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医锦华》 楔 子 太清三年,大梁皇都建康城。 一阵凌冽的寒风刮过,吹来一阵阵浓郁划不开的血腥气。 有无数身披凯钾手持长乾的士兵在城中巡逻,偶尔将一车又一车的尸体搬运出来。 这已是候景围城的第一百三十日,这一百三十日里,候景所率领的八千兵马在城中肆意烧杀抢掠,门阀士族三千余人死于其屠刀之下。 一时之间,整个建康城如人间地狱,人皆相食,尸骸遍野,人迹罕至,千里绝烟。 昔日繁华绮丽的乌衣巷也变得阴森恐怖再也没有生机,唯血汁漂泊如长河般侵染了这秦淮河南岸的各个角落。 有一队士兵从中走出来,个个脸上尽显焦灼与煞气。 “怎么样?找到了吗?”其中一个问道。 “没有。”另一个答道。 “大将军有令,必须活捉那陈郡谢氏的嫡长女谢玉卿,这小娘们,到底跑哪里去了?” 说话的人神情愤愤,陡地一甩长乾,插进了地上所躺着的一名年轻男子的尸体之中。 “还不快去给我找,给我追!”那为首的将军命令道。 “是。” 士兵们应命纷纷朝不同的方向奔去。 夜色渐渐黯下来,荒无人烟的野外,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正在原野上狂奔,因为道路崎岖不平,马车颠簸得十分厉害,几个拥挤在一起的孩子几乎坐立不住。 “阿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其中一个梳着羊角的小男孩忍不住问道。 谢玉卿心中一痛,不禁将男孩子搂入怀中,隐忍着泪水答道:“阿姐带你们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那里有阿姐的朋友,我们便在那里生活,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男孩子点头,不再问话,而是望向了车外。 此时谢玉卿已将车帘掀起,但见车外已是日暮西沉,雾霭好似幽灵一般四处游走,寸草不生的山路上了无生机,唯有一侧不知深浅犹显阴森的悬涯以及不远处可以看得见的尸体。 “阿姐,我害怕。”另一个小女孩看到这番景象,忍不住颤抖起来。 谢玉卿又将女孩子搂入怀中,安慰道:“不用害怕,阿姐会保护你们的,阿姐一定会护住你们的。” 正说着,又一阵剧烈的颠簸,前方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马车猛然向前冲了数步后竟然停了下来,便在此时,车外陡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袭的马蹄声以及狼声的哀嚎。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逃了,大将军有令,凡是谢家的人,一个也不留,如能活捉谢玉卿者,赏千户候,追!” 身后传来厉喝,坐在车中的孩子们吓得更是哭了起来。 “阿姐,我害怕,害怕……”稚嫩的女声喃喃。 “别怕,爷爷说过,我们谢家的人虽不是行武出身,也该有文人的气节和骨气,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向他人乞怜。阿姐会永远和你们在一起的。” 说罢,谢玉卿的眼眶之中不禁落下泪水,将几个孩子安抚好后,掀开车帘,对策马的车夫命令道:“凌夜,保护好他们,一会儿你带着他们一直往北逃走,按照我说给你的路线,不要回头,一直逃到魏国,那里会有我们的族人接应。” “好,凌夜誓死也要保护好小郎君与小女郎们,那女郎你呢?”凌夜问。 谢玉卿只含笑道:“你不用管我。” 也许是这一笑太过温暖而绝美,凌夜有一刹那的失神,再绝望胆颤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仿佛因为这一笑给予了他莫大的勇气,凌夜扬起马鞭,拼命的催马疾奔起来。 却在这时,耳畔响起孩子们齐声的唤呼:“阿姐——” 凌夜心中陡地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回头望时,果然就见谢玉卿不知何时已从马车之中跳下来,在地上滚落了许久,方才踉跄的站起身,对上他的目光摇头一笑。 凌夜想要停下车来,但他知道谢玉卿的这一笑便是为了再三提醒他不要回头,而这个时候,谢玉卿的手中已举起了一支竹筒。 他也知道,这支竹筒的用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掩护他们离开而争取更多的时间。 女郎这是要以自身为诱饵啊! 凌夜的心中一痛,眼中也滑下泪来,握紧缰绳的手不再迟疑,更加用力的策马狂奔。 一声轻响,地上陡地升起冲天而起的灰尘,遮住了他们逃去的路线。 “就在那里,那个小娘们就在那里,快,围上她!” 马蹄阵阵,伴随着声声厉喝,迅速向谢玉卿涌了过来。 “谢玉卿,原来这就是谢家那位嫡长女谢玉卿,果然比画像上还要精致美艳。”为首的一名大汉目光紧粘着她大笑道。 “你们是谁?”谢玉卿问。 那大汉更是猖狂的狞笑起来:“哈哈哈……闻名天下的谢氏才女,难道还不能猜出我们是谁吗?” 说着,那大汉的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精光和淫邪,“早就听闻这南地的士族女郎个个都养得水灵水灵的,肌肤如玉,柔若凝脂,若抱起来不知是何般滋味, 而谢家的这位更是建康城的翘楚,美人中的极品尤物,兄弟们,咱们长这么大还没有玩过士族的女郎,抓住她,我们好好玩玩。” 士兵们欢喜雀跃,其中却有一个惶惶道:“将军,这位谢家娘子是大军将要的人,我们若是……” “怕什么,我们鲜卑人向来不重女子贞洁,大将军又岂会在乎这些!去,把她抓来!” 那为首的将官话一说完,一众士兵放声大笑,紧接着便向她们这边急扑上来。 谢玉卿也拔出了手中备用的一把短剑,朝着这些人乱砍乱杀起来,然而 这些人好似杀不尽似的,一个接一个的涌上来,耳畔还有淫乱的大笑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 一众黑衣人激涌而上, 将这一群士兵包围, 不出一刻钟的时间, 这一群士兵便被斩杀殆尽。 谢玉卿望向了马背上坐着的来救他的男子, 白袍凯钾,丰神俊朗, 一如往昔。 “你终于来了。” 谢玉卿含泪笑道。 男子也跳下马背,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拥进了怀中。 “是,我来迟了。” 男子在她耳边说道。 “不晚。” 谢玉卿哽咽着回了句。 男子又柔声问:“玉卿,你的弟弟妹妹们呢?” “我交给了凌夜,让他们逃走了。” “逃走了就好,逃走了就好。” 男子低声喃喃,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了她,小心翼翼的问,“那件东西还在吧?” 没有注意到男子眼中闪烁不定的光芒,谢玉卿道:“在,在我身上,我本打算如不能逃走,我便跳下悬崖,带着它永远消失于世间,也绝不能让它落入贼人之手。” 男子的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一闪而过,转而 他轻叱道:“你在胡说什么?” 似乎因为心疼,男子眼中好似还滚动着泪珠,柔声道,“所幸你无事,玉卿,我们走吧,我带你去魏国,以你的才华,魏国的天王一定会赏识你的。” 谢玉卿点头应好,她正好也想与前往魏国的弟弟妹妹们团聚。 但就在转身之时,听得男子用极沉极柔的声音再次唤了一句:“玉卿——” 谢玉卿闻声回头,男子突地迈步过来,离她只有咫尺之距,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便是这般温柔而宠溺的咫尺之距,便要了她的命。 心口好似被利刀剖开一般的疼痛,死亡来临之际,她望向男子问:“为什么?” 男子却再次用力,将她抱紧,同时垂首覆上了她的樱唇,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对不起,唯有这样,我才有办法接近他,为你,也为你们谢家复仇,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实现我们的理想。” “谢玉卿,我仰望了你一辈子,也倾慕了你一辈子,就因为门第的悬殊,你们谢家便不愿意将你许给我,高门士族又如何,庶族寒门又如何?我偏要让你们看看,我是如何得到这个天下,开创一个新的盛世。” “而你,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女人,我绝不会让你落入他人之手。” 说完,他从谢玉卿的怀中取出一锦囊所装的物事来,目光流涟之下不禁射出贪婪的精光。 第001章 请医 太建二年初春,北齐荥阳郡内。 夜半时分,位于汜水关城东的郑家大宅之中突地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声惨叫划破长空,仿若一颗石子击破水面,使得原本静谧的夜陡然间变得阴森可怖如魑魅夜行一般沸腾起来。 老夫人郑卢氏从睡梦中惊醒,忙唤婢子披了一件氅衣,在两名老妪的搀扶下赶到那惨叫声响起的别院之中,就见挤得满满一堂的室内,一众仆婢瑟瑟发抖伏地而跪,而卧房之内床塌之上所躺着的年轻男子却是口歪眼斜,浑身抽蓄个不停,悲凄的哭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看到从前活泼好动、聪慧秀颖的孙儿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老夫人心如刀割,恨恨的拄了拐杖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前两日不是都好了吗?不是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吗?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婢女们吓得乱战,其中一个勉强抬头颤巍巍答道:“回老夫人,郎君前两日确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吃能喝,还能与杨家、李家的两位郎君一起赛马,可不知为何今日……”婢女似想到了什么,抬头,“老夫人,郎君他,他一定是中邪了!” “中什么邪,身正不怕影子邪,我郑氏子孙素来潜心向佛,乐善好施,何来的邪物作崇?来人,还不快去请疾医来。” 一名婆子领命就要离去,却听到一声音打断道:“阿家,已经去请过了,原本住在咱们隔壁巷子里的张太医不知何时搬走了,那宅子里已是空无一人。” 说话的乃是她的儿媳,也便是她这孙儿的嫡母李夫人。 老夫人心中一凉,旋即来气:“没有张太医,就请不到其他医者了吗?” 可说是这么说,她们郑家人的病一直都是张太医所医治的,张太医虽然不是她们郑家专用的御医,可整个荥阳城中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高明的医者。 此时又是夜半三更,她们又从哪里去寻更高明的疾医,老夫人心中忧虑,脸上呈现出的更多是恐慌和颓丧,忙踉跄的跑到床塌边,抱着仿若垂死挣扎中的年轻男子哭泣。 “我的好孙儿,你可千万别弃祖母而去,你可是祖母的心头肉啊!” 听到老夫人哭泣,屋子里妇人们的哭声更是放大了一倍,凄恻的哭喊传遍了各个角落,直令得花枝乱颤,树木凋零,整个院子再次陷入一种比死寂更可怖的阴森恐怖之中。 老夫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又站起身来,厉声喝了一句:“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现在所有人都给我出去找,哪怕是将这整个荥阳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所有的医者都给我找来,若是十四郎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这一屋子的人陪葬!” 这道命令一下,跪了一地的仆妇们皆面如死灰,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就在她们一个接一个的爬起身来正准备往外飞奔时,其中一个小婢忽地说道:“老夫人,奴婢知道这荥阳城内还有一名疾医,她一定可以治好郎君的病。” “那还不快将她给我抓来!”一旁的大夫人李氏连忙喝令道。 却听那婢子吞吞吐吐的颤声答:“就怕她不肯。” “能给我们荥阳郑氏的子弟看病,乃是她的福气,有什么……” 李氏话未完,老夫人伸手示意,让她掩了嘴,又示意那婢子继续说下去。 婢子这才道明缘由:“原本在一个月前,郎君在汜水关游玩之时,路经桃花峪,无意间碰到一名女子与一名小僮,那女子虽戴着帏帽,可一阵风吹过时,让郎君看到了她的容貌,惊为天人,郎君便想纳那名女子为妾侍,不想那女子拒不从郎君,反而道出郎君身有恶疾。” “荒唐,就凭她说一句身有恶疾,你就能断定她是神医了吗?”郑卢氏再次拍案插嘴道。 那婢子又立即摇头:“不是的,老夫人,大夫人,后来郎君去打听了有关那位娘子的消息,听说那娘子医治好了许多得瘟疫的村民,被那村子的人称之为神医。” “她还对郎君说过,一个月以后,郎君必会旧疾复发,口歪眼斜,浑身抽蓄,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动、生,生不如死。” 老夫人再次看向自己的孙儿,就见年轻的男子似乎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更加剧烈的抽蓄起来,嘴角边涎水直流,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可不就是生不如死吗? 她忙握了握年轻男子的手,悲切又心疼的道了声:“十四,别怕,祖母这就给你将这位神医请来!” 正要走时,李氏却伸手拦道:“阿家,您不觉得这婢子说的话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老夫人问。 李氏答道:“这婢子说,十四郎是因为要纳那女子为妾,但那女子不肯,所以,她道出了十四郎身有恶疾。” “你的意思是,怀疑十四郎的病就是这女子所为?” “子妇只是觉得,这名女子我们素未相识,又与十四郎有过节,我们不得不妨,且不说她是否真如传言中那么神,倘若她要对十四郎不利……” “不管能不能治,不管这女子是人是鬼,我总要见了再说。”老夫人打断道。 子时将近,无星无月的天空,夜色如泼墨一般降下来,郑府的宅院忽然大开,一行人马追随着一辆马车从宅院中缓缓走出来,向着城西的方向疾行而去。 马车辘辘,夹杂着慌张凌乱的脚步声,经过了通往汜水关城西的整条街道,直至停落在一处清泉石上流的郊外村落。 “老夫人,就是这里了。” 随着婢女的一声轻唤,老夫人打开车帘,踩着一老仆的后背,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看到火把照出的眼前的景致:小桥,流水,翠竹、松柏,还有春杏似雪,夭桃艳旖,不禁也心中感慨:好一处杏花烟雨似江南,桃花流水绿荫蔽的世外桃源,原来这里还有一处如此幽静雅致的好地方。 在老夫人的带领下,一行人搀扶着踏上溪水里冒出来的白石,便蜿蜒着向那村落行去。 没有人注意到,当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燃起时,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穿过松林,迅速的窜进了一座低矮破旧的小屋之中。 “卿哥哥,如你所料,她们来了。”一个略显清稚的男孩子声音说道。 屋子里寂然无声,陈设简陋,仅有一塌一桌一几,另加上一扇可将屋子隔成两间的巨大屏风,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正提着一支狼毫笔,目光呆呆的望着那扇屏风,如豆的烛火摇曳,在“少年”滢润的肌肤上染上一层氤氲的红晕。 如果有人仔细来看,就会发现这屏风上其实什么都没有,或者说,只有一幅只画了些许轮廓却还没有完成的画。 而这幅画或许就等着在“少年”的笔下复活起来,呈现出原本属于它的万般华彩。 “好,我知道了。”少年回道,放下手中的笔,顺手拿起了放在一旁桌上的帏帽。 门便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寂静的夜中顿时响起一阵喧闹。 …… “你去,将那娘子给请出来,就说,是我们荥阳郑氏的老夫人来求医了。”李氏指了指面前的小婢,命令道。 那小婢看着屋子里暗沉沉的,似乎只有一星点的烛火摇曳,一阵冷风吹过,险些要将它熄灭,半开未合的门竟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吓得那小婢生生的打了个寒战,两腿直哆嗦着不敢上前。 “快去啊!还愣着干嘛!”李氏不耐烦的推了一把,那小婢弱不禁风的竟是踉跄的摔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谁进去请出那神医,回去之后,本夫人必重重有赏。”李氏干脆拿好处相诱。 几个呆立一侧的仆妇立刻便蜂涌的向门上挤去,却在这时,陡见一盏灯笼晃悠悠的从门边露了出来。 仆妇们吓得一声尖叫,定睛看时,才看清那灯笼原是被一个青衣小僮举着,那小僮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竟是生得绮貌玉艳,肤光如雪,刹那间便叫一众婢子看呆了去。 郑老夫人与李氏见了都有些惊讶愕然,这北地美貌的郎君她们见过的也不少,而这一刻给她们的震憾竟是远远超出了从前。 正当这里所有人惊艳呆愣之际,就听男孩子问了声:“你们是来求医的么?” 声音洋洋盈耳,如水击石磬一般动听,竟还是个音容兼美的。 “是是!”仆妇连声答道,“我们是郑家的奴仆,烦请通禀一声,我们老夫人来了。” 她话落,就听男孩子毫不客气的说道:“抱歉,我家主子已安睡了,现不方便给人看病,夜深露重,还请各位快些回去吧!”说罢就似要关门谢客。 大夫人李氏瞬时傻了眼,这小子莫非没有听过荥阳郑氏的大名,正所谓“王卢崔郑,王谢袁萧”,无论是南地还是北地,荥阳郑氏都是与顶级门阀齐名的大族,是这些贱民一辈子所仰望的存在,就算是隐士,也从未见过有闻名而不动声色者,何况这小子看上去还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仆僮,就这身衣服来看,其主家的身份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等等,小子你给我听好了,我们是来请医的,不是来求医的,今天你家主子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来人——” 李氏觉得她要拿出点颜色来吓唬一下这个孤陋寡闻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孩子,两名部曲也在她的示意下操起长棍就朝那男孩子的方向大步跨去。 谁知两人还没近前,两人的肚子便狠狠一痛,就好似被人在腹部上重重踹了一脚,身体也如断钱的风筝摔了回去。 看到两具肉身砰砰摔到眼前,李氏尖叫一声瞪大了眼,震愕不可置信的看向正抬脚而立一脸愤怒的男孩子。 竟然还是个会武的! “原来你们不是来请医的,而是来找事的,恕不奉陪,快走不送!” 男孩子再次下逐客令,李氏再也不敢放一个屁,倒是郑老夫人气闲神定的肃着一张脸,转手就给了李氏一巴掌,然后向男孩子抱拳施了一礼,语气犹为谦逊和蔼的说道:“小郎君,有所谓医者父母心,老身听闻你家主子也是个心善的,曾救治过许多疫病缠身的村民,为何今日就不肯施以援手,救人一命呢?佛语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是为你家主子积累功德,若是能治好我孙儿的病,老身也能以我郑氏合族之力,帮你家主子传播美名,让她的医术名扬天下!” 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男孩子,这是名利双收之事。 老夫人觉得这种以这种利益相诱,已足以令人动心了吧!人活一世可不就是为留个名嘛,可没想到男孩子竟反问了句:“救人一命是胜造七级浮屠,可若救的是一匹狼呢?放狼归山,只会让更多的生灵受苦,郑老夫人,您说救,还是不救?” 老夫人一愣,真没想到她活了大半辈子,今日居然要与一个小孩子讲道理论起了佛道。 什么叫放狼归山,救还是不救? 男孩子见老夫人沉吟,唇角微弯,眼露轻蔑,转身就要甩门进去,就听老夫人大喊了一声:“等等——”这不是狼不狼的问题了,老夫人一下子头脑清明,干脆切入正题:“小郎君,我家十四郎可是得罪过你家主子?” 男孩子道:“何止,你家十四郎不但抢占良田,欺霸良民,强夺民女,曾经还想非礼我卿哥哥,我卿哥哥为何还要救他?” 老夫人脸色一白,果然这是早就结了仇啊! “那我十四郎身上得的病,可是你家主子……” 老夫人话未完,男孩子便不悦的竖眉截断道:“怎么?你们还怀疑那猥琐二傻子的病与我卿哥哥有关啊?” 说谁二傻子呢?她家孙儿明明就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健’,连天子也下过‘颖悟通达”的评语,老夫人皱眉不悦,但有求于人,终究不好说什么。 这时,阴暗沉沉寂静了许久的小屋之中忽地传出一句:“凤凰,你进来一下!” 凤凰?是这男孩子的名字吗?就这等低贱的仆僮,也敢取名叫“凤凰”? 在一众妇人目瞪口呆的惊讶声中,男孩子旋风一般的进了屋子,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沉着一张脸不悦道:“我卿哥哥答应治你们家那个二傻子了,你们赶紧把人送过来吧!” “送过来?不是……不是到我们府上去吗?我们这里有马车……” 李氏顺口插了一句,谁知马上迎来了男孩子的一记眼刀,以及怒喝:“是你们看病,还是我们看病?看病的人比我们治病的人还牛气,不想把人送来就给我马上滚!” 李氏再次傻了眼,仆妇们皆憋着笑不敢发出声音,唯有老夫人隐忍着一肚子怒气,仍旧面不改色从容应对道:“好好,老身马上叫人把人送来。”旋即吩咐下人,“还不快回去,将十四郎送到这里来!” 几名部曲与点名到的仆妇应命,正准备走时,忽地听到那男孩子又喊了句:“等等,要想治好你们家二傻子的病,我卿哥哥还有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以老夫人为首的一众人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就知道,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第002章 从何而来 “事情很简单,既然你们家二傻子抢了人家的良田,又霸占了人家闺女,还强夺了一些流民作为他的部曲私兵,那么这些东西,你们都尽数还回来就行了。”男孩子一脸轻松认真的说道。 “还回来?还给谁?”李氏紧张起来,抢先问。 “当然是还给我家卿哥哥。”男孩子答道。 这一口一个卿哥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郎君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位传说中的神医,到底是位娘子还是郎君啊? “呵呵呵……”李氏掩嘴笑了起来,“小子,别怪本夫人没提醒你,且不说我家十四郎是否真有抢占人家的良田,闺女以及流民作为部曲私兵,就算有,这对他们这些贱民来说也是他们的福气,这世道,要想好好的活着,要么你就是贵族,要么你就干脆卖了身做大户人家的奴仆,没有身份,又没有士族庇佑,你就只能等着被人打,被人劫掳,甚至是被人当草芥一般的杀掉。有所谓‘刑不上大夫,法不下庶民’,这年头,死个庶民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孩子沉默了下来,他明白李氏为何能如此嚣张的说出这番话:的确不错,如今这世道,战争如此频繁,每日都有人或因战争或因疫病而死去,那些尸体堆在乱岗上累积如丘陵,官府的人根本就管不来这些庶民的死活,也不想管。 见男孩子垂眸沉吟,李氏又一脸的得意,旋即又作出一副同情状:“小郎君,并不是我们舍不得拿这些东西作为酬谢,而是你家主子她根本就要不起,不但要不起,许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呢!”顿了一声,又道,“你看这样行不行,若你家主子真能治好我家十四郎的病,我郑家以绢帛百匹,金铢千镒来作酬谢如何?” 李氏笑得一脸灿若桃李,看着男孩子一张俊俏的脸甚至还有些目眩神迷,哪知这男孩子眯眼一笑,倏然又板起一张脸道:“不行,我家主子偏偏就视那金钱如粪土,如果你们也觉得你们家郑十四郎就是一陀屎的话,那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这话说得?什么叫一陀屎?李氏嘴角抽了抽,斜眼偷觑老夫人的表情,但见其面容沉沉如水,暗叹这老婆子还真是极好的修养风度。 眼见着男孩子就要迈脚朝屋里进去,身后的一众妇人又慌张的向前涌近,老夫人顿了良久,才拉下面子含笑赔礼道:“小朗君莫听这妇人之言,你家主子德行高操,清泽怡人,岂是我们这些俗人所能相比,还请小郎君高抬贵手,莫与这妇人计较。”说罢瞪了李氏一眼,瞪得她一脸委屈又惶惶颤颤不敢再多言。 “都应你主子的意思,十四郎夺了哪些良田,哪些流民以及女子,他们的身契我都给你。”老夫人一脸真诚的允诺道,忙又唤了身边的一个心腹来,贴耳交待一些事情。 “阿家……”李氏还有些心有不甘,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村野小大夫,还不知道医术到底如何,能请她来给世家之子治病那是看得起她,哪有病还未看就提出如此丰厚条件,这分明不是看病,而是借此机会来抢劫的。 李氏心中的腹诽郑老夫人不知道也不想理会,在她的吩咐下,一行人急冲冲的朝着夜色里奔去。 …… 男孩子也不理会这些妇人,抬脚迈过门槛,砰地一声便将门死死的关上,这幅不屑又傲慢的样子似乎是在防贼。 而被当成是贼的几个妇人身子皆齐齐一抖,都胀了一肚子气。 “阿家,你看……”李氏气不过,再次出声,想她们郑氏的夫人娘子走在哪里不是被人高抬着捧着,那些庶民恨不得去舔她们的脚趾头,哪有受过这种气。 “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郑老夫人拄着拐杖站直了身体,没好气的说道,“怎么打了一巴掌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李氏一噎,羞红了脸。 与外面一众吹着冷风还不敢乱动的妇人不同,屋子里面却是暖如仲春,男孩子买了一些碳火给“少年”取暖,见他提着笔落在屏风上的一处,双目直直的盯着有些失神,便好奇的凑过来看。 “卿哥哥,你是在作画么?你想画什么?”男孩子问。 “我不知道我想画什么,有些东西似乎要从脑海里喷溥而出,可我又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少年回道。 “那卿哥哥脑海里到底想起了些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男孩子试着问。 少年凝神想了起来,可似乎连回忆都是一件令人极费力痛苦的事情,很快他便皱起了眉头,额头上落下豆大的汗珠,烛火下可见白皙得几近透明的额头上青筋暴露。 男孩子赶紧制止了他,紧张又心疼道:“卿哥哥,别想了,若是想不起来就什么也别想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不知道的,我也想办法打听到再告诉你。” 少年的神情这才慢慢恢复平静,黑若点漆的眸子渐渐沉静下来,他端坐在那里,墨发披垂,身姿笔挺,又兼白衣胜雪,肤色如玉,看上去俨然一尊羊脂美玉。 “凤凰,你说,我叫萧锦玉,小字长卿,这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一个月前,我们从齐都邺城赶到这里来的,是么?”他忽地问。 “是是。”男孩子连声道。 “我有些不太清楚最近所发生的事了,你再给我说说看。”少年又道。 男孩子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实在是不想再重复那样的事实,来加重“少年”或者说是“少女”心中的痛苦,他原本是来报恩的,好不容易在半年前找到恩主做了她手下的一名部曲,并与恩主的女儿,也便是这少女成为名义上的姐弟,可就在三个月前,恩主竟然无故去逝了,从此只留下他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为了掩饰身份不引人注目,更为了恩主临终前的遗言,少女从此以郎君的装扮在外行事,凭着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一点医术本领悬壶济世并养活自己。 然而就在两个月前,他们二人遇到了一群如狼一般的官兵的追捕,他带着少女在逃跑的途中,不慎坠下山坡,少女的后脑勺撞到了岩石,醒来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人也变得有些痴傻起来。 她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往何处去,却唯独记得恩主生前教给她的医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捕,他们从齐都邺城逃到这荥阳郡,寻了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隐姓埋名住下来,可没想到这村子竟然发生了瘟疫,她留下来给村民治病,也仅用了十天的时间便治好了所有村民的疫病,也便是在一个月前,他们二人在桃花峪中赏玩之时遇到了那个郑家的纨绔子弟郑十四郎, 这郑十四郎仗着自己是荥阳郡的大族公子,平日里就没少欺负过这里的庶民百姓,那日也不知怎地就恰巧见到了少女的容貌,也许是阅人无数久经过女色,他一眼便看穿了少女的女子之身,并想强掳她为妾。 当然,后面的事情是他狠狠的揍了郑十四郎一顿,也便是因为这一顿揍,那郑十四郎为了报复,派人打听到他们的住处,趁他们不在时抢走了他们所有的东西,包括恩主留下来的一些财物以及下仆部曲的身契。 郑十四郎放出的狠话是,让他们在这荥阳郡中活不下去,除非他们二人肯自投罗网,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妾室以及奴仆,这等欺侮他如何能忍受,便想着寻机会找那郑十四郎算账,顺便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可少女说荥阳郑氏乃是世家豪族,整个荥阳郡都是他们郑家说了算,硬碰并不是好办法,而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自己交出来,或是让郑家可做主之人替他交出来。 所以他们便设此一计等着郑十四郎主动送上门,也便有了今天的事。 说到这里,男孩子愤愤不平道:“卿哥哥,那郑十四郎实在是可恶,等会儿郑老夫人将他送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报复他。” 少年的神情却没有变,依然迷茫又平静。 “你说,我母亲在三个月前去逝了,她是怎么死的?”忽地,她又问。 男孩子便沉默了下来,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男孩子警惕的站起身,说道:“应该是人送来了,卿哥哥,我去把人弄进来,然后,我们再好好想想,如何报这个仇?等报完这个仇后,我再告诉你其他的事。” 说罢,他一脸灿笑的跑了出去。 第003章 治病 人是被两名奴仆用溥板抬来的,一群人气喘吁吁急急忙忙的将溥板上的人落到了门前。 看到溥板上的年轻男子还在不停的抽搐,因痛苦而扭曲的一张脸上也是铁青,口中还不停的有涎水淌下来,濡湿了衣襟,仆妇们无不掩饰嫌恶的避了开。 这幅样子哪里还有从前的“丰神俊朗,风度怡然”,哪怕是庶子,他们郑家的十四郎也是这整个荥阳郡中其他士族子弟所不能及的,可今天这模样若是传了出去……老夫人心中念叨着,心也跟着一阵抽搐起来。 “快送进去吧!快送进去吧!”她连声道。 “是!”两名奴仆应命,撸起袖子又准备抬起溥板急吼吼的往前冲,谁知那站在门前的男孩子突地就拦了他们的路,将目光指向老夫人,正色问:“我卿哥哥要的东西呢?你们都带来了么?” 一手交货,一手交人,这小子还真不是那么好糊弄。 在老夫人的目光示意下,一名管事老妪抱着一只描金填漆的黑匣子走出来,连声道:“在这里,在这里。”又故意向老夫人禀报道:“这只匣子是老奴从十四郎房间里找到的,老奴也问了十四郎身边的小厮,说这里面的东西正是十四郎前些日子从这村子里寻来的。” 老夫人伸手就要去打开匣子,却又好似顾虑什么忙松了开,作出一幅痛心疾首状:“这个孽障,他果然夺了人家的东西,都是老身教导无方。”又吩咐那老妪,“你快,将匣子给小郎君送去!” 老妪垂首应是,忙举着匣子恭敬的送到了男孩子面前:“还请小郎君代为转告你家主子,求她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我家郎君一命,待我家郎君好转,老夫人必定还会有重谢。” 男孩子一把夺过那黑漆木匣子,打开翻看了一遍后,才冷声懒洋洋的说了句:“那便送进去吧!” “是是!”仆妇大喜,老夫人也松了口气。 两名奴仆再次抬起溥板,将人送进了屋内,刚放下溥板,正准备退出去时,二人抬首便望见了端坐在屏风一侧的“少年”,只觉眼前的人儿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不真实,令人心中不自觉的一颤。 这便是神医么?若说是神仙也不为过啊! 两名奴仆心中暗叹着,怔了好一会儿后才在男孩子的催促下悻悻然的走了出去。 “怎么样?你们看到那神医了么?长什么样?”见两名奴仆出来,李氏忙迫不及待的问。 那两名奴仆直到此刻都还有些失神,踌躇了好半响,其中一个才答道:“奴虽没看清长相,但也觉得那神医的风度气质就跟仙人似的。” “仙人啊!仙人好,如此说来,也算是我家十四的福气,应该是有救了。”老夫人听罢惊喜直叹,唯李氏在一旁撇嘴不置可否。 谁说仙人就一定能治好那孽子的病了,说不定只是这两人故弄玄虚所玩的把戏。 “那阿家,我们现在怎么办?”李氏问,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吹冷风吧!看这位“神医”的样子,也不打算请他们到屋里去坐坐。 “自然是等在这里,我孙儿什么时候出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回去。”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了李氏的心思,肃容没好气的说道。 因是初春乍寒还暖之际,夜间的风还很些有料峭,一众人早已吹得缩脖子抱胸浑身颤抖起来。 也不知道这十四郎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万一是不出来,他们难道还要一直等下去? 门外夜风习习,屋子里却是其乐融融喜气洋洋。 “卿哥哥,没错,就是这些了,这些便是姑母……也就是你母亲给你留下来的东西。”男孩子将匣子推到了萧锦玉面前,一脸高兴的说道。 萧锦玉也伸手将匣子里的东西翻了一遍:有良田铺子,也有部曲身契,另还有一些犀角玛瑙之类的珍贵饰物,以及一些书画之类的藏品,虽不多,可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凡物。 “我母亲她是什么样的人啊?”萧锦玉忽地喃喃问了一句。 男孩子正要回答,转眼看到一旁还在地上哆嗦个不停的郑十四郎,又拉下了脸色,转向萧锦玉道:“卿哥哥,这郑十四郎已经送上门来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萧锦玉没有回答,男孩子便凑过来,一脸神神秘秘道:“不如,我们先给他喂口屎吃吧,这小子锦衣玉食惯了,一辈子什么都吃过,应该就屎没吃过了。”说着,他晶光闪烁的眼中早已有了跃跃一试的雀跃。 躺在地上的郑十四郎顿时双目圆瞪,抖着身子嗷嗷大叫起来,只不过因为说不出话,没有人能听懂他到底在叫什么,因何而叫。 而门外听到叫声的老夫人心跟着揪了一下,就想进屋看看,却被李氏拦住道:“阿家,我听说这病人在治病之时都会有些痛苦,十四郎病成这样,难免要受些苦楚,您就别担心了。” 老夫人心道:也是,许是这神医开始施针了,十四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苦,却要受这种病痛的折磨,想想还是有些凄凄然,但一想到他现在这幅模样,又狠下心来,若是能治好这病,这点痛又算什么,总好过让人见了耻笑。 此时的郑十四郎心情自然是无法言喻,看到男孩子走到面前,一张如桃花般的脸笑得灿然又得意,内心愤愤本想冲上去给他一拳,奈何抖成筛糠的手已完全不听使唤,最终他也只得拿一双小眼使劲的瞅着男孩子看,恨不得双目化利剑,看死他。 但幻想毕竟是幻想,在现实面前终究会破灭。 男孩子已俯下身来,一只手轻拍着他的脸笑眯眯道:“怎么样?郑十四郎,我早说过,上天是公平的,这坏事做多了总会有报应,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哪怕你是荥阳郑家的公子又能怎么样,你现在这幅样子怕是连鬼见了都会嫌弃吧!”说完,那只手已扬起来,狠狠的掴到了郑十四郎脸上,打得他鼻歪眼斜,鲜血直流,想哭又哭不出来。 而听到这一声脆响的郑老夫人心中再次咯噔一跳,脚步不自禁的向前冲了一步就要往屋里去,但因男孩子之前警告过不许进门,她那颗不安的心又给强压了下去。 “我叫你敢欺负我卿哥哥,我叫你敢欺负我卿哥哥!” 男孩子在郑十四郎身上拳打脚踢的发了一通的脾气,最后累了才有些气喘吁吁的坐到了地上。 “卿哥哥,我打够了,我去弄点马尿什么的给他当药服下,这事就算解决了,然后我们从后门溜走吧!”他道。 萧锦玉摇了摇头:“不行,外面人多,我们走不了,你将他的四肢按住,我来施针吧!” “施针?” 男孩子惊讶的跳起来:“卿哥哥,你不会真的要给他治病吧?治好这种人,无疑于放狼归山,后患无穷啊!” 放狼归山,后患无穷么? 萧锦玉的神情又有些呆滞起来,她以前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一件蠢事? “可若不治,我们也逃不出这荥阳郡。治好了他,我们也难逃这荥阳郡。”喃喃道了句,少女漆黑的瞳中有些许不安的情绪涌动。 不好,卿哥哥似乎又开始回想什么让她难过的事情了。 男孩子连忙改口点头:“好,那我们治他,治他个半残不废的,好拖延一下我们逃走的时间。” 说罢,男孩子咧开唇瓣再次璨然一笑。 萧锦玉也跟着笑了起来,随着她这一笑,那如碧水深潭一般的眸子瞬间便有了生机华彩,使得她那张本来就研丽瓷白的脸上有了一种明媚而摄人心魄的光芒。 男孩子呆怔了一会儿,忽道:“卿哥哥,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萧锦玉再次发愣,脑海里似乎也有个男人的声音说过:“你笑起来很美,这世间万般华彩,也不及你回眸一笑间的顾盼生辉。” 是么?这话又是真心的么? 寻思片刻后,她才提起药箱,走到郑十四郎身旁蹲下身来。 “我们开始施针吧!” 第004章 兰陵萧氏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见男孩子才从屋中走了出来。 “你们将人抬走吧!”男孩子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老夫人还在昏昏欲睡的恍惚中,忽问此声,骤然清醒,有些讷讷的问:“人治好了吗?” “你们自己不会看吗?”男孩子极不耐烦的说道,“快抬走吧抬走吧,别放在这里污了我们的眼。” 老夫人冷着脸,嘴角再次几不可察的抽了抽,忙吩咐人进去将那郑十四郎给抬了出来。 一行人迫不及待的上前去看,但见躺在溥板上的人嘴歪眼斜流口水是没有了,人也不再抽搐,可是整张脸却好似被人用拳头狠狠的擂过一翻,青紫交加,还略有些肿胀。 “这……我家十四郎他……”老夫人不敢确定,问。 就听男孩子截断道:“你们带回去吧!我卿哥哥说了,二个时辰之后,他便能醒来。” “可是,可是我家郎君这个样子怎么像是被人打过一样。”终于有仆妇禁不住低咕出声。 原以为声音很小没人听见,哪知却迎来了男孩子的一声暴喝:“你们懂什么,这可是我卿哥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他治好的,你们看他嘴还歪吗?身子还在抖吗?还是那般猥琐模样吗?” “是是,没有了,没有了。”仆妇连声道。 猥琐是不猥琐了,但怎么人看着跟死了一样。 在老夫人的示意下,一个婢子战战兢兢跪下身去,试了试郑十四郎的鼻息,回到老夫人身边禀告道:“老夫人,气还在。” 老夫人这才放了一颗心,忙含笑感激的向男孩子抬手:“多谢你家神医娘子相救,对了,还未请教娘子的尊姓大名,老身也好给她扬扬名气。” 她话还未完,就听男孩子斩钉截铁的答了句:“不必了,我卿哥哥不需要。”说罢,再次甩门朝里屋走去,令得一众妇人们再次错愕呆愣。 “这孩子,怎地这般没礼貌。”李氏又嘀咕了一句,转向老夫人问,“阿家,我们现在可是要将十四郎带回去?” 老夫人犹疑了一刻,才道:“自然是要回去。” 不回去,难道还等着天亮了让外人来看笑话吗? “可是阿家,若是十四郎病未好,人醒不过来怎么办?”李氏再问了一句。 老夫人不悦的瞪了她一眼:“你这是在诅咒我孙儿吗?二个时辰之后,他若醒不过来,你以为,这里还能安然无恙吗?” 这里当然便是指住在这里的“神医”了,这话也无疑是说给那位“神医”听的,说来也真可笑,她们折腾了一整晚,竟是连这位“神医”的面都没有见着,就连问及姓氏也要被这个小男孩子冷眼打断,当贼一般戒备着。 将郑十四郎抬上马车后,吹了一夜冷风的妇人们终于追随着郑老夫人的马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 屋子里,男孩子半跪到了萧锦玉面前,一边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面轻声问道:“卿哥哥,你现在怎样?没事吧?” 萧锦玉摇头。 “不过是费了些力气而已,无碍。”她答道,然后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孩子,似乎这才看清男孩子的一张脸,暗叹竟是如此好相貌,长大了不如会让多少女子心折,她微闭了眼,喘息了一刻,方才吩咐道,“凤凰,快去将那些部曲村民安顿起来,我们也快离开这里吧!二个时辰并不多……” 郑家的人必定还会重返,两个时辰只是给他们自己逃离此地的时间。 男孩子自然领会其意,立即点头道:“好,卿哥哥放心,这些事情,我已经差人去办了,既然身契已经到手,那些人以后便是卿哥哥手下的人,是萧家的奴仆,那郑十四郎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而且我也将信给郑家家主送去了。” 萧家? 再次听到“萧”这个字,萧锦玉脑海里再次呈现出一些凌乱又模糊的记忆来:萧吗?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姓氏如此熟悉,又为什么在想到“萧氏”这个姓时会如此心痛难过甚至有莫名的愤恨? “凤凰,我记得你说过,我母亲便是姓萧,我是随母姓,那我父亲呢?”她再次问道,“我为何不随父姓?” 男孩子忖度了一刻,似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好,卿哥哥莫急,呆会儿我们上了马车,在路上我告诉你。” 说着,迅速的收拾好东西,扶着萧锦玉朝门后面走去,屋子里收拾一空,唯有一扇屏风立在正中间,上面留有一幅墨迹未干只画了一半的画卷。 出来之后但见天色已是微亮,空中再也不是彤云密布,漆黑一片,有淡淡的红晕氲染天际,那是红日即将破云而出,欲将明媚的光芒铺洒大地。 不得不说这里的景致还真是极美的,虽没有什么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可四处皆是佳木葱翠,奇花闪灼,远处还有飞瀑流泉,如碎玉鸣金一般在晨曦之光中闪烁着辉芒,袅袅晨雾升起,更是为这山坳间的村庄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神秘色彩。 看着这样的景致,萧锦玉心中似有些怅然,曾几何时,她似乎也带着自己的同族兄弟姐妹们四处逃走,颠沛流离,不知何处是归处。 “卿哥哥,你怎么了?”见她定下脚来不动,男孩子担忧的问道。 萧锦玉再次摇头:“无事,我们快走吧!” 男孩子嗯了一声,两人便一起来到了附近一处藏马的马厩之中。 马车是他们早已备好的,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毫不显眼,很快便驶向了雾霭弥漫的官道上。 与此同时,没有人注意到有好几辆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眼看着汜水关的城门渐近,男孩子便说起了有关她母亲的事:原来这里是齐地,齐国的国君乃是高湛,萧锦玉的母亲萧氏早年凭着出众的才华以及医术入宫做了御医,后得当时的国君高洋所看中,升为三品女官,位同光禄大夫,但后来不知因何事,萧氏离开了皇宫,并将高洋所赐的府邸一并还给了朝廷,只带着一个女儿也便是萧锦玉在临近洛阳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生活,靠着养蚕、织布为生,有时候也会给村民看病,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平静下去,却没想到会被一群不明身份的来客所打扰,不久之后萧氏也莫名的骤然而逝。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听到这里,萧锦玉问。 男孩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姑母死的时候,身上全无伤痕,唯面色青白,气息紊乱,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那日我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让我护送你去建康。” “去建康?” “是,去建康,姑母说她本就是建康人,她的根在那里,她要你带着她留下来的信物回到建康城兰陵萧家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萧锦玉更加讶然,萧家只是她母亲的娘家,她作为外孙女有什么资格回去认祖归宗? 男孩子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也道:“是,认祖归宗,姑母说了,既然卿哥哥姓萧,那就是萧家的子孙,自然要回萧家认祖归宗。所以,姑母也一直将卿哥哥当郎君一般养着。” 这也是为何她一直以男装示人,而这个男孩子也一直唤她哥哥的原因。 萧锦玉不解,再问:“她就没有提过我的父亲吗?” 男孩子再次摇头:“是,从未提过,虽然我也很奇怪,但是她真的至死也从未提过。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有没有告知过她的亲生女儿? 但这话男孩子不好问也不想问,萧锦玉也凝神陷入了沉思,脑海里似乎也能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时常帮着一个妇人清理蚕叶,浣洗衣物,甚至踮着脚做饭,一切劳务都亲自动手来做,有时候会坐在一处松树下跟着妇人念书,学写字,有时候也会借着一点烛火临窗苦读,津津有味的临摹着一卷书简。 忆及此处,萧锦玉便觉得胸口似有暖泉注入一般温暖而充实,这也许是女孩子一生中觉得最为温馨快乐的时刻吧! 陡地似想到什么,萧锦玉抬首喃喃道:“你刚才说是建康城兰陵萧家?是那个‘崔卢李郑,王谢袁萧’中的兰陵萧家吗?” 男孩子不否认的点头。 萧锦玉再次扶额寻思起来,她分明应该是记得兰陵萧氏的,可为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脑海里除了大片的红色,似乎是一片荒芜,更可怕的是,她越往深处想,就会越恐惧痛苦,这种恐惧感甚至几近令她窒息。 她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见萧锦玉又皱起了眉头,眉宇间凝结出深深的痛苦,男孩子连忙唤道:“卿哥哥,别再想了,我们去陈国,去建康,我带你回兰陵萧家,也许一切你都会想起来的。”说罢,拿了一张與图出来,指着上面的一处道,“卿哥哥你看,这里是荥阳,我们现在这个地方,而这里便是建康,我们从这里出发,沿着这条路线走,到了这徐州彭城,再走水路过长江,一个月的时间定能到达建康。” 顿了一声,他又道,“这齐地并非久留之地,也许只有陈国建康,才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建康么? 心底似乎也有个声音在催促她:是,我得回到建康,只有回到建康,我才能重新找回我的记忆,以及失去的一切。 想着,萧锦玉点了点头,但目光落到男孩子手中所拿的與图时露出些许惊讶来。 第005章 诡异的画 二个时辰的时间说短暂也短暂,说漫长也漫长,郑府后宅的别院之中已挤满了人,一众妇人们正焦急等待着,在郑老夫人的吩咐下,换洗的衣服,汤药,茶水送了一道又一道,丫鬟老妪们忙碌着,往来不绝,偏偏又不敢发出丁点声音,生怕吵着老夫人,受了牵怒,现下只盼着这塌上躺着的人能真的如时醒过来。 “阿家,你看,这日头都已快至头顶了,二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到了,也不知十四郎到底怎样?”李氏问了句。 老夫人望了望天,今日阳光明媚,着实有些晃眼,听着屋里似乎还没有动静,便又立即唤了老妪来看:“如何了?十四郎醒了吗?” 那老妪垂着头,似极为害怕,战战兢兢的回答:“还未。” “便连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吗?”老夫人急问。 老妪又摇了摇头。 李氏嘴角暗勾起一抹笑,又装出一幅恍悟惊恐状:“哎呀,阿家,不好了,我们是不是被那小子给骗了!” “此话怎讲?”老夫人不悦的反问。 李氏答道:“阿家你想啊!那娘子给咱们十四郎治病,一不为名,二不为利,甚至连姓名都不曾留下,她图个什么啊?而且十四郎曾经还夺了人家的东西,早已令得那娘子不喜,那娘子虽取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又凭什么要给十四郎治病,依子妇看,那娘子指不定就是寻机报复十四郎的, 您再想想,十四郎从那屋子里送出来时是个什么模样,虽然没有口歪眼斜浑身抽搐,可是这脸肿得可是……” 跟猪头似的。 后面的几个字李氏没有说下去,又接着道,“还有,那小郎君为何要说十四郎二个时辰之后才会醒来啊!这两个时辰,可是足以让他们逃走了啊!” 李氏这样一说,郑老夫人本来就疑赎不安的心顿时也烦闷焦燥起来,再一想到逃走二字,便心下慌乱立马唤了人来命令道:“你们现在立刻给我去那桃花村,将那神医与那小郎君一并抓来!若是寻不着,就将整个村子寻个遍!” 几名部曲颔首应了声是,便速速朝府外奔去。 老夫人不禁双手交握,更为紧张起来,频频命了婢子仆妇去郑十四郎的卧室里瞧,许久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一个时辰之后,那些部曲们终于赶了回来,却是一个个诚惶诚恐胆战心惊的模样,哪里见那小郎君以及神医的身影。 “老夫人恕罪,我等到那村庄时,那神医以及小郎君皆不在了,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仅剩一扇屏风一幅画。”其中一名部曲禀报道。 “村子里我们也找了,整个村庄都已寻不到一人。”另一名部曲补充道。 先前那名部曲似乎觉得一无所获不好交差,便从袖中搜出一幅画卷举至头顶,禀报道,“老夫人,奴见那屏风上的画似与众不同,许能查出那神医的身份,于是便将这幅画给带来了。” 老夫人脸色煞白,惊得扶了扶额头,险些没有向后仰倒下去。 “那你们还回来干什么?还不快去找,拿我的信物去告诉汜水关城门口的守将,告诉他们不要放一个人出城。” 老夫人气上心头厉喝了一句,夺了那部曲手中的画卷便狠狠的砸在地上。 “我要这幅画干什么?一幅画能救回我孙儿的命吗?” 几名部曲也慌了神,惶惶不知所措,整个院子里的仆妇们皆跪了下来,唯恐殃及鱼池。 却在这时,郑十四郎的卧房里传来一声惊呼。 “醒了,醒了,十四郎君醒来了!”有婢子声音尖声叫道。 醒了? 老夫人心中狂喜,领着一众妇人们潮水般向屋内涌了进去,就见郑十四郎果然已坐起身来,只是不知因何原因正扶着床沿狂吐不止。 地上一片污秽狼藉。 “十四,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郑老夫人急着跑过来问。 郑十四郎将胃里吐了个干净,这才缓过神来,定神看了郑老夫人半响,陡地放声大哭道:“祖母,是孙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郑老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郑十四郎扶着床沿,抬眼看了看四周的人,突地看向老夫人哭道:“祖母,您一定要为孙儿讨回公道,昨晚那一对贱人实是欺吾太甚啊!” “昨晚上?”老夫人微愕,“他们如何欺你了?” 郑十四郎便将昨天晚上,那男孩子在他身上拳打脚踢以及说过的话全都陈述了一遍,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喝过马尿,要不是那小子自己恶心嫌脏,说不定真会弄点马粪来塞进他嘴里。 他堂堂世家公子何时受过这种虐待,是可忍孰不可忍。 “祖母,孙儿虽病了,可是脑子还十分清醒,这两贱婢如此羞辱孙儿,羞辱我们郑家,岂能就此放他们离去。” 郑老夫人听完也是又惊又怒,起身就要找人去寻,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传:“家主归来了!” 郑家家主郑道忠正是这荥阳郡的太守,在这齐地也素有“北方书圣”之美称,他们这一支虽不是荥阳郑氏的显支嫡系,但也十分得齐主高湛的重用。 一听家主归来,妇人们自然要上前迎接行礼。 哪知这郑道忠一进门,便问:“十四郎在哪里?”然后气势汹汹的冲进郑十四郎的卧室,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郑十四郎被打得有点懵,委屈道:“祖父为何要打我?” 郑道忠似积了满腹的怒气,斥道:“你做了什么事,你难道自己不知道?一个月前,你是不是强抢了一名女郎的东西,你还欺霸民女,抢占良田,掳人为妾室。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郑十四郎捂着脸想要辩解却是无言以对,郑道忠便命人将郑十四郎从塌上拉下来下跪,拉得郑十四郎嚎嚎大叫。 郑老夫人赶紧上来解围:“你这是干什么?十四郎这才刚大病初愈呢!何况十四郎是否真有做过这些事,还有待查明,官府断案也要讲究证据呢,更何况还是这家里,外面那些诋毁十四郎的闲言碎语,怎能偏听偏信?” 郑道忠冷哼了一声,便将袖中的一张绢帛扔到了郑老夫人手中:“你自己看!” 郑老夫人定睛一看,这绢帛上写着的正是郑十四郎新自画押承认的供词,承认他欺霸良民,抢占良田,强掳民女为妾室等一切恶行,上面还写有一句话:彼德施于仁,则吾仁,若彼德施于伪仁,则吾不仁。望善哉,好自为之! 老夫人不禁手中沁汗,暗道:原来那神医娘子是早已料到她们郑家必会恩将仇报,所以便早已致信给了郑家家主,令得郑道忠在此时回来帮她们解围,真是好周密的算计,这封信是在向他们警告示威啊! “你们可知,十四郎得罪的这位娘子,她姓什么?” 老夫人心中还在愤愤,这时又听得郑道忠问道。 “姓什么?” “萧!” “萧?姓萧又如何?” 郑老夫人反问了一句,旋即心中一激灵,错愕的看向郑家家主:“难道是那个兰陵萧氏的萧吗?” 这世间之人,不管有没有读过世家谱牒,恐怕没有谁不知道兰陵萧氏,作为东晋时期过江而来的侨姓士族,也许在晋时它远不如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甚至是一些南地的世族出名,可是南朝建立之后,萧家可谓一跃骤升,显贵于天下,不仅家中人才辈出,高官累世不绝,而且还取代了刘姓王朝,成立了后来的萧齐与萧梁。 所谓的“两朝天子,九萧宰相”,世家之盛,古未有之,便是说的这兰陵萧氏,萧家鼎盛时的辉煌恐怕连当年的王谢两大豪族都不如吧! “可那又怎样?候景之乱后,这萧家与建康的那些世族早就被灭得差不多了,一个已经快要落没的士族,难道我们郑家还要怕他们不成,更何况这兰陵萧氏之人现在都在江陵抑或是在建康,这小娘子何故一人来了这齐地?” 郑老夫人这样一说,郑家家主也沉默了下来,从袖中取了一物出来看了又看,也露出几分犹疑和困惑来。 正沉吟思索之时,忽地他余光里瞥见一幅地上铺开的画卷,便拾了起来看,起初倒不觉得什么,后竟是越看越入神,渐渐地眼中泛出不可思议的神彩,口中还喃喃自语道:“这……这怎么可能?” “夫君这是怎么了?这画中可是有什么玄机?” 郑老夫人也好奇的凑过来瞧,但见不过是一幅未完的画卷,才描摹出了一丝线条和轮廓,根本瞧不出这画有何令人着迷之处,但画卷右侧的一句诗倒是有些不同。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诗倒是写得不错,只是这画……” 郑道忠却连连摇了摇头:“不,你是没有见过这幅画,你没有见过当时的情形,这幅画曾经在南梁的朝堂之上由两个人一起画出,被当时的梁武帝以及满朝文臣称之为‘极妙参神,但取精灵,画中极品,古未有之’,许多名家毕生之愿都想一睹这幅画,只可惜啊,这幅画一直被南梁的湘东王萧绎所珍藏着,后萧绎在江陵称帝,称帝后的萧绎竟狂妄到不想对周国的天王俯首称臣,周国的军队便趁南梁内乱之际攻进江陵, 萧绎这个疯子,见救国无望,竟然为了自己所珍藏之物不落于他人之手,而一把火烧了所有的书画珍品,古画、法贴、书简,十四万书卷付之一炬啊!” 念及此处,郑道忠甚至是锤胸顿足,仿佛亲眼看到了那日的情形,直恨不得跳入火海,将那些名人法贴与古书字画全部从火海里救出来。 梁元帝萧绎城破焚书之事,郑老夫人自然也是听说过的,虽然也觉得可惜,但并没有郑道忠这种对古书焚毁失传的痛心疾首。 “可与这幅画又有何关系呢?你刚才也说了,那所有古画珍品都已经被梁元帝给焚毁了,又怎会留传下来?就算有留传下来,也不可能是这样一幅只画了一半的残品吧?何况依我看……” “不——”郑道忠立即打断,“虽然只是画了一半的残品,可是这画中的线条轮廓已足见其画技,更何况当时我也在场,这一半的画,我正好就见过,它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谢家的那位嫡长女。”郑道忠答道,声音顿了下来,眸中渗出不一般的钦佩,旋即又惋惜的怅然叹气,“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 老夫人问,郑道忠却是摇头不再说话了。 院中一时寂静下来,只一遍遍的回响着郑道忠那一句“可惜”的惋叹之声。 也便是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突地响起一声婢女的惊恐尖叫。 “你们看,这画,这画……”她指着郑道忠手中展开的画卷喊道。 郑道忠与老夫人亦回神,朝画上看时,竟见这画中竟是出现了几处墨汁般大小的黑斑,旋即那黑斑越来越大,最后好似有火苗燃烧起来。 郑道忠亦吓得连忙松手丢了这幅原本爱不释手的画卷,围在屋子的仆妇们吓得尽皆尖声乱窜。 第006章 兰陵王高长恭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凤凰正在看着與图,却忽地听到一串呓语声自正沉睡中的萧锦玉唇边溢出来。 似乎被梦魇住,少女眉宇间凝结着好似无法争脱的痛苦。 “卿哥哥,你怎么了?” 凤凰着急的凑近问,不料萧锦玉忽地伸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疼痛得令他一时竟然挣脱不掉。 “卿哥哥,你快放手,你抓疼我了!” 耳畔陡地传来男孩子的叫声,萧锦玉这才从梦中惊醒过来,眸中的光茫也似从不甘恐惧转为清澈迷茫。 自她醒来的这两个月以来,她一直都在做着同样的一个梦,马车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疾驰,她带着几个孩子拼命的策马向前狂奔,躲避着一群追兵,为了给那些孩子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她不惜以自身作饵引开那群追兵,本已作好了必死的打算,没有想到还能等到一个男人来相救。 但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对她极尽温柔的男人,最后想要的其实是她的命以及她怀中之物。 念至此,看到还抓着男孩子手腕的手,她忙松手歉意道:“对不起,凤凰。” 凤凰摇了摇头,笑道:“倒不是很疼,只是卿哥哥平日里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力气竟然这么大,卿哥哥刚才可是做噩梦了?” 萧锦玉点头,说是做梦,但这个梦却真实得让她如同活在两个世界里一样。 梦里的那个人,她临死之前明明离他那么近,竟然始终记不起那男人的模样以及她本该牢记于心的名字。 “那卿哥哥都梦见了些什么?”男孩子凑近过来问。 萧锦玉摇了一笑,再次掀开车帘,看到外面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有林立于煦日阳光照射下的酒肆茶坊。 “凤凰,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到何处了?” 男孩子见她有意转移话题,也不再继续追问,答道:“这里是徐州彭城,也便是齐地边界,过了这里,我们再走水路,最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便可到达建康了。” 萧锦玉点头,又问:“这一路上我们多有停留,也不曾省吃俭用,剩下来的钱还有多少,可还够用。” “卿哥哥莫不是忘了,我们从郑老夫人那里得来的钱足够我们吃喝用度好几个月了,而且姑母也留了些,虽然姑母留给你的那些我不会擅用,但我们也不缺钱用的。” 萧锦玉再次点头,手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胸口:那一剑刺穿胸口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仿若就在昨日,可为什么她还是无法完全想起那些属于她的过往? 她是谁?谢玉卿是她的本名么? 便在她心中寻思着这些时,大街上忽地响起一阵喧闹,这喧闹声中夹杂着女子的欢声笑语以及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传来,瞬间便充斥了整个街道,打破了她们这车中最后的一点宁静。 “发生何事了?” 两人皆好奇的掀了车帘来看,但见两边的人群皆如潮水般涌去,不远处烟尘高举,正是一众骑士纵马而来,为首的一人骑在玉勒金鞍的高头大马上,白袍凯钾,帏帽遮面,劲风吹来时,隐约可见其高挺的鼻梁以及红润的唇瓣,露出的下巴光润如玉洁白如雪。 这应该只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郎君,虽未窥其全貌,但这挺秀的身姿如玉山般巍峨而立,又如松下之风,高而徐引,哪怕是立于这浩荡如海般的人群也如鹤立鸡群般不可忽视。 “他是谁?” 萧锦玉问,但很快她也从人群之中听到了那些年轻姑子们的欢呼。 “兰陵王,兰陵王……” 自魏晋以来,民风开放,但凡士族大儒都讲究一个“直抒胸臆,旷达为志”,姑子们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恪守礼教,主张独立特行,情感外露,对于美貌郎君们的追求也便成了一种时代风尚, 尤其魏高祖曾颁令“今自太和六年以来,买定、冀、幽、相四州饥民良口者尽还所亲,虽娉为妻妾,遇之非理,情不乐者亦离之”的诏令之后,北朝的女子地位可谓水涨船高,对于丈夫不如意者,可自行和离再嫁,有的身份尊贵如公主太后甚至能公然豢养面首,已不再是奇事。 虽然记忆并不完全,但这样的场景,萧锦玉并不陌生,反而生出几许亲切之感,不由得也看痴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男孩子的声音道:“这是齐国的兰陵王高长恭,这北齐之地也只有他每次出行都会引得众人围堵,万人空巷。众人皆说这高长恭貌美心壮,最不喜被人当妇人一般围观,所以才时时戴着面具或是帏帽,依我看,他这就是故意卖弄风姿,若他真是时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谁又知道他容色绝丽,而将他评为这齐地第一美男呢?卿哥哥,你说是不是?” 萧锦玉从凤凰的语气中听出了明显的妒意,笑了笑,不予置评,对于这位兰陵王,她并无印象,只问:“他是齐国的战将?” “是,听说三个月前,突厥攻入北齐晋阳,是高长恭奋力击退了强敌,赢得了这场战役,因此名声高涨,受封为兰陵郡王,成了这齐地快要与段韶、斛律光并称的战神,不过,我还是觉得这都是因为他一张脸的缘固,所以那些人点评时才会给他帽子戴高了些。”言罢,又喃喃道了句,“若真论起用兵如神来,谁又能比得过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萧锦玉眉心微蹙,露出些许惊讶。 男孩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微微笑了一笑,顺口接道:“是,这慕容绍宗原也是齐国的一名战将,不过,现下已经过逝了,所以北齐之地不再听闻其名声,连同着他的子孙后代也都销声匿迹。”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有些落寞甚至有些压抑在心底的愤恨,觉察到萧锦玉正看着他,又歉意道,“你看,我跟卿哥哥说这些干什么,卿哥哥定然是不爱听的。” 萧锦玉不再问话,她倒不是不爱听,只是这慕容绍宗四个字在她心中好似惊起了不少的波澜,却又不知为何会惊起这片波澜,想了片刻后便干脆作罢,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车外人群激涌围观中的那名男子,忽地喃喃说了一句:“他看着,并非长寿之相。” 这话自然是指那个被众人围观的兰陵王高长恭。 听闻其声,凤凰的脸上闪过一抹兴奋讶异:“是么?原来卿哥哥还会看相?” “这倒不是。”萧锦玉摇头,含笑道,“你刚才说他貌美心壮,乃是齐地三大战将之一?” “是。” “齐国的国君如何?”萧锦玉又问。 男孩子便不屑的撇了撇嘴:“别提这高家的人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比一代疯狂残暴,当今的齐国天子高湛为了稳固帝位,手上可没少沾染自己兄弟侄儿的血,便是朝中大臣不幸遭他毒手的也不在少数,就更别提一些妇孺们了。” 从男孩子的语气中,萧锦玉听出了他对齐地国君的不满和愤怒,倒也不拆穿什么,只道:“这便是了,古来帝王之家不相残的倒还真没多少,更何况……自古美人似名将,不许人间见白首,美人,名将,这两点,他都占了。” 凤凰愣了一下,旋即恍悟道:“原来卿哥哥是这个意思。” 见男孩子脸上天真无邪的笑,萧锦玉也不禁跟着笑道:“走吧!赶了大半夜的路,现下我也有些饿了,我们先寻个地方落脚吧!” 