶尔赞赏其中某一道斋菜做得可口…… 郑晴琅昨晚没睡好,又忙碌了大半天,渐渐得眼皮就沉重起来,头也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得点着又抬起,即便是如此嘈杂的环境,也没影响她打瞌睡。 过了一会儿,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霍地睁开了双眼,不过脑袋还是一片浆糊,忘记自己身处何方。 “郑施主,郑施主,知县夫人那边宣你呢。” 说话的是济空,见她终于醒过来,连忙引她到知县夫人跟前。 郑晴琅木愣愣得跟着走了几步后,脑海里的瞌睡虫总算跑光了,连忙揉了揉眼睛,理了理头发,努力让自己不失礼于人前。 知县夫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走近一瞧,面若银盘,五官明媚,显得格外美丽端庄,让她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还在想,能够做出这么出色的斋饭的,会是怎样的人物,没想到厨娘年纪这么大了,要整治出这么多菜肴,真是难为您了。” 知县夫人率先开口,声音同她这个人的气质十分相符,温温柔柔的。 郑晴琅被提到年龄,内心狂喊“老娘不老,永远十八”,面上却十分恭谨,微微颔首答道,“全靠夫人们赏识了,今年刚知天命,手艺却没有落下,整治几桌席面罢了,不敢谈辛苦。” 知县夫人含笑听着,随即指着她碗里的主食问道,“你是如何想到要做这青精饭的,这可是江苏一带的特色,莫非你也是江苏人士?” 郑晴琅摇摇头,“老身并非江苏人士,从小在宜良县长大,祖辈也是当年从南京府移民入滇的。” 知县夫人不无遗憾得低声道了一句,“还以为遇上老乡了呢”,又接着追问道,“那你从何得知这青精饭的做法?” “偶然听过路人提及,采南烛木枝叶捣汁,浸上好白粳米,候少时上锅蒸熟,便可成乌米饭,久服有延年益颜之效。今日太华寺荣幸接待各位夫人,自然不能用寻常主食打发,因此便上了这青精饭。刚听闻夫人说是江苏的特色,老身原倒不知,许那过路人便是江苏人士吧。” 知县夫人听罢,也就不再纠结此事,反而对郑晴琅本人有了兴趣。 “观你行事说话,通身气质倒不像寻常粗野村妇,莫非厨娘还识字?” “并不算识字,只是老身大儿子上过几年私塾,最近闲来让他教老身识几个字罢了。至于气质之说,大概是在寺庙内聆听佛音多了,也学了几分佛门中人的平和。” 郑晴琅前头的话不假,自从定下了识字的小目标后,她确实一有空就拉着薛满仓教她识字,不过最近大家都忙,学习计划便有些搁置了。 被知县夫人这么一问,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学习进度过于落后,内心暗暗提醒自己回头抓紧学习。 而知县夫人这边,原本只是随口问问,听说她这把年纪还在学字,难免对她高看一眼,心道,这厨娘不仅斋饭做得好,为人也实在难得。虽出身普通农家,还是个考不得功名的妇人,却有向学之心,实在非寻常人也。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了,接着问,“听婶子的意思,您是做惯了席面的,如此出色的手艺,我在宜良县也待了两年了,怎么没听说过呀?” 郑晴琅想到自家还有案子在县衙挂着,便想着在知县夫人跟前讲讲,说不定回头人家吹枕头风,就把他家的六十两吹回来了呢? 于是,她便将自己开始做席面的前因说了出来,末了还卖了一次惨,“孩子们也不想我这一大把年纪还这番劳累辛苦,但现实如此,都是为了这个家罢了。不过我相信苦尽定会甘来,这些不过是佛祖对我的考验罢了。” 知县夫人很是赞同她的乐观,忍不住拉过她粗糙的手摩挲了下,“是呐,婶子大智慧,苦尽甘来,就像这席面上的这道苦瓜酿一样,先苦后甘。” 同席人中的崔氏,也就是岳轻娥的外祖母,早认出了郑晴琅,见知县夫人对她似是十分赏识,也乐得向她卖个好。 她故作气愤插话道,“这事我也听说过,据说是打着茶商段府的名义,受骗的人还不少,像郑厨娘这种的还算好,有一技傍身可以挣钱还债,许多举债却还不上的,落到后来只能卖儿卖女了。阿弥陀佛,那骗子真是造大孽了。” “对呀,我也听说过,有人被骗了上百两呢!”“哎呀,这么多钱呀?”“那骗子真够狠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拿百两出来的,他倒好,骗上一人,就是上百两。”…… 知县夫人进京得听完大家的议论,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开口表示回头一定催促知县大人,让他尽快抓拿那骗子到案,以弥补受害者的损失。 众夫人小姐听了,口径一致得称赞知县夫人心善,场面又热闹又其乐融融。 斋饭用完后,郑晴琅没能够退下,而是被知县夫人拉着,一边赏景一边探讨佛法。 好在原身也是背过几份佛经的,加上她自个儿的见解,一路上,两人竟聊得十分火热,把其他夫人小姐都撇在了后头。 等到活动接近尾声时,知县夫人意犹未尽道,“今日时间仓促,不得尽兴,改天我给婶子下帖子,婶子到我府上来,咱们再好生聊聊。” 郑晴琅淡定得应下了,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知县夫人在她看来,也就是个聊得来的朋友罢了。 在知县夫人上了马车离开后,有好几个夫人也上前夸了她一手好厨艺,知道她每个月会接一次席面后,心中有了计较,然后顺势赏了她荷包。 郑晴琅喜滋滋得接过,用手隔空一捏,就知道里头银钱不少,心道,不枉费她辛苦一场。 她不知道的是,原本知县夫人也打算给她赏银,但是两人深聊一场后,觉得郑晴琅不是可以用赏银“亵渎”的良师益友,因此便收回了这个打算。 要是郑晴琅知道她这个心路历程,肯定会说她不介意,朋友是朋友,该挣得小费也是可以拿的,还是那句话,挣钱嘛,不磕碜! 意外的是,岳轻娥的外祖母崔氏临走前,当场邀约她三日后去府上一聚。 郑晴琅以为是生意上门,因此没有拒绝。 第62章 还钱也得一碗水端平 送走了那群贵人后,郑晴琅回去见无为大师,听他美滋滋得讲寺庙里得了多少香油钱,瞬间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那点赏银不香了。 不过,当无为大师多给她五两工钱的时候,她却利落拒绝了。 “谈好的是二两银子的工钱,那便是二两了,我可不敢当着佛祖的面,坑寺庙的香油钱。” 无为大师笑了笑,解释道,“当时我也不清楚市面上做席面的收费,所以随意定了二两银子。刚听一位夫人随口提起,你这种席面,没有十两打不住,所以便加了三两,你可别嫌少才好。” 郑晴琅依旧摇摇头,“老实说,我一开始都没打算收钱,是你执意要定工钱,那就按照前面说好的二两银子来。再说了……”她展示了自己收到的八个荷包,“我得的赏钱可不少,这也得谢你给我机会做这个席面呢。” 无为大师不是执拗之人,见她如此作态,收回五两,转头给了二两出来。 郑晴琅笑着收下后,别了无为大师,转身回后厨帮忙。一切收拾妥当后,她便打算回家了。 临走前,她将牛婶子拉到无人处,塞了一两银子给她,“那些夫人小姐给的,你今天也辛苦了,这个是给你的。” 牛婶子连连摆手,将她给银子的手推回去。 “不行,我不能收,这是人家给你的,我拿像什么话?” 郑晴琅见她不肯拿,忙说道,“老实跟你说吧,那些夫人小姐出手挺阔绰的,我得的银两可不少呢。” 即便她如此说,牛婶子也不同意收下那个银子。 她想的是,郑晴琅帮她已经够多了,她要是昧着良心收下那一两银子,她成什么人了? 郑晴琅无法,只好收了那一两银子。 她主动给银子,倒不是瞎大方,而是牛婶子确实助自己良多,而且,小豆子的身子还得继续吃药调理,用钱的地方很多,她也希望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回到家中,薛家人依旧在堂屋里头热火朝天得干着。 郑晴琅一眼望过去,薛满仓两兄弟正推着石磨,满头大汗,她捏了捏手中的荷包,心道,“看来还了债,第一件事就是买牲口了。” 晚上,她叫了四个儿子儿媳开小会,第一时间便将今天收到的赏钱摊在桌子上。 那些夫人小姐打赏的,少的有一钱,多的有二两,一共九两八钱,再加上那二两工钱,今日净收入十一两八钱。 “娘,你这……这那么……多钱,都是咱们的了?”薛满仓难得惊讶到磕巴了。 见郑晴琅笑着点了下头,另外愣住的三个很有默契的吐了一口气。 鬼知道,他们刚刚都不敢呼吸,生怕这些钱不属于他们家,只是在娘手里过过手而已。 “娘,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呀?出手那么大方?”马宝珠听见其中有九两多是赏钱,连连咋舌后问道。 “我也不知道,无非就是镇上当官的家眷,或者是富商的家眷吧,反正非富即贵。我正经认识的,也就知县夫人和一个崔夫人了。” “我的老天爷,娘认识知县夫人了!”马宝珠瞪大她的双眼,一惊一乍得说道。 郑晴琅忍不住笑出了声,解释道,“也不算认识,就是今天被知县夫人招过去说了会子话,勉强混个脸熟。” 大家闻言,都拉着她问当时的情形。 “知县夫人为什么招你过去说话呀?”“你俩都谈了什么?”“有没有说咱家被骗的事情?”…… 一长串的问题,从四张不同的嘴不断冒出来,都快把郑晴琅问懵了。 没办法,郑晴琅为了满足他们,只得复述了一遍当时的情形。 她一边描述,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些人不都知道自己要去给知县夫人做斋饭吃的吗?怎么这会儿还那么激动呀? 她哪里知道,薛满仓当初知道娘亲要去给知县夫人做饭,心里也是蛮激动的。 但是,他们只以为娘亲会在灶台边忙活,是见不着知县夫人的,谁料,娘亲竟然还能同知县夫人说话,这就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了,所以,他们才有现下那么大的反应。 郑晴琅复述完了,他们也总算调节好了心情,说起了正事。 薛满仓先说,“娘,这里反正有十一两多,要不,就把欠铁柱的五两先还上吧。” 郑晴琅无所谓,刚想答应,斜眼瞥见马宝珠欲言又止,到嘴边的“行”字顿住了。 想了想,她从桌面数走了二两八钱,只剩下九两,然后提议道,“要不这样,二两八钱留着家中备用,九两分开还两家,六两还亲家,三两还铁柱家。” 面上原有点不满的马宝珠,瞬间服气了。 刚刚大哥一开口,她就想说,凭什么先还铁柱家,铁柱家只借了五两,她娘家还借了十两呢。论借钱的多寡,论关系的亲疏,怎么的,也该先还她娘家才是。 婆婆抢在她前头说了,让她心里那口气也没了。冷静下来一想,确实啥也别论,两家都还了部分,才是上上之选。 但是,周青梅却有不同的想法,她小声说道,“娘,还不如先还了五爷那边的债呢,这样也可少还些利息。” “她的话也不无道理。”郑晴琅心道,不过,她私心里是想先还两个借钱的亲友的,毕竟,外间都开始传说薛家挣大钱了,他们这边总不好一点动作都没有,以免寒人心。 她将心里的计较说了出口,让他们四个想想,然后五个人投票决定。 最终,郑晴琅、薛满仓、马宝珠投了“亲友票”,而薛满山、周青梅投了“五爷票”,三比二,亲友获胜。 “明天,你们两对夫妇兵分两路,满仓和青梅带着银两去铁柱家,满山和宝珠带着银两去亲家那边,记得,还钱还人情,别空着手去,带点豆腐香干啥的。” 他们四个连连点头,这种人情往来,他们都懂。但娘亲不放心,嘱咐几声,他们也不会嫌烦。 议定此事后,薛满仓又接着提到买黄豆的事情。 “家里原本的黄豆,加上之前卖豆腐换来的,基本消耗完了。买黄豆的话,咱们直接在村里放出风声,还是先挑几家上门问?” “先找水生叔、大树……问问,我记得这几家都是旱地,种的黄豆也多。去年黄豆跌价,好多压着没卖,先可着这几家收吧。往后再要买,就往村里放风声,谁送上门就买谁的。” 郑晴琅想了想,决定有好事还是先顾着几个家境困难的,同村里住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那收购的价格呢?”薛满仓接着问,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现在都喜欢先问一遍娘亲。 “就按照现在的市场价吧,我上次去镇上粮铺,问过一嘴,黄豆的收购价是一文一斤,咱们就按照这个价格来。你牛婶子还听说,村里已经有人有打算把库存的黄豆运去镇上卖了。”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是市场价,但是咱们在村里直接收了,他们也省了运输的花费,也算惠及乡里了。” 薛满仓见娘亲跟自己一个想法,一脸满意得应道。 周青梅见大家都高兴,忍不住问了一嘴,“娘,那我能让娘家那边也送黄豆过来吗?去年娘家那边也存了几百斤黄豆没卖呢。” 这话一出口,薛满仓第一个脸黑了,“你娘家要卖黄豆,直接去镇上卖不就成了,从你娘家去镇上,跟从你娘家过来下坝村,距离不是差不多吗?” 第63章 周青梅的奇葩娘家人 周青梅缩了缩脖子,强行辩解道,“走小路的话,还是来咱们这里近些的,你知道的,我爹娘年纪大了,我弟弟身子又弱,能少走一点路是一点。” 薛满仓却不这么觉得,岳父岳母虽然年纪大,但是身子健壮,比他这个壮劳力只差一点,至于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明明长得人高马大的,到了媳妇眼中,却成了身子弱的。 他不是不能收岳家的黄豆,而是怕了这家人的死皮赖脸,每一次,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有了这三人的掺和,就变得非常复杂闹心,他现在是真不乐意操这份心。 于是,他冷着脸,就要拒绝妻子的提议,还未开口,却被娘亲打断了。 “要是亲家他们愿意送过来,那就收了呗。不过,青梅,你可得跟亲家他们说清楚啊,一文一斤,挑好的黄豆,可不能掺什么不好的东西。” 周青梅脸上的笑意还没维持几秒,就被婆婆下一句话臊得满脸通红。 以前,她男人满仓收山货的时候,也特意照顾她娘家,让她提前回娘家送信。 但是,娘家人交过来的货大多没有处理得很好,甚至有不少是不符合收购标准的。 头几次,薛满仓碍于两家关系就全收了。最后一次,薛满仓不愿意再当冤大头,便只挑合格的收购,不合格的便不收了。 这一操作,算戳了马蜂窝了,她爹娘当场又骂又闹,逼着薛满仓照价全收,扬言他不收就是不认这门亲戚了。 薛满仓碍于对方是长辈,不好回嘴,但就是咬牙不收。 后面,还是婆婆听村里人传信,从地里赶回来,当场开骂,将她爹娘统统撅了回去,这才停了那场闹剧。 从那次起,她就不能再往娘家送信,说薛家收山货的事情了。为此,娘家爹娘和小弟还骂了自己好多次,说她不中用,弹压不住她男人。 即便如此,周青梅这次一听说夫家要收黄豆的事情,还是想到了娘家。 她心里想着,要是能够通过这次收黄豆的事情,扭转夫家对娘家的印象,那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了,她也不至于老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可是,这一切真得能够如她所愿吗? 翌日,周青梅同薛满仓去过铁柱家后,便征得婆婆的同意,去了一趟娘家。 去到时,周家爹娘和弟弟正好在家,她一进门,就将薛家要收购黄豆的事情说了。 周父一听,手中的旱烟也不抽了,笑眯眯得问道,“你家收黄豆,是什么价啊?” 周青梅忙答道,“一文一斤,要挑好的黄豆,不能掺假掺坏的。” 周家小弟周金宝闻言,有些不乐意了,“镇上收三文两斤,你家收一文一斤,也太黑了点吧。” 周青梅不了解行情,见弟弟这么说,便傻乎乎得答道,“啊,既然这样,那咱家就送到镇上卖吧,反正两段路程差不多。” 周母一脸恨铁不成钢,用手指戳了戳大女儿的额头,“你啊你,怎么这么蠢,难道就不能让女婿再涨涨价吗?咱两家是啥关系,那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家呢!” 周青梅一脸为难,昨晚薛满仓又为了娘家的事跟自己黑脸,她哪里敢应,“娘,这个价格是婆婆定下的。” 周母立马甩脸了,“果然是女生外向啊,一嫁出去,就只顾着夫家,不顾娘家人的死活了……” “娘,什么死呀活的,不就是卖个黄豆的事嘛,哪家价格高,咱家就卖给哪家呗。” 周青梅忙说道,她不是很理解母亲的脑回路,周家的黄豆又不是一定得卖给薛家,镇上粮铺价格高,就挑去镇上卖不就成了? 周母只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暗骂,这闺女是真蠢,他们难道不知道卖给出高价的人吗? 实际的情况便是,两处的价格都一样,他们只是想通过拿捏闺女,让关系更近的那一处给涨价而已。 周父见女儿不上道,敲了敲手上的旱烟,说道,“大妮子,你回去帮忙问问,咱家那么老远路送过去,比不得下坝村的村民就走几步路,是不是得多给点路费。” 周青梅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当场没想不明白,便点头应了下来。 接着,她又嘱咐了好几句,拿过去的黄豆一定要好的,否则再重复上次的闹剧,她可就真的在夫家没脸了。 周家爹娘和弟弟连连点头称是,却齐齐在心里骂薛家不厚道,明明他们交的山货没问题,薛家却偏要挑三拣四找麻烦。 “话说,薛家收那么多黄豆干嘛?难不成黄豆近期要涨价了?” 周父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他心想,若真的是薛家收到什么风声,提前囤积黄豆,那他家的黄豆可就不卖了。 周青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薛家做豆腐卖的事情。 周母一听,立马拧了她一下,“哎呀,你这个死妮子,咋这会儿才说这事呀,薛家的豆腐是谁做的,具体是怎么做的,赶紧给我说说。” 周青梅吃疼得轻呼一声,紧接着,却被娘亲的话吓得连连后退。 “娘,你在说什么?那是薛家挣钱的营生,哪里能告诉你呀?上回大姑子也为了这事,当场就被婆婆骂回去了。” 周母还要说什么,却被儿子周金宝打断了,“娘,瞧你多不小心,都把大姐掐疼了。” 说完,他背对着周青梅,然后冲着周父周母挤咕眼,示意让他自己来套消息。 周父周母见状,几不可察得点点头,然后,周青梅就被弟弟连拽带拉得扯出堂屋了。 两人在村道上走了一会儿后,来到了彼此的童年乐园,一棵临河的百年大树底下。 “大姐,你还记得吗?有一回,我和你一起爬这棵树,你差点摔下去……” “是呀,要不是你死命拉着我呼救,叫来了路过的大人,我说不定就摔死了。”周青梅一脸怀念道。 “是呀,那一次生生把我拉骨折了,虽然现在看着没什么,但是一到阴雨天,那骨折的地方还是疼得厉害。” “唉,是大姐害了你。”周青梅满怀愧疚说道。 第64章 唱作俱佳周金宝 周金宝见前面铺垫得差不多了,立马挤出几滴泪,然后猛地跪在了周青梅面前。 “大姐,求求你疼疼我吧,我十六岁了,该说亲了,但家里穷得叮当响,拿不出彩礼,就娶不了媳妇。” 周青梅被弟弟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扶起他,“哎呀,你有话好好说嘛,大姐肯定是疼你的,你要是说亲,彩礼这些,我肯定是会帮你的。” 周金宝却没有立即起来,而是按住她的手,继续哭诉,“大姐,就算你帮我一次彩礼,你能帮我一世吗?你知道的,我身子弱,手又伤过,种地是不成的……” “那你说,大姐可以帮你什么呢?哎呀,你赶紧起来,明知道你身子弱,你还跪着,小心伤了膝盖。” 这次,周金宝没有拒绝起身,而是一脸感动道,“我知道,所有姐姐中,只有大姐你最疼我了。大姐,只要你告诉我做豆腐的法子,我以后就可以自己做豆腐卖。有了这营生,就有了稳定的收入,说亲也不怕被人瞧不上了。” 周青梅傻眼了,她连连摇头,“别的都好说,就是豆腐法子这事,不成。那是我夫家的营生,我要是说出去,我在夫家就不用过了。” “姐,我的好大姐,两村又不相近,到时候我就说是从别的地方学的法子不就成了。还有,我保证,不跟薛家抢生意,薛家往哪里卖豆腐,我就不往那处去,这样,对你夫家也没影响不是?” 薛金宝巧舌如簧,周青梅有些被说动了,临开口,脑海里突然想起丈夫那晚的话。 “周青梅,我话给你撂这了,你要是敢将家里做豆腐的手艺,还有后面种棉花的方法,透露给娘家人,我就休了你!” 于是,她又犹豫了,最终只应了她需要再想想,便头也不回得逃了,连回去给爹娘打声招呼都不敢,生怕被他们再度“围攻”,自己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薛金宝望着大姐落荒而逃的身影,撇了撇嘴,骂道,大姐是真得越来越不好哄了,若是搁从前,他这么一哭一跪,她都能想法子把整个薛家搬空给自己…… “真的跟娘说得一样,女生外向,女儿一嫁人,就算一开始在向着娘家,后面也会慢慢被夫家收拢过去,哼,还是生儿子好!” 他如是想着,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才慢慢得走回家。 周父周母一见到他,连忙围上去,“怎样?那个贱蹄子说了法子没有?” 周金宝摇摇头,恨声道,“大姐如今心硬得很,我都给她跪下了,她都不松口。” 周母一听,立马拉进宝贝儿子,察看他的膝盖,同时高声骂道,“那个贱蹄子,当初生下来就应该丢池塘里淹死,白费了那么多粮食养大,彩礼没得多少不说,现在还一心向着夫家了。” 骂完,她看到儿子膝盖上几不可见的红痕,满脸心疼,放柔了语气,“哎呀,瞧瞧,膝盖都跪红了,回头得拿药酒揉揉才是。你也真是的,说话就说话,跪什么跪,她那种贱坯子,哪里受得了你这一跪呀……” 周父有些烦妻子的碎碎念,忙插话问道,“大妮子真的一点松口的迹象都没有吗?” 周金宝歪头回忆了下,说道,“我求了好几句,大姐倒有想说的意思,临张嘴,不知怎的,又停住了,后面只说她得想想。” 周父眼神微亮,“咦,那不就是有希望。这么着,后天咱们给薛家送黄豆过去,到时候再劝劝大妮子。” 接着,他又吩咐妻子,“金宝他娘,你回头看下家里有啥不值钱的菜干腌菜,准备点,后天过去的时候,捎带过去,也让大妮子念咱们一句好。” 周母一脸不屑,“送什么菜干,我这个当老娘的,让闺女帮点小忙,还得送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金宝有点看不上娘亲小气的样子,语气很冲得说道,“娘,大姐都嫁人了,那是别人家的人了,就送点菜干,又不值当什么,你听爹的意思准备就是了!” 周母见儿子急了,忙点头应承,“行行行,我的小祖宗,都听你的,回头我就去准备。你先在这里坐着,娘去拿药酒,给你揉膝盖啊……” 说完,她便忙不迭得去找药酒了,仿佛宝贝儿子的膝盖伤得有多重。 周父瞄了一眼儿子的膝盖,连刚刚那点红痕都已经没了,忍不住在心里直摇头,“慈母多败儿,他好好的儿子,被媳妇宠得手不能挡肩不能挑的……” 且不说周家这边如何筹谋着薛家的豆腐做法,只说周青梅这边,她急匆匆得从娘家回来后,见薛家人都在堂屋忙活,自己也加入进来。 只是,她全程魂不守舍,有一次差点把一锅豆浆点坏,还是薛晓春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事情……”她一边收起手中的盐卤水,一边慌乱解释。 薛晓春见她神色不好,很是担忧,“娘,你要是太累的话,就先去休息一会儿,点卤的活我能干。” 一旁推磨的薛满仓见状,也顾不得两人还在冷战,也开口劝道,“对呀,你昨天没睡好,今天又赶了不少路,还是去里屋躺会吧,这边忙得过来。” 周青梅又感动又羞愧,胡乱应了丈夫和闺女一声,然后回屋躺平,心里却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拉扯着。 一个小人儿指着对面的小人骂,“薛家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将豆腐法子说出去!” 另一个小人儿毫不示弱,叉着腰一脸理所应当,“周家养她长大,为她找了薛家这么好的夫家,她拿豆腐法子回馈娘家又有什么不对?再说了,弟弟不都说了,不跟薛家抢生意吗?” “说什么回馈的屁话,周家又不是没有拿彩礼,这些年下来,她可没少帮扶娘家……” “只要她弟弟日子过好了,以后就可以给她撑腰了……” 周青梅心里的天平,随着他们的争论左右摇摆,直到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她才暂停了这场心理斗争。 