一听说吃的,凤凰的眼中便大放异彩,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泛出此许微蓝的晶光来,竟有些清桐初引,晚霞流光的神彩,颇具风流魅惑之态。 “好,正好我也饿了,我带卿哥哥去吃一家好吃的。”他欢喜的说道。 第007章 刺杀 将马车停在一边后,凤凰便带着萧锦玉在一家名叫“凤仙居”的酒肆前停了下来,洒肆门前人来人往,里间也是十分喧哗热闹,无不彰显着这家洒肆的生意兴隆,而且看门前所停放的马车,也可知来此之人非富即贵,皆是有身份之人。 北地亦不缺乏年轻俊朗的世家郎君,这时便有一群大袖翩翩的年轻郎君踏着木屐有说有笑的朝着酒肆中走去,凤凰看了一眼这些世家郎君后,便牵起萧锦玉的手,寻了一处临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给我们来两盘芙蓉鸡片还有红烧木琴鱼!” 在喊出这句话后,男孩子十分高兴的观察起这周边的人与事来。 “刚才在我们之前进来的那几位好似是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的郎君。”一闲下来,男孩子又涛涛不绝的给她说起了当下的时势,“这赵郡李与博陵崔都是山东郡望,与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并称中原五姓高门,如今这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都有人在齐国任高官,不过恐怕这日子也并不是十分好过。” “这又是为何?”萧锦玉顺口问了句。 男孩子便俏声道:“听说早年文宣帝高洋在世时,就曾有误判过博陵崔氏的家主崔季伦流放,后宣帝的妹妹乐安公主嫁到崔家,宣帝问及婚后生活状况,公主答曰只被阿家所不喜,于是宣帝便到崔家将崔家的老夫人李氏给杀了。 还有宣帝的皇后李祖娥,在宣帝死后,被现在的天子高湛掳至后宫强占凌辱,后李皇后生下一女死了,高湛以为是李皇后所杀,便一气之下杀了李皇后的儿子,李皇后悲痛欲绝,痛斥高湛,高湛便将李皇后痛打了一顿,打得她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最后还逼使她出家为尼。” 顿了一声后,又向萧锦玉解释道,“这李皇后便是出自这赵郡李家,这两家虽与高家皇室都有姻亲关系,但伴君如伴虎,这日子恐怕也是过得如履溥冰。” 说完,但见萧锦玉已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脸诧异的看着他,又讪笑道:“卿哥哥为何这般看我?” “你好像对高家皇室密闻了解的不少。”萧锦玉笑道。 男孩子毫不谦虚道:“那当然,我平时就爱听这些,而且高家的这些事都已不算是密闻了。” 萧锦玉含笑点头,不再言语,这时,一个脖子上围着汗巾的小二已端着两盘菜肴走了过来,口中吆喝着,将两盘芙蓉鸡片各自放在了萧锦玉与凤凰面前。 “两位客官,请慢用吧!”小二谄媚的嘻笑着,将萧锦玉与凤凰各自打量一番后,便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 看着盘中鸡片娇嫩洁白,光润饱满,凤凰早已耐不住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到口中,一边吃着一边连连道好。 萧锦玉看着不禁一笑,也拿起筷子准备用食,余光里却瞥见那刚走的店小二此刻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大厅之中,正斜着眼偷觑他们,眼中不乏有鬼崇之意。 “凤凰,快别吃了,吃下去的也赶紧吐出来。”萧锦玉忽然叫道。 男孩子这才意识到什么,猛然掀了眼前的桌子,狂吐不止,而就在这时,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向着他们这边砍了过来。 刀势迅猛直指的便是萧锦玉的方向,男孩子眼见长刀就要朝萧锦玉逼近,抬起手来便劈了桌上的一只瓷盘,拾了其中一片朝着来人的咽喉猛划过去。 “噗”的一声,鲜血四溅,来人的攻势嘎然而止,而这柄长刀的刀尖也正好顿在了萧锦玉的脖劲处,差之毫厘。 酒肆之中立时掀起一阵惊恐的尖叫,女客们或抱成一团,或四处逃散,男客们也纷纷离去,最后便只剩下那几位衣履风流的贵族郎君在此旁观。 “这小郎君好生迅猛的身手。”其中一位郎君叹道。 “不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高强的武艺,实在了得。”另一郎君道。 “更未想这徐州偌大的酒肆之中,竟然还有如此行凶之事。” 刺客并不止有一个,在那一名向萧锦玉突袭而来的店小二倒下去后,又有一众伪装的黑衣男子从酒肆之中涌了出来,将萧锦玉与凤凰团团包围。 “这小子已经中了毒,我们不必怕他们,杀了他们,主子必然重重有赏。” 也许是知道事情已然败露,想要掩饰已无用,其中一名刺客干脆壮起胆子大喝道。 在他的号令下,七八个黑衣人举着长刀向凤凰与萧锦玉砍了过去,凤凰脸色大变,立刻挡在了萧锦玉身前。 刀光剑影瞬间在这洒肆之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一个男孩子对抗七八个身材雄壮的成年人,到底还是有些心力不足,又兼刚食过有毒的芙蓉鸡片,很快便也身处下风。 眼看着长刀袭来,男孩子已无力招架,便干脆闭上眼睛死死的挡在了萧锦玉面前,就在此时,酒肆之中蓦地传来一声清喝:“住手!何人在此行凶?” 这声音清朗悦耳,润泽有力,随着这声音传来的还有一阵肃杀之气沉沉的脚步声,众人就见是一众高大威武的军士走了进来。 “是兰陵王殿下。”有人喊道。 在一片讶异声中,一身白袍凯钾的兰陵王已大步向这边走来,并挥手示意手下的军士们将这些黑衣刺客拿下。 洒肆之中的黑衣人再度被一众甲士包围,几名刺客但见来者正是那传言中貌柔心壮的兰陵王皆已惊惧失色,但事已至此,想逃也逃不出去,那为首的刺客竟然拿出一枚玉牌看向兰陵王道:“兰陵王殿下,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两个人可是朝廷要的人,我等便是奉命抓他们回去的。” 看到这枚玉牌,兰陵王迟疑了一瞬,问:“他们所犯何事?” “请恕无从告知。” 刺客答道,便再也不理睬兰陵王,对着手下的几人做了一个横劈的手势,几名黑衣人正要上前,却被一众涌上来黑甲卫军士齐齐的反手按压跪倒在地。 “兰陵王殿下,你这是干什么?”为首的刺客大惊,怒声喊道。 兰陵王便笑道:“我高长恭最见不得恃强凌弱之辈,一个少年,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我实在看不出他们对朝廷有何威胁?倒是你们,拿着一枚不知真假的玉牌,就能骑在我高长恭的头上?你们是否太轻视于我高某了?” 刺客的脸色陡地变得铁青,似乎是错估了这兰陵王的品性,以为他并不一个喜欢多管闲事招惹是非之人,此时的心情直是又恼又惧,忙低头赔礼道:“是,小人罪该万死,冲撞了殿下,望殿下恕罪,只是这两个人……” “这两人如何用不着你们来管,倒是你们,高某不得不管,拿着一枚玉牌,就敢在这彭城肆意扰民,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来人,将他们抓起来,交到附近的衙署里去查查他们的身份!” “是!” 几名军士齐声应命,一人抓起一名黑衣人便朝着酒肆之外走去。 兰陵王也正要离去,脚步却忽然顿住,转身便看到那男孩子红唇发紫,似要跪倒下去,他身边的那个“白衣少年”急忙将他拥进了怀里。 “卿哥哥,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再保护你了。”男孩子说道,脸色逐渐苍白,气息也逐渐变得微弱起来。 “可惜了,这小郎君恐怕命不久矣。” 酒肆之中开始有人叹道,语气中无不透露着惋惜,但也仅仅是惋惜,身处这个时代,连自己都不能保证明日是否能活着,人之生死对他们来说已是看得极淡。 不过,也有人走过来劝道:“华颜易改,良缘难偕,昔日阮步兵曾言:人生如尘露,天道邈悠悠,这位郎君,还请节哀。” 劝慰的男子峨冠博带,衣履风流,正是那博陵崔氏的郎君。 然而他只劝了一句,便听萧锦玉轻声说道:“别说话!”紧接着倏然揭开帏帽,就朝那中毒的男孩子已然发紫的唇瓣亲吻了下去。 这一举动令得旁观的几位世家郎君都骇然大惊,要知道这毒若是能曼延,萧锦玉如此举动,只怕是想要与这男孩子一道而去。 “何至于此?” 连一旁的兰陵王见了似乎都有些于心不忍,其他人更是吩吩摇头嗟叹。 “走吧!三郎,人若一心求死,便是佛祖也拉不回来,你我也管不了,别再看了,快走吧!”另一位郎君拉了拉这位博陵崔氏的郎君道。 脚步正要往外移,却又听得另一个声音惊讶道:“咦,你们看!” 看什么? 几位郎君寻声好奇的望过来,就见萧锦玉不知从何处寻了只黑匣子,从中捣弄了一些银针,蜻蜒点水般刺入了男孩子的灵台与百汇穴中,紧接着,她又在黑匣子里几番翻弄,拿了些形状稀奇古怪的干果树皮叶之类的东西出来,含入口中,片刻后又渡入男孩子之口。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萧锦玉光洁的额头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潋滟的唇瓣更显嫣红,仿佛疲惫之极,她小心的放下男孩子后,便倚坐于一旁合眸休憩起来,胸脯因微微喘息而起伏,如玉的脸颊上也泛起些微的潮红。 “咦,这位郎君倒是生得格外纤研洁白,容貌昳丽,不太像是位郎君,而状似一位女郎。”其中一位郎君说着,又似发现什么蹙眉寻思,“这般容貌倒是在哪里见过?” “十二郎就别说笑了,你见了每一位貌美的姑子,都会说曾经在哪里见过。”另一个打趣道。 不同于几位郎君的说笑,兰陵王一直碱口默言,只默默观注着这一对“姐弟”,但见经这“白衣少年”这般施针喂药之后,那男孩子唇瓣上的黑紫之色逐渐退去,人也慢慢清醒过来。 “你们看,你们看,他醒了!这小郎君貌似活过来了。”有人惊奇的叫道。 几个少年郎君的目光瞬间也被吸引了去,就见刚才还奄奄一息的男孩子此刻已是生龙活虎的跪倒在了那“白衣少年”身边,急切的唤着:“卿哥哥……” “别乱动,我刚才只是帮你压制住了毒性,要想根治,我们还缺一味蛇胆,不过可用犀角研磨,再配以白芷、金银花来代替。”萧锦玉说道。 “好,我们找个客栈住下来,我马上就来研磨犀角。”男孩子连声点头。 旁观的一众人一个个张大了嘴,再也没有了嘻笑玩闹抑或是伤春悲秋,尽皆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来! 原来竟还是位神医啊! 第008章 记忆 有关神医的故事很快在徐州彭城里渐渐流传开来,不过也仅仅是作为某些贵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这故事中的两位主角并未留下姓名便已匆匆离去。 普通的百姓不敢去问,有身份的世家郎君自恃风度也不会去追问。 但不问不代表不会去打听。 此刻,徐州彭城一处幽静的雅苑之中,几位郎君聚在一起煮酒清谈,便议论起了今日的事。 “三郎,你说我们今日遇到的那位神医玉郎,他该不会真是位小娘子吧?若真是位小娘子,那可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啦!又是美人又有慧质兰心绝妙医术,那便更是世间难得,奇货可居,以你博陵崔氏之嫡子的身份,倒是可以打听打听,是哪户人家的小娘,你也可纳了回去做贵妾,反正你家里那位你已经受够了吧?” “别胡说,不过是路间偶遇,而且你也不能确定这位女郎的身份,怎可拿她与货物相比?”被唤崔三郎的男子蹙眉不悦的说道。 前面说话的那位郎君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还特意摆出一幅忧思伤感的模样,念道:“诶,春日迟迟,桑何萋萋。红桃含夭,绿柳舒荑。邂逅粲者,游渚戏蹊。华颜易改,良愿难谐。今日不知是谁对人家小娘子说‘华颜易改,良愿难谐’这般深情又痛惜的话语,真是叫人好生感动啊!” “你——” 崔三郎气恼的拾起桌上的一只酒盅,就要去敲那郎君的头,谁知这小子泥鳅似的转眼就溜开了,崔三郎只有无奈的摇头失笑,可也不过是转眼一瞬间,那笑便在凝结在眼角,化为一缕惆怅。 倒不是因为那女郎生得美,而是那般神情,还有那说话的语气,怎么会那么像她呢? 手举起,酒盅里的酒水倒倾而下,很快便湿了他洁白的衣襟。 没有人注意到,崔三郎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谢玉卿,我崔恒此生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 …… 夜色降下来时,一处略显隐蔽的客栈之中,烛火亮了起来,萧锦玉躺在榻前,看着男孩子十分认真的磨着犀角。 不过片刻功夫,男孩子便已将磨成齑粉的一盅药材端到了她面前。 “卿哥哥,你看,是这样吗?”凤凰问。 萧锦玉微笑点头:“是,取三一,掺温水饮下,再将剩下的放入热汤之中,你入浴桶,熏蒸上一刻钟,毒素方可拔除干净。” “那卿哥哥你呢?你今日可是……”提到萧锦玉情急之下竟然亲吻了他的嘴唇,男孩子的脸色颇有些羞赧的晕红,明知道她不过是为了以这种方式迅速的品尝出毒药的成份,也会禁不住内心有些欢喜。 “我无事,你忘了,我体质异于常人,寻常药物对我已不管用。” 萧锦玉此言倒不是为了安慰他,而是事实,也许是因为自小就跟着她母亲一起品尝过许多药材的原因,她的身体已对许多药物都产生了抗药性,不说百毒不侵,一般的毒物确实已伤不到她分毫。 男孩子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笑道:“那我,现在就去沐浴啦!” 萧锦玉亦含笑点头,示意他自可放心解毒不必管她,而她也并没有要离开房间的意思。 两人一起从邺城逃到洛阳,又从洛阳到荥阳,再从荥阳到这徐州彭城,经历过被人追杀,以及病痛的疾苦,彼此皆是相互照应,早已是磨出了亲姐弟一般的亲情,两人之间便少了许多避讳。 屋子里依然只有一扇屏风隔着,烛火摇曳中,萧锦玉已斜倚塌上枕额而眠,而屏风的另一边男孩子已褪下衣袍,将身子完全浸入浴桶之中。 热气蒸氲出来,夹杂着浓郁的药香以及一种说不出的檀香味,很快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水声便在房间里响了起来,衬得这夜格外的静谧,又有一种令人身处梦中虚无缥缈的神秘。 “华颜易改,良缘难谐?”忽地萧锦玉喃喃念了一句,睡得迷迷糊糊的梦中,似乎也有位鹤发童颜面目慈祥的老者,指着一卷书帛,对她说道:“来,阿玉,爷爷教你写字,读诗。” “这字写得可真好看,诗读起来也很美。” “那是当然,这可是你曾伯祖所留下来的诗文,你曾伯祖啊,十岁便能写诗了,与你曾祖父于南宋当时可称一时瑜亮,皆为士林之中的翘楚。” “不光是曾伯祖与曾祖父,我听阿耶与娘亲说,我们的高祖,天祖,烈祖,还有太祖,远祖,都是代代皆有名人辈出哦。” “不错不错,阿玉啊,你生为我谢家之人,虽不必努力便能拥有别人或许一辈子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可是我们谢家的子孙却仍不能倦怠,无论是小郎还是女郎,皆要比别人更努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知道,要像芝兰玉树一般,生于阶前庭院之中,这是太祖爷爷说过的话。” “是是,阿玉可真聪明。待阿玉长大了,定然与别人不一般,可惜啊,爷爷或许是看不到啦。” 爷爷…… 也许是梦境太过真实,萧锦玉唇角渐渐溢出一抹笑,不过片刻,这笑也慢慢凝结,化为一滴清泪淌下。 “卿哥哥——” 耳边的轻唤再度将她从梦中拉回,萧锦玉睁眼,但见已换上了一身轻袍的凤凰正站在她面前,男孩子虽然只有十一二岁,可身姿修长,五官已在稚嫩中渐显出不一般的英挺灵睿,尤其是一双眸子里碧光流转,不经意之中便能流淌中一种摄人心魂的妖魅,这种长相是很明显的鲜卑人特征。 萧锦玉不知道这男孩子为何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一路走来几经生死,尤其是今日竟然不顾性命便挡在他面前,若说心中无感动和愧意那一定是假的。 “凤凰,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萧锦玉忽然道。 “卿哥哥你说。”男孩子立即含笑接道,“我一切都听卿哥哥的。” 萧锦玉一笑,便徐徐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心甘情愿的卖了身契只做我母亲手下的一名部曲,不过,我见你武艺不弱,而且自小应也是锦衣玉食过,若是这般一直跟着我,恐怕会耽误了你的前程,我见那兰陵王高长恭似乎是位德高望重的贤王,这彭城之中的百姓对他也多有赞誉,想来跟着他定然是不错的,不若……”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男孩子敛了笑容斩钉截铁的道了句:“我是不会替高家人卖命的,卿哥哥,你难道是怀疑我呆在你身边是别有所图吗?” “自然不是。”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你就不要赶我走!”男孩子蹲下身来,伏在她双膝前,有些调皮的抓住了她的双手,“卿哥哥,我记得有句话不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萧锦玉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么我便是来报恩的,姑母曾经救过我的命,她于我不止是滴水之恩,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女儿。” 至于是什么样的救命之恩,男孩子没有说,萧锦玉也不会追问。 过了良久之后,她才问了句:“凤凰,我母亲曾在北齐朝廷任官时,可曾有得罪过什么人?” 问到这句时,男孩子神情微变,似乎犹豫着什么,也过了好半响,才答道:“姑母没有说,她为人和善,又无欲无争,若不是宣帝高洋非要她入宫为官,她本也是不愿的,自古本就没有女子为官之说,只是这齐国的国君恁地是荒诞妄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到此处,他声音顿了下,语气中难掩愤怒,但所幸很快也克制了下来。 “不过,高洋已死,现在高湛也已不理国事,宠幸佞臣和士开,后宫又有陆令萱、胡皇后这般人等干预朝政,所以我也并不知道那些人会是谁派来?”说罢,他又问道,“卿哥哥,你是怀疑姑母的死会与这些追杀我们的人有关么?” 萧锦玉不否认的点头。 “那我去查查那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男孩子这样一说,萧锦玉又摇头:“不必,此时我们势单力溥,就算查到什么,也没有能力与北齐权贵对抗,而且你刚中了毒,那些人定然也不会罢休,我们还需小心谨慎,避其锋芒,现下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凤凰点头一笑,萧锦玉忽地又提到:“那位兰陵王高长恭……”就见男孩子神情一肃似乎精神绷得极紧,她笑了笑道,“凤凰,此人今日于我们有恩,既然你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你我都须记得。” 听完,男孩子的神情才松泄下来,咧嘴灿然一笑,似乎很开心的道了声:“那是当然。” 他刚说完,就听萧锦玉又补充了一句:“那你便帮我送一样东西给他吧!就当是谢恩了!” 第010章 回归建康 当凤凰回到客栈的时候,见萧锦玉已然斜躺在塌上入睡,而桌上却是放了一碗色泽鲜嫩可口的菜肴以及一盘点心,里面所盛着的正是他最爱吃的芙蓉鸡片和一块形似梅花状的淡粉色香饼。 房间里茶香甚浓,正是一只熏炉上微微鼎沸的茶叶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案几淡褐,其上铺着一张光洁滢润的佐伯纸,上面写着“若我入睡,请自用食”八个秀美的大字,字迹清娟,有如林岚乍散,玉柳轻垂一般飘逸动人。 凤凰的眼中一时有些湿润,他走到塌前,看了萧锦玉良久,忽地喃喃自语了一句:“若回陈国,我必会帮你夺回一切,此生绝不会让你含恨而终。” 用食之后,男孩子也就着塌边一帏席合袍而睡。 岁月静好,一夜无眠。 次日天还未亮,两人便从客栈里离开了,整个客栈中除了掌柜只怕都无人知晓他们是何时而来,又是何时而去,当客栈里的小二来催收房租时早已不见了二人的身影,唯桌上放着一袋五株铜钱,格外显眼。 小二神情有些恍惚,想起了今日听到的那些传言:“听说咱们这彭城里可是来了一位神医,长得跟仙人似的,也不知谁家庙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请到这位神医来做客。” “如能到我家里来,别说是收房租了,我养着她都不成问题,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也不知那神医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不过这些传言很快便随着时间的消逝渐渐化为无痕,正如那许多“来如流水兮去如风,不知何来兮何所终”的传奇,它终究会随着时事的变迁而涌入时光的潮流之中,或被冲散,或归为尘土。 …… 半个月后,陈国建康城。 这一年是安成王陈顼废帝自立后的第二年,与以往每一次朝代更替、政权倾扎一样,这两年,新帝为整顿朝纲,对朝野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大的清洗。 而今日便是清洗的最后一日,天色将明之时,沉寂了大半夜的帝都皇城忽地被彤云笼罩,伴随这不祥的预兆紧接着一则消息从廷尉之中传出——先帝宠臣右卫将军韩子高被告谋反,于廷尉之中畏罪自尽。 一时之间朝野震惊,满城哗然,百姓无不为之扼腕叹息,茶馆之中亦是众所纷纭。 与此同时,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自北地归来,缓缓驶向了建康城的清溪门。 清晨溥雾已散,晨曦之光已然照出不远处城墙坚实巍峨的轮廓,其上“建康”两个大字清晰可见。 看到这两个字后,坐在马车中的男孩子禁不住欢声叫了起来:“卿哥哥,你看,这就是建康城,我们已经到建康了。”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了数米远后,终于慢慢停顿下来,萧锦玉也打开车帘,走出马车,抬首望向了那城门上的两个大字。 建康。 这两个大字似久经过战争的洗礼,已颇有些岁月沧桑的痕迹。 萧锦玉一时看得入神,身边的男孩子有些兴奋道:“我曾听人言,这建康城傲居长江,古来自成一脉王气,战国之时,楚威王灭越,便在那虎琚龙盘的石头山下埋了黄金千镒,以此来禁锢这王气,后秦统一天下,秦始皇亦深忌这王气之说,所以又在这城中凿出一条河来,以绝龙脉,而这条河便是建康城中最为出名的秦淮河。卿哥哥,我说得对不对?” 萧锦玉没有出声,凤凰又继续道:“听说这南人最重清议风华,名士之风度,这里的人也崇尚文词风流,而轻武,特别讲究什么柔弱之美,尤其是那些士族表现的更为突出可笑,每每出行,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持,整个城内,无一乘马者,所以在候景攻进台城之时,这里的士大夫们个个都变得羸弱不堪,将士们也不堪一击,候景仅用八千兵马便灭了整个萧梁,取而代之。” 男孩子不过是以最为平常的语气陈述着有关前朝灭亡的事实,却不想萧锦玉的心神却陡然变得极为痛苦骇惧起来。 “候景?萧梁?”她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脑海里跟着也似炸开了一个又一个惊雷一般,竟然呈现出一片又一片委积如丘陵的尸赅来,无数的士兵如虎狼之狮一般的向她冲过来,他们的狞笑以及女子们的尖叫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 “玉卿,快带着弟弟妹妹离开,逃得越远越好。” “阿姐,不要抛下我,阿姐,快救我!” 脑海里似有无数个声音在呼唤着她,又似有无数把利刀在割着她的身体,痛入骨髓,但也远远不及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 豆大的汗珠再次从她额头上滚落下来。 “卿哥哥,你怎么了?” 男孩子终于觉察到她的异样,忙将她扶进马车,拿起帕子拭起了她额头上的汗珠。 …… 等到萧锦玉再醒来之时,已是次日的清晨了,男孩子正倚在她的塌边而睡。 “凤凰。” 不过轻唤一声,男孩子便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看到萧锦玉恢复如常,一双凤眸中露出不一般的喜悦:“卿哥哥,你无事了。” 萧锦玉点头。 “对不起,卿哥哥,我想我昨天肯定又是说错话了,不然你也不会……” “我无事,不过是路上奔波疲倦所致,这也是我身体太过虚弱的缘固。”说罢,萧锦玉又问,“你昨日跟我说,这南朝的士人皆以柔弱为美,出则车舆,入则扶持,羸弱不堪,所以当候景攻进城时,建康城的十数万士民皆死于候景之手,是不是?” 不知萧锦玉为何又重提此事,凤凰错愕又讷讷的点头:“是。” 果然如此! 原来她脑海里出现的那些并不幻象,十数万建康士民,在那个杀人狂魔攻进城之后,最后被杀得只剩下三千人了。 整个建康城四处都是血汁漂泊,白骨成聚,如丘陇焉,江左的繁华,士族的风流在其屠刀之下全部化为灰烬尘土。 萧锦玉不禁将拳头暗暗握紧起来,心潮也似惊涛拍岸般的剧烈翻涌。 “卿哥哥?” 在男孩子的轻唤声中,萧锦玉闭了闭眼,忽地问道:“凤凰,你再跟我说说这南朝的一些故事吧?” 第011章 萧郎 “这里便是南朝陈国了,也便是继萧梁以后,陈武帝陈霸先所建立的南陈,陈国建立十余载,如今已历经了四位皇帝,现在所在位的便是陈武帝的侄儿安成王陈顼。” 两人行走在建康城的街道之上,凤凰便向萧锦玉说起了这南朝之事,提到安成王陈顼之时,男孩子没有注意到萧锦玉的脚步微顿了一下。 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四处可见牛车慢悠悠的走动,牛车上所乘坐的大都是一些身着白伫衣的士子郎君,个个手持玉如意或是摇着一把羽扇,谈笑风声,好不风流。 走到人少的地方时,凤凰便凑到萧锦玉耳边小声的继续道:“我听说这位安成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与齐国的高湛一样,也是夺了自己侄儿的位置而登上皇位的,上位之后,便对前朝的重臣进行打压清洗,最近这建康城中都在谈论着一件事。” “什么事情?” 萧锦玉刚问出口,凤凰便抓起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一处宾客满盈热闹非凡的茶肆之中。 茶肆之中似乎正在发生着一场激烈的争论,有几位郎君甚至争得面红耳赤,说书的先生似乎也很享受这种能让人讨论到面红耳赤的成就感,笑眯眯不再发一言。 “真是可惜了,以后再也听不到‘昔闻周小史,今歌月下人。玉尘手不别,羊车市若空。’这样的美句佳音了。”其中一位郎君感慨道。 他刚感慨完,就听到酒肆之中,另一道声线嗤的一声说道:“一个靠着塌上献媚之功夫得到今天地位的人,也值得你们这般赞扬称颂?” “你说什么?”先前的那位郎君气得站起身来。 “难道不是吗?那韩蛮子不过是个卖草鞋织履的庶民,身份卑微连寒门都算不上,若不是凭着一张脸俘获了文帝的芳心,如何能得到今日的地位?也只有你们这些人会将其视为榜样?” “你——”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时,突地又有一声音传来道:“不管韩将军是如何走到今天这地位,他生前礼贤下士,忠心为国,于战场上英勇杀敌,又岂是一般人可以轻视比拟,有所谓,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既然人已逝,诸君又何必造此下作之言诋毁他人呢? 这声音不同于其他人的焦燥,而是带着一种明月流辉般的清澈,好似一下子便洗涤了茶肆之中的喧闹与焦灼之气。 “哟,是萧郎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茶肆里的众人便齐齐的将脑袋朝同一个方向转去,就见那说话的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郎君,与其他士子们不同,这少年身着一袭纯青衣的乌衣,肤色苍白如玉,眸光含情,既有明月松间照的清朗,又有清泉石上流的纯澈,身上全无一饰物,却给人一种“缜密以栗,温润而泽”的清隽秀逸。 这样的气质和长相无疑完美的符合了当下南士对于病态美的追求,然而,也许只有萧锦玉能看出,这少年俊美的外表下已然是强撑到极致的身体。 这少年恐怕是命不久矣! “萧氏显郎,怎么今日还有空到这里来凑热闹,不是听说你家里有位小娘子因为韩将军之死,都已经得了相思之疾了么?”一位峨冠博带的少年一边摇着羽扇一边笑道。 那被称之为萧氏显郎的少年似乎并不在意话中的讽刺,只回了句:“家中私事,怎可随意传出来作为他人谈资的笑料,若真是相思之疾,也就不会让朱家郎君所知道了,朱四郎君怎地比我还清楚,我萧家有位小娘子得了相思之疾,莫非是我萧家的人告诉你的?” 这话也是变向的讽刺他随意编排谣言诋毁他人了,当下四周的目光都向那姓朱的郎君望了过去,无不透露着鄙夷,那姓朱的郎君脸色亦是刷地一下铁青,旋即又变得苍白。 “你们这是看什么?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说罢,那朱四郎长袖一挥,便带着几个随从匆匆朝茶肆之外奔了去,临走之时还嘀咕了一句,“装什么装,也不过是个萧家一个不受宠的弃子罢了,当真以为自己文采风流,就可占据这建康城第一俊彦的名声?” 那叫萧显的少年郎依然浑不在意,招呼身后的小厮就要离去。 这时,陡地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问道:“等等,萧氏显郎,你是兰陵萧氏之人么?” 问话的正是凤凰。 少年立即命小厮将轮椅顿住,目光也向着萧锦玉和凤凰这个方向投来。 “正是,敢问这位小郎,有何贵干?”萧显礼貌的问道。 不愧为这南地的世族子弟,举手投足皆是文雅贵气。 凤凰正要回答时,却被萧锦玉拉住了手。 “久闻建康萧郎之名,舍弟不过是慕君名声,打声招呼罢了。”萧锦玉抢先道。 凤凰愕然,正要说什么时,周边竟响起了一片讥讽之声。 “原来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攀附萧家的人!” 萧家毕竟是名门贵族,虽然现在已经落没,但也依然有不少寒门士子想借机攀附,以求得举荐入仕的机会。 但这种攀附的行为往往会更令这些士族子弟所看不起。 就在众人等着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中,没想到萧显脸上没有半分愠怒,竟还朝着萧锦玉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命随从推动轮椅而去。 待那萧显走远后,凤凰便忍不住问:“卿哥哥,刚才你为何不让我跟他说清楚,你也好与萧家之人相认啊。” 萧锦玉摇头:“你刚才也看到了,不过是打声招呼,我们也会遭到他人的鄙夷,可见这南人的士族等级观念比北方更甚,我们若是贸然认亲,反而会适得其反,说得再多,他们也不会信。” 凤凰这才点头:“也是,那些士族重身份,从来不会将庶族寒门放在眼里,更不会贸然接纳一个陌生人为家族子弟。” 这个年代的人犹为看重姓氏与纯正的血统,哪怕你身居高位,没有一个高贵的姓氏,你也只能算是寒门,而冒充士族之姓者,更是连人头都不保。 “那怎么办?”凤凰有些着急起来,旋即又想到什么,“不过,卿哥哥,姑母不是给你留有信物吗?她说,你凭那些可以回萧家认亲的。” 提到那些信物,萧锦玉沉默了一下,方摇头道:“光有信物还不行,其一,我们并不知道我母亲为何会离开萧家而去了北齐为官,其二,我还不知道我父亲是谁,而我母亲又为何只带着我一人生活而从未提及父亲,其三,萧家的人对我母亲的看法又如何?他们又是否真的会认我这个外孙女?” 萧锦玉说到此处,凤凰亦沉默下来。 “说的也是,但也不能因为这些原因,卿哥哥就不回萧家了吧?”男孩子说道,忽地灵光一闪,“不如,我先去打听打听萧家是个什么情况?” 说罢,也不迟疑,就要拉着萧锦玉的手就朝茶肆外走去。 这时,萧锦玉又问道:“对了,凤凰,刚才他们所争论的那个韩子高,他又是什么人?” 凤凰便笑道:“这个韩子高啊,和北地高长恭一般大的名气,有句话说‘北有高长恭,南有韩子高’,数年前这个韩子高便有南地第一美男之称,听说原先不过是个出身寒微的庶民,以织履为生的,候景之乱时,遇到了前往吴兴任太守的陈文帝陈蒨,因其‘容貌昳丽,状似妇人’被陈文帝所看中,后来就带到身边四处征战,屡立军功, 再之后,陈武帝陈霸先灭了候景,取代萧梁称帝,他死之后,便将皇位传给了他的侄儿也便是陈文帝陈蒨,于是这个韩子高也跟着富贵同享,一跃骤升,成为了南陈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一时权倾朝野,不过,也真没想到,这陈文帝不过才驾崩两年,韩子高就惨遭了灭门之祸。” 说到这里,顿了一声,讪笑道,“看来卿哥哥说得果然是对的,自古美人似名将,不许人间见白首。这韩子高也称得是美人与名将于一身了吧?” 话刚问完,就听得萧锦玉问了句:“候景,他已经死了么?” 凤凰见她神情似乎又有些不对劲,忙收敛了笑容,放下手中的茶盅,点头:“是,早死了。” “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他的一名部下,也便是羊侃之子羊鹍所杀,杀了之后,他还将候景的尸体送给了王大将军王僧辨,之后王僧辨便将他的双手截下后交给了当时的齐主高洋,又将他的头颅送到了江陵给当时的梁元帝萧绎,尸身丢在建康城,被建康城中所有百姓分食,就连他强纳为妃的那位溧阳公主都吃了他一块肉呢!” 溧阳? 那时的溧阳不过才十五岁吧?而萧家那些作为她父兄的男人们,怎么忍心? “玉卿姐姐,你的字写得真好看,不如我以后经常到你府上,你教教我写字吧?” 见萧锦玉的眼中好似盈满泪水,波光流转,闪烁出不一般脆弱的晶莹,凤凰赶紧闭上了嘴,一脸歉意的小心翼翼道:“卿哥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萧锦玉立即收回神,含笑道:“并无,你之前说,现在的南朝皇帝乃是安成王陈顼,便是那个曾在江陵任中书侍郎,后被送往周国为人质的陈师利陈顼吗?” 凤凰略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点头:“是,陈氏未取代萧梁之前,他是好像在江陵任职过,也曾被送往周国为人质,只是文帝继位后,将他从周地召回,给他封为安成王的,至于陈师利这个名字,我好像没有听说过,是他的字吗?但我记得他的字好像是陈绍世?” 言罢,又笑了笑,“没想到卿哥哥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 萧锦玉微微一笑不作回答,陈师利不过是他的小字,但大概谁也想不到,当时在北周的人质并非他陈师利吧?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快的赶到广陵,并要了她的命。 犹记得她死时,那个男人在她耳边所说的话:“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也一定会为你的家族复仇,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取得他的信任,才能完成我们共同的心愿。” 安成王陈顼,他果然还真是不负所望…… 上一世,她骄傲一世,从未向任何人服过输,也自诩能识鉴用人,大概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被这样的一个人所出卖吧! 想着,她内心苦笑,不由得再次握紧了拳头。 “凤凰,现今离候景乱梁之时过去多久了?” 凤凰想了想,答:“算起来应该快二十载了吧?” 是么?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就是说,她重生在了二十年后。 沉思了片刻,她又蓦然起身道:“凤凰,陪我去一趟乌衣巷吧!” 第012章 前世 乌衣巷在秦淮河的南岸,那里自晋室南渡以来,便一直是王谢两大门阀世族所居住之地,是建康城中最为繁华绮丽的风景线,因两百年来王谢两家数不清的风流人物出自于此,这里遂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最为向往的传奇所在。 这两大门阀世族源远流长,一渡成为世家之首,高官累世不绝,众人皆以为长盛不衰,可谁曾想到因为一桩被拒绝的婚姻,便让这两家遭到灭门之惨祸,乌衣子弟从此在这世间绝迹。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皆是因为她。 身为陈郡谢氏的嫡长女,她有着最为尊贵的身份和与身俱来的傲气,不与寒门士子联姻,永远避离于皇权之外,保留着世家的实力与底蕴是她自幼所承的家训,她亦谨遵着这家训,所以在候景向梁武帝提出与谢家联姻之事时,她毫不犹豫的表示了拒绝,且以自己对未来可以大致预测到的一些走向,劝梁武帝将候景赶出大梁,可谁知年老昏聩的皇帝并不听劝,反而屡屡给候景加官进爵并送去钱财物帛加以安抚,以致于候景的军政势力以及军需储备物资日渐宠大,直到最后可以高喊“清君侧”反叛的地步, 然而直到这一步,梁武帝仍旧未引起警觉,竟然对高举反判大旗的外来客再次加以赏赐安抚,祖父眼见京城就要落入贼人之手无能为力,无奈之下,只得以武帝最宠爱的侄子萧渊明设计,借东魏树权臣高澄之手诛杀候景,却未想此事竟然不知被谁传至了候景耳中,事情败露,候景大怒之下发动叛变,召集数万兵马攻进建康台城。 建康士族素来养尊处优,不问世事,在候景的暴虐袭杀之下,竟然毫无抵抗能力,很快建康台城沦陷,他的家族与南地的诸多世族一起遭到了候景狠虐的报复。 控制住台城之后,候景便废帝自立,所下的第一道诏令便是将王谢两家连诛。 那时的她在家族长辈们的掩护下,带着幼弟幼妹们逃亡,好不容易逃离建康,想要与北地的另一支族人汇合,不想途中遇到埋伏,被一众黑衣蒙面人袭击。 也便是那一日,她死在了那个男人之手,然而,她竟然至死都不明白,一个对她宠溺到言听计从没有任何怨言的男人最终所想要的也只是她的命。 南朝陈国……原来是陈啊! 萧锦玉站在一颗大树之下,望着那不远处已然荒废的几处大宅,无声的笑了起来,大滴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滚动。 父亲,母亲,祖父,我又回来了,虽然不再是从前的谢玉卿,而成了二十年后的萧锦玉,但我绝不会让谢家从此掩埋于历史长河中销声匿迹。 这是我允许自己最后一次落泪。 “卿哥哥——我查到了。” 听到凤凰的声音传来,萧锦玉便立即拭干了泪水,转向男孩子点头。 “你说吧!”她道。 看到她微红的眼,凤凰微愣了一下,也不揭她心中的苦楚,只回道:“我刚去打听了一下,住在建康城的这一支兰陵萧氏,据说是前朝昭明太子之后……” “昭明太子之后?”萧锦玉有些讶然。 昭明太子萧统乃是梁武帝的第一个亲生儿子,但却不是长子,梁武帝的长子乃是从族兄子嗣中过继而来的萧正德,后梁武帝年至不惑而得子,便将所有的父爱都转移到了自己亲生儿子萧统身上,并将原本应落在萧正德头上的太子之位也毫不犹豫的给了这个亲生儿子萧统,请建康城中诸多学识渊博的名士大儒对其进行授业教育,萧统成长后也不负所望,养成“仁、义、礼、孝”的儒家之性,不但文词俊茂,才识广博,而且性纯良,勤政爱民。 但却未想到因为被一桩蜡鹅事件被梁武帝所猜忌,最终郁郁而终。 太子逝后,萧家的那些王爷们便玩起了夺嫡的游戏,在候景攻进台城之时,竟然一个个袖手旁观,置困于建康台城中的父亲以及数十万百姓于不顾,坐观虎斗,最终致使梁武帝被饿死于台城,建康二十万士民或饿死或死于候景的屠刀之下。 真是可笑啊!因为梁武帝的昏聩,萧家那些子嗣的自私与懦弱,便能让只有数千兵马的候景毁掉了整个南梁以及建康城的繁华,使万千百姓惨遭屠戮,饿殍遍野,整个建康城人迹罕至,千里绝烟。 而她的父兄姐妹们在候景的报复下更是极尽折磨和侮辱。 那时的她不只一次想,若是昭明太子还在……甚至若是昭明太子早一日登基,是不是就没有了后面的诸王夺谪,也就不会发生那般惨绝人寰的候景之乱,她的家族也就不会…… 想到此处,萧锦玉又摇头失笑,任何事情都没有如果…… 不过,还真是没有想到,陈氏既然代梁称帝,就没有学候景将萧家灭族吗? 这时的凤凰答道:“好像是因为昭明太子生前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为士人之表率,陈武帝赏识其才,便留了萧家这一支在陈朝为官。”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收买人心的办法,历代开国君主为了向众人展示自己的贤明和仁德都会这么做,只不过暗地里却是层出不穷的暗杀。 “那萧家这一代的家主是谁?”萧锦玉问。 凤凰答道:“萧建。” “萧建?”萧锦玉蹙眉。 “卿哥哥可是想起了什么,还是认识这个人?”见萧锦玉神情微露讶异,凤凰又问。 萧锦玉摇头,她倒真不认识这个人,而且在她的记忆中,昭明太子的子嗣中也并没有这个一样叫萧建的人。 “萧家现在人丁如何?子嗣多么?”萧锦玉又问。 凤凰想了一下,摇头答道:“多也不算太多。” “这话怎么说?” 凤凰便答道:“是这样,好像听说这萧氏家主萧建为了萧家人丁兴旺,原本就娶了两房妻室,那两房再发展下来,嫡出的郎君就有七八个了,庶出的也有十几个,不过很奇怪的是,就在几年前,萧家人似乎是感染上了瘟疫,死了好些人,如今活下来的嫡出郎君也就只有一个萧显与萧昀,而这个萧氏显郎,卿哥哥你今天也见过了,听说也是病体羸弱,活不过二十五岁的人。” “还有……我打听了一下,竟然无人知道萧家曾经有姑母这个人,也不知道姑母是为何离开了萧家,而萧家人是否还记得她?” 说到此处,男孩子语气中有些失落,如果萧家人不肯认卿哥哥,仅凭那些信物,就真的能回到萧家么? “你不必失落,我原本也就没有打算寄人篱下。”萧锦玉接了句,又问,“你刚才说,萧建娶了两房妻室,他是肩祧两房吗?” 此时并没有平妻之说,尤其是世家大族之子更不敢逾越礼制,惹人非议,自毁名声,但是若是家族子嗣不多,一名独子倒是可以同时继承两家宗祧。 凤凰却是摇头道:“并不是,萧氏家主所娶的第二位夫人好像是文帝所赐婚,是陈国的一位公主,既是公主之身,必然不想为人妾室,所以文帝便效仿晋时的贾充,给萧氏家主置了左右二位夫人,听说这位右夫人比左夫人可是小了十多岁呢。” “左右夫人?”萧锦玉喃喃了一声,又问,“那位左夫人呢?现在如何了?” “听说不太好,这左夫人自萧家出的那一场疫病之后,连失了几个子女,便也生了一场大病,直到现在都是瘫倒在床,神智不清的,那些人还说,若不是右夫人请了名医来用药养着,这左夫人说不定也早去了。那些人对这位右夫人的赞誉还挺高的。”说到此处,凤凰还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这位左夫人,听说还是出自于陈郡袁氏家族呢!” “陈郡袁氏?” 凤凰点头,萧锦玉的神情便黯了下来。 谁都知道,候景之乱时大肆屠城,“王、谢、袁、萧”这四大过江侨姓世族皆已被屠杀殆尽了,这也难怪陈氏的皇帝敢给萧建赐一位公主为右夫人,没有了家族庇佑,再高贵的身份也不过是脱了壳的嫩肉,任人宰割。 “凤凰,我们今晚便去萧家吧。”心中暗笑思忖片刻后,萧锦玉忽地说道,“在这之前,你再替我给萧家送一封信。” 第013章 来信 信送到萧府之时,萧家的郎主已外出,因萧家的左夫人已瘫患在床,家中一切事宜皆由右夫人打理。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不同于晨时的彤云密布,却是残阳铺照,溥云如幕,萧府的后院笼罩在一层如梦似幻的春色晚景之中。 洒扫的婢子来回忙碌,妇人们聚在一起品茶闲言,还有门下的仆妇们也在偷懒话家常,一切看上去皆十分的和谐美好,其乐融融。 直到一阵咯吱咯吱的车轮辘辘声传入院中,这副好似定格了一般的画面才仿佛落入了一颗石子般动荡起来,聚众闲话的仆妇们直起了身子,洒扫的婢子以及小厮们也自主的让路,一切按部就班如常。 “哟,是小郎回来了!” 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正是萧家名声在外被誉为建康第一俊彦的萧氏玉郎萧显,三夫人萧朱氏不由得拿扇掩了嘴唇,媚声细语的轻笑, 婢女们皆埋头不敢看,因为稍有心的人都能察觉到,三夫人看七郎君的眼中实在是有些灼灼痴迷的过份。 虽说时下无男女大妨,女子遇到自己喜欢的郎君,大可主动表白追求,有的甚至大胆的追求一夕之欢,便如前朝的梁元帝之妻徐妃徐昭佩,因为不满自己的婚姻生活,竟至主动的勾引王公大臣乃至于丈夫身边的近臣随从也不放过, 当然徐妃的结局肯定不好过,梁元帝萧绎对其恨之入骨,又畏其娘家之势不敢明面上动她,便在候景之乱时,借此机会将其出妻并赐其自尽,就连她死后,元帝还写了篇《荡妇秋思赋》来描述其放荡不耻的淫秽行为,以发泄对她以及她娘家的愤恨。 按理说,有此作为前车之鉴,南朝的妇人们当更加遵守三从四德,但这三夫人实在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七郎君萧显不但才情卓绝,就这般如寒山之雪高不可攀的风姿仪容便是整个建康城的世家郎君们也无人能及,正如后世之中一直流传的一句话—— “一入候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萧郎一词已然成了如晋时潘安一般的美男代言词。 但可惜的是,自古红颜溥命,美男竟也如此。 在一众婢女的叹息声中,萧显好似私毫未觉,仍命小厮从容的推动轮椅朝着一座写着“灵清阁”的院落中走去。 院中传来阵阵咳嗽声,萧显在院外停顿了一刻,眉宇间凝上一抹轻愁,然后才命小厮拿出一长方形的木盒子递于廊下正守着的婢女阿如。 “这些药,先煎给她喝,让她好好调养身体,告诉你家娘子,七叔不会让她有事的。” 婢女点头,忙欠身行了一礼,回道:“是,七郎君。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娘子的。” 萧显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女子闺阁他不便进,更何况这还是他的侄女。 “七叔他已经走了吗?” 当婢女提着药走进少女闺房时,正躺在塌上的女孩子立刻支起上半身问。 婢女点头。 女孩子捂嘴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如风中月荷般苍白美丽的小脸上亦染上浓浓的哀凄。 “何至于此,七叔明明知道我这伤寒之病已然入肺腑,除非张仲景与葛稚川那般的名医在世,我兴许还有得救,但只可惜,别说是这两神医能重现人世了,就是他们所留下的那些医学读物都已失传了。” 女孩子的叹息令得婢女鼻头一酸,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娘子何必这么悲观,七郎君再三叮嘱过的,娘子之病或许并未到无药可医的地步,只要娘子不忧思不放弃,七郎君一定能找到名医冶好娘子的病的。” 女孩子便笑了起来。 “那也要看看,我是什么人?如今这个萧家是谁说了算,我父我母皆已去逝,我不过是个让萧家蒙遭不幸的扫把兴罢了。” “娘子,您快别这么说。” 婢女哭得更厉害了。 与这灵清阁里的凄凄惨惨凄凄不同,夫人陈氏的院子里却是热闹非凡,几个仆妇正在她的指挥下摆着房间的摆设。 “把这个玉石盆景放在这里,那个珊瑚枝放在那里,还有这一扇屏风……” 这都是皇家的赏赐,身为陈氏皇族的公主,这些赏赐便代表着她皇室的身份与尊荣。 云隐公主很是自豪,保养得当的脸上亦是春风得意的笑容。 便在这时,有仆妇前来禀报道:“夫人,七郎君回来了。不过是买了些药材回来,别的便无甚其他了。” 思索了一阵,又道,“哦对了,今日在东街的一家茶肆之中,七郎君还与朱家的郎君起了争执,说起来也真好笑,竟是为了十娘子的这个病。” “外人怎么说?”云隐公主问。 仆妇憋笑了一阵,才答道:“说是咱们萧家的十娘子得了相思之疾。” “荒唐,他怎么能那样说!” 云隐公主柳眉倒竖,仆妇吓得一脸懵逼,旋即又见这端着架子的女人竟耸着肩自己偷笑了起来。 仆妇这才扯开脸上的涟猗,僵着脸跟着一起笑。 “诶,这说起来也真是不幸,怪就只怪萧家的祖宗当初没有积好德,这才报应到了子孙的身上。” 云隐公主再说了一句,仆妇闻言一惊,忙挤眉弄眼的给她使脸色。 “嗨,你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口误绝对是口误。”说罢,又一脸的不高兴,向那仆妇低斥道,“这不是没别人吗?你紧张什么?” 话刚说完,就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赶来。 “夫人,管家来了。” 有婢女前来禀报。 “管家,他来干什么?”云隐公主目露猜疑,抬了抬手,“请他进来吧!” 然后命令身边的婢仆更衣,去客厅。 在仆妇的引领下,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忙向云隐公主施礼道:“夫人,外头有人送了一封信来,指明让夫人亲启,奴不好擅作主张,便拿了这信来,请夫人定夺。” “有谁会给我写信?”云隐公主先是疑赎了一阵,方又似想起什么,目露警惕与小心的命令身边的姜妪,“拿来我看看吧!” 说完,又看向那管家:“哦,管家的无事,可以去忙自己的了。” “是,夫人。” 知道主母的意思是让他回避,管家也识趣的忙退了下去。 云隐公主从仆妇手中取过信,打开来看。 不过一瞬间,女子适才还笑如春风的脸瞬间煞白。 “公主怎么了?”仆妇急问。 云隐公主不禁喃喃:“这,怎么可能?” 身子禁不住微有些摇晃。 “退下,都退下去!”姜妪忙命令道。 待下人们都退散后,仆妇也拿起了云隐公主手中的信来看,这一看,也好似如五雷轰顶。 “这不可能!” 姜妪连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公主,那边的人明明来信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而她留下来的那个女儿也被齐国的官兵逼坠悬崖,她不可能还活着!” “有什么不可能,就是死了的人也可能会再活过来,只是她是谁?她又会是谁?” 云隐公主忽然语露疯颠。 仆妇吓得有些惊颤。 “公主,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来那个女人也不过如此。”说罢,女子扭曲的面孔上又露出一丝笑,“不过,我倒要看看,这回来的是何方妖孽?” 这时,门外又有声音喊道:“公主,管家的又来了,说是外面来了人,来给十娘子看病的,请夫人定夺。” 第014章 进门 “看病?” 云隐公主目露狐疑和惊讶,示意姜妪将门外的婢子以及管家再次领了进来。 “说清楚,门外来的是什么人?”姜妪代问。 管家的答道:“是一位郎君以及小僮,说是七郎君请来的名医,专门给十娘子医冶相思之疾的。” “郎君与小僮?”云隐公主再问,“那郎君多大年纪?” 管家摇头:“看不出有多大年纪,那位郎君头戴着帏帽,说是自己身有隐疾,不便见人,但奴看其身形以及那身上所透露出的气度,最多不超过而立之龄吧。” “不到而立之龄就敢冒充神医,他以为我萧家是这么好进的吗?打走吧!” 云隐公主玩弄着自己涂得嫣红的凤仙指甲,懒洋洋的说了句。 管家的犹疑了一刻,方点头道了声是,就要离去。 这时,云隐公主又忽地抬头,轻声喝止:“等等,还是请进来吧!” 管家的有些不解,但见这位右夫人脸上有些高深莫测的温婉笑容,也不再多问,忙退了下去。 待管家走后,姜妪便问:“公主为何又改变主意了?难道公主是怀疑……” 云隐公主便笑道:“我倒想看看,是何方神医,敢自告奋勇的到我萧家来冶病,若是稍有不慎,冶死了人,这个罪名她可担待不起。” 姜妪领会其意,垂首道了声是,也跟着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 萧家的大宅离乌衣巷并没有多远,皆于秦淮河南岸,一居南,一居北,只不过与乌衣巷中严重受战火的洗礼不同,萧家的大宅显得格外的清新夺目,好似平地而起的一座世外桃源,门前石狮镇守,大片的梧桐林环绕于四周,土木结构的建筑虽看上去没有多富丽堂皇,但加上门匾上的字,萧家独有的书香之气,便使这座宅子平添了一些悠远的神秘感。 萧锦玉看了看门前的牌匾,以及十几根柱子所挑起的阔顶飞檐,走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驻足了下来。 梧桐自古便有高贵祥和之称,诗经《大雅》便有诗曰: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有梧桐所在之地必为贵地。 高门大族皆喜植此树。 只不过…… 萧锦玉的眸子黯了黯,伸手抚上树干之时,目光又变得犹为深邃起来。 “卿哥哥,你怎么了?这里可有什么不同?” 看到女子的眸中无故染了几许震惊和凄然,凤凰忍不住问。 “无事,只是觉得这萧氏大宅别有不同,竟然暗合洛书九星之象,可见建它之人一定十分精通堪舆术。” 萧锦玉的话刚说完,身后便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有男子正处发育期的鸭公嗓音说道:“说得不错,我萧氏宅院初建之时,的确是请了这南地最为出名精通堪舆术的郭先生来选址,并建起来的。” 话说着,人已走到萧锦玉面前。 萧锦玉抬首望去,是一个约摸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穿一袭雪白的广袖长袍,看上去一尘不染,面如冠玉,眼含春度,眉眼皆细长上挑,是标准的剑眉凤目,整个人的气质称得上“君子如玉,丰神俊朗” 不过,萧锦玉却从这少年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极危险的气息,就好似触动了原主灵魂的不安和躁动,如同刚才她抚摸那颗梧桐树时,内心所升起的逃避感一样,她似乎从原主的记忆中看到了一些零碎的画面。 比如说,无数次的跪伺堂以及鞭笞。 再比如说,眼前这个人,曾以甜言蜜语哄得原主与他偷尝禁果,以享一夕之欢,最后在她怀有身孕时,又在萧家所有人面前指责她以狐媚之术惑他在守孝期间犯错。 最后萧家做主,打掉了她腹中的胎儿,在齐周两国使臣来到陈国之时,将原主送给了一名齐使为妾室,之后便是更纷乱的记忆以及无尽的痛苦。 原主大约是不愿去回忆那些事情,萧锦玉也无法再看清那之后的命运。 不过想也知道,这少女前世的结局也并不好过。 “你很不甘心,是吗?” 心中默念着,她抬手捂了一下微有些灼痛的胸口,目光紧紧的盯着眼前这位少年。 似乎以为女子已沉迷于他的容貌,少年眸中隐有些自得,负手摆出一副雍容华贵的气度,调笑道:“你是何人?看上去年纪不大,竟也能看出这选址是暗合了洛书九星之象?你可知道这洛书九星之象有何喻义?” “不知。”萧锦玉随口答了句,“我只知道,当年郭璞以洛书九星之象选址建造太极殿,可十年不到,就被攻进台城的苏峻烧毁,整个太极殿化为灰烬。” 少年的脸色陡然一变,颇为不悦。 萧锦玉没有再理会他,这时,门上已有管家的走了出来。 “我们家夫人由请——” 话说到一半,发现少年在此,忙躬身哈腰谄媚道了句:“是八郎君回来了。” 原来这便是凤凰所说的萧家所活下来的两位嫡出郎君之一萧昀。 萧昀点头,指了指萧锦玉问:“这位是谁?” “回八郎君,这位是前来给十娘子医冶相思之疾的医……医者,是七郎君请来的,夫人允了让她进去一试。” 这一试的含义,萧昀心中了然,母亲早已见那萧十娘萧若灵不顺眼,不过是大房所留下来的遗腹子,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之后没过几年将自己的父亲也克死了,母亲将她当亲孙女养着,可这丫头倒好,狼心狗肺,处处与母亲作对,这次自己不慎落水生了病,也不过是想给母亲难堪罢了,看看她这个主母怎么苛待她这个孙女,却没想到这一病将自己给作贱的快没了。 “哦,原来还是位神医啊!不过,我这位小侄女的病,怕是不太好医,你可要想清楚了。” 萧昀这句话自是对萧锦玉说,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话还没说完,就见萧锦玉带着一名小僮已往他们萧家大宅的大门口进去了。 人家压根儿就没把他当回事。 管家的眼尖,看着这位顽世不恭惯了的八郎君手指狠狠的抓着衣袖,就差没将那袖子扯破了。 “八郎君,您没,没事吧?”管家的问。 少年这才发现自己风度有失,将怒气压了下去。 “无事。” 走了几步,又回转身道:“对了,找个人给我盯着他们,看看他们何方来历?” “是。” …… 绕过影壁之后,萧锦玉才知道原来萧府竟有这么大,一眼望不尽的假山池水,亭台楼阁,古戏台,玉玲珑,还有花木峥嵘,群檐叠翠,大约绕过了十来座亭院,穿过数个拱桥,才走到一座写着“凤秀阁”的院落之中。 院中植满了时兴的月季、芍药,如织绵一般贯穿整个亭院,整个院中弥漫着鲜花的馥郁香气以及一种奢靡的富贵之气。 走到门前时,便有一穿着颇显贵气的仆妇前来迎接了。 说是迎接,可仆妇身上所透露出来的气势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受到礼遇,反而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 “你便是那主动来请医病的神医。”仆妇语带揶揄的问。 凤凰见到这态度有些不满,萧锦玉赶紧压住了他的手,答:“是。” “那便随我进来吧,来我萧府,总要见见我萧家的主母才行。” “是。” 两人紧追着仆妇的脚步走进了一座宽阁的厅堂,就见一名身着流彩暗花云锦长裙的女子坐在上首,女子容颜鲜丽,雍容华贵中透着一丝娇媚,使得其年龄看上去仅有二十多岁的韶华之龄。 但作为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母亲,这女人的年龄应至少也在三十岁以上。 这便是萧家的主母,云隐公主?那个被文帝赐给萧建的右夫人。 可萧锦玉却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第015章 看病 虽年岁偏长,女子身上已透露出成熟的妩媚以及世家贵妇所拥有的雍容贵气,但这艳丽且颇有些张扬的五官以及目光中所隐含的欲望与沉腑,都让萧锦玉不得不联想到那个人。 当朝天子之堂妹,也便是陈武帝陈霸先之女,陈见琛。 只是十几年前,她还不是公主,陈师利也不是天子,陈霸先更不是开国帝王,而仅仅是一个寒微出身的乡间里司,若非得到祖父的举荐以及新喻候的赏识,陈氏也许永远都走不进南梁的政冶中心,也就更不可能有之后的代梁称帝。 陈霸先在新喻候萧映的提携下,从一个小小的油库吏逐渐升为一边疆大吏,掌军事兵权,陈氏一族也跟着一起鸡犬升天,作为陈刺史之女的陈见琛在那时不过是一名卑微怯弱的寒门之女,于偶然一次的宴会上见面时,望向她的眼神里有的是无尽的羡慕以及一种灼热的让人无法看清的欲望。 那时她还并不能明白这种欲望是什么,如今想来,大概是想将她取而代之,抑或是凌驾于她之上。 不过豆蔻之龄的少女,那眼神中所燃烧着的野望私毫不输于男子,与她的堂兄陈师利更是如出一辙。 十数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如今的她不再是谢玉卿,而那个女人想必也有很大的改变吧? 思绪拉回,萧锦玉打量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在好奇的打量着她。 “你便是七郎所请来的名医,你是何时与我萧家的七郎相识的?你姓什么?叫什么?”云隐公主已开口问,长长的指甲敲击着一只白瓷盏,眼中露出一丝试探与倨傲。 萧锦玉轻声一笑,凤凰似难以忍受这个女人审讯似的傲慢态度,抢先答道:“萧氏显郎名传江左,天下谁人不识?再说了,我卿哥哥是来给你们家娘子看病的,不是来接受你审问的,她姓什么名什么关你何事?” 云隐公主的脸色一僵,整个萧氏大宅之中,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大胆,你是从哪里来的野小子,敢这样对我们公主说话。”觉察到主母的不悦,姜妪立声喝道。 云隐公主却抬手制止了姜妪的厉喝,将目光细细打量向了凤凰。 “好俊俏的一张脸,小小年纪已是这般姿容,长大了不知是何等绝色,想来比之当年令文帝痴迷,不惜要逆天改命封为男皇后的韩子高也不为过吧。” 云隐公主忽地叹了一句,姜妪老脸一红,目光扫了一眼凤凰之后,也识趣的躬身退了下去。 “也好,我不问你们如何与七郎相识,也不问你们姓名,不过,本夫人却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萧家的娘子不是随便给人看的,哪怕是医者也不行,如若你们能医好她,本夫人自然重重有赏,若是医不好,那你们,也别想再离开萧家了。” “不离开萧家?那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凤凰问。 云隐公主意味不明的一笑,没有正面作答,只道:“到时你就知道了。”言罢,又吩咐身后的一名老妪道,“带他们去灵清阁吧!” 这般故弄玄虚的作态。 凤凰也不屑于理睬。 两人随着那老妪走了几步,忽闻身后又传来声音道:“哦对了,你们既不愿自报姓名,总该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们吧?” “我卿哥哥姓……” 凤凰正要回答,萧锦玉打断:“葛。” “葛?难不成还是葛洪葛仙翁之后?” 云隐公主晒笑了一句,萧锦玉没有理会,驻足片刻后与凤凰一起随着那老妪到了萧氏三娘所住的灵清阁。 一路上,从老妪的口中有了解到,原来这萧十娘是萧家长房所留下的独女,萧家长子萧祺乃是萧建与左夫人萧袁氏生下的第一子,十四年前,萧祺不顾家族反对娶了一低等士族女冯氏为妻,一年之后,那冯氏便生下一女,却因产后抑郁不久便去逝了, 冯氏去逝后再过了一年,萧氏族长便想让萧祺与朱家联姻,可未想这萧祺竟是长情之人,说是要为妻守制,三年不娶妻,可三年未到,这萧祺便得了咳疾,也跟着去了。 如今长房也就剩下这萧若灵一个孙女,而且还是个不长命的,给府中平添不少晦气,又因这少女似命中带煞,谁挨着她谁倒霉,萧家从上到下乃致仆妇都不怎么待见她。 所以萧家的主母云隐公主便给她安排了一个偏僻幽静特别适合静养的地方,美其名曰好好给她养病,谁也不能去打扰。 站在杂草丛生滕萝密布的小宅院门前,萧锦玉望了望四周寂寂没有半分烟火之气的环境,不由得心叹,这还真是一个无人问津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若是夜间行于此,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进了一座无人居住的鬼屋。 “两位郎君,这便是十娘子的住处了。” 老妪道了一声,萧锦玉回神过来点头,又跟着走进里屋,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正斜躺在一张床塌上,削瘦的身子单溥得跟纸片儿一般,少女咳声不断,似还夹杂着浓痰,床塌边一个双丫髻的婢子正端着一痰盂,给少女轻拍着背,旁边一几上摆着的是一碗喝了一半的药汤。 地上还洒了一片,许是这少女刚吐出来的。 “女郎,这药你可一定要喝下去啊,边喝边吐的,这身子可怎么好得了?” 婢女看上去一脸的着急。 “这可如何是好?七郎君可是再三叮嘱过的……” 这时,萧锦玉说了句:“凤凰,你去将那药端来,我看看。” 婢女忽闻其声,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才发现屋了里进了一位仆女,还带着两位身份不明的外人。 婢女一眼便认出了仆妇是主母院中的魏妪,忙欠身施礼道:“奴见过魏妪,不知妪来此,可是主母有何吩咐?” 世家大族之中便是奴仆也是有严格等级划分的,可见这婢子与这老妪的身份相比,不只低了一星半点。 “你家娘子的病可有好转?”受到如此礼敬,魏妪自然也摆高了架子。 婢女连忙答道:“女郎,女郎的病……” “是好,还是没好,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婢女有些怯怯,忙答:“是,奴不敢撒谎,女郎的病怕是……” 床塌上的少女立刻送来一眼神,支起身子接道:“劳妪代我多谢祖母关心,我的病已好多了,不劳祖母挂怀。” 魏妪却是一晒,语含嘲讽道:“十娘子也不要强撑,说什么诛心的话,主母可是时时惦记着十娘子的身体,怎么说,十娘子的命也是大郎主与大夫人换来的。” 少女的脸色微微一变,毕竟年少,一双清眸中已然渗出抑制不住的愤怒。 “这不,主母又请了位名医来,再给十娘子看看。” 魏妪再补充了一句,少女这才将视线投向萧锦玉,只看过一眼,便有气无力的说道:“不用了,代我多谢祖母,我这病怕是医不好了,若是过气给了他人,反倒不好,就让我在走之前,最后再积一点德吧!”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这个世上,人活着本就是一场煎熬,但能活着,却是你最大的福气和幸运,既得福运,又为何求死?” 少女倏然抬起了头,似乎这才正眼看向萧锦玉。 此时的萧锦玉已然走到她面前,就着一塌几坐下来,温言道:“看着我,将手伸出来吧。” 少女将信将疑,但萧锦玉的声音似乎能带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定感,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一截皓腕摆在了叠起来的帕子之上。 萧锦玉伸指点向了她的腕上,过了一会儿,又道:“再伸出舌头来我看看。” 少女犹疑了一刻后,也照做了。 萧锦玉看过之后,问道:“你是一个月前落过水?所以才得了这咳疾?” 少女还没答话,她身边的婢子连声道:“是是,娘子的确是一个月前不小心坠入池塘,之后便开始全身发烫,然后便开始咳嗽的。” 一个月前还是冰雪消融之际,池水中可能还结着冰,其寒冷刺骨可想而知。 萧锦玉从少女的眸中看出一抹警惕和凄然。 过了一刻之后,她站起来说道:“一个月前落水,寒气入体,之后虽多服解寒毒之药物,却并未阻止寒气入骨,凝而不散,久而久之,便落下咳疾之症。” “那可有办法医冶?”婢女连忙问。 萧锦玉看了看少女,又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忽道:“若是一般的寒疾之症,好冶,但这个……”顿了一刻,“我可以开一剂药方试试。” “幽昙,快给这位神医取笔。”少女连忙命令道。 那名唤作幽昙的婢子忙答了声,便从一箱笼中取了笔墨纸砚来。 不过是最为普通的羊毛笔与麻纸,与她前世所用的鹿毛笔与佐伯纸实在是相差甚远。 萧锦玉提笔就着粗糙的纸面上写起字来,片刻之后,便准备将写好的方子递交给萧家十娘子萧若灵,便在此刻,那一直旁观着的魏妪便开口道:“等等,烦请葛郎君将这方子给老奴看看,还请郎君见谅,凡是过口的食物与药物,都要经我们主母检查。” 第016章 反转 萧锦玉没有任何异议,任由那老妪拿了方子脚步匆匆去了云隐公主所住的凤秀阁。 云隐公主二话不说,就叫了府中的疾医来看。 那疾医拿了方子颦颦蹙眉,云隐公主便问:“如何?这方子开得与你有何不同?” 疾医答道:“回夫人,奴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同,这也不过是一幅很普通的冶疗伤寒的方子。” 云隐公主晒笑:“呵,我还以为这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神医,原来也不过如此。” “神医?”疾医似乎很诧异,眉宇间显露心事重重。 “怎么?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疾医忙垂首答道:“这方子虽开得极为普通,可是这位医者所写的字,却很是别具一格,甚至让奴想起了一个人。” “像谁?”云隐公主提高了警惕。 