进屋来的是郑晴琅,她手里端着一个碗,走到了床前,关心道,“娘知道你来那个不舒服,听人说喝红糖水有用,你起来喝了再歇息吧。” 周青梅来薛家十几年,轻易不抱病喊痛,唯有在生理期时,会额外的不舒服。 刚好,郑晴琅从外间回来,听薛满仓父女俩说起她的情况,便想到这茬,以为她是生理痛,贴心得给她安排了一碗红糖水。 她自己在现代也饱受生理痛的困扰,所以特别能感同身受周青梅的辛苦。 周青梅苍白的脸色起了两抹红晕,一是因为被婆婆提到生理期的羞怯,二是感动于婆婆竟然亲自给她端红糖水,这样的待遇,是她从未遇到过的。 她确实来了月事,但这次因为心里烦着,竟忽略了这件事,这会儿想起来,才感受到小腹处传来的隐痛。 不过,这一刻,她无心理会那点痛,伸手接过那碗红糖水的瞬间,心里似乎有了决定。 第65章 抛开表象看本质 “娘,我想问你,要是我一个很在乎的人,他让我做一件事情,却有可能伤害到另外的人,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周青梅将红糖水一饮而尽后,她突然很想找个人倾诉,所以试探性得问道,企图从婆婆那里寻找到解决此事的智慧。 郑晴琅先是愣了一下,周青梅这番想要交心的姿态很难得,至少在原身的记忆中,未曾有过。 一直以来,周青梅都是畏畏缩缩的,特别是薛家同她娘家闹翻后,就更是如此了。面对她时,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她极少主动提及什么话题。 “这个大儿媳妇应该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吧?”她心想,接着,很容易便联想到她今日的行程。 是了,她今天去周家通知收购黄豆的事,那么,极有可能提到家里做豆腐的买卖。 按照周家人的调性,自然会哄着逼着她说做豆腐的法子,但是,出于某些考虑,她应该还没说出口,不然,她眼下就不会陷入纠结了。 想到此,郑晴琅松了一口气,没说出口就好,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没有拆穿周青梅的含糊其辞,而是顺着她的话,认真得帮忙拆解。 “青梅,娘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什么事,娘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那个你很在乎的人,是真得值得你在乎吗?” 周青梅想说“值得”,但迟迟说不出口,她有些迷茫了,只好问,“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那个可能被你伤害的人,是罪有应得,必须受这份伤害吗?” “当然不是。”周青梅毫不犹豫得回答道。薛家人对她很好,即便是日常有些小摩擦,但那都是正常事,谁家夫妻、妯娌、婆媳之间不闹点小矛盾呢? 郑晴琅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心道,这大儿媳妇还不算太糊涂,于是,她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反而讲起了原主的故事。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娘家和你娘家一样,爹娘只生了我大哥一个男娃,接着还想生第二个男娃,却生来生去都是女娃,直到生下我小妹,家里的第五个女娃才放弃。” “可是,娘,我怎么只见过四姨婆,没见过五姨婆呢?”周青梅疑惑问道。 “因为我爹娘觉得养多一个女娃的负担太大了,在她出生后就没喂过她一口奶,活生生饿死了她。” 郑晴琅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讲什么寻常事,却让周青梅瞬间毛骨悚然,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姥姥和姥爷怎么下得了手? “那事过后,我就意识到,我在我爹娘眼中,是跟小妹一样的存在。所以,我从小乖巧,勤劳,从不让爹娘操心,也从不跟哥哥争夺任何东西,就是为了确保自己可以活下去。长大成人出嫁后,我爹娘和大哥大嫂还想继续压榨我,我趁势和他们闹,几次三番过后,他们意识到从我这里拿不到好处,便从此断了往来。” 周青梅闻言,内心十分复杂,既同情婆婆的遭遇,又忐忑婆婆是否在暗示什么。 不过,故事讲完后,郑晴琅并没有继续带入周青梅的处境,而是回到了她刚刚无法回答的问题。 “回到第一个问题,娘教你一个道理,想要看清一个人值不值得你在乎,你不必看那些表象。你只需要看,他做的那些事,本质上是不是损害你利益的同时有利于他自己就行了。若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个人就不值得你在乎了。毕竟,在乎是相互的,凭什么你在乎他,他却伤害你呢?” 这番话,仿佛盘古手中的那道斧,劈开了她头脑中的混沌,以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分明是同样的剧情,却全换了样。 她差点从树上摔下那一次,分明是弟弟贪玩,抖动她身下那根树枝,她才坐不稳的。而且,在半空中悬着的时候,弟弟分明想要甩开自己的手,却被她死命抓住了…… 事后,弟弟一次又一次提及自己救了她,把她都说糊涂了,后面竟然信了那些鬼话。 还有,什么不让薛家人知道她说出豆腐的事,什么不跟薛家抢生意……这些统统都是狗屁的借口,一旦事发,自己肯定会被薛家休弃,那个时候,周家可能接纳自己? 也许会,但是也不过是拿自己再换一份彩礼罢了。 并且,那个时候,她可不会幸运得遇上薛满仓这种好丈夫,更多可能遇上的,是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娶不上媳妇的残疾男子、鳏夫、山野猎户…… 想到这里,她后怕得全身发了一道冷颤,同时庆幸她之前的犹豫。 “你是姐姐,得让着弟弟。”于是,家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永远是弟弟的。 “你是女孩子,要学着多干点活,不然以后没人要。”于是,家里家外的活全都是她们姐妹几个的,弟弟从来不沾手。 “女人出嫁得有娘家撑腰,记得多帮扶你弟弟。”于是,她为了帮助弟弟,得罪了夫家,回娘家哭诉,却被嫌弃不中用。 ……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姐姐就得让着弟弟?凭什么女孩子就得多干活?凭什么女人出嫁后,还得让娘家吸血? 她的胸腔里陡然生出一股怒火,为娘家人精心编织的谎言,也为自己多年看不穿的愚钝。 她双手紧握成拳,想要用力击碎点什么,却突然被郑晴琅伸手轻拍了几下,“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周青梅对上她温和的目光,内心一阵酸楚。 当初,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传闻中特别厉害的婆婆,也是用这样温和的目光看待自己,只是后来,自己为了娘家,把这样的目光弄丢了。 “娘,我真傻,爹娘和金宝,根本就不在乎我,他们只在乎能不能从我这里得好处,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这个时候才看清楚,我以前是真瞎……” 她絮絮叨叨得讲起她从前在娘家的日子,吃得少干得多,爹娘还时常打骂,并且随着一个个妹妹的出世,她又得照顾底下四个妹妹。 原以为苦日子也就这样了,谁知道弟弟金宝的出生,她的日子更苦了。弟弟哭了她遭殃,弟弟摔了她遭殃,弟弟打骂她不能还手…… “我都怀疑自己以前是没脑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我还惦记着帮他们。娘,你知道吗?今天,弟弟求着我告诉咱家做豆腐的法子,我差点就说了……” “嘘嘘嘘,什么都不必多说,你如今想通了也不迟,以后,你依旧是娘的儿媳妇,是满仓的妻子,是子仁、晓春、晓夏的娘亲。” 郑晴琅很高兴周青梅的觉醒,又安慰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第66章 亲与不亲,不只看血缘的 周青梅目送婆婆离开关上门后,回忆起婆婆那句话,霎时间汗毛直立。 婆婆那句话的意思,如果她说了家里的方子,那她就不是婆婆的儿媳了,也不是满仓的妻子,也不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好险!”她脱口而出道,当时,她差点就心软说了出来,现下想来,真是后怕! 郑晴琅可不知道周青梅又脑补了那么多,实际上,若是周青梅真的把做豆腐的法子告诉娘家,她也不会真得让薛满仓休妻,无非就是把周青梅从自家豆腐小作坊里踢出去罢了。 两天过后,薛家将小仓房整理妥当后,开始收黄豆。 如今日头渐烈,大家都是清早上田,接近晌午的时候休息。为了不耽误种田的时间,薛家跟那几家人都说好了,让他们晌午送黄豆过来。 等薛家人吃完午饭,那些人果然如约送黄豆来了,同时,也招来了一堆人围观。 有的人是纯看热闹,有的人却心里不平衡,觉得薛家做事情不地道,怎么就只收这几家的黄豆。 其中,便有薛厚义这个人物,仗着自己是长辈,装模作样得出来说话。 “我说满仓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咯?家里要收黄豆,好歹知会下族人呐,怎么全便宜那些外姓人去咯?” 薛满仓没搭理他,对着有些尴尬的水生叔笑了笑,说道,“水生叔,我娘说了,这人亲不亲的,本就不只看什么血缘的。平日里头,你帮我,我帮你,就算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倒有那种有血缘的,打着亲人的名号吸血的,遇到了,甭管是哪号亲戚,打出去就是了,管他个鸟!” 话音一落,就有好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始起哄了,有说薛满仓的话在理的,也有说薛满仓是在指桑骂槐,更有人撺掇薛厚义教训出言不逊的侄子…… 薛厚义骑虎难下,觉得今日若不拿出长辈的派头,以后怕是在村里抬不起头了。 兼之,前头因为郑晴琅散发“谣言”,他小儿子快谈成的一门亲事没了。 要知道,那姑娘家可是邻村有名的富户,又是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女,若是婚事成了,到时候对方带过来的嫁妆肯定不少。 然而,就因为郑晴琅到处说他行事不正,欺负他们一家,未来亲家就认定他“家风不正,不堪为配”,所以,好不容易高攀上的上好亲事就这么黄了。 新仇加旧恨,使得薛厚义失去了理智,他走到薛满仓面前,扬起手来,大义凛然得喝道“我今天就代表厚德,教训你这个不敬长辈,不睦同族的不肖子弟。” 薛满仓自然不会乖乖认打,连忙往后躲了躲。 薛厚义一巴掌落了空,差点没站稳,惹得围观人群又是哄堂一笑。 正待他要重振旗鼓时,里头走出了郑晴琅,“薛厚义,你是当我死了吗?老娘的儿子,需要你这个脏心烂肺的狗东西教?” 薛厚义不是头一次被郑晴琅骂了,但以前都是关起门来骂的,这在众人面前,还是头一回。这种遭遇,让他更觉失了面子,火冒三丈。 只见他站直身子,指着郑晴琅骂道,“你这个泼妇,当初就应该遣了你回娘家,瞧你把满仓教成什么样了?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辱骂我这个长辈,我动手教训,他竟敢躲,真是无法无天了!” 郑晴琅叉着腰,嗓门开到最大,“你算哪根葱?给你点面子,你是满仓的堂伯,大家撕破脸,你不过就是各种想要占我家便宜的无耻小人罢了。正好,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咱们好好翻一下旧账,让大家伙评评理,看看是我家无礼,还是你太过份,才使得当小辈的侄子都不想尊敬你了。” 薛厚义一听要翻旧账,立马喝道,“厚德媳妇,你可别瞎说,什么旧账不旧账的,当初可是……”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郑晴琅便走到人群中,带着哭腔忆往昔了,将薛厚义的所作所为抖搂了个干净。 最后,还不忘把前头低价买水田的事情也捎带上,给大家复习了一遍。 “啧啧啧,没想到这薛厚义平常一副老好人模样,私底下做事那么绝呀?”其中一个村民感慨道。 当年,薛厚德死后,薛厚义带着族人上门,大家是知道的,只以为是去慰问薛厚德家人的,没想到竟是去干那等勾当。 “哎哟,我记得那时候薛厚德还没下葬吧,当着死人的面逼人媳妇和孩子,也不怕死人活过来找他们算账呀!” “要是能活过来就好了,他们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不是……” 眼见舆论已经被郑晴琅操控了,薛厚义干脆破罐子破摔,指着众人恨恨得骂道,“你们懂什么?她一个年轻寡妇,万一守不住,卷钱跑了怎么办?我们也只是去要一个保证,又没有杀人放火,你们凭什么指责我?” “切,要不是郑寡妇豁得出去,这钱还不知道是被谁卷走的呢……”有人不屑得回应道,并没有将薛厚义的怒火放在眼中。 薛厚义环视一圈,发现竟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的,顿时觉得无比悲凉。 突然,一道“正义”的声音从天而降。 “亲家,女婿,我来说句公道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一个姓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人说到底也是你们的长辈,怎么可以当着众人的面下他的脸呢。” 郑晴琅闻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周父,气得她只想骂人,这是什么猪队友? 他也知道两家是亲家,竟然帮着外人劝自己要大度?敢情板子不是打在他身上,他不会痛,所以乐得卖个人情咯? 还有,谁给他那么大的脸当和事佬呀?薛周两家在一定意义上,应该已经算闹翻了吧?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成天哄着我大儿媳妇往娘家扒拉东西的亲家呀!自从上回被我骂走后,亲家可再没来过啦,怎么,这是打听到又有便宜占了,才劳动大驾过来咯?” 第67章 “重生”的周青梅 郑晴琅将枪口转头对上周父,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在他的印象中,这亲家母还蛮好说话的,唯一一次冲他们发飙,也就是上回为了维护她儿子,“为母则刚”嘛,他理解。 只是没想到,这回他刚出场,还没干什么呢,就直接被撕了个体无完肤。 周母见丈夫愣住了,心里暗骂他不中用,自己连忙顶上。 “亲家母,你有火别冲着咱们发呀,咱们就是好心说和,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要是执意跟人吵,我们在旁边看着就是了。” 说完,便拉着丈夫和儿子到旁边站定,一副他们绝不再开口的模样。 这架势,倒把郑晴琅显得有些“不讲道理”了,人群中有几个已经开始冲着她指指点点了。 这时,周青梅站了出来,走到周家人那边,故意大声责怪道,“爹,娘,你们怎么回事呢?明明是对方欺负我们,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劝和,是不是有些亲疏不分了?” 这一句出来,直接让刚刚低声嘀咕“郑寡妇真厉害”的人闭上了嘴。 是呀,这周家不是郑寡妇的亲家嘛,怎么一出来就为了薛厚义说话?还有,郑寡妇刚刚说什么占便宜的,莫非这周家同郑寡妇家不和,刚刚是为了恶心郑寡妇? 一瞬间,舆论的风向又变了。 郑晴琅倒没什么所谓,原身在村里的评价嘛,从来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被那么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说“泼辣厉害”的,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倒是周青梅的表现,让她眼前一亮。不愧是觉醒后的周青梅,这是要开始大杀四方了吗?有点小期待呢! 想到这里,她也不想和薛厚义继续打嘴仗了,走到他跟前,一脸正义凛然,“公道自在人心,那些事情,你做没做过,自己清楚。以后也别老在我和我的孩子面前摆什么长辈架子,敬人者人才敬之,你好自为之吧。” 薛厚义丢尽了脸,却又找补不回来,只能撂下狠话,“你们等着,回头我就跟族老们说,将你们一家踢出族谱。” 说完,他重重得哼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郑晴琅没有将他的这点威胁放在眼里,别说她不在乎什么族不族谱的,就说以她家接下来的发展趋势,那些觉得有利可图的族老就不会同意。 再霸气点,即便真的被踢出族谱,以后她家发展好了,单开族谱就是了! 昨天,不就有一个族老登门拜访她家吗?言里言外都是夸奖她持家有方,说什么她家往后若是发达了,别忘了照顾同族人呢。 眼见薛厚义走远,郑晴琅也忙招呼围观的人,“大家也都散了吧,中午好好歇息一阵,迟点还得下田呢。” 人群中有人不甘心得问道,“郑寡妇呀,你家啥时候再收黄豆呀,我家也有许多呢。” “若是生意如常的话,也就一个月后吧,说出来,还得多谢乡亲们帮衬,我家豆腐作坊才可以开下去,大家放心,以后只要我家豆腐作坊还开着,收黄豆都会优先找乡亲们的。” 郑晴琅将保证一下,围观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接着,她便让儿子儿媳继续收黄豆,自己坐到家门口大树下的石墩子上,一副接下来我不插手的模样。 周家人见状,也没有腆着脸上去套关系,而是朝着周青梅挤眉弄眼,示意她过去说话。 周青梅只当没看见,在一旁认真协助丈夫收黄豆。 过了一会儿,周家人耐不住了,派了周金宝上前拉人。 “大姐,你过来一下,有事同你说。” 周青梅头都没抬,检查着别人送上来的黄豆,回道,“我这里正忙着呢,等会儿。” 周金宝没试过被姐姐这么冷硬得拒绝,脸上闪过一丝怨怼,勉强控制住后,继续说道,“大姐,我们三个人为了给你送黄豆,一路赶过来,连口水都没喝,你瞧爹娘嘴皮子都干了。” 周青梅心中冷笑,什么叫做给她送黄豆,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呢。 不过,她并没有纠结这点说辞,总算抬头望向了周父周母,见他俩一副着急上火、恨不得杀上来的模样,终究还是进屋端了两碗水,然后送了过去。 周父周母接过水,也不说什么,一口气闷了,然后异口同声得问道,“路费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什么路费?”周青梅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道。 “哎呀,就是那天跟你说了,咱们辛辛苦苦送黄豆过来,薛家得出路费呀?你不会是忘了吧。” 周父见闺女一脸茫然不知,以为她忘了正事,语气不由得急躁起来。 不过,也确实被周父料中了,周青梅那天同婆婆交流过后,便把那事抛诸脑后。 此刻,见周父周母问起,并不直说自己忘了,转而故作恍然大悟状,“哦,是这个路费呀。” 然后,在周家人期待的目光中,她又变了脸色,假装遗憾得摇摇头,“婆婆说了,薛家收同村人的黄豆都收不过来,为了照顾亲家才传话收周家的黄豆,要是亲家狮子大开口,硬要收路费的话,还是算了,让周家拉去镇上卖。” 周母听罢,气得直跺脚,“我就知道,那个老虔婆吝啬得很,哪里肯出路费呢!” 周青梅听到娘亲骂婆婆,脸色顿时不好了,“娘,说话注意些,我婆婆还在那里呢。” 周母忙望向周晴琅那边,正好迎上她探究的眼神,想起之前那次骂战落败,又心虚又心慌,只得暗暗撇嘴。在闺女面前强撑着说了句“我还怕她”,话毕,却不敢再口出不逊了。 一旁的周金宝见爹娘问不到重点,有些不耐烦了,忙将爹娘挤开些,附在周青梅耳边低声问道,“大姐,上回说的豆腐法子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青梅往后退了两步,抬着头,第一次认真地审视娘家人。 他们的脸上有奸狡、贪婪,以及轻视,没有一丝她渴望的慈爱或温情。 内心最后一点期盼落空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大概,她自从上回清醒过后,潜意识中已经接受了这个答案。 “这个法子是薛家的,不可能透露给外人,你们死了这条心吧。”她淡淡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第68章 我薛家的人,你周家凭什么动 周家三人都愣住了,既是因为她说的内容,也是因为她的语气。 周金宝率先反应过来,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后问道,“姐,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不可能将薛家的豆腐法子告诉你们的。”周青梅再次无比坚定得说道。 还没等周金宝发挥他的演技,再次卖惨,周母发难了。 她避开薛家人的目光,暗暗掐了周青梅一胳膊,低声斥道,“死丫头,你翅膀长硬了,敢这么对老娘说话。我警告你,要是不把法子说出来,我就把你之前偷偷给咱家钱的事情捅出来,我倒要看看,薛家还要不要你这个家贼。” 周青梅吃疼得捂住被掐的地方,面上冷笑一声,“原来娘也知道,我这个外嫁女私下贴补周家是会被夫家嫌弃的,那你怎么一次两次哄着我给周家拿钱。哼,你尽管去告诉,只要你不怕被我婆婆追着讨要。” 实际上,周青梅嫁入薛家后,根本没什么私房钱,给周家的那些,都是薛满仓瞒着婆婆偷摸给她的。 薛满仓给她之前便说得很明白,她用在自己身上也行,拿去贴补娘家也行,他是不管的。到后来,她发现,其实婆婆也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所以,眼下被娘亲拿这事威胁,她根本就不怕。 周母见唬不住她,愈发狠了心,咬牙道,“你要是不告诉我们法子,我就天天上薛家闹,你就不怕薛家烦了,休了你?” 周青梅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心里直滴血,这哪里是娘亲,这分明是仇人!就为了达到她自私的目的,便打算毁掉她的一生,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还有,站在一旁的亲爹和小弟,一点都没有阻止的打算…… 她跳过娘亲丑恶的嘴脸,直愣愣得望向亲爹,企图从他眼中搜寻出一抹亲情,不,亲情太奢侈,她寻找的是良知才对。 周父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却以为妻子的话拿住了闺女,立马唱起了白脸。 “大妮子,你别听你娘瞎讲,她就是气急了,说瞎话呢,咱们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干那样的事。” 顿了顿,他将周母扯远一些,又语重心长劝道,“只是,大妮子啊,你也知道,家里情况不好,你弟弟娶媳妇的彩礼还没有着落呢,这才想着搞点其他营生嘛……” 说完,他给了旁边儿子一个眼神,示意他接着上。 周金宝意会,立即苦着一张脸,又开始了他的忆往昔和卖惨。 结果,说得他口干舌燥,周青梅的眉头都没挑一下。没办法,同样的话术听过太多,此刻跳脱出来再听,她只想笑。 眼见软的硬的都不行,周家三人彻底失去了耐心,由周母再次出言恐吓。 “果然是贱坯子,有了夫家就不要娘家了。行啊,我倒要看看,你夫家对你有多好,受不受得住我们这么闹。” 说完,她霍地往地上一坐,开始假哭卖惨起来。 “养女儿有什么用,养大了就成了别人家的,在别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就不顾娘家人的死活了,我怎么那么惨,就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儿呀……” 周父和周金宝倒没有跟着一起卖惨,却也没有劝周母起身,反倒一左一右站着,低着头,或是叹气,或是假装抬手抹泪,真真一副凄惨模样。 好在,刚刚围观的人已经散去,这一时半儿,现场只有同薛家交好的那几家人,大都听说过周家的“战绩”,所以没被带节奏,只是讥笑着看周家三人表演。 薛满仓刚想出面,却被郑晴琅拦住了,“别急,让你媳妇先试试,若是她这回能处理好,以后也就不怕了,总不能这牛鬼蛇神每次缠上了,都让她躲在你身后吧?” 他细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走上前几步,没有插手,只是目光紧盯着,以防周家人暴起伤人。 这边,周青梅并没有期望薛家人插手,她认为,这是她给薛家带来的麻烦,就得她自己解决。 所以,见娘亲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成天底下最不孝的女儿,她没有伤心生气,反而据理力争。 “未嫁人之前,我洗衣做饭、砍柴担水、种田养鸡,平日里将二老和小弟服侍得妥妥帖帖,满村里谁不夸我一句好,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就成了啥事不干的懒虫。我问你,打我十岁上,你烧过一顿饭吗?洗过一件衣裳吗?捡过柴挑过水吗?” “我……”周母刚想反驳,周青梅又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敢指天发誓,我上面说的那段话,句句属实,你敢吗?” 周母不敢,她虽然无赖,却最信这些鬼神之事。 见她哑口,她接着发力,“我出嫁,彩礼你们都收了,嫁妆就给了两担破衣烂衫,这也罢了,家里穷的都这样。但是,打我嫁入薛家,我暗地里贴补你们多少,你们总不知足,现在还打上了薛家豆腐法子的主意,十里八乡打听打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被周青梅这么明晃晃说出他们的打算,周父这个尚存两分是非观的连忙出声喝止,“大妮子,你魔怔了,说什么浑话!” “我没有说浑话,娘不是说了吗?要是我不把薛家做豆腐的法子告诉你们,你就跟薛家告状,说我私下贴补娘家,还要天天过来闹,闹得薛家休了我!我把话放这里了,就算你们逼得薛家休了我,我也不怕,大不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周家三人被周青梅的气势震慑住了,足足愣了十几秒。 那几家旁观的人,听清了所有,也忍不住为周青梅抱屈,同时对着那三个人数落起来。 周母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从地上爬了起来,举着一双爪子,就要朝周青梅脸上抓。 “你个不孝女,真是白养你了,长成这副丑样子,彩礼少得可怜,每次让你给家里送钱,还推三阻四的,如今要个豆腐法子都那么难,还不如一把掐死算了!” 薛满仓再也忍不住,上前抓住周母的双手,“岳母,青梅是我三媒六聘的媳妇,我薛家的人,你周家凭什么动?” 说完,他略微使劲,将周母推到周家父子的方向。 第69章 大骂周家人 周父反射性得伸手扶住妻子,而周金宝,却生怕被娘亲带倒,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郑晴琅远远瞧见父子俩迥异的动作,内心哂笑,这就是周父周母捧在心尖尖的宝贝儿子,怕临老了有他们好受的。 不过,她没有当烂好人的习惯,那些人正欺负她大儿媳妇呢! 她几步走上前,双脚微微岔开站定,收手叉腰,用死劲得朝着周家三人的方向啐了一口,“哈呸!天雷劈头五鬼分尸丧良心的种,欺负人没够是吧,跑我薛家地头欺负我薛家的儿媳妇,当老娘死了吗?” 中气十足得骂完后,她又转身喊道,“大树,帮婶子去趟旱地那头,把满山他们叫回来,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种什么地!” 棉花即将播种,薛满山夫妇带着薛子仁、薛晓春去整地了,中午都是家里送饭去的,并不回来歇晌。 那边,大树刚应声要跑去喊人,便被周父指使儿子死命拦住了。 周父连连对着郑晴琅弯腰作揖,语气恳切道,“亲家母,亲家母……你收收气,哪里到喊人的地步了!我婆娘以前在家里教训惯孩子了,这会子气急了打两下,并没有挑衅薛家的意思。再说了,两家真喊打喊杀起来,以后让大妮子咋做人呢……” “哼,你家大妮子有你们这对不知足的爹娘和不成器的弟弟,要不是我薛家心善,她早做不成人了。平日里头,哄她拿个三瓜两枣周济你家就算了,我权当行善积德了。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要我家的豆腐法子,你们咋不上天呢!” “什么豆腐法子,这是没有的事,亲家母,你可别听孩子胡说,不过是一家子的玩笑话……” 周父敢大喇喇威胁闺女说出豆腐法子,却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逼迫闺女做这种事,毕竟说出去真的不光彩。 可是,他一心急,却是忘了,刚刚他妻子已经脱口说出了这事,这会子他再想圆,显得有些勉强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薛满仓便补刀了,“玩笑话么?刚刚岳母吼那一声可不像是开玩笑呀!岳父怕是没听清,我替岳母再说一遍,说彩礼少,要豆腐法子也不给,干脆掐死我媳妇算了。” 周父尴尬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暗骂妻子性急坏事,这种事,怎么可以明晃晃念出来,她不怕臭了自个儿名声,他还怕呢! 左思右想,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拿妻子开刀了。 只见他沉着脸,走到妻子跟前,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狠狠甩了她一耳光,“让你嘴巴没把门,就因为你一句话,差点累得两家生嫌隙了。” 周母都懵了,捂着发红的左脸,满眼难以置信,她想骂点什么,却在周父威胁的目光中,闭紧了嘴巴,咽下了所有的苦果。 郑晴琅没料到周父会来这么一出,吓了一跳,心道,这人可真狠,也真虚伪。 她绝对不相信要豆腐法子是周母一个人的主意,只是周母先跳出来了,她一个人吸引了所有火力,真可怜呐,难怪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就此息事宁人,而是直接把话摊开讲。 “不管你们有没有打我家豆腐法子的主意,都掩盖不了你们是蚂蟥的事实,你们几个一直趴在青梅身上吸血,不管她的死活,既如此,也不用管什么孝不孝的了。父母慈爱,儿女才孝顺,要是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你们这样,那儿女不孝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还有,你们要是闲得慌,尽管来我家闹,我薛家不会随意听信任何一段谣言,也不会为了一家无关紧要的外人休妻。我薛家的儿媳妇怎样,我这个当婆婆的心里知晓,也不是外人可以挑拨的!” 说完,她上前揽住周青梅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今天做得很好,走,咱们不理这些人。” 周青梅强装的冷漠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刚背过身子,脸上便滑落两行泪,说到底,娘家人这么明晃晃的、不顾她死活的态度还是伤到了她。 薛家人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就是为周青梅撑腰,周家人见拿捏不了她,讨了个没趣,连黄豆都不卖,灰溜溜得走了。 郑晴琅让薛满仓将周青梅带进去安慰,自己一个人接着收购黄豆。 没一会儿,在棉花地里守着的薛满山夫妇和薛之仁三个,听说了这边的事,忙赶了过来。 “娘,是不是周家那群鬼又来了?”马宝珠咋咋呼呼问道,同时左右张望起来。 郑晴琅瞄了一眼薛子仁,发现他只是有过一瞬间的不自然,应该没将二儿媳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她还是提醒道,“宝珠,那毕竟是子仁的姥姥姥爷,你说话注意些。” 马宝珠闻言,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小孩面前这么说话,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失言失言了。” 薛子仁忙阻止马宝珠的动作,“二婶,其实你没说错,我姥姥姥爷一家就是鬼,是吸我娘血的鬼。我不小了,很多道理都懂。” 郑晴琅闻言,只说了已经将那家人打发走了,具体经过并没有细述。 等忙完了收黄豆的事情,才拉着帮忙的薛子仁解释一些道理。 “子仁,你确实长大了,也听得懂一些道理,那奶奶跟你说,有些道理懂了就行,不必要说出口。就比如说,周家人虽然不像话,但是在外人看来,那是你外家长辈,你出言诋毁,就是你的不对了。” “可是,他们明明做错了,我也没说错呀。”薛子仁有些不满道。 “是呀,你没说错,但是这世间多的是卫道士,有些卫道士还会影响到你的未来,所以,有些事情,你心里明白就成,不必说出口。有时候,咱们也不得不为某些社会规则,而选择演戏。” 薛子仁听罢,久久低头不语,末了,抬头笑道,“奶奶,我知道了。” 郑晴琅点点头,补充了一句,“不过,在家人面前,不用演。” 第70章 赴了一场鸿门宴 到了崔氏邀约的那天,郑晴琅早早便出发去镇上了。 几经打听,问过好几个路人,才辗转来到落座在东城“贵人区”边缘的姚府。 岳轻娥的外祖父,也就是崔氏的丈夫姓姚,也曾做过京官,后面得罪了上官,被女婿岳忠明保下来后,顺势引退,回了旧籍当起了富贵闲人。 家中子弟也有科举出仕的,也有经商致富的,虽然出仕那些只是末流小官,经商也没有做到富甲一方,但总体而言,姚氏一族还算繁荣昌盛。 一开始,郑晴琅也不懂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直愣愣来到姚府的正门。结果,可想而知,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去去去,哪来的乞丐婆子,竟敢跑到姚府大门撒野?” 郑晴琅检视了一番自己,梳得一丝不苟、溜光水滑的发髻,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上好”的棉布衣裳,还有,她脚上的布鞋,进城前特意在城门口的河边用布沾湿擦拭过……哪里像乞丐婆子了? 确认自己身上并不不妥,她抬头直视那个看门人,“我是你们姚府主母请的客人,不信你往里头传话,我姓郑。” 那看门的听她言之凿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方才说道,“真是小门小户不识规矩,女客都从西侧门出入,不走正门,你往那边拐过去,看到一道小门再叩门就是了。” 郑晴琅一听,恍然大悟,也不理会他语气中的不屑,道了一声谢,便转身走了。 尚未走远,她依稀能听到那看门人的嘲讽,“什么客人,我看是哪个山旮旯里跑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要我说,老夫人就太心善了,什么猫儿狗儿来了都给一碗饭吃……” 心底闪过一丝愠怒,但是很快就被她压下了。 罢了,他那样的人,就跟她在现代遇到的个别奢侈品专柜的柜姐一样,明明只是卖奢侈品的,却因为在奢侈品中待久了,或是同一些“贵人”打过交道,便以为自己也是人上人了。 记得有一回,她发了奖金,想要奖励自己买双好鞋,去到某个品牌的专柜那里,被那里的柜姐当面翻了一个白眼,话里话外都是这里的东西很贵,买不起不要瞎试。 当时,她便不乐意了,叫来了门店的经理,问了她三个问题,一是这里的门店有规定自己不能进来么?二是鞋子可以试了不合适可以不买吗?三是能够指定服务的柜姐吗? 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后两个问题的答案是可以。 于是,她指定了那个翻了自己白眼的柜姐为自己服务,将店里所有鞋子都试了个遍,然后优雅起身,说了句,“抱歉,我觉得这些鞋子都不合适。” 最后,在柜姐欲哭无泪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过后,她也检讨过自己,是不是太为难人了,但是,转念一想,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她就是要出那一口气。 回到眼前,她自然也有法子出那口气,比如面见崔氏时,不动声色得告个黑状。但是,她却不打算这么做。 这里又不是现代,她这口气出了,那看门人轻则被训话或打一顿,重一点便可能丢了差事,甚至丢掉一条命,她可不想造这个孽。 就这么胡乱想着,她很快便来到那看门人说的西侧门。 刚敲了一下门,里头便迎出来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鬟。婆子是负责开门的,小丫鬟应该是崔氏派过来迎接她的。 只见小丫鬟粗粗打量了一下自己,未语先笑,“婆婆可是姓郑,受我家老夫人相邀而来?” 郑晴琅笑了,心道,这才是“待客之道”嘛,忙点头应声,“是的,老身姓郑,前几天与你家老夫人在太华寺有过一叙。” “这便是了,我是老夫人跟前的喜鹊,老夫人特意嘱咐我过来候着。郑婆婆远道而来,辛苦了,咱们且慢慢往里头去,老夫人眼下有客,估摸着得有半个时辰才能完事,我先领你去园子逛逛。” 郑晴琅倒不急着见崔氏,听见小丫鬟喜鹊这么一说,便点点头,随着她移步往内,悠哉悠哉得逛起园子来。 姚府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碧瓦朱檐,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园中繁花似锦,绿树成荫,隐约听得远处琴音传来,令人忘俗。 郑晴琅只跟着小丫鬟走了一小段回廊,就撞见两拨人马,先是问好,后是好奇打听她是谁,知晓是老夫人的客人后,又连忙换了一副奉承的嘴脸…… 走走停停,两人在一处亭子跟前时,又遇到两个高高壮壮的婆子,一上来就问她是不是姓郑的客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其中一名婆子就笑着说道“老夫人那头有事喊喜鹊姑娘呢,我俩帮着招呼贵客。” 喜鹊不疑有他,回身对郑晴琅道了一声,便往老夫人那边去了。 那两名婆子等喜鹊走远后,暗暗交换了个眼神,一左一右站在郑晴琅身边,几乎是架着她往一处地方去。 郑晴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实在挣脱不了,只好随她俩去了,心道,她好歹一个良民,姚府的人再大胆,也不敢草菅人命吧。 就这样,两个婆子架着她,避开人群来到了一处院落。 房门一打开,郑晴琅便看到了在太华寺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氏,也就是那名意图轻薄岳轻娥的男子的姑母。 她暗道糟糕,这难道是一场鸿门宴?周氏查到了什么? 下一秒,她否认了这个猜想。 岳轻娥离开前曾说过,这事查不到她身上,所以,周氏应该只是那天见自己同岳轻娥同时出现,所以有所怀疑。 想到这里,她心下稍定。只是另一个疑问浮上心头,崔氏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若是太华寺的事情与崔氏有关,那这人未免隐藏太深了?若无关,眼下自己这一遭,是崔氏有心为儿媳妇出气,还是单纯被蒙蔽了,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被挟制住了…… 问题一个个在她脑海里出现,却一时间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令人头疼。 不过,她面上却没露出一分,只是站直身子,横眉冷笑道,“我老婆子真是长见识了,这就是你们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把我当犯人一样诓到这里来,是想干嘛?” 第71章 大宅院里的门门道道 周氏没料到眼前的婆子会这么硬气,明明跟自己印象中的贫民同样的一副穷酸打扮,姿态却摆得老高,丝毫不见卑微。 在内心斟酌了一下,她决定放弃“恐吓”这婆子的打算,用另外一种方式套话。 打定主意后,她故作矜贵的表情猛然一收,瞬间切换成了笑意盈盈的温和模样。 “哎哟,天大的误会,我听说老太太请了贵客,又临时不便招待,这才使人过去请您的。没想到底下人听茬了,竟闹出这种乌龙,来呀,把这两个不会办事的婆子拉出去,各打十板子长长记性。老太太的贵客,岂是你们这等腌臜婆子可以冒犯的。” 一声令下,外头来了四个婆子,将之前架着郑晴琅的两个婆子带了下去。 那两个婆子晓得周氏是个翻脸无情的主,不敢明面反驳,只能暗自叫苦不迭,还以为得了个好差事,能在大太太面前露脸,没想到反惹一身骚。 郑晴琅见状,知道周氏改变了策略,也不言语,兀自站在屋子中央,依旧冷着一张脸。 周氏无法,只得又赔了好几句不是,这才拉着她坐下,吩咐外头人上好茶好点给客人压惊。 郑晴琅早上没吃多少,又赶了这老些路,正有些饿,见茶点上来,也并不拘束,大大方方得吃了起来。 周氏面上依旧笑着,心中却止不住的鄙夷,心道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这些用来待客的糕点,若是正经门户的客人,是必不会动的,也就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才会一口两口直往嘴里塞。 郑晴琅没有错过她眼里的轻视,却丝毫不受影响。反正她怎么做,这人骨子里就是瞧不上她这等平民的,还不如填饱肚子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多是周氏发问,郑晴琅作答,显得十分和谐。 等到郑晴琅把一盘子糕饼都消灭掉了,周氏觉得前面铺垫得差不多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起了那回太华寺的事情。 “郑婶子,咱原是见过一回的,就是那一次在太华寺,你帮着我外甥女给我家老太太做斋菜那回……” 郑晴琅先是眼露迷茫,假装低头回忆,然后在周氏期待的目光中,答道,“哎呀,原来是这样呐,不过当时那么多贵人,都长得花朵一样,老婆子我看都看不过来,倒没有注意到大太太在,失礼失礼了。” 周氏一点都不在乎这婆子认没认出自己,只是顺势打开这方面的话茬,试探性得问道,“那日,郑婶子刚遇见我家外甥女的时候,可曾见过她身边有什么人,或者是她神态如何,是否惊慌?” 郑晴琅故作不解,回问道“贵姑娘在佛寺好好待着,何至于惊慌呀?” 周氏忍不住心虚,避开对方的直视,答道“哦,是这样的,我听说当时外甥女身边的两个婢女都不在,她孤身一人在路上走的,怕被什么东西或人冲撞了,所以多嘴问一句。” “大夫人多虑了,寺庙虽处幽深山野之间,但在佛祖眼皮底下,哪来的冲撞。况且,贵姑娘一个人找过来后厨时,神色如常,并不见一丝慌张啊。” 周氏听罢,有些失望,却又不死心得再问,“真的没看到她身边有什么男子吗?” 郑晴琅立马站了起来,一脸惊疑,高声问道,“什么男子?堂堂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去见什么男子?这话可不敢乱说,大夫人难道是想说自己外甥女私见外男不成?” 周氏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往门外张望,发现没什么人后,这才放下心来。 “哎哟,我的好婶子,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你何至于那么大反应,要是被旁人听到,我死无葬身之地呀!” 周氏说完,突然有些后悔请郑晴琅过来问话了,什么情况都没问到,万一被那婆子在老太太跟前瞎说,那她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想到此,她连忙褪下自己手中的玉镯子,硬塞到郑晴琅手里,嘴里嘱咐道,“好婶子,今日咱们只是说了几句闲话,好歹到了老太太跟前,将前头那几句话忘了,我深谢你了。” 郑晴琅不想接,但又怕这人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当场干掉,只好先收下这贿赂,然后好言相慰。 “大太太,这人有失口,马有失蹄,寻常事,您别放在心中。我就算不为这只镯子,只为了让老太太少生一场气,也不会将那等污言秽语说出去的。” 周氏觉得自己又被扎了一刀,什么叫做污言秽语,意思是她刚刚的话是污言秽语咯?这乡下婆子真是不会说话! 虽然生气,但是她失言在先,有求于她,只好强装着笑脸,继续同她周璇了。 过了一小会儿,被支走的喜鹊找了过来,气咻咻得娇嗔道,“大太太将贵客藏在这里,让我好找。” 大太太又将前头的话解释了一遍,然后便目送喜鹊带着郑晴琅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郑晴琅刚出这处院门口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一个面生的妇人,正同几个丫鬟婆子撕扯着。 “怎么,你家大太太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这个娘家嫂子还见不得了,不见也行,你让她把我儿交出来。我好好养大的一个孩子,到了她跟前才几天,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要不是她撺掇着去攀附岳,呜呜呜……” 许是怕那妇人说出什么劲爆的话,其中一名婆子忙捂住了她的嘴。 站在郑晴琅前面的喜鹊,已经没了笑脸,怒斥道“老太太要静养,你们不知道吗?任由一个外姓妇人在这里大吵大闹,是生怕老太太过得太清净了!要我说,你们就是仗着大太太心慈好说话,做事愈发没有体统了,等得了空,我就回了大太太,把你们这些没用的撵出去。” 那几个丫鬟婆子吓得直求饶,一会儿解释这人的身份,一会儿借口这人失了儿子有些失心疯了,总归意思就是他们只是下人,这妇人是大太太的娘家嫂子,也是正经亲戚,她们也不敢太冒犯。 喜鹊也不管那么多,让他们将人送进去院子,看好她不得再吵闹了,便自顾自领着郑晴琅继续往前走了。 目睹完一切的郑晴琅,这才意识到这个见人三分笑的小丫鬟,地位竟那么高,恐怕算姚家奴仆里头最高一等的了。因此,再同她闲聊的时候,便留了几分心眼,不似前头那样不设防。 兜兜转转,她俩来到了另一处更大更富丽堂皇的院落,见到了久侯的崔氏。 第72章 你是姚府的恩人呐 郑晴琅上前见礼,行到一半时,便被崔氏扶住了。 “万万不可,你是姚府的恩人,该我向您行礼才是。” 一语未了,喜鹊便很有眼色得将屋内的奴仆都带了下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郑晴琅被这句“恩人”整懵了,直到崔氏拿出了一封信,递到了她跟前,“上回听说你识字,你看看。” 接过信件,她磕磕绊绊得读完后,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原来,岳轻娥回到昆明后,当天就将太华寺发生的事情跟父亲岳忠明交代了。 岳忠明一怒之下,不仅狠狠惩治了那两个恶人,将被打得半死的他们送去挖矿,而且寄了一封信给岳母崔氏,言辞十分犀利,要求她惩治周氏,否则两家从此断亲。 “你也瞧见了,我那女婿性子急躁,可不会看在我这个岳母的份上,给姚府留面子。要不是你出现阻止了这件事,依照小娥宁可玉碎的性子,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所以,我说,你是姚府的恩人。” 郑晴琅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岳忠明确实脾气火爆,信里面骂得挺难听的,她都为崔氏感到难为情。 “不敢当恩人二字,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老夫人不怪我多事,便是我的造化了。您放心,此事我绝不对外说半个字。” 崔氏见她如此上道,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吩咐人将谢礼端了上来。 “前头你献了几张斋菜方子,命后厨做了,我吃着还不错,想你不愿受金银这些俗物,我特意让人寻了两本古籍,里面记录了诸多菜谱,希望你能够喜欢。” 郑晴琅笑着接过了,心道,古籍她喜欢,金银这种俗物她也喜欢,只是前面为了结善缘做了姿态,眼下只得立住这个人设了。 紧接着,崔氏又让人递上了一个包袱,亲自解开介绍道,“这里头是我今年新作的几身衣裳,咱俩身形相似,想着你是可以穿的。世人多是先敬罗衫后敬人的,以后你出入这些门户,穿上一身好衣裳,也好少受些污糟气。” 听到这里,郑晴琅心中一凛,这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对姚府的掌控可一点没有松懈,前头门房几句闲话,都能传到她的耳朵。 “不成不成,我就一个普通农家妇,哪里穿得上这些好东西,就算穿上龙袍了,也不像太子,反倒惹人笑话了。心领老夫人的好意了,实在是穿不惯这样的。” 崔氏在姚家掌权久了,向来说一不二,无论郑晴琅怎么拒绝,她都一定要送着几套衣裳。 郑晴琅实在拒绝不过,只好深谢一番,然后收下了。 好在,送完了古籍和衣裳后,崔氏再没有其他答谢的动作了,两人一上一下就近对坐,开始闲聊。 话题先是围绕着岳轻娥,崔氏聊到她那早逝的闺女,以及外孙女无人教养以致长成如今的清冷性子,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郑晴琅顺势劝了几句,又将自己早年守寡、怒怼族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崔氏如有所感,收了伤心,反倒安慰起她来。 “你这族亲,虽说不像话,但也不算特别丧良心。我底下有个婆子,她也是年轻时就失了丈夫,立意带着一儿一女守寡过活。但是族亲不容,暗地里给他们一家三口下了药,当天就卖给了人牙人,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儿一女还找不到下落。她同你一样,也是个烈性子,但奈何那些族亲行事阴狠,她也防不过来呀。” “这么说,我那些族亲,还算不差,至少没打人的主意咯。”郑晴琅半开玩笑道,内心却一阵阵发冷。 她在现代时,听人讲起贞节牌坊的故事。古代一个妇人,在丈夫不幸早逝后,闭门锁户,在幽暗的房屋内,从一个青葱少女,熬成了鹤发老太,只为一块牌坊。 那时,她还在为那些妇人觉得不值,来到这里后,她才发现,有时候,连守节都是一种奢望。在贫困和贪欲面前,古代的妇女有时候不是人,是货物,可以被父亲卖,丈夫卖、儿子卖、亲戚卖,甚至可以被不相干的男人卖。 这样的现实,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悲凉来,若不是她足够幸运,她怕是也掌控不住自己的命运吧。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崔氏体贴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礼佛之事。 郑晴琅没有让自己沉浸其中,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同她聊起一些佛经佛理,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中午,崔氏留了郑晴琅用饭,没有让姚府的其他人过来打扰,两个人边吃边聊,将一桌子饭菜吃个七七八八。 后面就到了崔氏歇中觉的时间了,郑晴琅顺势请辞,同时将大太太周氏强塞给她的镯子给了崔氏,让她代为转还。 崔氏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收下那镯子后,又吩咐喜鹊好生将她送出门。 一路上,喜鹊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又说老太太这几日一直闷闷的,难得今日郑晴琅上门,哄得老太太高兴,吃下那许多饭菜,阖府都感谢她;又说老太太让人训诫了那门房,让他那双狗眼睁开些,以后再狗眼看人低,冲撞贵人,就撵出去…… 郑晴琅一路听着,“嗯啊哦”得应着,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却并不多言附和。她今天已经说过太多话了,嘴皮子都酸了,只想安安稳稳得离开这处宅子。 到了门口,喜鹊将帮忙拎着的东西,也就是崔氏赠送的两本古籍以及一包衣物递交给了郑晴琅,末了,又拿出一个小匣子,笑道,“这是我自个儿攒的几支头花,虽不是时兴款式了,但勉强还能一带,婆婆若是不嫌弃,拿回去给家里的姑娘随便玩玩,也省得在我这儿积灰可好。” 话都说到这里了,郑晴琅虽不清楚古代头花的具体价值,但也只得笑受了。 来时是腿着来的,去时却是姚府派了马车相送。 不出她的意料,马车出现在下坝村时,引起了一番轰动,连薛子善和薛晓夏也跟在马车后头撵。 郑晴琅见状,连忙叫停了马车,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让孙子孙女坐了上来。 马车重新启动后,她便后悔了,坐上马车的孙子孙女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这摸摸那看看,连说话都是高八度的那种,只听得她脑瓜子嗡嗡响。 好不容易到达家门口,郑晴琅连忙下了马车,请两个祖宗赶紧下来。 薛子善本想耍赖再坐一会儿,在看到奶奶的黑脸时,也不敢作妖了,乖乖地下了马车。 郑晴琅原以为自己可以进屋休息了,却在马车离开后,迎来了一波好奇的打探。 正常的只是问马车的由来,眼尖的看到郑晴琅身上精致的包袱皮,又问里头是什么东西,还有那脸皮厚的,还想直接上手…… 最后,她受不了了,开口骂了那上手的几个,然后不顾众人得脸色,气呼呼得往里头走,才算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第73章 岳轻娥来信 回屋后,面对堂屋里头忙活着的大家,她只说了一句,“有什么话,等我睡醒了再说。”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落西山。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还不愿醒来。 村里的消息传得飞快,之前还蒙在鼓里的薛家人,已经知道了郑晴琅是坐马车回来的,还带着“一大堆”好东西,并且,大家都在猜薛家是不是要发达了。 而“要发达”的薛家人,好不容易等到事件中心的人物出场,却在见她脸色很臭时,一个两个都不敢吱声了。 郑晴琅梗着脖子,她不好说自己睡了个觉,然后落枕了,简单得吃了一顿饭,脖颈处的酸痛似乎有了缓解,这才好受些。 等到碗筷撤下去后,眼见那些人快憋坏了,她才慢悠悠得开始解释今日发生的一切。 当然,她没有将太华寺那件事说出来,只说了自己救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然后人家送了点谢礼,还派了马车送自己回来而已。 说完,她便将那袋衣服,还有那匣子珠花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让大家观赏。 “娘,这衣服是用红绫做的吧,一匹要一两多,还有,这是纻丝吧,一匹要三两多……这上头的绣工真不错,哎哟,还地方还是用金线绣的哟……” 马宝珠每看一件衣裳,就发出一声惊叹,她这辈子,还是头回上手摸这些绫罗绸缎,兴奋得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周青梅不太懂这些布料,只是看到上面的花纹都是适合老年人穿的,猜想没她什么事,便将注意力放到那匣子头花上面。 郑晴琅在来时的马车上,已经打开匣子看过了,一共八支头花,有细绢布做的白、粉、桃红三晕色的牡丹头花,浅、中、深黄三色的菊花样式绒花,也有看不出具体材质的白、藕、雪青三色的月季花…… 每一支头花的设计得都很巧妙,一点都不像过时的样式,虽然做工略有不足的地方,却也比寻常集市上看到的头花精细很多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对这些精致的头花喜欢得紧,可惜这些样式只适合年轻姑娘佩戴,所以,她也只好看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女兴奋得试戴着,罢了,过过眼瘾也成。 家里的女人叽叽喳喳着,男人们却只觉得无趣。 薛满山傻不愣登得建议,拿这些东西换银子,被四个正试戴头花的女生齐声喷了回去,只好默默得缩了回去。 郑晴琅见儿子那副委屈模样,笑了一下后,解释道“这是人家好心送的东西,咱们又不是活不下去了,不好拿去当的。再说了,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往后你娘我和那些高门显贵打交道,还是得穿一身好的才行。” 薛满山闻言,站起身来,“那我去给娘打个新箱子放新衣裳吧,之前那个箱子太旧了。” 郑晴琅听罢,灵光一闪,“且慢,我不做箱子,我做衣柜,这些衣服要挂起来比较好,要是放箱子,很容易发皱的。” “啊,这要怎么挂呀?”薛满山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疑惑问道。 “你别急,回头跟娘去屋里比划下柜子的尺寸,然后再告诉你怎么挂。” 说完,郑晴琅又转身回去,给四个已经在分配头花的女生提建议了。 等到分配完毕,四个女生心满意足,倒是薛子善最先不满道,“不公平,我和两个哥哥什么都没有。” 郑晴琅一听,直接问道,“谁说她们有,你就一定得有才是公平呀?” 薛子善被问得一愣,反应一会儿后说道,“可是我们不是一家人嘛,每回奶奶买了东西,都是大家都有的。” “那些吃的东西,谁都可以吃,自然是谁都有份。但是头花是女生带的,所以男生就没有,难不成,你还想带着头花出门吗?” 薛子善忙摇摇头,笑话,他才不喜欢那些娘们唧唧的东西呢,他只是可惜奶奶带回来的东西没有他的份而已。 “所以说呀,这和公平不公平没什么关系,这只是合适不合适。要是下回,奶奶带了只得能男生用的东西回来,你姐姐妹妹们不就没份了嘛。” 薛子善点点头,接着问道,“奶奶,什么是只得男生用的东西?” 郑晴琅……额,她只是随口说说,谁知道什么东西只得能男生用的…… “去问你爹吧。”最终,她将问题推给了便宜儿子薛满山。 坐在一旁听完全程的薛满山,嗯……就很无语。 几日过后,又一辆马车来到了下坝村。 不过,那人来去匆匆,留下一封信,以及两箱、两筐东西后,说明三日后来取回信,便又离开了。 郑晴琅也顾不得向“虎视眈眈”的村民解释状况,回屋后,先打开了信件。 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字体,跳入她的眼帘。她又赞赏又为难,“岳轻娥的字那么好看,我那一手狗爬字鬼画符,要怎么给她回信呀。” 许是知道郑晴琅识字不多,她的信并不冗长,也并没有什么之乎者也,只简单说了她回去昆明后的情况,以及对她爹执意问罪姚府,导致扯出她这个涉事人感到无奈和抱歉。 信件后最后附的另外样式的纸张,是一张礼单,也就是那两箱东西的清单。 仔细一瞧,不过是些吃穿用的东西,并没有太过贵重的金银器物,郑晴琅心下稍松,这才是正常往来的情分嘛。 一大箩筐昆明春天特产的水果,上下都用厚厚的稻草垫着,防止磕碰。最下面三层是雪莲果,中间三层是木梨,上面三层是枇杷。 一大箩筐各种鸡鸭鹅猪的肉类熏制干货,甚至还有极为难得的羊肉和牛肉,每样都用油纸和麻绳包裹得严严实实,既干净卫生又不会串味。 剩余的两个箱子,一大一小。 大的那箱,装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半是垒得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一半是街市上货郎常卖的各式玩意儿,有男孩喜欢的木刀木剑、弹弓陀螺、人马转轮等;也有女孩子喜欢的谷板、画扇、泥塑娃娃等。 小的那箱,只装着十来匹各色上好细棉布,最顶上还搁着一个颇为精致的小盒子,打开一看,赫然是比成人巴掌长的人参。 郑晴琅拿起礼单,看到最后一行只有“人参”二字,并无年份说明,不由得笑了笑。 岳轻娥实在是用心良苦,是怕这礼太贵重,自己不收吗?就算她再没见识,也晓得这种成型的人参年份不浅呀。 第74章 有时,诚意比价值更重要 不得不说,岳轻娥这份礼单是用足了心思的。 吃食那些就不说了,都是特别实在又难得的东西。 布匹只挑了耐用的棉布,并没有准备那些农家人穿不上绫罗绸缎。 笔墨纸砚和玩具大概是听她提起过家中几个孙子孙女才特意给搜罗的。 至于那根人参,她只不过提过一嘴自己在吃药调养身体,就巴巴得安排送来。 既然对方用了十足的真心,自己当然得会以万分的诚意了,接下来三天时间里,郑晴琅便忙活开了。 第一件事,她让薛满仓安排收一些稀罕山货,这些都是他从前作惯的,所以交给他最合适。 果然,只花了两天时间,他就走了几个山村,收回几大筐山货。 这些山货都是山民从山里采集后晒干存储的,除了普通的香菇黑木耳,还有干松茸、干牛肝菌、金耳、桃胶等比较难得的。 郑晴琅发动了一家人,挑挑拣拣,擦拭去尘土,然后用干荷叶和麻绳将每一份山货都单独包装在一起,最后还裁了红纸,简单写了品名和食用方法,用浆糊黏在了荷叶表面。 值得一提的是,薛满仓颇为神通广大,还搜罗来了一条火腿。 形似琵琶,只大骨小,香气浓郁,色泽鲜艳,瘦肉呈鲜红色或玫瑰色,肥肉呈乳白色,骨头略显桃红,似血气尚在滋润,比郑晴琅在现代见过的出了名的“宣威火腿”不差什么。 看到这东西时,她如获至宝,将它包装好后,写了满满一页储存和食用的方法附在上面,要不是古代交通不便,她都想亲自带着这条火腿上路,然后到岳府给岳轻娥做几道火腿菜试试。 第二件事,郑晴琅和家里人上山,挖了一箩筐的春笋,一半烘成了笋干,一半制成了清水笋。 在挖笋的时候,薛子俊又发挥了他的锦鲤男孩属性,找到了几颗福星果树,上面零零散散挂着好些早熟的福星果。 福星果又名黑老虎、长寿果,苗语称“布福娜”,意思是美容长寿之果。 郑晴琅在现代旅游云南时,曾有幸尝过一颗,表面长得像深紫色的足球,闻着果味芳香,吃起来浆多味甜,汁水十分浓郁细腻。 更难得的是,福星果还有很大的药用价值,除了前面提到的美容长寿之效,据说还可以用来治疗风湿骨痛、胃脘痛和跌打损伤,甚至对于女性的痛经也有好处。 当然,她送这个就是单纯的作为水果,并不打算吹得天花乱坠。 这个时候的福星果还有些发绿,她们提前摘下后,便一颗颗单独包裹起来,然后码在稻草堆里,等到长途跋涉送到昆明时,大概也可以吃了,正合适。 除此之外,她从山上摘了不少的蛋黄果做了果酱,还借花献佛,拿岳轻娥送的枇杷和木梨分别熬了两小罐枇杷膏和木梨膏。 就这样,一家人忙来忙去,最终也整理了四大筐回礼出来。 “娘,就这些东西成吗?人家可是送了咱们好些上等棉布,一匹要三百文呢。” 马宝珠一边帮忙整理回礼,一边不自信得说道。 “小娥看中的不是回礼的价值,而是回礼的心意。况且,这些刻意挑拣过的山货已经很难得了,若是经由他们府上的采买去置办,少说也得十几两银子,咱们不过就是占了个地利的缘故,这些东西从山民手上收过来便宜,转手卖出去老贵了。” “啊,这些东西能卖十几两银子?”马宝珠瞄了一眼箱子里包好的野山菌,连连咋舌。 郑晴琅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那里头的干松茸和干牛肝菌,即便在现代也是挺昂贵的食材,又何况是在交通不便以致物产流通受限的古代呢。她这四大筐回礼,可一点都不磕碜。 还有,第三件事,她那封写写画画,改了好几遍的信,也足以证明她的用心了。 不懂的字,用现代简笔画写了,然后问薛满仓,他再不懂,厚着脸皮去问李成锐。可以说,她这因生活忙碌而迟缓的识字进度,在这三天内突飞猛进了。 郑晴琅想呀,她为了写这封信都各种“不耻下问”了,这还不彰显她的诚意咯? 这日,那名送信的人又赶着马车来了,见到那四大筐回礼,先是愣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也没说什么,就帮着薛满仓他们一起抬货了。 郑晴琅将那封厚厚的信单独拎了出来,包了油纸让他贴身收着,然后又给了他几十文辛苦钱,以及一大包单独给他准备的干粮,这才笑眯眯得目送他离开。 而坐着马车逐渐走远的送信人,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 他是岳府的家生子,也是从小看着岳轻娥长大的,说句托大的话,他是作为长辈打从心眼里疼爱这个小辈。 这次,听说她在宜良县结交了一个婆子,还特意安排底下人准备送礼。 他一开始,只以为这是一个心机深沉想要攀附权贵的婆子,所以自告奋勇,跟着车夫一同过来送信,就是为了探探这家人的虚实。 没想到,打听下来,这家人的风评不错,虽有几个吐槽那婆子行事厉害,但是在他看来,却比那些个阴险小人来得磊落光明。 再者,今天拿到这家人的回礼,他便更加确信了,小姐的眼光不错。 晚些时候,他拿出郑晴琅给他准备的干粮,里头除了暄软的炊饼,还有几样肉干。随口一试,竟觉得较从前吃过的美味许多,他忍不住笑了,看来小姐有口福了。 等他把那些东西送到昆明岳府时,岳轻娥看完信,便欢天喜地得去看那些回礼。 旁人想要帮忙拣出来,她还不乐意,自个儿一件件,像拆快递那样轻松愉快,时不时蹦出一句,“啊呀,这又是什么?”然后转头认真看了一眼包装,来个恍然大悟,“哦,原来是……” 这个时候,岳轻娥身上不符合年纪的清冷感消失了,跟同龄的小姑娘一样欢快雀跃。 在前院忙活的岳忠明,很快就收到女儿派人送过来的拿新的小罐子装出来的枇杷膏和木梨膏。 “小姐说早间听大人咳嗽了几声,这枇杷膏和木梨膏都是润肺止咳的,回头让伺候茶水的小厮每日给您泡一杯。” 岳忠明很是欣慰,问了秋菊这些东西哪来的。 “小姐在宜良县认识的那郑婆子给送的,不只是这个,还送了好些山货和吃食,还有老大一条火腿,很是大手笔呢。” “哦,你家小姐不是说,那郑婆子是农户出身,家境贫寒吗?”岳忠明挑眉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对了,那郑婆子还写了老长一封信给小姐,小姐看了很是欢喜。” 岳忠明闻言,干脆搁下笔,去后院看看情况。 等看到岳轻娥正毫无形象得蹲在地上拆包裹,他忍不住左右张望了下,心道,我那个清冷高贵的闺女去哪了? 岳轻娥没有察觉他爹的心理,见亲爹来了,拉着她一一介绍郑晴琅那边的回礼,最后又说了午膳交代厨子做火腿菜和菌菇菜,让父亲到时候一同用膳。 岳忠明欣然应允,望着闺女笑意盈盈的脸,他突然想到一句话,福祸相依,虽然此趟去宜良县受了些委屈,但也得了一份善缘,还算不错。 第75章 食材不符 且不再赘叙岳轻娥对那些回礼的喜欢,回到郑晴琅这边,只觉时间如流水,很快就到了段府管事段佳兴小儿子娶媳妇的那天。 这一天,郑晴琅除了两个儿媳以及大孙女薛晓春,还带了村里两个年轻媳妇过来帮忙。 这两个年轻媳妇,一个是大树的媳妇李翠花,一个是当初和薛家闹了点不愉快的二狗媳妇王大妞。 李翠花是两年前,大树从罗次县某处偏僻山区,用一袋稻子换来的媳妇。 罗次县是土县,那里的县官、县丞等都由当地少数民族的核心人物担当,属于一定程度的少数民族自治,跟宜良县采用的由朝廷派遣官员的制度不同。 也正因为中央王朝对此地的管辖有限,那里居民的生活是好是坏,绝大部分取决于当地土官的良心。 土官有良心,有能力管理地方的,那么上下和睦,生活蒸蒸日上;土官没良心,更没能力管辖地方的,各种苛捐杂税,草芥人命,那么生活无望,百姓困苦…… 大树经熟人介绍去到李翠花家中时,她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一听他是来娶媳妇的,立马将成年的李翠花推出来,扬言只要一袋粮食就可以带走她。 最终,大树留下了一袋粮食、返程吃的干粮以及身上仅有的二十文,然后领着低头不语的李翠花回家了。 听闻,李翠花到大树家中,看到躺在炕上偏瘫的大树娘亲,二话不说,就烧了一大桶热水,给大树娘痛痛快快得洗了个澡。 接着,又缝缝补补,给大树爹的拐杖垫上一块棉布,减少同腋窝处的摩擦。大树爹的左腿不良于行,走动的时候需要拄拐。 就这样,没有太多繁杂的仪式,李翠花同大树成为了夫妻。婚后,虽然生活依旧困苦,但李翠花从无半句抱怨,对大树以及公婆十分尊重。 薛家同大树一家往来蛮多的,论辈分,大树得喊郑晴琅一声郑奶奶。 因此,这次找做席面的帮工时,她想到了大树经常给她家半卖半送的野鸡野兔子,自然就想到了李翠花。 至于王大妞,自从上回两家闹矛盾后,大概是那会郑晴琅的有些话话惊醒了她这个梦中人,她搞定家里那个不成器的男人后,日常也开始同薛家走动起来。 尤其是面对郑晴琅时,一口一个婶子叫得老甜了,这也是郑晴琅冰释前嫌,找她当帮工的原因之一。 撇除那些关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两个媳妇是村里有名的勤快媳妇,干活利索,人也收拾得干净,所以才顺利入选的。 扯远了,就说这几人一大早来到段府管事置办的宅子门口,立马就被人领去了后厨。 在那里,已经有一个厨娘等着,见人来了,连忙迎上去,“可算来了,前院那头已经有动静了,我等不到人,心里急得不行。” 郑晴琅笑道,“宴席定在酉时,这会儿还早呢。” 厨娘却还是一副慌张模样,“不早了不早了,这么多东西没有料理呢,赶紧的吧。” 见状,大家也不闲聊了,开始着手处理食材。 这次的宴席,因为食材比较复杂,所以郑晴琅没有负责食材采购,只是出一手厨艺而已,前期倒也省心。 只是,在看到单子上定好的当年母鸡,变成了眼前的老母鸡后,她脸一下子黑了。 “不是说好了要当年母鸡吗?怎么是老母鸡,这老母鸡肉这么柴,怎么做鸳鸯鸡呀?” 负责采购食材的厨娘听见这话,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这老母鸡是她从村里收上来的、已经快不下蛋的母鸡,因此价格比当年母鸡便宜许多。 她就想赚点差价,没想到这鸡都杀成这样了,毛都剥光了,那厨子还能发现,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紧接着,郑晴琅又发出一声不满,“都写明了,做扣肉用的是五花肉,怎么买的是里脊肉……” 这下,厨娘不好再装聋作哑了,讪笑道,“哎呀,我这识的字不多,听主家说过一嘴,也没记全,就胡乱买了,不过,鸡是鸡,肉是肉,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要不您将就用用吧。那些贵人们,到时候只顾吃酒,哪里会在乎鸡肉老不老,吃的是五花肉还是里脊肉呢。” 说完,她顿了一下,又假意好心提醒道,“眼下前头正忙着,咱也不好因为这种小事去搅扰他们不是?” 她的话貌似很有道理,但是,她轻视了一个厨师对于食材的重视。 郑晴琅大概猜着这人行的是什么勾当,也不答话,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大孙女,“晓春,去城西鸡贩子那里,买四十只当年母鸡,要是钱不够,就说是段府管事段佳兴要的,让他帮忙送到这里后门来,钱少不了他的。” 薛晓春立马应下,王大妞见她一个小姑娘家,怕她吃亏,便主动上前说道,“婶子,城西鸡贩子那里我熟,我和晓春一起去。” “嗯,麻烦你跟着一起跑一趟。还有,也跑一趟城西张屠户那里,向他赊二十斤五花肉,报我郑三娘的名字就成。” 两人离开后,面对一脸不知所措的厨娘,郑晴琅没多说什么,只是向所有人吩咐道,“都别杵着了,干活吧。” 于是,剩余的人开始手脚麻利的挑拣洗刷起来,仿佛刚刚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很快,新的食材到位,大家又是一阵收拾。 