疾医刘吕的身份有点特殊,他原也是士族子弟,因自幼喜读医书,后拜了一名建康城极有名的名医为师,从此苦苦专研而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医者,虽为医者,刘吕也一样没有放弃士族子弟喜好交游的习性,在一次宴会上出诗成章,又大谈晋时名医葛师之道,被当时南梁的太子萧统所看重,从此便入了东宫,成为昭明太子的专属御医。 “夫人也知道,奴原本为昭明太子的专属御医,太子性好山水,酷爱文学,时常于东宫摆宴,邀请建康城各大世族的子弟去参加他的清谈雅集,以文会交流,不议经史,凡是在宴会上出彩的诗文都会被太子选入集中,以流传于后世。” “这我当然知道,昭明太子所主持的《昭明文选》,专收诗文词赋。”似明白什么,云隐公主问,“你想说,这位医者所写的字,与你所见过的某一位世族子弟相似?” 疾医又摇头:“并非世族子弟,而是一位女郎。” “女郎?” “是,谢家的嫡长女谢玉卿。” 一听到谢玉卿三个字,云隐公主与姜妪的脸色皆是骇然一变。 “大胆,你怎可在公主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姜妪忙喝了一句。 或许现在已有不少人将这个名字遗忘,可在十几年前,谢玉卿这三个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如今虽不是山河稳固,海清河宴的盛世,但南朝已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可就在这稳定来临的前夕,南朝抑或是前朝南梁曾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灾祸劫难,这场灾难并非天灾,而是人为,谢玉卿便死于那场灾祸之中,连同着她那不可撼动的世家大族都一起覆灭了。 真是可笑啊!那个在建康城扎根了百年,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的高贵名门,那个只能让人仰望,将她们这些人衬托得如蝼蚁般落进尘埃里的门阀大族,竟然一夜之间也倾覆了。 天地四时,犹有消息,水云星月,犹有长损,看来这世间果然没有什么是长久的。 “夫人,非是奴一定要提起这个人,而是她曾经所独创的那种字体,连昭明太子都赞‘爽利挺秀,骨力遒劲’又兼‘形质之簇新、法度之严峻、气势之磅礴’,就在当时的整个世家大族之中,都无一子弟可及啊。” 云隐公主闻言,立刻又拿了那方子来看,就见这纸张虽然粗糙,可纸面上的字果真如一个个镌刻上的一般,她刚才不过是扫了一眼,没有当回事,如今细看,竟然不自觉的吸引其中。 她也听说过的,那个女人所写的字,与她所画的画一样,看了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深陷其中。 云隐公主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她不是早死二十年了吗?而且……” 而且在她皇兄那里,这个名字已然成为了一种禁忌的存在,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建康城都不许再议谢玉卿这个名字。 见云隐公主失态,疾医又连忙答道:“夫人莫急,奴只是说像罢了,但这方子上的字与那位谢氏才女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想必不过是个初学者,只见其形而未有神韵。” 的确,那个女人所独创的柳明体在当时是有不少人模仿。 听疾医这么说,云隐公主心中的恐惧消去了一大半,又不禁怒道:“既然不是很像,那你还提她做什么?大白天的还以为鬼找上门来了呢!”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疾医低头,掩去眼中的一抹诧色。 “下去吧!下去吧!” 云隐公主不耐烦的摆手,疾医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疾医一走,姜妪便送了一杯茶来,给她镇神。 “公主,您别动怒,依奴看,这个刘吕就是胡言乱语,扰公主心神,不如公主将他打发走了算了。原也不过是个落迫的乞丐罢了,他当真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多年前那位得昭明太子器重赏识的士族子弟,时不时的在公主面前卖弄文采,也不嫌臊。”姜妪说道。 这刘吕的家族也是在候景之乱时被杀得所剩无几了,七年前,云隐公主在一处荒废的宅子前碰到了这个衣衫蓝褛独自伤感的男人,在问及姓氏与过往之后,便将他收入了府中为疾医。 “他们这些士族子弟就是这样,喜好卖弄文采,他爱卖弄就让他卖弄好了,也不过是多养着一个人,我萧家又不是养不起,何况他的医术也曾得到过昭明太子认可的。” “得他认可又如何,昭明太子最后还不是死于病中。” 云隐公主横了她一眼,姜妪便不说话了。 那昭明太子死得着实蹊跷,原不过是在自己府中游塘时不幸落水撞到岩石,伤了腿,可未想一点小小的伤最后也能要了他的命。 “我原以为这回来的人不过是个贱种余孽,不想竟还扯出这些有的没的来。”将白瓷茶盏丢至案几上后,她又问,“你说,这两人会不会是那贱种派过来先试探我的?” “不过一封信而已,公主也莫要太当真,这写信之人是不是那个女人之子还是两说,再说了齐国的那位郡君夫人,也不是吃素的。”说到这里,她又小声道,“而且,当年那件事情又不是夫人您决定的,是那个女人自己不知廉耻,犯了错,被萧家赶出门,与公主您又有何干?” 云隐公主目光闪了闪,连忙拿了之前所收到的那封信来看,并未看出什么相似之处,转瞬脸上的愤怒与忧愁消失不现,又换了一幅慵懒妩媚之态。 “不管怎么说,还是需小心防备一些,若是像当年的梁帝引狼入室,我萧家也就要毁了。” “这是自然,奴一定会派人将那两位郎君给看紧了。” 说到此,姜妪似想到什么,又低声问:“不过,那位小郎君,公主是打算……” 想到之前云隐公主竟突然提到韩子高,还拿那小郎君与之相比,姜妪的心可是狠狠的抽了一把,这韩子高刚死于狱中,在当今天子看来,无疑也是如那谢氏才女一般禁忌的存在。 而且这韩子高当年…… “姜妪,你可知,我皇兄为何一定要让韩子高死?” “天子之心岂敢揣摩,老奴自然是不知的。” “这个韩子高说是男颜祸水也不为过,他能令当年的玉华公主因相思而玉殒,令王家被灭满门,自然也就能令一国覆灭。” “文帝为了他不惜得罪满朝文臣,执意要立他为男皇后,这样的君王又如何能得臣子之心,又如何能长久?” “一个蛊惑君王的祸国殃民之人,我皇兄又岂能让他活着。” “是,公主所言甚是。”姜妪忙谄媚的说了一句。 云隐公主又话锋一转:“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比较隐秘的原因,没有人可以猜测到……” 说罢,见姜妪一脸好奇的望着她,她又不说了。 “罢了,你去看看那边情况吧,还有这方子……照着这上面的将药送去,看看这萧十娘到底还能活多久,原本还想将她……”说到此处又是一叹,“也罢,这条命能续着就续着,也不枉我们祖孙一场。” “是。” 姜妪笑着,拿了方子出门,便递交给了魏妪,再低声交待了一些事情。 …… 此时, 萧十娘的灵清阁中却是隐入一种诡秘的静寂。 年幼的少女与萧锦玉隔帘相望。 “你并非医者,你也不是来给我看病的,你来我萧家,意欲何为?”待那魏妪走了片刻之后,少女忽然支起身子,微有些讥诮的看着萧锦玉,开口问。 第017章 真相 萧十娘的话问得突然,却也在萧锦玉的意料之中。 萧锦玉便是一笑:“看来十娘子应是个聪明人,却也相当的愚蠢。” 萧十娘的脸色一变,就听她道:“你的病并非一个月前落水而留下,事实上你身体里的寒疾是你从娘胎里带来的,你平时也多有服温良解寒毒的药物来保养身体,你养得很好,原本身体已无大碍,可你却自己跳入冰水中,令得体内的寒疾复发,寒毒入侵骨髓……” “你胡说,我家娘子怎么可能自己跳入冰水中,她是不小心的……不,她也不是不小心的,她是被人害的……”婢女幽昙有些愤怒愕然,忙插嘴道。 萧十娘将目光投向她,忽地命令道:“幽昙,你下去吧!” 婢女有些幽怨,迟疑了一瞬,方欠身退了下去。 待那婢女一走,萧锦玉也示意凤凰在门外守着。 房间里静默一刻后,萧十娘便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萧锦玉便笑答道:“从一进门开始,你不喝婢女给你喂的药,并非你喝不下,而是你不敢喝。”言至此,又指了窗台前的一盆本已盛开却发黄委焉的昙花,问,“你很喜欢昙花,你的婢女名字也叫幽昙。” “是,佛语有言,优昙花为祥瑞灵异之花,刹那芳华,一瞬间的永恒。”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话,你喜欢昙花,却又痛恨它的生命短暂,你将每日自己应喝的药都喂了这昙花,你到底是想救活它,还是想让它早点死?” 萧十娘的脸色再次一变。 “其实这药根本就无毒,而且这还是你府中最疼你的萧七郎君送来的,你不喝倒不是因为你戒备心太重,而实是你本就想将病拖着。” 说到这里,萧锦玉又看向她,沉声道:“你是在求死,或者说,你是在报复什么,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在我看来,不是智举,而是非常愚蠢的行为,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萧十娘有些不悦。 “你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我现在……” 话说一半,她的话忽地又顿住。 蓦地望向萧锦玉。 虽然隔着一层帏纱,可萧十娘却似能感觉到一道凌冽目光的注视,这道目光或含着冷诮或含着慈悲,但绝对没有半分的怜悯,有的只是看尽世间一切繁华世俗的淡然与超脱,就如同这个人身上所透露出来的气质一样,高远,神秘,还有一种不流于世俗洞彻一切的超然。 “你是什么人?我感觉我好似见过你?”萧十娘忽然问。 萧锦玉一笑。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说得也不错,我并不算是一名真正的医者,我来这里,也确实有我的目的。” 说到这里,她将遮面的帏纱撩了上去,看向萧十娘道:“我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话说一半,却见萧十娘目露惊疑,脸色骇然一变。 “你,你是?” 她嗫嚅着唇瓣,一幅见到熟人又惊惧的样子。 “你见过我?” 萧十娘又连连摇头:“不,不曾见过,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萧十娘又不答了,只晒笑着摇头道:“那个人我也只远远的见过一面,许是我看错了,只是感觉相似而已,根本不像的。” 萧十娘语无伦次,似在掩饰什么,萧锦玉也不追问其由。 “哦,对了,你想让我帮什么忙?”似想要岔开话题,萧十娘转而问。 萧锦玉顿了一刻,答:“我想见你的亲祖母,也便是这萧府之中的左夫人。” 萧十娘的神情再次一怔。 这时,门外传来凤凰的声音道:“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家夫人是怀疑我卿哥哥所开的方子有毒么?” “并无,并无,小郎君这话说得就严重了。不知你家主子可爱吃些什么,夫人也好早准备饭食。” “饭食就不必了,我卿哥哥吃不惯别人家的东西,要是不小心被毒死了怎么办?”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原本还谄笑着的魏妪,脸色顿时被气得铁青,她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妪又不好跟小孩子计较,只得憋着气不说话。 转眼,那男孩子也跑进屋里去了。 魏妪直在心中气叹:白长了一幅人见人爱的脸,真是可惜了这幅好姿容。 没过多久,就见那头戴帏帽的郎君与这男孩子一道走了出来。 “萧十娘的病并无大碍,照着这方子上抓药,用艾水煎煮半个时辰,服上一个月,就可全愈了。” 萧锦玉驻足说道。 与那男孩子相比,这位医者的态度真是礼貌多了。 魏妪心里舒坦了不少,旋即心中冷笑:连府中疾医都说,这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冶疗伤寒的方子,与他之前所开的差不了多少,这个小郎君倒是挺会说大话,抑或她根本就是随便一说,想借此机会离开。 果然,她这般想着时,萧锦玉已与那男孩子错开她的视线,从旁走开了。 “等等——”魏妪连忙赶上去拦在了他们面前,“二位还是留在我们府上吧,我们夫人早已为二位准备好了住处,一切饮食所需之物,都会应二位的要求所送去,夫人必以客礼相待。” “我们要走是我们的自由,你们夫人难道还想软禁我们不成?”凤凰不悦的怒道。 魏妪的脸色再次僵了一僵:“这怎么会,十娘子的病还未真的全愈,我家夫人不过是想留二位郎君一些时日罢了。” “说是留,可实则是想监视我们,这些后宅的伎俩,你以为我们看不懂么?” 听到这句,魏妪也怒了,忙喝了一声:“来人!”将早已安排好的一些仆妇唤了出来。 七八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急吼吼的围上,看上去还真像是在他们四周筑起了一堵墙。 “未想这建康城号称清望名门的萧家也会使这一套。”凤凰愤怒的握紧了拳头。 这时,有男子声音传来道:“你们在干什么?” 魏妪回头,见来人正是那个双脚不便已瘫坐在轮椅上的七郎君萧显,眸中微闪过一丝不屑,忙欠身道:“回七郎君,是府中来了一位医者,来给十娘子冶病的,这医者事先与夫人有约定,如若能冶好十娘子的病,便重重有赏,如若不能,便要卖身为奴留在我萧府之中,任由夫人差遣,可现在……” 凤凰心中不悦:他们何时说过要卖身为奴? 话未出口,就听那萧显也问道:“既然是这样,那十娘子的病可能冶?” 魏妪道:“这位医者说能冶,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撒谎骗人呢?十娘子病还未愈,他们就想领了赏金离开,岂能有如此好事?”说到此,她又道,“哦对了,这位医者还说,是七郎君您请来的呢!” 萧显便将目光投向了萧锦玉,他也正是听说府里有人报了他的姓名而来给三娘看病,所以好奇着过来瞧瞧,未想来人还是今日在茶肆之中仅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 “请问你是兰陵萧氏之人么?” 他还记得男孩子问出这句话后,他身边那位年轻人立即站出来阻止,先前还不觉得,如今思之,倒觉出其中有几分异常来。 他问这话绝不是攀附,而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他是否是兰陵萧氏之人。 念及此,萧显也不拆穿,只道:“不错,他们是我请来为三娘冶病的医者。” 魏妪脸色微赧,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是江湖骗子,七郎君也敢……” “是不是江湖骗子,那也要等三娘的病好了再下定论,由不得你一个下人来置喙!” 萧显厉声道了句,魏妪连声道是,不敢再说话。 “下去吧!” 萧显再下命令,魏妪迟疑着不肯离开,嗫嚅着唇瓣还想说什么,又听萧显道:“来者既是客,客人的去留乃是他人意愿,尊重他人意愿方才是待客之道,你在我萧家也呆了十几年,莫非连这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懂?” 魏妪的脸色一红,又听他道,“你去回了主母,这位医者,我以后定还会请来,若是三娘有什么三长两短,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是,七郎君,那奴便退下了。”说完,便匆匆走了,那些仆妇也散了开。 待那魏妪灰溜溜的跑开后,萧显才看向了萧锦玉与凤凰,伸手温声道:“二位若是无事,尽可离开吧!” 第018章 像谁 没有问他们为何会借他名头入府,也没有问她如何冶好萧十娘的病,这位萧七郎君二话不说就放他们走。 “萧氏显郎果然真君子也。” 说完这句后,萧锦玉也不客气,带着凤凰一起朝院外走去,但走了几步后,忽地又顿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少年气质恬淡而高远,有与世无争的淡泊,也有令人高瞻仰止的华贵雍容,哪怕身具残疾也私毫不损他与身俱来的高贵气度,这便是世家大族这种钟灵毓秀之地所培养出来的卓越气质。 萧锦玉不禁有些恍惚,总觉得这少年与前世的昭明太子颇有些相似。 没能挽救太子性命曾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乃致于对这个同样命不长久的少年她也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念头,她便收回心神继续向前走去,临走时说了句:“若乃登高目极,临水送归,风动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渊,开花落叶,有来斯应,每不能已也。萧氏显郎心态很好,如能真像你所写的这样,许能高寿。” 萧显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待回神之时,方才觉察到萧锦玉二人已离去。 “郎君,您怎么了?那医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身边的小厮不禁问。 《登高赋》是萧显曾在一次清谈雅集上所作出来的文章,一时被当时的中正官评为二品之上品,在建康城中广为流传。 小厮自然不懂词赋之类的东西,他所关心的是最后一句:“他说郎君您许能高寿?” 萧显并非天生的残疾,他身上所留下的清咳之症也是在建康城中一场大疫之后才感染上的,萧家的郎君死了好几个,他是左夫人所留下的唯一一位嫡出的郎君。 萧显自小就喜好读书,五岁时就能通读经史,比当年的昭明太子差不了多少,家主对他犹为钟爱,每每见到,都要叹一句:“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可谁曾想初学骑射之时就摔下马,折了腿,从此只能用轮椅来代替双足,之后又不幸感染上疫病,人是活下来了,可也被医者判定伤了本元,能活过二十五岁是万幸。 家主寄予在他身上的希望落空,从此以后,除了一些惯常的嘘寒问暖便不再考教他学问,对他的关注培养也不如右夫人所出的八郎君萧昀。 府中甚至有人私底下传,八郎君萧昀定会是萧家下一任的家主。 小厮不禁在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若是家主不幸驾鹤西去,左夫人又是那个样子,府中皆是右夫人掌中馈,到时候还哪里有郎君的活路? 此际听到有人说,郎君可以高寿,他心中自是喜不自禁。 哪知他这般想时,萧显一盆冷水泼下:“不过一句戏言,你不必当真。” 言罢,又道:“风动,送我去灵清阁,我去看看三娘吧!” 名为风动的小厮忙答了声:“是。”便推着轮椅朝萧十娘的院中走去。 一看到萧显过来,守在廊下的婢子忙前来迎接。 “怎么样?十娘现在还是喝不下药吗?” 婢女颓然点头答:“是,总是喝进去的少,吐出来的多。” “那位医者怎么说?”萧显又问。 婢女眼中亮光一闪:“那位医者倒是说,娘子病没什么大碍,可以冶,可大家都说那医者是骗人的,娘子都病成了这样子,哪是一句话无碍,就能好的。” 萧显若有所思。 这时,屋内传来萧十娘的声音:“是七叔来了吗?请七叔进来一下吧!” 婢女连忙应了一声,望向萧显。 萧显点头,命小厮推着轮椅走进了阁中,但在门前时又停了下来。 “七叔,无妨的,阿灵已整衣装,你到我屋中来,阿灵有话与你说。” 听到少女气若游丝的声音,萧显更加心疼,也示意小厮推了门,走了进去。 一入门,就见少女身着一袭洁白的广袖留仙长裙,身子骨瘦弱得不胜罗衣,小脸也是苍白苍白的,原本如秋水般的眸子也失了神彩,整个人如随时可凋零的幽昙。 少女轻咳了一声,从枕下拿出一绢帛来:“七叔,你看。” 小厮忙取过绵帛送到萧显手中。 萧显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的分明是药方,字迹隽秀又透着入木三分的劲力,颇有形如柳而携山河之势的磅礴之风。 “这是?” “那位医者私下给我的药方,他似乎知道我在萧家的处境,事先还特意开了一张假的药方给魏妪来掩人耳目。”说到此,萧若灵又问,“七叔,你知道此人吗?我刚才见了他的容貌,怎么觉得他和一个人很像?” 此时的萧若灵还真以为这位医者是萧显所请来的,自然以为他们相识。 “和谁很像?”萧显问。 萧若灵忖度了一刻,方才答道:“便是最近刚死于廷尉之中,曾被文帝所宠信的我南陈第一美男。” “右卫将军韩子高。” 萧若灵话音一落,萧显的脸色便是大变。 萧若灵还从未从这个处变不惊的七叔脸上看到如此震惊的神色,忙问:“七叔怎么了?” 萧显沉吟了好半响,才摇头:“无事,三娘,你若不放心,这个方子我拿出去问问别的医者,看是否可行,若是可行,七叔再给你抓药回来。” 因为不放心别人,所以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这府中又有谁能如他,为一个侄女做到如此。 萧若灵心中自然感动,不禁涕泪:“七叔,都是阿灵不懂事,以后不会让你操心了。” 她瞒了萧显,将所有药物都倒进花盆,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片心意。 “无事,你是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我自然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顿了一声,又补充道,“包括你的婚事,你若不想,七叔会帮你想办法,以后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萧若灵抬眼惊诧的看向萧显:“原来七叔你,都知道。” 知道她为什么拖着病,知道她并不满意主母给她指定的一门婚事。 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萧显带着疑问走出了灵清阁。 一出灵清阁,他便拿出绢帛仔细瞧了一番,越瞧越觉不可思议,忽道:“风动,我们再出去一趟吧!” …… 夜幕降临之时,月色也跟着洒了下来,院中影影幢幢的佳木笼罩于一片水一般温润的光氲之中。 静寂的天幕上,星辰遍布,有几粒星子格外耀眼,不停的闪烁。 刚收拾好房间的凤凰跑出来,就见萧锦玉独自一人坐在一石桌旁望天,手中似乎还把玩着一只罗盘。 “卿哥哥,你在做什么?” 凤凰好奇的跑过来问,但见那罗盘上似乎还写着繁复的字体,反正他也不认识。 萧锦玉便指了正北空中一颗闪烁得最明亮的星辰道:“凤凰,你看,破军星已入桓内,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与七杀与贪狼同宫了。” 《易经》里的紫薇斗数,凤凰也是听说过的,有所谓天人合一,天上星势一如人间命运,这每一颗星辰许都会对应着人间某一人的命数。 “破军星与七杀同宫,会怎样?” 萧锦玉答:“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七杀为搅乱世间之贼,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当这三颗星同时出现于桓内,天下必将易主!” “啊?原来如此,那这么说,这南陈也并非能长久?”凤凰似乎有些兴奋,“卿哥哥,这颗破军星又会是谁呢?想不到卿哥哥还会看天象?卿哥哥是不是还会占星之术?” 在凤凰的一连串询问中,萧锦玉沉默了下来,她的确会占星之术,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天赋异禀,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天赋不过是来自于她祖上所留下的一本手扎,但即使有这种天赋又能如何? 前世,她也预测到了大梁的命数气尽,也算到了那颗使大梁毁灭天下纷乱的七杀之星,可结果又如何呢? 哪怕能知后世命运,她依然算不准人心。 就如那梁武帝,明明有数次可以阻止候景叛乱,使建康城百姓免于那种几近灭绝的灾祸。 可是他不信,不信一个只拥有二千兵马的小蟊贼会掀起如此大的兵祸,不信自己佛性的慈悲感化不了这个被高魏所弃的外来客,更不信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父子之情会那么经不起权利的诱惑,一个个狼心狗肺的弃他于不顾。 萧锦玉没有答话,凤凰也不再多问。 过了好一会儿后,萧锦玉才开口忽然问了句:“凤凰,你是不是说过,我母亲不让我以真面目面见他人,尤其是建康城里的人。” “是。” “为什么?” 第019章 约见 凤凰思忖了一刻,摇头:“这我便不知道了,不过我猜想,大概是因为卿哥哥长得很好看,姑母怕让人看见了起歹心,就如那郑十四郎一样。” 萧锦玉摇了摇头,她敢肯定原主的母亲萧氏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也许这正与原主的身世有关。 “我长得很好看吗?” 凤凰连连点头答道:“嗯,即便是在北地,以美貌出众的高家,也难找出一人能比得上卿哥哥。” 那个以兰陵王为代表的高家吗? 前世的时候,她便有听祖父说过,高家的先祖,那个不过是驿兵出身的高欢便是因相貌出众而被北魏权贵之女娄昭君所相中,北地女子素来豪爽不拘礼节,对心仪男子的追求比南地女郎更为大胆,娄昭君更是高亢明爽,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嫁了无权无势的高欢为妻,但从此作为真定候之女婿的高欢便逐渐走进了北魏的政冶中心,直到控制整个北魏朝政, 后北魏分裂为东魏与西魏,他挟幼帝而专擅朝政,成为东魏“征伐皆由己出”的第一大权臣,与西魏宇文泰并称北地两大枭雄。 未想十四年后,高家已然取代了拓跋元氏,成为北地雄居一方的北齐政权。 念及此,萧锦玉唇边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浅笑,男孩子以为她不信,又认真的说道:“我是说真的,你等等,我拿一面镜子给你看看。” 萧锦玉愕然,半响才恍悟过来,原来男孩子见她浅笑不语,以为她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还特地跑进宅子里去拿镜子来证明。 这座宅子是他们临时租下的,萧锦玉发现,无论是在北地还是在南地,无论走到何处,这男孩子总能很周全的解决掉他们的饮食起居和行程问题,从未有半分耽隔。 不一会儿,凤凰便拿了一面铜镜出来,递给萧锦玉。 萧锦玉起初不以为然,待接过铜镜,看向镜中人时,不由得一怔,这还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认真的正视自己的容貌,最初醒来的时候,她对周边的一切乃致于自己都很陌生,从未仔细的瞧过这张脸,如今看来,竟生出几许震惊和不可思议来。 她前世身为谢家的贵女,在建康城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但那种美是世家所养出来的高华与端庄,是可望不可及的优雅与贵气,可镜中的这张脸却于稚嫩的清丽中透出一种妖异的灵媚,即便没有长开,却好似一朵既将绽放的曼陀罗花,有令人宁可坠入地狱的窒息感。 这种美通常被世家大族所不容,而被世人称之为祸水,也难怪原主前世会遭受到那样的命运,几经碾转送人,成为那些权贵们的玩物。 看到这张脸,萧锦玉心中便生出了疑赎,萧家的人她见过,便如那萧氏显郎也全没有这般灼人的妖媚之色,那么她这张脸…… “凤凰,我与我母亲长得像么?” 男孩子看了一会儿,摇头:“不太像,姑母人本来就美,可是卿哥哥生得比姑母还要美……好像就只有这唇……”说着一根指头点向了萧锦玉的唇瓣,“像一点点。” 男孩子说到这里脸一红,萧锦玉倒是全然不在意,垂眸沉思。 不像母亲,那就一定是像父亲了。 那么原主的父亲到底是谁? 他是否还活着? 又为什么萧氏从未提及过原主的父亲? 还有萧十娘今日在见到她容貌时的反应,并无欢喜,却是熟悉中透着几许恐惧。 她又为何会恐惧? 正沉思时,耳畔又传来凤凰的声音问:“卿哥哥,你为什么要事先给萧家的右夫人送一封信告知你要回来,却又以医者身份入府,而又不留在府上呢?” 萧锦玉笑了一笑,答道:“送信是示警,先掷一颗石子,看看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以医者之身份入府,既不会让人有理由赶出萧家,又可察探一下府中的情况,知道谁为敌,谁可为友。” “那卿哥哥你察探到了什么?谁为敌?谁可为友?”凤凰又兴奋的问。 萧锦玉蕴藉一笑,顿了好一会儿,反问道:“凤凰,我记得你说过,白瓷器是北齐新产出的一种瓷器,如今也只在北齐权贵之中广泛使用,是否?” “是。” “那便是了。” “是什么?” 见萧锦玉一幅大彻大悟的样子,凤凰更加好奇。 萧锦玉便笑道:“据我所知,南陈与北齐还并未互通贸易,那么这种瓷器应很少流入南陈,今日入府,我见那右夫人云隐公主手握的瓷盏就很像是北齐盛产的那种白瓷盏。” 言到此,凤凰便已领悟过来。 “哦,我明白卿哥哥的意思了,北齐的磁商为陆郡君陆令萱所管制,白磁器的流通必要经陆令萱之手,卿哥哥是怀疑,这云隐公主与陆令萱私下里有往来?”蓦地想到什么,凤凰又道,“那我们在北齐之地所遇到的那些杀手……” “尚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右夫人云隐公主,非友。” 凤凰便笑了。 “这是自然,那右夫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又道,“卿哥哥你捉弄我,那谁可为友呢?” 他讪笑着问,话音刚止,耳畔便闻得风声异动,素来对敌人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男孩子脸色霎时一变,大喝了一声:“谁?” 紧接着,人也欲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萧锦玉立声喝止:“别去,凤凰,是我们的友人来了。” 话刚落,就闻得一阵车轮辘辘声入耳,此时月色通明,夜间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小院门外,一道洁白的身影坐着轮椅于月色中缓缓而来,远望之还真如羽化而来的神仙。 “是萧氏显郎,他怎么来了?”凤凰犹为惊诧,转而又似恍悟的望向萧锦玉,“原来他就是卿哥哥所说的友人?” 萧锦玉一笑,看向了正入院中慢慢驶至眼前的萧显,莞尔道:“萧家郎君果然乃至情至性之人,是为了你那位侄女的病而来的么?” 萧显令小厮将轮椅顿住,借着月光看向了正长身玉立侧对着他的萧锦玉。 此时的萧锦玉并没有戴帏帽,所以当她侧首过来时,其容貌便完全呈现在了萧显的眼中。 与那萧十娘的反应一样,萧显直是如遭电击,整个人都呆住了。 直过了好一会儿,在凤凰一句:“你这般看着我卿哥哥做什么?”的不悦提醒中,萧显才回神歉意的说了句:“抱歉,郎君容貌太盛,显一时惊讶失了神,失礼了。” “郎君缪赞了。” 默了一刻,萧显又道:“不错,显正是为侄女之病而来,但也多谢郎君的盛情相约。大概只有郎君能从显的《登高赋》中读出另一番意味来。” “临水送归,风动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渊,也只有萧氏显郎能找到如此景致幽美的一个世外桃源。” 凤凰听得愕然,想到今日找宅子时,萧锦玉突地提议要到这里来,原来是别有用意。 萧显只是一笑,言归正传道:“敢问郎君,所开的方子之中,为何会多了一味白茅根,据显所知,这白茅根性寒,对于体虚畏寒者,最不得适用此药。” “看来萧郎君亦是懂医之人,白茅根虽性寒,但却是冶肺热喘急、伤寒哕逆之良药,萧十娘看似寒疾之症,可肺部已然被灼烧得厉害,若还不能及时清热化痰,便会落下肺痨之病。”顿了一声,萧锦玉又道,“萧家郎君定然是读过不少医书之人,必然也请教过不少名医。你可知你那侄女的病为何在你的冶疗下久不见好?” 萧显博闻强识,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他已是烂熟于心,原本以为自己对药理已算精通,此际听萧锦玉道来,不禁生出几分愕然疑惑来。 就听她道:“你的药中开了一味藿香,藿香性温,可解署,可健胃益气,本是味好药,可你却不知道这种药若是与昙花花香融在一起,就会加重湿气,从而使寒气更重,再加上萧十娘久不出门,闭塞在屋子里,这种寒气无处倾泄,就会加倍的入侵她的骨髓,使病情加重。” “不过你那位侄女倒是很小心谨慎,她没有喝那些药或是喝得甚少,所以还并未到无药可医之地步。” “藿香?”萧显似乎有些错愕,但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道了声:“多谢相告。” “不用,不过一言罢了。” 说着,萧锦玉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枚棋子,把玩于手中,清秀的眉宇间凝起一抹深思和洒脱来。 这般举手投足间不经意之中所流露出来的贵气倒是与那个人截然不同。 萧显再次看得失神,过了好一刻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020章 告知身世 突然被问及姓名,萧锦玉也微有错愕,放下手中的棋子,似笑非笑的看向萧显。 就在凤凰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未想她竟十分随意且轻飘飘的答了三个字:“萧,锦,玉。” 萧显神情再次一怔。 “你也姓萧,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萧锦玉不答。 萧显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过于唐突,便转变了语气,以一惯温和的态度问:“今日茶肆中一见,你身边的这位小郎问我是否是兰陵萧氏之人,他问此话,并不是攀附,而是你们与我萧家本就有渊源,是也?” 萧锦玉仍旧没有回答。 萧显又问:“你的母亲是谁?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可好?” 凤凰见萧锦玉仍没有要接话的样子,便道:“你还知道问我姑母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我姑母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萧家赶出门,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在北齐之地谋生,还要时不时的面对一些莫名奇妙之人的追杀,如今我姑母已不再了,这可如了你们萧家之愿?” “凤凰,此事与萧郎君无关。” 萧锦玉这才出声打断,转眸看向萧显时,但见这少年脸色煞白,眸光中也渐渐渗出一抹痛色。 “阿姐,她已不在了么?” 少年喃喃,语气中透露着痛惜与无奈,双手也紧紧的抓住了轮椅上的扶手,就这般隐忍的沉默了半响之后,他忽地又望向萧锦玉,眸中盈满晶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郎君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或者说,告诉我实情,我母亲因何事而离开萧家?”这时,萧锦玉才问。 萧显顿了片刻,似哽咽了一声,方才徐徐说道:“阿姐离开萧家的时候,我还只有五岁,记忆中阿姐一直是温柔娴静的样子,她喜欢研读医书,母亲也由着她的喜好,没有对她多加管束,甚至还请了建康城中有名的医者来给她授学,阿姐在医术上很有天赋,之后学有所成,便经常被那些贵妇女郎请去医病, 久而久之,她的医术也传遍了建康城,就连陈氏皇室中人也时常请她到宫中为那些公主嫔妃冶病,她最后所医冶之人是陈氏皇族中的玉华公主,那位公主得了相思之疾,久病不愈,阿姐每日入宫陪伴冶疗,可没想到,就是在这皇宫之中,发生了一件事,也是这件事,毁了阿姐一辈子。” “什么事?”萧锦玉问。 萧显迟疑了一会儿,似乎余心不忍,竟闭口不再说了。 “但说无妨,不管是什么样的真相,我都可以接受。” 少年目光清澈,又透着一丝让人不容抗拒的坚韧与执拗,萧显心神一震,似乎这才自觉低估了这少年的承受能力。 措辞片刻后,他才缓缓接道:“是在一次皇家夜宴之后,有宫女在后花苑发现,阿姐与一男人衣衫不整纠缠在一起,那宫女立刻将此事禀报了陈帝,并引来了不少宫中命妇来围观,所以……” 听到这里,萧锦玉总算明白了,连同凤凰也一起变得犹为诧异震惊。 这是一桩丑闻,哪怕是在时下民风开放的陈国,这件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位妇人身上,都足可以毁掉她的一生,甚至连性命都不保。 更何况姑母还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嫡女。 这在世家大族之中,为了家族声誉着想,族长是有足够的理由将其沉塘的。 可想而知姑母当时的处境。 凤凰的眼中露出沉痛惊骇。 “所以因为此事,我母亲的名声败坏,连同你们萧家的声誉也一落千丈,萧家的族长便做主将我母亲下了族谱,逐出了萧家,甚至连南地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因为南朝没有容身之地,所以她便去了北齐,一个弱女子,没有家族父兄庇佑,又是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不可能,姑母绝不是这样的人!”凤凰抢说了句,语气颇为愤怒。 萧显的眸中也露出万分痛色:“是,我也不相信阿姐会是这样的人,不要说我萧家的教养,我阿姐也一直恪守礼节,虽然时下玄风盛行,可她最喜读的还是孔孟儒家之道。但没想到……偏偏就有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 “摆在眼前的也不一定是事实!哼,世家大族与皇室中人最是诡计多端,令人防不甚防,谁知道这是不是陷害?” 凤凰再说了一句,看向萧显的眼中也禁不住露出鄙夷:“最让人不耻的,便是如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人,为了所谓的家族名誉,可以连自己亲生子女的性命都不顾,就只是会将她赶出门,让她自生自灭,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去查清真相,为她雪耻吗?” “凤凰。” 萧锦玉再唤了声,凤凰长袖一摆,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默了片刻后,萧锦玉又问:“所以,我便是因为这件事情而生下来的吗?那个男人又是谁?” 凤凰又提起了神,是啊!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不由得也将目光投向了萧显,侧耳倾听。 此时夜已深,不远处还传来鸟声虫鸣,月色笼罩下的萧显看上去颇有些凄迷,只见他修长的指节紧紧的攥了攥扶手。 仿佛犹豫着什么,过了好半响,才听他轻声答道:“前右卫将军,韩子高。” “韩子高?” 凤凰不由得惊呼出声,这无疑又是一道惊雷,直炸得两耳嗡嗡作响。 “便是那个寒微出身,得到文帝之重用的韩子高吗?” 萧显点头。 “便是那个刚死于廷尉之中的韩子高吗?” 萧显垂眸,再次点头。 凤凰不禁再次握紧了拳头,又万分不敢置信,这天下人都在传韩子高与文帝的那些事,文帝为了韩子高冷落发妻,置六宫于不顾,只差一点便封了他为男皇后,一个皇帝的娈宠,怎么会与姑母扯上关系,那卿哥哥的身份岂不是…… “这件事情让姑母受尽委屈,那韩子高……” “并无影响,文帝继位后,更是对他委以重任,并严令禁止了这则流言的传播。” 所谓禁止自然也是使了一些帝王铁血手腕,凤凰的确有听说过,这文帝继位之后,对南地的世家曾进行过狠狠的打压和清洗,有不少世家在这位英明君王的整冶之下已然退出了南陈的政冶舞台,有的甚至干脆被灭了族。 现在不管是南陈还是北齐或北周,都在引进寒门子弟与世家抗衡,世家的力量已远不如之前的魏晋时期。 “这可真是不公平……”凤凰叹了句。 “这世道原本对女子就不会有公平二字可言。” 言至此,一切便已了然。 萧锦玉也不伤春悲秋,抬手施礼,对萧显道了声:“多谢萧郎相告。夜已深了,我这里不便留客,萧郎请回吧!” 萧显目露怜惜与迟疑。 看着萧锦玉,他禁不住喉头滚动,好似哽咽着无语凝噎,又忖度了半响,才道:“你今日入府,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对的,你长得……很像他。” “我知道。” 这便是原主的母亲再三叮嘱不让她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就因为她长得像那个人,那个毁了她母亲一辈子让她抬不起头不得已克死他乡的男人。 她的亲生父亲。 “你既回到南陈,必然也是得了你母亲的遗命,想要回到萧家,不如现在便跟我回去吧!” 萧显忽地又说了句,萧锦玉便回头诧异的看向他。 “你今日来告知我身世,定也是想告诉我,以我现在的身份,想要回到萧家,并非易事,连我母亲都不再是萧家之人,你们又怎会接纳我。” “并非如此,我母亲……” “萧氏显郎,我今日请你来,也并不是要乞得你怜悯的,而且以你现在的处境,未必能在萧家做主,你个人的决定代表不了整个萧家,是也?” 萧显默然。 又听她道,“我请你来,只是想与你合作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第021章 条件 “如果我能让你站起来,从此以后都不必再坐在轮椅上,而且也改变你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命运,你觉得这个报酬可还算满意?” 当萧锦玉说出这句话时,萧显身边的那个小厮几乎是噔的一下傻眼了,仿佛周边所有的声音都已消失,耳畔只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萧锦玉的声音。 我可以让你站起来! 我也可以改变你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命运。 “满意,当然满意,只要能让郎君站起来且健康长寿,你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要我命都可以!”那小厮激动得喜极涕零,好似生怕萧锦玉会反悔,也不在乎她说的话是否能当真,便急切的接道。 相比于小厮的激动狂喜,萧显的神情便淡然多了,也不知是否是与身俱来的修养,还是根本就不相信,少年只平静的看着萧锦玉,眸中没有任何的情绪波澜起伏。 “那么你开出的条件是什么?”萧显问。 萧锦玉顿了一刻,看向萧显,悠然而婉转的笑道:“我需要你的帮助,让我在建康城立名立姓,然后再走进南陈的政冶中心,控制住整个南陈的朝堂,就像当年的东魏权臣高欢与周国大冢宰宇文护一样。” 像东魏权臣高欢与周地太宰宇文护一样! 几乎是这句话一落音,萧显的神情便变了,他身边的小厮也犹为震惊,骇得不敢再说话! 果然,这条件也不是轻易能答应的,那高欢与宇文护是什么人,都是控制一国君主总摄朝政之人,高欢之子高澄甚至还篡了位,杀光了拓拔元氏所有皇室中人,而宇文护就更不用说了,这个逼使西魏恭帝让位的周国第一权臣,不仅摄政专权不说,而且心狠手辣,短短三年之内便连续杀害了宇文觉、拓跋廓与宇文毓三位皇帝,听说如今上位的新帝宇文邕也不过是他的傀儡。 这两个人说得好听一点是枭雄,说得不好听一点,便是大奸大恶之人,是要在历史上留下千古骂名的。 “成王败寇,失败的人才会遭到唾骂,便如高欢,北齐建立之后,谁又能说他的不是。” 好似被窥到了心中所想,萧锦玉接了句,那小厮立马紧闭嘴唇,连想都不敢想了。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敢在我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时,萧显犹为不悦的道了句。 萧锦玉便笑道:“我只是不想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让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 “你就这么自信,我会帮你?你就不怕我会出卖你吗?” “萧氏显郎,不管你信不信,我会看相,你眉宇清秀,神清朗彻,说明你是一个心胸宽广光不拘小节,心存仁善之人, 你天庭饱满,额头宽广,说明你出身高贵,且天资聪疑, 而且你耳垂很厚,更说明你报恩心很重, 你心存慈悲之心,却偏偏命比纸溥, 你三岁能诗,五岁熟背孔孟与老庄经义,七岁初学骑射,不幸落马折断了腿,十五岁那年得了一种怪病,有医者断言,你活不过二十五岁。” 在萧锦玉一句又一句的陈述中,小厮的一双小眼也一分分的睁大,于万分不敢置信中夹杂着难言的欢喜。 “对,对,全对,郎君,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啊!”小厮连声道。 对什么对?这些他难道不会自己去查吗? 虽这么想,萧显还是愕然的看向了萧锦玉,只听她道:“一个心存慈悲之人,又怎么会以怨报德,出卖自己的恩人。” “你可知道,我萧家乃是前朝宗室之后,能在陈武帝的仁德之下容身于建康,便已是万幸。” 萧显忽地说了一句,萧锦玉依旧不以为然,莞尔笑道:“我当然知道,但我也知道,也许不出五年的光景,你们萧家便会被南陈彻底斩除殆尽,留着前朝宗室之后不过是彰显君王的仁德,可自古以来又有哪一位帝王能容忍自己夺来的江山一直埋藏着一颗随时可能复活的种子? 前秦苻坚倒是留着慕容氏宗室活了下来,可同时前秦也被慕容氏给覆灭了,此后代代君王都以此为前车之鉴。” 萧锦玉话说完,小厮的脸色已是铁青,萧显也沉默着不再接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问:“你想怎么做?” 问出这句话,便也是答应她的条件了。 萧锦玉浅浅一笑,回道:“我记得建康城每至三月,都会举办一次清谈雅集,但这种雅集一般只在世家大族之中举办,且每年举办的地方又不相同,我现在需要可以参加这种宴会的请帖。” “这是你的第一步?” 萧锦玉点头。 萧显沉默了一刻,忽地叹了句:“其实这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即便没有回报,我也会帮你。” 萧锦玉便笑了。 “所以,这便是萧郎你的仁厚,可我却不是一个喜欢索取之人,尤其是将别人的仁厚当作理所当然。”她道。 萧显陡地怔住了,心中略有些酸涩,所谓不喜欢索取将别人的仁厚当作理所当然,便是不愿意欠他萧家的情吧? “你可是怨恨我萧家?”萧显忽然问。 闻此言,萧锦玉倒是有几分错愕,眸中露出亮光嗔嗔。 “我为何要怨恨你萧家?” 她讪笑着问,眼神中没有半分的幽怨,却是不一般的坦荡且光风霁月。 这份坦荡与光风霁月好似清泉一般淌入萧显的心涧,令他生出几许惭愧来。 于短暂的沉默中忽现出难言的静寂,萧显正不知说什么时,忽听萧锦玉问了句:“萧氏显郎,若论辈分,我当唤你一声舅舅吧?” 萧显倏然抬起了头,静静的看向了萧锦玉,月光溶溶,溥纱一般笼罩着少女的侧颜,在她晶莹得好似能掐出水来的肌肤上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虽不过十四五岁的稚龄,这“少年”的容色已有了一种人世间所不能承负的幽谲,长大了还不知是如何的惑人心魄、颠倒众生。 虽有这般妖冶的长相,可偏偏从这少年身上所透露出来的气质既不媚俗,也不卑贱,而是一种让人不可轻视的不流俗的风流。 这种气质哪怕是如他们这般有着高贵血统的世家名门,也少有能培养出来。 见萧显久不说话,萧锦玉又笑道:“不知萧郎是否还记得我母亲的容貌?我想请萧郎为我作一幅母亲的画。” 一阵风吹来,撩起她额前的一缕秀发,令得她脸上的笑容呈现出几许诮皮的明朗。 “自然记得。” “凤凰,去取两只笔,两张纸,与墨锭过来。”萧锦玉忽地命道。 凤凰答了声是,旋即转身奔进了屋里,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按萧锦玉的吩咐,将两张纸与两只笔各自放在了萧锦玉与萧显面前。 “请——”萧锦玉抬手示意道。 萧显点头,提起了笔,在纸上全神贯注的描摹起来,一画作毕,正当他诧异萧锦玉为何会取两支笔两张纸时,抬首就见另一幅完整的画摆在了他眼前。 画上不过是很简单的梅兰竹菊,可从萧显的角度看来,竟觉这画好似活了一般,梅花绽放,竹叶也似抽出新芽来,给人一种万物皆在复苏的灵动之感。 “这是你所作的画?”萧显惊诧的问。 萧锦玉笑答道:“是,以一画换你一画,还望萧郎莫弃。” 说着,便将手中的画递给了萧显,与此同时,萧显也将他所作的她母亲的画像递到了她的手中。 看过母亲的画像之后,萧锦玉心中也有了数,便含笑道了声:“多谢。”然后吩咐男孩子,“凤凰,再给萧郎来一壶酒吧!” “是!” 男孩子应了一声,很快又从屋中取了一壶酒来,满上一杯递给萧显。 “我家郎君不擅饮酒的,而且疾医也说过了,郎君久病身躯不能饮酒。”他身边的小厮忙说道。 “一般的酒当然不可以,但我这里的酒可驱萧郎体内的毒素。”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家郎君不是生病,而是体内有毒?”小厮惊道。 萧锦玉便不再解释了,而是向男孩子道了句:“凤凰,夜深寒重,送萧郎一程吧!顺便将院外的那些人给解决了!” 院外的人? 小厮正错愕,忽听一声大喝,眼前人影一闪,却是那男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出院墙,旋即院外便传来连声惨叫。 这时,萧锦玉又看向萧显:“三日之后,我会再来萧家,来兑现我的诺言。” 第022章 占卜 回到萧家大宅的萧显心情还久久不能平静,手中握着萧锦玉给他的画卷久久凝思不语,禁不住眼中也淌下一滴泪来。 小厮风动如何不知主人的心思,便小心的问了句:“郎君,奴看得出,你其实很想接那神医到萧家来的,可又为什么要告知她实情呢?” 如果不告诉,永远瞒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就自然会到萧家来了。 正想着,不料萧显却答了句:“你不明白,回到萧家,也许还不如她现在过得好,我萧氏子弟个个兼俱才能,可为什么个个都命不长久,这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小厮的脸色一变。 又听他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倒希望她能永远过上这样的生活,只是阿姐……如果让母亲知道阿姐已经……我还真怕她难以承受……” “那就不要告诉夫人了。”小厮连忙接了一句。 萧显摇头,喃喃自语了句:“当年母亲便是因为阿姐与父亲争吵,断了一辈子的夫妻之情,自己也因一直活在愧疚与痛苦之中而郁郁寡欢,这才落下一身的疾病,瘫倒在床的,后来大哥、二哥、三哥他们相继离去,母亲最后的精神支柱也坍塌了,如今变得谁也不认识,我真不知道……” “郎君,夫人还是认识你的,她只是见到别人时偶尔会不冷静而已,每次郎君去看她时,她都会变得很安静慈祥,奴看得出,夫人其实很不放心你的。” 因为不放心,所以吊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硬撑着活着。 想到母亲那枯瘦如柴,已然形如七八十岁老妪的身体,萧显心口便是灼热的疼痛。 “郎君,那女郎她会医啊,咱们何不将她请到家里来,给夫人也看看,说不定夫人这病也就好了呢?”小厮忽然灵机一动说道,说完,又似意识到什么,十分不好意思的道了句,“郎君,那神医是没有喉结的,而且长得又那么妖那么艳,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萧显摇头失笑,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看破不说破了。 小厮似立即领会到了他的心思,又连连道:“郎君你放心,这话我以后肯定不会对别人说。”顿了一声,又道,“不过,夫人的病?” 提到母亲的病,萧显的神情又黯了黯,心中似有所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 送了萧显一路后,回到小院中的凤凰看到萧锦玉借着烛火正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罗盘,脸上没有半分笑容,神情也似有些忧伤黯然。 于是,他拿了一顶帽子斜戴到头顶上,跑到萧锦玉面前,一脸神秘的诮笑道:“卿哥哥,不如我给你跳个舞唱首歌听,好不好?” 萧锦玉还没有答话,就见这男孩子已退出几步远,毫无预兆的手舞足踏起来,一边跳,还一边拿竹筷敲着磬,口中唱着: “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 郎非黄鹞子,那得云中雀?” 唱到这里,男孩子见萧锦玉的神情先是一愣,旋即唇角微弯,露出一抹笑颜,不禁也咧开嘴璨然一笑,手中衣袂飘展,以更放旷恣意的动作舞动起来。 “慕容攀墙视,吴军无边岸。我身分自当,枉杀墙外汉。 慕容愁愤愤,烧香作佛会。愿作墙里燕,高飞出墙外。 慕容出墙望,吴军无边岸。咄我臣诸佐,此事可惋叹!” 随着男孩子的舞动,歌唱,萧锦玉脸上的笑容又一分分凝住,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放达风流的舞蹈,仿佛此刻在她眼前舞动的并不一个人,而是一只久困于笼中渴望展翅而飞的凤凰,当凤凰破笼而出,那便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傲骨清鸣,男孩子的舞蹈中竟有一种野性的优雅和入骨的风流,还有一种隐而不发睥睨于天下的魄力。 旋转,展翅,高翔,每一个动作都自带天风,如雪飘逸。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当最后一句落音,男孩子的动作才停下,衣袖也渐渐飘落下来,就如一只倦了的鸟儿终于收起了他的羽翼。 萧锦玉若有所思。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说的是南梁名将陈庆之的故事,以区区几千白袍兵,在三个月内,连夺北魏三十二座城,所到之处,无人敢敌。 此等战绩前所未有。 只可惜陈庆之去逝的早,不然…… 想到这里,萧锦玉又摇头失笑。 这时,男孩子凑过来问:“卿哥哥,怎么样?我跳的舞好不好看?比起侧帽风流的独孤信,如何?” 萧锦玉回神,含笑感激道:“你是怕我不开心,所以故意跳此舞,来逗我开心的?” 凤凰没有否认。 萧锦玉又道:“其实我并没有不开心,福祸相倚,世事难料,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不可预料之事,如果事事都要不开心,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凤凰,你看!” 看什么? 顺着萧锦玉修长的手指,凤凰看了过去,就见那罗盘之下竟然画有一个图阵,图阵之中放着一枚玉佩,这枚玉佩正是她母亲萧氏所留下来的遗物。 凤凰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便问:“这是什么?” 萧锦玉便答道:“我刚才在占卜算卦,以我母亲的遗物来算她生前之事。” “那卿哥哥你算到了什么?” “二十四卦,卦象上显示为水,直指秦淮河畔的东南方,也便是萧家大宅所在的方向,客卦又为离卦,所指向的却是建康台城太极殿。” 凤凰直摇头:“还是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萧锦玉便沉默下来,顿了片刻,又接道:“意思便是说,真正害我母亲的人,并不在萧家大宅,而是在皇宫之中。” “也就是说害姑母的人并非云隐公主,而是另有其人,那会是谁?”凤凰倏然站起身来道。 萧锦玉又默然不答话了。 “想不到卿哥哥你还会占卜算卦?”凤凰再次惊讶的叹了声。 萧锦玉莞尔一笑,占卜算卦只是道术中的一种技能,以卦象上的方位来测风水,算命格,还只是最浅显的技能,真正的术法是逆天改命,所谓道术通神便是如此,可惜前世的她还并没有到这种地步,否则也就不会让她们谢家以及整个南梁都毁于贼人之手了。 “凤凰,再将我母亲的其他遗物都拿出来看看吧!” “好。” 男孩子点头,立刻将萧氏所留下的那只匣子抱了出来,放在萧锦玉面前。 萧锦玉打开匣子,从一堆饰物中找出一只鼓胀的锦囊来,旋即她也打开了锦囊来看,就见这里面所盛装着的竟是一张绣有字样的锦帕。 锦帕的绣工极好,上面的字迹也十分隽秀,是标准的簪花小楷,上面写着:“人道团扇如圆月,侬道圆月不长圆。愿得炎州无霜色,出入欢袖千百年。” 是一首情诗,而且是一首大胆求欢的情诗。 萧锦玉将这绢帛也放在了自己所设的阵法之中,再次占卜起来。 以人之遗物来测她生前所历经之事,也是前世那个梦中人教给她的技能,只不过这种技能会十分耗人心神,所以当她占卜完之后,整个人也变得相当的疲倦,甚至昏昏欲睡险些晕倒了下去。 凤凰吓得脸色一变。 “卿哥哥,你怎么了?是占到了什么事情吗?” 萧锦玉点头,又道:“我有点累,凤凰,先扶我去屋里休息一会儿吧!” “好。” 第023章 梦境 再醒来之时,萧锦玉发现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之中,四寂无人,唯有脚步声声,耳畔似有声音在轻唤她,令她好奇而不由自主的径直朝前走去,走了片刻之后,眼前忽地豁然开朗,露出大片的园林来, 仿佛正是初夏之季,园中各色鲜花盛开,争奇斗艳,旖旎芬芳,大片花圃呈现眼前,不远处还能看到各式亭台楼阁,斗拱飞檐,巍然崇立的重檐九脊顶建筑,鳞次枇比。 萧锦玉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但奇怪的是,明知是做梦,却有一种身临其境仿若重活于另一世界的真实之感。 眼前的景致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如果猜得不错的话,这里必是建康台城之中的御花苑,从前作为谢氏贵女的她乃是昭明太子府中的常客,梁武帝也时常会召她入宫给萧家的公主们授学。 所以她对皇宫中的一切已然十分熟悉。 走进一片桃林之后,萧锦玉便听到有人在林中说话。 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将这种药放到韩子高的酒水之中,如若你能成功让他饮下这杯酒,本宫必会重重有赏。” “是。” “另外,再将这件事情通知玉华公主,让她做好准备。” “是。” 韩子高?听到这个名字后,萧锦玉好奇的走近,就见是一个身着一袭流彩飞花蹙金的宫装,头上顶着芙蓉归云瑶台髻的女子正与一名小宫女对着话。 小宫女垂着头,唯唯喏喏,声音怯怯。 那女子又道:“你一定很好奇本宫为何要这么做?但这不是你所关心的事情。萧家百年望族,如若因为一个女人而染上污点,萧家的子孙将永远也抬不起头来,至于韩子高,不过是一寒微出身的庶民,本宫这么做,也算是便宜他了。怎么,你难道还怕我那皇兄不成?” “不,不敢。”小宫女连声说道。 “那便去吧!事成之后,别说你是,便是你整个家族,本宫都能让他们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得享荣华富贵。” “是。” 宫女低着头碎步离去,萧锦玉朝那宫女看了一眼,便走向了那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女人,可就在她走近之时,眼前的一切包括那个女人忽地都消失了,原本春光明媚的御花园之景陡地被一片阴暗潮湿所代替。 她的眼前又忽现出一个铁栏围住的地牢,阴暗逼仄的角落里,一个身姿修长墨发凌乱而披垂的男子负手而立,无论手上还是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 牢房的顶上有一扇小轩窗,有稀溥的光芒洒下来,正好照亮了男子的容颜。 螓首膏发、自然蛾眉,纤奸洁白,若不是男子身上所透露出来的英爽气质,还真能让人误以为是一个女人。 萧锦玉不由得心中咯噔一跳,诧异无比,倒不是因为这男子容颜极美,而是这张脸赫然便是她在镜中所见的自己的脸。 难道这就是韩子高么?也便是原主的亲生父亲? 那么他现在又是在哪里? 正想着,耳边一个声音传来:“昔闻周小史,今歌月下童,玉尘手不别,羊车市若空,子高之美果然是世所罕见,风姿俊爽,我见犹怜,即便身居天牢,也私毫不损其仪容和风度。” 这声音? 萧锦玉倏然转身望去,就见一身着雪白直襟长袍的男子正从石阶上一级一级的走下来,直到眼前时,萧锦玉的脸色不禁骇然一变。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师利,只是这个陈师利与以往那个作为寒门子的卑微不同,华服袭身的他身上已有了一种作为君王才有的气势。 “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却偏偏要跟朕对着干,我皇兄就真的值得你这般忠诚吗?” “呵,窃来的江山,又怎会长久?文帝生前视你为亲兄弟,临终托孤,将所有权柄都交付于你,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心狠手辣,连他唯一的子嗣都不放过。” “说到心狠手辣,我皇兄做的并不比我少,当年的太子暴病而亡,难道不是你们的手笔么?韩子高,你的手上又比朕干净得了多少? 为君之道,最容不得的便是妇人之仁,心慈手软。有所失,才能有所得。” “所以,你连自己心爱之人都可以杀死,至亲之人也可以出卖。可你为什么连一个无辜的妇人也不放过?” 提到心爱之人时,陈师利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似有复杂的情绪闪过。 “韩子高,你心中最爱的,到底是我皇兄,还是那个女人?”陈师利忽然问,“你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有派人去打探那个女人的行踪,想尽办法的保护她的安全,而且,那个女人还为你生下了一个孩子,对不对?” 韩子高的脸色骤然一变。 陈师利又笑道:“哈哈哈……世人都道你韩子高为我皇兄的娈宠,对他忠贞不二,矢志不渝,这可真是一件极其可笑之事,其实你不过是仗着我皇兄的宠爱来获取你想要的富贵荣华与权力罢了,你最终还是背叛了他,爱上了别的女人。” “文帝于我乃是知遇之恩,并非你们想的那样。” “其实朕并不关心你与我皇兄的那些事情,朕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只要你告诉朕,朕就能饶你一命。你还是不愿意说么?” 韩子高冷笑一声,闭上了眼。 “你想杀便杀罢,既然文帝已逝,我的恩情已报完,的确已没有苟活于世的意义。” 陈师利便道:“你的妇人与孩子,你也不管了么?” 韩子高的脸色一变,眼中露出些许畏惧和哀求。 “她们是无辜的,我可以承认我谋反,一人承担所有罪名,但求你不要牵连到我的家人。” “那就将你所知道的都写下来。” 陈师利说完这句话后,竟朝萧锦玉走来,又大笑着穿过她的身体迈步离去。 看到男人的身影已消失于甬道的尽头,萧锦玉又转眸看向了正负手立于牢中的韩子高,但见这如女人般俊美的男人眼中竟然渗出泪来。 他在牢中站了许久,忽地喃喃道了声:“阿鸾,对不起,此生是我害了你。” 言罢,他便端起了一只酒盅,酒盅中是微微泛红的琥珀佳酿。 萧锦玉知道,那是御赐的金屑酒,是专门赐给罪臣喝的。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正当她要去抢他手中的酒盅时,就听他含笑念了一句,仰首一饮而下。 “卿哥哥——” 有人在推她,听到男孩子的呼唤,萧锦玉陡地睁眼,从床塌上坐起身来。 “卿哥哥又做噩梦了?” 不,这不是梦,这应该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她用占卜之术所换来的梦境,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只是梦中的陈师利到底想从韩子高口中得知什么? 那个陷害母亲的女人又是谁? 第024章 养望 “世人都道韩子高乃陈文帝之男宠,未想他对萧氏竟然是有情的。”萧锦玉不知不觉的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 凤凰没有听清,便问:“卿哥哥在说什么?” 萧锦玉回神一笑:“无事。”旋即起身,将萧氏所留下来的一匣子遗物再翻看了一遍,就见果然除了一些普通的饰物与犀角之类的贵重药材外,还有一只小小的荷包,荷包上绣着并蒂莲,看上去极为普通,其绣工也不算太好,可见萧氏的女红也很一般,可这荷包却沉甸甸的,隐约可感觉到里面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渗透出来。 萧锦玉便拆开了荷包来看,但见里面所盛装的竟然是一枚紫红色的玉炔。 看到这枚玉炔,萧锦玉的脸色彻底变了,因为这玉炔正是她前世随身所戴,最后在她死之后,落到了陈师利手中。 前世,她可窥天命,卜吉凶乃至生死福祸与国运,原本不过是得益于梦中一位神秘女子的教导和赐予,但为了不让人将她视为多智近妖的异类,她骗了陈师利,说自己所得到的天机皆缘于此玉炔。 可笑陈师利最后竟然是为了这枚玉炔而要了她的命。 但又为何,这枚玉炔会在萧氏的手中? 难道梦中陈师利想要从韩子高口中得知的事情便是与这枚玉炔有关? 见萧锦玉紧紧握着这枚玉炔,锁眉沉思不语,眼眸中甚至有浓浓的讽刺和愤怒,凤凰又好奇的问:“卿哥哥,这玉炔怎么了?” 萧锦玉这才回神道:“无事,只是觉得母亲留下的这一物别有不同。” “有何不同?” 萧锦玉又不答了,转而问:“凤凰,我记得你说过,你会易容术,不若今日便帮我易容另一张脸吧?” “好啊!卿哥哥想易容成什么样子?” 说着,已拉着萧锦玉到了妆台前。 谁知萧锦玉竟回答了一句:“就易容成我母亲的样子。”说完,便拿出了昨夜萧显所画的那一幅萧氏的画像。 “原来卿哥哥让那萧显作画是为了易容,可为何要易容成姑母的样子?难道卿哥哥你不怕遭这建康之人的非议?” 在得知萧锦玉身世之后,凤凰便知,无论是她现在如生父一般的容貌,还是姑母的容貌,都将会让她成为世人所鄙夷的耻辱存在。 “若真想在这建康城立足,怕是姑母的容貌也不行。” “不,我既生为他们之女,就不能以此身份为耻辱,从哪里跌倒就应从哪里爬起来,这是我能为母亲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从她占卜的结果以及梦境可以得知,萧氏完全是被人陷害,而韩子高也不过是那个人所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何况他还曾派人去保护过萧氏母女的安全,可见其人品不算太坏。 她既占了原主的身体,自然也就要承担起属于她的责任。 同时也要为原主雪耻报了这血海深仇。 凤凰听得有些迷糊,但也赞许的点了点头。 “那卿哥哥打算怎么做?我们还回萧家吗?卿哥哥该不会真的想……” 想到昨夜萧锦玉与萧显的一番对谈,说到“走进南陈的政冶中心,直到控制整个南陈的朝堂”之时,凤凰亦是吓了一跳。 “想不到卿哥哥的志向还是很大的。”男孩子玩笑的说了句。 萧锦玉便问:“那你的志向是什么?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你是想做陈庆之那样的名将?” 提到他昨晚唱的那首歌曲,凤凰不由得脸色微红,暗自点了头。 “好,那我们便做名将。” 陡地听到这一句,凤凰愕然的抬头,又惊又喜道:“我真的可以做名将吗?” “当然。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萧锦玉笑道,“不过,要想在这建康城立足,我们首先所需要的是名声、养望,以及人脉。” “可我们现在刚到建康,什么都没有?” “是,我们什么都没有,所以需要自己创造。” “那要如何创造?” 萧锦玉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地位,她不再是前世的谢氏贵女,所以不再有与身俱来让人仰望的高贵身份,她的人脉基础几乎为零,甚至于她如今的身份都会遭世人讥嘲取笑,所以要想在这建康城立名立姓,其难度可以说是前世的千倍万倍。 