王大妞一边麻溜得给刚宰杀的鸡去掉没处理干净的小毛,一边嘴里叭叭个不停。 “婶子,我真没想到,你和镇上张屠户那么熟,刚开始说要赊账,那张屠户脸臭得跟什么似的,摆手直说不行,我一报你的名字,立马笑着同意了。” 郑晴琅笑了笑,解释道,“我之前做席面的时候找过他买东西,聊得比较开,他知道我是做席面的,赖不了他的账,自然乐得做这个人情了。” 王大妞听罢,“哦”了一声,不过还是接着一口一个“婶子厉害”,饶是郑晴琅脸皮再厚,也不得不委婉让她闭嘴,免得被她捧飘了。 “噼里啪啦”,鞭炮爆裂的声音从前院传到后厨,紧接着,负责传菜的丫鬟们鱼贯上来,将已经准备妥当的一道道菜端到了席面上。 一边上菜,还有司仪负责唱菜名,“共呜春报晓,鸳鸯鸡一道,新人琴瑟和鸣,恩爱和谐……” “白头偕老,白果猪肚汤一道,夫妻长久,健康长寿……” “永结喜同心,八宝饭一道,夫妻甜甜蜜蜜,如胶似漆……” 十道菜加上一道主食、一道最后的甜汤,一共十二道饭菜,顺顺利利得送到了席面上,后厨紧张的氛围才慢慢放松下来。 第76章 宴席结束还欠款 郑晴琅坐在廊下的一条板凳上,靠着白色的墙面,两只手垂在身体两边,呆呆得望着院中的景致,连眼珠子都不想动了。 “妈呀,太累了,全部自己掌勺太累了,我得赶紧培养个接班人才行!” 至于她带过来的其他人,精力依旧十分充沛,大多跑到后院女眷席面那边探听消息去了,时不时还会回来报告。 “那道鸳鸯鸡很受欢迎”,“女眷说梅菜扣肉虽然好吃,但是吃多了有些腻”,“小孩都喜欢吃那道八宝饭”,“小姐们更喜欢那道莲子百合汤,说比较清爽,还有养生的作用”…… 郑晴琅虽没有什么反应,却细细得将这些信息记在脑海中。 好的厨师需要在顾客的反馈中不断完善自己的厨艺。她以前的厨艺只服务于自己一个人,所以不需要太费心,现在既然将这事做成了职业,就得多聆听食客的声音了。 大概半个多时辰过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后,前头的席散了,段佳兴的夫人钟氏让她的丫鬟过来请郑晴琅。 她忙起身重新盘了一下散乱的发髻,又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裳,确保形象不至于太磕碜,这才跟着丫鬟前去。 钟氏是个美妇人,还是个性格直爽的美妇人,见到衣着普通的郑晴琅,眼底没有一丝鄙夷,反而亲切得拉着她说话。 “婶子辛苦啦,今天的席面很好,我那里有几个相熟的夫人还问您来着,听说你一个月只接一单席面,两家月份撞上的夫人还当场抢上了呢。要不是顾及我这个主人家,早跑过来后厨抢人了!” 郑晴琅听了,只是一笑,并没有欣喜若狂。她的席面虽然做得好,但也不是举世无双的,哪里能累得两家夫人到后厨抢人,这钟氏夸起人真是不打草稿。 见她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钟氏更觉满意了,朝立在她身后的小丫鬟递了一个眼神。 小丫鬟秒懂,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郑晴琅,“这是尾款,请郑师傅收好。” 郑晴琅接过,当着他们的面点了起来,“夫人,这数目似乎有些不对,多了五两银子。” 段佳兴请她做席面,出的劳务费是十五两,这在她看来,已经算高价了,同之前的豆腐宴价格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这一下子又多给了五两银子,她可不能收呀。 “你别急着拒绝,这五两银子,一半是补给你自掏腰包的钱,一半是感谢你的机变,才不至于使得这场席面出差错。你若是拒绝,便是嫌少了。” 钟氏的话,令她收回了递银子的手,是呀,她前头买鸡买肉的钱还没找主家报销呢,扣除这些,剩余二两多的赏银,倒不觉得太多了。 天色不早,郑晴琅他们还得摸黑回下坝村,所以,钟氏给了银钱,并没有再多留他们。 只是,郑晴琅离开钟氏房间后,迎面撞上了一脸怨毒的厨娘,这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是谁在钟氏面前告状的? 人多嘴杂,她最终没有多问,帮忙将厨房里的东西收拾妥当后,便准备离开。 临行前,新派过来厨房看着的婆子,硬塞了几只老母鸡和几块里脊肉给她们。说是夫人交代的,这里一时半会也消耗不了那么多鸡肉猪肉,让她们拿点回去。 郑晴琅没有拒绝,装了半背篓的肉,给两个儿媳妇轮流背着,便一身轻松得走了。 此时天色已晚,没有牛车出城了,一行人只得腿着回去,从东城区的边缘位置走到西城区城门的途中,她们还顺道去结算鸡贩子和张屠户的欠款。 鸡贩子是头回同段佳兴府上做生意,虽然跟着薛晓春进去里头送过货,知道住在里头的人大概率不会赖掉自己那点小钱。 但是,随着日头即将落下,他在原处等不到来人,心里便万分忐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去那里府门口守着了。 见到她们一行人过来还钱的时候,当场喜不自胜,几乎要跳起来。 等拿到剩余的尾款后,还不忘招揽生意,“婶子,几位大姐小妹,我乌鸡头一直在这一块卖鸡,以后有需要尽管过来这处找我。只是像今日这种大生意,最好提前一两天说一声,我好安排,也不至于那么匆忙,还得从别家调货。” 说完,他心底还蛮心疼今日损失的二十文钱的,他自己的货只有二十只,为了凑够四十只,只得从别的鸡贩子那里进货,成本价高了五文钱,二十只就是一百文钱,省下来可以割好几斤猪肉了。 郑晴琅自是懂得这个道理,这些小商贩手里不可能压太多的货物,除非有人提前预定。今日也算运气好,才能在短时间内凑够四十只当年母鸡,若是凑不够,她只能改菜单了。 不过,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乌鸡头”这个名字上,笑问道,“你名字叫乌鸡头?” 乌鸡头忙解释,“我姓乌,原名小山,因为到处收鸡卖鸡,俗称鸡头,大家便叫我乌鸡头了。” “哦,我还以为你卖的乌鸡比较出名,所以才叫乌鸡头呢。”郑晴琅笑道,最后提了一句“以后多合作”,双方便分道扬镳了。 张屠户这边,因是和郑晴琅合作惯了的,见她们过来还钱,并没有太大的惊喜,而是提醒道,“婶子,咱俩什么关系,至于急着今日还嘛,赶紧往城门去吧,晚了就出不了城了。” 郑晴琅听罢,也怕城门关了,匆匆给了银钱,便加快脚步往西城门口走去。 没办法,要是被关在城里了,她们得找个地方下脚,必定得花钱的,没有一个人乐意将钱花在这份上。 倒是也有可以不花钱的,就是原身小闺女的夫家陈家,但是那家人的嘴脸实在不好看,所以还是算了。 好在,紧赶慢赶,在城门闭上之前,她们出了城。 “呼!好险呀,差点今晚就回不去了!”李翠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带着庆幸的语气笑道。 其余人也是同样的笑容,好险呀,差点就得花钱住宿了! 只是,她们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多久,才走出城门口一里地,就碰到几个拦路的混混。 第77章 我是五爷罩着的 “你就是那个姓郑的厨子?”为首的混混冲着郑晴琅问道,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郑晴琅一听,这是找自己的?她什么时候得罪人了?莫非是最近风头太盛,挡了哪位厨师的财路,这才找人来教训自己? 虽一时想不通,但她也没有怂,推开挡在自己前头的两个儿媳,站了出来,“我就是姓郑的厨子,几位有何贵干呀?” 那混子并没有答话,确认了身份后,在胸前抱拳,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后又扭了扭脖颈,一副准备大动干戈的样子。 “虽说打老人不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但是谁让你嘴欠告人状呢,兄弟们,给我狠狠揍这老虔婆一顿。要是旁的人拦着,也照揍不误。” “得嘞,管她老人女人,揍了有钱拿有酒喝就行!” 后头的几个混子一边嘻嘻哈哈说着,一边摩拳擦掌得向她们靠近。 郑晴琅还算稳得住,她环顾一圈,遗憾得发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正值黄昏时分,过路行人也没有,对外求救是不可能的了。 自救的话,站在她后头的几个妇人和唯一的小孩都吓蒙了,她自个儿也没在现代学过什么防身术,根本打不赢。 眼看着这些人越靠越近,她灵光一闪,喝道,“你们是混哪条道上的,五爷罩着的人,你们也敢动!我警告你们,今天要是伤我一根汗毛,明天五爷就能剁下你一对手脚!” 几个混混一听,都不需要为首的混混喊那一声“住手”,便都停住了脚步,纷纷转身用眼神请示后头站着的老大。 那为首的混混同样一脸惊疑,粗声粗气问道,“你是五爷什么人?” 郑晴琅见这个名号有用,愈发昂首挺胸,理直气壮,“五爷喊我一声婶子,你说我是五爷什么人?” “胡说,五爷只有一个老娘,哪来的什么婶子,你莫不是诓我的?” “你不知道,并不代表五爷没有婶子,我把话撂这了,你若是不信,尽管动手,只要你今日打不死我,明日我就让五爷找上你。即便我不知道你的姓名,我记下你们这一群人的相貌,五爷手底下那么多人,找几个混混,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这一番话,把那些混混全唬住了,没等为首那个混混说点啥,那几个小弟便开始劝了。 “大哥,别真的是五爷的婶子,为了那点钱,不值当的。” “对呀,大哥,五爷罩着的人,咱们哪来的胆子动人家呀,还是撤了吧。” “是呀,撤了吧,那婆娘给的钱也不多,没必要。” 郑晴琅听到“婆娘”二字,瞬间对买凶打人者的身份有了猜想。 对了,那个怨恨的眼神,怕是将自己当成了告密者了,九成九是段佳兴府上的那个厨娘了。 她正思忖着,那头为首的混混已经被说动了,不过还是强装凶狠,“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否则,兄弟几个以后在镇上撞见你,少不了你的一顿打。” 郑晴琅也没被吓住,直接回怼道,“你尽管去问,我还怕你不问呢,问清楚了,以后见着我,绕道走。” 混混见她气势很盛,更加确信她的身份,不再多言,转身走了。 “等等!”郑晴琅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 那混混转身,一脸不耐烦,“怎么?我的人可还没碰到你,就算你是五爷罩着的,也休想讹我们钱财。” 郑晴琅笑了笑,霸气道,“你身上那点银钱,留着退人吧,我就是想打听打听,是谁花钱请你们打我的。你们若是肯说出来,改明儿我让五爷请你们去永乐坊喝茶。” 那混混原本想要说什么江湖道义的,一听她后面那句话,吓得不要不要的,他们可不喜欢喝永乐坊的茶,立马就将买凶者的身份秃噜了个干净。 “那婆娘是东城区一户中等人家的厨子,说是因为你在人主家面前告黑状,害得她被主家辞退,因此想让兄弟几个教训你一下,也不必打死打残,就是重点照顾你的右手就成。” 郑晴琅听罢,有那么一瞬间,被人性的险恶吓到心惊肉跳。照顾她的右手,意思就是想让她以后掌不了勺。 别说她没有在钟氏面前告状,就算告了,也是那厨娘罪有应得,她怎么可以将自作自受的恶果归咎到她身上,还想要毁了她的营生手段? 眼见她的脸色不好,浑身气势吓人,那几名混混也暗暗叫苦,生怕她回头真得找五爷告状,那他们哥几个真得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良久,郑晴琅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见那几名混混还杵着那里,嫌弃得摆摆手,“怎么还不走,真等着我请五爷喊你们喝茶呀!” 那几名混混如蒙大赦,转身飞也似的跑开了。 见他们走远,危机解除后,一直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的几人,才猛地腿一软,“砰砰砰”陆续坐到地面上,也顾不得脏不脏了。 郑晴琅转身见到如此盛况,瞬间无语了。这不结束了嘛,怎么还坐黄土地面上了,多埋汰呀! 马宝珠颤颤巍巍得举起大拇指,对着婆婆赞道,“娘,我一直知道你厉害,但是今日才知道,你是真大胆,五爷的名号,你也敢拿出来用!” 另外三个妇人,除了薛晓春和李翠花一脸懵外,也都是同样的想法,既觉得郑晴琅大胆,又觉得她十分机智,能够拉大旗扯虎皮蒙人。 “啊!我说的都是事实呀,五爷确实喊我一声婶子,五爷也确实说过,若是在镇上遇上什么搞不定的可以找他呀。行啦,快快起来吧,赶路要紧。” 说完,她上前扶起薛晓春,然后不再管另外四人,自顾自得往前走了。 其余四人又陷入了另外一场震惊中,什么,婆婆/婶子竟然真的同五爷交好? 路上,已经缓过来的薛晓春,记忆也回笼了,问道,“奶奶,你说的那个五爷,是不是那天咱们为了豆腐宴去镇上买米面时遇到的大叔呀?” 郑晴琅点点头,“是的,就是那个大叔,你还记得他呀。” 薛晓春笑了笑,“记得,那个大叔看着像个好人,对奶奶的态度很好,所以我记住了。没想到,这次光提他的名字,就吓住那些混混了,看来他很厉害嘛。” 郑晴琅想了想,答道,“是挺厉害的,至于是不是个好人嘛,因人而异。” 薛晓春不解,歪着头问道,“奶奶,什么叫做因人而异呢?” “这个嘛,你还小,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你只需要知道,对于咱们来说,五爷暂时算是个好人吧。” 第78章 如何收拾黑心厨娘 快接近下坝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幸今晚月色明亮,等到她们小心翼翼摸到村口,那里有好几个人等着。 听到郑晴琅她们的声音,他们连忙把带过来的灯笼点起来。为了省蜡烛,他们前头一直在黑暗中等待。 昏黄的烛光下,两队人马相遇,一个灯笼是薛满山提着的,一个灯笼是大树提着的,至于王大妞,没有等到丈夫二狗的灯笼。 不过,她并没有觉得什么,她男人不是那种贴心的人,只要不期待,便不会有失望。 简单商量了下,薛满仓带着自家四口人归家,大树则带上自家媳妇和王大妞,两家正好顺路,二狗家在前,也不费什么功夫。 分道之前,郑晴琅将李翠花和王大妞的工钱给结了,不仅各多给了二十文钱,还各分了一只母鸡给她们,说是主家赏的,一起沾沾喜气,两人乐得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回到薛家,留守家中的人已经草草吃过晚饭,郑晴琅她们几个,却饿得前胸贴肚皮。 好在,有现成的食材,郑晴琅指挥薛满仓将两块里脊肉剁成肉沫,又指挥薛满山揉面,最后,一切准备就绪,和两个儿媳妇一起,快速包起肉饼,一边煎一边吃。 周青梅一边嘀咕着太费肉了,一边毫不犹豫地将肉饼吞进肚子,脸上看不到一丝“懊悔”的痕迹。 而刚刚一直嚷着肚子饿的马宝珠,吃了一块肉饼就嫌腻了,找了一碟子小菜和锅里剩下的一碗粥,倒是吃得喷香。 “这倒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肉你不想吃,反倒吃小菜去。”郑晴琅一边摊肉饼,一边疑惑道。 马宝珠也觉得自己有毛病,但刚刚一块肉饼下肚后,感觉有点恶心,再吃她真得会吐的,到时候可就浪费了。 她一脸可惜得答道,“大概是今天闻多了肉腥味吧,这会儿只想吃点清淡的。” 这时,被肉饼香味勾得馋虫都起来的几个小孩纷纷围了过来,嚷着也要吃肉饼,郑晴琅便没细想,回了马宝珠一句,“应该是累着了,吃完早点休息”,然后便专心煎饼了。 最终,带回来的三块里脊肉,一顿的光景,就被薛家人全部消灭掉了。 郑晴琅解掉围兜,望向吃饱喝足、毫无形象瘫倒在堂屋的大人小孩,又瞄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面粉袋子,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幸亏家里开始挣钱了,不然哪有他们吃够肉的这一天。 身上的油烟味太重了,几个妇人又折腾一会儿,烧了热水洗澡,等梳洗罢,马宝珠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郑晴琅心道她是真累了,打发她去休息,然后才拉着其他人说起了今天差点遇袭的事。 薛满仓一听,立刻拍了桌板叫嚣起来,“哪个天杀的狗东西,竟然敢打我娘!” 薛满山也是双目喷火,双拳紧握,让人毫不怀疑,只要那几个混子在跟前,他的铁拳就立马挥过去了。 郑晴琅忙劝道,“这不是没打着我嘛,现下跟你们说,不是为了让你们找那几个混子干仗的,而是找你们商量,怎么惩治那个黑心的厨娘才是,她才是最坏的那个呢。” “以前念书,听过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和满山两个就够了,找个机会揍那个厨娘去。” 郑晴琅白了大儿子一眼,“要是那么简单粗暴的法子,我还找你们商量干嘛。” 薛满仓明显感受到了娘亲对他的嫌弃,心中一滞,好吧,现在娘亲嫌弃他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 还没等他再提什么馊主意,薛满山问道,“那娘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郑晴琅摇摇头,她要是有主意,还找他们商量干嘛。 她只有一个概念,就是让那个厨娘再也干不了这个行当,不过不是像那个厨娘一样,找人搞坏她的手,而是把她名声搞臭,让别人再也不愿意请她当厨娘。 一旁的薛子仁听见奶奶这么一说,计上心头,“奶奶,你之前不是说那厨娘收回扣被主家辞退了吗?你让那个主家去告官,到时候判她个戴枷示众,把她做的坏事公布出来,那些人知道后,就不会再请她做厨娘了呗。” 郑晴琅一听,醍醐灌顶,心道,她一叶障目了! 在她原本的思维里,钟氏已经将她辞退了,就与这厨娘没关系了,所以她没想过可以拉钟氏那边帮忙。 “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帮忙……”她有些迟疑道,最终还是决定试试,毕竟那厨娘心那么黑,不出这口恶气,她怕自己睡不着。 另一边,宜良县镇上,被薛家人骂了许多遍的厨娘,正畏畏缩缩得跟自家男人来旺说起今日之事。 “什么?你找人打了五爷的婶子?” 来旺是个小商贩,常跟镇上三教九流打交道,对于“五爷”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此刻一听媳妇把五爷的人打了,吓得站了起来,屁股下的板凳往后一倒,发出老大一声“砰”。 厨娘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忙安抚道,“不是打了,是差点打了,也就是没打成,那些混混一听人是五爷的婶子,吓得跟什么似的,回头就把我给的定钱还了。” “呼!那还好,还好,没有打到人还好。”他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似乎在给自己压惊。 接着,他脸色一变,怒斥妻子,“你一个妇人家,丢了差事就丢了,还找混混打人,你怎么不上天呢!” 厨娘一脸委屈,“谁愿意花钱打人咯,要不是她向夫人告状,我至于丢了差事嘛。你还是不是我男人,干嘛向着外头的女人说话?” 来旺见妻子越说越不像了,心里都快郁结了。 那“女人”是个五十岁的老婆子,他一个三十多年的壮年好汉,为啥向着她说话,还不是因为她背后站着五爷。 不过,眼见妻子双眼带泪,他也不好苛责她的失言,只好跟着同仇敌忾得骂了句,“那婆子真是多管闲事”,这才稍微安抚住了妻子。 晚间,两人回屋躺下后,来旺翻来覆去,左思右想,突然坐了起来,“不行,明天我得找门路给五爷送送礼!” 第79章 孝子五爷的老娘亲 翌日中午,五爷的老娘秦氏就收到了一份赔礼。 来旺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也不是白交的,不到一个上午,就让他打听到了五爷老娘亲的住处。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在人蛇混杂的西城贫民巷,而不是在权贵云集的东城贵人区。 对此,他只敢在心里嘀咕,外界都传说五爷是大孝子,怕不是谣传吧!不然,他怎么会让自己老娘住在这种地方呢? 无论怎么说,他最终还是敲开那扇门,见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然后说明来意,死皮赖脸得塞下那份礼物后,忙不迭得跑了。 秦氏本不想掺和儿子的那些事,奈何对方将东西留下了,少不得走一着,于是,不情不愿得拎着那份礼物去了永乐坊。 永乐坊门口,依旧是上回郑晴琅来时的那两个打手,见到秦氏出现,唬得跟什么似的,一人忙迎上去,一人赶紧进去通知五爷。 等秦氏一脚迈进热闹的大堂,五爷已经下了楼,态度殷勤得将老娘迎进去他的房间。 “娘,你怎么有空过来的呀?有什么事,让人过来知会我一声就是了,你前阵子不是说腿酸吗?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呢?” 五爷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娘倒茶捶腿。 好在其他小弟们已经识相得退下了,房内只有母子俩独处,因此没人看到他们在道上叱咤风云的五爷,此刻像个小厮一样谄媚。 秦氏很受用儿子的服侍,不过也只是让他做下样子,便抬手示意他坐好说话了。 等五爷隔着一张高几坐定后,她拍了拍自己带过来的那份礼物,说道,“一个叫来旺的拿过来的,说是不小心得罪了你的婶子,让我从中说和。” 五爷一听,也不去管那份礼物,反而埋怨上了,“娘,我都说了,咱住的那地方太复杂了,谁都能找上门,万一哪天找你的人不怀好意,我又刚好不在,你说可怎么办,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老娘了……” 秦氏早料到儿子会借机劝她搬家了,她已经习惯了。 每次逮着机会,儿子都会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劝她搬去东城区那边,那里他已经置办了一处二进宅子,连一应家具日用品都准备妥当了。 “你要想让我搬进那处宅子,除非你给我娶个媳妇,生个孙子带带,否则免谈。” 五爷喋喋不休的嘴,在他娘祭出终极大杀招停住了。 他一脸苦色,“娘,我每次和你说正事,你不要老是扯别的事嘛。” “什么是正事?娶妻成家,延绵子嗣,就是男儿一等一的正事,我真怕等我闭眼那一刻,我都等不到那杯媳妇茶,那我就没脸去见你早死的爹。” 说完,她从怀里抽出一块手帕,低头开始呜呜咽咽起来。 五爷满头黑线,不得不戳破娘亲拙劣的演技,“娘,你别装了,你又不是那种爱哭的性子,再怎么装都装不像的。” 秦氏捏帕子的手一顿,心道,果然知母莫若子……于是,她果断收了手帕,重新抬起来的脸干干爽爽,见不到一丝泪痕。 五爷怕娘亲继续逮着这事不放,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娘,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这份东西是一个叫来旺的送的,因为得罪我婶子了?我哪来的婶子?娘,难道你和那些人联系了?” 那些人指的是五爷亡父那边的亲戚,当初他们母子俩没少吃他们的亏,后面秦氏便发狠断绝了往来。 再后来,五爷发迹了,那些人想要黏上来,一被秦氏再度揭了脸皮骂了回去,二被五爷派人收拾了一顿,从此便不敢再出现在他们母子俩面前了。 “我哪里会同那些没心肝的人联系,哦,那来旺说了,那婶子姓郑,好像是个厨娘来着。” 五爷一听,脑海中立刻出现了郑晴琅这个身影,莫非是她? 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派人请了那个叫来旺的过来,于是,他朝外喊了一声,“黑子!” 黑子循声进来,笑得一脸阿谀,“老夫人,五爷,请吩咐。” 五爷很满意黑子的有眼色,知道将他娘亲放在前头,笑了笑,“没什么大事,你去街上找一个叫来旺的,问清他是不是今早去给我老娘送礼的,是的话,就带上来,我有话要问。” 黑子听罢,复述了关键信息,“知道了,找今早给老夫人送礼的来旺,带上来。” 说完,见五爷点点头,没其他吩咐,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带着几个兄弟办事去了。 母子两个自然不会干坐着,五爷顺势讲起了郑晴琅这个人,不仅讲了她的一些生平经历,还讲了她主张“借条抵债”、“分期付款”的处理方法。 末了,他感慨道,“娘,要不是看在她和咱们相似经历的份上,我才不那么麻烦呢,不然,每一个欠债的人都跟我谈这谈那,那我不忙坏咯。” 虽是嫌弃的语气,秦氏却听出了儿子对她的赞赏,心下一动,问道,“那个郑婶子,多大岁数了?” 五爷仿佛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跳三尺高,“娘,你在想什么?她是个五十岁的老妇人了,不然我叫她婶子干嘛?我今年才三十五,正值芳龄……” “呸呸呸,三十五了,还芳龄呢,人家动作快的,都能当爷爷了!”秦氏吐槽道。 “娘,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急着抱孙子的!”五爷控诉道。 “那时候咱家里穷,娶不上媳妇是正常事,我说那些话,不过安慰彼此罢了。不过,那都快二十年前的话了,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哟,怎么我现在每天耳提面命的话,你却当耳边风呢?” 说完,秦氏脾气上来,恨恨得捏住了儿子的耳朵,希望他吃吃疼,然后把自个儿的话记在心上。 五爷身手不错,要想躲开娘亲的魔爪,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顺势被捏住,然后连声喊疼…… 正闹着,外间传来了叩门声,“老夫人,五爷,叫来旺的人找到了,是送进来还是?” 秦氏虽然霸道,但也晓得给儿子在外留面子,连忙放手,然后坐回位置去,等儿子也规整好了,才放话道“将人带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双脚直哆嗦的来旺,被黑子推着踉踉跄跄得进了房间。 第80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这边,正问着来旺话,巧合的是,郑晴琅和薛满仓也来到了永乐坊。 五爷一听,乐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冲突的双方都到了,他这个中间人倒是可以在一旁看戏了,于是,忙让手下请两人进来。 郑晴琅进得房内,发现屋内不止五爷一人,虽心底疑惑,却只是温声说道,“五爷还有客,要不我们母子俩迟些再过来。” 还没等五爷解释,一旁的秦氏先上前拉她的手了,“你就是我儿口中的郑婶子呀,瞧着真单薄,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郑晴琅有些愣住了,这闹得是哪一出?从她言语举止中,不难猜出这老妇人是五爷的娘,只是,她俩很熟么?这头回见面就这么热情? 五爷轻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额,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娘,本姓秦,略大你几岁。” 郑晴琅趁机抽出自己被摩挲的双手,笑了笑,“哎哟,原来是秦大姐呀,我早就想见见您了,果然,能养出五爷这样厉害儿子,也唯有大姐这样的人物咯……” 一番话,既夸了五爷,又夸了秦氏,让本就对郑晴琅有着天然好感的秦氏一整个心花怒放,几要拉着她去隔壁屋来个促膝长谈。 好在,五爷晓得郑晴琅母子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连忙把控住局面,让一干人等重新归坐,说起了正事。 在他的介绍下,来旺和郑晴琅母子俩才终于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郑晴琅本人没觉得什么,一夜过去了,她的气也消了一些,见来旺态度恭谨,话里话外都是抱歉,所以,伸手不打笑脸人,并没有直接甩脸子给他看。 倒是薛满仓,一听说这人是买凶者的夫君,脸色顿时不好了,怒甩了一句“教妻不善”过去,把来旺给臊得脸红了一通。 五爷介绍了人物,又解释了前情提要,便不打算继续说和了。 若硬要让他表个态,他自然是站在郑晴琅这边,甚至可以出人出力帮忙教训那个来旺媳妇,可不会看在那份礼物的份上,就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来旺说话。 “本来,我是打算报官的,一是让她原先的主家告她个贪污主家财产,二是告她个买凶杀人……” 话音还未落下,那头来旺便坐不住了,“哪来的杀人呀!婶子,您可别瞎说呀,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生不进官门的,您要打要罚要骂,我们全都认,又何苦将事情闹那么大呢!” 说完,他又一脸恳求得望向沉默的秦氏,“婶子,您赔礼都收了,求求您帮忙说句话吧。” 秦氏一听,脸上有几分愠怒,这话说的,好像她贪他那点赔礼似的,要不是她腿脚不太好,对方又跑得太快,她至于拿着那份礼物过来永乐坊找儿子吗? 知母莫若子,五爷不等娘亲发话,自己便拎着那礼物甩到来旺跟前,“什么脏的臭的就敢送到我老娘面前,我五爷的亲娘,什么东西没有,还能要你这点玩意儿?” 这下,来旺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恐惧上来,也不管那份东西,连忙扇了自己几下嘴巴,嘴里喃喃道歉。 秦氏见他几下就把脸扇红了,可见是用了大力气的,有些不忍心道,“行了,做这副样子给谁看,还是赶紧处理你们两家的事是正经。” 来旺听罢,瞄了五爷的脸色一眼,见他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这才刚停住手,接着向郑晴琅母子俩告饶。 有了刚刚那出,郑晴琅也见识到来旺对五爷这人的恐惧,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思,在此刻有了定论。 “原本是打算报官的,但是看在你知错的份上,这次便绕过你们。不过……” 来旺一听有戏,连忙追问,“不过什么,只要婶子不报官,一切都好说!” “不过你得赔偿我精神损失二两银子,另外还得让你媳妇给我斟茶道歉。记住,是真心实意的道歉,而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要是让我感受到她不是真心知错,那前面那句就当我没说,还是报官!” 来旺虽然心疼那二两银子,但是破财挡灾这个道理,他也是懂得,不然回头报了官,他家的财产损失可不止这些。 要知道,昨天媳妇被辞退,主家可没追溯她期间中饱私囊的那些银子,要是报官了,细查了账,那些钱也就没了。 想到这里,他忙不迭得点头称是,“我这就押着我那婆娘过来斟茶认错,回去后也会好好教她的!” 郑晴琅用眼神询问了五爷那边,见他没啥异议,便挥手让他去了。毕竟她借了五爷的势,又借了五爷的地方料理事情,自然是得问问。 薛满仓全程没有插话,等到那人离去后,才有些不忿道,“娘,就这么放过他们吗?昨天,他们可是立意要毁了你的手的。” 郑晴琅笑了笑,说道,“算了,虽然那厨娘行事恶毒,但终究没成事,我又何苦赶尽杀绝呢。如今,他们觉着我是五爷罩着的人,自然是不敢再动我,而且,我还要了那银子,那当丈夫的指定肉疼,回头也会好好教妻的。” 一旁的秦氏闻言,颇为赞同得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只是虚惊一场,要是咱们逼得太过,反倒可能得罪小人,小人难缠,恐怕以后难安生,还不如喝下那杯茶,收下二两银,得个实惠,也落个清净。” 五爷却不惧怕那些牛鬼蛇神,冷哼一声道,“他敢,我碾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秦氏回头啐了儿子一口,“什么死呀活的,你要敢沾上人命,老娘就一根绳子吊死在你永乐坊的门口!” 五爷连忙“呸”了好几声,“娘,你说什么呢,多不吉利呀,我就是随口放放狠话,哪里就真得沾人命了。最近搞那个分期付款,好多人都说我夸我心善,是菩萨转世呢!” “噗嗤”,郑晴琅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心道,五爷和菩萨,这可是完完全全两种不同的物种,也亏得五爷脸皮厚,竟然能想到这个形容。 五爷这才意识到有人在,自己刚刚好像太没有“大佬”的形象了,刚想端起来,又放弃了,罢了罢了,他们母子俩也不是外人了,就这么着了。 秦氏被那一声笑转移了注意力,又开始同郑晴琅说话了。两个人是真有话题聊,从年轻时候守寡、族人欺压、养儿不易等等等的,一直讲到儿女成家的事。 “你就好了,儿女双全,还都顺利成家了,如今孙子孙女好几个,我没你那个福气,只有他这么一个不孝子,三十五岁了,儿媳妇连个影儿都没有……” 眼见老娘又要开始了,五爷瞬间头皮发麻,急中生智之下,连忙抓住了薛满仓的手,说道,“满仓老弟,你说什么,哦,要和我谈谈你家分期付款的事呀,走走走,咱们去隔壁房里谈正事去!” 说完,也不顾薛满仓正发懵,便强硬得拉着他躲了出去。 第81章 不愿将就的五爷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却依然挡不住里头的声音入耳。 只听得秦氏拔高音量抱怨着,“老妹子,你看看,我一说这事,他便跑得远远的,一点都不体谅我这当娘的心情,我那都是为了他好……” 接着便是郑晴琅安抚的声音,“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咱们当长辈的,也只能提点提点,切莫伸太长的手。就说我小闺女吧,出身咱这个普通农户,却偏要嫁那书香门第,我便跟她说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以后嫁过去可是要吃苦的,结果她还是愿意嫁,那我便不拦着了,只说了,以后是苦是福,都要自己承受着了,毕竟是自己做的决定。” 五爷趴在门缝边上,认真听着里头的话,还时不时对薛满仓问一嘴,“哎呀,原来你小妹竟然嫁的是书生呀……” 薛满仓点点头,他脸上近乎龟裂的表情,显示了他不平静的内心,既为五爷这个高大形象在他心中的轰然崩塌,又为五爷奇怪的行为,心道,你既然躲了出来,就代表你不想听里头人的话,怎么这会儿,却趴在这里偷听呢? 要是五爷能够听到他的心声,肯定会理直气壮得回复,他要是不躲出来,待会儿战火就波及到他了!同时,他也不会承认,他就是个爱听八卦的主。 听了一阵,大概里头没什么吸引五爷的话题了,他才意犹未尽得带着薛满仓去隔壁屋子说话。 “说吧,你们这回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总不会是未卜先知,晓得来旺在我这里吧?” 一提到正事,五爷的表情和语气就换了个样,同刚才听墙角的形象判若两人。 薛满仓恍惚了一下,才适应了他的转变,接着一拍脑袋,对哦,他和娘亲差点忘了正事。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笔银子,数目赫然是剩余几个月的本金和利息。 “最近挣了点钱,所以想要提前还款。” 一码归一码,五爷虽然承了郑晴琅的情,也愿意将她们一家纳入自己的保护圈,却不会将这债务一笔勾销,一是他猜测薛家人不愿意,二是他也想借此试探薛家人的本性。 结果,皆大欢喜,薛家人自有他的骨气,他也乐意同这样的人往来。 于是,他笑着收下了这笔银子,然后当着薛满仓的面,将那张借条烧毁,从此,双方的债务就此清了! 薛满仓眼见那张借条化作黑灰,心里激动万分,又有些遗憾娘亲没有在旁一同见证。 五爷处理完借条,态度更加和善了,开始拉着薛满仓唠嗑。 先是问起他家如今干什么营生,哪来的钱还债,等听到薛满仓提起自家豆制品的事,便立马大手一挥,写了一张纸条,让他回头拿着纸条去找“欢喜阁”以及“珍馐楼”的掌柜谈生意。 这两家自然是五爷名下的产业,欢喜阁是镇上最大的青楼,珍馐楼是镇上唯二的两间大酒楼其中之一,都有做吃食的生意,自然用得上薛家出产的豆制品。 薛满仓大喜,若是谈下这两家,薛家的豆制品生意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于是,他没有一丝矫情得接过去,心底已经将五爷当做可交的朋友了。 只是碍于双方实力差距过大,所以他不好立时称兄道弟,以免显得太过上赶着了。 得了五爷这么大的人情,他也想要投桃报李,便主动问道,“五爷,这话原不该是我问的,不过,你的年纪也确实不小了,令堂又那么着急,敢问你一句,为何至今仍不愿成亲呢?” 五爷一听,仿佛受了天大的苦楚一样委屈,反问道,“老弟呀,你说我长得丑吗?” 薛满仓虽不解他意,但还是认真瞧了五爷一眼,中肯道,“不丑不丑,虽没有貌比潘安,但也比普通人强上许多。” 接着,五爷又问,“那你说,我家世差吗?” 这倒问住了薛满仓了,五爷毕竟是混黑道的,虽不能说他是下九流,但正经论士农工商,也是末流的商贾了。 他想了想,斟酌答道,“家大业大,也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强些。” 五爷一听,仿佛受到什么鼓舞一般,拍了一下自己大腿后说道,“这就是了嘛,你说我长得不差,家世也不差,我凭什么娶那些歪瓜裂枣。” 他有些激动,干脆站了起来,一边在房内踱步,一边嘴巴如同开了闸,开始大吐苦水。 “媒婆给我找的那些,要不是长得家世不错但是长得太磕碜的,要不就是长得还不错,性子也尚可,但是知道我是五爷后,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吓得一个腿都软了的……好不容易碰见个合心意的,彩礼一开口就是一百两,倒不是出不起,就是人家摆明把我当冤大头,还一副施恩下嫁我的模样,操,老子才不受这份鸟气呢……” 薛满仓听完全程,不由得同情起五爷了。 这人的心气虽高,但条件不差,想要找个符合自己期望的媳妇,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偏生他是那样的职业,哪个良家女子听了不害怕。 那些不怕的,也多是别有所图,这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哪承想五爷是个眼底揉不得沙子的人,他要找的是能够真心实意看上他这个人的,而不是只看上他的家财的。 所以,五爷的亲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在他娘的眼里,就成了他挑剔。 还有,随着他年龄增大,媒婆那边给的人选愈发离谱了,这亲事就更不用谈了…… 隔壁那屋,郑晴琅也同样听了一遍五爷的相亲史,也同样为五爷抹了一把同情的汗水。 从十八岁开始,至今过了十七年,断断续续相了不下百个姑娘,且不说那些“你看上我,我看不上你”的正常剧情了,就说那些仗着秦氏急于娶儿媳妇而各种拿捏未来夫家,或者像嫁公主一样趾高气昂、狮子大开口等奇葩行为,她要是五爷,她也得对相亲说“不”了。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呀?五爷真得受苦了,偏偏他那个老娘亲还一味沉浸在“儿子不成亲,她闭不了眼”的痛苦中。 不过…… 郑晴琅突然想到了,上辈子她亲妈唯一一次主动的关心,就是在她大学毕业后,给她安排了个相亲对象,当时,她还没对亲妈死心,所以去见了那个相亲对象,结果,不提也罢,只是从此,她终于对那个所谓的亲妈死心了。 冷血如自己前世的亲妈,也会“关心”她的亲事,回到现在,秦氏一个五十四岁的老娘亲,那么重视儿子的亲事,好像也不可厚非了。 她想了想,决定站在中立的角度开解秦氏。 第82章 好饭不怕晚 “老姐姐,俗话说得好,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怕迟!我瞧五爷面相,晚年应是多子多福的,你何不耐下性子来,把自己心情放宽,把身体将养好,只要你健康长寿,就总有抱孙子的那天呢。” 秦氏原在为自己儿子坎坷的相亲之路难受,听她这么一说,忙抬起头来,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问道,“老妹子呀,难不成你还懂得看相不成?” 郑晴琅原是随口一说,被这么饱含期待的问了,也只得硬着头皮点头,“我和太华寺的无为大师有点交情,从他哪儿学了点相面之术的皮毛,今日认真瞧了五爷一眼,正好是他说过的晚婚福相,就在你跟前瞎卖弄了。” “哎呀,这哪里是卖弄呀,你这话说得,跟我前头在城隍庙门口问过的道士,简直一模一样。说我儿子早年坎坷,晚年顺遂,亲事虽多有波折,但定能夫妻和美,儿孙满堂的。” 大概是找到了听众倾吐心事,又被面相之说巩固了信心,秦氏苦涩的心情有了极大的好转。 郑晴琅见状,连忙补充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别再拉着五爷相那些亲了,那些媒婆只要能成事,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也难怪五爷看不上。我回头跟村里几个老姐妹说说,让他们帮着寻摸寻摸,要是有好的,再带进城给你过目,这知根知底的,总比那媒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人强。” 秦氏没料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乐得她都找不到北了,拉着郑晴琅的手连连轻拍。 “那我把这事托付给你了,要是你侄儿的亲事能成,我给你个大红封。” 说完,她都忍不住轻笑出声了,仿佛已经见到了儿子娶妻的火红热闹场景。 过了一会儿,她收拾了下心情,一脸感慨道,“不瞒老妹子,你也知道我那儿子的名声,在这镇上虽有几个相熟的老姐妹,但往来得也少,更不敢同我讨论我家不孝子的事,也只有你了。” 郑晴琅理解她的处境,黑道大佬的老娘,那些普通人家哪里敢过于亲近呢?真敢亲近,又有多少是出于真心的? 秦氏外表看着风风火火,心里大抵是蛮寂寞的吧?不然,也不会拉着才见一面的自己,说了这许多的话。 就像现代时,每回自己从外地念书回来,奶奶就跟多少年没说话一样,逮着自己从早念到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回握秦氏的双手,笑道,“老姐姐,有空你就我那儿住上几天呗,我那儿虽然偏僻,但是比镇上环境好,正是养身体的好地方。还有,最近家里可忙了,也没人帮忙看那几个小的,一错眼就跑去池塘边上玩了,吓得我一天三回得叮嘱,不能去深水区。”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眼看着夏天快到了,小孩子最爱在那些河啊溪边出事了,可得盯紧些呢。”秦氏有些紧张道。 “大人都要忙着挣钱过日子,哪里管得过小孩子,一个九岁,两个七岁,都是爱玩的年纪,拿麻绳拴都拴不住。” 郑晴琅假意抱怨道,其实这三个小的还是蛮懂事的,就是偶尔爱瞒着大人去山里,深水区那样的地方,因为从小耳提面命的关系,他们深知是大人的逆鳞,是绝不敢犯的。 她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骗骗秦氏,让她起心去下坝村玩玩,散散心而已。不得不承认,性子冷淡如她,和秦氏还是蛮投缘的,因此尽可能地释放出了自己的善意和诚意。 说话间,来旺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他媳妇,也就是郑晴琅昨日在段佳兴府上刚认识的厨娘。 那厨娘来前已经被丈夫叮嘱过了,此刻脸上满是懊悔与歉意,见到郑晴琅,二话不说,扑通一声便跪下,磕头求饶。 “婶子,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不该让人冲撞您的,求您大人大量,宽恕我一二,我回去后就给你立个长生牌位,天天焚香祝祷,保佑你一生福寿双全。” 郑晴琅眼见她额头都磕青了,面上满是惶恐,应该是真的怕了,便不再为难她,说道,“行了,你的诚意我收到了,好歹记住今日的教训,以后做事凭着良心些,否则,下回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了。” 那厨娘听罢,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又给她磕了好几个头,嘴里念叨着,“婶子宰相肚里能撑船,心口窝里能跑马,是一等一的大人大量……” 郑晴琅都听笑了,这厨娘说话可真是一套一套的,着实有趣,可惜心眼太坏了,不能深交。 来旺见媳妇道歉事毕,又恭恭敬敬得递上两吊铜钱,说道,“婶子,这是您说的那什么赔偿,你点点,两千个铜板,也就是二两银子,一文不少。” 郑晴琅没有清点,有五爷的名头在,谅他也不敢少给。 见事毕,来旺搀扶起还跪着的媳妇,就要往外撤,郑晴琅连忙补充一句,“对了,你找人堵我,无非就是以为是我向你主家告的状,但眼下我也不用拿话哄你,并不是我,你怪错人了。” 那厨娘闻言,回身望了郑晴琅一眼,确认她说的不是假话后,一时间脸色如打翻调色盘一般复杂。 等他俩离开房间后,郑晴琅还能听到来旺的声音,“你这个糊涂婆娘,是谁告的状都没搞清楚,这下好了,白去了二两银子,还白得罪了人……” 随着两人走远,后头的话也听不清了,不过可以确信的话,那厨娘有一阵子凄惨日子过了。 房内,秦氏目睹全程,表情有着深深的嫌弃,“竟有这样的人,仇家没搞清楚,就上家伙了,真是粘米煮山芋,糊涂啊!” 郑晴琅也觉得挺可笑的,那厨娘闹出那么多事,结果却是搞错了人。 不过,事情既然解决了,多思无益,她随手将二吊钱推给了秦氏,说道,“老姐姐,镇上的善堂你比我熟,回头帮我买些日用品送过去呗。” 做善事,秦氏自然乐意帮忙,收下两吊铜钱后,笑着夸她,“妹子,我瞧你这身穿着,家里应该也不是特别宽裕的,这二两银子说捐就捐了,真真是心善得很。” 郑晴琅霸气道,“咱自己能挣钱,这种意外之财,捐给善堂最合适!” 第83章 人比人气死人 时近午膳时分,秦氏热情留饭,于是,拒绝不过的郑晴琅母子两人,被五爷和秦氏带去了珍馐楼用餐。 珍馐楼确实不负它的名字,每道菜式都很美味,就连在现代吃惯了各式美食的郑晴琅,也对其中两三道菜式赞不绝口。 五爷一听,干脆让厨师上来,让他给大家说明菜式的烹饪方法。 他的想法很简单,因为娘亲同郑晴琅很投契,而郑晴琅又是厨师,所以不介意将酒楼的菜式让她学了去。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这个时代的厨师,大都敝帚自珍,即便是老板发话,也不会轻易得将看家本领透露出来的。 眼见厨师面色为难,五爷也有些下不来台,郑晴琅连忙打圆场,“五爷,你莫不是看不起我这个老饕的嘴。这道酥红豆,是用干红豆经煮、炸,配以猪肉末、酸腌菜、青蒜苗炒制而成,主要调味料是酱油、盐巴、黄酒、芝麻油……” 随着她的讲述,原本梗着脖子一脸高傲的厨师望向了她,眼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 鬼使神差,他指了指另外一道菜问道,“那这道卷蹄呢?” 郑晴琅乐了,这道卷蹄她更清楚了。 原因是她前世去大理旅游的时候,就尝过一次跟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卷蹄,回去后还复刻过。 “这卷蹄是用猪脚加工制成。首先要挑选皮薄、肉嫩、无破损的猪蹄,沿肘关节切下,除毛,去蹄壳,抽去骨头,留下连脚趾、脚筋在内的空皮袋,清洗干净;然后将鲜嫩瘦猪肉切成小条,加拌草果、茴香、红曲米、良姜、精盐、白酒等调料;最后将腌制好的瘦猪肉塞入空皮袋中,待填满后将口缝合,用麻线扎紧,经过数日风干后,再煮熟、冷却,与拌有香料的炒米面和萝卜丝等一起压紧,放入陶罐内密封腌制,入室储存一个月后,即可取出食用。” 听完如此详细的制作经过,那厨师再也看不到一丝傲气,反倒一脸不好意思问道“老夫人对美食既如此有研究,哪里还需要我在此候着呢?” 