但若想重振谢家,她便必须要走进南陈的政冶中心,而入仕的第一步,自然还是养望,如今虽不是魏晋时期,士人们也不再如晋时名士一般“溥汤武而非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敢痛斥君王大骂韩非, 但如今的选官制度依然还是沿袭了魏晋时期的九品中正制察举孝廉,只不过自萧梁之后,虽然品评的标准依旧是家世溥阀与才貌,但门第已不如魏晋时期那般至关重要,寒门若是真有才华,得到一些官员的赏识,同样可以得到晋升的机会。 也有一些寒门子直接得到君王之赏识而走进朝堂之中的,便如韩子高。 当然,无论是魏晋还是南北朝,容貌依然还是品评的标准之一。 所以既便是易容,她也不能让自己的容貌看上去太过普通。 正思忖时,耳边传来凤凰的一句:“卿哥哥,我易好了,你看怎样?” 萧锦玉闻言看向镜中,但见镜中所照出来的一张脸果然与萧显所作的那幅画像一模一样,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只听这男孩子说过他曾跟人学过易容术,却也没想到这易容术已到如此地步。 “很好,未想凤凰的手艺竟如此好。” 得到赞扬后的男孩子似乎很开心,又问:“那接下来,卿哥哥要用这张脸来做什么?” “自然是出去见人。” 男孩子愕然,又听她笑着接道,“好了,我们出去走走吧!顺便看看这建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地方。” 一听到好吃的好玩的地方,凤凰的眼睛便亮了,萧锦玉不由得在心里失笑,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童心未泯。 男孩子很快收拾好了东西,两人便出了门,萧锦玉似想到什么,又问:“对了,我昨晚忘了问你,你可有问出,那些跟踪萧显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是谁派来的?” 凤凰答道:“这我倒没问,只将那些人爆打了一顿,不过不用问我也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定是那云隐公主。继母苛待继子的,我见得多了,指不定那萧显的腿就是她给害折断的。” 萧锦玉便是一笑:“也不然,如果是另有其人呢?” “若真的是另有其人,那这萧府之中的魑魅魍魉也太多了吧!” 萧锦玉又是一笑,没有回答,她获得的原主的记忆虽不全,但也大致能了解到那萧府到底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两人正说着话时,已经走到了大街之上,但见街道上依旧是牛马辘辘,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看到那些木屐哒哒有如从《暮春》里走出来的郎君们谈笑风声,萧锦玉心中不自禁的生出潮水般的暖意,不知不觉想起前世的几位兄长来。 “玉卿,看看二兄给你带了些什么,这是锦心楼里的小食,你最爱吃的。” 正失神时,街道上陡地喧哗声大作,传来人声鼎沸,人群也慢慢朝一个地方激涌,变得十分拥挤起来,来回跑动的人群之中,突地一个小女孩在推攘中险些跌倒在地。 萧锦玉脸色一变,身形倏然一转,疾步走去,就将那小女孩抱进了怀中。 第025章 初见外祖父 小女孩抬眼望向萧锦玉,湿漉漉的眼中满是惊惶,转瞬那惊惶又被诧异与好奇所代替。 “阿沅,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阿娘一顿好找。” 萧锦玉正要说话,陡地一阵妇人的声音传来,语气温婉中带着焦燥。 妇人一把将小女孩抱进怀中,搂了甚久,才望向萧锦玉。 “多谢女郎相救。” 妇人道了声,明显的还有些心有余悸,如果适才不是萧锦玉将这女孩抱起,跌倒在地的女孩必会被纷乱涌上的人群踩在脚下,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萧锦玉也看着妇人怔了许久,方道了一声:“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可这举手之劳却救了我女儿的命,女郎,你姓什么?是谁家女郎,改日小妇人必与家主一起登门道谢。” 妇人梳着如云高髻堕马髻,上身穿着衫袄襦,下身穿着折裥裙,是时下最为普通的妇人穿着打扮,但是这妇人身上自有一种世家大族贵妇才有的端谨娴良和修养气度,且双眸温和有神,自有一种宁静而慈和的光芒盈在其中,让人见了便易生亲近。 迎上妇人目光的一刹那,萧锦玉不由得微微失神,脑海里瞬间涌出些许前世的记忆。 她仍是笑道:“真的不必,不过,夫人以后切忌忧思,睡前多以热汤泡脚方可安眠。” 妇人神情一愣,正要说什么时,蓦地,人群中再次传来一阵喧哗,似有马叫嘶鸣马蹄狂奔声由远及近,四周的人群尖叫着鸟兽般散去,萧锦玉抬首就见正是一辆宝樱丰盖的马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那马好似发了疯一般嘶吼狂叫。 眼看着马车就要朝她们身上跨过去,萧锦玉大叫了一声:“凤凰,拦住它!” 与此同时,萧锦玉也抱起小女孩足尖轻点,拉着妇人迅速的向后飘移了数尺。 也几乎是同一瞬间,凤凰也自原地上拔地而起,如离弦之箭一般腾入半空之中,落在马背之上,同时拔出腰间随身佩带的匕首,刹那之间刺进了骏马的咽喉。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四周吓得惊惧失色不敢再看的人群这时也慢慢的睁开了眼,就见是一名年约十岁的男孩子骑在了那匹发疯的马背之上,而这匹发疯的马已然双膝一曲跪倒了下去,咽喉之处血流如注。 人群中再次响起一声尖叫,对于某些养尊处优从未见过血腥的士人们来说,看到如此多的鲜血喷涌出来,这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但很快这种恐怖情绪又被另一道声线所取代。 “是谁敢杀我的马!” 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娇喝,一名身着玫瑰红蹙金长裙的少女从马车后马策马而来,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杏眼蛾眉,长眉入鬓,嗔怒之间眉宇间颇显威严。 随着她的一声厉问,马车中也钻出一个双丫髻着宫装打扮的小婢,迅速的跪倒在那少女面前,颤声道:“公主,奴婢……奴婢……” “我问,是谁杀了我的马?” 少女再次喝了一声,这时,又有两名少女从后方的牛马中跳下,走过来问道:“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我问,是谁杀了我的马!” 少女再次指着婢女问,婢女惊恐含泣,便在这时,凤凰从已死的马骏上跳下,迎上去,应道:“是我!” “把他给我抓起来!” 少女一声命令,身后有十数名侍卫一并涌上,却在这时,少女又喊了声:“等等——” 侍卫们向两旁让开,少女这才走过来,将目光惊讶的打量向凤凰,这一看,她的眸光陡地一亮,却是再也移不开了,与此同时,那后面跟上来的两名少女也在瞬间凝了视线,呆若木鸡。 只听那被唤公主的少女柔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凤凰未答。 那少女便又道了句:“我见你衣装朴素,肤色雪白,眼眸湛蓝,定是谁家养的胡奴吧?你的武艺不错,能将我这匹烈马驯服,那是你的本事,不如你以后就跟了本公主,本公主定能让你衣食无忧。” 凤凰不予理睬,转身就要走,那少女脸色一白,面露娇怒。 “等等,本公主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你家主子难道没有教过你规距。” 说着,少女人已上前,抬手就要去抓凤凰的肩膀,却在这时,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公主,既然身有恶疾,就不要祸及他人。” 陡地被抓住手腕,少女本就不悦,转瞬瞧见一张在帏纱之下若隐若现的脸就在眼前,心中不由得怒火更盛。 “你是什么人?胆敢抓本公主的手。还有,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少女怒问。 这时的凤凰才答了一句:“我卿哥哥的意思是,你有病,你连这句话都听不懂吗?” “什么有病?你才有病,你们这是在诅咒本公主,来人。” 那少女正要叫人,就听萧锦玉又道了句:“陈氏的公主难道就这般没有教养,连最基本的知恩图报都不懂吗?” “你说什么?” “你既跟我谈规距,那我便要问问,我的人,何时轮到公主你来行越俎代庖之事,何况他并非奴仆,而是我的家人。” “就算本公主行越俎代庖之事又如何?你又是什么身份?敢与本公主争?”少女仍不服输。 萧锦玉便在心中暗自冷笑,这便是陈氏的公主,与当年的陈见琛可谓如出一辙,不知礼,学大雅又不成,却又偏好男色。 “食色乃人之性也,但公主小小年纪也该懂得节制。” 当萧锦玉说出这句话后,那少女的脸色登时一阵红一阵白,指着萧锦玉大骂:“你胡说什么?” 可面对周遭的目光,少女的眼中明显的呈现出心虚。 “有所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公主既是身居高位,当也应该明白,水利万物而不争,处高者而居险,更应克己守礼的道理,否则,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谁又愿与你相和,更何况,你的言行举止不仅代表的是你个人,还应有你皇室的脸面。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当萧锦玉话一说完,周边竟然响起一片掌声。 “不错,说得对,公主又如何,就能在大街上随便抢男童了吗?”有人不禁高声道。 当下,街道上再次激涌起来,喧哗之声鼎沸。 萧锦玉牵了凤凰的手,正要走,这时,又有人声传来,问:“发生何事了?” 两人驻足,就见人群中有三道人影正踏着木屐施施然走来,其中有两名年轻的少年,一个正是她昨日见过的萧昀,而另一个…… 萧锦玉的眸光敛了敛,也不知是否是触动了原主的记忆,脑海里再次涌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来。 而在这三人之中,最吸引她目光的便是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年长者,看上去已年近知天命,唇下留有长须,衣冠楚楚,目光矍铄,仙风道骨般气质出尘。 依着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一位便是她的外祖父,也便是萧家的家主萧建。 记忆中,这个萧建对原主的态度极其的古怪,时好时坏,当原主拿着母亲的信物回去时,他还是收留了她,将她当萧家的姑子一般,让她与萧家女郎一起进学,可在原主怀有身孕后,这位一惯慈和的外祖父又坚持厉行家法,将她腹中的胎儿拿掉, 后来,当齐国的一位使臣点名了要原主侍寝做妾时,他又毫不犹豫的以祖父之身份将她送了出去,还陪了一笔金额不小的嫁妆。 萧锦玉正搜索这些记忆时,耳畔忽又传来那宁远公主的声音:“太子哥哥,你来得正好,这个贱……她欺负我!” 三人的目光同时朝她与凤凰投来。 便在这时,一阵江风吹来,正好将她头顶上的帏纱微微掀起,那萧昀瞧见其玉瓷一般的下巴,禁不住“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昨日到我萧府中的那位神医么?” 说到神医二字,萧昀的语气中明显是带着不屑的。 这时,萧锦玉也干脆将头顶上的帏帽揭了下来。 而就在她取下帏帽之时,萧建投到她脸上的目光陡地一凝,闪出些许诧异和不可置信来。 “阿鸾?” 他喃喃唤了声。 萧锦玉也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曲膝,轻唤了声:“祖父。” 第026章 出名 当祖父二字自她唇边溢出时,别说是萧建,便是那两个年轻人以及随着宁远公主而来的两名少女都傻了眼,其中一名身着广袖留仙曳地长裙的少女不禁娇怒出声:“你在乱叫什么?谁是你祖父,我们萧家可没有你这个人。” 萧锦玉的目光落到了那少女身上,脑海里顿时也浮现出了有关这少女的记忆,这便是那右夫人云隐公主所出的女儿了,在萧家排行第九,也算是与她母亲同辈中最小的嫡女,现今也不过十二三岁,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位萧九娘极其的跋扈专横,凭着母亲云隐公主的身份以及与宁远公主交好,对原主这个半路归来的外孙女没少欺负以及羞辱。 宁远公主对萧昀有情,得知萧昀喜欢原主之后,便与这萧九娘一起设计让萧昀占了原主的身子,美其名曰成人之好,拿原主当一个取悦人的物件。 之后也是这萧九娘在萧建那里作伪证,道是原主主动勾引萧昀,自愿爬了他的床。 记忆陡然中断,耳畔传来一句:“这位女郎,你是否认错人了?” 却是那萧建僵着脸,摆出难看的神色,对萧锦玉婉言温和而笑。 萧锦玉也回以一笑,好整以瑕地曼声接道:“若论兰陵萧氏族谱,可追溯到殷商时期, 萧氏,子姓,古之萧国也,其地即徐州萧县是也,后为宋所并,微子之支孙大心平南宫长万有功,封于萧,以为附庸,宣十二年楚灭之,子孙因以为氏,世居丰沛之间。 周灭商后,分封微子于宋国。微子之孙大心有平乱之功,又封萧国为其附庸国。鲁宣公十二,萧国被楚国所灭,宋微子的后代遂以萧为氏年。” 当萧锦玉说出这段话时,周遭便是一静,萧建的脸色也略有诧异,那萧九娘更是皱着眉不耐烦道:“祖父,她在说什么?” 萧九娘与她母亲一样,不喜读书,偶尔卖弄文词也不过是附庸风雅,但求不贻笑大方就是好的了。 这时,萧锦玉又接道:“若论起定居在建康的这一支,又可追溯到萧望之乃至萧何之后,汉书有曰,萧望之八子皆通五经,声誉并显,一门一公三卿,皆为朝中重臣,爵位蝉联,自此兰陵萧氏为山东郡望,百年不衰, 晋元康元年,中朝大乱,神洲陆沉,萧家与王谢袁等侨姓士族南迁至此,定居建康, 宋升平三年,顺帝退位,禅让于萧道成,之后萧氏便历经两朝,直到……” “够了!”萧建突地打断,似有些畏惧心慌,斜目觑了一下四周,但见周遭观望着的人群也是议论纷纷起来。 “原来这女郎是在背萧家的族谱,能知如此详尽,可见她必是萧氏之人。” 在如今这个乱世,谱牒学乃是一门显学,尤其是世家大族之人,无论男女皆要熟背自家的族谱,这也是为了防止乱世之中若家族不幸离散,将来可以凭此为证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时下也许有不少读过世家谱牒的人知道萧家本源可追源到萧望之之后,但绝对想不到还能追溯到殷商时期宋微子之后。 萧九娘便是其中之一,她甚至不知道自家的祖先还当过皇帝的。 “祖父,我母亲乃是萧家这一代,您的嫡长女,母亲曾告知我,我虽为您的外孙女,可我也依然是萧家之后,这是您当年在萧家伺堂前所立下的誓言,说萧家的嫡长女,不嫁人,即便成亲,也当是招赘,且子孙后代皆为萧氏之人。” “所以,我称呼您一声,祖父。”说到这里,她顿了一声,看到萧建又是惨白的脸,盈盈一福,莞尔笑道,“不过,倘若您真不记得自己曾经所说过的话了,那就当小女子没有说过。” “小女子萧、陌、玉,在此,拜别!” 说完这一席话后,在萧建惊诧的怔愣中,萧锦玉已然拉着凤凰的手离去。 “原来萧家还有这样一个女郎,不但姿容不俗,其言谈举止更是潇洒怡人,这等风度才是真正的世家贵女之风范嘛,可比这萧九娘强多了,三郎,你说是不是?”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萧九娘的脸色顿时一白,转眼望去时,只见人群推推攘攘,人头攒动,哪里知道说话者是谁。 “诶,就是不知,这萧家的女郎遗落在外,怎么回来时,萧家家主竟然不认了,他是故意不认,还是真的没认出来,若是真的没认出来,他那一声‘阿鸾’唤的是何意思?” 人群之中再次传来一声,使得萧建的脸色也白了一白,尴尬的站了良久之后,才对着那被唤“太子”的年轻人拱了拱手,说道:“报歉,太子殿下,萧某还有家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言罢,带着萧九娘与萧昀一道离去,留下那太子与宁远公主一阵茫然。 “太子哥哥,这是怎么回事?萧家何时有位嫡长女了?还生了个这么大的女儿回来认亲?还说自己是萧家人,这不是存心给姑母添堵,存心让人看笑话的么?” 那太子脸上也是一阵尴尬,忙拉了宁远公主的手,匆忙迈步行去。 “就算是笑话,那也是别人家的笑话,关你何事!快走吧!” 几人走后,看热闹的人群也陆续散去,最后便只剩下两名峨冠博带的白衣郎君驻在原地。 年长一些的大约在而立之龄以上,丰神俊朗,气度渊沉。 年少一些的不过十七八岁,眉宇间神采飞扬,颇有些顽世不恭。 “没想到她竟是兰陵萧氏之人啊,而且还是嫡女之女,想来身份也不低,三郎,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有缘,刚来建康,就又遇到她了,而且还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出戏, 只不过,她那张脸怎么变了?我们上次见的明明不是这样,难道她是妖,会变脸不成?” 年少的郎君嘻笑说道,伸手在那年长的郎君眼前晃了晃手,看他半响不动,便凑近耳边喊道:“喂,三郎,你看美人看傻啦?” 崔三郎吓得一跳,狠狠的打了一哆嗦,他这一哆嗦,逗得路边的小女孩“咯咯”笑了起来。 那年少的郎君连忙向那小女孩招了招手,转眼见崔三郎刀子一般的眼神袭来,吓得连忙兔子般的跳起,朝着街边飞奔而去。 “阿娘,那位叔叔好好笑。” 看到那两位郎君远去,小女孩望向了身边的妇人,但见妇人的表情也凝滞不动,若有所思,便问:“阿娘是在想刚才那位姐姐所说的话么?阿娘,那位姐姐好生漂亮,而且她还知道娘亲你晚间时常不得安眠,那位姐姐可是神仙?” 妇人没回答,只喃喃道了一声:“阿鸾,莫不是她?”又抚着女孩的小脑袋笑道:“是啊,咱们的阿沅今日可是遇到神仙了。走吧!阿沅,我们早些回家去,将这件事去说给你阿翁听听,好不好?” “好啊!” 小女孩拍手欢喜道,旋即又似有些怅然:“可惜刚才阿沅都没有跟那位姐姐说上话,她就走了,娘亲,我见刚才那几个人好凶,他们会不会欺负姐姐?” 妇人的神情变了变,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只怕不只是欺负,这女郎以后若想在建康立足,都要举步维艰了。 不过,今日的这一场街上闹剧,倒是能让这女郎出名,而且还博了个好名声,便是欺负,那些人也不敢明着对她怎么样了吧? …… 妇人的猜测没有错,萧锦玉这三个字很快在建康城传了开,而且有关于她熟背萧氏族谱以及杀马救小女郎,能言善辨智怼公主的事件也被人当茶余饭后的笑料一并传了开。 “萧家有位遗失多年的女郎回来认亲了,可萧氏家主却道不认识这位女郎,这是怎么回事呢?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展开了他丰富的想象。 众人皆谈笑,但萧建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了,自从他迈进萧家大门起,消息灵通的云隐公主便拿这件事与他闹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外孙女了?而且还说是我萧氏中人。” “我怎么知道?这阿鸾都失踪了十几年了,怎么突然间就回来了呢?”萧建也很是苦恼和不解。 “不是她回来了,是她的女儿回来了!萧建,你莫不是忘了,她那个女儿是怎么来的?为谁生的,这可是你们萧家的耻辱。” 一听到耻辱二字,萧建便激动了,脸跟霜打的茄子一般难看,同时眼中满含愤怒。 “这事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没有人再提过此事了,你还提她做什么?”他怒道。 “没有人提,不代表所有人都已忘记,尤其她现在已认准了是你萧家的嫡孙女,这事就迟早会再被人揭起。” “那你说怎么办?”萧建既恼火又无奈。 云隐公主便坐直了身体,长长的指甲敲着一只酒盅,含笑轻声道:“别让她进我萧家的门,或者……做得干净一点……干脆杀了她!” 第027章 入局 “可她毕竟是阿鸾的女儿……”萧建的脸上似露出一抹愧疚和不忍。 云隐公主脸色一变,金色的护甲猛地敲碎了酒蛊,缓缓起身,走到萧建面前,语笑嫣然道:“萧建,事到如今,别告诉我你良心发现,后悔了,别忘了当初是谁将那个不知羞耻的贱婢赶出萧家之门?” 萧建脸色顿时铁青,瞪眼看向云隐公主,又似心有恐惧不敢对视的垂下眼,拂袖离去。 “随你便!”他道。 云隐公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蔑的笑了起来。 便在这时,萧九娘突然掀起珠帘从侧门匆匆跑了进来,娇声嗔道:“阿娘,那个贱婢真的是我们萧家之人么?她今天不仅在街上冲撞了公主,让公主颜面扫地,还让祖父哑口无言,这不是让我们萧家难堪,丢我们萧家人的脸吗? 阿娘,你一定不能让她进我们萧家,一定要杀了……!” “住口!” 说到“杀”这个字时,萧九娘脸上没有半分的不忍,仿佛只是捏死一只自己讨厌的蚂蚁一样轻飘简单,她也以为这对作为陈氏皇族公主的母亲来说,也只是一件极其微小动动嘴的事,却未想被云隐公主喝止,陡地浑身一颤,就听她低声道:“有些话,不当说,就不要乱说,想要一个人消失并不难,但不要轻易露出把柄,更不能将‘杀’这个字挂在嘴边,我当初教你的,你全都忘了吗?” “没有没有,多谢母亲教诲!”萧九娘以为云隐公主生气,起初还有些害怕,这会儿明白过来原来是教导她,不免心中得意,又低声求道,“母亲,要那个贱婢消失,对您来说是太容易不过的事,不过,她身边有个胡人男童,武艺十分高强,您可不可以手下留情,将那男童抓了来,给女儿做打手?” “你若想要一名打手,哪里找不到?为何一定要一名胡奴?”云隐公主似猜中了女儿的心思,“跟母亲说实话,要他做什么?” 萧九娘这勉为其难答道:“是公主,公主见……见那男童生得极为美貌,想掳来养着……” “荒唐!”云隐公主立即怒声打断,旋即又面若沉思起来,低吟道,“武艺高强……” 这贱婢身边竟然还有武艺高强的护卫,看来,还不能轻视。 “来人!”待萧九娘退下后,她立刻唤了姜妪来,吩咐道,“安排十个身手不错的打手,最好是卖了身契的死士,寻一个偏僻的地方将那贱婢……处理了!” “是!” …… 云隐公主派出去的人并没有立刻找到萧锦玉,而自从萧锦玉熟背萧氏族谱欲与萧家认亲的事件传开后,建康城中的话本是一套接着一套,而且是欲演欲烈,有痛斥萧氏大族竟然遗弃女儿在外的,也有禁不住好奇想要探究其真相的,而萧锦玉谜一般的身世也成了那些酒肆茶馆里的谈资,以及赌坊里的赌注。 但自那一日后,萧锦玉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建康城繁华的街道上,甚至连宁远公主数次派人去寻找其住处,都不见其踪影。 只是在远离市集的一个村落里多了一则有关神医的传说,有人说一名多年瘫痪在床的老汉竟然在那名神医的医冶下不出七日便能下塌站起身来了,还有人说,一个哑了七年的妇人突然开口说话了,更有人说,一个明明已经死了两日,就快要被埋进土里的少女被他扎了一针,竟然又活过来了! 但若被问及这位医者的长相时,回答的却又是千奇百怪,有人说是白发老者,又有人说是年过三十的妇人,更有甚者说是一个长相十分俊魅的小僮…… “啧,他们说的这个到底是人,还是神?莫不是见了鬼,才这般胡言乱语!”听到这些传闻的萧昀嗤了一声,讪笑。 与他一般搂着女姬婀娜身姿的韦六郎和朱四郎也一同饮杯嗤笑:“就是,这些贱民,就是没见过世面,说不定是谁闲得无聊编的话本呢……” “话本也不该这么编,又是老者,又是妇人,还是小僮,我看就是见鬼了吧,哈哈哈……” “就是……今天本郎君高兴,这两个姬妾就送你们了!”说着,一脸醉眼惺忪的将怀中两名女姬推了出去。 世家之中多养家姬,而越是显赫的家族,所养出来的家姬更是才貌双全,便如石崇之绿珠,王敦之宋祎,都是令男人们痴迷的存在,也是主家花了极大的钱财和精力所培养出来的。 萧昀带来的这两名家姬便是精通各种乐器和舞艺,那媚骨天成之姿也是极为少见的,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了。 “萧八郎君就是慷慨!”朱四郎说着,便迫不及待的抓了其中一个容色更娇身姿更弱的女姬过来,女姬双眼湿漉漉的,似恐惧,却又认命的顺势倒进了朱四郎的怀中。 酒肆的另一侧,一名峨冠博带的男子不禁摇了摇头,饮下一杯酒,目露担忧。 “崔三郎,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说的这名神医就是……” “嘘——”崔恒立刻噤声止住了李十二郎的话,“别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若真是她,一连装扮出这许多的身份,怕是处境十分艰难吧! 李十二郎李谧会意的点了点头,不禁低笑叹起声来: “诶,想不到从不为女色所动的崔三郎,也能有今日啊,哈哈哈……” …… 云隐公主打听到萧锦玉去处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离秦淮河北侧百里之外的一个小山村里,春日杏花盛开,朝阳下,露水清凌,落樱缤纷。 凤凰提着药箱很快追上了萧锦玉的脚步,兴奋的问:“卿哥哥,今天我们又去哪里玩?” 与其说是玩,不如说是在与那一群刺客玩着躲猫猫的游戏,从秦淮河的南岸到北岸,萧锦玉每到一处,都会以不同的身份给村民们看病,有时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时又是粗布麻衣的妇人,唯有今日,她才恢复了以往一身洁白素衣的打扮。 “为何今日不易容了?”凤凰接着问。 萧锦玉笑了笑,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片竹林,清溪:“今日,我们哪儿也不去,这一个月的风餐露宿,也该结束了! 桃花流水鳜鱼肥,今日,我们就在这里钓鱼,捕雀!”她看向身旁的少年,“做一顿好吃的,给我家凤凰好好养身体。” 听到“我家凤凰”这几个字时,男孩子的眼中晶亮,甚为欢喜。 “好啊!卿哥哥!” 两人正要往前走,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凤凰立时提紧心神,握拳转身,就见一名妇人提着一竹篮拉了一少女急匆匆的赶来: “娘子,神医娘子,请等等……” 老妇疾步上前,大口喘着气,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只稍歇了片刻,便拉着身后少女猛地跪下道:“娘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老妇无以为报,只愿娘子能将我家阿秀带在身边,让她能伺候娘子起居,以一生来回报娘子恩情。” 阿秀便是萧锦玉三日之前所救的少女,那一日正是这少女出殡下葬之日,萧锦玉与凤凰路经其葬队时,忽闻棺木之中有微弱的敲击声,便阻止了葬礼的进行,并不顾其父的反对,让凤凰劈开了棺木。 在其父的骂咧声中,她不过是走近看了一眼,阿秀便从棺木中爬了起来,当时的阿秀额头上布满鲜血,神情十分惶惑可怖,吓得送葬的队伍四处逃散。 众人皆以为是她施了什么术,才让阿秀起死回生,却只有她知道…… “我并非有起死回生之术,那一日,阿秀并没有死。”萧锦玉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阿秀没死,可是我家夫主好面子,在得知阿秀被人污了清白后,怕失了他卢家的颜面,所以……即便阿秀没有选择自尽,他也还是会……” 妇人话还未说完,萧锦玉不禁心中一痛,陡地想到了原主的母亲,而原主凄凉的一生也让她禁不住感同深受的悲怆起来。 “娘子,阿秀在我卢家是呆不下去了,我见娘子心善,便想让她跟了娘子为奴为婢,也便是她极好的一个归处了,还望娘子成全!” 妇人说完,再次拉着阿秀连连磕头,阿秀也一直哀求着:“恳请女郎收留,阿秀愿意做牛做马……”萧锦玉弯腰阻止了她,将她与少女一道拉起身来。 “跟着我,不一定就比在你们卢家更安全,我知你爱女心切,但……”萧锦玉说道。 妇人却是泪眼婆娑,泣声道:“我知道,知道娘子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但与其让阿秀在卢家抬不起头,被嫡母不喜,被父兄利用,一辈子受尽欺凌,婚事任人摆布,不如让她跟着娘子干干净净的为人,行善积德,若能平安终老便是她的福气,若是不能……也是她这一世为人的造化……老妇……也无怨无悔……” 所以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有尊严的活着,有尊严的死去么? “我谢氏的子孙,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不得让候景这般低贱之人贱踏了我们的尊严……若是不能带着族人平安离开,玉卿,你知道你该怎么做了吗?” 脑海里回荡起爷爷临终前的话,萧锦玉心中一潮,便不再说什么,最后应道:“既是你们的选择,那么我便无异议。我身边也正好缺一位练药之人……” 她话还未完,妇人大喜: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却又听萧锦玉道:“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难道娘子还是不愿…… 老妇心中失落,就见萧锦玉神情变得犹为冷肃的沉声道,“有一群狼已经跟了我们很久了,今天我们要杀狼……捕雀!” 她说着,转而向男孩子神秘的一笑,问: “凤凰,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 男孩子也似领会其意的笑着应了一声,便纵身向竹林里跃了进去…… 第028章 反杀 萧显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失神了很久,久到府中的婢仆都以为他的魂魄陷入了其中。 “真不知道这幅画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幅极为普通的梅兰竹菊罢了,咱们云郎君院里的姬妾也能画出来!” “就是,我看这显郎君的病是愈发严重了,连一幅画也能让他跟中了邪一样……” “就是就是……你说……显郎君该不会……” “住口!” 几个婢仆们躲在一处嗤笑议论,忽被一声喝止,就见风动风尘仆仆的疾步奔了过来,狠狠的给了她们一记眼刀后,才大步迈进萧显的临水阁中。 “郎君,您又在看这幅画啊!您都看了一个月了,可有看出什么玄机?”见萧显望着画如同魔怔了一般,风动也忍不住问。 “玄机倒是没有看出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萧显怔愣了一会儿道:“它能让我感觉到异常的平静……”言罢忽地想到什么,转身问,“怎么样?可有打听到她的下落?” “打听是打听到了,不过……”风动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萧显便急问:“不过什么?” 风动这才环顾了一下四周,凑到萧显耳边低声道:“不过,那位女郎现下可能不太好,奴打听到,这一个月以来,右夫人派了十数名死士一直在寻找他们的住处,就在昨日,有下人来报,好像是找到了!” 萧显神情一紧,手心不禁捏出汗来,急忙问:“那现在她在何处?” 她曾说过三日后必会回到萧家,可三日后,除了那些酒肆茶馆中的笑谈,便再也不见她踪影。 他就知道……一定是她遇到了什么险境……果然是右夫人按捺不住对她出手了! 萧显狠狠的抓着轮椅扶手,握紧了拳头。 “秦淮河北岸的一处杏花村!”风动答道。 他话还未完,萧显便立刻转动轮椅向院外“奔”去,风动喊道:“郎君,等等,即使是我们现在赶去,也怕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也要去!”萧显急道,忽地想到什么,又道,“不,我们先去找另一个人!” 萧显说完便迅速出了萧府大门,风动推着轮椅按照他的指示来到了一个较为隐蔽的小巷之中,只见他拿出箫吹了片刻,便有一个黑影十分迅捷的从一处破败的小屋中飞了出来,不过眨眼功夫便长身立于他身前。 来人身形十分瘦削,整个人被笼罩在一件巨大的黑袍之中,就连脸上也戴着半张面具,唯有下巴处一道刀疤清昕醒目。 “萧氏显郎,你今日就要我来兑现对你的最后一诺了么?”来人问道,声音十分沙哑低沉。 “是!”萧显答道,“显恳请君去秦淮河北岸的杏花村,救一人!” “谁?” “一位女郎,但也许她现在还是男装打扮,身边带有一位十岁的胡人男孩,如若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她们正在与右夫人的十数名死士拼杀,显知道君轻功卓绝,可在一柱香的时间内赶到杏花村,故,显恳请君相助!” 来人唇角扬笑,反问道:“萧氏显郎可知,这是我还你的最后一次恩情,自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你却让我去救一位与你不相干之人?” “是!”萧显肃声道,“还请阁下不要耽隔时间!” 来人顿了顿,再次意味不明的弯唇一笑,便如离弦之箭向秦淮河北岸的方向飞去。 风动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离开的,顿时张大嘴看傻了眼,喃喃道:“郎君,他是谁?” 萧显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半响才道:“是一名刺客,五年前,他曾孤身一人闯入安成王府,刺杀过当时的安成王!” “也就是当今陛下?”风动讶然。 萧显点头:“是,你可以唤他‘影’……” 但萧显知道这名刺客还有另一个名字: 他叫,凌夜! 曾是陈郡谢家那位嫡长女身边最为顶尖的护卫,候景之乱中,谢家嫡长女谢玉卿为保家族不幸身殒,连尸身都不知葬在何处,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叫凌夜的刺客也一并死于了那一场战乱之中,却未想十年之后,他又悄然回到了健康城,并潜入安成王府,实施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 那一次刺杀虽然没有让安成王立时毙命于屠刀之下,却也受了严重的伤,并从此噩梦缠身,不得安眠。 也便是那一次刺杀后,凌夜便成了建康城中皇室悬赏的最大通缉犯,在一次逃亡中,他心生恻隐将凌夜藏于自己的私宅中,帮他引开了追兵。 凌夜一生只忠于谢氏嫡长女,绝不效忠二主,却许了他三次救命还恩的承诺,这五年之间,他已经用掉过两次,而这便是最后一次了。 …… 凌夜赶到杏花村时,却并没有看到萧显预料中的拼死博杀,而只是见到了一幅令他极为震憾惊艳的画面: 一素衣打扮的“少年郎”正坐在竹林小溪边钓鱼,身姿皎然如月,清朗如风,她身边的胡人男孩提着一只木桶,在他一声又一声的欢呼声中,一条又一条的黑鱼顺着一根看不见的隐线从河中跃出,落进了男孩的木桶之中。 而在他们身后的竹林之中,有数道黑影就如同她们手中的鱼一样,被困于一张又一张的鱼网之中,拼命挣扎而不得解脱。 清溪流唱,鸟雀轻鸣,又兼春风拂面而来的馥郁花香,没有私毫的血腥气…… 这画面不是一般的美好! 就像曾经他也经历过的短暂美好一样! 凌夜有些失神,他是天生的刺客,走过的地方无不沾满鲜血, 除了数年前在谢府的那一段时日…… 不知想到了什么,凌夜觉得他不应该打扰,便旋即转身准备离去。 却在这时,听到一清澈的少女声音问道:“君既然来了,为何不见一面,便要离去?” 凤凰以为又有外敌来袭,立刻作好了备战的姿势。 却见来人站在三丈以外,一动也不动,只道了句:“我并非你们的敌人,既然你们的敌人已经解决,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 他并不打算回头,正要走,又听少女问了句:“君是萧氏显郎派过来的么?可我还需要你的……帮忙。” 凌夜这才回过头来,而这一回头,他便迎上了正施施然向他走来的少女的目光,也不知为何,少女的面容本十分陌生,但她投过来的目光却如同直射入他心底一样,令他心头一震。 这感觉好生熟悉! “你是谁?”他不禁问。 “萧,陌,玉!”少女十分坦然的回答。 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凌夜心中腾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女郎需要我帮什么忙?”他问。 萧锦玉便笑着指向了竹林里的那几道被缚鱼网中的人影: “他们……我需要送萧家主母一件大礼,还有……”她意味深长的说道,“代我向萧氏显郎传一句话……” 说完,她的人也走到了凌夜面前,将一张绢帛递于凌夜手中。 却在看清这张戴了半张面具的面容时,她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过了好半响,她都没有说话,直待凌夜拿了绢帛离去,凤凰在她耳边数声轻唤,她才从若有所思中清醒过来。 “卿哥哥,你怎么了?” “他好像……我熟悉的一个人!” 第029章 请我回去 “事情便是这样!”回到与萧显约定的小巷之中,凌夜将所见到的一切都与萧显道了出来。 风动听完不禁愕然。 “就这样,你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自己将那十数名死士解决了,而且还全缚于鱼网之中?一个小娘子,一个小男孩……”风动连连摇头,不敢置信,“她们是什么时候准备的鱼网?又是怎么将这些死士网于鱼网之中的?” “我不知,与我无关!”凌夜答道。 “咦,你这人……”风动见他语气冷漠有些生气。 萧显便截断:“风动,影是我们的朋友,并非奴仆,对他说话要有起码的尊重!” “是,郎君!” “若无事,我便走了!” 凌夜也不多话,将萧锦玉所给的绢帛交到萧显手中后,便二话不说,箭步离去。 “郎君,他这个人怎么脾气这么臭……”风动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萧显却摇头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就他,还可怜人?” “是,一生不事二主,可主人已然逝去,只怕他这一生都会活在黑暗之中吧!” 所以在他问及姓名时,他只轻飘飘的回答了一个“影”字。 “不过,郎君,奴真没想到,那小娘子不仅会冶病,还能有这本事呢!” 是啊!能躲过云隐公主的死士将近一个月的追杀,最后由鱼者变为渔者,将敌人反捕于鱼网之中,这样的本事……实在不敢想象是出自于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之手,而这一切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吧! 所以在他初次赴她之约时,她便敢说出那样的话…… 萧显不禁暗笑。 “走吧!去早春院!” …… 早春院便是萧显第一次赴约的地方,也是萧锦玉来到建康城中所寻到的第一个住处,离萧府并不远,隔了一条街道,院子建在临水湖畔,吊脚竹楼置于其中,院中柳丝如瀑,梨花似雪。 有风吹过,檐角下的铃铛便叮叮作响。 “倒是十分警惕!” 萧显笑着暗叹了一句,忽闻风中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连风动都禁不住叹道:“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说着,便迫不及待的推着萧显进了院门,就见一亭中正摆着一口圆形的大铁锅,锅下火苗正旺,锅上蒸汽袅袅。 萧锦玉正在与凤凰一同进食,一名小丫头忙里忙外,一边从锅中勺着食物,一边摆满了数个不大的白玉盘在桌上,盘中佳肴正飘着缕缕肉香。 “真好吃!太好吃了!”凤凰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啧啧称赞。 “阿秀,你也来吃一点吧!” “不,女郎是主,阿秀是仆,阿秀不得与主子同食的!” “我卿哥哥叫你来,你便来,若是不想与我们同桌,便端到一旁去吃吧!” 在凤凰有些不耐烦的轻斥声中,这个叫阿秀的小丫头终于红着脸鼓起勇气,端了一盘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吃了起来。 “郎君,刚才的香味便是从这锅里散发出来的吧?好香啊!”看着这般情景,风动忍不住要凑上前看,忽而想到自己好歹也是大族郎君的小厮,不能失了自家郎君的颜面,这才忍住。 “咦,是萧家郎君来了!” 众人似乎这才注意到萧显的到来! 萧显不失礼貌的点头,看向萧锦玉,将一绢帛拿了出来。 其实绢帛上什么也没写,只是绣了一个“春”字,萧显便知萧锦玉让凌夜所带的话,不过是让他再次前来,赴一次约。 “你,还好吗?”见到萧锦玉的一刻,萧显禁不住眼中一润,轻声问道。 “萧郎现在见我像不好的人吗?”萧锦玉玩笑般的问。 见她一笑,萧显忍不住也极浅的弯唇一笑。 “萧郎就不想问,我为何今日会约你来此吗?”见萧显许久未开口说话,萧锦玉不禁率先问。 “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不是吗?”萧显亦玩笑般的说了一句。 萧锦玉含笑点头,忽道:“是,请张嘴!” 萧显微愕,唇角刚张开,就见一粒极小的黑色之物弹入了自己的口中,又如一缕清甜的冷泉般瞬即融化。 “郎君!”这电光火石间,风动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萧显将飞来之丸咽了下来,便急着看向萧锦玉道,“小娘子,你给我家郎君吃了什么?” “你家郎君多年以来胃口不佳,食难下咽,我不过是给他吃了一粒开胃的药丸而已!” 风动闻言大喜,又惊讶道:“真的吗?小娘子,你怎么连我家郎君多年来胃口不佳都知道,小娘子真不愧为神医啊!” “所以,我今日约萧郎来,就是来共进一顿晚食的!”萧锦玉又看向萧显道。 “仅仅是共进一顿晚食?”风动有些不敢相信。 萧锦玉又笑道:“当然,如萧氏显郎这般的贵族郎君,难道不愿与我同桌进食吗?” “当然不是!”萧显打断道,“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萧家待她与她的母亲如猛虎豺狼,她却能对他回馈如此善意。 似猜中了他的疑惑,萧锦玉又轻声一笑:“萧家是萧家,萧显是萧显,我说过,我不是一个喜欢索取之人,今日你愿施以援手,即便我不需要,也不会将这份仁善当作理所当然。” “请——” “好呢,小娘子真是善人!” 在萧锦玉的示意下,风动将萧显推到了桌前,但见满桌皆是鱼肉,还有一种看不出是什么的肉食,不免又垂头道:“可是,小娘子,我家郎君从来不吃鱼的,他吃鱼就想吐……” “以前不能,不代表现在就不能!”萧锦玉截道,“阿秀,给萧家郎君盛一碗来,伺候他用食!” 阿秀还有些发愣,旋即道了声是,便端了一盘刚从锅中捞出的鱼肉,送到萧显面前。 是萧郎啊! 就是那个令建康城万千少女着迷,十五岁时便在一次中正考核中被评为建康第一俊彦的萧郎啊! 阿秀的脸瞬间通红。 风动见阿秀看痴了眼,忙从她手中夺了碗来,问:“郎君,你要吃吗?要不,我还是端远一点,恐怕郎君见了又要……” 说罢,便要将那碗端走,却在这时,听到萧显说道:“不必,给我来一双箸吧!” “郎君,你说什么?”风动有些不敢置信。 “给我来一双箸!” “是!” 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才颤巍巍的拿了一双箸递到萧显面前,但见他夹起其中一片洁白的鱼片缓缓放入口中。 好半响,萧显的表情都有些凝滞,风动心想:完了完了,郎君肯定是又想吐了! 一边想着一边呼叫:“快,快,快给郎君拿盥洗盆来!” 便在这时,萧显道了一声:“不必——”然后再次夹了一片鱼入口中,吃完后,看向萧锦玉,道:“不错,人间美味!” 风动登时睁大了眼,一瞬不瞬的看着萧显: “郎君,你是说真的,你能吃鱼了?” 萧显看着萧锦玉,含笑点头。 “可以再来一碗么?” 再来一碗? 天啦!风动狂喜:“太好了,郎君平日里别说是鱼了,什么都只吃一两口,便喝清粥,如今郎君胃口好了,病是不是也快好了?” “是!”萧锦玉答道。 “女郎真神医,真神医啊!”风动再次感激涕零道。 萧锦玉含笑不言,再次示意阿秀端了另一碗肉食递到萧显面前:“这是雀肉,萧郎也尝尝!” “雀肉,也能吃吗?”风动忍不住问。 “怎么就不能吃了?你没吃过不代表它就不能吃!”凤凰接道。 萧显没有说话,而是执箸再次品尝起来。 起初还细嚼慢咽,后来竟将一碗雀肉吃了一大半。 风动张大了嘴,再也挪不开眼,闻到香味浓浓,忍不住也咽起口水来。 直到萧锦玉道了声:“阿秀,给风动也来一碗吧!” 他才醒神忙摆手道:“不用的,小娘子,我不过是一小厮,我不吃的!” “在我这里并无如此规矩!”萧锦玉打断。 “风动,你去吃吧!” 还是在萧显的柔声吩咐下,风动才端了一碗雀肉,大块朵颐起来。 “好吃,太好吃了,小娘子,想不到你不但医术高明,就连这厨艺也如此……”风动一边大口吞咽着,一边赞不绝口,“我在萧府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呢!” “好吃就多吃一点!” 一时之间,院中笑声一片,萧显看着风动与凤凰、阿秀渐渐的打成了一片,不禁唇角边也溢出一丝笑意。 但这笑却是极浅极浅,带着些许哀思。 “萧郎似乎从未真正开怀笑过?”忽地,萧锦玉问,在萧显的莫名惊愕中,她又道,“看来萧郎的病因不在于身,而在于心!” “是啊!小娘子,这也被你说中了,奴自从跟了我家郎君,还真的从未见他开怀大笑过呢!”风动说着,语带天真的问,“小娘子,这个你也能医吗?” 本来是一句玩笑,可没想到萧锦玉竟回了一句: “当然,我能医!” 在风动张大嘴的怔愣中,她又看向萧显补充了一句,“自明日起,我便让萧郎真正的笑,开怀而笑!” 萧显霍然抬眼看向她,又听她道了一句:“但也请萧郎暂时不要插手我现在之事,保护好自己就行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是在以后, 另外请放心,我会让你萧家的主母恭恭敬敬……请我回去的!” 第030章 谁不要名声 我会让你萧家的主母恭恭敬敬请我回去的! 回到萧府临水阁的萧显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握着一方绢帛的手也越来越紧。 “郎君,你说那小女郎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风动也不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又摇头道,“那小女郎可真是让人看不透啊!说的每一句话也真是令人费解……不过,她不仅能医郎君的病,还能做出郎君喜欢吃的菜肴,这可真是世间难得了!” 说罢,又似有些懊悔,“诶呀,我怎么忘了问她要一份食谱,这样即使是在咱们府里,我也能让厨娘做给郎君吃啊!” 他话音刚落,萧显便不悦的斥责道:“风动,他人绝学与技艺乃是他人之财富,不可擅取,切记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风动羞赧的垂头:“是,郎君!” 忽地眸光瞥见萧显手中的绢帛似有异样,惊诧道:“咦,郎君,你看这绢帛!” 萧显这才松开手,展开了手中的绢帛一看,竟瞧见本来洁净只绣了一个字的绢帛上竟然慢慢显现出一行又一行娟秀的字迹来。 风动忍不住凑近了看:“郎君,有字耶!刚才都没有的,这字是怎么显现出来的?” 萧显也不免眸光一凝,大为吃惊,就见手心里早已沁出些许汗珠,难道竟是这汗珠让绢帛上的字迹显现? 自小跟随萧显的风动多少认了些字,便低声念道:“鳜……鳜鱼上花刀,以面粉涂匀,润……润锅热油,再配以花椒,野参……郎君,这好像是一道又一道的食谱呀,难道那女郎……” 萧显也似恍然大悟,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原来是要用花椒的热,来对抗湿寒……她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会什么兮?电什么兮?郎君,你在说什么?” 风动不明白萧显的感慨,就听他道了句,“这不仅仅是食谱,而是药膳!” 原来她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切,而早早的将药膳写在这绢帛之上,借凌夜之手来赠予他,似乎自从他见她们的第一面起,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已在她的谋算之中…… 那么她的下一步计划又会是什么呢? 萧显不由得陷入沉思,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本是平静的夜里早已是暗潮涌动。 …… “你说什么?失败了?”凤秀阁中,云隐公主听闻下人来闻,不由得柳眉倒竖怒道,“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娘子,一个十岁的小男童,你告诉我说失败了?” “是,公主,奴也是才得到的消息!”姜妪战战惊惊道。 “怎么可能?”云隐公主喃喃,陡地将桌上的一盏白磁器掀倒在地,“消息从何而来?那些死士呢?现在又在何处?” 说到消息从何而来,姜妪的脸色更是一白,嗫嚅了半天才道:“是从东集市传来的,是八郎君……” “八郎君?萧昀?与他又何干?” 姜妪这才答道:“这说来也巧,今日辰时时分,天刚朦朦亮,八郎君与韦、朱家的两位郎君畅饮了一晚上,刚从杏花烟雨楼出来,就有一群人蜂涌而上,将无数瓜果蔬菜以及鸡蛋铺天盖地的向八郎君砸了过来, 八郎君自是恼怒,正要拿这一群刁民治罪,却不料那杏花烟雨楼门前的几棵大树上正吊着几个人,那几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公主派去追杀那两小郎的死士,而且每一个死士身上都包裹着白绫,白绫上面还写着诗呢……” 姜妪说到这里似难以启齿,不敢再说下去。 云隐公主便问:“诗?写的什么诗?” 姜妪这才颤巍巍答道:“写着……别人笑我太痴傻,我笑他人笑不穿……” “什么意思?”云隐公主没明白诗中之意,又听姜妪战兢续道,“还……还有横批,写着……写着萧家主母不仁,弃萧家孙女十五年不顾,如今更是派死士赶尽杀绝!” “你说什么?”云隐公主似不敢相信的杏眼圆瞪,气得一甩帕子就要飞奔出去,姜妪跟在身后急忙劝阻,“公主莫要生气,倘若这时去了,便是承认了那些死士乃是公主所派啊,于公主名声更是不利……” “名声?”云隐公主倏然止步,“那贱婢竟敢如此诋毁于我,是我不要名声,还是她不要名声?” 姜妪见云隐公主眼中似有深意,似懂非懂的问:“公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隐公主冷静了片刻,似想到什么阴鸷的笑了起来:“她以为如此便可诋毁我的名声,来衬出她的孤女可怜之态,善良柔弱之名,真是可笑可叹,她既想毁我之名,我又为何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去毁了她的名声……” 姜妪听到这里便似大彻大悟的眼中一亮,刚要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萧九娘的哭喊声: “阿娘——” 两人就见萧九娘一面掩着脸疾奔而来,一边哭哭啼啼,及至云隐公主面前时,广袖落下,脸上竟也挂着一些蛋液淌下,看上去滑稽可笑,又狼狈之极! “你又是怎么了?”云隐公主问。 萧九娘哭道:“还不是因为那贱婢,今日女儿刚出门,想去找宁远公主殿下,经过景阳东街时,看到一群人在那儿看热闹,女儿心生好奇,就跑去瞧了一瞧,却见一群人拿着蔬菜瓜果在砸阿兄,女儿想叫人去帮阿兄,谁知就叫了一声,那些人连我也不放过,将女儿的马车也砸了个稀烂!” 云隐公主越听越气,又问:“你阿兄呢?” “阿兄不敢来见母亲,已回到自己屋里洗浴去了,不过,九娘却不服气,阿娘,你不是已经派人去……那个贱婢怎么还活着啊?而且她竟还敢……敢写那些字辱骂母亲!” “辱骂?” “是的,那些人……那些人都说母亲乃是狠毒无耻之辈,连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都不放过,还有祖孙的情份在呢!” “那些人?”云隐公主狐疑,思忖了片刻,“那些人又是什么人?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话,他们能说,我们也一样能说!” 萧九娘似想到了什么,止了哭声问:“阿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九娘,阿娘早就跟你说过,有些事我们不能做,但却能找别人来替我们做,有些话我们不方便直说,却也能找别人来替我们说,这个贱婢,竟然一回到建康就想这么简单粗爆的毁我名声,我萧家自然也不能让她好过!” 云隐公主揉了揉帕子,看向萧九娘,似胸有成竹道:“现下,母亲便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 …… 没多久,消息便也传到了临水阁中,风动已然笑得直不起腰。 “郎君,你是没有看到那八郎君和九娘子回来时的样子,全身都是烂菜叶子鸡蛋,脸上还挂了好几道彩,鬼哭狼嚎的,想来这辈子也没有这么‘风光无限’过,这会儿应是回到自己院子里泡澡去了!” “真没想到那小娘子还会来这一出,直接将那群死士吊在景阳街上最为显眼的杏花烟雨楼门前,那里素来宾客最多,来往的大都是一些世家子、客商,这下无人不知咱们这位萧家的主母派死士去追杀自己孙女这事了!” “这八郎君和九娘子素来嚣张跋扈的狠,平日里没少冷嘲热讽的欺负郎君,小娘子闹的这一出,可算是给郎君出了口恶气!” “要不是郎君也是萧,奴真想也带郎君去那杏花烟雨楼前看看热闹……” 风动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萧显,但见其唇边刚扬起的一丝微笑又慢慢凝了下来。 “对不起啊,郎君,我怕那些人,只要是姓萧的,都会扔菜叶子鸡蛋,那对郎君来说可就不妙了,所以现在我们还是呆在府上好,不过……奴给郎君带来了这么好的消息,郎君怎么也不开心的笑一笑啊?”语气中不免有些焉焉失望。 萧显轻笑了一声,却道:“我并不担心此刻出门,就会被人扔了菜叶子鸡蛋,只是怕这样一来,会引来云隐公主……” “哦,郎君是担忧那位小娘子啊!不过,那位小娘子也说了,不用郎君你插手的,说明她早已胸有成竹了,而且我见那小娘子真的是聪慧有手段的,郎君,你就别太担心了……” 萧显不再多言的点头,只是眉宇间的忧虑之色始终无法散去。 竟是如此直接的将云隐公主所做之事宣示于众人面前,此举固然能博取一些民众的怜悯之情,可陈氏颠倒黑白掩盖事实的本事已是一族所长,如此矛盾激化,只怕会引来云隐公主更为恶毒的报复……她不会不知后果,可这么做究竟对她又有什么益处呢? 第033章 她要招赘? 萧锦玉走上前一步回道:“是我!” “为何事报官?”那人又问。 萧锦玉便指向了那几名被悬吊于树上的死士,回道:“这些人在近一月的时间内追杀我等,还请大人帮我明查审问,看看是谁欲杀我而不休。” 萧九娘的脸色再次一变,一时心慌,竟似乱了神,忙奔过来道:“她在胡说,这些人不过是抢人钱财的匪徒,杀了便是,还需什么审问,倒是她们几人串通在一起,在此胡言乱语,扰乱民心。” “呵!”李谧不禁又笑了起来,心道,还真是没见过这么能颠倒是非胡乱咬人的小娘子,于是再也不作迟疑,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展示于那缇骑面前道,“吾乃赵郡李家的李谧,我身边的这位乃是博陵崔氏的崔恒,我二人可是受了你们南人士族的邀请,特来此建康参加清谈雅集的,适才不过是见不得这位叫萧锦玉的小娘子被人污其声誉,所以才忍不住给辩上了几句,怎么,难不成这南地朝廷还不允许人说上几句话,为善者打抱不平了?” 李谧这话一说完,萧九娘的脸色更白了,禁不住腿上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幸得她身边婢女眼疾手快,将她扶了起来。 而一旁的宁远公主却是望着李谧和崔恒二人若有所思。 “原来是远道而来的赵家郎君和崔家郎君,下官乃建康监佐史宗元,失礼了。”那官差拱手施了一礼,谄笑道。 李谧讪然一笑,抬手便指向了那些悬挂在树上的人,以及一旁的萧九娘,那眼神的意思是,既然你明白怎么回事了,还不赶紧解决此事。 宗元余光中瞥见宁远公主,似有踌躇,又讪笑着看了崔恒一眼,但听崔恒道:“不错,我二人来此,确是见到不平之事,赵家郎君素爱惩恶扬善,打抱不平,刚才确实是替这位萧锦玉小娘子辨驳了几句。” 宗元见宁远公主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抬手,招唤来身后的吏卒,高声道:“那既然是这样……便将这树上挂着的行凶者全都送入廷狱严加审问!” “是!” 一众官吏持枪而来,正琢磨着不知如何捉拿悬挂在树上之人时,这时,数枚飞彪不知从何处弹出,“嗖嗖嗖”射向了那捆绑住死士的绳索。 七八名黑衣死士坠落在地,可就在吏卒们上前准备去羁押这几人时,不料其中一人竟然猛地拔地而起,抢了其中一吏卒手中的长枪,转身就朝萧锦玉刺去,还好凤凰眼疾手快,挡在了萧锦玉面前,仅用二指便夹住了那长枪,然后抬起一脚猛地朝那死士的肚子上一踢,那名死士便如沙包一般向后面的一棵大树上撞去,如如同破布袋一般滚落下来。 宗元顿时睁大了眼,目瞪口呆! “还愣着干嘛,还不将这些凶手抓起来,不然还等着他们多杀几个人吗?” 这兔起鹳落间,围观的百姓都吓得如鸟兽乍散,还是李谧高喊了一句,那几个吏卒才持枪上前,纷纷抵在了那些死士的咽喉上,其中一名吏卒上前扯掉了死士脸上的蒙布,却在这时,那死士似朝萧九娘的方向望了一眼,便立即收回目光,看着萧锦玉眸色一凝! “不好——” 凤凰见那死士神色不对,立时喊了一声就要去阻止,不料已然来不及,死士的脸顿时灰败,原本被破布塞满的口中竟是溢出一口黑血来! 还在场的李谧与崔恒见此也是错愕一惊,讷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快拦住其他人!” 凤凰再次喊了一句,那些吏卒才纷纷向其他死士涌去,不过片刻的时间,这八名死士就像是约好了一般,皆怒吼了一声,便僵挺倒地! 这情形令在场的吏卒们皆是一呆,战战惊惊不敢上前,还是其中一位年长的吏卒鼓足了勇气前去查探呼吸,才下结论道:“死了!都死了!” “怎么就都死了呢?”宗元不由得叹道,“刚才你们可有见,是何人出手,杀了他们!” “没有……” “我也没有……” 人群中纷纷摇头,有的人已惊惶不安的离去,而就在退开的人群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唇角边露出了一丝笑,随着人群的四散涌动,在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中失了踪迹。 “小娘子,你看,现在怎么办?”宗元竟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萧锦玉。 萧锦玉笑了一笑,道:“办案乃官府衙门之事,小女子又岂敢置喙?” “哦,那小娘子既然这么说……”他将大袖一挥,高声喊道,“将这些凶手都抬去狱诏严刑拷问!” “大人,人已死,如何审问?”有一吏卒胆怯的问。 宗元轻咳了一声,竟有些不耐烦道:“那就请仵作来!验尸!快!快带走!” 一众官吏齐声应了声“是!”便每两人拖着一具尸体浩浩荡荡离去! 李谧不禁“嘿”了一声,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南地的官府办案,便是这般行事?”说罢,拉了一旁的崔恒,“走吧!子渊,是时候去拜访那位大人物了!” 谁知怎么也拉不动,回过头来但见崔恒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萧锦玉入神,还颇有些难为情的大喊了崔恒一声“子渊!”,直到他惊醒。 “抱歉,实才见小娘子行事气度不同于常人,一时着了相!”崔恒向萧锦玉施了一礼道。 萧锦玉亦从容的回了一礼:“崔家郎君谬赞!”心中却有些激涌起来: 崔恒,崔子渊,她是记得的,从前梁武帝在政之时,十五岁束发之龄的崔子渊便到南梁来参加过佛学的传讲以及辩论,其才思敏捷以及书画方面的造诣在当时与她可称一时瑜亮。 此时的崔恒看着萧锦玉也似乎是通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神情颇有些凄楚沧凉,忽而也淡笑了一声道:“小娘子保重,崔某告辞!” 两人提步正要离去,却在这时,李谧忽地回过头来,望向萧锦玉笑问道:“小娘子是否已到及笄之龄?可有婚配啊?” 他这高声一问,路边行走的人们纷纷驻足下来,便连那躲在一旁的萧九娘与一众士族姑子都探出头来,好奇的张望。 便听他道:“若是小娘子尚无婚配,过些时日,我请媒人到你萧家来提亲如何?” “嘿,这倒是稀奇事,还没有见过这么明目张胆在大街上喊,要向人家小娘子提亲的!” “是啊!听说还是赵郡李家的郎君,那可是一等一的郡望士族啊!” 李谧眯着眼瞧着萧锦玉,似乎就等着看她怎么回答,而此时,连萧显的的神色都略微一变,风动更是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永和,你在胡闹什么?”崔恒不禁暗中扯了他袖子低声道。 却在这时,听到萧锦玉十分从容轻缓的答道:“好啊!” 好啊? 便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是了是了!那可是赵郡李家的郎君,赵郡李氏乃北地一等一的高门,如今已然没落的兰陵萧氏可是没有资格主动与之联姻的,何况还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弃女。 可现在是李家郎君主动提亲,傻子才会不答应吧? 萧九娘暗恨的跺脚。 此时便连凤凰都诧异的看向了萧锦玉。 “卿哥哥,你真的……” 却在这时,众人又听萧锦玉笑着补充了一句:“倘若李郎君不介意入赘的话……” “嗖嗖嗖!” 这一言出,别说是李谧了,旁观的人尽皆傻了眼! “这是一个小娘子说出来的话?” “她到底在说什么?入赘?”萧九娘恨恨的在一旁咬牙切齿道,“这贱婢,她莫不是要到我萧家来争家产的,还想要招赘?” “娘子,你小声点,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一旁照料着的女婢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哈哈哈……”在一阵短暂又憋闷的沉默之中,忽地传来一声男子的大笑,却是风动实在憋不住了这才朗笑出声。 “小娘子好生有趣!”一边笑着,一边忍不住赞了一句,此刻,便是素来不苛言笑的萧显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见众人皆在忍俊不禁的笑,李谧有些哭笑不得了,指着萧锦玉道:“嘿?你这小娘子,我刚才可是帮了你的,你便这么回报于我?” “嗯。李郎君一片侠义心肠,适才是帮了我!”萧锦玉仍旧从容不迫的迎着李谧的目光道,然后吩咐身边的男童,“凤凰,在我的恩仇录上给李郎君记上一笔吧!” “是!”凤凰答道,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书帛,一边执笔写了起来。 李谧再次看傻了眼:“还……真记啊!恩?仇?录?”目光紧紧盯在了凤凰手中的那一个本小书帛上。 第034章 故人来说母亲事 “你看,还真给记小本子上了,三郎,你说她是把我记在恩的一页,还是仇的一页啊?”李谧一边向崔恒讥嘲的说道,一边眼睛紧紧的盯向了凤凰手中的小本子,越看越是惊奇,“咦,那是什么纸做的书帛,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还有那笔?” 他话还未完,凤凰便迅速的收了书笔藏于怀中,李谧没有看清,顿时有些失望。 此时的崔恒却是低声斥责了一句:“别说了!谁让你调戏人家小娘子的!”又远远的向萧锦玉施了一礼道,“十二郎顽劣,言语中冒犯了娘子,还望女郎恕罪!”说完,便拉了李谧欲离去。 李谧仍旧挣扎道:“喂,三郎你可别乱说,我是认真的,哪有调戏?” 被拉着才走了几步,崔恒忽地又脚步顿了下来。 “怎么了?” “那位好像是有建康第一俊彦之名的萧氏显郎!”余光里瞥见坐在轮椅上远远观望这边的一道白影,崔恒停下脚步道。 “那便去拜会拜会吧!我也久闻这萧显之名甚久,闻名不若一见,而且……”他凑到崔恒耳边道,“他还是这位小娘子的族亲,是否?” …… 两人窃窃失语了一番便向萧显走去,私毫没有注意到,远远躲在一旁看着的萧九娘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恨恨的望着这几道仿佛春日闲游有说有笑的身影。 尤其此刻路过的人群中还有人在对她指指点点,不屑又鄙夷的议论道: “这萧家的九娘子可真是愚蠢又狠毒,为了不让萧家流落在外的嫡亲孙女归族,竟想出了自毁萧家名声的阴招,来诋毁自家女郎的清誉。” “萧家的主母更狠,竟然派数名死士对这位外孙女追杀,这到底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是啊是啊!真是可怜了那位萧锦玉小娘子,孤身一人流落他乡,这好不容易从北地回到南陈,本是为了奔亲,却还要遭亲人的荼毒迫害……” “那小娘子可真是貌美啊!还有适才为其母亲申辨时的仪容行止,那种泰山崩于面前的面不改色,这便是魏晋时所流传下来的名士风度吧?” “不错不错,那才是真正的百年世族才能养出来的士族气质,名士风度,那位萧九娘与之相比……差太远矣!” 听到这些议论声的萧九娘更气,恶狠狠的瞪着萧锦玉咬牙切齿了一句:“你等着瞧!”便羞臊掩面离去,一众贵女也羞愧的散了开。 阿秀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在看到萧九娘眼中那种似要将人毁于一切的怨毒之时,也禁不住有些害怕起来。 “娘子……我们……”她颤颤的提醒道。 “我们……也回去!”萧锦玉轻声道了一句,语气中竟无半点畏瑟之意,拂袖便闲庭信步的向前走去。 这个叫凤凰的绝色男童也似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紧跟着萧锦玉朝涧西胡同的方向走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秀突然听到萧锦玉唤她道:“阿秀,你既然选择跟了我,就不必畏首畏尾,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对我来说,皆不是事……人生在世,连死都不怕,还有何事是值得你害怕的? 我知你从前的性子并非这样,在我这里你不必压制你的本性。” “是,娘子!”阿秀应了一声,心中的阴霾畏惧顿时扫尽,也紧跟着萧锦玉向涧西胡同走去。 涧西胡同深处那座偏僻的早春院便是娘子新买的住处,发生了今天这事,看来娘子并不打算换地方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了。 没有牛车,三人疾步向前走着,索性路程倒不远,一盏茶的时间便已到院门前。 “卿哥哥,那些死士……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忽地,凤凰有些不愤道,“适才那位官吏,我见他频频看向那萧九娘,谄媚之态一览无余,若不是有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的两位郎君在此,那小人不好怫了北地来使的颜面,怕是此事不会如此善了。” “不错,今日是他们助了我一臂之力,我们也承了这份恩情。”萧锦玉忖度了一刻,又道,“凤凰,此事作罢,我也并没有指望能从这些死士口中探出什么,云隐公主毕竟是陈氏公主,这些身份低微之人为了活命,拜高踩低也实属正常!” “这倒也是,不过,经那萧九娘如此一闹,卿哥哥倒是为姑母挣回了一点名声,此事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在建康城传开!”凤凰开心的笑了笑道,“还是卿哥哥厉害,你是故意逼得那萧九娘如此说的吧?” 