郑晴琅不等五爷说话,忙道,“让五爷唤你上来,我本意并不是为了问你烹饪方法,只是想夸你这几道菜做得好,没承想,五爷话没说清楚,倒是让你误会了。” 那厨师还真信了她的话,又听特意叫人只为夸他,更加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后,又觉得机不可失,忙谦虚问道“还请老夫人指点指点,我这几道菜,可有待改善的地方?” 郑晴琅见他一脸渴望,也没有拒绝,在某些菜式的调味使用或者烹饪手法上提出了一些自己的建议,把厨师听得连连点头,差点就和他们一同坐下吃饭详谈了。 最后,还是五爷见郑晴琅“冷落”了娘亲,有些不爽,粗声粗气得赶跑了自家厨师,这才让这顿饭继续了下去。 “五爷,你也真是的,我这是在指点你酒楼的厨师,你怎么还撵人走呢,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哈,下次我可要收费了。” “这里本来到了饭点就忙活不开,连给我单独留的厢房有时都得挪出来用,你要是指点好了,人更多了,到时候我就吃不上饭了。” 五爷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凡尔赛,满不在乎得说道。 郑晴琅想到刚刚进门时已经满客的大堂,也没觉得他在吹牛,心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当她还在为还五十两而费尽心思的时候,人五爷却在嫌自家酒楼生意太好。 气愤之余,她只好化悲愤为食量,最后成功将自己吃撑了。 离开珍馐楼的时候,郑晴琅捂着肚子,像老牛拖车一样,走得不能再慢了。 薛满仓又好笑又心疼,“娘,就算珍馐楼的东西好吃,你也不用吃那么多,等儿子挣钱了,再带你过来珍馐楼就是了。” 郑晴琅无力解释自己刚刚的心路历程,只能摆摆手,“废话少说,先去医馆。” 薛满仓一听,急了,“娘,真得很不舒服吗?要不我背着你过去?” 郑晴琅白了他一眼,“我现在吃那么饱,要再让你背我,肚子里的东西指定颠出去了。我没事,就是调养身子的药快完了,正好来镇上,就去找黄大夫再开几服药。” 薛满仓闻言,这才放下心来,配合娘亲的步伐,慢悠悠得走在街道上。 大约走了两里路,到达药店,郑晴琅饱腹的感觉才稍微得到缓解。 熟门熟路得找到黄大夫,然后望闻问切一套流程走下来,她又喜提了半个月份量的苦口良药。 临走前,黄大夫还友情赠送了几粒山楂丸,“送你的,消消食吧,下回可别贪吃了。” 郑晴琅接过山楂丸,哭笑不得,她真不是贪吃啊喂! 可是,黄大夫不听她的解释,已经开始接待另外一个病人了。 无法,郑晴琅郁闷得离开了药店,把一腔被人误解的“愤慨”发泄在逛街购物上。 白面,来二十斤;稻米,来二十斤;糯米,嗯,好贵,吃多了也不消化,来十斤就成;白糖比红糖贵太多了,那就只要五斤红糖;粗盐得来十斤;猪肉,要肥瘦相间的,来十斤;鸡肉,哦,家里还有三只老母鸡,算了……支出六百八十文。 吃食搞定,还得买布匹,挑耐脏的,实穿的布匹买,之前岳轻娥给的那些棉布太好了,穿着干活太可惜。 深灰色的麻布一匹,花些心思裁剪,足够给全家老小各做一套夏季衣裳了。 青色、蓝色粗棉布各一匹,青的给男的,蓝的给女的……支出七百六十文,嘶好贵呀! 路过糕饼果子铺,“贪吃”的郑晴琅没忍住,花了一百五十文买了一大堆。转头对上薛满仓无奈的脸色,她只得讪笑,“家里挣钱了,孩子们没少帮忙,也得让他们高兴高兴嘛。” 薛满仓想说,那些米面布匹已经够孩子们狂欢了,不过,他最终没有说出口。 此刻,他内心有一种诡异的欣慰感。 欣慰是觉得娘亲性格大变,开始享受生活,这是好事一桩。诡异的是他觉得这种变化还得多亏自己被那骗子坑了,不然哪有如今的局面呀? 一路走一路买,两人的背篓都装满了,最后实在拿不下,只好雇了一辆牛车,晃悠悠得回到了下坝村。 第84章 “剁手”后悔症 回程路上,郑晴琅默默得算起了账。 自己调养身子的药,一服五十文左右,半个月的量就是七百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五钱,差不多卖豆腐给太华寺一个月挣得净利润。 邱掌柜的“知味斋”,按旬结账,目前已结算了四月份上、中两旬的货款,一共得八两银子。扣除杂七杂八的成本,结余的六两利润也都还了马家和铁柱家。 值得一提的是,她原想给两家结算点利息,但那两家死活不要,只得罢了。 继续算其他的,段佳兴喜宴收入二十两,刚花了八两多还给五爷,又花了一两六钱买买买,如今只剩了十两不到。 若是谈下五爷给的两个大单,那她家里肯定得买牲口拉磨,不然,两个儿子得累死。行情她不太懂,隐约听说过,一头好驴怎么也得五六两吧,她家有两口石磨呢…… 完了,突然觉得自己好穷,好想把刚买的糕饼和布匹退回去呀,她后悔“剁手”了! 这边,郑晴琅越算账越后悔,那边,薛满仓越算越高兴,完全沉浸在自家美好未来的展望中。 “等拿下那两单,家里挣了钱,可以把房子扩一扩,孩子们都大了,不能老挤在一起。再过几年,子仁也该娶媳妇了,添丁进口的,再不扩建家里就住不开了。要是还有闲钱,就再买田地,水田旱田都行,也算给孩子们留下点基业……” 这么一联想,他忍不住发出了嘿嘿的笑声,引来了娘亲的侧目后,便收敛起来。 从思绪中回到现实,眼前的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河水,树还是那棵树,却又觉得今日的山水树木分外可爱。 牛车骨碌骨碌进村后,坐村口闲聊的大爷大妈很快就注意到车上的郑晴琅和薛满仓,以及欲盖弥彰、被稻草挡得严严实实的一堆东西。 “郑寡妇,和你家满仓又去镇上了,哎哟,真是羡慕死个人咯,瞅瞅,这车都装满了,上头是什么好东西呀,也让咱们开开眼!” “对咯,谁不知道你家发达了,天天往镇上送几担豆腐,一个月挣不少银子吧!” “自然是发达咯,薛家隔几天就吃大肉,可苦了我家住在附近,天天闻肉香,馋得口水直流!” 参与讨论的几个人嗓门特别大,很快就吸引了好几座竹楼里的主妇到门口张望。 和薛家住的近的、或是平常同薛家能说得上几句话的老少妇人们,像赶集一般,一路热聊,跟着牛车到薛家家门口,期盼着郑晴琅他们可以大方展示他们的“战利品”。 偏僻的山村里,娱乐少得可怜,像薛家人三天两头往镇上去的“大生意人”更是屈指可数。她们枯燥的生活,就指望着来自镇上的事物或消息刺激了。 可惜,郑晴琅没有满足她们欲望的打算,她向来奉行“财不露富”的原则,就算旁人都猜到她家已经富裕起来了,她也要让旁人摸不清自家家底。 所以,搬东西的时候,她并没有让家人撤去上面遮掩的稻草,也拦住了旁人“热心”的帮忙,只用了“不过是一些米面粮油罢了”这句话打发了。 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话,也让许多妇人心生羡慕。她们大多数都是勒紧裤腰带,每日粗粮野菜混个肚饱而已,哪里能像薛家这样,吃得起米面呀。 不一会儿,牛车上的东西全部被搬进了房屋,大家没热闹好瞧,才心不甘情不愿得撤了。 郑晴琅眼见这些好奇的妇人被打发走,她才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乐意让村里人知道自家有多少米,隔多久吃一顿肉,或者隔多久扯布做衣裳,这样会让她觉得太没有隐私了。 回到堂屋,几个小孩正你一包我一包得分配着那些糕点,而两个儿媳妇正摩挲着那三匹布,比划着做多少衣服,只有两个儿子,默默得将暂时用不上的米面转移到小仓房。 “咳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吸引那几个忘形人的注意力。 除了薛满仓和薛满山,其他人都心虚得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讪笑。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挤咕眼,我努努嘴,最终,年龄最小的薛子善“拔得头筹”,捧着一包已经拆了的糕点挪到郑晴琅跟前。 “奶奶,这糕点可好吃了,您尝尝看。” 郑晴琅对上他谄媚的笑容,忍不住“噗嗤”一笑,接过他手上那块小糕点,尝了尝,“嗯,是挺好吃的。” “危机”解除,大家又恢复了刚刚的热闹,开始围着她说这说那,一会儿问今晚做什么好吃的,一会儿问那些布料如何做衣服…… 郑晴琅原本因为冲动“剁手”正后悔呢,见大家因为这些东西如此开心,便也将这份心情丢下,心道,千金难买高兴嘛。 何况,她有什么好愁的呢?前面以为得还个半年的债,两个月不到就给搞定了。 如今只是一时的入不敷出,等接下来的生意顺利展开,货款到位,该置办的东西再慢慢置办就是了。 要是被刚刚那些新老媳妇们,知晓自己这样子了还愁没钱花,怕是将自己撕了的心都有了,她真没必要“为赋新词强说愁”呐。 想定后,她便不再操心这些了,准备今晚做一顿大餐犒赏一家人。 嘿,还别说,黄大夫的山楂丸还真有效果,她感觉自己又可以大吃一顿了。 这个时代没有冰箱,那三只老母鸡不能再放了,得一起消耗掉。 郑晴琅的做法简单粗暴,将老母鸡切成块洗净后,与黑木耳、香菇、笋等食材一起炖煮咯。 随着一锅浓汤咕噜咕噜得冒着泡,鸡肉的鲜味随着水蒸气弥漫开来,让人不禁想象,那些被鸡汤浸透的食材,入口时该有多鲜甜。 “吸溜”,闻着香味的薛家人都忍不住收了收口水,渴望的目光投向那锅老母鸡汤。 终于,出锅了!但是,不吃独食,仍旧需要往外送上两小盆。 村长家自不必说,自从薛满仓和李成锐关系破冰,两家的往来愈发频繁。 特别是李成锐的媳妇三天两头往镇上娘家跑,家里连个正经做饭的都没有,所以薛家做了好吃的,都会送点过去。 马家就更不必多说,郑晴琅就愿意跟这样大气的亲家往来。 先不说前面借的十两,就说后面送的棉花种子也值不少钱,人家愣是一文钱不要,还经常跑过去指导。 这种情谊,不是还清了钱就能够抵消的,得在日常的相处中多讲究些。 送完了菜,大家围坐一起喝汤吃肉。 老实说,老母鸡的鸡肉挺柴的,但是没人嫌弃这个。都是肚里缺少油水的人,就算再柴上十倍,只要是肉,也能硬啃下去。 周青梅默默喝着汤,心情十分平静。这次,她不再再因为没送自己娘家而感到失落了。 抛开两家距离太远不适宜这种日常走动这点外,周家人也实在不配得到薛家的真心相待。 上次周家人被郑晴琅厉声骂回去后,他们依旧没有死心。 偷偷来找过周青梅几次,第一次是怀柔卖惨,第二次是狠话威胁,最后还使出了利诱的法子,说周家以后卖了豆腐,会分一部分钱给她…… 这些作为,转头就被周青梅告知了婆婆,最终也只得她一声冷哼,瞧瞧,她婆婆都不屑于评价。 第85章 从暴富到赤贫 吃完饭,大家开始讨论正事。 等提到“珍馐楼”的时候,上回同奶奶一同去知味斋签约的薛子仁忍不住提醒,“奶奶,咱们不是签了那什么限制条款吗?卖给知味斋的豆制品,不能同时卖给宜良县别的酒楼。” 宛如晴天霹雳,郑晴琅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糟糕,她忘记这茬了,好吧,到手的肥鸭“嘎嘎嘎”飞走了。 薛满仓见娘亲脸色不好,虽然自己也觉得可惜,却没有显露出来,反而安慰道“娘,这样正好,我正愁着万一谈下来这两家,咱们做不过来呢。”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出言安慰。 在他们看来,自家能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说白了,欠下的债九成都是靠郑晴琅还的,他们不愿看到她难过。 郑晴琅被那么多人哄着,心里的难受去了一些,虽还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强打精神,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满仓,你和子仁明天送豆制品去镇上的时候,顺便去办两件事,一是谈欢喜阁的豆制品单子,二是去市场那边逛逛,要是有人卖牲口,就给咱家买一头驴。” 话音一落,大家都是毫不掩饰的欢欣。他们家里终于要买大件了,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大好事呀! 郑晴琅等他们的兴奋劲过去后,才接着叮嘱,“驴子要挑那种健壮的,咱们家没买过,不清楚里头的门道,最好请人帮忙把把关。” 薛满山立马说道,“我知道,咱们可以找水生叔,他会帮人相牲口,村里谁家买牛买驴买骡的,大都找他帮忙。” “那我这就去找水生叔,让他明天留空,跟着咱们去镇上。”薛满仓急不可耐得站起身说道。 郑晴琅见状,便让他去了,只是冲着他的背影白叮嘱一句,“好歹揣包糕饼过去,别空着手。” 过了一会儿,薛满仓带着水生叔过来了,大家又都围坐在了一起。 “大妹子呀,你听满仓说了,家里要买大件,这是好事,也是大事,咱必须得慎重些。”水生叔一坐定,便迫不及待得开口了。 郑晴琅忙点头,一边招呼他喝糖水,一边应道,“那是应该的,不然也不惊动您老了。” 等待水生叔喝口茶的功夫,她也没闲着,将家里买驴的背景说了一通。 “唉,这豆腐不好卖,我愁,这豆腐好卖了,我也愁。为了整出那老些豆腐,孩子们一天到晚推磨,把身子累够呛,这不,我才咬咬牙,家里掏空了银钱,想着置办下这个大件,让孩子们轻省些。老叔,您可得帮忙掌掌眼,别到时候花了大价钱,结果买回个不中用的,那我真是有苦无处诉了。” 水生叔喝完半碗糖水,嘴也变甜了,“大妹子呀,你就放一百个心啦,相牲口这种事,我熟得很。满村里打听,经我相过买下的牲口,就没有坏的。只是,我想给你提个醒,这买驴,还不如买骡。” 郑晴琅不懂这些,忙问道,“这里头有啥说头?” “老话讲,上坡骡子平川马,下坡骡子不用打。骡子体型大,力气大,适合干力气活,而且耐力好,速度也不慢,别说拉磨了,耕地拉车都行。驴的话,体型小些,胜在稳定性好,但力气不如骡子。如果你们只买来拉磨,那驴子也行,但若是想着往后多些用途,我觉得还是骡子实用些。” 郑晴琅听他这么一说,对买骡子的建议狠狠心动了,问道“这骡子那么好,卖价不低吧?” 水生叔点点头,比了个八的手势,“正值壮年的骡子,一匹可以卖到八两,不过我同一个牲口贩子很熟,可以杀杀价,只是不多就是了。” 这个价格,直接让其他人犹豫了,这可比他们的预算多出了三两,要不还是买驴算了。 水生叔见状,也不急着让他们下决定,继续帮着分析了两者的其他优缺点。 “这骡子嘛,虽说用途多,但是,也有缺点,就是经常拉不住乱跑,需要调教些日子。还有,骡子是不能生小骡子的。驴子就好处多多了,不仅可以干力气活,买的是母驴的话,回头找公驴配种,养大的驴就可以卖出去。外头那些大户人家,经常买驴肉吃,还特意弄驴皮去作什么阿胶、炖什么药膳……总之呐,是各有各的好处吧。” 薛满仓想了想,问道,“娘,要不,咱们就买驴吧,骡子太贵了。” 郑晴琅却不这么想,要买就买骡子,回头春耕还能犁地呢,随即,她咬咬牙,“不,就买骡子,老大哥,这事就麻烦您帮忙掌掌眼了,回头我给您谢钱。” “嗐,谢什么钱,你这是打我脸呢。不说这些年你家帮了我家多少,就说前头家里囤着的那些黄豆,你全给我收了,就算帮我家大忙了。你要提谢钱,那我可走咯……” 说完,他作势要走。 薛满仓连忙拦住,笑着说,“我娘这是开玩笑的,哪能真的给你谢钱呐。等骡子买到了,还得求水生叔帮忙看看,怎么调教怎么养,少不得受用我家几顿饭,这您总不能拒绝吧。” 水生叔自然不是真要走,只是做个姿态,表明自己真不要谢钱。 听薛满仓这么一说,很是满意得回身坐下,乐呵呵道,“那我就厚颜受用了,你娘厨艺好,满村里都知道,至少比我家那老婆子好多了。” 接着,水生叔谈兴起来,开始讲起了他以前相牲口的故事。 大家围坐在一起,听得津津有味,连郑晴琅也不例外。不过她更多的是记住里头相牲口的技巧,并不为偷学水生叔的手艺,只为“技多不压身”。 “长脖骡,长尾马,见了就买下”。别问什么,问就是长脖骡和长尾马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牲口,耐力好,干活有力,总之见到别犹豫,下手买没错的。 “腰长腿细,一老不成器”、“先看四条腿,后买一张皮”、“千里骡马一处牛”…… 水生叔的老话一套套的,一套话出来,总有人紧接着问里头的意思,直到掌灯时候,水生叔的媳妇田氏找过来,他才意犹未尽起身离开。 “老家伙,又卖弄你那点老掉牙的手艺了!” “什么老掉牙呀,这都是相牲口的技巧,别人要听,我还不一定说呢,也就老薛家,我才肯开口呢!” …… 薛家人听着两人互相调侃,纷纷相视一笑。 “娘,夜了,咱们也散了吧,免得费灯油。”周青梅提醒道。 “嗯,都散了,明天又有得忙活呢!”郑晴琅答道,率先回到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心里又开始扒拉起算盘,好吧,八两银子甩出去买一头骡子,她家从暴富变成了赤贫了,真是刺激呀! 第86章 偷吃的小毛贼 这夜,郑晴琅睡得并不安稳,无他,就是心疼那无缘拿下的大单。辗转到半夜的时候,她豁然坐起,有了! 她跟邱掌柜定下的契约,只是老豆腐、香干以及油豆皮的酒楼独家供应而已,和珍馐楼的合作,她可以签其他豆制品呀! 小块豆腐经过熏制可得熏豆腐,经过冷冻可以制成冻豆腐,油炸后可制成豆腐泡,换个形态还有兰花豆腐串、豆腐皮等,如果经过发酵还能制成腐乳、臭豆腐、毛豆腐…… 对了,她家如今的老豆腐是加盐卤作为凝固剂的,若是换成其他凝固剂,比如酸浆,制成的便是质地较软,口感细腻,含水量较高的南豆腐;比如石膏,制成的便是质地较硬,口感细腻,含水量较低的石膏豆腐…… 还有,那些大豆也不是做豆腐豆皮,还可以做豆豉、豆酱等。 郑晴琅越想越兴奋,要不是此刻已是深夜,她恨不得立马喊人起来推磨,然后实验各种脑海中出现的豆制品。 “咚咚咚……”细微的脚步声突然闯入了她的耳中,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竖起耳朵想要听真切,好一会儿,才又听见那声音。若不是深夜寂静,她又聚精会神去听,还真不一定能听到。 确认是有人在自家竹楼走动,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家人,但是久了又觉得不对劲,这动静分明是从堂屋传来的,窸窸窣窣的,不像是家里人趁夜去干活的架势,反倒像是……贼!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骨寒毛竖,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强劝自己冷静下来后,她蹑手蹑脚得摸到了薛满仓的房间,把夫妇两个从睡梦中唤醒。 薛满仓深夜被人捂着嘴巴唤醒,差点没吓个心脏骤停,等听清了是娘亲的声音后,快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脏才落了回去。 周青梅也一样,好悬没失声尖叫,被薛满仓眼疾手快制止了,这才没有打草惊蛇。 薛满山夫妇住在另一边,若是过去叫醒他们,势必得经过堂屋大门口,说不定会被贼人看到,所以,三人计较一番,决定先到堂屋门口看看再做打算。 如同做贼一般,他们三个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堂屋大门口,借着明朗的月色勉强看清里头的情况。 贼人只有一个,身形看起来只是个半大小子,正站在灶台处,抓着今晚的剩菜剩饭狼吞虎咽。若是再仔细辨认,可以注意到,那小子只敢抓锅里的主食和青菜,并不敢动那锅鸡汤。 门口三人见状,并没有觉得这贼人有什么威胁,点了点头,直接现身。 “不问自取视为偷,这个道理你是知道的吧?”郑晴琅的声音不大,却吓得那贼人一激灵,当场就被还未来得及咽下的粗粮馒头给噎住了。 三人见他没有声响,以为吓住了,刚想凑近,那人便幽幽软倒了。 郑晴琅向前,发现他面皮涨红,用手死命抠着喉咙,忙道“糟了,他被食物堵了喉管了。” 动作快过意识,她一把将那小子扶起,从后面抱住他的腹部,然后用力一压,“噗”得一声,一块东西从他嘴里弹射出来。 那人猛咳了好几声,贪婪得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将对面三人忽视了个彻底。 过了一会儿,郑晴琅见他缓过来了,才问道,“好了,可以告诉我们,你是谁了吧?为何半夜闯进我家,偷吃我家的食物?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行径是小偷行为吗?若是报官的话,几十板子少不了你的。” 那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抓包”的处境,连忙跪在他们面前求饶。 “求求你们,放过我这一次吧,我这是头一回,要不是太饿了,我也不敢做这种丢人的事情。等我以后日子过好了,我会报答你们的……” 郑晴琅不喜欢有人答非所问,语气不算好得继续问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 这个当口,周青梅见只是一个小毛贼,对家人没什么威胁,便自顾自去点油灯了。 等看清那小毛贼的面目,三人面面相觑,面生的很,不像是下坝村的人。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从罗次县逃跑出来的,那里的土司老爷又乱加税了,家里交不上,来的人把我爹娘打死了,又抢走了我姐姐,我是趁乱逃出来的。” 小毛贼解释道,他看清了三人的脸,直觉他们不凶,这才定下心来,呜呜咽咽得介绍自己的情况。 三人见他年幼,说话时表情不似作伪,又一副饱受旅途磨难、衣裳褴褛样子,心里已信了几分。 不过,她毕竟是外县的生人,他们也不会全然信任,最终商量了下,将他绑了手脚,锁在了小仓房里头,计划等明早再处置。 临睡前,郑晴琅从自己房里拿了一床旧被子,让他夜里可以好受些。 隔天一早,薛家不知情的人照常该干嘛干嘛,周青梅则是跑了一趟大树家,找来了同样来自罗次县的李翠花。 李翠花并不认识那个小毛贼,但是对罗次县的一些基本状况还是了解的。问了小毛贼一通后,基本确认她没有说谎。 “她叫绿萍,是我娘家那边隔壁村的人。虽从前没见过,但我问起隔壁村的情况,她都答得了,身份上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经历嘛,应该也是真的。嗯……我们那里的土司老爷确实不怎么好,时不时就添个名目让大家交税,交不上的话,打一顿是轻的,活生生打死多的是,也有人试过上告,但是朝廷也不管,所以就一直那样了。还有,现任的土司老爷很喜欢年纪小的姑娘小子,经常让底下人满县搜寻长相不错的,我瞧着那小姑娘长得不错,她姐姐应该也还行,猜这才是她家遭难的祸根,那个什么税的,不过就是个借口。” “什么?那是个小姑娘呀?我还以为是小子呢?”郑晴琅听完李翠花的话,一脸诧异道。 “嗯呐,一听我是罗次县的人,啥话都交代了,也是个苦命人呐。”李翠花感慨道。 她在本村时,也见识过好几次官差过来拿人,有哭天抢地不肯让自家姑娘或小子去受罪的,也有欢天喜地送人,觉得他们的孩子是去享受富贵的,还幻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殊不知,那些被带走的懵懂的人儿,从此再也回不来了。 第87章 新的家庭成员 有了李翠花帮忙“鉴定”,薛家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了。 虽说是贼,但也只是饿极了偷吃了点剩菜剩饭,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所以,也就不好送去官府了。 但是,不送官府,该送哪儿? 罗次县,好不容易逃出来,肯定是不可能回去的了;让别人收养,她已经十岁了,还是个姑娘,很少有人愿意;送去给那些娶不上媳妇的当童养媳,这个是郑晴琅一千一万个不肯的,这个时代的童养媳跟卖身的奴隶没什么区别,她不造这个孽…… 这个不行,那个不妥,暂时没有其他好的办法,最终,薛家只好先留下这个小姑娘,罢了,就是添一双碗筷的事,如今的薛家也养得起。 那小姑娘没想到自己随机选了一户人家偷吃,竟然偷到了菩萨家,一听说薛家愿意无条件收留自己,她当场就把头给磕青了。 郑晴琅黑着脸,说不喜欢人随便下跪磕头的,她这才停了下来。 薛家其他人对于绿萍这个小姑娘的到来接受良好,薛晓春贡献了自己一身旧衣服给她穿,她自己身上那套,已经多处破损,污糟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薛子仁已经十一岁,知晓男女有别,所以没跟这个漂亮小姑娘走得太近,转身就跟爹爹还有水生叔去了镇上。 倒是另外三个小的,接下来都围着她转,在她耳边问东问西。 绿萍一边手脚麻利得帮忙干活,一边不厌其烦得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在涉及自己家人的时候,她沉默了。 三小只也不蠢,见状便不再问那些问题,只拉着她问她村里有什么好玩好吃的。 其余几个在家的大人,见她眼里有活,性格也不错,便由着几个小的跟着她,然后自顾自得忙碌起来,并没有被她打乱了原本的生活节奏。 郑晴琅没有忘记自己昨夜制定好的计划,处理完绿萍的事情后,便回堂屋忙活了。 如今薛家的堂屋已经不似她初来时那么“空旷”了,做豆腐的工具占据了至少一半的空间。 两台石磨,两口宽口大缸,大缸上方是过滤豆浆的十字纱布架,旁边一个新作的木架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套做豆腐的模具,都是薛满山空闲时亲手打的。 还有好几个小木桶、葫芦瓢以及压豆腐的大石头,都堆在一处角落里。 现在,薛家人基本都是上午兵分两路,一路处理田地的事,一路去镇上送豆制品,然后中午集体在家,制作明日要卖的的豆制品。 所以,眼下的厨房还不到热火朝天的时候,正适合郑晴琅自己做新豆制品的实验。 她打算先做豆泡,便开始制作油炸坯。 用的是干豆子磨浆,磨第一遍浆的时候,绿萍正好挑水上来,看到郑晴琅一个老太太正“艰难”得推磨,连忙上前帮忙。 “婆婆,我来我来,我力气大。” 郑晴琅瞄了一眼她的小胳膊小腿,忙拒绝,“不用不用,就这一点豆子,很快就磨完了。对了,那三个小的呢?” “刚刚有个叫大树的哥哥过来喊人,说要进山,他们就跑了。”绿萍答道,然后挤到磨架旁边,开始展示自己的实力。 “咦……”郑晴琅有些惊讶道,“你这小身板,力气竟真的不小呀!” 绿萍听罢,腼腆一笑,“我最近没吃饱,要是吃饱了,我力气比现在还大。” 郑晴琅一听,笑道,“行,你好好推磨,今天我煮多点饭菜,让你吃个饱。” 绿萍笑着称谢,心内却告诫自己不要太忘形,要是真吃多了,好心人不愿意继续留自己就糟了。 她颠沛流离一个半月,才逛到这么一处好地方,实在不愿再去经历之前那些日子了。 至于爹娘和姐姐的仇,她年纪还小,实力还弱,只能记在心里,期盼哪一天能得上天垂怜,亲手手刃仇人。 郑晴琅还不晓得,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心里,想的不仅仅是感恩,还有刻苦的仇恨。 有了绿萍的帮忙,磨浆的效率大大提高了。 第一遍的浓浆水过滤出来后,郑晴琅又让绿萍用那些豆渣磨了两遍,然后将第二遍和第三遍的浆水混合一起煮。 这次,她没像做老豆腐的时候,将浆水煮开,而是等到那锅浆水冒热气,要开不开的时候,停止了加热,然后倒入了第一遍的生浆水,两者冲匀后再冲入盐卤水点卤。 一刻钟后,蹲脑完毕。 一旁的绿萍看得眼睛都直了,一锅豆浆在她面前变成了豆花,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神奇的事情。 郑晴琅一边舀豆花到模具上,一边对着绿萍提醒道,“你在这间屋子看到的一切,全部不能往外说哦。” 绿萍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很认真得点点头,别说她看不懂婆婆做了什么,就算她看懂了,她也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婆婆一家是这一个月来,唯一对她释放最多善意的一家人,她不是那种不知好歹不懂感恩的人。 她从罗次县逃出来后,身上没钱,也没有目的地,一直闲逛,饿了也曾上门乞讨,有的会打发半碗粗粮,有的见她样貌不错,就想哄她进门……要不是她腿脚快,也有一把子力气,她恐怕早就被卖了。 这边,郑晴琅压好石头,左右无事了,便跟绿萍说道,“走,我带你去村里逛逛。” 两人刚逛到薛家的旱田附近,便听见一声惊呼,接着便是薛满山的声音。 “宝珠,宝珠,你这是咋啦。” 郑晴琅听见出事,连忙跑了过去,绿萍紧随其后。 田埂边上的大树下,马宝珠一脸惨白得靠在树干上,薛满山正在给她递水喝,周青梅给她扇风。 “这是怎么了?”郑晴琅瞧见他们,还未走近便大声问道。 “弟妹刚刚在地里头,突然晃了几下,幸亏我站得近,扶住了,没什么大事,应该就是中暑了。” 周青梅见马宝珠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有些脱力,也没往太大的毛病上想去。 第88章 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中暑?”郑晴琅望了一眼天空,今天多云,此刻还是上午,太阳并不大呀。 “应该是中暑吧。”马宝珠缓了过来,仔细回忆自己当时的情形,“我就感觉脑子突然嗡得一下,眼前发黑,然后不受控制得往后倒。但这会儿已经不晕了,就是身子软软的,有些没力气而已。” 薛满山有些气急,小声埋怨道,“这几天你老是说腰酸,身子累得很,我让你找老药头开点败火的草药喝喝,你偏不,现在好了,都快晕倒了,好悬没吓死我。” 马宝珠笑了笑,“我寻思就是这阵子活多累着了,家里每个都这么忙活,哪里就我这么矫情了。” 郑晴琅一脸不赞同,劝道,“人又不是铁打的,总有累极的时候,你感觉不舒服,就得调整休息,或是看病吃药,不能拖的。我难道是那种恶婆婆,媳妇生病了要休息都不准吗?家里谁又会骂你矫情咯?”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大毛病,就是身子酸,想睡觉,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嘛。”马宝珠解释道。 “会不会是肚子里有小娃娃了?”一旁的绿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接着解释道,“以前我村里的一个婶子,也是突然晕了下,让人瞧了,说是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不能吧?”郑晴琅疑惑道,她在前世没有生过娃,只听说过有娃了会害喜呕吐啥的,没听说会晕倒呀。而且,儿媳妇都好几年没怀上了,不可能突然就有了吧。 总之,比起儿媳妇怀孕,她更相信对方是中暑了。 哪知,她这边怀疑,那边马宝珠却似受到了提醒,一拍脑袋道,“对哦,我这两个月没来月信,之前还以为是最近太忙太累了,倒没想到这茬。” 薛满山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心道,他求仁得仁了,想要个闺女,上天就真得给自己赐了一个闺女了。 只有周青梅一个人还算清醒,扶着马宝珠站了起来,“哎呀,都已经是两个娃的娘了,这种事情,怎么还那么粗心呀。赶紧回家,让老药头帮忙把把脉,要是有了,就别下地了,都晕了,这胎还不知道稳……哎呀,呸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 郑晴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要当奶奶了,有点激动是怎么一回事? 她推了推一动不动的薛满山,“傻笑什么,赶紧的,把你媳妇儿抱回家呀,她这会儿身子虚着呢。” 薛满山如梦初醒,就要给自己媳妇来个公主抱。 马宝珠连连摆手拒绝,要是这一路被她男人抱回去,她接下来几日都不用出门了,太羞人了。 最终,大家听从了她的意见,小心搀扶着她回家就行。 没办法,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老药头再一次被半拖着到薛家的时候,都麻木了,心道,这薛家人怎么三天两头生病?再这样下去,他搬到薛家住算了。 心里虽然吐槽着,表面还是端着大夫的样子,意思意思把了脉,然后又问了一些情况,这才说道,“应该是有了,前三个月注意些,不要太劳累了。” 郑晴琅一听“应该”两字,额头三条黑线,她就不该对老药头报什么期望,有这个功夫等老药头“确诊”,她还不如带着儿媳妇去镇上呢。 不过,她还是按照老规矩,给了他五文钱的看诊费,然后恭恭敬敬得送人走了。 别看老药头有时不靠谱,但有时候也很厉害,主要是看病人的病“标准”不?要是正好撞上他擅长的,那他就算得上一个正经大夫。 等老药头离开后,郑晴琅便交代马宝珠,“今天你好生卧床休息,明日咱们去镇上找黄大夫看看,老药头在妇产这方面不是很懂,你今天又晕过,不去镇上看看,我不放心。” 马宝珠知道老药头也就那点本事,也担心今天晕倒是不是胎儿不好,所以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中午时分,在外撒野的孩子们回来了,郑晴琅逐一叮嘱过,不能冲撞马宝珠,说不定她肚子里有小妹妹了。 薛子善有些不满道,“为什么是小妹妹,我想要小弟弟,小弟弟长大后才可以跟我玩。” 郑晴琅可不负责小孙子的十万个为什么,随口答道“你去问你爹去,是你爹说你娘肚子里的是小妹妹的。” 此时,薛满山正和媳妇聊着老天给的“提示”。 “你想想呀,绿萍是女娃,她出现在咱家的隔天,你就发现有娃了,这不是老天在暗示,你肚子里的是女娃嘛。要不说老天有眼,那夜我一直念叨着赐我个闺女,就果真如愿了。” 马宝珠本想说两者之间应该没啥关系吧,听到丈夫提到那夜,她忍不住啐了他一口,“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呢。” 薛满山望着妻子羞红的脸,有些感性得摸上去,笑道,“真好,咱们又要当爹娘了。” 气氛正好,薛子善突然杀了进来,“爹,娘,我不要小妹妹,我要小弟弟!” 薛满山瞬间沉了脸,对着小儿子说道“别瞎说,小心把小妹妹吓跑。” “可是,我不想要小妹妹呀,把她吓跑了,换个小弟弟过来。”薛子善气不死人不罢休得说道。 薛满山气得牙痒痒,弯腰将小儿子一把捞到肩膀上,说道“走,爹教教你,以后得怎么当个好哥哥!” 薛子善似乎意识到什么,趴在他爹的肩膀上各种晃动,冲着他娘亲喊道“娘,救我……” 马宝珠做作得打了个大哈欠,好似没听到,只低头自语,“哎呀,小闺女困了,我也困了呢。” 也不知薛满山是怎么教儿子的,等到大家一起围坐着吃中午饭的时候,薛子善开口闭口都是我妹妹我妹妹了。 郑晴琅在一旁听得直摇头,生男生女岂是他们说几句就能定下的。要按照她的想法,她倒更愿意宝珠怀的是个男娃。 不是她重男轻女,只是她单纯觉得,在这个时代,男娃会自由些,不像女娃会受到诸多束缚,除了依附男人,很少能够独立求存。 不过,还是那句话,生男生女不是她随便想想就能定下的。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同大家一起努力挣钱,给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一份衣食无忧。 第89章 买马骡,炸豆泡 这边,薛家正在为马宝珠的这一胎而高兴,另一边,从欢喜阁出来的薛满仓和薛子仁也同样一派愉悦。 有五爷给的纸条,欢喜阁的管事态度极好,一听是卖豆制品的,简单瞧了瞧他们带过去的样品,便爽快决定下单了。 薛满仓的报价是按照知味斋那边的,那管事听了,也没有还价,一口就应承下来。 另外,也不像知味斋那边需要签署限制条款,毕竟人家也不是干吃食这一行当的,餐桌上的盈利主要靠酒水。 等谈清楚了各种合作细节,双方当场签了契书,效率十分之高。 薛满仓出了欢喜阁后,忍不住感慨一句,“怪不得人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呐!” 一旁的薛子仁深以为然,他见识过两位长辈谈生意,两次的情形可谓大不相同。 接着,在外头等着的水生叔,看到父子俩出来,便领着他们去西城区的集市了。 他们运气好,集市上正好有商贩赶了骡子过来贩卖,半天没开张,好不容易逮到这一行有心买牲口的,一口一个“老爷”喊着,恨不得给端茶捶腿。 不过,那商贩也只是表面嘴甜罢了,内里还是过于精明的那种,有心想要坑他们三个。 所以,一开始给他们推荐的那头骡子外表看着健壮,实则已经上了年纪。 水生叔不愧是老江湖,扒开那骡子牙齿一看,就道出了关键,“骡老牙长,你这骡子再过上两年恐怕只能上屠刀,也好意思充好骡子?” 那商贩见他一语道破关键,也不觉得尴尬,谄着一张脸笑道,“老爷原来是行家呐,早说我就不卖弄了,得嘞,给您推荐一头更好的,瞧瞧这头如何?” 说完,从帐篷后头拉出一头毛色发亮的黑褐色骡子,如数家珍得介绍起来。 “这骡子可是马骡,刚成年不久,正是干活的时候,瞅瞅这腰,短而宽,这四肢,筋强腱韧,还有这牙口,多好呀,保准买了不后悔……” 水生叔没有理会他的夸夸其谈,只是按照自己以往相牲口的节奏,从毛色、体型、四肢、牙口等,仔细检查过一遍后,确认这骡子确如商贩所说,是蛮好的马骡。 然而,他也没有立即表达出满意,而是向薛满仓父子俩说道,“你们也看看,瞧瞧合心意不?” 薛满仓和薛子仁接收到这个信号,连忙上前,装模作样得挑剔了起来。一会儿说这骡子太瘦小,怕是干不得重活,一会儿又说家里没养过什么马骡,还不如转去别处买头驴算了…… 那商贩原以为水生叔是行家,拿出这上佳的货色,是必得开张的,偏生那两个“不识货”的才是真买主,一颗心吊得老高,把口水都说尽了,这才让薛满仓不情不愿得问了一句价格。 “八两!原本是得卖十两的,但是咱都说了这么久了,都是有心促成这买卖的,我就权当交个朋友,八两贱价卖了!” 这个价格确实是薛满仓他们的心里价格,但是眼见商贩急了,他们倒不急了,假装很不满意道,“这一头好驴还不到四两,我八两都能买两头了,算了算了,还是买驴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那商贩见状,在他们身后“诶诶”直叫,“好歹还个价呀?这不还价,转身就走,是什么道理嘛?又不是不能还价。” 薛满仓回头,语不惊人死不休道,“那行,我回价,六两!” 那商贩一听,目眦欲裂,气呼呼得说道,“七两五钱,要买不买!六两就想买一头壮年好马骡,可有这么便宜的生意?” 薛满仓也不恼,回了句,“七两,可以的话,立刻给钱!”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荷包,上下晃动,里面的银钱发出诱人的叮当声。 那商贩咬了咬牙,一副很不舍得的模样回道,“成交!”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商贩将马骡的牵绳交到薛满仓手里时,脸色却没有多欣喜。 他肚里寻思道,明明想好的至少八两成交,这一上头,七两就卖出去了,损失了一两,虽说也有得挣,但是,他还是心疼得直滴血。 要不是这老半天没开张,想要讨个好意头,他真得有可能反悔不卖了! 反观薛满仓,得了一头上好的马骡,又省下了一两,那叫一个高兴,就差吹起口哨来了。 不过,他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并没有在商贩面前得意忘形,万一太过了,人家不卖了就糟了。 回去的路上,他拐了一道,去了当初和娘一起当银簪子的当铺,将省下来的一两银子,还有身上存的其它散钱都拿了出来,成功赎回了那根银簪子。 薛子仁还不清楚这银簪子的来历,随口问了一嘴。 薛满仓将簪子小心贴身放好后,才声情并茂得讲述了关于簪子的故事,甚至还无师自通得杜撰了他娘当簪子时的无奈心情,着重强调了他娘的不容易…… 别说薛子仁了,一旁已经被生活的苦难千锤百炼过的水生叔,听得都鼻头发酸,直说他娘太辛苦了。 而在下坝村的郑晴琅,连打了几个喷嚏后,默默骂了一句,谁在念叨我? 此时,薛家的厨房又开始热火朝天了,大家都在为明天要交的豆制品而忙碌,她也没闲着,开始炸豆腐泡和兰花豆腐串。 早上做的油炸坯已经压好,郑晴琅将其脱模后,一半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形小块,一边切成兰花豆腐串的形状,便开始烧油慢炸。 一开始的油温不能太高,这样坯子表面缓慢失水,内部水份气化膨胀,才能慢慢鼓起形成中空的形状。 等到豆腐泡和兰花串成型后,她吩咐打下手的绿萍添柴火,将一锅油烧得直冒烟,让初步膨胀的坯子充分膨胀后,便迅速捞出,放在一旁的笊篱上过油。 第一次炸,她的手脚有些慢,后面捞上来的十几个豆腐泡有些喝油了。 不过,这点小瑕疵,不影响她的心情。 她兴奋得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炸完后就立马招呼其他人过来试吃。 周青梅正过滤着豆渣,不想停手。郑晴琅亲自拿筷子夹了,沾了点酱油送到她嘴里。 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脆脆的豆腐泡和兰花串,只是沾了一点酱油,便好吃得不得了。 只是,她的心思并不在这美食上面,一颗心正在为婆婆的举动感动着,心道,天呀,婆婆亲自喂她这个儿媳妇吃东西,她何德何能呀! 直到婆婆几次问她好吃不,她才回到现实,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郑晴琅见状,心中纳罕,不是吧,这东西有那么好吃吗?这人怎么吃得一副快流泪的模样? 第90章 瞒不住,就张扬些吧 薛满仓他们赶着骡子进村的时候,毫无意外得引起了轰动。 “薛家买骡子了!”“郑寡妇家买大件牲口啦!”“薛家发达了,置办牲口了!”…… 类似的消息,仿佛长了脚一般,飞速得在下坝村传播,很快,他们的身边便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薛子仁坐在骡子上,高高得俯视着身边的人群,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胸腔中一股豪情激荡着,将刚刚骑骡子的紧张抛诸脑后。 是的,他们庄稼人最稀罕大牲口了,怎么可能一路都坐骡子回来,只是在进村的时候,薛满仓突发奇想,让儿子坐上去,这才有了眼前骑骡子的一景。 早有人上门给薛家传消息,他们也不理会磨到一半的豆浆,擦了擦手就出门看情况。 周青梅一见儿子骑得那么老高,唬得魂都快飞了。 他左右簇拥着那么多人,乱糟糟的,真怕他屁股底下的牲口突然发起疯来,把好好一个儿子甩下来,再磕着碰着…… 一想到这个画面,她一颗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只是她又不敢高声喝止,让儿子麻溜滚下来,生怕她一个声音把那头骡子吓到,因此,只能低声跟身边的婆婆吐槽。 郑晴琅倒没有她那种顾虑,听见她这么一说,脸上又满是担忧,忙出言安慰。 “你水生叔是懂牲口的,你男人也有的是把子力气,若是这骡子真吓到了,也能很快制住,不怕的。你瞧,你家子仁多高兴呀,我从来没见他这么笑过。” 周青梅定睛看去,确实,她儿子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轻松笑意,她甚至感觉,连儿子的头发丝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这才是少年该有的模样嘛!”郑晴琅在一旁感慨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青梅心中微动,她儿子往日不开心吗?因为长房长孙的责任?因为过于繁重的劳作?亦或是因为有她这个不中用的娘亲? 比起妯娌,她确实逊色不少。 子仁小的时候,她因为胎记被村里小孩戏称“铜钱婶”,他每次听到后,都会同那些小孩打架,然后,就是那些小孩的家长上门,然后她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让儿子道歉。 每一次,他都死犟着不肯道歉,她没了法子,只好当着那些家长的面打他一顿。 直到最后一次,她动手打过他后,他才一脸骄傲得告诉她,“你放心,我再也不打架了,因为那些小孩都被我打怕了,不会再叫你铜钱婶了。”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哦,好像说了一句,“他们叫他们的,我又少不了一块肉,你给我惹这些祸干嘛?” 这一句话,直接推翻了他维护母亲的所有坚持,那张失望的小脸,周青梅至今记忆犹新。 此后,母子俩的交流可谓少得可怜,只剩下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基本沟通。 唯一几次例外,都是周家人过来找她要这要那的时候,薛子仁恨铁不成钢得出言劝告。 那几次,她又是怎么回答儿子的? “他们是你的姥姥姥爷和舅舅,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行了,你别说了,娘心里有数。”“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周青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被丈夫薛满仓打断了。 “青梅,咱去收拾一下,把一层西南角那处地方整出来,以后就用来养这大家伙了。” “哦哦,好的,那里杂物不多,一会儿就能收拾出来。” “大哥,外墙先用木栅栏吧,正好家里有现成的木板。”薛满山插话道。 薛满仓点点头,他虽然觉得垒土坯比较结实,但是家里没有现成的土坯,只能将就着用木栅栏了,好在这里一年四季都不会太冷,倒不怕会冻坏这精贵玩意。 几个大的小的都兴冲冲得去给骡子安家了,只有郑晴琅,忙着应付那些七嘴八舌的村民。 “三娘,你这可不能瞒我们了,你家卖的不是豆腐,是金子吧?不然,才多少天呢,就把债也还了,骡子也买了,再晚些时候,怕是全家都要搬镇上住去咯?” 说话的是和郑晴琅有来往的一个婆子,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 “是呀,婶子,咱不打听那些不能听的,好歹说说是怎么挣到钱的,让大家也学学嘛。”某个年轻的媳妇顺势问道,脸上满是贪婪和好奇。 王大妞也在人群中,以为郑晴琅被人拿话架住了,忙开口帮忙。 “瞧你们这话说得,不就是买牲口嘛,村里好些人都买牲口,你都逮着问你家是怎么发达的吗?” “就是,闷声发大财懂不懂,万一有些钱财来路不明的,还能说出来让你们知道?”薛厚义的媳妇钱氏酸溜溜得插话道。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娘一家可不是这样的人……” 眼见大家要吵起来,郑晴琅连忙发话,“你们既然想听,那我就跟你们说道说道吧。” 一句话出,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批人马立刻收了声,向她投去了关注的目光。 郑晴琅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人类吃瓜的欲望,接着想道,既然瞒不住了,那就张扬些吧。 于是,她简单得将自己去太华寺做斋宴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做豆腐哪能挣那么多,要不是那日得了知县夫人的赏识,那些夫人小姐有意在知县夫人面前卖好,给了我好些赏钱,那我家还在愁那些债呢,哪里还能买骡子呢。” 说完,她顿了顿,环顾一圈众人的反应,接着改了语气道,“唉,这种好事,也就这么一回。得的赏钱大部分填了欠债那窟窿,剩下的,全买了那骡子,就是为了方便推磨。你们是没看到,家里那几个大人,为了推磨,把手都推破皮了,血呼啦擦的,实在是太苦了。” 原本,大家还沉浸在郑晴琅竟然见过知县夫人的震惊中,等听到她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发芽的嫉妒顿时被另一种情绪,同情给打败了。 “你这也算苦尽甘来了!”在这短暂的静默中,水生叔的媳妇田氏突然说道。 “对呀,婶子,苦尽甘来,人总不能吃一辈子的苦,前头你的苦吃尽了,后面都是甜的了。”王大妞立刻附和道。 刚刚说酸话的钱氏,见现场其乐融融,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转头对上郑晴琅意味不明的目光,突然心中一虚,很想马上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