萧锦玉看向凤凰,微微一笑。 “是。”她答道。 这笑极其的温柔且宠溺,在萧锦玉这张易了容的脸上展开,却也透着一种如春风拂煦、冰河解冻般的温暖。 凤凰一时看愣了神,过了好半响,才问:“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如何让那萧家的主母亲自来请卿哥哥回到萧家?” 想到那日萧锦玉对萧显说的那句话,凤凰内心就有跃跃一试的澎湃。 萧锦玉不禁一笑:这孩子,不愿过那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安定平静生活,却总是对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的生活充满好奇。 毕竟年纪小啊!初生牛犊,无畏无惧! 倒是与她从前有些像! “不急,可能还要再经一些风雨!”萧锦玉忽地沉声下来,“而且我们还需要再等一位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 凤凰好奇的问,可这话音才落,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是谁?”对声音异动有着天生敏锐察觉的男童高声一喝,转身便见竟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牵着一位总角小女童碎步行来。 那小女童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十分雀跃惊喜的望着她们。 正是那日在大街上救过的那个女童。 “姐姐,你就是那日救过我的姐姐,娘亲,我们终于找到恩人姐姐了!”小女童一边欢喜的叫着,一边跳进了母亲的怀里,不过片刻,又跑到了萧锦玉面前, “姐姐,我和阿娘找了你好久了,还是刚才听街上的人说,那个萧九娘又欺负姐姐了,姐姐与她进行了一场激动人心的辩论,我和阿娘就向那些人打听了姐姐的去向,于是便跟到这里来了,姐姐,你不会怪我和阿娘吧?” 女童的天真让萧锦玉的思绪再次回到了十几年前,族中的姐妹聚在一起吟诗笑谈,五六岁的玉璇就和这女童一般大,总是拉着她要出去游玩,去见识那些名士们的风采。 “不怪。你叫什么名字?”情不自禁的,萧锦玉蹲下了身来,让小女童能平视她的眼睛。 “姐姐,我叫阿沅,这是我阿娘!”小女童高兴的指着身后的妇人道。 萧锦玉这才将目光转向了这个妇人,与上次街上偶遇时妇人憔悴的面容不同,今日这位妇人面色红润,眸光流波,朱唇洇红,梳着朝天髻,身着水绿色冰绢覆纱曳地裙,看上去容色竟是更靓丽了几分,尤唇边含笑,让人更生亲切之感。 上次初见,萧锦玉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一些零碎的记忆,想来是原主对这妇人心存感恩之心,故而心中流淌着一丝温暖善意,但她并不知道这妇人是谁。 正在疑惑之时,妇人便率先开口了:“上次街上偶遇,得娘子指点,睡前以热汤泡脚,多年的失眠之症方才缓和了一些……”说到这里,她抬手十分恭敬的向萧锦玉行了一礼,“小妇人原是陈郡袁氏的嫡女袁如婧,今嫁与了范家,娘子可称我为范袁氏,也可唤我如婧姑姑……” “你原是陈郡袁氏中人,我的外祖母是你的姑母?”萧锦玉问。 “是!”妇人回道,眸中忽而流露出几许愧色,“而且如婧曾经我与你的母亲萧鸾乃是手帕之交,情同姐妹,自那一事之后,阿鸾远走他乡,如婧愧责不已,故而才落下了这多年的失眠多梦之症。” 妇人说到这里,凤凰的脸色已是大变,不禁问道:“何事令你愧责不已?你知道什么?” 第035章 告知 摆在萧锦玉面前的是一张又一张的佐伯纸,纸上是用卫氏草隶体所写的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字体娴雅婉丽,所书内容竟是一些生活琐事或是战事,但字里行间却流露着极为纯挚的感情。 “今陛下令我征讨留异,吾随候安都屯兵桃支岭岩下,三日后统率一营人马冲入敌阵,伤了左颈,幸得阿鸾相救,才捡回一命……” “今皇后怂恿陛下欲赐婚与我与玉华公主,陛下问吾之意愿,未应……” “……” 看完了这所有的书信之后,萧锦玉已然明白,这便是韩子高写给母亲萧氏的信,未想萧氏竟与韩子高早有来往。 “是,其实阿鸾在未进宫之前,就与韩将军有过几面之缘,阿鸾喜好研习医术,常行走于民间,给那些因战乱而无家可归的孩子看病,那时的韩将军还只是一个寒微庶民,因躲避候景之乱而寄居于靖康,与同在靖康避难的阿鸾偶遇见了面,韩将军亦是性格温和之人,二人对百姓疾苦皆有悲悯之心,便常结伴采药,或给伤残流民冶病。 我想,那个时候的韩将军大概对阿鸾便有倾慕之意了吧,但阿鸾毕竟是萧家嫡女,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庶民是万万不敢攀高枝的。 阿鸾也一直视他为友,并未多想。 可有时候这缘分便是这么奇妙,谁也没有想到,不过两三年的时间,这天下事便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候景之乱后,陈霸先杀了王僧辨后代梁称帝,做了这建康城陈朝的天子,阿鸾再见韩将军时,他便已是先帝陈蒨身边的一位宠臣了,而且完全不似从前庶民般柔弱不堪,骑射之术已是上下若风,后陈蒨继位之后,更是封了他为右军将军。 那时宫中传出玉华公主陈见琛心慕韩将军,相思成疾,先帝便令阿鸾进宫看诊,未想不过半年的时间,便发生了那样的事……” 袁如婧说到这里,神色有些哀凄,不禁掩面痛哭。 “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你可知道真相?”凤凰忍不住问。 袁如婧却是摇了摇头,道:“真相如何,恐怕连阿鸾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何人设计陷害于她如此,她被萧家赶出家门的那一日,我有去见过她,她便给了我这些韩将军写给她的书信,这信,你们也看见了,并无一丝污秽之言,更无求欢求爱之意,阿鸾亦与我说过,那玉华公主虽身有疾,却并非因相思成疾,玉华公主不擅诗文,便让阿鸾代为执笔,写情诗赠与韩将军。 可时间久了,韩将军自然也知这信是她所写,便也回信于阿鸾,尽诉他生平所遇之事以表思念之情。 我想,阿鸾怕是也被韩将军的这片赤诚之心所感动了吧,便答应见了他一面,可未想到,见面的那一日本是相约于辰时,阿鸾等了他整整一日未出现,直到酉时时分,韩将军才喝得醉熏熏的来找阿鸾,但让阿鸾没有想到的是,那时的韩将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便将她……” 顿了片刻,她才哽咽的说道,“阿鸾说,她不怪他,他是被人下了药,而对方的目的也只是争对她,韩将军也不过是被从利用的棋子而已。 可是阿鸾她,她却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后果,她本是萧家嫡长女,她的身份赋予她的荣誉本可以让她一生衣食无忧,甚至便是做皇后也是极有可能的……” “设计此事的人可是玉华公主?”凤凰又接着问。 袁如婧再次摇了摇头:“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事已发生,阿鸾被赶出宫院,赶出萧家,先帝为了阻断谣言,又将当时在场知情的人大都杀了,真相如何,已无从查证。 不过,我从韩将军的一封信里可以看出他对阿鸾的愧悔之意,甚至他还说过,只要阿鸾愿意,他愿入赘萧家!” “入赘萧家?” “是!” 袁如婧又从袖中拿出一娟帛来,这张娟帛与这些佐伯纸不同,上面竟是用血写就的一句话: 阿鸾,对不起,我已向陛下请旨,倘若你愿,我愿入赘萧家。 “这封信,他又是何时所写?何时到了你手中的?”萧锦玉不禁问。 “是在前不久才送到我手中的,其实阿鸾去了北齐之后的十几年里,韩将军一直在给阿鸾写信,也有派出信使送往北齐,可是阿鸾却从来没有回过信。 而这封血书,大约是他知道自己命不久已前所写下的吧,这封信并没有送往北齐,而是直接送到了我的手中,我想,韩将军在写下这封信前,便已然抱了必死之心! 而果然,这封信到我手中没有多久,他便以谋反之罪被赐死于廷尉之中。” 萧锦玉心中冷笑:所谓的谋反之罪,也不过是上位者排除异己的手段而已,韩子高兵权过重,又忠于先帝,怕是让那个人很不安吧! 念及此处,自然而然的她便想到了陈师利,以及那日梦境中所看到的场景,陈师利到底想从韩子高口中得知什么秘密?而韩子高又为何宁愿背负谋反之罪名也不肯说出一个字? “阿玉,不知我是否可以这样唤你……其实韩将军他……他真的是你父亲……阿鸾一生谨守克礼,从未与人私相授受过,韩将军……是她唯一的男人……” 见萧锦玉陷入沉思,似有疑赎,袁如婧忽地握了她手,好似安慰的说道。 “我知道,我的容貌让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父亲便是他韩子高。”萧锦玉说道。 袁如婧顿时惊愕抬头,看着萧锦玉明明长得与萧鸾一模一样的脸,不解道:“你的容貌?不,你现在的长相与阿鸾直是一模一样,难道你……” 萧锦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话题:“你刚才说,我母亲在北地的十几年,韩将军都有给我母亲送过信?” “是!” “可我母亲的遗物里却没有一封他的信,而只有一张锦帕……”说罢便让凤凰将那锦帕拿了出来,递到袁如婧的手中。 袁如婧将锦帕打开,一字一句念道:“人道团扇如圆月,侬道圆月不长圆。愿得炎州无霜色,出入欢袖千百年。”念完后,又讶然的看向萧锦玉道,“这是玉华公主陈见琛写给韩将军的,阿鸾怎会留着这一物?” 陈见琛? 萧锦玉心中也陡生疑赎,拿回了锦帕再三瞧看。 这时,袁如婧又道:“而且阿鸾对韩将军并无恨意,甚至对他还是有情的,她又怎会不留着韩将军的信物,还是……她根本没有收到韩将军写给她的信?” 萧锦玉自然不知道,这些日子,她虽然能时而从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原主与其母亲萧氏相处的情形,可都是一些极为模糊的画面,模糊到她甚至都看不清萧氏的脸。 萧氏是否对韩子高有情,恐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心意了,然而,她的身上怕是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管有没有收到,人已逝,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了!”念及此处,她涩然一笑道。 袁如婧的脸色顿时一白,神色中再度露出浓浓的悲凄,不禁又泣声自责起来。 “未想当初在城门外一别,竟是永不会再相见,我愧对阿鸾,若是那时我能如今日阿玉这般为她说上几句话,或是道出这些真相,阿鸾是不是就不会……” 看到母亲懊悔哭泣,小女童阿沅闻声奔来,也似难过起来,扶着母亲的手安慰道:“阿娘别哭了,阿娘难过,阿沅也会一起难过。” 袁如婧也立即抚了女儿的手,破涕为笑,十分温柔的回道:“好,阿娘不哭了。阿沅,你还是先去和那位阿秀姐姐玩吧,阿娘还有话跟这位姐姐说呢!” “好!” 阿秀亦闻声走来,将小女童轻轻拉了开,有说有笑的向院子里走去。 “你所说的令你愧责不已的事情便是,当年你没有将真相说出来,或是没有为我母亲说过一句话?”待小女童走远后,萧锦玉接着问。 袁如婧黯然垂下了眼帘:“是,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各大世族都噤若寒蝉,我父亲更是将我软禁了起来,不允许我再进萧家,父亲说,这是陈氏皇族对世家的一个警示,谁若是敢为萧氏阿鸾说上一句话,便是自寻死路!所以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出面……既使我十分清楚阿鸾与韩将军之间的一切……我知道阿鸾是被陷害的……” “这也不怪你,即便你说了,也没有人会听到你的声音……所以,你无需愧疚自责。” 听到萧锦玉这一句,袁如婧的眸中泛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感激之光。 “你不怪我?阿鸾,你真的不怪我……” 她看着萧锦玉的神情竟然有些恍惚,直过了好一会儿后,才似清醒般的自嘲笑道:“不,你不是阿鸾,你是她的女儿阿玉,……” 萧锦玉见她神思恍惚也有些生疑,又问了句:“那么,你刚才说的,韩将军向先帝求的那份圣旨现在又在哪里?你可知道?” 第036章 她的画能治病 袁如婧霍然抬头。 “圣旨?”她的语气中竟似有些惊讶。 “不错,既然韩将军在临死之前给你送来了这样一封信,那么他就不会做无意义之事,他所说的向先帝求来的圣旨,你可知在哪里?” “这……这我当真不知,他仅仅是在书信中提了这一句,并未告知我圣旨在何处啊?”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张用血写就的绢帛上,绢帛上的确也仅仅只是写了一句话,便别无其他,从字迹上看,时间颇为紧迫,所以内容简短还有些缭草。 萧锦玉将绢帛拿了起来,礼貌的回礼道:“多谢夫人今日来告知我这一切。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想必夫人也不能久留在外,我这里便不留客了。”说罢,又唤道,“凤凰,给我拿纸笔来!” “是!” 凤凰拿来了笔墨纸砚后,很快便将研好墨的笔递到了萧锦玉手中,袁如婧便见萧锦玉执笔在一张洁白无瑕的纸上描摹了起来,她笔法轻盈优美、细腻流畅,却又毫不缺乏力度,不过片刻的时间,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便跃然纸上。 画完之后,萧锦玉便令阿秀将画递到了袁如婧手中。 “夫人请看?”她道。 “这是?”袁如婧愕然,接过画卷之后,便仔细的观察起画中的荷花来,但见一层又一层的荷花瓣明明是含苞待放,却瞧着有缓缓绽放盛开之感,栩栩如生得好似活的一般,让人恍若置身于荷塘月色的静谧美景之中,又兼有淡淡的墨香沁鼻,让人闻之心醉。 “阿玉,你这画……你这画怎似真的活物一般,传闻卫协之画,不敢点睛,唯恐活了而飞去,可你这画,形神兼备,巧密于情思,只怕……只怕那卫协在世,也有不及啊?” 袁如婧感慨,萧锦玉却是毫不在意的一笑。 “夫人过奖了,夫人观这画如何?” 袁如婧再度看了片刻,神思都似被吸引其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叹道:“越观之越心静沉醉,但觉道法自然,烦恼尽可散去!” “不错,看来夫人明白我画中的意思。”萧锦玉笑着停顿了一刻,又道,“夫人的失眠多梦之症缘于自己不安的内心,故而单以艾叶热汤泡脚,也只能缓解三分,冶标不冶本,我的这幅画便赠予夫人,望夫人能常观画中之境,真正的明白何为道法自然。” 袁如婧这才明白过来萧锦玉的真正用意,忽地起身道:“原来阿玉是要冶我失眠多梦之症?便是我曾经懦弱的不曾救你母亲于危难,你还是愿意帮我?” “我母亲的事情不会就此结束,但你今天给我带来的这些消息,足够我给你这份回报。” 听到萧锦玉这般说,袁如婧心中有些凄然惶惶,思忖了许久,似乎才鼓足勇气问:“你母亲……阿鸾,她……她是怎么死的?” “隐疾猝发,病亡。”萧锦玉平静的答道。 “隐疾?阿鸾有何隐疾?更何况她自己不就是大夫吗?”袁如婧讶然道,但见萧锦玉神情沉凝肃冷,似乎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只得讪然向萧锦玉施了一礼,道,“抱歉,是我多问了,阿玉也当节哀。” 这时小女童阿沅高高兴兴的跑了过来:“阿娘,你和姐姐聊完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请姐姐到我们家里去玩啊?” “阿沅,别乱说话,姐姐还有自己的事情,不是我们想要她去,她就能去的!” 袁如婧尴尬的截了女儿的话,对萧锦玉回以一笑,便告辞准备离去,却又在走了几步后忽地又似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萧锦玉道:“对了,阿玉,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夫人请讲!” “那萧家……如婧以为,那萧家并非能安身立命之所,甚至……算不得安全,阿玉既有医术傍身,便是不回萧家,也至少能在这乱世间寻一方世外桃源,平安喜乐的活着,可为什么一定要回萧家认亲呢?你今日这么一闹,那云隐公主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啊!”袁如婧似带着规劝般的说道。 萧锦玉便是一笑:“多谢夫人关心了。这世间多有不平之事,也多有身不由己不得不为之事,知其不可为,而偏要为之,这,便是我的道!” 知其不可为,而偏要为之么? 袁如婧顿觉无话可说,只得勉强笑了一笑,便牵着阿沅走出了早春院。 …… “明知其不可为,而你却偏要为之,你是不是傻?母亲跟你说过多少遍,有些话不能由你来说,要别人来替你说,有些事也不能由你来做,而由别人来替你做,可你今日倒好,那贱蹄子一句话就把你给激出来了,你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指证她母亲,还让你把你名字都叫了出来,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萧九娘,是吧?” 凤秀阁中,萧九娘捂着脸呜呜的哭泣,头顶上是其母亲云隐公主愤怒的喝骂声。 “我也不知道,那贱婢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中我们的圈套来到大街上,故意吸引那么多人来围观,她就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羞辱我,母亲,您为什么单单只斥责我呀?” “真是愚蠢,我怎么生了你这般蠢笨的女儿?” 云隐公主气极的骂了一句,在屋中来回踱了数步,便吩咐姜妪道:“去把六娘子给我叫来吧!” “是!” 萧六娘萧若琴是萧家庶女,乃是一婢女所生,而且其生母早在云隐公主嫁进萧府之前便已然过逝,于是萧若琴便养在了云隐公主膝下。 如今的萧若琴已然有十八九岁,却还不曾议亲,或者说来向她求亲的世家子弟乃是廖廖无几,故而便拖到了这般年纪。 “母亲,您找我有事?” 见走进凤秀阁的是一个梳着精巧灵蛇髻,着白色对襟广袖长裾的少女,少女容色端庄而秀丽,眼眸含春带露,看上去十分楚楚可怜,却又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从云隐公主见她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丫头是个极有心机的,因为自她踏入萧府中的第一日起,便只有这丫头从不畏惧或避开她,每日晨昏定省从不落下,也从未拖延片刻,有些事情当她拿不定主意时,也往往能从这萧六娘的口中听到令她极为满意而舒心的话。 “今日街上的传闻你应该也听说了吧?”云隐公主开门见山的问。 萧若琴亦不避讳的点头:“是的,母亲。” “因为此事,八郎和九娘都受到了牵连,在那景阳街上皆受到了奇耻大辱,而今这建康的百姓也对我这萧家的主母非议不断,流言四起,对此事,你怎么看?” “母亲,阿琴以为,流言止于智者,现下当不予理会便是,这天下的百姓也不过是图个津津乐道的新鲜感,待时间一久,若有新的流言四起,也就不会有人再记得今日之事了。” “新的流言?”云隐公主蹙眉好奇的问。 “是,依阿琴之见,母亲若真是不想让那萧锦玉入我萧族,也不必从她母亲身上着手,更不用动用部曲或是暗卫之力,而只需要她自己……身败名裂便是了。” “那又如何让她自己身败名裂啊?”云隐公主眼中兴趣更甚。 萧若琴便低头笑了一笑,回道:“母亲难道不知,她的生母当年是怎么身败名裂的吗?” 第037章 萧昀的私心 说这话时,少女的眼神显得更为深沉而熠熠生辉,话虽未说明,但已是恰到好处。 整个云秀阁皆是一静,仿佛落针可闻,只有萧九娘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眸中露出喜色。 “母亲若是无他事,那六娘便告退了!” 见云隐公主点头没有异议,萧六娘敛了敛祍,便垂首缓步离去。 绕过一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屏风,再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走出垂花门外,便算是走出这凤秀阁了。 萧六娘脸上常带的微笑微微一敛,抬头看时,婢子秋月的身影印入眼帘。 “娘子,你出来了,主母找你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无事,走吧!” “是!”见萧六娘明显不想多说,秋月也识趣的应了声是,追随脚步跟上。 刚至垂花门外,便见萧八郎萧昀一身华服锦衣站在面前,正一幅好似看穿一切笑容的看着她。 “说吧?你都跟母亲说了什么?”萧昀抱着双臂一脸的趾高气昴,他身边的小厮怀水也跟着狐假虎威道,“是,快说,我家郎君还有要紧事,可等不了太久。” 萧六娘连忙福了福礼,道:“八郎君,母亲不过是叫我过去问了对今日之事的看法,别无其他!” “那你怎么说?” “我……我不过闺阁女子,不敢妄言。”萧六娘垂首道。 萧昀便是冷声呵笑,忽地抬手一伸,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便紧捏住了萧六娘的下巴,令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 “再过半年,你都快二十了吧?听说是你自己不愿意议亲嫁人,连母亲都赞你为这萧府女郎之中少有的智者,知分寸,懂进退,能忍耐!呵,便是你能忍,我可是不能忍的……我的耐心可不多……是还想再尝尝那般滋味吗?” 也不知是否因为萧昀太过用力,萧若琴疼得眼中泪光都闪了出来,又在极度的隐忍中缓缓绽开一丝笑容。 “好,我说。” 萧昀这才放开了手。 “我不过是告诉母亲,不必如此劳师动众,大费周张,只需故伎重施一遍,让她如她母亲一般身败名裂便行了。”萧若琴轻声答道。 可不管声音有多轻,她总感觉四周有一双蛰伏起来的眼睛正在瞧着她,一阵风吹来令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这话音一落,萧昀的脸上便展开了满意又阴鸷的笑。 “走吧!说起来,你这身段,脸蛋倒也生得美,但是比起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外甥女,还是差得太远了。什么时候想好了,我给你找一位如意郎君如何?” 说完,萧昀竟是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萧六娘泪如雨下怔在原地。 “我不想,我不想这样的……”她忽地抱住自身蹲下来埋头喃喃自语。 “娘子,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婢女着急的劝道。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垂花门外不远处的一处假山后,一道瘦小的身影正悄然离去。 …… “哥,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没见过女人啊?她可是你侄女?”一处稍显静僻的树木山石之间,萧九娘瞪圆了眼,似不敢置信的看着萧昀。 她喊声一出,萧昀立时捂了她的嘴。 “别这么大声,小心让人听见!”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萧九娘点了点头,示意萧昀赶紧把手拿开。 萧昀确定了她不会再喊,这才松手。 “哥,这事母亲会去安排的,随便找个小厮就行了,何必要你亲自出马?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还怎么向母亲交待?到时母亲指不定又要责怪我!”萧九娘又气又恼的说道。 萧昀不以为然道:“母亲怎么会怪到你头上,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权当不知道不就行了吗?何况你哥哥我心中早有计谋,此事绝对会办得令母亲十分满意,到时那丫头是生是死都跟我萧家再无半点干系了。” “可是哥哥,我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当日母亲派出死士去杀她,可结果呢,那贱婢不但没死,回来了还给我们来个重重一击,令得哥哥你与我今日在景阳街上受尽羞辱吃尽苦头,你……你怎地还敢去招惹她?再说了,那丫头不过就是有点姿色,怎就令得你心猿意马了?” 萧九娘越说越生气,一气这兄长不长记性,二气他竟然好色到连自己侄女也想染指。 但话又说回来,这南地的郎君们对美丽的事物确实有着热衷的追求,便连作起诗来也私毫不离美人二字,那最为出名的简文帝萧纲的宫体诗便是如此,如今整个建康城的权贵都在模仿,长此以往蔚然成风。 “有点姿色?妹妹你这就不懂了,那丫头何止有点姿色,你要知道她父亲是谁,我的眼光不会错,那日她来我们府中,我不过是匆匆一瞥,便已知其容色绝艳。” 既有如此绝色,又怎会便宜了别人去! “哎呀,好啦好啦!随你便!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萧九娘抬腿就要跑开,不料又被萧昀拉住。 “等等,你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还是要妹妹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怎么帮?”萧九娘烟眉倒竖,有点不高兴了,不是不关她的事了么?怎么又要她帮忙了? “你去,要萧十娘将那丫头约出来,约到杏花烟雨楼里一见。”萧昀道。 “怎么又扯到十娘那个病秧子了?”萧九娘不解。 萧昀便道:“由我去约见,她定然是不肯出来的,但是她曾经给十娘看过病,于十娘有恩,恩人还情,天经地义,何况十娘对她来说也是亲人,她定然愿意信她的话,也愿意一见。” …… 若不是萧昀有所求,萧九娘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十娘萧若灵的灵清阁,满屋子的药味与死气沉沉,平白的让她沾了晦气。 “十娘人呢?”入院之后,找了一圈没有见到十娘踪影,萧九娘便逮了院中一女婢问。 女婢吓得浑身哆嗦,嗫嚅着唇瓣不知怎么回答,却在这时,小院门外一道水绿色瘦小倩影正缓步行来。 “我在这里,九娘找我有何事?” 来的人正是十娘萧若灵。 “你这死丫头,刚死哪儿去了?”萧九娘没好气的问道。 “上次家中来的医者说,让我多晒晒外面的太阳,所以刚才我去晒太阳了。” 一提到医者,萧九娘的眼中便是一亮,忽地又放低了声音柔声道:“十娘,你这病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吧?对那医者,你是否心存感激?” “自然是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道理我还是懂的。”萧若灵平心静气的说道,目光幽幽一转,也看向了萧九娘。 “既然你说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明日你便去给她送上一份谢礼,如何?”见萧若灵似没有异议,她又继续道,“顺便再邀她到杏花烟雨楼里一见,就说是我们萧家对她不住在先,一为赔礼道歉,二为还恩答谢。” “可以。”萧若灵含笑答道,只不过这笑中略闪过一丝嫌恶鄙夷,萧九娘察觉不到。 第038章 凤凰身世 “成了!她答应了!”很快,萧九娘便将萧若灵应承相约萧锦玉之事告知了萧昀。 萧昀立时拿了只金色锦缎长盒子递到萧九娘手中。 “让她将这个作为答谢之礼送给那丫头。” “这是什么?你莫不是在这里面还下了药吧?”萧九娘狐疑的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是一只金累丝镂空攒花香囊,还有一对镶红宝石悬珠免金钗,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淡香扑鼻,闻着竟似还有令人酥麻之感。 “咦,这是什么味道?”说着,萧九娘赶紧把盒子合上,“你还真下了药?” “当然不是,不过是一种闻了让人心醉飘飘然如仙的香料罢了,和那五石散差不多,闻一点点不会对人造成伤害。好了,你拿去给十娘吧!” 听到说闻一点点不会造成伤害,萧九娘这才放心抱起盒子,准备朝灵清阁行去,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问:“哥,那贱婢当真有你说的那么美吗?我怎么不觉得?” 女孩子总是不愿承认身边的亲人当着她的面去称赞别的女孩子容色绝艳比她美,这让她心中免不了生出忌妒。 “你现在年纪还小,说不定长大了比她还美!” 萧昀哄着说了一句,萧九娘这才喜笑颜开的离去。 …… “卿哥哥,你在想什么?这封血书里可是有何玄机?” 自袁如婧走后,萧锦玉便仔细的研究起韩子高留下的这一封血书来,不止如此,她还将母亲萧鸾留给她的所有遗物都再次翻出来瞧了个遍。 除了一枚紫玦与一方锦帕,还有代表她兰陵萧氏身份的一块玉印、手书以及田产、地契、首饰外,萧鸾竟是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来诉说她的过往,或是死因。 而这枚紫玦又到底是为何会落在她的手中呢? “血书中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过,这紫玦……” “紫玦怎么了?”凤凰也好奇的看过来问。 “《荀子·大略》中有云:聘人以珪,问士以壁,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以玦赠人,便以示决断。 《广韵》又言:玦如环而有缺,逐臣待命于境,赐环则返,赐玦则绝,义取诀。意思便是说,若亲人、友人赐玦,便是示意以后都不用再来往了,而若是君王赐臣以玦,则是暗示流放。” “卿哥哥的意思是,这紫玦若是亲人或是友人赠送给姑母的,便是以示绝裂不相往来,但若是君王赐予的,便是暗示流放,让她远离建康?”凤凰好奇的问。 萧锦玉点头道:“是,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么这紫玦到底是谁送给姑母的呢?”凤凰又讷闷的思索起来。 到底是谁送的萧锦玉自然也不知,转而又将视线落在了韩子高所留下的那份血书之上,然后珍而重之的将紫玦放于这张以绢帛写应的血书之中,心道:这韩子高待萧鸾如此,虽有过错,但情之深切不似作伪,而萧鸾虽不说,心中必也暗藏情愫,两人落得这般生死不见的结局,也是令人唏嘘。 而他所说的那份圣旨,既没有给到袁如婧,也没有送到萧鸾手中,那便只有萧家这一条线索了。 “凤凰,我记得你说过,我母亲曾逃亡到齐地之后,凭其出众的才华与医术做了齐主高洋的专属御医,后升为三品女官,位同光禄大夫,当时她不过是一个孤身一人的小姑子吧?是如何做到能安然无恙的到达齐地,最后还能得到齐主高洋赏识的?还有你……” 她本想问,你又是为何会心甘情愿替她卖命的?可话到嘴边,终是止住。 凤凰脸上的嬉笑一敛,沉默了一刻,答道:“姑母她并不是一个人,从建康到齐地,她身边有部曲私兵,甚至还有数十名暗卫在保护她的,只不过那些暗卫的存在,姑母她自己并不知道罢了。”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萧锦玉质疑的眼神,又道,“我知道……是因为我对于声音有十分敏锐的感知能力,姑母在齐地也遭受过几次暗杀,但都被那些暗卫解决了,而与此同时,折损的暗卫也不少,直到姑母死的时候,那些暗卫又莫名奇妙的全不见了,也不知是被杀了,还是自行撤走了?” 有暗卫保护,难道是韩子高派去的暗卫? 萧锦玉陡然想到了她曾占卜到的那个梦境,陈师利便说过这样一句话:“你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有派人去打探那个女人的行踪,想尽办法的保护她的安全……” 倘若她梦里的一切皆是真,那么萧鸾的死是否与陈师利有一定的联系呢? 想到此处,萧锦玉心中的愤恨更甚,不自禁的便将拳头握紧了起来。 萧鸾的死,韩子高的死,还有她自己……这个男人竟然如附骨之疽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卿哥哥——” 神思再度被唤回,就见凤凰一脸关切的看着她道,“你刚才好像很生气,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并无,凤凰,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对你深信不疑。” 我对你深信不疑! 听到这一句的凤凰眼中大放异彩,似十分欢喜,又道:“其实我的父亲曾也是齐地的一位将领,他曾为宣帝征战四方,大大小小的也赢得了不少的战役,不过最终也与韩将军一般,被人构陷被诬谋反,我家族中所有父兄叔伯都被杀了,我也是我母亲拼了命护着逃出来的,后来母亲也死了,我受了很重的伤,只差一点也快要死了,但我醒来的时候,便见到了卿哥哥你和姑母,那时,你正在给我喂药,还告诉我说,药虽苦,但喝了伤口便好的快……” 说到此处,男孩子看着萧锦玉的神情中满是感激和倾慕之情,这让萧锦玉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倘若让这孩子知道,这具身体里住着的早已不是从前的萧锦玉,他一定会很伤心难过吧! 虽然偶尔的时候她还能感觉到原主灵魂的痛苦挣扎与内心颤动。 “姑母她从来不问我从哪里来,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而只是对我说,倘若我无处可去,便可当她的家为自己家,视她为母亲……后来,我为了躲避追杀,就真的在姑母那里住了下来,又因与你年纪相仿,便与你兄弟相称,称呼你母亲为姑母。”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略有些羞赧的解释道,“其实我开始也一直以为你是男孩子,是后来才发现你是女孩子的……” 说完,便看向萧锦玉观察着她的表情,但见她似毫不在意,并付以莞尔一笑。 凤凰的心情更加愉快起来:“卿哥哥,你不怪我隐瞒?”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你能对我说这么多,已经是极大的信任了。” 毕竟一个背负谋反之罪的逃犯,若是让有心人之人知其身份,对他来说已是十分凶险之事了! 虽然这里已远离齐国,虽然现在是处于三国争雄的战乱年代,也难保不会有人将他当成战利品送给齐国的国君。 所以即使凤凰有所保留并未告知她,他的父亲到底是谁?也已经足够了,无需再问了。 “凤凰,从今以后,我跟着你习武吧!”几乎是突然的,萧锦玉忽地要求道。 “习武?”凤凰惊讶道,“可卿哥哥是女孩子,又是医者,习武干什么?” “我也要学习……杀人了!”萧锦玉莫测的一笑,在凤凰的怔忡中认真道,“往后在这乱世之中,可能随时都会遇到性命之危,凤凰……我不能每一次都让你再挡在我前面了!” 生命何其可贵,前世她不明不白的死于那个人之手,好不容易上天给了她这一次重生的机会,却依然置身于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大网之中,此生,她又岂会再将性命折于他人之手? 萧锦玉默然思忖着,而凤凰却沉浸在她那一句“我不能每一次都让你再挡在我前面了!”中,顿时热泪盈眶,直过了好久,才道了声:“好!”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时分,阿秀按萧锦玉的要求准备好了晚食,正要用餐,却见一身披白色狐皮裘的少女走进了小院。 来人竟是她一个月前去看诊过的萧十娘萧若灵。 第039章 十娘来告密 “你是萧家的那位十娘子,你来做什么?”凤凰警惕的问。 萧若灵只携了一婢而来,那婢女怀中抱着一只锦缎长盒,两人身量娇小迎风而立,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是惹人生怜,因此而显得那偌大的锦缎长盒格外突兀。 “进来再说吧!”萧锦玉抬手示意道。 萧若灵清泠的眸子望着萧锦玉怔了好半响,才命令婢女幽昙退到一旁,对萧锦玉道:“十娘有话想单独与这位神医说。” 萧锦玉点头,将萧若灵请进了内堂里室,又令凤凰和阿秀守在门外。 萧若灵这才将锦缎长盒摆在桌上,开门见山道:“这是萧家的八郎君也便是你舅舅萧昀托我来送给你的,说什么代母亲向神医赔罪,这便是他代表萧家送出来的诚意。” “哦。” 萧锦玉应了一声,便拿来锦盒,准备打开,谁知萧若灵竟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摇头道:“别打开,我怕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见萧锦玉面露微笑,似乎并不惊讶好奇,萧若灵又道:“你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我应该害怕什么吗?”萧锦玉反问。 萧若灵便道:“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不过是我姑母的私生女,是萧家的外孙女,不入萧氏族谱本就是理所应当,你为何一定要回来呢?在外安安静静的生活不好吗?” 说这话时,萧若灵眼中渐渐沁出了泪,又低声道,“你有几条命能躲得过陈氏……或者说是云隐公主的算计?” “你是在担心我会遭遇她们毒手?”萧锦玉听出了这少女话中的意思,以及看出了她眼中隐含的忧虑。 这洞察一切的目光令得萧若灵心头一颤,她忙避开了视线,悄然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是,你很聪明,第一次见我,就能看出我身上落下的病久治不愈,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故意拖着这病重的身体,可我不这么做又能怎样呢?现在的萧家不比以前,男丁渐少,连七叔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就更别说我这样无父无母的小娘子了,只要云隐公主一句话,便是将我赠予哪个脑满肥肠的老色鬼为妾,我也无任何反抗之力,真到那个时候,我便只有一死!” “云隐公主最近可是有何打算?”萧锦玉问。 萧若灵忖度了一刻,点头道:“我虽不知她在谋划些什么,但她养死士,与朝中数位大臣都似有来往,三个月前,我就有打听到,她似乎想把我许给中书舍人陆昉之子陆晟,那陆晟我也有听说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家中妾室都有几十个了,而且成日在外寻欢作乐,便是我那位八叔也是他的酒友之一……”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萧锦玉道,“你定然不知,我这位八叔他能好色到什么程度,他曾经连自己族中的小娘子都不放过的,更遑论你……你这个外甥女!” 言及此,似有些难以启齿,萧若灵脸色难堪又沉郁。 萧锦玉便似明白了她的来意,道:“我知道了,你是来告诉我,他将要对我下手了,是吗?” 萧若灵便霍然抬头看她,见她好似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道:“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先前不知,从你阻止我打开锦盒的这一刻起,便已经猜到了。”萧锦玉说着,又问,“他可有告诉你,他们的计划?” “杏花烟雨楼,你一定不要去,便是了!” 萧锦玉点头道谢,萧若灵便放心告辞离开,临走到耳房门口时,萧锦玉忽地又问了一句:“你说萧家现在不比以前,那以前的萧家又是什么样的?又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 萧若灵骤然停步,回头看向萧锦玉道了一句:“听说当年战乱之时,萧家嫡长女也便是你母亲带着萧家人在靖康避难,后又在建康定居,萧家人母慈子孝,埙篪相和,一家人其乐融融,但自云隐公主嫁进萧家后,一切都变了……现在的萧家人,各怀心思,谁也不愿,也不敢将真心交付。 我今日来,便是报答你那日的救治之恩!” …… 萧若灵出了院子之后,没走多远,便见萧九娘从马车上跳下,显然已是等候她多时了。 见她与幽昙皆两手空空,锦缎长盒不在,萧九娘满意的笑道:“东西都送出去了?她也答应到杏花烟雨楼里赴约了,是吗?” “是!” 没有再理会她,萧若灵带着幽昙上了另一辆自己驱来的马车离去! …… “这杏花烟雨楼,我也打听过了,算是这建康城中最大生意最为兴隆也最风雅的场所了,听说士族子弟都爱到这里玩,吟诗作赋,曲水流觞,或是投壶射艺,骑马蹴鞠,还有……美人歌舞什么的,反正都是这些南地世家子爱玩的游戏。”凤凰说道。 萧锦玉哦了一声,道:“那你想去玩一下吗?” 男孩子连连摇头:“卿哥哥,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不想去!” “可你对投壶射艺以及骑马蹴鞠感兴趣!”萧锦玉立时反驳道。 适才在他说出这八个字时,男孩子的目光明显的更为明亮,神情也更为向往,仿佛曾经的他便在空旷的校场上策马奔驰过,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所在,也是他的自由天性。 “我是感兴趣,可是这杏花烟雨楼就这么大点地方,策马肯定也跑不开!不知道投壶蹴鞠怎样?” 凤凰一脸寻思,萧锦玉便笑道:“好啦,明天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啊?真要去啊!可是那个萧八郎他对卿哥哥你图谋不轨啊!” “但我能躲得了一次,却躲不过第二次、第三次,我若不去,他们将会对萧若灵不利,而且……也该是为‘我’报仇的时候了!”萧锦玉抚着胸口说道。 …… 次日,萧锦玉便带着凤凰和阿秀来到了这建康城中有名的杏花烟雨楼,刚一进楼,三人的眼前便是一亮,视野大开。 原来这杏花烟雨楼名字虽叫楼,却并不只是一个楼,放眼望去,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怪石,池馆水廊,竟是应有尽有,里面修有曲水回廊,四通八达,纵横阡陌,一路上无论是水榭池塘边还是青石甬道旁都栽植有杏花树,风一吹过,妃红俪白的花瓣便簌簌落了下来,再加上这清晨水面上溥雾笼罩,落花与水汽蒸氲正好衬得相映成趣,确实是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 “怪不得叫杏花烟雨楼呢!到处都飘着花瓣,还有这散不去的溥雾,真乃神仙之境!”连凤凰都忍不住叹道。 “咦,那边是不是可以骑马的校场?好像很热闹!”看到迎面来的一个侍者,凤凰忍不住问。 “是,小郎君,那边正是赛马场!”侍者答道。 “还是赛马场?”凤凰眼中的惊喜更甚,拉了萧锦玉的手便向那所谓的赛马场奔去。 果然穿过很长的一条长廊后,便来到了一个校场,校场看上去虽然不比野外的猎场,但若是围着这校场跑上十来圈也足够了,毕竟也只是玩的地方。 但是让凤凰比较失望的是,没有看到飒鬃如风的烈马奔驰之象,竟是两个纤细瘦弱的士家子骑在两头瘦小骏马上正慢悠悠的行走。 “这是……赛马?”凤凰不敢置信道。 “是啊,这些世家郎君们不喜狂奔而弄得大汗淋漓,那样会影响他们的仪容和风度,所以保持这样的马速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来玩嘛!都是玩个风雅!”一旁候着的侍者解释道。 凤凰差点没将一口茶水喷出来。 “风雅?你们管这叫风雅?” 陡地想到南地有一则传言: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贲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意思是:建康令王复听到马的嘶鸣声,见了马的腾跃,但觉心惊肉跳,竟然说出了:“这明明是老虎,为何要取名为马乎?”这样荒唐的话。 南人性弱,哪怕经历了候景之乱,依旧没有改变这般享乐又懦弱的性子。 想着,凤凰心中啼笑皆非,立即选了一匹最高大的马,纵身跃上马背,“呼”地一声,只甩了一鞭子,这骏马便一声仰天长嘶,在马场上疯了一般狂奔疾驰,吓得那两慢悠悠行走的世家子连忙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灰溜溜的躲到一旁。 “这是谁啊?疯了吧你?”其中一个世家子怒气冲冲的喝道。 很快四周的各色小楼之中均有人探出头来围观。 有人惊奇的高声大叫:“快来看,快来看!校场上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咦!好生漂亮的小郎君,我家里也养了几个不俗的娈童,与这小郎君相比,简直如泥土一般不值一提了!” 第040章 闲谈兰陵王 离校场约五十步之外的一座雅楼之上,一众世家子们正玩着曲水流觞、吟诗作赋的游戏,忽闻这校场上传来的惊呼呐喊声,有几个便已按捺不住挤到窗边看热闹。 而在看清那校场上奔驰而来,身姿挺秀迎风而立的凤凰时,其中一个着绿锦广袖博带的世家子不由得瞳孔一张,露出贪婪的精光出来。 “快去打听打听,那胡人男童是谁家的?” “陆四郎,听说你家里姬妾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你该不会男女通吃吧?” 这陆四郎正是中书舍人之子陆晟,而说话的便是萧昀。 将怀中女子喂的葡萄吞入腹中后,萧昀亦将女姬推开,有些好奇又不耐烦的走了过来,猛地一把将凑在窗前的两颗脑袋推向两旁,他一人当先,探出头去瞧看,这一看,他的眼中也顿射出了志在必得的窃喜之光。 “原来是她!真没想到,比我预料的还要来得早!” “萧八郎君,你所说的她……是谁?”陆晟好奇的问,其他世家子们也附合着问。 “哼!她便是我那前不久闹着要回我萧家认祖归宗的外甥女,她父亲是谁,想必你们也已经听说过了吧?” “自是听说了,萧八郎君,你这位外甥女性子还有点烈啊,真的有你说的那般姿色绝美,内媚动人么?” “呵,我萧昀自恃眼力不凡,那日她来我府中虽戴着帏帽,但不经意中的一瞥,便已知是万中挑一的绝色,而且那肌肤和身段,我保证你们绝对没有见过,若是品尝一二,定能终身难忘!” 听到萧昀这般说,几个年轻郎君眼中的光芒更是大盛,光是浮想联翩就已让他们按捺不住的流出口水来。 陆晟更是迫不及待的催促道:“那萧八郎君还等什么,还不快快将你这外甥女弄到……请到我们这里来!” “怎地,陆四郎君又不想要那胡人男童了?”萧昀揶揄的笑道。 “既有那万中挑一的绝色来玩,还要那胡人男童做什么,再说了,就算要,那也是以后的事,今日我们既然来了,定然是好好的配合萧八郎君演好这出戏的,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当然,当然!”其他几名郎君亦是高声附合道。 “那好,我马上便叫她过来,而你们得给我想办法支开那个胡人男童,那可是一个难缠的狠人!” “诶呀!萧八郎君你真是多虑了,你看那胡人男童玩的如此尽兴,哪还有心思顾得上你那外甥女,你此刻约她前来,她定然也是不好去打扰的,再说了,就算他来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支不开他一个小孩子吗?” “就是就是,实在不行,就骗他去如厕,然后给他一棒!” 这边包厢里的年轻郎君们你一言,我一言,嗡嗡声不绝于耳,浑然不觉这番话已然落到了仅一墙之隔的另一间较小的包厢之中。 与萧昀所在佑大包厢中的嘈杂声不同,那一墙之隔的小包厢里仅有两人靠窗而坐,其中一名男子亦是戴着帏帽,一身玄裳束袖劲装,腰间也仅佩戴一玉,不过是最为简单的装束,却依然掩藏不住其周身的气派和华贵。 男子也看了窗外很久,忽地将送至唇边的茶盅重重的落在了桌面上。 “郡王,我见那胡人男童好似那日我们在徐州彭城所见的那一位,因身中剧毒险些丧命,是他身边的那位神医救了他,而刚才那些人的话……莫不是就是说的那位神医吧?”一侍卫打扮的男子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听闻这南人最重清议风华与士人风度,未想在女色上竟如此荒诞残忍,连自己外甥女都不放过!”说到此处的男子语气一顿,似又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 “外甥女算什么,咱们国君……” 侍卫话说到一半,察觉到帏帽后的目光射来,立时便住了嘴,又问:“那这事,郡王还管吗?” 话刚问完,就见男子已然站起身来,看向了窗外,侍卫也连忙凑过来看,就见那校场上原本还在喝茶等待着的小娘子此刻已站起了身,似乎是侍者给她看了一封信,她便随侍者离开了校场,没有带走胡人男童,甚至连身边的丫头也留在了校场。 “这是……上勾了?”侍卫有些惊讶惶恐。 他看了看腰背挺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主子,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忽地便听闻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 萧锦玉确实是收到了一封信便离开了校场,临走之时,阿秀本想跟着她,却被她留了下来。 “我从未见凤凰如今日这般开心的玩过,现下我们不要去打扰他,待他玩够了,你便告诉他,到雅诗阁中来找我!” “是,娘子!” 雅诗阁顾名思义便是诗酒交流的风雅之所,也便是萧昀与一众世家子弟玩曲水流觞豪奢比富的地方,因为包了场,所以这里除了七八个世家郎君以及服侍他们的几个女婢外,别无他人,整个雅诗阁占地面积很广,中间特意凿出了一汪池水,经过巧妙的设计,放置羽觞在池中,便可逐波而流下。 这便是自魏晋以来,士族子弟中倍受欢迎的羽觞随波逐,规则便是羽觞落至谁处,谁便要赋诗一首,若是接得不对,便自罚酒三杯。 自然这其中不乏有提高人兴致的其他赌注存在,钱财俗物已不是这些世家子们拿来比拼炫富的资本了,而萧昀此刻与众世家子们玩的赌注便是,谁若输了,就得献出自己的小妾一名,以供大家玩乐! 故而这厅中里面女子娇笑喘息声不断。 如此玩了几轮之后,其中一名世家子似有些索然无味,忽道:“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徐尚书主办的清谈雅集,好像还相邀了不少北方士子前来参加,就连北齐之地的兰陵王高长恭、北周之地的独狐善与宇文会也将持使节前来我南地来参加盛会,嘿,真想不到这北方蛮夷之地竟也想学我们汉人文化,好这附庸风雅之事!” “呵,这有什么,当初那孝文帝拓拔宏为了学习我们汉人文化,连他们的鲜卑姓式都改为了汉姓呢,只不过北齐高家得了江山后,却又再度学那胡人习性,热衷于西域丑胡,龟兹杂伎,可真真是……” “孔郎君说这些干什么,不如我们就说说这位兰陵王高长恭,吾听闻那可是与咱们南地韩子高一般名气大的美男,那韩子高我曾经倒是有远远的瞧上过一眼,确乃妇人一般的绝色!却不知这高长恭到底美到何种程度,是否能比得过萧八郎君那位身上流有韩子高之血的外甥女?” “陆四郎君,你也太贪心了,适才你还想掳了那位胡人男童,现下却又打起了北齐高长恭的主意,那可是前不久击退了突厥之兵有战神之称的兰陵王,你也不怕那小子听到你这话后削了你的脑袋!” “哈哈哈……那小子也配称之为战神,我不信,一个美胜妇人的小白脸哪里会真正懂得行军打仗,依我看,不过是仗着北齐宗室的身份,还有那段韶给他打掩护,他才侥幸赢了那一战而已!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陆晟一边大笑着,一边示意着身边跟来的几名婢女小厮大笑,在一片尴尬又隐忍的笑声中,突然“哈哈哈”地整个厅中爆发出数人的齐声大笑,嘈杂又尖锐的笑声顿时充斥了整个雅诗阁,也传至了小楼的最上方另一处回廊之中。 回廊里,一扇屏风之后,玄裳窄袖的男子正居高临下的凝神观听,忽听到此处,也仅仅是不悦的蹙了一下眉头,但他身边的侍卫却是实在忍不下去了。 “王,这帮南人士子恁地过份,等我下去狠狠揍他们一顿!” 说罢,那侍卫猛地迈出一步,正准备冲出,却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线突地传进大厅,就好似山涧清泉般,一下子将厅中的吵闹以及人心中的烦燥冲散。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兰陵王为人为将究竟如何,从未上过战场的诸位郎君又岂能知道呢?” 第041章 画舞 “是谁?” 随着这声音传来,雅诗阁中的众士子们尽皆恼怒的回头,就见一身着白色对襟广袖长裾的少女正闲庭杏步的缓缓而来,她的身上甚至是一头乌黑青丝上皆无一饰物,可整个人就如同冰雪之中俏然而生的红梅,直让人眼前一亮,生出几许震憾之感。 但这种震憾的感觉却并非是来自于她的容貌,而是一种仿佛与身俱来的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郡王,这神医怎地与上次样貌有所不同了?”那侍卫悄悄瞧了,也是怔怔一呆,旋即问道。 玄裳男子并没有说话,只是示意那侍卫噤声,继续看下去! “阿玉,你来了!”萧昀见是萧锦玉,立时堆满笑容起了身,迎面走上去,向厅中的其他郎君介绍道,“来来,这便是我那位从北地回来的外甥女萧锦玉!” “原来就是她呀!” “好似不太像啊!不及她父亲那般我见犹怜之绝色,不过,也别具一格,令人见之难忘,是个美人!”陆四郎陆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 “还有这身段,曼妙多姿,足可见是个妙人!”朱四郎更是在另一士子耳边窃窃私语。 “不错,哪怕这容貌比不上她父亲绝色,可这身段可以瞧出,是个内媚动人的!”那士子亦低声道。 此刻的萧锦玉依然是易容成了她母亲的容貌,本是内心坦荡,但被这许多粘腻的目光上下打量,心中禁不住也腾起了一阵嫌恶,却在这时,那萧昀及至跟前,竟伸手就要抓她的手腕。 萧锦玉立刻抽出手,退后了一步,竟道了句:“昀舅舅,你别摸我,阿玉会很害怕呢!” 她说这话时的声音几近娇嗔,让人生气却又不便发作,顿时,厅中陡然一静,旋即“嗖嗖嗖”有更多的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 未想这小姑子说话这么直接,有几个世家郎君已忍俊不禁的“噗哧”笑出声,就连那阁楼之上悄然注视着的那名侍卫也禁不住捂了嘴,生怕发出笑声来。 萧昀的脸色腾地一下涨红,尴尬得只好收回了手,换以“请”的姿势示意萧锦玉坐到厅中间铺就好的蒲团上来。 “小娘子,你刚才说什么呢?”陆晟忍不住打趣的问。 萧锦玉便道:“阿玉想说,这曲水流觞之事乃是雅人所好,诸君适才在这里品评他人的不是,不觉得是焚琴煮鹤,有辱斯文么?” “你——”孔郎君不悦的出声。 陆晟连忙伸手阻止,笑道:“不错,小娘子说的是,适才是我们妄议兰陵王了,我这人知错能改,若他在此,我定会向他道歉!不过,小娘子,你既然来了,是不是也应该陪我们喝一杯啊?” 说罢,便向萧昀示意,这时的萧昀似才从刚才的羞愤恼怒中回过神来,忙唤了婢女取羽觞过来,倒满嫣红色的葡萄酒,笑道:“今日约阿玉前来,是代我母亲向阿玉赔不是,这杯酒就当是赔罪酒,我先干为尽!” 说完,真的将注满羽觞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命婢女倒了一盅,递到萧锦玉面前,见萧锦玉犹豫不接,又道,“怎么?阿玉是不相信我的诚意么?” “这倒不是,我只是不习惯用他人之物罢了!” 萧锦玉说着,便不再看萧昀,而是从怀中取出一物,夹于食拇指之间递至萧昀面前。 只见那一物上端形似一朵芙蓉,但底端却是一根细长的透明琉璃,看着倒像是一只长了“腿”的杯子,却又如同荷塘之中亭亭而立盛开的荷花。 “这是什么?”众士子皆不禁好奇的问。 “酒杯!”萧锦玉毫不掩饰的回答,“不过,阿玉不胜酒力,恐怕喝不了多少,所以以此酒杯为量,多则不饮,少则不拒,诸君以为如何?” “这有何不可,小娘子肯给这份溥面,便已是我等之荣幸了,你们说是不是?”陆晟再次大笑,又道,“小娘子,请饮!” 他的目光再次颇有深意的投向了萧昀,萧昀亦是一笑,便亲自取来酒壶,将嫣红色的酒倒进了萧锦玉的酒杯之中。 “请——”他看着她道。 萧锦玉便将酒杯缓缓送至了嘴边,此刻便连阁楼上的那名侍卫都紧张起来,忍不住对那玄裳男子低声道:“这酒中该不会下了药吧?” 酒中并无任何药物,不过是西域盛产的葡萄酒,萧锦玉在闻到酒味之时便已得出结论。 “不过,昀舅舅今日约我来,就只是想要阿玉陪诸位郎君喝酒的吗?” 陪酒这两字可不怎么好听,这是拿她当伎子来取悦自己这帮狐朋狗友吗? 萧昀连连否认摆手,道:“不是,阿玉不远千里从北地回到咱们这南陈,恐怕还没有熟悉我们这南地建康风物美景,你刚才也说曲水流觞是雅人所好,有句话不是说‘会稽王谢两风流,王子沉沦谢女愁’么?如今王谢虽已没落不在,但士族风流犹存,所以今日昀邀阿玉前来,实是想让阿玉也体验一下何为士族风流?” 听到‘会稽王谢两风流,王子沉沦谢女愁’以及王谢虽已没落不在这句话时,萧锦玉但觉内心有如被刀划过一般疼痛, 这时,萧昀竟然还凑到她耳边道:“还有,阿玉别一口一个舅舅的,你看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你这么叫不是把我叫老了吗?” 拂袖迈出一步后,萧锦玉颇有些揶揄的问:“那我应该唤你什么?萧郎吗?” “叫萧郎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叫什么舅舅,就叫萧郎呗,大家也正值锦瑟华年,你们说是不是?”陆晟再次喝了一句,一众士子连忙又跟着起哄! “来!阿玉,我们便来玩一玩这羽觞随波逐的游戏!” 萧昀的兴致顿时高涨了起来,好似已完全忘却了适才的难堪,说真的,他多次屡屡试探,别说是将这少女玩弄于掌心了,直至此刻,连她一根寒毛都没有触碰到。 不过,他也不着急,今日她既然来了,就绝对没有可能让她完好无损的离开这里! “会作诗吗?”寻了一处软塌而坐,萧昀又问。 “什么样的诗?” 似未料到她如此问,萧昀一怔,旋即坐直了身体,抬手示意池馆四周满座的众士子。 “来,给阿玉小娘子来几首,抛砖引玉一下!”他喝道。 “好呀!那我先来!北窗聊就枕,南檐日未斜。攀钩落绮障,插捩举琵琶。梦笑开娇靥,眠鬓压落花。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陆晟开了头,其他众士子亦纷纷接道: “解罗不待劝,就枕更须牵,复恐旁人见,娇羞在烛前。” “恃爱如欲进,含羞未肯前,朱口发艳歌,玉指弄娇弦。”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一时之间,靡艳之气与大笑之声充斥在了整个大厅空间,萧锦玉如何不知,这些诗不过是纯粹以一种赏玩的态度来描绘歌妓的娇羞与伤感之态,词风流靡艳丽,最早便是以简文帝萧纲的宫体诗为代表,多写宫廷女子的吃穿睡行以及男女私情,久而发展,便成了亡国的靡靡之音。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绚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这便是南梁当时有名的文士刘彦和曾经对此作出的评价。也正因如此,所以在候景乱梁之时,千年士族不堪一击毁于一旦! 确实是被消磨掉了于战场上杀敌称雄的斗志啊!也无怪乎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会被骂作两脚羊!候景仅用八千兵马就能踏平整个南梁! 可让萧锦玉没有想到的是,二十年之后,这些南地世族子弟依然还是崇尚这奢靡绮艳之风,醉心于诗酒玩乐,不思进取。 “怎么样?这些诗如何?” 正在萧锦玉黯然沉思甚至有些恼恨的握紧拳头之时,萧昀忽地又凑过来问。 萧锦玉心神微凝,松开手,笑道:“男人的心思,阿玉实是不懂,如此艳丽之词,怕是左思亦有不及也!恕阿玉愚钝,不擅此诗!” 她话一出,众士子脸上皆露失望之色,那陆晟更是暗道:不过是一空有其表的俗物罢了! 念头刚转,却又听她道,“不过,阿玉虽不擅诗,却擅画,若是诸君不弃,阿玉可为诸君献上一段画舞!” 画舞?何为画舞?莫不是哪个秦楼楚馆里的红牌创造出来的艳舞? 陆晟心中晒笑,道:“好啊!小娘子会作什么画?”又立即催促萧昀,“还不快叫人给这小娘子取纸墨笔砚来!” “是!”婢女伏首躬身退去。 “等等!”萧锦玉忽地将那婢女唤住,补充道,“纸,我要七尺锦,笔,我亦要两支三尺张芝笔,另外我还要胭脂十盒,桃花十朵!” 那婢女有些惊愕的抬头,但见萧昀的目光颇有深意的投了过来,道:“去取!给她!” 众人有些不解,那陆晟更是打趣的问:“小娘子,你要这些做什么,难不成小娘子这是要给我们一个惊喜,画一幅与众不同的画出来?” 这时的萧锦玉已然站起身,她款款而立,目光迎上陆晟,又扫向各世家子,樱唇微启道:“不错,今日阿玉就给各位郎君作一幅椿宫图,怎样?” 第042章 春色满园关不住 她这话说得恁地坦然且平静,仿佛闲谈趣事,本也是谈的一桩雅事,以致于在座的各世家子们都以为自己没听清。 “画什么?”陆晟更是张大了耳朵,再问。 萧锦玉便高声道:“我便给诸位郎君画一幅椿宫图,诸君以为如何?” “噗——”不知是谁没忍住将一口酒不喷了出来,就连阁楼之上都好似传来一阵动响,但众人望去,除了一扇屏风外,倒不见有其他。 “郡王,这小娘子,豪爽啊!她知道椿宫图是什么吗?”侍卫蹲下了身,悄声问。 玄裳的男子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狠狠的瞪了这险些坏事的侍卫一眼。 侍卫赶紧把嘴捂住不再说话了。 “小娘子知道椿宫图是什么吗?你见过吗?”陆晟更一脸匪夷所思又憋笑的问。 “我是没见过,不过,我想象力丰富啊!”萧锦玉如此答道,然后望了望窗外斜溢而出的一枝杏花,继续笑道,“我觉得大概便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般的美景吧!” 她话说完,厅中顿时又是一息古怪的静,旋即便是一阵隐忍低笑,渐渐的,那笑声越来越大,直是如雷阵阵般响彻了整个大厅。 阁楼之上躲起来的侍卫更是捂着嘴憋笑得直不起腰。 “笑什么笑什么?都给我停下来!”这时的萧昀忽地喝道,“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是一句好诗啊!诸位怎能笑呢?” “唔,是是是,萧八郎君说得甚是!”几个士家子虽嘴上附合,可前俯后仰的片刻都没有停下来。 正好在此时,两名婢女将萧锦玉所要的七尺锦、张芝笔以及胭脂、桃花送到了萧锦玉的面前。 萧昀意味深长的看了两婢女一眼,待两婢颔首点头之后,便抬手指向萧锦玉。 “请画!”他笑道。 于是,萧锦玉将那七尺锦平铺到了地上,长身玉立于画前,手握三尺张芝笔,研墨,挥洒,点绛,落笔绵延而流畅,所有的动作仿佛一气呵成,又如行云流水一般,整个人仿佛置身于雾霭横斜的山林之中,以致于她每一个动作都如同托烟寄水般闲适优雅得让人无法忽视。 一众世家子们不由得看傻了眼,端至唇边的酒杯都忘了去饮,适才的轻谩嘻笑更是被冲得烟消云散! “没想到这小娘子话虽说得粗俗,作起画来却是不一般的高雅啊!” “朱郎君这话说的便不是了,小娘子是不知者不罪,那话哪是粗俗了,人家分明说的就是雅事,那是风雅!” “是是是,确实风雅!” “不过,这哪里像是在作画啊!分明就是跳舞一般!”有人叹道。 “是啊!我还从未见过有人画起画来都能这么美!” “这小娘子还真是不一般啊!” 萧昀更坐直了身体,目光片刻不离萧锦玉,怔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此刻的萧锦玉膻口中正含着一枚桃花瓣,双手执笔并行,舞袖间已是流风回雪。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偶尔斜睨过来的一笑,那不经意之中所流露出来的魅惑直将他魂儿都勾了去! 如此佳色当藏于金屋之中,萧昀此刻心中竟无端生出了几分悔意。 同时惊呆的不只这雅诗阁中的世家子,还有藏身于阁楼之上屏风之后的两位神秘人! “天啦!王,幸亏属下跟着您来观这一出,不然就错过了一场好戏啊,属下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画舞呢!王,你见过吗?” 玄裳男子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萧锦玉以及她所画的那一幅画,但见她朱唇微翕,桃花嫣落,再饮一口美酒喷洒于画锦之上,那画便如同雾锁重城,百花盛开一般生动起来! “此画已成!” 在所有人呆若木鸡般的怔愣之中,萧锦玉忽地落笔止舞说道。 那陆晟第一个惊醒过来,便迅速的绕过水池,奔到了那画前,就见这本来洁白无瑕的七尺锦此刻果然似盛了满园春色般,明媚、艳丽且生机勃勃,仿佛他此刻便已置身于画中。 “当真好画啊!便是卫协、顾恺之在世,也有所不及吧!”陆晟由衷的叹道。 他这一叹,其他众世子更加好奇的纷纷围了过来,萧昀自然也不例外。 直到看清整张画卷,萧昀亦是震惊得一呆。 “当真好画!怎会如此栩栩如生,仿佛真的一般!” “是啊!简直就是满园春色近在眼前,我等皆已在此画中!” 众士子还沉醉在画中时,萧锦玉忽地说道:“既然诸位郎君认可我这幅画,不如还请诸位郎君在我这幅画上题下名字,就当是做个见证,也好让阿玉将来能博得一个美名,如何?” “这有何难?不过是题个名字而已,我先来!” 陆晟率先说道,旋即便提起了笔,在画中一朵杏花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很快其他士子也陆续题上自己的字。 唯有萧昀若有所思的看着萧锦玉。 “等等!这画我便收了!”他忽然道,又抬手示意两婢将那画锦卷了起来,转而向萧锦玉道,“阿玉,此处不够尽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玩如何?” 说着,竟是一把扯住了萧锦玉的衣袖,此时的萧锦玉因为饮了一些酒,玉腮上已然染上红晕,甚至在萧昀看来,她的眼神都有些迷离,唇瓣更为嫣红诱人,一种属于女子的娇柔媚惑便从她本来就颇具风流之态的身体里散发了出来。 看来是药效开始起作用了! 萧昀心中不禁黯喜。 “哦,萧郎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萧郎看阿玉的眼神还真有些灼灼逼人啊!莫非萧郎是喜欢上阿玉了?”她笑道,语气在若即若离中颇有些惑人之意。 这时的萧昀已然迈出步伐向她靠近。 “你说得对,我就是喜欢上你了!”他低声道,竟是一把拦腰将萧锦玉横抱了起来,在其他众世子的目光注视中箭步向大厅外行去! 望着他急切的身影离去,朱四郎有些愤愤。 “这个萧昀,他莫不是想吃独食不成?” 陆晟便抬手阻止了他的不满嘀咕,说道:“今日之宴本就是他请,这头口汤自然是得让他喝了去,只不过倒是让陆某我甚觉可惜了,原以为不过是个玩物,未想还能有此等才华,今日这小娘子要是折于我等之手,怕是从此便香消玉殒了!” “啧!陆四郎君不是一向号称辣手摧花,怎地现在还怜香惜玉起来了?”朱四郎笑道。 “我向来便怜香惜玉,朱四郎莫要胡言!” 厅中的七八个世家子已明显的有些急切而不满,有的甚至按捺不住已流露出淫邪之色。 “我倒想看看,这小娘子是否真如萧昀那小子所说的内媚动人,若真如此,便收了回去岂不是夜夜皆可销魂!” “……” 听着这些世家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所说的话可谓一句比一句污秽不堪! 侍卫都不禁有些愤慨的握紧了拳头! “郡王,这些士人怎能如此卑鄙无此……那小娘子怕是已经中招了吧?”他问着话,回头看时,却哪里还见那玄裳男子的身影! 第043章 无耻无心 此刻的萧锦玉被萧昀抱着,不知绕过了几个回廊,才在一牌匾上书写着游梦阁的雅间停了下来,房门打开,里面尽皆是帏幔垂帘,似乎为了营造出某种氛围,那地面,床塌上竟皆铺满了时新的杏花,帏幔上甚至画满了一些女子妖娆的舞蹈。 有檀香的味道正在缕缕曼延,令人闻之更觉昏昏欲睡! 原来不止那笔墨纸砚,便连这里的熏香中也加了少许催情的药物! 萧昀将她抱进房间后,便立刻将房门关上,旋即又将她扔到了塌上,紧接着便开始褪身上的外衣。 “等等!” 正当他迫不及待的俯身下来时,萧锦玉忽地伸手推开他胸膛,阻止道,“萧郎,倘若我死了,你心中可会有一丝悔意?” 问这话时,她如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睛里似有一种渴望被爱怜的期许,这模样着实有些楚楚可怜。 不,她有什么可怜的,前不久不是还将母亲派出的几名死士绑到了这楼外的大树上示众,这可不是一个值得可怜的女子! 萧昀迅速的转念,令得他眸中更有寒光闪烁,那是一种即将要获得报复的快感。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我会将你藏起来,连我母亲都找不到,之后你便只会是我一人的……” 说着,他便伸手握住了萧锦玉纤细的脖颈,就势要吻下去,却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他竟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有如被针扎了一般痛,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晕了过去! “原来如此啊……” 萧锦玉忽然叹道,将萧昀已然软若无力的身体推开,便站起了身来。 “原来既便是我萧锦玉的死,也无法换来你们一丝的怜悯…… 萧氏昀郎,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但你却能真正做到无耻,更无心!” 说着,萧锦玉眸中的冷芒更甚,她将自己一袭白色的外裳脱了下来,丢到萧昀的身上,然后便撕下了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 此刻的萧锦玉不过是一件乌衣袭身,那绝世的容颜再次掩藏在了一顶同为黑色的幕篱之下,在她将那人皮面具完好无损的贴在萧昀脸上之后,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也不知凤凰是否已经回来寻她! 心中这般想着,忽地她耳朵一动,似听到了有人跟踪的细碎脚步声,于是,她快步跨过一条长廊,在另一间厢房处驻脚推开了门,藏身于门边。 而果不其然,身后那跟踪的人也跨进了房门,但很快就被萧锦玉拖到一旁,仅用单手便将来人摁到了墙壁上, 只是偏在此刻,她的视线竟然开始变得模糊,无法定睛去看来人的脸。 “真是奇怪啊!我这具身体,竟然对催情的药物会有反应?” 我这样的人,竟然还会有情……欲? 她心中暗自失笑,忽地微微踮脚,便隔着这幕篱吻了一下被她摁得动弹不得的玄裳男子,并在他耳边问道:“是萧昀还是云隐公主派你来的?” 男子没有回答,她依稀中似乎看到了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又揶揄笑道,“倒是找了个与我父亲一般好看的男人来,是想故伎重施吗?” 男子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也并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做人棋子,终将被杀,同是受害者,现下我不忍心杀你,但过一会儿就不一定了,你快走吧!” 她说着,松开了男人,却反手便将一枚银针刺入了自己的虎口处,以此痛觉来逼自己清醒! 玄裳男子似乎很意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萧锦玉痛得大汗淋漓几欲瘫倒在地时,忽地扶住了她,并从怀中取出一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迅速塞入萧锦玉口中。 “拔掉银针吧!你曾说过,这颗药能救我的命,我想,应也能救你一命吧!” 说完,男子似听到了什么异动,这才迅速的离开了房间。 便在这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几许焦急和忧虑的问:“卿哥哥,你怎么了?” 原来是凤凰! “对不起,我不该贪玩的,都怪我,都怪我!”男孩子忽地拥紧了她,哭泣的声音中带着极度的自责和悔意。 “凤凰,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儿困,适才小憩了一会儿!现下已经好了!” 说这话时,萧锦玉已然睁开了眼,视线也不再似刚才那边模糊,就连有些混沌的神思也逐渐变得清明起来,那种被催情药物激发的欲望也很快消散。 虎口的银针被拔除,萧锦玉便想到了适才吞下去的那颗药,入口即化,有如灵泉般淌入腹中。 这药是她自醒来后,花了二个月时间才研制出来的,只此一颗。 辟毒丹! 而这一颗辟毒丹,她也因为要答谢一个人的救命之恩,而让凤凰送给了那个人! 原来竟是他! 只是这颗丹药用在自己身上未免就有些浪费了! 萧锦玉心中失笑,定睛看向了凤凰。 “凤凰,萧昀此刻已在游梦阁中,接下来,便要看你的了,另外,萧昀将我的画交给了她的两名婢女,我需要你帮我拿回来!” 凤凰点头。 “好,那卿哥哥你呢?留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萧锦玉含笑摇头,“我是神医,会救人,也会杀人!” 她顿了顿,又含笑催促道,“快去吧!我的银针控制不了萧昀太久,还有雅诗阁里的那些人……” 凤凰虽有些担忧,还是应命点了头。 “嗯!” 可刚跑出两步远后,又忍不住回头郑而重之的说道:“卿哥哥,你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大声叫我,一定,我会听到的,或者……你用那个竹筒,以前你教我做的那个!” 萧锦玉不禁一笑。 “好了,如遇凶险,我定会叫你,去吧!” 见她答应后,凤凰这才放心的离开。 …… “郡王,如果我刚才没有看错的话,你好像被人强吻了?哦,不过,强吻你的是一个绝世美女,所以这么看起来,你应该也不算吃亏……” 见到凤凰从那厢房离去之后,一直躲在暗处的侍卫才终于不用忍住心中的憋笑,把忍了许久的话吐了出来。 而一直负手而立的玄裳男子此刻的神情却是有些不悦而怔愣,她居然在他耳边说“做人棋子,终将被杀,同是受害者,现下我不忍心杀你……”,难道她竟以为他是被他人利用专门来对付她的棋子? 徐州彭城一别,原本就让他对这位为答谢恩情而赠丹药的神医充满了好奇,不料此次出使建康意外相见,竟是这般情形? 原来这位神医的身世也是这般不容易啊! “郡王,郡王,你在想什么呢?” 一时出神,直到侍卫连唤了几声,玄裳男子这才惊醒,又肃容狠瞪了侍卫一眼。 “走吧!”他命令道。 “去哪里?不与那神医说几句话?”侍卫有些愕然,“郡王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这位神医的来处么?如今这么巧遇见了,不去亲自问问?” “这还用问?适才雅诗阁中,那些世家子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兰陵萧家外孙女,其生父,乃韩子高!” “哦,对对,可既然是兰陵萧家外孙女,那萧氏昀郎设这么大一局,就是为了霸占自己的外甥女,真是禽兽不如啊!郡王郡王,你等等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雅诗阁!” 第044章 赠她春色图 雅诗阁中此刻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也不知是酒喝得太多还是吃了五石散的缘固,几位郎君的神情都渐渐有些亢奋,有的甚至还有些狂燥的围着那水池脱衣狂奔了起来! “今日怎地这般酷热?”那狂奔的孔郎君不禁烦燥道。 “还有那萧昀,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他莫不是悔了,想一人独占吧?” “我看有这可能,别说是他了,若是我,都想独占了这小娘子,我府中美貌的姬妾虽也不少,如这小娘子这般风流雅韵又颇具才情的倒是找不出一个来了!” “若真是这样,那我们今日岂不是被萧昀这小子给耍了!” “岂有此理,难道我等就甘心被利用,专门给他做嫁衣?” 几名世家子似乎越想越不甘心,竟是有些恼怒起来,再加上这雅诗阁中好似突然灼热起来的焦燥,令得人越来越无法控制住理智。 “奇怪!我今日怎地这般难以忍受……”那朱四郎更是急燥的说道。 “别吵了!再等等又有何妨?”此刻的陆晟亦是连饮了几杯酒,禁不住将酒壶砸到了地上,亦是烦燥的将一件外衣给褪了下来。 “他不叫我们,难道我们就不能去找他吗?”他忽然怒道。 这话说得正中下怀,朱四郎君更是道:“对啊!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但他现在在何处?” 话刚问出,便立即有人声回应道:“在游梦阁,我家萧郎君在游梦阁!” “游梦阁?”几位郎君甚至都没有看清接话的人到底是谁,便一窝蜂的纷纷向回廊深处的游梦阁中奔去。 “郡王,这些人好像不大对劲啊?他们这是……那游梦阁里的人到底是谁啊?”躲在一处暗听的侍卫似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睁大眼睛看着玄裳男子道。 玄裳男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嘴角扬起一丝笑。 “原来如此……” 原来将萧昀引到游梦阁,又将自己脸上的那张假脸皮贴在萧昀脸上,等的便是这一出好戏! 而对于经常在此玩乐的世家郎君们来说,找一个地方并不是难事,所以不消片刻时间,七八个人便一起奔进了游梦阁中。 看到阁中画满仕女图的幔布微扬,地上鲜花铺就的地毯上一小娘子正慵懒的侧卧而躺,似在小憩之中,玉腮红润,朱唇潋滟,不是一般的诱人! 可不正是萧昀的那个外甥女! “果然秀色可餐,娇媚动人!我忍不了了……” 朱四郎目光紧紧锁在了那小娘子身上,已是垂涎三尺,迅速的褪下衣物,就向那横卧花毯上昏睡中的“少女”扑了上去。 而因朱四郎领了先,其他几位郎君似也不甘落后,竟是个个都猴急似的狼扑过去…… …… 因为萧昀许久未出来,雅诗阁中守着一幅画卷的两名婢女有些踌躇不安。 “八郎君这么久了还未出来,会不会有事?还有刚才是谁说我们家郎君在游梦阁的,你有看见吗?”其中一名婢女问道。 “我也没看清,露珠,我有些害怕,这事本就是八郎君一人的主意,倘若被夫人知道了,会不会责罚我们?” “不会的,夫人向来最疼八郎君了,此事八郎君也是替夫人分忧,不想让那小娘子回到萧家而已!” “可如此糟蹋那小娘子,终归是有违天道,露珠,若是你我遇到这等事情,还能再好好的活下去吗?那小娘子如今也才十五岁吧?” 婢女正说着,突地一个声音冷冷打断道:“你们也知有违天道,灭绝人性,是么?” 两婢女一惊,立时回头,就见是一个肤色雪白,眼眸湛蓝,漂亮得不像话的男孩子长身立于面前,并向她们伸出手来: “把画给我!否则,我会把你们也扔进去,让你们也尝尝这般滋味!” 男孩子虽美得不像话,但那眸中的寒光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婢女露珠很快就吓破了胆,但另一婢女就胆大一些,竟从那露珠手中抢过画卷就要跑开。 当然,她没有跑出多远,就被凤凰拦了下来。 旋即婢女感觉到脖颈上陡地一痛,眼前一黑便晕睡了过去。 画卷掉落,被另一只手接住,并牢牢握在了手中。 凤凰没有再理会这两名婢女,便抱着画卷快步回到了萧锦玉所在的厢房,但见萧锦玉果然还在原地等着他,不免心中一喜,松了一口气。 “卿哥哥,画卷我取回来了!还有那个萧昀……” “我知道。”萧锦玉点头,笑道,“凤凰,去玩投壶吧!今日既然来了,就该尽兴,把想玩的都玩了!” “投壶?”男孩子眸中兴趣大盛,旋即又黯了下来,“不行,我不能再贪玩了,适才一时的疏忽,险些让卿哥哥着了他们的道!” 萧锦玉便笑道:“凤凰多虑了,我怎会着他们的道,明明是他们着了我的道!” 听出了弦外之音的凤凰亦是一笑,心中暗道:想不到卿哥哥还挺腹黑的!不过腹黑总比无底线的善良好,有人总会将你的善良当成软弱可欺,能让那些坏人不好过,又凭什么让自己受委屈! 这般想着时,忽又听道:“走吧!这次我陪你一起玩! 另外让阿秀去给萧家的主母捎一封信!” …… “你说什么?你看见她带着她身边的那个胡人男孩子一起去了杏花烟雨楼?”临水阁中,萧显看着刚打听完消息回来的风动,问道。 “不仅如此,奴派去的人还说,看见她和八郎君他们一起饮了酒,哦,她还给各位郎君作了一幅画……” “有多少人在场?” “听说,朱家、孔家、还有陆家、范家等,就那些平时和八郎君经常一起狎伎夜游的郎君都在场,他们还夸那小娘子的画甚好来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后来那小娘子好似喝醉了,八郎君便将她抱了起来,后来便不知……不知去往何处了?” 萧显脸色大变,而一旁坐着的萧十娘也不免大惊失色的站起身来。 “那丫头她是蠢吗?我不是告诉了她,叫她别去杏花烟雨楼吗?” “十娘,你可知道,正是因为你去找了她,告诉了她这些,所以她才会去赴约的!”萧显忽然道,“她是在报答你的善意。” “报答我的善意?”萧十娘似乎不解。 萧显便问:“倘若她不去,你会怎样?” “我会怎样?不过是被九娘和八叔作践罢了,但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命,我不能为了保自己的命,而让她去丢了命!” “所以,她也便是这样想的吧!” 萧十娘霍然抬眸,似完全明白了过来,眼中顿时有泪光涌动。 “七叔,你的意思是,她是为了保我不受伤害,所以才甘愿去赴险的?” 与此同时,萧府的管家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依然是给萧家主母云隐公主的,而当云隐公主拆开信件时,竟然看到的是一幅画,画上用极素的线条勾勒出数道剪影,却不难看出,是一副令人难以启齿的春色图,只是这春色图中的主角竟然没有一名女子,而全是男人! “无耻!这信是谁送来的?”云隐公主问,一挥袖就将那幅画扔到了地上。 “好像是个……是个丫头!” 管家的战战惊惊回答,一边将扔到地上的画捡了起来,就见那画上似乎还题了一行字。 “夫人,这画上有字,似写给您的!” 云隐公主拿来了一看,果然就见画的下方写着:以此春色图赠予夫人,愿夫人心想事成!如蒙不弃,也请到杏花烟雨楼雅诗阁中一观! 第045章 投壶 投壶的场所设在雅诗阁的斜对面,亦是一个占地面积极广的大厅,四周还设有各个包厢,宾客满盈,其间热闹非凡,掌声连连。 “李郎君中贯耳!” 忽地厅中传来一声高喊,立时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凤凰拉了萧锦玉的手便快步寻声赶了过来,找了一间包厢坐下。 两人就见,那正在投壶的李郎君可不正是那日在街上为萧锦玉说话的李谧! 投壶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原是士大夫宴饮时所做的一种投掷游戏,也是一种礼仪,最开始时不过是以投掷来代替射箭,规则简单,秦汉之后,就有人别出心裁的在壶外设置屏风盲投或背坐反投,到了魏晋时期,人们又对壶做了改进,在壶的两侧增加两耳,于是投壶的招式上又多出了许多名目,如“依耳”(差一点命中)、“贯耳”(投入壶耳者)、“倒耳”(箭头朝上,箭尾落入壶耳)、“连中”(第二箭连中)、“全壶”(箭箭都中者)等。 此刻李谧所投的那支箭矢正中那铁壶的耳中。 “好好!”看到场中情形,凤凰也欢喜的叫了起来。 他的叫声立时便吸引了对面的李谧。 “咦,这可是怎么拆都拆不散的缘份,咱们又与这位小娘子见面了!” 李谧看的却是坐在对面包厢中正悠闲品着茶的萧锦玉,而此时的萧锦玉没有易容,而是以黑色幕篱遮面,又换了异于往日白伫衣的黑色束袖长袍,整个人倒显得有些冷峭的神秘感。 听到他话的崔恒也禁不住抬起了头来,向对面望去! 这一望他的神情大恸,仿佛看到了久别重逢的熟人一般激动起来,只差一点便迈步向对面奔去! 幸得李谧将他一把按住! “三郎,你怎么每次见了她都跟丢了魂儿似的!”李谧打趣道。 崔恒这才醒神,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是了!是我着相了,她早就死了,不可能还在,而且即使活着,也不可能这么年轻……” “你说,咱们每次与这小娘子见面,总有十分惊心动魄的有趣事情发生,不知今日还会不会有啊?” 李谧说着,一脸神往,看到对面的男孩子瞧着厅中的铁壶一脸期盼,便扔了手中的箭矢,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不玩了,给那孩子玩玩吧!看那孩子的容貌,倒挺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只不过现下想不起来了!” 场中一时静寂下来,忽地传来司射一声问:“还有谁要下场?” “我来,我来!”凤凰立即接道。 萧锦玉看了他一眼,亦含笑点头。 “咦,是个小小少年啊!” “小小少年才更好呢!说不定技艺更强呢!” “这小小少年不是刚才骑马的那位么?那骑马可是一绝啊!现在怎地跑到这里来投壶了?” 在众人的惊讶唏嘘声中,凤凰拿来了箭矢,只是轻飘飘的伸手一扬,那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十分精准的落到了壶耳中,待众人看清时,竟发现那是箭头朝上,箭尾入壶! “是倒耳!他居然第一把就中了倒耳!”有人惊讶感慨道。 李谧也微微愣了神,饶有兴趣的抱起双臂凑上前来看! 紧接着,厅中又响起一声:“连中!” 喝彩声连连! 最后,竟然见那男孩子已经背过了身,手抓数枚箭矢向空中抛去,而那些箭矢在众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中尽皆落进了铁壶! “全壶!” “这小子,投壶的本事比骑马更胜,今日我就押他了!注一千两!” “是啊!原以为那李郎君够厉害了,没想到还来了个更厉害的!我也下注,注一千两!” 男孩子拿起箭矢,正准备再投,忽地却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不投了?”有人担忧起来。 就见男孩子拉了身后正坐着品茗的黑衣少年,并将箭矢塞到了“他”的手中! “卿哥哥,你也来玩!很好玩的!”凤凰说道。 萧锦玉本想拒绝,但见凤凰一脸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又神神秘秘道:“我们赢了,可是会有钱的,这里的规矩我都打听清楚了,今日咱们要是帮这杏花烟雨楼赢了钱,我就能从中得到一些抽成……卿哥哥,你就帮帮我吧!” “那就……试试吧!” 也不只是能得到一些抽成这么简单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管是否是为名还是为利,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总是好的。 萧锦玉也明白了凤凰的用意,微微笑了笑,便随凤凰来到了投壶的场中,有司射拿来盛放箭矢的托盘送到萧锦玉面前,由她来选择! “怎么换了一个人了?这又是谁啊?” “对啊!刚才那男孩子不是投的好好的吗?这个人行不行啊?” 众人的质疑声传来,凤凰便高声道:“大家记住了,我卿哥哥姓萧,名锦玉,乃兰陵萧氏之人,我卿哥哥挺厉害的……” “萧、锦、玉?那不是昨天将那些死士绑在树上的那位小娘子吗?” “也是一个月前欲回萧家认亲的小娘子!” “是那个被萧家主母派死士追杀了一个月的小娘子?” “对,就是她!” “原来是她呀!” “但一个小娘子,真的会投壶吗?” 场中的人声顿时有些嘈杂,有人开始怀疑退却,有人也开始好奇蠢蠢欲动,李谧便更有兴致了,忙将崔恒拉了起来一起看热闹。 “小娘子,请问,你打算投什么?” 在一片听不清的混杂人声中,忽地一清朗的男子声音高声问。 萧锦玉寻声望去,但见那问话之人正是李谧。 “既然已经玩到了全壶,那我便回到有初吧!”她答道。 “有初?那是什么?”有人不解的问。 萧锦玉即谢玉卿曾经在她谢氏家族中看到过一本书,里面便记载有一位名士大儒司马光曾更定了《投壶新格》,定“有初”为第一箭入壶者,第二箭“连中”,末箭入壶“有终”,而将投入之箭反弹而出,接着又投入壶中,那便是回到有初,即为“骁箭”! 而这里显然还没有过这种玩法! 萧锦玉便笑道:“那便是,令壶中所有箭矢皆反弹出,唯我之箭入壶中!” 她话音一落,全场便是一寂,李谧更是好奇又不可置信,呆了好半响! “这怎么可能呢?这小娘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此说大话呢!” “就是,小娘子莫不是为了扬名,故意编造的?” “我不信,这一局,我不押她赢了!” “我也不信,这一局,我注一千两,押她输!” 此起彼伏的摇头叹息声起,看到这些人面露明显的嘲讽与不相信之色,凤凰不免心中来气,正要说什么时,忽听李谧一声高喊道:“行,我信小娘子一回,注二千两,我赌她赢!” 说罢,还催促一旁的崔恒,“三郎,你也来,赢钱的时候来啦!” 还未等崔恒回答,便已代为喊出,“还有这位崔三郎君,也注二千两,买她赢!” 崔恒无可奈何的瞪了他一眼,终究是没有否认,还含笑向萧锦玉施礼点了一下头。 而四周宾客中却有人嗤笑了起来:“这两位郎君,莫不是傻了吧?” “就是,不过人家可是名门贵族子弟,钱多,输得起!” “这话说得,好像我输不起似的!” “不是说你输不起,而是能赢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输呢?” 众人的轻嗤嘲讽并没有让李谧有半分的紧张,反而神情更加雀跃,而就在这时,居然还有一个声音响起,喊道:“等等,还有我们,我们押注五千两,五千两也是买这小娘子赢!” “你们又是谁啊?”有人问。 那喊话之人迟疑了一刻,不悦的喊道:“你管我们是谁,我们这天字一号房,我们要下注!我家主子高郎君!” 听到“高”字的萧锦玉不禁回了头,寻声向那略高处的一间包厢望去,就见一玄裳男子侧坐于一扇屏风之后,与她一样,同样是帏帽掩面,事不关己般正在默然品茗。 “居然又来了个大傻子!”又有人嗤笑道。 “小娘子,开始吧!”司射含笑道。 萧锦玉拿起其中一支木制箭矢,慢慢扬起了手…… “找到了,在这里,七叔,她在这里!”在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时,忽地一个小娘子急匆匆的冲到了场中,她身后还有一名瘦小的婢女也紧跟其后小跑着。 两人就要小跑至萧锦玉面前,忽然听到“嗖”地一声,就见一道箭矢划过长长的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的插入了那厅中的铁壶之中,而与此同时,铁壶里的其他箭矢竟如水花一般四散乍开,全都反弹而出落至地面。 最后,众人的眼中,便只有那铁壶之中稳稳立着的一支箭矢! 李谧高兴得合不拢嘴,看着萧锦玉的目光更亮了几分。 “中了!这是真中了!” 而天字一号房中的侍卫一时之间已是目瞪口呆,旋即又是喜极涕零,连忙抱住了玄衣男子的大腿,哭道,“我的郡王啊,你可要吓死我了,五千两啊!若是输了,你就是把我卖了,也还不起啊!” “不过,还好她赢了,她赢了,那咱们是不是就得了五千两!” “应该是一万两!”玄衣男子难得的回了一句,侍卫又惊又喜的近乎要晕了过去,口中还叹了一句:“我的财神啊!” 有人欢喜,自然也就有人愁,之前的鄙夷嗤笑声此刻已被后悔失望所代替,有的甚至拍桌子以发泄自己的悔恨! 萧十娘一脸泪水的望着萧锦玉,嗫嚅着唇瓣抖了许久,才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啊!”萧锦玉回道,目光透过她的肩膀望去,就见萧显也坐着轮椅来到了这里。 见到她安然无恙,萧显的眼中也流露出因太过担忧害怕而仿佛失而复得般的宽慰欣喜。 而就在这时,游梦阁中陡地传出一声长长的尖叫…… 第046章 醒来后的萧昀 这尖叫声直是穿墙破壁而来,实在是太过惊悚骇人,令得这厅中的嘈杂热闹瞬间便凝滞了下来,一个个都好奇的侧耳倾听,本来在这种地方,偶尔听到几声女子的尖叫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风流雅事,但是偏偏这尖叫声并不像是女子的声音,而是一种很奇怪的好似因极度兴奋且痛苦而变得扭曲的男人的尖叫! 杀猪般的尖叫! 因为这声尖叫几乎响彻天际,直贯云霄,所以几乎是一刻之间,整个雅诗阁,甚至是整个杏花烟雨楼都乱了起来! 有人禁不住好奇的问:“怎么了这是?谁在叫啊?” “好像是对面雅诗阁中传来的吧?” “听说这雅诗阁今日让萧八郎君包了场,我等还不让进去,实在是过份!” “就是,莫不是那萧八郎君又在玩某种不可言说的游戏!” “这青天白日的,简直荒唐!” 几名世家子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嘻笑着,李谧听着,眼中的光芒大盛,看热闹的激情立刻又澎湃了起来! “走,三郎,我们也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李谧说着,拉起崔三郎便朝场外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而由他率先踏出步伐,礼射阁中的其他宾客也纷纷跳下场,奔向了对面的雅诗阁! “郡王,这声音听起来……像是谁,被谁,强了吧?”看着众人狂奔而出而逐渐清空的礼射阁,天字号房里的小侍卫忍不住道。 “那小娘子在这里,那被强的人该不会是?”似想到了某种不可描述但又不可思议的事情,小侍卫的眼中盛满了惊异、诧然以及终于明悟的了然,旋即又忍不住捂嘴憋笑了起来。 萧十娘听到这尖叫声后,也将疑惑而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了萧锦玉,似乎在问:“出了什么事?是你做了什么吗?” 因为她个子稍矮一些,而萧锦玉身段袅娜而纤长,所以她这般往上看去,视线倒是能透过幕篱看到她半张脸,就凭那线条优美到近乎完美的轮廓弧度以及琼鼻樱唇,她就能判断出今日的萧锦玉并没有易容或是戴假脸皮。 但这张脸实在是太惊艳了,简直是祸水一般的存在,萧十娘甚至有些不安起来。 “你别过去!”她禁不住道。 没有理会萧十娘,萧锦玉唤了身边的凤凰便也准备向那雅诗阁走去! 这时的萧十娘竟急急的跨出了一步,拦在了她二人面前,有些气怒道:“你还去干什么?不嫌事闹得大吗?赶紧回去吧,这事你就别再掺合了!” “这怎么叫掺和,这事本就由他而生,就该当由他而止,我卿哥哥这是为自己讨回公道呢,你拦我们干什么?”凤凰不悦道。 “可你不知道七叔一直很担心你吗?什么公道不公道的,人活着比什么都强,不是吗?” 萧十娘望着萧锦玉,急得眼泪都快掉了出来,而此时的萧显却是将目光投在了凤凰怀中所抱的卷轴之上,这便是她今日所画的画? 她能作这幅画必然也是有所用意吧? “十娘,让她去吧!”萧显忽然道,目光转而投向了萧锦玉。 萧锦玉也向他微笑点了点头。 “七叔!” “让她去!” 十娘这才让开道路,让她们走过去!但两人没有走多远,萧锦玉忽又转过身来看向萧显。 “若萧氏显郎无他事,也请过来一观!”她道。 萧十娘与萧显都大为吃惊,但见她神色中似有深意,也禁不住跟了上去! …… 雅诗阁中已是乱糟糟的一片,虽然被萧昀包了场,而此刻萧昀及诸位同来宴饮的郎君皆不在此大厅之中,但是因为那声尖叫,几位郎君所带来的婢仆皆紧张慌神起来。 尤其是萧昀的那名婢女,在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尖叫声后,几乎两腿发软,正要冲向游梦阁去看时,不料却碰见萧氏主母云隐公主带了一众婢仆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你这贱婢怎么一人在这里,八郎君现在何处?” 一进这雅诗阁,云隐公主便令老仆姜妪将这婢女露珠给提了过来问话。 婢女匍匐在地,吓得眼泪都掉了出来,惶惶回道:“在……在游梦阁中……” 她话一落,就感觉到云隐公主袍袖一甩,已是气势汹汹的向游梦阁中疾步走去。 “随我去游梦阁,若是八郎君出了什么事,这两婢就给我打杀了!” “是,夫人!” 云隐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已令得婢女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几近晕厥! 而此时的游梦阁中,以陆晟为首的几位郎君尽皆惊恐的看着这个与他们数度云雨的“小娘子”,一个个脸上都布满了恐惧和不敢置信! 而比他们更为惊恐的要数那躺在地上被遭践得动弹不得的“小娘子”了。 但为什么这“小娘子”的声音变成了男人的声音呢? “奇怪,萧八郎君呢?怎么不见萧八郎君?”还是朱四郎君突然理智恢复,十分关怀的问了一句。 他话还未完,便听到有哭声道:“我不就在这里吗?” 朱四郎立时打了个激灵,就见那哭泣的人可不正是地上躺着的“小娘子”!哦不,现在别说是尖叫声了,怎么连说话的声音也这么像个男人,而且还这么熟悉! “你难道是?”朱四郎君想到了某种可能。 “你们是蠢的吗?是男是女,你们都分不清吗?” 说着话的“小娘子”十分虚弱的伸手抚向自己的脸,似乎想要撕下什么东西来,这时陆晟便闪电般的出手,将他脸上的一张假皮给撕扯了下来。 看到露出真容的面孔果然便是萧昀,几个衣衫不整的郎君们顿时齐声骇叫作鸟兽散! “我们……我们竟然……强了……?”那姓孔的郎君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脸骇惧的看向萧昀下身,这一看之下,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完了!这下可完了! 陆晟却是不紧不慢的将褪下的衣物一件件穿了起来,语带讥嘲和责怪道:“这还不是要怪你,萧八郎君,你不是说只给那小娘子下药的吗?怎么连我们也一起中招了? 还有你自己,怎么穿着女人的衣物,还易容成了那女人的样子在此等着我们!这事能怪我们吗?” “对啊!萧八郎君,这事可怪不到我们头上,你下药就下药,为什么要给我们也下?难怪我适才怎么感觉身上热燥烦闷,不发泄一下根本受不了,却原来是你……” 萧昀欲哭无泪,此刻的他已经被折腾得半条命都快没了,尤其是下身还传来一阵又一阵尖税的疼痛,而适才所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堪回首的恶梦。 “我没有对你们下药……”他一边试图爬起身来,一边哭道,而随着他的动作,那种仿佛撕裂般的疼痛感令得他几欲又昏死过去。 “你没下药,难不成还是那小娘子不成?别诓我们了,那小娘子一直在被你灌酒喝,这雅诗阁里的一切吃用之物也都是你安排的,她没有机会也不可能给我们下药,能下药的也就只有你,萧昀,你想一人吃独食,又为何要约我们来此?” “就是,又想一人吃独食,又要我们看得着吃不着,你这就是存心在戏弄我们!” “对,萧八郎君,这事你做得可真不厚道!自己玩得不够尽兴,就把那小娘子给藏起来了,是吧?” “是啊,那小娘子现在被你藏哪里去了?” 几个郎君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急切的想要撇清与他的关系,萧昀虽然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但心里把这帮狐朋狗友骂了个千百遍:这帮蠢货,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被谁算计了,还在这里跟我抢女人! 但是真的好痛啊!这帮畜生! 萧昀心中嘶吼谩骂着,偏偏在此时,门“轰”地一下打开了,一云鬓高耸,华服袭身的贵妇人带着一众仆婢站在了门前。 几位世家子见那贵妇人来势汹汹气势凌人,顿时吓得赶紧抱起还没穿戴完的衣物四处逃散开去,唯有陆晟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看了看萧昀,又看了看这突然闯进来的女人。 而此时此刻,跟着云隐公主一起涌进来的婢仆们在看到萧昀的一刻,一个个再次齐声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这一声众多女子的尖叫顿时如石破天惊一般再度炸开了锅。 “该不会是出人命了吧?” 因为这一声尖叫更大更响亮,越来越多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向这雅诗阁中涌了过来。 这时的云隐公主似意识到了什么,陡地一声怒喝:“都给我住口!别叫!”又赶紧吩咐道,“去堵住门,切勿让其他人进来!” 婢仆们应了声是,赶紧跑去了雅诗阁的门前。 见到母亲盛气凌人在此,脸上似有愠怒,萧昀也害怕起来,使足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挤出这一句话来:“母亲……您……您怎么来了?” “母亲?她就是你母亲……云隐公主?”陆晟惊骇的接了一句,脸色也白了起来。 而云隐公主的目光却是落在萧昀的下身上,只见自己的儿子浑身上下被折磨得血污青紫一片,而下身更是一片狼藉,甚至有汩汩鲜血流淌而出! “你在做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云隐公主又气又心疼的怒喝道。 这时的萧昀才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视线缓缓转向自己的下身,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也面色煞白,一声凄厉的惨叫“啊——”再度划破长空。 第047章 与云隐公主对峙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 一连四次尖叫、骇叫、惊叫、惨叫一声盖过一声的席卷了整座杏花烟雨楼,疾奔而来看热闹的人群也越来越多。 几个婢仆根本拦不住门,就让一众世家郎君们涌了进来。 李谧倒是没有与那众世家郎君们一起挤大门,而是直接找到游梦阁的位置,攀墙揭瓦,直跳而入,只是人刚落到地面,看到四周七八个半遮半掩的世家子以及地上躺着的一位衣不蔽体下身鲜血淋漓的萧昀,登时也傻了眼! “你们在玩什么?我的天,原来是一帮断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就当我全没看见,没听见,也没来过!” 一边说着,一边逃也似的跃过云隐公主狂奔了出去。 “李郎君,里面发生何事了?”有好事者跑上前来问。 李谧摆了摆手,猛喘了几口粗气,差点没呕吐出来。 崔恒见他神色不对劲,也立马走上前来,扶住了他,问:“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别提了,太恶心了,我李谧也听说过有不少世家养娈童玩乐,但玩到这种程度的还是头一次见!” 李谧说着,在崔恒耳边低声道,“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知道呢,不过我有预感马上会有大事发生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果然就听见一气势逼人的女人拔高了声音,高声命令道:“既然来了这里,所有人等今日就一个也不许离开这雅诗阁了!” “咦!你是谁啊?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这里?” “对啊!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用得着你管?”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云隐公主冷笑,抬手示意姜妪靠近,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这位老妪点头,立马转身快步向雅诗阁外走去,不多时,众人就听见有一阵强而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转眼,便有一干人涌进了雅诗阁。 这时,大家才惊骇的发现,竟然有一众甲衣森严的兵士包围在了这雅诗阁门外。 在当下皇权衰微,门阀士族林立的年代,世家之中多养部曲私兵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云隐公主竟然肆意将私兵带到此专供士族玩乐的地方,未免太过狂妄! 有不少世家子已是握紧了拳头,怒目而视起来! 但那老妪却不以为然,仍旧高声道:“你们问我家主子是谁,老奴这便告诉你们,我家主子乃是当朝云隐公主,今日这雅诗阁中所发生的事情,公主殿下势必要查个清楚,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出去!” “要查什么?干我们什么事?”有人不悦的质问道。 姜妪道:“我家主子要从你们当中找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害我家郎君的凶手!”说罢,又厉声吩咐廊下部曲,“还不快将萧锦玉那个贱婢找出来,哪怕是将这杏花烟雨楼掘地三尺!” 萧、锦、玉? 怎么又是这个名字? 李谧的神情陡然变得惊异而紧张起来,似乎想到了某种猜测,崔恒更是蹙眉不悦的看向云隐公主,抬手施礼道:“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令得长公主殿下如此震怒,但还请殿下息怒,待事情查个明白了再抓人也不迟!” “你是博陵崔氏的崔三郎崔恒?”云隐公主一眼便从崔恒腰间那刻有家族徽记的玉牌中认出了他的身份,冷道,“我南地之事,还希望北地而来的使者不要掺和进来,崔三郎,李十二郎,你们可以出去了!” 李谧自然不想错过这看戏的机会,皱了皱眉头,正欲说什么,这时,便听到一熟悉的少女声音道: “公主殿下掘地三尺也要找的人,是我吗?” 随着这声音传来,所有人的目光皆寻声望了去,就见一身着玄纹窄袖长袍,身形纤长头戴幕篱的少女正从人群中让开的一条道路上缓缓行来,自然她身后还跟着一容貌极俊的胡人男童以及一名婢女,再往后,便是萧显与萧十娘。 见到来人正是那日府中有见过一面的“神医”,虽不露真容,但这通身的气质实是叫人过目难忘,云隐公主心烦之余顿时目露寒威与愤恨,二话不说,就下令道:“来人,将她给我绑起来!” “我看你们谁敢!”凤凰立时上前一步,拦在萧锦玉面前。 一时之间,两相僵持,旁观的宾客也跟着紧张起来。 萧显正要上前阻止,便听到萧锦玉亦高声质问了一句:“敢问公主殿下,我所犯何罪?你凭什么要绑我,以何种身份?何种理由?” 云隐公主便冷哼道:“呵,你害了我儿,难道我还不能绑你了吗?” “我如何害了你儿?还请公主殿下此时此刻便请他出来一见!” 提到请她儿子出来一见,李谧忍不住就勾起了唇角。 这时的云隐公主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怒视着萧锦玉问:“这封信,是你送到我萧府中的,是吧?” 萧锦玉含笑道:“是我!这不正是公主殿下您想看到的结果吗?还是说,刚刚公主殿下进去看了,却没有看到在这些人当中,有我,所以您失望了?” 闻言,李谧的脸色大变,这里其他宾客不知道那里面的情形,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么说,他的猜测是对的,原来这是做的一个局,而本来在局中的人是萧锦玉……而如果真是萧锦玉,那现在…… 李谧的眸中顿露愤怒和怜惜,愤怒的是这帮人竟然如此设计一个小娘子,怜惜的自然是这小娘子孤身从北到南,却无家可归,还要遭亲人算计。 “你说什么?你这个贱……”云隐公主的火气一下子拔高到了极点,却又意识到众人面前需保持住她公主的雍容华贵和风度,又隐忍下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来此寻花问柳之地,与一群郎君厮混在一起,你母亲没有教过你什么是礼仪廉耻吗?” 什么叫作寻花问柳之地?云隐公主此话一出,许多士子不免心生怒气,明明这里玩的便是风雅,怎地被说成了烟花柳巷? 李谧也准备辨上几句,萧锦玉便提前接道:“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我母亲曾教过我,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我若心怀坦荡,所见所闻,皆是坦荡,当然,如若心不纯不净,则,恐怕所见所闻皆是不净! 诸君以为,我说的对吗?” 这话说得在场的宾客们直是大快人心,有人甚至就要拍手叫好,但一想到云隐公主这般脾性,又尽皆收敛了起来。 倒是李谧毫无畏惧,大声称赞了一句:“说得不错呀!小娘子,好一句,我若心怀坦荡,则所见所闻皆是坦荡,若心不净,则所见所闻皆是不净!”说罢,又转向云隐公主道,“公主殿下,我虽为北地来使,却也早有所闻,这杏花烟雨楼可不是什么烟花柳巷,这是士子们交游之所,其间所乐,皆是风雅之事,怎地被公主殿下说得如此污秽不堪,难不成是公主殿下您心不净,所以看什么都是不干不净的?” “你——”云隐公主顿时柳眉倒竖,忍了半响,才平静道,“李十二郎,你乃北地使者,所言所行,代表的是你北地,还请谨言慎行!” “哈,严重了严重了哈,今日之事,我看不过是小事,而且我也不过是位旁观者,怎么都上升不到国与国之间,公主殿下莫要说笑!” “那就请二位离开这里!”云隐公主再次冷声以近乎命令的语气道。 李谧沉下了脸怎么都不愿离开,还是崔恒不愿惹出事端,忙拉了李谧向外走去,但二人没走多远,又听到萧锦玉接道:“我刚说的还是其一,其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公主殿下难道心里不清楚吗?还是你身为母亲,从来没有教导过子女,何为人?如何做人?” “子不教,父母之过,说起来,你儿子能有今天,也是公主殿下你一手造成的!” 这话说得恁地是嚣张甚至狂妄,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都变得鸦雀无声,气氛仿佛一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开一般,所有人的目光尽皆注视向了萧锦玉,以及站在她对面五步之外面色铁青几乎扭曲的云隐公主脸上。 “你这贱婢,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此时的云隐公主竟然再也维持不了她世家贵妇的淡定雍容之态,竟然破口大骂了起来。 却在此刻,那游梦阁中传来萧昀十分虚弱无力的声音喊道:“母亲,我很痛,很难受……快给我请大夫来吧!” 第048章 此画为证据 这一声痛叫顿时又令众人产生了瑕想,云隐公主心痛愤恨之余,也不敢耽隔时间,连忙吩咐魏妪去请大夫。 原本已快被拉出雅诗阁外的李谧干脆甩开崔恒,又折返了回来,藏于人群之中。 崔恒无奈,见此情形,心知以这云隐公主这般跋扈狠毒的脾性,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无人来主事,这小娘子恐怕今日真的走不出这雅诗阁了。 这般想着,崔恒便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的朝楼外奔去。 “郎君,何事如此忧急匆匆?”随行而来的小厮不免问道。 “去衙署,找建康令来,快!”崔恒只回了一句,便疾步奔出了杏花烟雨楼。 看到崔恒离去,一直隐于雅诗阁外的玄衣男子也好奇而疑赎的看了过来。 “郡王,那位好像是博临崔氏的崔三郎诶,这次出使建康,郡王是奉了陛下旨意持节而来,但这崔三郎和李十二郎却并没有……” “他们是受了南朝名士之首徐陵徐尚书的邀请才来此赴清谈雅集的,前朝孝文帝在世时就有推行胡汉交融,南北两地文化交流互相切磋亦是美事,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哦,郡王,那属下明白了,但那小娘子现在……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侍卫忽将话头一转,心中颇为担忧,毕竟那小娘子可是帮他赢了五千两银子的财神,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财神就这么香消玉殒掉。 “先看看,若是到了时机,就将徐尚书请来吧!” “啊?” …… 云隐公主转身奔进了游梦阁,也不知与萧昀等人说了些什么,再次走出来时,脸上虽然收敛了怒气,但眸中的寒芒却更甚了。 “都出来!你们来说,这丫头今日在此都做了些什么?” 随着云隐公主一声高喝,陆晟,朱四郎、孔五郎等一共七位郎君一并走了出来,虽然此时的他们已然穿戴整齐,但脸上身上的一些抓痕以及那明显纵欲过后的靡软之态都足以让人想象到适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会吧?难道真是我想的那样?”有人不禁嘀咕道。 而看到这些陆续走出来的几位浪荡世家子们这副模样,萧显与萧十娘心中更是波涛汹涌一般涌起极度的愤慨。 “是这小娘子……哦对,就是这个贱婢,这贱婢想勾引我等,所以给我们以及萧八郎君都下了药,以致于我等受到如此伤害!”率先开口的是朱四郎,目光在明显躲闪一刻后,忽地理直气壮道。 呵!又是一出颠倒是非,胡说八道的戏码! 这情形,与当初长姐被诬名节时简直是如出一辙! 萧显不禁握紧了手,甚至修长的指节都开始痉挛起来。 “朱四郎,说话要讲究证据,请问,我什么时候给你们下的药?下的又是什么药?药下在何处?我又是怎么勾引你们的?”萧锦玉一句一句的逼问。 朱四郎竟有些大脑空白的慌神,左右各睨了陆晟与孔五郎一眼,竟道:“药下在何处还用我说,难道不是酒里吗?你一个小娘子不呆在闺阁之中,却跑到这里来与我等畅饮,不是想要勾引我们,还是想要干什么?” “呵呵……”萧锦玉忽地大笑了起来,“朱四郎君也太瞧得起自己,我萧锦玉就是眼瞎了,也看不上尔等无德庸俗之辈!” “你——” “更何况,你连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药,中的又是什么药,一概不知,却能一口指认是我在酒里下了药,那么请问,这酒又是谁带来的?是谁给你们喝的?” 萧锦玉再三的连问,以及目光逼视,使得朱四郎急得梗红了脖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竟急道:“哦对了,你还说给我们画一幅椿宫图,这是你说的话吧?” 他这话一出,已有人忍俊不禁的笑出声,而一旁的陆晟却是别过了头,不忍再听下去。 “是啊!我是说过,而我的画便在此——” 没想到她竟然承认了,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她竟将那一幅长达七尺的画卷在众人面前瞬间平铺展开到了地面上。 一时之间,有不少郎君都好奇的凑上前来看,而李谧更是扒开了人群,跑到了离画卷最近的位置,就见整副画卷如同百花盛开一般,无尽春色皆揽在其中,尤其是几瓣桃花点缀的地方,更令这画卷有画龙点睛之奇效,春意盎然美不胜收之感!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众郎君一字一字的念着画卷上的诗,吃惊道,“小娘子,这是你画的画?” “是,不过还请诸位郎君站得远些,因为这画卷上所用之韦诞墨中才是真正被人下了药!” 萧锦玉话音一落,凑近画卷的几位世家子们赶紧跳了开,躲在一旁。 李谧倒是不急不徐的问道:“韦诞墨中下药?谁下的?这人还真是心机深沉,用心良苦嘛,下的是什么药?” “诸君皆知,这韦诞墨是以松烟、胶、珍珠粉加麝香等制成,方可得这手感温润、色泽光亮、清香四溢的佳墨,也正因如此,若是再加上鹿茸、巴戟天、肉苁蓉、蛇床子,便可使这墨中散发出一种能令人神智昏沉,身体热燥的香味来……” 萧锦玉话说到此,陆晟等人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目露惊愕。 “原来我们……”孔五郎君正要说什么,看到云隐公主的投来的目光后立时便住了口。 这时的萧锦玉继续道,“令人神昏,身体热燥倒也不算什么,但是人若吸入这种香味之后,再摄入大量伽南沉香,就会令人精神失常、情欲高涨甚至产生幻觉……” “所以,一旦吸入了这种韦诞墨的香味,再进入熏有伽兰沉香的房间,那就相当于中了催情之药!”李谧顿悟般的说道。 这时的陆晟、朱四郎与孔五郎等总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一个个神情呆怔面色铁青。 “原来我们是在这个时候才中了药,我就说怎么……”朱四郎恍然大悟,已经顾不得去看云隐公主的脸色了,又看向萧锦玉道,“那为什么你没有中药?你明明是第一个……” “朱四郎君,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我看你已是中毒不轻,已经魔怔了!来人,将朱四郎君请出雅诗阁,让他回去清醒清醒吧!”在云隐公主的暗示下,姜妪突然厉声喝道。 两名萧家部曲应命上前,一人拽了朱四郎一条胳膊就将他拖了出去。 这时的孔五郎已然惧怕起来,沉默不敢言。 “你既如此清楚这韦诞墨中下了药,又与伽兰沉香融合,可致幻催情,那么你还敢不承认这药是你下的吗?”云隐公主厉声问。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我知药物下在何处,难道这药就是我下的了吗?公主殿下难道不知我是一名大夫吗?”萧锦玉冷诮道,“从你儿子萧昀请人约我至这雅诗阁中起,我便已知他心怀不轨,从他将韦诞墨、张芝笔、左伯纸、胭脂桃花送到我面前时,我便已闻到了韦诞墨以及胭脂中的气味,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画了一幅画,再请诸位郎君在我这幅画上题下名字为证, 如此,公主殿下你想看到的那一幅春色图中,便不再有我,有的只是您的儿子而已!” 第049章 问罪作证 “给我住口!”云隐公主几近目眦欲裂,腾地起身! 而陆晟与孔五郎君看着萧锦玉的眸中已是醒悟后的骇然与震惊:原来让他们题下名字,只是为了留下证据!未想在萧昀布下此局引她上钩的同时,其实是他们入了这小娘子的圈套。 从鱼者变身为渔者,竟未想到这看上去娇媚动人的小娘子竟有如此深的心机! “好一招将计就计啊!小娘子如此聪慧过人,我李谧深感佩服!” 李谧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铺在地上的画卷,先前被画中无边春色所吸引,并未注意到这画卷上题的字,此际仔细瞧去,还真从一杏花花蕊之中看到了“陆晟”的名字,便好奇的指着那字,看向一旁已是陷入沉思的陆晟道,“那里好像是陆晟两个字,陆郎君,这是你题的名吧?” “对哦!还有这里,这里是朱迁!” “这里是孔克!” “……” “原来诸位郎君果然有在这画卷上题名啊!那看来这小娘子所言必然为真了!” 此时的云隐公主已经隐忍到了极点,忽然喝道:“来人,除了这个贱婢,将这些闲杂人等都给我撵出去!” 厅中的部曲应命正要行动,李谧阻止喊道: “公主殿下您这样就不对了,刚才您还不让我们出去了,现在又要赶我们出去了,是怕事情的真相被传出去吗?” “本公主有什么好怕的,只是这贱婢,用如此歹毒之计害我儿,我定要她承担应有的后果!再说了,她刚才说的就一定是事实吗?就凭一幅画就想将脏水全泼到我儿身上了吗?难道这幅画就一定是她画的?她就不能随便找一幅画来作伪证吗?还有……” 云隐公主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割向萧锦玉,一字一句的补充道,“何人可以为你作证?” 她竟然是在赌无人可以为她作证,也是了,当时萧昀包场,整个雅诗阁中除了她,其余人等除了这些萧昀请来的世家郎君外,皆为他带来的仆婢小厮。 这些人自然是不会为她作证的! 此时旁观的众人不免也暗叹唏嘘:看来这云隐公主是一心想要颠倒黑白,将一切过错罪责都归究于这小娘子身上了! 有时候在至高权力面前,真相似乎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若云隐公主存了必杀之心,一心想要这小娘子死,只怕…… 正当众人将怜惜感慨的目光投向萧锦玉时,忽地一少年的声音喊道:“我,我可以为她作证!” 众人寻声看去,就见人群之中跑出一名护卫打扮的十五六岁少年,嘻嘻笑着,走到萧锦玉身旁,又看向云隐公主道,“小的鱼俱全,拜见公主殿下,诸位,这事我和我家主子全程都有跟踪,所以我可以作证,这位小娘子与她身边的这位小郎君还在校场上骑马的时候,我和我家主子就听到了那位萧八郎君与这诸位郎君的阴谋!” “阴谋?” “是是,也可以说阳谋吧!反正那位萧八郎君的意思是,要占……占了这位小娘子的身子,之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毁她清誉!” “你胡说八道!” 云隐公主不禁厉声打断。 小侍卫吓得立刻向后跳开一步,连连摆手道:“不不,我没胡说,然后我们就跟着来到了这雅诗阁,我们藏在阁楼顶上偷看着呢,就见这小娘子收了萧八郎君的一封信件而到了这雅诗阁中,之后诸位郎君要这小娘子饮酒,作诗,小娘子说不擅饮酒也不擅作诗,便给诸位郎君画一幅画……” 说到这里,小侍卫一脸陶醉神往,“大家是没有看到这小娘子的画舞,那可真是天上有,地下无,人间仅有的一绝,我鱼俱全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谁连画起画来都能这么美呢!” 说着又瞪了那陆晟和孔克一眼,“你们有此等福气见到此画舞,还不知足,竟然还想同那萧八郎君一般,狼心狗肺想要霸占小娘子的身子,简直无耻之极!” “你——” 孔克被怼得气极败坏又无话可说,陆晟更是羞愧得不发一言,其他几位郎君干脆低下头躲避视线。 “扯远了扯远了,反正画完这幅画后,这位小娘子似乎就有些中药了,被萧八郎君抱去了游梦阁,哦,当时我家主子也跟上去了,啥都看见了,萧八郎君想轻溥小娘子,不料却被小娘子反手一针给扎晕了过去, 再之后,诸位郎君也兴致勃勃的一起涌进了游梦阁,最后就是……” 就是你们所看到的现在这个样子了! 但他最后一句还未说完,便迎来了云隐公主的一声暴喝:“哪来的刁民,在此信口雌黄,拖出去砍了!” 两名部曲应命提刀上来,不料才向前走了一步,“刷”的一声,一柄短刀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正插在了他们脚前,与此同时,头顶上传来一声:“谁敢杀我护卫!” 一道黑影从空而降,立在了众人面前。 就见此人与萧锦玉一般,竟都是玄衣束袖长袍,头戴帏帽遮面,看不清容颜。 “你又是何人?本公主要杀一刁民,与你何干?” “南地之事,我本不予干涉,但你要杀的是我护卫,怎会与我无关?” 云隐公主脸色大变,便在这时,雅诗阁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听起来似乎又有一众甲衣兵士将这里包围了起来。 不多时,便有一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与他一同走来的还有崔恒。 “原来是云隐公主在此,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令得公主殿下携甲士私兵而来?”中年男子拱手施礼道。 云隐公主便看向了他。 “你是建康令张茂,哼,今日之事本是我萧家私事,但既然张大人来此,那便一同来裁决!” 云隐公主说罢,便令姜妪将张茂领进游梦阁,而此时,正好来了一名疾医正欲给萧昀看诊,哪知那疾医看到萧昀下体伤势时,竟是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还一个劲的求饶道:“这伤我恐怕冶不了,还望殿下恕罪!” 张茂见此也有些骇惧凄然,问:“怎会如此?” “大人,这一切都拜萧锦玉这个贱婢所赐,倘若八郎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贱婢也绝不能活着走出这雅诗阁,这是公主殿下的意思,张大人可明白?” 张茂心知这素来骄矜跋扈的公主是要仗势欺人了,这是在提醒他应该怎样断案? 默了片刻,张茂走出游梦阁,问:“谁是萧锦玉?” “我在!”萧锦玉答道。 “你可承认,萧八郎君身上之伤,是你所为?”张茂开门见山的问。 “是我所为!” 未想萧锦玉竟如此肯定而爽快的回答,张茂一时反应不过来,其他旁观者更是诧异骇然。 就连头戴帏帽的玄衣男子也不解的看向了她。 “明明不是你,你为何要承认?”崔恒错愕道,他找人来是帮她的,不是害她的。 萧锦玉看了崔恒一眼,再转向张茂笑道:“张明府,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我本有此画为证,有这位小郎君为人证,可是我说的话,公主殿下皆一口咬定是我伪证,那么多说无益,公道自在人心, 所以我承认,是我害他!” “那你就拿命来偿!” 云隐公主一声怒喝,正要唤人拿人,张茂道了一声:“等等,让她把话说完!” 萧锦玉继续道:“可我为什么要害他?萧氏昀郎设此鸿门宴,欲以时谤来杀我,置我于万劫不复的死地,我又为何不能为求自保而以其人之道还之?” “他如何以时谤杀你?”张茂问。 萧锦玉便是一笑:“张明府,非要我说得如此清楚吗?他找了这诸多郎君在此雅诗阁中,以韦诞墨以及伽兰沉香设催情之药,不就是想让他们一个个的来轮*奸我吗?” 话说到这里,厅中再次一静,张茂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给过他机会,当我叫他昀舅舅的时候,当我唤他萧郎的时候,甚至当我问他,倘若我死了,他心中是否会有一丝悔意的时候,我希望能唤起他的一点点良知,可是……”她话锋一转,似在问游梦阁里的人,“萧氏昀郎,你对我有过那么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吗?还是我的命在你们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游梦阁中的萧昀还在发出呜咽不清的痛苦之声,可整个雅诗阁中的众人却尽皆沉默下来,有不少人竟已生出同悲之感。 如今魏晋遗风尚在,而士人们所推崇的玄心、洞见、妙赏、深情,这其中深情二人最是动人心弦,令人感动。 便连一贯讪笑的李谧也禁不住收敛了笑容,眸中露出几许怜惜和悲色来。 “张明府,现在你还要问我罪吗?”在众人的难过唏嘘声中,萧锦玉再次正色问。 第051章 承认 “那是自然!”徐陵也不推诿,而是转向了云隐公主,劝道,“公主殿下,这里适才发生的一切,老臣就在门外,已然了解其始末,其实公主不过是执着于令郎所受的伤,既然是担忧心疼令郎的伤,那为何不尽快将令郎带回家中,请名医来医治呢,若是耽误了时间,公主殿下岂不是悔之晚矣!” 云隐公主脸色微变:“徐尚书这话是何意?您是说我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儿子,所以在冤枉她?我儿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她设计害成这样的吗?” “可即便是这样,那也是令郎有错在先!公主殿下,听老臣一句话,莫要执迷不悟,否则将来后悔的将会您自己!” 言至此,徐陵也走向地上铺就的那幅画卷,一边说道:“我素闻兰陵王殿下美名,他不会撒谎,与这小娘子也并无渊源,亦无故交,他身为北地来使,原本可以不管这闲事,如不是令郎做得太过,殿下又岂会生出这般恻隐之心,让自己的护卫出来作证。” “所以,他的证词必不会作伪,再说这物证,那就更简单了,既然公主不信这画为这小娘子所画,那就让这小娘子再画一遍,若不信这上面的字为当场的诸位郎君所题,那就将这几位郎君的字拿出来比对一番即可!” “至于这小娘子所说的,墨中有药物,与游梦阁中的熏香可致幻催情,那便请来药师一验,亦可知!” “这雅诗阁中所有酒、食、纸、墨皆为令郎所提供,而这位小娘子素衣着身,身上甚至无一饰物,她确实无机会下毒,而且徐某也有听闻过这小娘子之事,她初来建康不久,这杏花烟雨楼怕也是第一次来吧?” 说着,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萧锦玉。 而萧锦玉的心中早已是激潮翻涌,事实上,在看到徐陵第一眼起,她的心绪便难以平静:二十多年前,徐陵还是南梁的东宫学士,为人清廉刚正,学识渊博,也曾是她十分敬仰之人,太清二年,徐陵奉命出使东魏,没过多久建康城便发生了惨绝人寰的候景之乱,之后她死于战乱之中,陈顼的刀下,便再也没见过此人了。 想不到…… “是,锦玉确是第一次来这杏花烟雨楼。” 徐陵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已近在眼前的画卷时,不觉眸中一亮,竟是有些着迷了一般俯身朝画卷看去,看着看着,又极为小心翼翼的将画卷双手捧了起来,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这画画的极好啊!如此雅人深致,下笔如神,这样的画,老臣还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次清谈雅集上见过,竟是与陈郡谢家那位嫡长女不分伯仲了,只可惜啊……天妒英才……” 徐陵这般叹着,崔恒的脸色已是大变。 “你说什么?这画与陈郡谢家的哪一位嫡长女不分伯仲?”一边说着,一边迈步上前,也好奇的将目光投向了画中! 顿时仿佛万物复苏百花齐放的春色美景尽皆映在了眼中,就如同三月三春禊那日,站在桥上那一道炫丽夺目的身影,回眸时灿然的一笑,顿时令得日光失色,万物沉寂。 正回想着时,耳畔又传来徐陵的哀叹:“还能是谁,谢家嫡长女就那一个,谢玉卿,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怕是世间也仅此一个了,只可惜早已香消玉殒二十年了吧?” 崔恒一时间黯然失神。 徐陵又看向萧锦玉道:“不过,小娘子似得其真传啊,不知师承于谁?” 问到师承于谁时,崔恒也将期许的目光投向了萧锦玉,就听萧锦玉道:“阿玉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一生所学全为母亲倾囊相授,并无拜其他人为师!” 闻言,崔恒的眸中不免露出失望。 徐陵没有任何怀疑的点头,又道:“这画,不知小娘子可借予我几日?” “当然可以,但此刻画中药性未除,徐尚书不可再近观,可在阳光下晒一日,药性方解!” “好!”徐陵立时将画卷收起,又转向云隐公主,正色道,“公主殿下还是赶紧带令郎回去就医吧!若不然,公主殿下难道还要等陛下来圣裁么?” “你——” 云隐公主犹自不甘心,却在这时,陆晟竟站出来道:“不必了,陆某承认今日之事,确是我等所为,但陆某也是受了萧八郎君蛊惑,才将小娘子视为一般姬妾对待,如若陆某知道小娘子是这般人物,必然不会对小娘子有半分折辱!” 他的语气说得十分真诚,颇有些愧疚和怜惜的看了萧锦玉一眼,话锋一转,又道,“但好在并未铸成大错,我等皆未碰小娘子一私一毫,娘子清誉仍在,改日,陆某必登门负荆请罪!” “陆晟——” 云隐公主似要喝止,却见陆晟道了声:“公主殿下,事已至此,多争无益,陆晟敢做敢当,这便告辞了!”说完,甩袖头也不回的大步向门外走去! 其余几位郎君亦羞愧掩面而逃! 徐陵再度将目光转向了云隐公主,语气柔和却不失威严的问: “现在连陆郎君都已承认,公主殿下难道还要不休不止的执着下去吗?” 云隐公主顿时感觉到整个大厅中的数道目光犹如万箭齐发般的向她射来,本欲利用人心及谣言作为自己的矛,让这个贱婢今日无处可逃,身败名裂,不想这些矛竟然化为利剑全部刺向了自己! 这算什么! 而此时的萧锦玉似看穿了她内心般说道:“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公主殿下今日是否也尝到了万箭穿心一般的滋味?” 云隐公主气得面色狰狞,却又无处发泄,偏偏在这时,一女婢急匆匆的从游梦阁中奔出,跑到云隐公主面前道: “公主殿下,八郎君……郎君似晕过去了,请来的疾医说无能为力,还请另寻名医……” “你说什么?”这时的云隐公主似才想起萧昀的伤势来,又不甘心的瞪了萧锦玉一眼,这才命人将萧昀抬上轿,领一众部曲气势汹汹的离去! 而就在她跨过雅诗阁的门时,竟又听到萧锦玉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公主殿下以后千万别来求我!而我母亲的死,我也会查出真相的!” 云隐公主脚步忽地一顿,回头眼如利刃般刮了她一眼,气得猛一甩袖咬牙离去! 而一直旁观的萧显,似将痛苦的情绪压抑到了极致,直到此刻再也无法克制,面色惨白的他猛然间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七叔,你怎么了?”萧十娘骇然大叫了一声。 “郎君!”风动也急得手无足措,四下张望口中喊着叫大夫。 萧锦玉便箭步来到了萧显面前,扶住萧显的肩膀,轻唤了一声:“显舅舅!” 此时的萧显脸上毫无血色,唇瓣甚至发白,显得极为虚弱,只是悲悯又痛心的看了萧锦玉一眼,便直接晕厥了过去! “郎君!” 风动忧急的唤了一声,道:“小娘子,你今日定是吓到郎君了,你不知道自从你回来后,我家郎君一直为你担惊受怕的,刚才你又那般与主母对峙,一波三折的,你吓死了我们了,你还说你以后再也不会踏进萧家大门,郎君定然是自责伤心了……” “我知,风动,事不宜迟,快将你家郎君推到这最近的一间厢房里!” 萧锦玉忽然肃色令道。 “推去厢房干什么?”风动愕然。 “我要给他治病!就是现在!” “治病?” 风动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还慌不择乱的四处寻人找大夫,怎么就忘了这小娘子便是神医呢! 此时的萧锦玉已急急的站起身来,向厅中的诸位士子们一一施礼,道:“今日之事,多谢徐尚书、李郎君、崔郎君还有兰陵王殿下以及其他诸位郎君的仗义直言,慷慨相助,让阿玉不至于清名尽毁,蒙上不白之冤,诸君之恩,日后阿玉定当回报!” “小娘子不惧权贵,为母洗刷冤屈,无论是孝悌仁义,还是果敢智慧,皆令我等汗颜,小娘子就不必多礼了!” “是啊,不必多礼!我等举手之劳,理所应当!” “那便多谢!” 这一声谢,萧锦玉不免多看了兰陵王一眼,这一声谢不仅是感谢他的挺身而出慷慨直言,而更是感恩于他出手相助的那一粒药丸吧!虽然她并不需要那一颗药,也能靠银针全解。 两人只一眼的目光对视,便已知对方之意,无须多言。 但不知为何,每闻兰陵王之名,或是见到此人,她总能感觉到原主内心一丝微妙的悸动。 拂去所想,萧锦玉含笑向兰陵王颔首恭敬的施了一礼,便再次面向徐陵,以及他身后的众人道:“还请徐尚书将大家都散了吧,阿玉此刻有急事,就不再与诸君叙话了!” 说罢,唤了一声:“凤凰,将我的药箱提来吧!” 第052章 是有意还是无意 宾客尽散,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杏花烟雨楼里便经历了一场惊颤人心的风起云涌和波澜壮阔,离去的士子们仍然心有余悸,却又回味无穷,想来过不了多久,萧家外孙女为母洗冤智斗云隐公主的一出戏码便会在建康城中的酒馆茶肆中上演,再次成为那些好事者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任凭雅诗阁里是如何的惊涛骇浪,杏花烟雨楼里的老板娘却是至始至终没有露过面,只做了一位事不关己的旁观者,闲坐于珠帘帷幕之后,听曲品茗。 “这位公主殿下终于是走了吗?”一袭红衣靓妆丰容的女子一手端着玉瓷盏轻抿红唇,一手轻敲着桌面,轻声嗤笑,“还是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卫娘子,今日他也在场,而且据说是前两天就已经到达建康了!”一直端正立于她面前的中年男子说道,“适才在礼射阁中还下注了五千两,同时也赢了五千,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两!” “呵,这一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他居然张口就来,是要将我这杏花烟雨楼吃干抹净么?”嗤笑了一句后,又抚额叹道,“诶,看来,咱们这位高家的小王子还是不死心啦!” 中年男子亦默然垂下了头。 “对了,今日这雅诗阁中闹了一场,咱们这杏花烟雨楼的收益如何?”卫娘子转而又问。 “得那位胡人男童与那小娘子相助,今日两个时辰,进账十万钱。”一直在礼射阁中担任司射的中年男子含笑道。 “十万?”卫娘子眸露惊诧,不禁也笑了起来,“这么看来,不去掺和那件事情倒是对的,那位嚣张跋扈的云隐公主我们得罪不起,但这两位财神,咱们也得好好供着。” “是,不过那小郎君有言在先,想从中抽取二成?” “二成?这小子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卫娘子有些不悦,旋即又道,“罢了,二成就二成罢,这对姐弟初到建康,也没有一个背景殷实的家族依靠,要想在这建康城立足,确实也少不了银钱。” 中年男子笑着应合了一声,又提醒道: “卫娘子,今日那小娘子可是在雅诗阁中立下誓言,将来要自立门户的!” “哦?”卫娘子饶有兴趣的看向了他,“那可就更有意思了,现下她们还留在雅诗阁中么?” “是的,其他宾客皆已散尽,但那位兰陵郡王、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的郎君似乎还不愿离去,而且……那小娘子现在好像还在给萧家那位半身瘫痪不长寿的萧七郎君萧显治病……” “治病?”卫娘子眼中的兴趣更甚,不免站起了身来,踩着高齿木屐在胡桃木的地面上发出哒哒声响,她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笑道,“这我便要去瞧瞧了,这小娘子还能有这本事给人治病?莫不是……她还能让这在轮椅上坐了十几年的瘫子站起来不成?呵呵呵……”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中年男子笑了起来,“只不过是那萧家七郎君被气得吐了血,晕过去了,那小娘子才临时发挥,借了咱们这雅诗阁一间厢房,给人看病而已!” 气晕过去了?是这样么? 卫娘子脚步一顿,旋即又笑: “那可不一定……走吧!咱们这杏花烟雨楼做生意也得讲诚信,那几位郎君赢的银钱,我们也一并给送去,顺便去见一见那位郡王……以及那位不屈不挠敢与云隐公主正面对抗的小娘子吧!” …… 雅诗阁中,萧锦玉提着药箱已经进入那间厢房有一盏茶的时间了,除了萧显在房内躺着,其他人等皆守在了门外。 风动急得来回踱步,萧十娘也有些忧心如焚,只不过因自小受世家贵女的熏陶影响,便是再着急也得有处变不惊的沉稳淡定。 “不对,我总感觉不对!”原本要被崔恒拉走的李谧忽地道了一句。 “又什么不对了?”崔恒问,“人家小娘子说了,这里不便打扰,我们也该走了!” “你们说,这小娘子看着不是易燥易怒之人,今日为何这般与云隐公主当面舌战对抗,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给她母亲洗清污名?”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给她母亲洗清污名更重要吗?” 崔恒这样一问,李谧似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哦我知道了,这小娘子身世堪怜,为母亲洗清污名固然重要,但还有一点,我觉得她这出戏是故意唱给这萧七郎君听的,故意将他气得吐血!” “李郎君,你在胡说些什么?小娘子不是这样的人,小娘子人可好了,前几天还请我家郎君去吃了一顿饭,还把我家郎君厌食的胃病给治好了,后来我按照小娘子所给的食谱让小厨房给我家郎君做饭食,郎君每顿都吃得可香了,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 风动突然跑上前来,语带斥责的说道。 “哦,这样啊!”李谧尴尬的笑了笑,“我也没说这小娘子不好,只是觉得她做这件事情别有深意罢了,而且……”他转向崔恒,“三郎,似乎每次我们碰见她,总有大事发生,你说是不是?” 崔恒没有说话,但目光沉凝也若有所思起来,只不过他思的并不是她所作所为,而是那幅已经被徐陵拿走的一幅画。 而此时的李谧余光里瞥见正要走的兰陵王及其随从,便忽地唤了一声随从的名字:“鱼俱全!” 那随从回过头来,颇有些意外的指着自己鼻子问: “你叫我?” “对啊!就叫你,这不是你名字吗?” “哦。” “你说你和你家主子在这雅诗阁中看到了一场天上有,人间无的画舞,极美,是不是真的?”李谧问。 “当然是真的,我从不说慌!”小侍卫答道。 李谧陡地神情大变,似十分懊悔错过了一出好戏,竟是突然间跑到了兰陵王面前,一拍他肩膀道:“早知道我就跟着高兄混了,也能看到一场精彩绝伦的画舞,你说是不是?我去投什么壶啊,真是悔不当初!” 兰陵王没有吭声,但已毫不客气的将他的手从肩膀上推了下去。 便在这时,听到一柔媚女子声音道:“哟,这位李郎君可是后悔去投壶了,那今日所赢的银钱,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见到是一名身着红衣身姿妖娆十分妩媚的女子携了两仆带着银钱而来,李谧的眼前一亮,笑着迎了上去:“银钱还是要的,莫非这位娘子便是这杏花烟雨楼的老板娘?” 卫娘子嫣然笑道:“是!” “早听闻这杏花烟雨楼里的老板娘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还真是荣幸啊,让老板娘亲自送来这银钱。” 卫娘子笑了笑,先是吩咐其中一仆将银钱送到李谧和崔恒面前,然后她自己却是走向了高长恭,将满满一盒沉甸甸的黑色匣子递向他道:“高郎君,这是你的五千钱,还有五千钱,我们杏花烟雨楼便先欠着,待以后你有需要,可随时来取,这欠据我也写下了!” 她指着盒上覆着一张绢帛说道。 高长恭依旧没有说话,帏帽遮掩下看不清面容神情,但卫娘子却感受到了他冷冽的目光逼视。 好半响,他才道了一个字:“可!”然后示意小侍卫将黑匣子及娟帛一并收了去,最后再侧目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厢房,这才疾步走出这雅诗阁。 …… “郡王,这次来这杏花烟雨楼,您可想起什么?” 出了杏花烟雨楼后,小侍卫立刻召来了一众护卫车队,坐上马车向使馆行去。 “并无,只是觉得这里有似曾相识之感,但什么记忆都没有。” “郡王,我看,您还是别找了,这南地也都来过好几回了,您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也找不到您要找的人。” 兰陵王顿了片刻,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虽然什么都没记起来,什么也没找到,但是那位杏花烟雨楼里的老板娘很是可疑,她如何知道我姓高?” 小侍卫撇了撇嘴,颇有些尴尬道:“郡王,投壶的时候,我可是报过您姓氏的,但这也不能怪我,若不报姓氏,这赢的钱还不一定能给到我们呢!岂不是白赢了?您说……是不是?” 兰陵王便一瞬不瞬的看向他,神情冷诮莫测不明。 “王,您这般看着我干啥?属下甚是害怕……” 你自己的名字都是假的,却报出了我的真姓氏? 鱼俱全? 兰陵王诮笑了好一会儿,最终并未将此话问出,而是转瞬沉静下来,似有深思。 “王,您在想什么?可是那位小娘子?”小侍卫的八卦心起,竟是凑过来问。 其实小侍卫并不仅仅是小侍卫,而是出身于“三礼传家、墨香盈门”的范阳卢氏,虽为一名庶子,却是甘愿入身行武,与他一起建功立业。 小侍卫名卢煜。 “我在想,当日在徐州彭城时初见,她便遭遇刺杀,我让你去查过那些刺客的来历。” “是,郡王也知道了,是陆郡君所派。” 谈到正事时,卢煜才收起了那般顽劣不正经的笑容。 “嗯。”兰陵王点头,旋即又道,“她今日最后对那云隐公主所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卢煜思索了片刻,方才想起:“郡王是指,她母亲之死,她说会查出真相的?” 而我母亲的死,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当她说这句话时,云隐公主的神情明显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既愤怒又不可置信。 兰陵王沉默了半响,疑道:“她母亲的死会不会与陆郡君有关?甚或是与我北地朝廷有关?” 第053章 这伤治不了 “她母亲萧鸾,我倒是有听族中长辈们说起过,据说文宣帝在世时,对从南地而来的萧家嫡长女十分看重,尤其是其医术深得宣帝之心,宣帝自立大齐以后,虽肃清吏治,广纳贤才,使我大齐雄居一方,百姓安乐,可是后来那性子也是变得十分古怪,时常发怒难以自控,不少宫妃甚至是大臣都无故遭其残杀,以致于各世族都对这位英雄天子诚惶诚恐,不敢接近。” 提到这位英雄天子,高长恭微蹙了眉头,心中也有些疑惑而惶恐起来:高家的血脉之中似乎都有暗藏着这样一种“疾病”,文宣帝在建功立业之时也曾是一代明君,投杯而西人震恐,负甲而北胡惊慌,连突厥可汗都赞其有圣主风范,可到了执政后期,却变得异常残暴不仁,荒淫放恣且喜杀戮,就连他自己最后也死于酒色之中。 而如今继位的高湛更是荒淫残暴,听不得一句谏言,大兄高孝瑜因劝谏胡皇后不应该和做臣子的和士开握槊(类似于双陆的一种盘局棋戏)来往密切,便被他设计陷害,最后饮鸩投河而亡。 正思忖时,却又听卢煜续道: “不过,却唯有一人能接近宣帝而全身而退,甚至据说,只要有这位女医者在,宣帝便不再狂燥易怒,且十分冷静,好似重又做回了当初的那位明君,所以宣帝十分爱重这位女医,后来封了她一个女官来做,位同三品光禄大夫,且要这位女医者只做他一人的专属御医。” “三品光禄大夫?” 光禄大夫为皇帝近臣,并无固定职务,只依皇帝诏命行事,而宣帝高洋又是一个连兄弟之妻都要霸占的好色之徒…… 高长恭似想到了什么,沉默不再说话。 “你看,郡王,我就说你长年呆在军营,这宫中的许多密事,你定然是没我清楚的了。” “你不也随我一起呆在军营之中么?”高长恭反问了一句。 卢煜便道:“我虽呆在军营,但我自小就耳力非凡,不管是族中兄弟姊妹们,还是叔伯婶母们,偶尔闲聊的那些事情,我都能打听到,也能记在脑海里。” 高长恭便笑笑不说话了,这些事情他也不是不能打听到,只是已经厌烦了宫中的那些“宴会”,也潜意识里排斥接受这些与高家皇室秘闻相关的事情。 忖度了一刻,方才抬头肃色道:“罢了,既已来到这建康,便去拜谒南朝的这位新帝吧!” 言罢,似又想起了什么,道,“还有,派几个身手不错的盯一下这里,看看那位萧氏显郎最后怎么样了?” “郡王,其实你是想看看那位小娘子怎么样了吧?你是怕萧家的那位主母会派人来刺杀她?”说着,又打趣道,“对了,被她强吻了一下的滋味如何?” 高长恭看了看他,一本正经道:“差一点……小命不保!” 小侍卫登时目瞪口呆,一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会小命不保呢?虽说被美人亲吻是会有些销魂噬骨,但不致于就真的魂没了吧? 高长恭自然理解不了卢煜的脑回路,只是不自禁的回想起了那一刻:手中藏有银针,那一刻她以为他是云隐公主派来的人,确实动了杀心吧,可却又在吻向他的一瞬间时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最终改变主意将那枚银针刺向了自己。 如此戒备的保护自己,却又如此心软的一个人啊! …… “怎么样?我儿这伤可还能治?” 萧府大宅之中,云隐公主与一众仆婢站满了整间屋子,焦急的等待已让这位公主脸上盛满了不安和怨恨。 而得知消息的萧建也立时从台城中赶了回来,并带了宫中数名御医来给自己儿子看病。 适才问语的便是素有杏林春手之称的姚伯审,其父姚僧垣更是南梁时期有名的太医正,曾经给梁武帝萧衍、梁元帝萧绎都有医好过难治之症,其医术远闻叹服,号称妙手回春,其家学传承至此,已是一绝。 姚伯审还没有说话,其他御医也相继从房里走了出来,尽皆垂头不语。 “真的无法医治了吗?”萧建的脸上出渐露颓丧之色。 姚伯审这才劝慰道:“其实令郎这伤并不伤及性命,只是到底是伤及命根之处,即便这外表之伤能养好,只怕……” “你就直说了,要怎么样才能救他?”萧建等的有些不耐烦。 就听他道:“命可救,但这子孙根,恕我无法救治!” 萧建脸色一白,又看了看其他御医,就见这满堂的御医尽皆摇头叹息。 萧九娘更是吓得脸色苍白,躲到了一旁,不敢言语。 “都是因为那个贱婢!”于极度的压抑静寂之中,云隐公主陡地一声厉喝,如同山洪爆发一般不可收拾,“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姚伯审见状直是摇头,便带着诸位御医一并告辞走出了这令人沉闷又肃杀的房间。 “多谢诸位了!” 萧建连忙将这些自己亲自请来的御医送出了萧府大门,并代云隐公主连连道歉。 “萧常侍客气了,我这里开了一个药方,哪怕不能完全治好令郎,但也能让他先养好身体,以后兴许还能请到更为高明的神医来医治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啊。” 姚伯审将一纸药方递到了萧建手中。 萧建点头,可心里已是悲戚:哪里还有更为高明的神医啊!连有妙手回春之术的姚伯审都不能治,还能去从哪里找神医? 萧家现在就剩这一个还算健康的子嗣了啊! 但现在这唯一的一个也不健康了! 萧建越想越悲伤,忽地念头一闪,想到了自己从前的女儿萧鸾。 “要是阿鸾还在就好了,她若还在,是不是有办法……” 这般想着,忽地就想起了那一日在大街上当着众人面唤他祖父的少女,那个与阿鸾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娘子—— 他的外孙女! 想着,萧建大步迈回萧府,回到了萧昀的怡香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因为不敢相信又内心悲愤激动,素来讲究淡泊儒雅的萧建也不禁露出狰狞之色,指着云隐公主及满屋子的仆婢问。 萧九娘吓得瑟瑟发抖,眼尖的萧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手指向她,厉声道: “九娘,你来说!” 萧九娘便摇头道:“我,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你也不必拿你女儿来撒气了,我来说!”云隐公主忽地站起身来道,“这一切的祸根全是因为你那个好外孙女,一个原本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一回到建康,那可是掀起了千层巨浪,你难道没有听说吗?现在整个建康城议论的,都是我萧家不仁,弃女儿不顾,弃外孙女不顾, 所以她便来报复了,她报复不了我们,就报复在了你儿子身上,想让我们萧家断子绝孙,你现在明白怎么回事了吗?” 萧建脸色一白,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眼露悲凄,面若死灰: 所以,其实这事的起因便是她吗?那么,想要请她回来给八郎医治,是不是就更不可能了? 忽地想到他在台城之中听到的一些碎语谣言: “听说萧家主母派了十数名死士去追杀那个从北地回来的外孙女,这萧家也是大家族,怎地连一个外孙女都养不起了?非要置人于死地!” 想到此,萧建连连摇了摇头。 “不,你向来会颠倒是非黑白,你说的不一定是事实,九娘,还是你来说1” 萧建再度将冷厉的目光转向萧九娘。 萧九娘哆嗦了一下,依旧不敢开口。 “说!” 这一字出,萧建的目光已是凶狠。 萧九娘眼泪夺眶而出,终于颤抖着说了出来。 “是哥哥……哥哥说那萧锦玉容色可人,不能让别人得了便宜,便想先自己占为己有,所以便邀请陆家、孔家、朱家等郎君在杏花烟雨楼里设宴,引了那萧锦玉上勾,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哥哥回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 萧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一旁站着发抖的婢女身上。 那婢女立时跪倒在地,泣声道:“郎君……郎君他是被陆家、孔家、朱家……那几位郎君强……强*暴了!” 第054章 欲杀萧显 萧建差点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还好身边的小厮扶稳了他。 接着,在他的追问下,婢女细说了雅诗阁中所发生的一切,虽然畏于云隐公主的威压,婢女的陈述也半真半假,但萧建也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所以,是这混账东西自己好色到想要霸占自己的外甥女,所以才被反将了一军,以致于落得这般让人怡笑大方的下场?” 说着,又指向了云隐公主,“都是你,将自己儿子教成了什么样?平时不学无术,与那些狐朋狗友饮酒作乐也就罢了,居然……” 云隐公主冷笑了起来:“你现在倒怪起我来了,人言,子不教父之过,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说到这里不由得心里咯噔,这话,似乎那个贱婢也说过! 萧建觉得不能再与这不讲道理的妇人理论,便摆手道:“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将八郎这伤治好,否则我萧家……” 言及此处,不由得脸色一沉,似下了什么决定,“这事,我们得让八郎去和阿玉那孩子道歉,还有你……也得去和那孩子道歉……也许那孩子心软就能同意了……她母亲阿鸾便是一个心极善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云隐公主见他语无伦次,似乎根本没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萧建便看向了她。 “你难道忘了,阿鸾从前便是大夫吗?锦玉那孩子一直与阿鸾在一起,阿鸾不会不将此医术传授给自己的孩子,我还记得阿鸾她自小就博闻强识,比她几个兄弟都要强,她读过很多医书,其医术在当时也受过很多医者推崇的,便是那姚伯审当初也对阿鸾的医术赞许有加,称张仲景之后继有人!” 云隐公主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旋即便想起萧锦玉在雅诗阁中对她说过的一句:公主殿下难道不知道我是大夫吗? 那句话极为揶揄冷诮,她原是不在意的,哪怕她初次登门进萧府便是以医者的身份,她也不相信这贱婢能有多大能耐,有多高明的医术! 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不可能,这贱婢怎么可能会医术,即使有,她的医术又能如何?”云隐公主有些气极的怒道,也不知是气他人,还是气自己! “但现在除了她,这全建康城,你还能找到别人来给八郎医治吗?若是再耽隔下去,八郎他就真成一个废人了!”萧建怒道。 说到“废人”两个字,云隐公主顿时感觉一盆冷水从头灌下,一种刺骨的寒意侵入骨髓之中。 不,她的儿子不能废,她还要指望自己的儿子将来继承萧氏一脉以及萧家的一切,她当初那般筹谋嫁入萧家,不就是为了这一切吗? “那我便全建康城搜寻名医,我不信这世上就没有能治好八郎的人!”她忽地立誓般的说道。 萧建觉得再也与她说不下去,将药方给到小厮之后便干脆走出了怡香院,回到自己的书房,并将管家叫了过来。 “先去打探一下,看萧锦玉……也就是阿鸾的女儿,我那外孙女,她现在何处?” 赵管家点头应命,便将此事安排了下去,一个时辰之后,便已带了消息来复命。 “郎主,现在萧锦玉那小娘子还在杏花烟雨楼,不曾离去!” “她还在杏花烟雨楼干什么?她一个小娘子在那种地方,不是于她闺誉有损吗?” 萧建没来由得有些烦燥,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凌乱,他一时理不清头绪,但却没有一件顺心顺意的事情。 赵管家身上还在冒着冷汗,瞅了一眼萧建,回道:“听说是在给七郎君治病!” “刷”地一下,萧建陡地站起了身来。 “你说什么?给谁治病?” “七郎君,也就是……显郎君!” 萧显?是了,他都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因其身患恶疾又半身瘫痪,已是将死之人,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已经不再过问这个儿子的一切,任由他自生自灭,而自从七年前,这个儿子与他大吵了一架后,便再也未出现在他面前, 直至三年前的中正考核,他因一首登高赋而被评为二品之上品,赢得了这建康城第一俊彦的名声, 可就算是再有才华名声再响亮又有何用,一个注定会早夭之人,死后这一切荣耀也即将会随之埋入尘土。 可是现在…… “你说她在给七郎君萧显治病?”似乎不敢置信,萧建再次问了一遍。 “是,奴打听到的千真万确,就连那杏花烟雨楼的老板娘,也似乎在好奇的等待一个结果。” 也正因为那老板娘的好奇,所以他去打探消息时,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那里的侍者们便给出了他想要听到的所有事情,包括今日雅诗阁中所发生的一切。 “走,我们也去看看,不,就我自己,我自己去看!” …… “你说什么?她在给七郎君萧显治病?”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怡香院,云隐公主的耳中。 云隐公主看了一眼床上躺着因为疼痛而晕厥过去的儿子,再联想到今日雅诗阁中萧显竟然出言不逊顶撞她的一幕,心中不免恨意更甚! “这个萧显,平时在我面前装作一幅对府中诸事都不关心的样子,让我以为他已是自暴自弃混吃等死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还敢替那小贱婢说话,出口顶撞我!” “也好,她既然在给他治病,那就让他被治死于病中,永远也不要醒来了,然后我们再以一个加害萧氏嫡子之罪名将她拿下!名正言顺的处死她!” 云隐公主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便吩咐了身边的姜妪道:“这一次,不要派部曲,也不用我萧家的死士了,叫那名刺客聂尹娘过来,就说我萧家愿出一千金,买萧显的命!” “是!” …… “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有出来?” 此时的雅诗阁中依旧还有七个人在等待,李谧、崔恒、卫娘子以及她身边的司射,再便是萧十娘与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的风动。 “李郎君,崔郎君,你们怎么还不走啊?难道今晚要在我这杏花烟雨楼里留宿不成?” 闲得发慌的卫娘子不由得打趣起李谧来,“怎么着?难不成是看上了我这楼中的哪位姑娘?” “老板娘你就别想了,在咱们这位崔郎的心中,只怕你这楼中的哪位姑娘都比不上那厢房里的一个!”李谧笑着回道。 “永和,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李谧摸了摸下巴道,“这般不仅貌美,又有胆识,还有智慧的美人,确实不多见嘛!身为君子,爱美之心,也实属正常,老板娘,你说是不是?” “请叫我卫娘子!”红衣妩媚的女子笑了笑,又问,“那小娘子生得很貌美么?可我见她一直戴着幕篱,不见其真容,李郎君,你见过?” “那是自然,当初在徐州彭城,我初见她之时,那般容颜……” 李谧一脸神往,但话还未说完,忽听崔恒打断:“永和,别再说了!” “哦,多嘴了!”似想到了什么,李谧赶紧住了口,不再说下去,而是转移话题道,“这萧氏显郎也是这南地无双俊彦,其才华吾等心向往之,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等他醒来了再走也不迟,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卫娘子,你说呢?” 卫娘子笑了笑,也识趣的不再多问了。 这时,“吱”地一声厢房之门已开,凤凰从屋里走了出来,风动与萧十娘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我家郎君他醒来了吗?” “我七叔醒了吗?” 凤凰见风动与萧十娘一脸的焦急,摇了摇头。 “还没有,但是卿哥哥今日有大半日没有吃东西了,阿秀,借用这杏花烟雨楼的小厨房,给我卿哥哥做一碗槐叶冷淘过来,食谱已经写在上面了!” 说着,凤凰将一本小书帛交到了阿秀的手中。 “是!”阿秀应道。 “诶,你这小书帛,不就是那日……”李谧见之眼熟,不禁接话道,“原来你们那日是故意逗我玩的?等等,这槐叶冷淘又是什么?” “是啊!小娘子想吃什么?告诉我们不就行了吗?我杏花烟雨楼又不是没饭吃?”卫娘子道。 “就吃槐叶冷淘,你们会做吗?”凤凰毫不客气的问。 卫娘子讷讷的不吭声了,这是什么?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而且,我信不过你们!”紧接着,凤凰又补充了一句,“今晚夜里怕是不太平,诸位难道不想避避祸?” 问这话时,他的目光扫向了崔恒和李谧。 崔恒的脸色肃然一变,李谧却是不以为然道:“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 凤凰猝然顿步,耳朵一动,竟是十分迅捷的攀上屋檐,揭开瓦片,向屋顶上方飞了出去 第055章 萧显之梦 李谧张大了嘴,暗叹:这小子身手好生敏捷! 同样惊呆了的还有卫娘子和风动! 而让凤凰感到意外的是,屋顶上有人留下来的血迹,却是不见人影,似乎刚才他听到的一阵打斗声根本就没发生过。 但是素来对声音有着极敏锐判断力的他,并不相信自己会听错,那么便是来的刺客已经走了么? 正思忖间,陡然感觉到一股凌厉剑气袭来,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再抬首时,却见眼前多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身着黑袍下巴留有伤痕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 萧显的护卫? “你刚才是不是已经赶走了一名刺客?”凤凰问。 凌夜手持长剑,那剑已经脱鞘,月光照射之下,剑身泛着寒光,但隐有嫣红的鲜血从剑上滴落。 “是,我杀了一名刺客,为了不给你们带来麻烦,那刺客的尸身我已经仍到附近的湖里去了。”凌夜看向凤凰,解释道,“这也是我对那位女郎赐药之恩的回报!” 是友非敌! 在得到这一结论后,凤凰这才微微放松了紧绷的精神,道了一声:“多谢!” 凌夜没有客气,而是正色道:“这一夜,我都会守在这里,护你这位女郎与萧氏显郎的安全,你回去吧!” “你可知道,刺客是谁派来?”凤凰不禁问。 “知道。”凌夜亦毫不避讳的回答,“萧家主母,云隐公主!” “你不怕她?” 听到这一句,凌夜却是扬唇笑了起来,道:“我没有怕过谁,就是连帝王天子,我也刺杀得!” “那好,再次感谢!” 凤凰说了一句后,便立时穿瓦而入,不过片刻间,又回到了雅诗阁中。 阁中之人陡见一道人影落下,尽皆吓了一跳。 见是凤凰,卫娘子已然忍不住发作:“你这小子,上房揭瓦的本事倒是不小,你将我这雅诗阁拆了个洞,叫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 “那瓦片我不是已经给盖上了吗?”凤凰指了指屋顶,说道。 众人抬头一看,就见那本来已被拆走的瓦片果然纹丝不动就在那里,整个屋顶哪里还能瞧见被破过洞的痕迹。 “挺厉害的啊!你这小子!”卫娘子叹了一声,忽地眼中一亮,又看向凤凰道,“小郎君,要不你以后跟着我怎样?我愿意出比你那位小娘子十倍的价钱。” 卫娘子举起了双手来诱惑,凤凰看都没看,冷哼了一声。 “你不配,我跟谁不是看钱的。”他道。 “嘿,我还不配了,你不看钱看什么,你今日还狮子大开口,向我这杏花烟雨楼要了二成的抽成呢!”卫娘子有些不服输的气愤。 李谧早已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对了,说到那二成的抽成,我们现在只需要一千钱就行,其余的便留在此,我卿哥哥想与你做一笔长期买卖的生意。” “跟我做生意?”卫娘子嗤了一声,好笑的说道,“小郎君,你看我这杏花烟雨楼是缺生意的吗?” “可你现在也只做得了这建康城的生意,做不了其他,是也不是?” 卫娘子笑容瞬间一敛,眸光中露出些许诧异。 就听凤凰继续道,“而且即便是在这建康城,你要想将这生意长期做下去,给到官府甚至那些世家的也不少,其实你根本就赚不了多少钱,我说得对吗?” 卫娘子闻言陡地沉默了下来,肃容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不过这是我卿哥哥推测的!” “你卿哥哥?你是说那位小娘子?”卫娘子陡地紧锁起了眉头,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转而又笑问,“不过,你为什么要叫她卿哥哥,她不是小娘子吗?” “因为……”凤凰顿了一声,沉声道,“总有一些人觊觎她的美貌,就像那萧八郎君萧昀一样,为了避免麻烦,我们只得侨装以兄弟相称。 我卿哥哥名锦玉,字长卿。” “哦。”卫娘子点头应了一声,心中却好奇更甚了:这小娘子到底生得何般美貌,竟是惹来这么多的麻烦? 而李谧与崔恒却是更加心生怜惜起来:从北地到建康,他们也算是一路见证了这小娘子的遭遇,这般堪怜的身世,却并没有让她去躲避世俗的眼光,反而是迎难而上,直到今天为她母亲洗清污名,如此心性又岂是常人能及! 正思忖时,就听到阿秀的一声:“愧叶冷淘来了!” 与这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一阵极为清香扑鼻的香味,这香味闻着不禁令人饥肠辘辘起来! 李谧忍不住瞥了一眼阿秀端来的一只白瓷碗,就见里面盛着的是如翡翠一般碧绿又晶莹剔透的面食,其上还有些红椒点缀,看上去色泽鲜美,很令人有食欲之感。 “这愧叶冷淘就是一碗面?”李谧不禁问。 阿秀点了点头,将这一碗面递给了凤凰,由凤凰端进了厢房之中。 “这小娘子吃东西都与人不一般呐,这面食怎么做的?” 李谧问,阿秀也不遮掩的回答:“槐嫩叶捣汁和入面粉,做成细面条,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漂,再以熟油浇拌……” “这么麻烦啊,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做好了。” “我跟了娘子一些时日,学了些许厨艺,虽说技艺不纯,倒也勉强使得,因量不多,所以也快!” “是么?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改天我也试试!” 正闲聊着,就见那厢房之门再次打开了,却是凤凰抱着萧锦玉疾步走了出来,口中喊着: “卫娘子,我还需要一间干净的卧房,房间要整洁无任何熏香异味,最好是没有男人睡过!” 卫娘子再次嗤的一声笑。 “你这小郎君,要求还挺多,行行行,不要男人睡过的,那睡我卧房可行?” “也不能太远,就在这附近!” “好,好,这雅诗阁中也正好有一间房无人睡过,给这小娘子用正好……咦……”话说到这里,卫娘子脚步猝然一滞,目光落在了正躺在凤凰怀中的萧锦玉脸上,这一看,不由得眼中光芒大盛,盛满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的天!这世间当真有如此绝色,我卫绮见过的美人也算不少了,可这小娘子……这也难怪了,难怪萧昀会使如此下作手段想要得到她,有这般容色,这只怕是世间男子见了都想要将她弄到手吧!” 卫绮越往后说,但见凤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还特意将萧锦玉抱得紧了一些,令得她脸朝里,墨发掩了半边脸颊,不免又笑道,“小郎君,你不必防着我的,我又不是男人,你怕什么?” “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凤凰不悦的厉声喝斥道。 “她怎么了?” 此时的崔恒与李谧也担忧的走了过来,问。 萧十娘与风动亦着急的凑过来看。 “是啊!小娘子她怎么了?我家郎君呢?”风动问。 凤凰便答道:“你家郎君人还在里面,我卿哥哥说,已经治好了,等他醒来,应该就无事了!” “那小娘子她……” “她累了,从今日午时,到现在子时,已经快要六七个时辰了,她一直都没有休息过,难道你们现在还不让她休息了吗?” “小郎君,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让小娘子好好休息,我去照顾我家郎君了。”风动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转身便奔进了萧显所在的厢房。 凤凰不再理睬,而是将目光投向卫娘子,示意她带路。 “好,我这就带你们去!” 卫绮娇笑着,已款摆腰肢迈开脚步。 这时,萧十娘疾步赶上前来:“等等,小郎君,你到底是男孩子,不如由我来照顾她吧!” 凤凰不悦的看向她。 萧十娘见他神情怫悦似有愠怒,又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虽然年纪小,但毕竟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她还是一个小姑子……而且,你也忙了一整天了,不如也去休息一下,由我来照顾她!” 原来是怕有损卿哥哥清誉啊,这一点凤凰倒是从未想过,从北地颠沛流离至今,多少次性命都难保,两人便是同睡在一个屋里也是常有之事,又何曾在意过这些细节,但他也听说过南人注重贞洁,尤其是世家大族把清誉看得尤为重要,不然姑母也不会落得那般凄凉的结局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凤凰心中纵使不乐意,也不得不慎重考虑起来。 “你会照顾人吗?”他忽地问。 一个从小就被别人伺候的小娘子,会照顾人吗? “我——” 没等萧十娘说什么,他又忽地唤道:“阿秀,你和这位萧十娘一起进来,照顾我卿哥哥吧!” “是!” 阿秀应道,连忙跟上脚步,随凤凰一起进入了长廊另一处不远的房间。 独留崔恒与李谧在雅诗阁大厅中,莫名的有些失落怅然,但李谧性情洒脱想得开,很快也找了个地方眯眼睡觉去了。 …… 萧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昏沉的意识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有一种奇怪的药香沁入鼻间,令得他神魂动荡,脑海里好似有一扇封闭了许久的门正渐渐打开。 “父亲,阿鸾没有错,阿鸾是无心的,是被人陷害的……” 视线渐渐清晰,他似乎又看到了阿姐跪在萧家伺堂前,萧家的族长坐在上首,父亲正痛心疾首的看着她,而伺堂中的另一侧,云隐公主正噙着一抹笑意意味不明的注视着这一切。 “现在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阿鸾,父亲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是一个克己守礼的好孩子,可是只有我们信又有什么用,那些亲眼所见的人是不会信的,陛下也是不会信的!” “阿鸾,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能有什么办法,我们萧家乃是前朝皇室之后,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陛下的监视之中,若是我们不敢知错认错,那就是对陈氏皇权的挑衅,我们这一支萧氏嫡系能在建康城天子脚下存活下来,并得享皇恩,已是不易了!” “算父亲求你了,将我萧家的掌家之权交出来,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第056章 他站起来了 许是终于认命,跪在下首的女子终是沉默了下来,微微冷笑无话可说。 萧显不禁向那慢慢站起身,抬起头来眸中一片颓然冷寂之色的女子走了过去。 “阿姐——” 他轻声唤道,伸手想要去握女子的手,可转瞬间,一身白衣的女子出现在了建康城清溪门外。 “那好,父亲,阿鸾与萧家便永不再见了!” 她凄然的笑着,便头也不回的策马扬长而去。 她的身后,有人拿着代表萧家掌家之权以及掌控部曲的督印,正怡然自得的弯唇轻笑。 “阿姐,你别走,不要听他们的,你别离开萧家,也别离开我……” 他在内心呐喊着,想要追上去,可是因为自己太小了,很快就被一众奴仆拎了回来。 他拼命挣扎无果,最终晕睡了过去。 …… “终于是将她赶走了,当年太子临终前托孤,竟是将萧氏这一脉的财力及部曲私兵都交到了一个黄毛丫头手中,致使我兰陵萧氏这一支阴盛阳衰,儿郎们受尽屈辱……” ……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他看不清那道模糊的身影,眼前的画面一转,却看到了母亲,这时的母亲还不是那般形容枯槁的模样,有着世家贵妇的雍容端庄美丽,只是因为悲伤过度而哭红了眼睛。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将阿鸾从北地接回来吧,让她回来,好吗?她到底是我萧家的女儿,怎么能留在那北方蛮夷之地,残暴荒淫之君的身边,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她会没命的……” “我听说她还生了个孩子,让那个孩子回到我萧家,好吗?让她们母女俩回来,好不好?” 他看到母亲在苦苦哀求,可父亲竟没有半分动容,一甩袖便冷道: “不可能,她回不来了!也不能再回来了!” “你怎如此狠心?你怎会变得如此狠心啊!阿鸾为我们萧家都做了些什么,你全忘了吗?” …… “父亲,让阿姐回来,求你了,让她回来!” 在一片哀求声中,萧显突地从塌上坐起身来,他看到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了,屋子里干净整洁,还有一缕十分清新好闻的药香味正扑鼻而来,但却并没有看到父母和母亲的身影,也没有找到阿姐…… 于是,他慢慢的将双腿移下床,慢慢的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门外是一个十分阔朗的大厅,大厅中间还凿有一池活水,有羽觞在清波上微荡。 另有三处角落分别横七竖八躺着三名男子,而其中一名就斜躺在他的房门外,作小厮打扮。 萧显不禁弯下腰去,摇了摇那名还在睡梦中的小厮,问:“醒来,你们将阿姐送到何处去了?” 小厮立即打了个激灵,便陡然睁开眼,从睡梦中惊醒。 他讷讷的看着萧显,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 从头看到脚! 长高了? 不,是腿太长了! 也不,是他站起来了,因为腿修长,所以显得个子特别高! 以前都是他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现在竟然要抬起头来仰望了! “郎君,你……你……你腿好了?你站起来了?” 风动激动的喊道,他这一喊,立刻便将厅中睡着了的两名男子给喊醒了过来,与此同时,听到喊声的萧十娘也从屋中跑了出来! 李谧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刚刚清晰的视线里便映出一袭白衣的萧显。 此时的萧显身姿修长笔挺,颇有些“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的卓然风姿。 李谧张大了嘴,崔恒也怔愣的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 直过了好一会儿,李谧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感觉到有点疼痛,便吃惊道:“萧兄,你这据说瘫了十二三年的病,好了?” 崔恒也道:“是她,将你的腿治好了?” 萧显还有些不知是梦非梦身在何处的飘忽感,他低头看了看还坐在地上怔怔仰望他的小厮风动,记忆似乎这才从十几年前拉了回来。 “你是……风动?” “是啊,郎君,你不会把我忘了吧?我是风动啊,这个名字还是您赐给我的呢!” 萧显又再次看向了李谧和崔恒,想起了两日前,这两位从北地来的世家子还有找他手谈切磋过。 “李郎君,与崔郎君?” “是,萧七郎君,两日前手谈的三局,我等已是甘派下风,萧郎之才,闻名不如一见!”崔恒施礼答道。 这时的萧十娘已是热泪盈眶,奔到了萧显面前。 “七叔,是我十娘,你还认得我吗?” 萧显看向了十娘苍白如瓷一般的小脸,因为太过瘦弱而显得更加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凝眸注视了片刻后,他微笑点了点头。 “所以我说嘛,那小娘子昨日那般激那云隐公主,肯定不只是为了给自己母亲洗清污名这么简单,依我看,她就是故意令得萧郎吐血晕睡,然后再给他治这腿的,现在人全好了,以后这建康城萧郎之名只怕要更响亮了!”这时的李谧十分欢喜的说道。 以前传出的是才名以及半身瘫痪活不过二十五的短寿之名。 这以后,建康城无双俊彦之名,还有谁敢与之争锋! “萧七郎君刚才一直在念着自己的阿姐,可是因为这心中执念,所以才……” 崔恒似想到了什么,忽地问道。 是因为心中执念么?所以才瘫了病了这么多年? “我想起来了,之前那小娘子就说过,我家郎君的病因不在于身,而在于心,难道说小娘子这次与云隐公主这般争闹对峙,其实是为了给我家郎君治病?” 这时的风动也如同醍醐灌顶般的大彻大悟道。 萧显的心陡地疼痛了起来! 原来他刚才看到了阿姐,想起了有关于她的一切,竟然都是梦,是他隐藏在内心深处一直不愿去回忆的梦! 那么她的女儿…… “阿玉呢?”他忽地紧张的问。 “在呢!七叔,她就在那边房间里休息。”萧十娘指着长廊另一边不远处的厢房,欢喜的接道。 萧显提步便朝那间卧房迈了去,却被坐在门边的凤凰拦了去路。 “现在你还不能进去,莫要打扰到她休息。”凤凰冷声说道。 “她现在怎样?”萧显颤声问,语气中难掩心疼和感激。 凤凰抬头看向了他,眸中竟似有泪光闪烁,神情隐含担忧和悲戚。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到底如何了?”萧显更为焦急害怕的问。 凤凰这才站起身,徐徐说道:“三个月前,我们在齐地遭遇过一场刺杀,马车被人动了手脚,我和卿哥哥不幸坠下了山涯……” 话才刚刚开头,听者已是心惊肉跳,萧显的眼中更是积满心疼之色。 “那后来呢?”李谧急切的问。 “后来,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都没有死,但是卿哥哥因为后脑勺受了伤,醒来后记忆便有缺失,身体也变得十分孱弱,每忆起往事都觉痛苦难当,有时甚至会晕厥过去,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 直到我们到了建康,她的记忆才慢慢的恢复,身体也渐渐有所好转……” 说到这里,他再次看向萧显,话锋一转,“可是今日,她耗费了七个多时辰来给你治病,不眠不休不食,这对于她来说,已然是她这具孱弱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我昨夜进去房间本是想给她送吃食,可是她才吃了一小口,人便晕了过去,所以我真的害怕……我有时候也会害怕她一觉睡着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崔恒听之骇然,萧显更是面露震惊悲色。 “她自己不是神医么?难道竟也会……医者不自医?”李谧不禁问道。 凤凰没有答,仍旧注视着的萧显,继续道,“萧氏显郎,我卿哥哥曾说过,这世间疾病,唯有心病最难药医,若非你是卿哥哥在这个世上除了姑母之外还能让她感受到亲情的人,若非你在她心中占有一定的份量,我是绝不会让她冒险一试的, 因为在这个世上,我就只有她了!” 我就只有她了! 凤凰的这番话顿时将萧显的心如同捏在了手心一般的疼痛,不管是痛责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欣喜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这诸多复杂的情绪都让萧显一时间难以承受。 一种剜心的疼痛令得他差点跪倒在地,风动赶紧扶稳了他,安慰道:“郎君,小娘子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的,她会没事的,她如此耗费心力治好了你,你可不能再辜负了她啊!” “是啊!七叔,你才刚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萧十娘也劝道。 “可我宁愿不治……” 原来阿姐带着她在北地吃了这么多的苦,原来他这个外甥女曾经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原来……治好他竟是要以损伤她自己的身体为代价…… 既然如此,我为何…… “凤凰——” 正值百感交集肝肠寸断的思忖间,耳畔忽闻房中有较微弱的声音传来,眼前人影一闪,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见凤凰便推门而入,直奔到了萧锦玉的床塌边。 门开的一刹那,萧显便看到了正被阿秀扶着慢慢起身的萧锦玉,此时的她并未易容,有着如她父亲一般的倾世容颜,以及一种独属于她一人的诮然风骨,哪怕微染病容,脆弱不堪,却依然倔强得让人不敢将她视为寻常小姑子一般怜爱。 “卿哥哥,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凤凰又喜又忧的问。 看到凤凰眸中露出的担忧关切以及眼底隐约可见的疲倦之色,萧锦玉心中既暖又歉意。 “抱歉,让凤凰担忧了,我无事,只是倦了,所以睡了一会。”她道。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因太过后怕,又喜极涕零,凤凰竟是情不自禁的将萧锦玉拥进了怀里。 看到门外已是长身玉立,更显得风姿卓然如鹤般的萧显,萧锦玉极为欣慰的付以一笑,对抱紧了她的男孩子道:“凤凰,你去休息吧!昨夜,你也累了!” “不,我不累,卿哥哥,你一定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和阿秀现在就给你做。” 说罢,他这才松开手,极为纯真而期许的看着她。 萧锦玉不忍怫他意,点头笑道:“那便吃涮牛肉吧!” “好!” “阿秀这就去准备!”婢女亦欢喜应道。 待阿秀出去后,萧锦玉又沉下声音来,肃然道: “凤凰,再给我易一下容吧!今日,我们可能还将面临一场恶战!” 言罢,又看向门外的萧显:“显舅舅,我亦有话对你说——” 第057章 不知神医的悔恨 云隐公主此刻的心情已是糟糕到了极点,昨夜在儿子的疼痛哀求声中熬了一夜未眠,精神已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但因为等待着一个能让她足够高兴甚至兴奋的消息,所以哪怕是整夜无眠,也是心甘情愿,也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天刚蒙蒙亮,被派去打探消息的魏妪便已经回来了,但面对云隐公主居高临下的凝视,魏妪哆嗦了一下,不敢说话。 “事情办得如何了?你为什么不说话?”感觉到不妙的云隐公主冷声问。 魏妪吱唔了一声,在云隐公主厉声喝斥中,终匍匐在地道:“没……没办成……聂尹娘一共派了五名顶尖的刺客去刺杀七郎君,但一个也没有成功,前面四个甚至连尸身都找不着了,最后一个倒是留了一口气回去复命,但只说……说有人在雅诗阁的屋顶上守护着显郎君, 而这个人……也是一名身手极为不凡的刺客,据聂尹娘估计,连她也不一定是那个人的对手!”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萧显他没死,到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是!他不仅没死,而且还……还……”魏妪颤抖着身躯几近哭泣,后面半句始终不敢说出来。 “还什么?”云隐公主拔高了声音问。 “还站起来了!聂尹娘说,她派去的最后一名刺客亲眼所见……七郎君一早起榻便站起了身,就跟正常人一样,打开房门,然后就这样闲庭杏步的走了出去……就好像这腿从来没有瘸过一样……” “不可能!” 云隐公主似乎不相信,弯唇笑了笑,在屋中踱步,连连说道: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病,我有专门请御医来看过,便是刘吕也有亲自给他诊过脉,他双腿触感皆失已经有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还会站起来?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刘吕!”她忽然失去理智般高声叫道。 疾医刘吕立即从萧昀的房间里跑了出来,躬身道:“公主殿下,何事?” “你说,萧显的病可还能治?他的腿可还能医?” 刘吕摇了摇头,回道:“没有可能了,我观七郎君体内的毒素已然入肺腑,早夭是迟早之事,至于他的腿,就更没有可能了,一个瘫了十多年的人,除非神仙在世,否则绝难救治!” “倘若这世上真有能治好他的神医呢?”仆妇魏妪忍不住插了一句。 “倘若真有如此绝技,刘吕甘愿拜她为师!” “滚!” 刘吕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迎来了云隐公主当头一阵暴喝,旋即便瑟缩成一团,慢慢退到了萧昀的房间里。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是有人治好了他,是吗?”云隐公主再次问,“是那个贱婢吗?” 魏妪闭了闭眼,作垂死挣扎一般,终是咬牙道:“是,奴从杏花烟雨楼里打探来的消息也是说,那小……小娘子自从公主殿下回来后,就带着七郎君进了一间厢房治病,从昨日午时,一直到晚上子时时分才出来,今日早上,便有人看见七郎君他站起来了,所以……” “所以,就一定是那个贱婢医好他了,是吗?你是想让本公主承认,她就是那个神医,是吗?” 她不相信,不信一个十五岁的小贱婢,能有多大能耐学到别人用尽一生所求都求不来的本事! 公主难道不知道我是大夫吗? 可她越是不信,那句略带嘲讽的声音就越是在她耳边回响!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大夫吗? 从一开始我以神医之身份入府,之后以神医身份扬名。 只是你从来不信啊! 是你不愿意信啊! “滚,都给我滚!” 云隐公主忽然发疯了一般的咆哮,耳畔又传来萧昀的声音哀求道:“母亲,救救我,母亲,我不想这一辈子废了……我不想……” …… 今日的杏花烟雨楼可谓门庭若市,犹为热闹,因昨日雅诗阁中发生的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已在建康城广为流传开,所以便有更多的好事者慕名而来,一为风流玩耍博名,二便是想见一见那为母洗刷污名敢与陈氏公主对抗到底的萧家外孙女萧锦玉! “说是外孙女,但那小娘子手中确有代表兰陵萧氏这一支的掌家玉印,还有其族长的手书,所以说是兰陵萧氏后人也不为过啊!” “是啊!其母本就是萧家嫡长女,而且还曾带领族人躲避战乱,为一族留下根基,按理说,其功劳不可小觑,当为一族之表率,为后人铭记才是,怎会落得这般凄凉下场?” “是啊!这说到底,还是一族之长太过懦弱神昏所致,被女人所惑了!” 听着周边的议论叹息声,萧建更是羞愧窘然的拉紧了兜帽,快步朝雅诗阁的方向赶去! 而此时的雅诗阁中,凤凰与阿秀已备好了膳食,原本只有丝竹管乐流水之声的雅诗阁中顿时多了一丝烟火之气。 一溜的白瓷盘摆在了一条长长的矮桌之上,每盘之中都摆放好了切得溥溥的肉片,还有色香俱全的佐料。 一口锅中正汩汩沸腾着冒着白烟。 阿秀将一盘已经烫好的肉片以及一小碗汤羹送到了萧锦玉面前。 “娘子,快吃吧!” 萧锦玉点头,便拿起了箸开始慢慢品尝。 “这就是涮牛肉?”李谧惊奇的看了看,陡闻一阵香味扑鼻,不自禁的缩了缩鼻子,“闻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如不嫌弃,诸位不如一起来就餐吧!”看到李谧一副讶异神情,萧锦玉不免笑了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三郎,我们也来!” 待李谧与崔恒一起就坐,阁中突地传来卫娘子惊乍的一声: “诶呀!你们这是作甚,我这曲水流觞风雅之所,怎地还摆上餐桌了,平白的污了我这的仙气!” “卫娘子,你这哪还有仙气,昨日闹成那般,现在就剩下劣迹斑斑的俗气了!” 李谧绝对是嘴上不吃亏的人,赶紧给了个措手不及的反击。 卫娘子白了他一眼,直接走向萧锦玉道:“小娘子,不是我卫娘子小气,你要是想吃饭,我杏花烟雨楼里小厨房里多得是,你怎地还在我这开起小灶来了呢?你——” 话说到这里,定睛瞧了瞧萧锦玉的面容,跟见了鬼似的拼命揉眼,再次仔细看。 “咦,你是昨日那位小娘子?我昨夜见你明明不是这般面容,怎地……难不成我眼睛不好使,看花眼了?” 看到卫娘子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李谧灵机一动,赶紧接道:“卫娘子,我敢肯定你就是老眼昏花了,这小娘子一直就长这样,我敢保证,许是昨晚夜色沉沉,烛光昏昏,你又上了年纪,看错了也实属正常!” “说谁老眼昏花,上了年纪呢?”卫娘子陡地不悦,竖眉厉喝。 如今的卫娘子最多不过三十五岁,风韵犹存。 “我错了,我错了,卫娘子其实也是一位风姿卓约很特别的美人!”李谧改口道。 被一个年轻英俊的郎君夸特别,卫娘子十分开心满意的一笑,笑完之后似想到了什么立刻变脸: “夸我也没用,快起来,都起来,我这里今日要迎客了,因为昨日那么一闹,我这杏花烟雨楼生意更好了,今日来了更多的人,所以我要做生意了,各位请回吧!” “不行!” 凤凰陡地肃然一声,站起身来,认真道:“我们还没吃完呢!不能走!” “嘿,你这小郎君,谁是客谁是主,你借用了我这风水宝地,还不肯走了?我这不是吃饭的地方,我这是风雅之所,是士人们吟诗作赋诗酒交流的风雅之所!” “风雅能当饭吃吗?来这里玩的人能玩一天风雅不吃饭吗?”凤凰反问道。 卫娘子陡地杏眼圆瞪,有点鸡同鸭讲讲不清楚的感觉,最后只得道:“诶,算了,算了,但是,我这里真的要做生意了,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再不走,我便不客气了!” “做谁的生意不是做,今日这里我包场了,叫那些闲杂人等都滚开吧!不要打扰了我卿哥哥吃饭!” “呵,小郎君,你说包场就包场,你有多少钱来包场?” 话说到这里,凤凰便有些不爱听了,怒瞪向卫娘子道: “昨天萧昀都在这里包了场,连他这么一个俗人都能包场,我怎么就不能包场,你看不起我?” 凤凰说得理直气壮,卫娘子急得焦头烂额,唯李谧在一旁看好戏般的掩嘴喷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娘子解释不清楚,只得将目光转而投向萧锦玉,柔声道:“小娘子,你便这般纵容你这小仆人?” 萧锦玉便起身道:“卫娘子错了,第一,凤凰不是我的仆人,他是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亲人,第二,他说的也有道理,你这虽为风雅之所,但来此的人所行之事却不一定为风雅之事,况且民以食为天,谁说吃饭之事就算不得风雅之事了? 吟诗作赋就一定是风雅之事么?有时候繁华绮丽在外,却败絮腐烂其中,也未见得是什么雅事。” “小娘子说得甚是有理啊!” 李谧与崔恒在一旁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听得大彻大悟,卫娘子却是一脸的不解。 “小娘子,你看似风雅之人,却如此不屑风雅之事?” “并不是!”萧锦玉眸光沉了沉,若有所思道,“只是不太认同以国殇民亡为代价的风雅之事。” 听到这话的崔恒不禁脸色一变,面露疑窦之色。 李谧也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这时的萧锦玉又含笑看向卫娘子道:“包场需要多少钱?这钱我出!” “小娘子这般豪爽,看来是个有钱人呐!”卫娘子打趣道。 “不,我没钱!” 郑重的说了一句后,萧锦玉又看向卫绮意味深长的一笑,“不过,会有人给我送钱来的!” “谁?”卫娘子嗤笑,不解亦不信,“谁会给你送钱来?” 便在这时,一道人影正跌跌撞撞的走向了雅诗阁,又被侍者拦在门外。 “看,送钱的人来了!” 第058章 送钱的来了 一听说送钱的人来了,李谧、崔恒、包括萧十娘都睁大眼睛好奇的看向了雅诗阁门外,但门外的人此时还进不来,他越是着急,侍者越是阻拦不让进!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不是做生意吗?哪有做生意不让人进的?我给钱不就行了吗?” 萧建并不常来杏花烟雨楼,但也懂这里做生意的规矩,无非就是谁给的钱多谁就是老大,生意人都是见钱眼开,以钱为尊。 “萧公,不是我们不让您进,而是此刻阁中还有客人,我们老板娘正在与客人谈判呢!待里面的客人走了,自然会请您进去!”侍者十分真诚的说道。 “什么客人?那是我儿子和我外孙女,快让我进去,我此番前来就是要带他们回去的!” 一听说阁中还有客人,萧建立刻便想到了萧锦玉与萧显,激动的说道。 侍者还要阻拦,忽听到大厅里面传来卫娘子声音道:“让萧公进来吧!” 萧建听罢,极为欢喜,肃容瞪了侍者一眼,便疾步跑进了雅诗阁。 甫一进堂,便闻到一股极为浓郁馋人的香味扑鼻,抬眼便见大厅之中有好几名正围着一条长桌用食的年轻人,李谧与崔恒他不认识,但一眼便认出了萧十娘以及与阿鸾容貌一模一样的萧锦玉。 却没有看到萧显! 不过不着急,只要这外孙女在,一切都好说。 想着,萧建的脸上立即便堆满了笑容,唤道:“阿玉,跟我回家去吧!” “你是谁啊?我为何要跟你回去?”萧锦玉一脸茫然问道,仿佛不认识这个人。 “我是你外祖父啊!”萧建含笑温和的说道,旋即想到了什么,又立即改口,“哦不,我是你祖父!一个月前,你不是还叫了我祖父么?” 萧锦玉回想了一会儿,似才想起来,哦了一声道:“想起来了,不过,您不是说我认错人了么?所以后来我仔细反思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自己认错人了!” 卫娘子看得目瞪口呆:不是来送钱的人么?怎么又不认识了?这是唱哪一出啊! 李谧一边吃着煮熟的肉片,一边暗自憋笑。 萧十娘亦是神情怔怔,不知在作何感想。 “哦不,不不不,阿玉,你没认错人,我真的是你外……是你祖父,你母亲确是我萧家嫡长女,在带领萧氏一族躲避战乱,迁居建康这一事上,你母亲曾立下了不少功劳,之前你曾祖父在世的时候也是说过,萧家的嫡长女,尤其是你母亲,是不外嫁的,她是我萧氏嫡系一脉的血脉传承,也是我萧氏一族的骄傲!” 言至此,他目光慈爱烔烔有神的看着萧锦玉,温声道,“阿玉,你是她的女儿,所以你也是啊!” “哦!” 萧锦玉淡淡的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自顾自的吃起已然烫好的牛肉来。 看到锅中白烟袅袅,肉香四溢,几人吃得犹为开心津津有味的样子,饿了一上午急急赶到这里来的萧建忽然也觉得饥肠辘辘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阿玉,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怨我这么多年来没有管过你们母女,没有将你们接回来,这是我的错,但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就回家好吗?” 萧锦玉放下了碗箸,抬眸看向萧建。 “抱歉,我现在走不了!”她道。 “为什么走不了?”萧建不解的问。 萧锦玉便看向卫娘子,微微一笑。 这笑令得卫娘子心中发毛:你看我作甚?难道是我让你走不了? “对了,就是这位卫娘子她让我走不了,因为欠了她银钱,所以我被押在了这里,走不出这雅诗阁。”她一本正经道。 卫娘子一噎,旋即脑子灵光一闪,顿如醍醐灌顶。 果然就听到萧建说道:“多少钱?这银钱的事情好说,无论多少,我出便是了!” 也就是说,不管我说多少,你都愿意出了! 卫娘子心中一喜,赶紧肃容接道:“五千贯!昨夜,她带着这些人在我这雅诗阁中住了一晚,又是吃又是喝,还使唤我这里的下人给她们送水送药,今日还在我阁中搭起了小灶……” “你别再说了!”萧建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连忙唤了管家的来,“五千贯就五千贯,赵管事,去取钱来吧!” 那赵管家虽神情错愕,但也应声赶紧离去,没过多久,便真取了五千贯送到卫娘子手中。 卫娘子心中一瞬间翻过千层巨浪:这真是宰了一头肥羊,早知道我就应该再说多一点! “卫娘子,我家阿玉现在能跟我回家了吗?”萧建转而将目光投向卫绮。 还在狂喜中的卫绮闻言,立刻整容道:“当然是可以,不过,我是允许她走了,但至于她自己愿不愿意跟您走,那是她的事!” 萧建立即又将目光转向了萧锦玉,见她还是不仅不慢的在用食,不知为何,看着这些年轻人吃饭,肉香味缕缕传来,他觉得更饿了。 得赶紧带她回府,不然他要饿死了! “阿玉,别闹脾气了,跟祖父回去好吗?”他急道。 萧锦玉这才看向了萧建,敛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 “其实你今日来求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你儿子的伤还能不能治,不是么?” 萧建愕然,但不得不承认,这确是他的来意。 “你比那云隐公主好一点,虽不愿接纳我是萧家人,却信我的医术!”她讽刺般的一笑,“可是求人不应该就是求人的态度么?何必要说这诸多违心的话?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萧建的脸顿时一黑,怒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一个晚辈,有你这样跟祖父说话的吗?” 萧锦玉冷冷看向他,不再多言。 萧建自觉失态,又软下声音来,道:“阿玉,昀郎纵使有错,但他也是你亲舅舅,而且他年少无知,是祖父我疏于管教,才令得他受人蛊惑犯此大错,但有句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便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不行吗? 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没有受到伤害吗?” 这话说得,崔恒与李谧都不禁皱眉含怒起来,凤凰更是愤然大怒。 “没有受到伤害,就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你也配自称为卿哥哥的祖父!” 萧锦玉伸手拦了一下凤凰,看向萧建冷笑道:“所以一句年少无知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抹去他所犯下的所有过错?一句知错改错,就能以他人的性命来成就他改过自新的代价? 那么那些被他残害过的人就该死吗? 倘若我昨日不幸中了他的圈套……倘若今日摆在你面前的是我的尸体,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她冷笑了一声,转而道, “或者,您只会说,我活该当死,而有关于我的一切也与你萧家无关,是吧?” “你——” 萧建一时间羞愧难当,尤其看到还有两位年轻的士子在场,更觉颜面扫地,想要拂袖离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可我萧家就他一个子嗣了,难道你要看我萧家绝后吗?阿玉,倘若你母亲还在……” 他愤然的拔高了声音,但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萧十娘痛心的问:“祖父,您在说什么?难道七叔不是您儿子吗?” 七叔?萧显? 萧十娘的话刚问出,萧建便觉眼前一亮,一道白影正巧从一间厢房而出,渐渐行于大厅,竟如神仙般的显现于他面前。 来人身姿颀长,姿态优雅面容清俊,虽然身材略显瘦弱,但眉目间精神焕发,清隽秀朗,私毫不现往日的病弱将死之气。 因其体内还有毒素未清,萧锦玉让他泡了一上午的药浴。 此刻出来,李谧顿觉萧显整个人又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神清朗彻,更有谦谦君子湿润如玉之感。 萧建一时看呆了眼,怔了好半响,才指着萧显,不敢置信道: “七郎?你是七郎?” “郎主,是七郎君啊!难道您竟不认识七郎君了吗?”风动连忙接道。 是了,好久没见过了,他差点就忘了萧显的模样,只依稀记得这孩子十分安静且乖巧懂事,不像其他孩子一般给他惹麻烦,可也正因为太安静懂事了,所以他几乎忽略了这个儿子的存在。 “郎主,你看,郎君他好了,他不仅胃口好了,能吃能喝了,现在还能站起来了,刚才我带着郎君走了好几圈呢,郎君说他还没走够,要把这十二年没走的路都走回来!” 因为太过高兴,风动私毫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异常,一连串的说道。 “好了!真的好了……”萧建一时激动得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跟自己说,还是跟别人说。 “阿玉,你果然继承了你母亲的医术,而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很不错……很不错。” 看到萧显如此,便更加坚定了他要让萧锦玉替萧昀医治的决心。 念及此,他咬了咬牙,肃容道: “阿玉,你自己说罢!祖父也不再给你绕弯子了,要如何才能原谅祖父,原谅萧家?” 能问出这句话,这位萧家的家主定然也是拉下了面子,撕掉了伪装和骄傲,这便是真正的开始低声下气求救了么? 这时的萧锦玉便道:“让你那位如夫人来跟我谈吧!” 第059章 神了 如夫人本是汉高祖刘邦之爱妃,后便专指妾。 听到萧锦玉如此称呼云隐公主,萧建虽恼但也不敢怒,眼下还是给儿子治伤要紧。 “好!” 隐忍半响后,他最终还是带着赵管事匆匆赶回了萧府之中。 在得知萧锦玉提出的要求后,已然精神敏感到极点的云隐公主陡地又发出了一声暴喝。 “不可能,想要本公主去向那个贱婢道歉!绝无可能!” 萧建亦觉无奈,甚至有些不耐烦道:“这事本就是你做得不对,倘若不是你非要派人去刺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欲置她于死地,八郎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我萧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她回来了又能如何,不就多一个人吃饭吗?你就这般不能容忍阿鸾以及她的女儿存在?” 云隐公主苦笑,旋即讥笑:“当初我说要杀她的时候,你可并没有反对,如今倒是指责起我来了!萧建,我陈氏皇族能让你入朝为官,安享太平,但这份皇恩也是可以收回去的!” 这话便是明显的威胁了,世家虽有千年底蕴存在,远不是一个寒微武夫出身的皇族可比,可毕竟一个家族想要永久辉煌下去,光靠祖上积累的声望也是不够的,若无入仕为官者,或许说族中没有一个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子弟,这个家族也迟早会败落下去,即使自己不愿承认,那也是不争的事实。 便如如今的琅琊王氏家族,早已不复晋时“王与马共天下”的存在,甚至在侯景之乱后已然在这建康城中绝迹。 “那便随你,若是八郎终是有个什么好歹,你也别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尽到责任!” 萧建甩袖就要离去,云隐公主忽地又拉了他道: “等等,你真的见到萧显已经站起来了?他好了?” “是,好了!完全好了,看上去神清气爽,俊雅风流,那相貌和气度也颇有些我父亲当年的风采,甚至他的眉眼与阿鸾也有几分相似的……只是可惜这些年……我愧对他了!” 言至此,萧建的语气中露出怅然和失落。 “你悔了?”似乎意识到他心中的愧疚,云隐公主冷笑着问。 “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是为了你的骄傲自尊放弃八郎,还是……” “不,我不可能放弃八郎,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放弃他!” …… 与徐陵一同觐见南朝新帝陈顼后,直至午时三刻,高长恭才从台城中走出来。 卢煜见其身影已行至宫门外,立时驱车向前,直到高长恭上了马车,才问:“郡王,这南朝新帝这般急召你觐见,是为何?” 北周使者还要过三日才到达建康,若非高长恭有私事来建康查探,也不会这么早前来。 “这位新帝还颇有些雄心,有一统山河之志,今日召见,是想招纳我为南朝所用!” “可郡王毕竟是我大齐宗室,况且南人这般软弱……” 这个时代,无论是南陈,还是北齐,抑或是北周,其主都在广纳天下贤才为己所用,故而也不存在谁一定要死忠于哪一位君主,便是宗室之后也不例外,梁武帝时期,其子萧正德、萧综就有接连背叛南梁而投奔北魏,萧综还改名为萧赞,迎娶了北魏孝庄帝姐姐寿阳公主为妻,官至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领齐州刺史。 思及此,高长恭含笑道:“这位新帝可不是一个软弱的,他知我齐主昏聩残暴,宠幸奸佞,枉杀忠良,而我如今一战成名,声名鹊起,势必也会成为胡皇后以及陛下的眼中钉。” 说到此处,卢煜便有些急了,道:“那郡王怎么办?倘若胡皇后真的对郡王起了杀心,那……”说着,转而又问,“你会答应这位南朝新帝么?” 高长恭沉默了一刻,摇头:“自然不会,不过,倒是可以与南陈结盟,联抗北周,如今北周之势日渐强大,恐有联合突厥灭我齐国之野心。还有……” 顿了一刻后,高长恭沉声道,“这位新帝,他似乎对我的身世颇为了解,甚至有可能知道我母亲的消息……” “什么?”卢煜愕然,一瞬不瞬的看着高长恭,“你找了这么多年你的母亲,都毫无头绪,他一个陈国的皇帝,竟然对你的身世有所了解?” 高长恭也心有疑窦,但陈帝陈顼那若有所指的一句话却分明是隐有深意的。 “长恭到我建康,不止是递交国书与我南陈结盟这一件事吧?朕听闻你母亲身份不明,而你也一直在寻找你的母亲, 长恭不妨再好好考虑朕今日所言,也许朕也能帮你了却一件心事!” 正思忖时,卢煜疑道:“莫非,长恭的母亲在北周之地,这个新帝之前还是始兴郡王的时候,便有在北周为人质,难道他见过你的母亲?可他一个南陈皇帝又怎么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呢?” 高长恭不再说话,儿时的记忆对他来说一片空白,他只是凭着感觉,似乎有跟随母亲一起来过南陈,但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头,他忽然转移话题问:“对了,让你盯着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郡王是指,那位小娘子,还是萧氏显郎?” “你觉得呢?” 卢煜本来还想再卖一下官司,见自家郡王一脸威胁的表情,不用他说,便已经怂了。 “说到这个萧氏显郎啊,郡王,我跟你说,神了,昨晚我们的人是在那里守了一夜,也确如郡王所料,那个云隐公主派了四五名刺客来刺杀,但都被一人解决了,而今日辰时,天色才刚刚亮,那萧氏显郎便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郡王,是走出来了!没有坐轮椅! 现在整个建康城恐怕所议论之事便是这位建康第一俊彦的萧显了! 哦,当然,还有那位小娘子!” 他嘻嘻笑着,高长恭便看着他,问:“被一人解决了?什么人?” “这我便不知了,不过,能仅凭一人之力解决掉五名顶尖的刺客,这个人也一定不简单!” 高长恭俊脸一冷,一幅还用你说的表情,半响,又道:“罢了,既然他们身边有此等高手庇护,我们的人也便撤了吧!” “长恭,你不想知道那小娘子现在怎样了?”卢煜诱惑般的低声笑问。 “是她治好了萧显?” “是啊!这神医还真是神了,一个瘫了十多年的人,就这样被她一晚上给治好了,而且今日早上还发生了一件极有趣之事,那个萧家的家主萧建去雅诗阁了,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高长恭没有说话,但看着卢煜的神情中明显多了一丝好奇。 卢煜见终于勾起了他的兴趣,十分得意的说道:“那小娘子把萧家那位家主给气走了,而且气走之前还讹了他五千贯钱,郡王你是没看到那小娘子伶牙利齿的模样,把那萧氏家主驳得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这会儿应该回去请他那位如夫人去了!” “如夫人?” “是啊,那小娘子骂那位云隐公主是妾呢!如夫人不就是妾嘛!” 说到这里,卢煜又道:“郡王,我们要不要再去瞧瞧?看她如何与那如夫人云隐公主谈判?” 第060章 神医 “所以,显舅舅,你的心结便真的是我母亲,是么?” 萧建走后,萧锦玉便与萧显推心置腹的聊了起来。 萧显点头,忆起往事,还有些怅惘:“阿玉,你是如何做到的?昨夜我想起了一些忘却已久的往事,很久了,我以为这些事情我再也想不起来了,我曾经努力过,但一直无法记起……” “你想不起来,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你记起!”萧锦玉打断道,“所以,显舅舅,你到底想起了什么?是关于我母亲的么?” “是。”萧显道,“我阿姐……也便是你母亲离开萧家后,萧家似乎来过一个客人,那时的我还在昏迷之中,但隐约有听到两人的对话,提及到前朝太子托孤,阿姐手中除了萧家执掌中馈之玉印以及部曲私兵外,似乎还有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他们想要得到,但却并没有从阿姐身上找到……” 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 莫非是那枚紫玦? 萧锦玉默然沉思,又问道:“显舅舅可知,韩将军……也便是我父亲可有给萧家送过什么东西?” 她想问的便是袁如婧所说的那道圣旨,若是韩子高真要托人保管,袁如婧不是最佳人选,那么萧家的萧显无疑便是最佳人选了。 萧显摇头:“并不知,阿玉,你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我见过姑母袁如婧,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萧锦玉如是答道,同时也将袁如婧的一番话也告诉了萧显。 萧显听完不免也陷入悲戚的哀思,尤其是想到萧锦玉刚到建康便听闻了其父亲的死讯,如今父母皆已不在,而且其父含冤背负谋反之罪名,其母之死的真相还尚不可知,这般想着,萧显心中对这个外甥女更生出许多疼惜和愧疚来,尤其想到她费尽心力甚至冒着自损身体的风险将他从鬼门关拉出,甚至还治好了他的腿,这种怜惜疼爱之情便如暖泉一般盛满了他整颗心,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阿玉,以后无论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应承,至死不悔!” 忽然间,萧显如同立誓言一般的说道,哪怕是你想自立门户也好,想走进南陈的政治中心成为一手遮天的权臣也罢,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尽我所能助你,百死而不悔! “无论做什么?”萧锦玉忽地一笑,好似玩笑般的说道,“倘若阿玉想让你只做我这边的人呢?” 她看向萧显,认真解释道,“脱离萧氏大宗,分离出来,我们从头开始,你可愿意?” 兰陵萧氏如今在建康的这一脉乃是显支嫡氏,倘若分宗出来,便是小宗,萧显的身份自然便不如从前那般尊贵了,但如今萧家被云隐公主的势力侵入太深,萧显在族中也毫无地位可言,这亦是一个取舍的问题。 但萧显似乎并没有多想,扬唇一笑,答道:“当然愿意,我说了,无论做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应承!” 见萧显如此疏朗的一笑,萧锦玉也不禁相视一笑,两人心照不宣不再过多言语。 …… “所以,从小娘子你见到萧兄的第一眼开始,便已经开始谋划为他医治了?”大厅之中,李谧亦好奇的问了起来。 “是!” “你以画相赠,是让他安心静心,可安心静心之后,却又为何要激得他伤心吐血,差点身殒?” “画不仅是安心,亦是在引导暗示他记忆深处不愿想或是想不起来的回忆,激他吐血,不过是将他闭塞已久的心中郁结舒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显舅舅的心结病因由我母亲而起,自当也要由我母亲之事而结束!” “原来如此啊!所以你才会一再激怒那云隐公主,一再提及你母亲之事!你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给他治病?” “当然不是,我也要为我母亲讨回公道!” 萧锦玉肃声抬首说道。 李谧一声叹息。 “小娘子所行之事,步步皆有深意,李谧深感佩服!”他忽地拱手说道。 “诶呀,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闲聊,来了,又来了!” 这时,卫娘子又急急的跑了过来,对萧锦玉道:“小娘子,你那位送钱的祖父又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带了那位云隐公主前来!” “来了岂不是更好!”萧锦玉不以为然的说道。 卫娘子一怔,道:“可以预见又是一场激战,但是小娘子,你真的要将我这雅诗阁当作你的战场?” “你这杏花烟雨楼人多,名气大,我再给你涨涨名气,对你来说又有什么不好?” 确实没有什么不好,这慕名而来的,哪个不是来看戏的,尤其看的还是这建康城兰陵萧家的大戏! 这般想着,忽又听萧锦玉接道,“何况你不是还收了五千贯钱吗?这五千贯足够我们在此包场一天一夜了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小娘子,你难道没有家吗?” “有啊!但我那个家,不如你这里安全!” 意味深长的丢下这句话后,萧锦玉便带着凤凰和阿秀向雅诗阁外走去,萧显与萧十娘也跟了上来。 几人刚走出雅诗阁,来到杏花烟雨楼大门前,就见萧建与云隐公主自牛车而下,迎面走了过来,而此时的云隐公主虽衣着华丽似精心打扮过,但眼圈的乌黑以及眼底的疲倦之色尽显,目光已不似昨日一般犀利咄咄逼人,反而伪装出了一种慈祥的柔和感来。 云隐公主抬眼望去,如同当头一击,一眼便瞧见了正一步一步闲庭杏步走来的萧显。 此时日光正盛,但再盛的日光都没有这一袭白衣的少年夺目,甚至耀眼得刺目。 “你们看,你们看!那不是萧氏显郎吗?他果然站起来了,天啦,从未见过原来萧氏显郎竟是这般的气宇轩昂,风度怡人!” “建康萧郎,当之无愧!” “是那小娘子治好的吧!小娘子真神医啊!” “果真神了!” “郡王,看见没有,那萧氏显郎现在跟一个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你看那身姿,那气度,不愧为兰陵萧氏嫡系子弟啊!”躲在一旁的卢煜见罢也不禁叹道。 高长恭没有说话,但唇角边已扬起了一抹笑意,尤其是看到为首的萧锦玉又易容成了她母亲的样子,眼底的探究之意便更深了。 而听着耳边嗡嗡声不绝于耳的云隐公主一时间不禁有些烦燥羞愧想要躲避,但转念又想,既然来了,便也不能再作退缩。 她一个皇室公主,总不能真的怕了一个小贱婢不成! “既然今日我夫主送来了五千贯钱包场,那么闲杂人等,还请这里的主人卫娘子驱散开,本公主有话要与这位小娘子单独说!” 她指向萧锦玉说道。 卫娘子立即走上前来,笑道:“呀,是公主殿下您又来了,不是奴家不肯驱散,而是怕驱散不开啊!”说着,她对外吆喝了一声,“诸位诸位,今日我杏花烟雨楼就不做生意了,明日再请诸君来此消遣,诸位都散了吧!” 可她话虽说出,围观的人群却嘻笑着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卫娘子摊开了手,无奈道:“你看,奴家只是个生意人,总不好如公主殿下一般带兵动武的,若是公主殿下不惯这些人围观,便去里间与这小娘子一叙,您看怎样?” 云隐公主竖眉暴怒,但见萧建的脸色,想到了此行的来意,便只得忍气吞声,咬牙道:“也可,那便去阁中一叙!” 第061章分宗(上) 再次回到雅诗阁,萧锦玉便寻了一处榻几就坐,阿秀还在她面前摆上了茶饮。 “娘子,这是蜂蜜和文旦(柚子)所泡的茶饮,能清热去火、美容养颜。”阿秀说道。 一听说美容养颜,卫娘子的眼睛便亮了。 “真的能美容养颜?”她有点不信,但是又非常愿意信。 “那是当然,童叟无欺,卫娘子觉得我家娘子长得怎样?”阿秀拍着胸脯道。 “你家娘子,那自是天香国色,没几个人能比的!” 不知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这一句话,卫娘子自己都浑然不觉得,难道是昨夜梦里见到了一张倾世的容颜,便深深的印入了脑海里。 但不管怎么说,这小娘子容貌虽称不上是倾世,但也是少见的清丽绝伦了,尤其是那肤色,细腻雪白,莹润有光泽,当真是美玉打造的一般啊! “那个,阿秀,你这茶饮,能不能让我也尝尝?” “这得问我家娘子!”阿秀不客气的说道。 卫娘子便看向了萧锦玉,萧锦玉微微一笑。 “给卫娘子来一杯吧!”她道,然后又看向了站在对面的云隐公主,“再给这位公主殿下也来一杯!” “好的,娘子,奴这就给公主殿下送茶,顺便去去殿下的火气!” 卫娘子刚喝进去的茶水陡地就喷了出来,正好喷到了一名侍者的脸上,还连呛了好几声。 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这嘴伶俐的! 侍者默默的抹了一把脸,就见此时的云隐公主脸色极度不好看,似竭力压制咬紧了牙关,才勉强没有将“贱婢”两个字骂出口。 阿秀将茶水送至她面前时,她抬手本欲打掉,幸得一旁的萧建眼疾手快给接了过去。 “公主殿下请说吧!要怎么谈?”这时的萧锦玉开门见山的问。 云隐公主看了一下四周,居然没有一张多余的榻几,便冷道:“就没有人送两张榻几过来吗?你也是我兰陵萧氏中人,竟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现在终于是承认这小娘子是兰陵萧氏中人了! 李谧与崔恒不禁失笑,暗自摇头。 这时的阿秀也忍不住怒了,说道:“公主殿下说什么呢?我家娘子又不是这里的主人,这里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我家娘子买来的,或是自己带来的,您自己没有带又没有买,怎地还怪上我家娘子了?” “你这贱婢!哪里轮得到你来跟本公主说话!” 阿秀白了一眼不再说话,这时的卫娘子才令人搬了两榻几过来。 “诶呀,不就是一榻几吧,来了,来了!” 云隐公主气冲冲的坐了下来,道:“我就问你,我儿子的伤到底能不能治?” “这天下就没有我治不好的病!”萧锦玉含笑道,旋即话锋一转,“但我为什么要给他治?” 还真是狂妄啊! 云隐公主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又不得不将希望寄予萧锦玉身上,毕竟这伤病拖一天便多一分凶险。 于是她也整了整仪容,缓和语气,道:“所谓医者仁心,老子曾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佛家亦有言,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屠,你若救了我儿子,于你的名声也有更好的帮助,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云隐公主的脸皮还真是厚啊,居然还讲起道理来了! 旁观的众人都不免内心唏嘘,看着萧锦玉如何应对? “公主殿下是说,我若不治,便对不起医者仁心这四个字了,是吧?”萧锦玉接道,旋即冷笑,“老子是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行善以仁为本,但是也说了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便是告诫我们,何必汲汲于功利性的善?” 说着,她站起了身来,继续道,“佛说,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屠是没错,不过,如你儿子这般的人,我救了,真的能得善果吗? 救一人是慈悲,但是救的若是一只猛虎,虎归山林,食弱兔吃麋鹿,造成更多的杀戮,这也能算是慈悲吗?” 这一反问顿时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李谧不禁道:“是啊!虎是生灵,弱兔、麋鹿亦是生灵,凭什么为了救一只猛虎而让更多的生灵遭到荼害,这可不是佛家倡导的慈悲!” 崔恒更是怔忡的看向了萧锦玉。 此刻便连萧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注视向了萧锦玉。 “郡王,真想不到,这小娘子还能有如此辨才啊!好厉害啊!” 卢煜不禁感慨,高长恭亦是陷入沉思。 “你说我儿子是猛虎?” 此时的云隐公主不禁怒道。 “是不是,公主殿下心知肚明!”萧锦玉亦是毫不示弱。 听到萧锦玉这样一说,云隐公主更是气极,忍不住就站起了身来。 “我今日来不是与你辨难的!萧锦玉,你非要与本公主作对到底了,是吗?” “明明是你要与我卿哥哥辨难,现在却反过来说,是我卿哥哥要与你辨难,一国公主竟如此不讲道理?” 凤凰忍不住接道。 这时的萧建忙拉了云隐公主坐下,道:“阿玉,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你昀舅舅他不一定就是猛虎,他现在只是年少太轻狂了,我们以后会好好调教的,他现在也知错了,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么?” “他不是我舅舅!”萧锦玉立时截断,又道,“如果你们是来攀亲,那便请回去吧!如果是来求医,那就应该有求医的态度,拿出你们的诚意。” 云隐公主欲要发怒,终是忍了忍,才低下声音道:“昨日你提出的要求,本公主都答应!” “什么?” “让你母亲的牌位回归兰陵萧氏,我会给你母亲发丧,令萧家的子侄们皆为你母亲服丧,还有你,自今日起,入我萧氏族谱,与你母亲一样,为萧家嫡长孙女,将来无论是你想要嫁人也好,或是招婿也罢,我都同意!如此,你可还满意?” 萧锦玉不禁笑了起来。 “能让公主殿下松口,承认我母亲的身份以及我的身份,这可真是难得啊!”她感慨了一句,忽以话锋一转道,“但是,我昨日在此立过誓,永不再踏进你萧家的大门,公主殿下,苏秦有句话说,人们说过的话都覆水难收,我,也是要面子的!” 一旁偷听的卢煜忍不住又掩嘴笑了起来。 “那你到底想怎样?”云隐公主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时的萧锦玉才正色道:“你们总得将我母亲为萧家所创造的一切都尽数还回来吧?”说罢,她再次拿出了那枚玉印以及萧氏族长所留下的手书,“我母亲曾在萧家执掌中馈以及部曲督印,不说你们萧家的一切,至少有一半也应该属于我的母亲,难道不是吗?” “这不可能!萧锦玉,你是来我萧家抢劫的吗?”云隐公主不禁大喝道。 萧建也脸色大变。 “呵……”萧锦玉再度冷笑了起来,“抢劫?若说抢劫?公主殿下,谁又能及你啊!” “你——” “我身为医者,救死扶伤,确是我的本份,不过,求医之人付应有的诊金,这也不为过吧?” 萧锦玉如此解释道。 “要多少诊金?我都给!”这时的萧建开了口,问。 “我要的不多,也就五万贯!你们萧家给得起,另外,我还要人……” 五万贯还不多? 云隐公主心中暴怒,但衡量了一下利益,终是忍住没有发作。 “钱可以给,但是人不可能!萧家的部曲私兵现在已掌控在我的手下,你想要,他们也不一定能跟你走!” “公主殿下错了,我并非要部曲私兵,何况忠于我之人,自会跟来,不忠之人,我又要之何用?”说到这里,她便直入正题道,“我要分宗!” “分宗?” 这次轮到萧建控制不住情绪,惊骇得站起身来了。 其他人也都愣在了当场! 分宗?这小娘子莫不是真想自立门户了? 这时就听她斩钉截铁道:“是,分宗!所以,我要三个人从你们这一宗分出来!” “哪三个?”萧建问。 第062章 分宗(下) “第一,萧显……” 萧锦玉看了一眼萧建与云隐公主,不紧不慢道,“第二,萧十娘萧若灵!” 萧若灵闻言一呆,心中不禁狂喜。 “第三……”她顿了一声,说道,“我的亲外祖母,萧袁氏!” 这时便连萧显都有些惊愕的抬头。 “不行,阿玉,你在胡闹什么,一家人,分什么宗,你要的钱,我会给,人,我也可以给你一些婢仆,但分宗之事休要再提!”萧建一口回拒道。 自古百善孝为先,儒家讲究“修身、齐家、尔后治国平天下”,若非遇到战乱而被迫分家,父母健在时,分家乃是极为可耻之事,这对萧氏这一脉并无益处,更何况,现在萧显已经痊愈,若是萧昀真的不成气,那么让萧显入仕,以其才名必能为萧家提高声望,重现昔日之辉煌! 但云隐公主并没有萧建这分考量,一听到萧锦玉仅仅是要这三人,不禁暗喜:在如今这个门第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年代,萧显如果愿意自降身份,落为兰陵萧氏的旁系子弟,以后也不会成为她儿子萧昀的威胁,这对她来说可是极有利之事。 于是,她也不顾萧建的考量,起身道:“可以啊!只要他们三人愿意分出,萧显愿意降为旁支子弟,我没有意见!” “你——” 萧建气怒,瞪眼看向云隐公主,转而又看向萧显。 “七郎,阿玉不过是个孩子,她胡闹,你也要跟着一起胡闹吗?还有十娘……” 萧显便道:“父亲,我愿意分出,降为旁系子弟,这样,于你们,于我都好!”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于我,于你都好!” 这时的萧十娘也道:“祖父,我也愿意分出,以后跟着阿玉,兰陵萧氏嫡系的身份虽然能带给我一些殊荣,但是若灵却无福消受!” 倘若能脱离萧家,哪怕是以旁支的身份活着,那也比在云隐公主的掌控之下,命运不能由己的好。 “还有祖母,祖父,您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您有去看过祖母吗?您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还有我父亲和几位叔父,他们真的是因为疾病而英年早逝的吗?” 萧若灵一连串的问,顿时将萧建问得傻了眼。 这个孙女一向柔弱不堪,仿若风吹即倒,从来唯唯喏喏,今日竟这般以怪责的语气同他这个祖父说话。 “十娘,你在胡说些什么?” 云隐公主看着萧若灵的神色中也染上震惊和愠怒。 “祖父满心满眼都是云隐公主,若灵不求祖父能感同深受,但是请放我与七叔还有祖母一条生路,让我们分家出来!”此时的萧若灵语气已是肯求,并伏首作揖道。 “你,你们……” 萧建看了看萧十娘,又看萧显,最后才将目光定在了萧锦玉身上。 “阿玉,非要如此吗?我若不应,你就不会同意给昀郎医治?哪怕你是要萧家一半的产业,我也都……” “不行!”云隐公主急忙打断,“应了她,只要她同意给昀郎医治,她母亲的丧事,五万贯钱,以及她要的这三个人,都如她所愿!” 其他的,就不要再得寸进尺了,倘若你治不好昀郎,我也会叫你们这几人死无葬身之地! 无视云隐公主眼中的厉芒闪动,萧锦玉道:“那么事不宜迟,今日你们就将事情全给办了,五万贯钱送来,明日我再去给萧昀医治!” “为什么是明日?我儿子的伤怎么耽隔得起?”云隐公主不悦道。 “我怎么知道,先治好了萧昀,你们会不会反悔?” “你——” 云隐公主竖眉,这时的萧锦玉又补充道: “不过,倒是可以先去萧府,将我外祖母接出来,顺便开祠堂,分宗!” …… 分宗之事,不管萧建多么不愿,也依然在云隐公主的主导下顺利完成了,只是将萧显独立出去了一个户头,原本萧家女儿若非招婿是不入谱族的,而即使有,也不过只是一个姓氏,但是萧显执意在自己这一户上写上了萧锦玉、萧若灵之名,而且还将萧鸾的名字也写上了去。 萧家如今的子嗣不多,但也有一些庶子在看到萧显分宗出去后,心生出无限感慨,个个都注目看着萧显离开祠堂良久。 然而因这些子弟平时已习惯慑服于云隐公主的制压管束,却并不敢与萧显告别甚至说上一句话,但唯有一人除外,那便是平时与他最为交好的萧十一郎。 “七兄,你真的要走吗?你如今好不容易好了,真的要舍弃萧家嫡系的身份离开萧家吗?”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心性还是十分简单的,听说萧显要离开,便已伤感得泪如雨下。 “我不过是分宗出去了,但也依然是萧氏中人,是否为嫡系子弟,我并不在乎,阿琅,人生在世,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我只愿我所珍视的亲人好好活着,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十一郎闻言,心中更为伤感了,低喃道:“我知道的,七兄一直觉得愧对长姐,也没有保护好其他的兄弟姐妹,不过,七兄,这都不是你的错的,这也许就是萧家的命。” “莫要认命!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萧显不禁抚了一下十一郎的额头,安慰道。 少年的眼睛忽地一亮,又道: “七兄,不如你也带我走吧,这身份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萧显便摇头道:“现在还不能,阿琅,你还是像从前一样,以你庶子之身份,只要表现得不要太过突出,她是不会对你下手的,不过私下里,也还是要将我教你的那些功课认真研读,以后有机会,我会带你出去的!” “真的?七兄是答应了会带我走,只是不是现在,是吗?”少年闻言喜道。 萧显点了点头。 见到有人来,十一郎萧琅便赶紧躬身钻进草丛之中溜走了。 萧锦玉自萧显的临水阁中走了出来,原本风动还给萧显打包了很多衣物玉器茶盏之类的东西,萧锦玉却让他一件也没有要。 “为什么?娘子,咱们郎君在府里每月的月钱都挺少的,这可是他省吃俭用才存下来的一些,丢了挺可惜的。”风动有些舍不得,抱着一大箱子物件说道。 “这些身外之物,要之何用,真正有价值的是传世经学,这才是一个大家族所传承延续的底蕴。除了你家郎君平时所抄录的书帛,其他都不要!”萧锦玉如是吩咐道。 “哦。”风动还是有些不舍,但见萧显亦向他点头示意,这才割肉般的将那大箱子放了下来。 这时,萧十娘也带着婢女幽昙走了过来,让风动出乎意料的是,萧十娘拢共就带了一只很小的匣子,由幽昙抱着。 “咦,十娘子,不是让你收拾自己的东西吗?怎么就这么一点?” 萧十娘有些难为情的看了看萧锦玉,又看萧显,说道:“我……就带了一些我父亲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其他也不剩什么了。” 十娘一个月的月钱估计也没有多少,所住的院子又是那般偏僻幽冷,这匣子中所留下的怕也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所有嫁妆了。 “没有关系,以后我们是一家人,吃穿用度,我们一起享,也能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不必担心什么。”萧锦玉说道。 风动听罢,立时信心倍涨,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嗯!娘子,我信你!”他道。 “我们也信你!”萧十娘也接道,目光中闪烁出欣慰感激的泪光,“阿玉,谢谢你,谢谢你将我从这萧府泥潭中解救出来,往后的路无论是荆棘还是坎坷,我都无怨无悔。 不如,以后我就唤你长姐吧!” 萧锦玉亦含笑点了下头。 “好!” 几人正说着话,忽闻凤凰厉喝了一声:“是谁?” 就见不远处的垂花门外有一人影闪过,凤凰正要去追,萧十娘萧若琴便道:“是六娘!” “六娘是谁?” 提到六娘,萧若琴的目光便冷了下来,答道:“六娘萧若琴是祖母带来的一婢女所生,她生母死后,祖母待她视如己出,可是自云隐公主嫁进府后,这丫头竟然背弃祖母,整日去讨好巴结云隐公主,就连祖母生病,她都不管不问,从未尽孝于跟前,简直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 顿了一声,她看向萧锦玉,“那日我亲眼看见她从云隐公主的云秀阁中出来,八叔萧昀拦住了她,问云隐公主唤她去干什么,她竟说什么,故伎重施,让她如她母亲一般身败名裂……我当时听着就觉不对劲,后来九娘来找我,说要给你送什么东西赔罪,还要约你一见,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个六娘,这些年来没少给云隐公主出馊主意,心眼坏得狠……” 听到这里,萧锦玉也明白怎么回事了,萧显更觉心中如刀拖过一般的疼痛,想到从前的六娘也是十分温婉乖巧的样子,也曾温温柔柔的唤他七兄,不知从何时起竟变得如此工于心计,不惜算计谋害自己的亲人。 “卿哥哥,要我去将那萧六娘教训一番吗?”这时的凤凰问。 第063章 查凶 “不必了,去将外祖母接出来,我们便回早春院吧,之后,我们还要购置一些衣食用物,往后还要修建府邸,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不必浪费时间在此等人身上。” “是,卿哥哥。” 见凤凰一脸雀跃的神情,萧锦玉但觉心中一暖,不禁又笑了起来。 …… 左夫人萧袁氏的院子在萧府的西侧,按照洛书九星之像的方位,竟是五黄廉贞星土,若显煞,则主出丧丁,恶疾,出寡,暴毙。 是极为不祥之兆! 及至小院门前时,便见几个仆妇正懒洋洋的躺在一梧桐树下打盹,直到十娘的婢女幽昙去推了其中一婢一把,那婢女才很不耐烦的醒来,叫道:“干什么?别吵我睡觉!” “快起来!你们便是这样伺候夫人的吗?”幽昙不禁骂道。 那婢女以及院中其他仆妇才惊醒过来,见是萧十娘到来,起初还不屑理睬,但当她们将目光转向身姿修长正一步步走来的萧显时,那不屑的态度顿时便转为了惊骇! “是……是七郎君!七郎君能……能走路了?”其中一仆妇哑然说道。 几个婢女尽皆低下了头,虽然这位七郎君不得宠,但到底是左夫人之嫡子,也是现在萧府之中最大的一名嫡子了。 对他,婢仆们还是不敢轻易怠慢。 “我母亲现下如何?你们怎地不在里屋伺候?” 素来以性情温和喜愠不形于色的萧显此刻脸上也不禁有了愤怒。 “夫人……夫人前些日子精神不大好,时常拿刀子伤人,右夫人便让府中疾医给开了药方,奴等按方子给夫人煎了几幅药吃,现下还在……还在昏睡之中!”婢女吞吞吐吐答道。 萧显预感不妙,便疾步冲进了里间卧房,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异味传来,而萧袁氏就躺在塌上一动也不动,不知生死。 “母亲?母亲!阿娘!”萧显连声唤道,因为害怕眸中已露出极度的惊忧骇惧,不禁颤抖着手伸向了萧袁氏的鼻间。 这时萧锦玉也箭步行来,见萧袁氏面色乌青,唇瓣更是苍白,但胸脯的微微起伏还在,便也微松了一口气。 “显舅舅,外祖母还没有死,让我来吧!” 陡地想起萧锦玉医术高明,萧显便立即退后了一步,让她及至榻前。 在一阵把脉看过之后,萧锦玉竟是令凤凰取来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便在自己雪白的手腕上划了一刀,将流出来的血喂入萧袁氏的口中。 凤凰想要上前阻止已然来不及。 萧显更是骇然问:“阿玉,你在做什么?为何要伤自己?” “我尝过百草,身体早已百毒不侵,而且前不久,我还食过避毒丹,我的血中有解万毒之药,虽然不及一整颗避毒丹有效,也能为祖母压制住毒性。” “那也不用伤自己啊!卿哥哥,你不是能用银针逼出毒药的吗?”凤凰心疼的说道。 “这次与上次不一样,凤凰,上次你是刚食毒物,而且我让你吐出来了不少,所以不致于毒药攻心,我以银针还能压制,可是现在祖母的情况不同,这毒药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现在已入心脉,再不得解,就只能毙命了!” 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听到这一句的萧显心中更加骇然且痛苦万分,不自禁的便将拳头紧握了起来。 “是谁做的?”他问。 屋子里的一众婢仆立时便跪倒了下来,个个连声哀求:“不是我,不是我,奴等不知!” 这时,饮了萧锦玉之血的萧袁氏似乎有了一点神智,身体微微动弹起来。 凤凰率先发现,赶紧劝道:“卿哥哥,左夫人动了,应无性命之忧了,你快松手,我给你将伤口包扎起来!” 说着,已从药箱中取了一盛装药物的瓷瓶,将碾为齑粉的药沫洒在了萧锦玉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绢帛包扎起来。 将萧袁氏从鬼门关拉回,萧锦玉不禁也心中一喜,松了口气,待凤凰包扎好伤口后,便也将目光投向了屋中的这一众婢仆。 “显舅舅,还是我来问吧!”她道,走到众仆面前,“我是医者,所以我知道夫人每日所食之毒,碰过的人会有什么反应,这种毒若是只食一点,或是只碰到一点,确实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但若是经常拿它来熬煮煎制,便是那散发出来的气味,闻者也会渐渐毒入骨髓,无法医治, 甚至长时间与此药相伴者,手指也会渐渐发黑,人也会变得越来越疲乏嗜睡,直到如白痴一般神志不清、发狂疯颠, 而你们适才在此昏睡,必然也是中毒不轻了吧?” 几名婢仆越听越惶恐不安,一个个竟是将自己的双手伸出来看,果然就见指甲上有泛黑之像,而近日嗜睡的毛病也是愈发严重。 “不错,我们近日确有嗜睡的毛病,难道我们也要像左夫人一般……”有婢女害怕起来,望向萧锦玉,忽地爬过去求道,“大夫,你是大夫,是吗?求大夫救我们,求大夫救我们!” “所以,这件事情是谁让你们做的?”萧锦玉问。 “可我当真不知啊,我只负责煎药!” “我也只负责按方子抓药!” 萧锦玉的目光从这些婢仆身上扫过,很快便落在了一名将手藏于袖中匍匐在地的一名婢女身上。 “你,抬起头来!” 脚步及至面前,萧锦玉冷声道。 那婢女身子一震,才慢慢抬头起身。 “手伸出来!”萧锦玉再道。 婢女神情一震,忽地牙关一咬,竟是陡地腾地而起,手中一把匕首刺出,只不过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还来不及反应,那匕首便已被凤凰打落,同时手腕发出“咔嚓”的一声响,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被甩了出去。 “一个婢仆,竟还敢行刺我卿哥哥!”凤凰怒道。 这时萧显也走了过来,问:“是你,为何要害我母亲?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那婢女冷笑了一声,竟望着萧显,一脸痴迷和怨恨道:“呵呵呵……为何要这么做?我是为了你啊!倘若你母亲不死,那么死的人便是你,我只是别无选择罢了! 七郎君,你大概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吧,我原是你府上的婢女阿蝉啊! 你竟然都不认识我了么?那么我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萧显愕然,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曾经身边有那么几名婢女,但因为都是云隐公主安插过来的眼线,所以他亦时刻防备着,也没有过多的去瞧过这些婢女的长相。 后来他身边的婢女更是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便更加无心去记这些婢女的容貌了。 “七郎君,我是三年前被主母调派到你身边的,原本这毒药,我是要用在你身上的,可是我不忍,或者说我控制不住自己爱上你了,所以我才编造谎言,告诉主母说你已然中毒不轻,必会夭寿,让主母不必再对你下毒手,之后我便被派到了你母亲身边来…… 我只是一名婢仆,我不这么做又能怎样呢? 不过好在,临死之前,到底是见到了你,告诉了你奴的心意……” 说到这里,婢女竟是望着他一笑,拾起匕首便干脆利落的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这样,你总该记得我是谁了吗?” 说完,婢女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软倒在地。 萧显一时怔神,心中升起一缕难言的愧责来。 “显舅舅,你不必内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你没有欠她什么,而她的情也实与你无关! 有时候对敌人的太过仁慈,却是对自己或身边人的残忍。” 闻言,萧显微震,看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的萧锦玉再次走到了其他婢仆面前,道:“还有你们,虽然你们并非下毒的始作俑者,但是,却无视主人的存在,任其自生自灭,身为萧家的婢仆,谁给你们的胆?” 为首的一名仆妇立即泣声求饶道:“奴等有错,奴等罪该万死,还请七郎君,还有这位女郎再给我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请女郎饶命,哦,不,求女郎救我们的命!” “是,奴等知错了,请女郎救命!” 其他婢仆也齐声哭求道。 “你们有多久没有给夫人清洗身子了?”萧锦玉再问。 那为首的仆妇立即道:“奴马上就去打热水来给夫人清洗,奴马上去!” “我也去!” “我也去!” 在那中年老妇的带领下,一众婢仆很快便飞奔散去,并有条不紊的从耳房中提来热水,搬来浴桶为萧袁氏沐浴清洗起来。 看着这一切,萧显心中说不出的痛责凄惶,但对萧锦玉如此雷历风行的处事原则又禁不住生出一丝宽慰和钦佩来。 这时,萧锦玉道:“片刻之后,我还要给外祖母施针,将她体内的毒素逼出来一些,你们看看外祖母房中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带走的!再过半个时辰,我们便带外祖母离开吧!” 萧显与萧十娘点头,身边的婢女和小厮已然忙碌起来。 “阿玉,谢谢你……” 萧显忽然道,眸中盛了千言万语,终化为一丝坚定的笑意。 第064章 约见凌夜 左夫人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很快便传到了云隐公主耳中,听闻萧袁氏竟然还有醒转之像,云隐公主的脸色很快便沉了下来。 “真是个不中用的贱婢,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时至今日不但事不成,还败事有余,露出了马脚!”她恼怒的说道。 “公主,阿蝉这丫头已经死了,有所谓死无对证,即便是她说了什么,无人作证,这事也休想怪罪到公主您的身上!” “呵,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我身为陈氏皇族公主,为皇兄监视百官,侦查判逆,清除异己,惩罚惩罚这些不听话的世族又怎么了?” 听她这么说,姜妪极谄媚的应了声:“是!” “不过,萧锦玉这个贱婢倒还真是有些本事,竟然能将萧袁氏这个快要死透了的人从鬼门关里拉出来,本公主从前倒是小瞧她了,不然也不会……” 想到这里,既悔又恨的云隐公主不禁狠狠的咬紧了牙关,暗道:最可恨的是,即使是我现在想要拔了她的皮,此时此刻,还不得不去陪笑脸求她来救我儿子! “公主殿下,那位神医还没有来吗?奴怕时间再耽误,郎君就真的不得治了啊?”这时的疾医刘吕跑过来催促道。 “昀郎他现在怎样?” “疼得死去活来的,伤处又更加肿胀,额头发烫,似有火热内生之症状,奴适才已经给他喝了一些汤药,现下晕睡过去了,但是郎君的伤真的不能再拖了!” “这贱婢,她倒是不急!” 怒骂了一句后,云隐公主终是按捺不住带着七八名婢仆疾速冲进了左夫人的梧桐院,就见风动与幽昙两名仆婢一人搬了一只匣子,萧显推着一轮椅正要走,而轮椅之上坐着的人正是萧袁氏。 此时的萧袁氏已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赤金双色条纹裙,外罩轻纱襦袍,面色死气尽褪,原先乌青的唇瓣此刻竟然还有些红润。 萧锦玉便行在最前面。 看到萧袁氏竟然还留着一口气坐在轮椅上,云隐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莫测之意。 “你们的事情现在已经办完了吧,此刻,你该去怡香院给我儿看病了吧?” “公主殿下,你儿子伤在何处,难道你心中没一点数吗?我现在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子,不太好进你儿子的院子吧?”萧锦玉道。 “你说什么?你这贱婢,是在耍我!” 云隐公主顿时怒目横视,大有将她生吞活剥的气势。 “右夫人还是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这可不是您身为陈氏公主的涵养气度,我刚才是说不进你儿子的院子,但没有说不给他治病。” “你是说,你不用看就知道怎么治?”云隐公主语露揶揄,“扁鹊见蔡桓公,也要立有间,才能看出桓公病在哪里?你连看都没有看,就能治?你成神了吗?” “我卿哥哥要怎么治病,还用你来教,是你自己治,还是我们来治?”凤凰怒道。 云隐公主气极不语。 这时的萧锦玉道:“叫你府中的疾医来吧,我会教他怎么治!” 见萧锦玉一脸镇定自若,胸有成竹,云隐公主心中再多不忿也只得按下,忙唤婢女去叫了刘吕过来。 刘吕一听说有神医入府,还不吝惜传授他怎么治病,不免喜出望外,立时便随婢女赶了过来。 “神医在何处?” 一入梧桐院便四处张望,寻了一周都没有见到自己想象中的医者。 “你看哪儿呢?不就在这里吗?”还是风动指着萧锦玉提醒了一句。 刘吕目光终于落在萧锦玉身上,神情中顿时露出诧异和古怪。 “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娘子,神医?” “凤凰,给我纸笔!” 没有理会刘吕的惊讶,萧锦玉立时让凤凰取了笔墨纸砚来,疾速写下一药方,递到刘吕手中。 “用此药方,一夜消肿退热,次日便可生肌……”她道。 刘吕接过药方,仔细的瞧了半响,虽药方上的每一味药材都认识,可这般搭配起来却是让他半分不懂了。 “小娘子,这些都不过是普通的药材,真的能治好……” “若是不信,大可以不用试!”这时的凤凰又接了一句。 刘吕将信将疑,目光陡转,忽然发现昔日缠绵病塌几乎不成人样的左夫人此刻竟坐在轮椅上,虽神情有些呆滞,但明显精神有所好转,非将死之相。 难不成? 忽地想到什么,刘吕再次看了看萧锦玉,含笑道:“非我不信,小娘子,那我今晚便试一试。” 萧锦玉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萧显,示意众人速速离开,不料云隐公主忽地唤婢仆拦住去路。 “为了证明你的药方真的有效,今夜你就留在府中。” “不行!”萧十娘立即接道。萧显也目露担忧。 “否则,稍有差池,我都会叫你身边的这些人陪葬!”这时的云隐公主又补充了一句。 凤凰愤怒的上前,萧锦玉便拦了他道:“好,我可以留下,不过,这一夜,我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给我一个僻静的住处!” “阿玉——”萧显担忧欲阻拦,“若留下,那我们一并留下!” “不,这里已经不适合你们呆下去了,去我的早春院吧!”说到这,萧锦玉看着萧显一笑,“显舅舅放心,在萧昀没有痊愈之前,云隐公主不会再愚蠢的行刺杀之事,我说的对吗?” 最后一句问,她看向了云隐公主。 “同样的,若是我身边的这些人,哪怕有一人受到伤害,我就不敢保证萧昀是否能像一个正常人一般痊愈了!” 云隐公主再度咬牙握紧了拳头。 顿了一声,萧锦玉再度提醒道,“还有我要的诊金,五万贯,也请即刻送来!” …… 哪怕心中如何不甘不愿,云隐公主还是将五万贯钱送到了萧锦玉手中,并令婢仆给萧锦玉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厢房,离萧昀的怡香院倒是不远,但也隔了一座假山、几处亭台水榭,曲径通幽处,古树参天,青松拂檐,屋子虽简陋,但好在确实僻静,无人打扰。 萧锦玉将五万贯钱交给了萧显,由萧显带着祖母、十娘以及两名仆婢去了早春院,而自己只将凤凰留了下来。 夜幕垂落,月光倾泻如白练,萧锦玉忽地走出了厢房,望向繁星数点的夜空沉思。 “想不到这云隐公主竟然如此肆无忌惮的毒害萧家的左夫人,想必之前传说萧家的那一场疫病也定是这云隐公主所为吧!” 凤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问,“卿哥哥,你让萧显与萧十娘还有左夫人一同离开萧家,也是怕他们遭云隐公主毒手吧?卿哥哥是在萧显的院子里发现了什么吗?” 萧锦玉点头,再次望向了星空,道:“萧家整座大宅都按洛书九星之像来设计,但是萧显的院子临水,处中心方位,还有里间的摆设,都是极不利于男丁之像,克煞时,宜静不宜动,动则生灾,暴毙,而左夫人的院子却是临木,处东南方位,其卦像主煞,不利长女,易风痴,精神错乱。 可见给他们二人安排此等住处之人,极懂堪舆及术数,亦是处心积虑谋划良久。” “但仅仅只是利用堪舆术数便真的能杀人于无形么?”凤凰好奇的问。 萧锦玉笑着摇头:“自是不能,堪舆术数不过是左右人运势而已,真正的杀机还隐藏于那房间里面,萧显不是一个喜奢华之人,而且这些年来对云隐公主也多有防备,故而院中仆婢并不多,亦无多少珍奇之物,有的不过是一些名人法贴和一些书帛而已, 萧显也略通医术,入口之物必然也瞒不过他,所以便在他的房间墙壁上涂上一些隐含毒物的丹砂,再与他院中的一些五色梅、夹竹桃或是铃兰之香融合,产生一种令人身体逐渐衰竭的毒素。” 听到这里,凤凰惊呆了眼,叹道:“真是好毒的计策,这难道都是云隐公主一人所设计?” 萧锦玉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我看未必,这个云隐公主嚣张跋扈,其实并不怎么聪明,对医者更无敬畏之心,不像是能懂毒之人。” 凤凰略作沉思,亦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还会有谁呢?”他问,“还有,卿哥哥,你为何不将萧氏族长留给姑母的财物与部曲私兵一并要来,姑母苦心经营的一切岂不是便宜了那恶毒的女人。” 萧锦玉便笑道:“财物不过身外物,远远不如人重要,我若得人,财亦自然来,至于部曲私兵,我们也可自己去组建一批入则为民,出则武装的部曲私兵,人贵在诚,在心,若得民心,人亦自然来!” 凤凰听得双眼熠熠生辉,看着萧锦玉陶醉也似的沉思了良久,而事实上,在多年以后,当他带领万千兵马驰骋杀场之时,脑海中亦会时时想起这句话,想起月光下一袭玄衣的少女对他温柔而笑,月光如华纱一般披在她身上,朦胧得不真实! 那一刻,仿若有什么直击入他内心,令他一生也无法忘记释怀。 “凤凰,有件事,我得与你商量,今夜我要见一人,有些话要与他说,你便在这屋外帮我守着,莫让他人靠近,可好?” 在屋外等着,便是要他回避了,这大概是萧锦玉第一次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吧! 凤凰有些失落,但也点头道了声:“好!” 语落,便见萧锦玉从药箱中拿出了一支竹筒,只对着夜空轻轻一按,便有一束火光直冲云霄,又如烟花一般四散开来,化为细碎的星光点点。 而几乎是这火光一灭的瞬间,便有一道黑影掠过参天古树疾速飞来,从空而降,正好落在了萧锦玉面前。 来人身着黑色长袍,头戴半张面具,下巴处刀痕清晰可见, 正是凌夜! 第065章 相认 看到来人是凌夜,凤凰亦惊得站起了身。 而凌夜更是呆怔的看着萧锦玉入神,面具后的双眼中一时间涌出了震惊、诧异、惶惑甚至是喜悦等诸多复杂的情绪。 见凤凰在此,他没有说话,而萧锦玉也仅仅是回以一笑。 “一直在候君前来,如今终于是想起来见我了?”她说道。 “是,女郎!”凌夜如梦初醒,施礼道,“还请娘子相救!” “随我到屋里来吧!”萧锦玉道。 凌夜点头,便随萧锦玉进了陈设稍显简陋的房间,凤凰应命在外望风守候。 “时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于行之美恶。谢家到了我这一代,不必再守着枯骨为美,我谢氏重人物、甚门第!” 这是她曾经对还是流民的凌夜所说过的第一句话。凌夜身份卑微,家中父母早亡,唯有一幼妹与他相依为命,兄妹二人以小贩卖糖人为生,不料一日幼妹被乐山候萧正则看中,并强掳为妾,十二三岁的小姑子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凌夜含恨埋葬了幼妹,欲卖身为世家部曲,习得武艺,以图为幼妹复仇,当时的他流落街头为乞,一身破烂,瘦弱不堪,无人愿意收留,谢玉卿偶然路过,便将他收为了自己的部曲,并花重金请来江湖侠客授其武艺。 而凌夜对于武学上的天赋亦是极高,短短三年时间,便连传授他武艺的师傅也不是他对手。 之后,她布局杀了萧正则,凌夜手刃仇人,也算是为幼妹复了仇,了却了一桩心愿。 思及此,萧锦玉道:“凌夜,好久不见!” 凌夜再度一怔:若说适才的竹筒烟花只是让他产生了一些奢望和怀疑,那么现在的这一句话便让凌夜心中笃定了心中的这种猜测和念想。 蓦地,他单膝跪了下来,含泪说道:“原来你真的是女郎!是凌夜无用,竟让女郎孤身陷入敌军包围……” “已成过去之事,便不再说了。”萧锦玉道,“起来吧!凌夜,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是!” 凌夜起身,十分不解的看着萧锦玉的脸,问:“他们都说女郎已经死了,而我也曾经看到过女郎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锦玉笑了笑,答:“也许你不信,这世间总有无法解释之奇事,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我是被她召唤来的,现在的我既是谢玉卿,也是萧锦玉!” 凌夜似懂非懂,但心中已是确信无疑,从初次相见时便生出的熟悉之感,再到亲眼看见她于大街上为母申辨,之后以医术救治萧显,不卑不亢与云隐公主对峙,那样不惧不畏的气度和风姿,与二十年前的女郎别无二致。 “是,女郎,你需要凌夜做什么,无论是何事,凌夜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帮我保护萧显及他身边的亲人!”萧锦玉立时答道,“另外将我们曾经散落在建康的一些部曲私兵召集起来,再招募一些江湖游侠或流民为我所用,我需要再培植一批属于我们自己的部曲私兵,钱我来出!” 凌夜微惊:“召集散落的部曲,或是招募江湖游侠与流民,凌夜都可以做到,但是保护萧显?女郎,凌夜一生的使命便是保护你啊!上一次因女郎之令,凌夜带着小郎君与小女郎们逃离江陵,却让女郎……” 说到此处,凌夜似有黯然神伤起来。 萧锦玉便道:“都过去了,凌夜,不必伤怀,要你保护萧显,是我回到这世间应该给予的回报,守护自己的亲人,为父母沉冤昭雪,是她之所愿,现在,亦是我之愿。” “可是女郎,你身边……” “我身边如今还有凤凰,你别看他年纪小,武艺与你相比,可是差不了多少,更何况,凌夜,你若一直在我身边,反而更加引人注目,我还需要你传授萧显一些自保的能力。” “可是这个胡人男童的身份,女郎了解吗?他是否会一直忠于女郎?” 面对凌夜的疑问,萧锦玉笑道:“自我醒来之后,凤凰多次以命相护,至于他的身份……凌夜,我说过,我谢氏看重的是人物,非身份门第之贵贱,而且他是谁,我大概已能猜测到,只不过,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罢了。” 身份门第包括他的过去是谁皆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现在,只是这个人罢了,从前女郎待他亦是如此啊! 凌夜领会其意,不在言语。 “对了,阿贞他们现在何好?” 突地问及小郎君,凌夜面露笑容,答道:“小郎君和小女郎们现在北周之地过得甚好,贞小郎君一直醉心于读书,如今为赵王宇文招的伴读,璇女郎亦是,一直谨记女郎所言,韬光养晦,为谢氏一脉保留根基和积蓄力量,如今,女郎留给他们的一支部曲私兵亦在璇女郎的手中。” “如今北周掌权者乃是宇文护,我听说此人极擅谋略,又心狠手辣,已连杀了三任皇帝,是也?” 萧锦玉忽然问。 凌夜点头:“是,西魏恭帝禅位于宇文泰之子宇文觉便是宇文护所为,之后宇文护大权在握,逐步把控朝政,行废立之事皆在他一言,宇文觉即位建立周国之后,便想亲自执政,宇文护便与尉迟纲合谋杀其宠臣乙弗凤,逼迫其传位于宇文毓,之后这位年轻的天子倒是非常勤勉于朝政,励精图治,礼遇名士,十分得民心,但可惜的是,他登基不到一年,便已病逝。” “原来如此!”萧锦玉道,“所谓病逝,应也是宇文护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这位年轻的天子越是得民心,便越会让宇文护感到害怕。” 凌夜沉吟了一刻,亦道: “许是如此,坊间亦有传言,道宇文毓许是为宇文护所杀,但真相如何,却无人知晓。” 萧锦玉默然,沉思了片刻后,忽地沉吟道: “看来周国如今也非久留之地,我须得寻得合适的时机,再想办法将阿贞他们迎回故土。” 言罢,又肃然看向凌夜道:“凌夜,帮我传信于阿贞,我将会以他之名扬名于建康,让他暂时隐姓埋名,与阿璇一道保护好自己。” “扬名建康?”凌夜吃惊道,“女郎要做什么?如今的陈国皇帝可是陈顼!他若知道女郎你……” 萧锦玉便是一笑。 “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他杀我之时,不过是湘东王扣押在江陵的质子,恐怕如今还无人知晓我死于他之手,但现在的他已贵为一国天子,必要惜其羽毛,维持他明君之表象,我谢氏毕竟传承了三百年的辉煌,即便如今门庭已没落,但名望还在,他不敢杀我!” “只是陈顼此人太过阴险狡诈,我是担心……” “再度行暗杀之事么?”萧锦玉截断,笑道,“如果一国国君的度量仅是如此,那他的江山也该坐到头了。何况,凌夜,我还有一些不太明白的未了之事,你可知昭明太子的嫡系子孙之中,可有萧建此人?” 凌夜思忖了一刻,摇头道:“我与女郎所知一样,昭明太子一生之中只有五子,而嫡长子萧欢不幸早逝,次子萧誉在侯景之乱时被其叔父湘东王所杀,三子萧察在西魏军攻陷江陵之后,便在江陵称帝,如今也只占据荆州、江陵以外三百里地,名为梁国,可受制于西魏,如今亦为北周附属。” “萧察在江陵称帝?” “是,因萧誉死于其叔父湘东王之手,萧察为求自保,便请求西魏的帮助,所以便引得西魏兵南下,杀了已自称为帝的梁元帝萧绎,但自此以后,政令不通,各地藩王便开始拥兵自重,没过多久,巴蜀与汉中便归于西魏也便是现在的周国之手,长江以北也尽落于北齐高家,南梁自此四分五裂……” 听闻昭明太子诸子之结局,萧锦玉不免有些凄恻感伤,太子一生仁厚,笃信佛教,以慈悲为怀,喜好山水而不好女色,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德容兼美近乎到完美的人,可没想到在梁帝受困于建康、国破家亡之际,其子萧察与萧誉也如同梁帝的那几个儿子一样为争权夺利而不顾手足亲情,甚至不惜与西魏合作,作出卖国求荣之事。 不过也仅仅是默然沉思了一刻,又道,“那么如今在建康的这一支兰陵萧氏并非昭明太子的显支嫡系,却为何又以显支嫡系自居?” 凌夜若有所思,又听她道, “这个萧建身为萧家家主,却形同傀儡,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一切听从于云隐公主,甚至连自己亲生的子女都不顾,才会让萧家的子嗣落得如今人丁单溥的结局……” 提到萧家如今的状况,凌夜不免担忧起来。 “女郎,萧家如今皆在云隐公主的掌控之中,若女郎还一直困于萧家,那云隐公主必会再对女郎出手,不若凌夜这便带你出去,然后去杀了这位云隐公主,为女郎免除后患!” 话音刚落,便被萧锦玉打断。 “不可,这位云隐公主能将萧家渗透得如此彻底,绝非她一人之本事,她现在还掌有萧家的部曲私兵,且不论杀了她之后会引起轩然大波,这对你甚至是对我的计划都十分不利,而且……” 说到此处,她看向了凌夜下巴处的刀伤以及胸口, “你现在也身受重伤,这伤并不是昨夜杀了几名刺客留下的新伤,而是陈年旧伤!”顿了一声,她目露关怀的问,“这伤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 第066章 往事 面对萧锦玉的目光照射,凌夜垂眸沉吟了一刻,方才答道:“安顿好贞小郎君和小女郎后,凌夜曾经去广陵找过女郎,寻了多名曾参与那一场恶战的士兵来问,后来才得知女郎死于陈顼之手,而且陈顼还将女郎的尸身献给了侯景,以此来取信于侯景,假以投降作内应,再引陈霸先入城诛杀侯景。 后来凌夜便一直寻找能为女郎复仇的机会,但他在北周为质子数年,受北周宇文护的圈禁保护,我没有机会下手,也怕事败会给贞小郎君和璇女郎带来麻烦,直到五年前他被文帝赎回建康,我便寻得了一次机会去安成王府刺杀他, 但很可惜的是,凌夜最终还是失败了!” “所以,这伤便是那时留下来的!”萧锦玉截断,语露叹息,“凌夜,即便我真的不在了,你也不应行如此鲁莽之事!” “我知道,可是我……”凌夜的眸中一时盈满哀凄,不自禁的闪烁出泪光来,“我只是还没有习惯,若是没有女郎,应当如何活下去!而且……而且我也不想女郎死后连尸身也要遭受那个人的凌辱……” 萧锦玉目露诧异。 “你此话是何意?”她问。 凌夜顿了顿,似难以启齿,忖度了一刻后道:“陈顼杀了女郎之后,并没有让女郎入土为安,却是请了一帮巫师将女郎的身体用一口极为特殊的棺木给保存了起来,凌夜曾经跟踪过安成王,在一处隐秘的密室之中看到过女郎的身体,我……不想女郎的尸身落在这卑鄙小人手中,便想盗出来……” 听到这里的萧锦玉也不禁心头一震,目光倏凝,露出匪夷所思的惊异来。 陈顼留着她的尸身干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安慰他那点可怜的愧疚之心? 念及此,又微微苦笑:“杀我就只是为了向侯景邀功,行间者之事,给他们陈氏立功的机会,却又如此虚伪的隐瞒此事,想要在世人面前博得英勇贤名……陈顼啊陈顼,你还真是一个下棋的高手……” “女郎……” 见萧锦玉面有自嘲哀色,凌夜心中一痛,想要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罢了,我们不说他了,这样的一个人,还不值得我去伤怀!” 忽地,她又道了一句,看向他语露担忧的郑重道: “凌夜,你的伤该治了,这种积压甚久的内伤,时间久了会阻断你的筋脉,你必然也承受了许久的病痛折磨吧!” “女郎!” “躺下,我现在便为你医治!” …… 萧锦玉在给凌夜医治旧伤的同时,萧昀的怡香院中仆婢成群来回奔走,已是忙翻了天。 忙了一天一夜的婢女们终于听不到萧昀的疼痛哀嚎了,下半夜里,怡香院中落针可闻,而因长时间没有睡眠的云隐公主也不知不觉陷入疲倦昏睡状态,直到疾医刘吕一声惊喜的欢呼:“奇了!”,才猛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样了?昀郎的伤好些了吗?” 刘吕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神神叨叨的喃喃自语,一脸凝重的表情。 “怎么?没有治好?那就是说这贱婢她果然是耍我的,她这是沽名钓誉,还是自己找死?” 因刘吕的一时未答,云隐公主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我这便去杀了她,也算是给我儿报仇了!” 说罢,便喊姜妪欲唤部曲,这时的刘吕才急着上前阻止道:“没有没有,哦不,夫人,我的意思是,八郎君他好了,伤处肿消了,内热也退了,只是让某不解的是,这明明就是一些普通的药材,我只是按照她开的方子配了一剂药给八郎君喝下去,便真的能让八郎君立刻伤势好转了,这等奇效太过匪夷所思了! 可明明有了这方子,我却不知这药到底妙在何处?到底是哪一味药起了关键作用?” 云隐公主不耐烦听刘吕说这些,只道:“不知其妙处,只能怪你学艺不精,连一个十五岁的小贱婢都比不过,那既然她连药方都给了我们,是否你以后就按这药方来配药给八郎医治,就行了?” 觉察到了云隐公主眼中的深意,刘吕又立即赔笑道:“奴还不敢肯定,只靠这一个药方就能让八郎君痊愈,毕竟这药方乃那小娘子所开,而且她只说了,一日消肿退热,次日生肌,而后又停顿了一刻,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奴觉得,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是说,她还有所保留?此药方并不能让我儿痊愈?” 刘吕垂下了头。 “奴以为,大概是这个意思。” “哼,我倒要看看她在耍什么花样?”云隐公主冷哼了一声,又唤来魏妪问,“让你去盯着那个小院,可有发现她有何异常?” 魏妪答道:“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那小娘子会玩的玩意儿有些奇怪,奴只看到她似对着天空放出了一束颜色格外绚丽的烟火,像花一样,特别漂亮,奴一时看呆了神了。” 云隐公主不禁生疑:“烟火?你就没看到有什么不寻常之处,或是有其他人来?” 魏妪摇头,其实也真不怪她,夜色太黑,离得又太远,凌夜速度极快,又着一身黑袍,另外还有凤凰打掩护,她痴痴的望着空中烟火痴迷,眼中哪里还有其他。 “即刻随我去那废弃的湘竹小院!” 一声令下后,云隐公主领着魏妪一众婢仆又浩浩荡荡的来到了萧锦玉此刻暂居的小院之中。 凤凰见一众人举着火把而来,漆黑夜色瞬间被火光照得通亮,顿时便警惕的上前,拦住去路。 “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吗?这么晚了,你们还来干什么?”凤凰问。 “你一个下仆没有资格与本公主说话,去叫萧锦玉出来,就说我儿已消肿退热,接下来该轮到她来看看了!” “消肿退热就消肿退热,之后等着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打扰我卿哥哥休息,她没休息好又怎么给你儿子看病?”凤凰毫不客气的一连串问。 “你这刁仆!” 云隐公主不禁怒骂,这时,一道青影忽从屋中走了出来。 见是萧锦玉,云隐公主便道:“虽说我儿已消肿退热,但是否能痊愈,还未可知,你马上随我去看看!” “夫人,我都说过了,你儿子的院子,我一个小姑子不方便进,你既如此不放心,那便再多送一些药材来,我要炼药!”说到此,萧锦玉又命凤凰递上一纸药方,“药材就按我这药方上来抓,一样都不能少!” 云隐公主将信将疑,又听她道,“这是能让你儿子强身健体好得更快的药!” 一听说好得更快,云隐公主才面色稍霁,命魏妪拿了药方,便再率众离去。 没过多久,一匣子名贵的药材便被送了过来,凤凰接过药材后,立刻便驱走了来送药的婢仆,回到房中,就见凌夜已然苏醒,而地面上却留下许多残渍黑血侵染的绢帛。 “好了,内腑血瘀已除尽,筋脉已通,但因你这伤拖得太久,还需要用名贵的药材将养!”说罢,萧锦玉从凤凰手中接过匣子,递到了凌夜手中,“便是这些药,你按我药方上所述,配成药剂,早晚各服一次,十日之后应能痊愈!” “原来这药,女郎你是专门为我要来的?”凌夜微讶,“那萧八郎君的病……” “你放心,萧昀的伤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其他医者不能治,只因他病在于心,便是身体治好了,这心亦难治!” 说到此,萧锦玉看着凌夜一笑:“放心,我无事,你去早春院吧,去做我需要你做的事!” 第067章 心病 凌夜应命离去,凤凰便看到萧锦玉手中多了一幅画卷,便好奇的问:“卿哥哥,这是什么?” 萧锦玉便将画卷给了他,凤凰打开一看,竟见上面画着一个风姿秀逸的男人,看上去应有二十七八岁,但面容却是陌生,不曾见过。 “他是谁?”凤凰好奇的问,“卿哥哥为什么要画他?” “是我!”萧锦玉忽地答道,见凤凰不解,又含笑道,“凤凰,再过两日周国的使者也将来到建康了吧?而三月三的清谈雅集也将在五日之后举办,我欲以这画像上之人去参加徐尚书举办的清谈雅集,以此来扬名! 记住,我的另一个名字叫谢、臻!” “谢臻?”凤凰喃喃念了一遍,笑道,“好,我记住了!” 萧锦玉便是一笑。 “凤凰,你也累了,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 “怎么样?她的药练好了吗?”看到回来的仆婢默不作声,云隐公主又急又气的问道。 “夫人,那小娘子不让我们守在外面,说扰了她清静,会影响她练药,若影响了她练药,这药的效果便又不太好了。”其中一婢战战惊惊说道。 “这贱婢……”云隐公主气得又控制不住的骂了一句。 “她都要了些什么药材?先给了我们药方,为何现在又说要自己练药?”刘吕急忙插嘴问道。 云隐公主向魏妪使了眼色,魏妪便拿了一纸抄写的药材名单,念道:“三七、桃仁、红花、川芎、丹参、威灵仙、苏木、马钱子,还有人参、灵芝、雪莲花、何首乌、龙骨以及犀牛角……” 刘吕听得有些懵,便从魏妪手中接了药材名单来看,越看越迷惑不解。 “这前面的几味药材倒是治伤除瘀之良药,后面的药材都极其名贵,若不是萧家,夫人也一时找不到这么多名贵的药材吧?” “确是如此,不过,现在要紧的是昀郎的病,至于药材多名贵,只要能治好他,皆不是问题。” “怕就怕,这外伤能治,心伤却难医!”刘吕有些感慨的叹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隐公主眸中染上了警惕,刘吕不敢再多言。 转眼,三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已亮,萧昀在经过一夜晕睡之后终于醒了过来,而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喊母亲。 因疲倦不堪打了一会儿盹的云隐公主闻声霍然惊醒,有耳尖的仆婢已赶紧跪伏于萧昀榻前。 “郎君,有何吩咐?” “我要喝水!” “是,奴这便去给郎君倒水。” 云隐公主走了进来,问:“昀郎,你现在感觉怎样?” 萧昀不明所以,脸上似还有惶惑恐惧之色,只道:“不痛了!” “这就好!这个陆晟与孔克、朱迁等人亦甚是可恶,以后你也不要再与这帮纨绔来往了!” 萧昀唯唯点头。 “那……”她想要问什么,又觉不便,只道,“你先好好休息,母亲出去一下,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母亲说!” “是,多谢母亲!” 出了门后,云隐公主便问刘吕:“这便是已经好了?” “好是好了,但有没有好痊尚未可知!”刘吕答道。 云隐公主立即将目光转向了姜妪。 “赶紧去,将那贱婢叫来!”她吩咐道。 “是!” 姜妪领着一众婢仆去了湘竹小院,但没多时又垂头丧气匆匆而返。 “怎么?叫不来?”云隐公主问。 “说……说是还睡着呢,那叫凤凰的男孩子说小娘子身体不好,又与公主殿下舌战甚久,被公主各种威逼利诱和恐吓,精神已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伤了元气,现需休养,待养好了,自然便过来!” “什么?这贱婢当真以为这便是她家了吗?我们一夜寝食难安,彻夜难眠,她倒是能睡得安稳?还养?她要养到什么时候?” 可不是能睡得安稳吗? 既能报自己的仇,又能让仇人无力反击无处可报,这不论是谁都能开心得意上好几天吧,自然便能睡得安稳了! 姜妪内心道。 云隐公主又气又急,猛拍了一下桌子,一盏玉器便砰地一下坠落在地,竟是吓得萧昀极为敏感的抱住了头,啊啊大叫。 云隐公主立时跑进了屋里,见萧昀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不禁心疼问:“八郎,你怎么了?” “我害怕……害怕……” 萧昀只是一个劲儿的喃喃道,又喊着:“水,我要喝水……” 婢女赶紧去倒水送了过来,萧昀接过后一饮而尽,又似极为恐惧的瑟缩躲了起来。 云隐公主看着极为心疼,不免又将恨意转移到了萧锦玉身上,猛一甩袖就要朝院外疾奔而去,便在这时,萧建带着一众大袖翩翩的华服郎君正朝这怡香院匆匆行来。 云隐公主就见,紧挨他身后的四位锦衣华服的郎君不是别人,而是她陈氏的几位皇子郡王:太子陈叔宝,二皇子陈叔陵、四皇子陈叔坚以及她已过逝的皇兄陈蒨之子陈伯固。 皇兄陈顼为了国朝稳固在自己登基之后没多久就定下太子人选,陈叔宝是其嫡长子,其母柳敬言还是南齐时的尚书令柳世隆之孙女,亦是梁武帝萧衍之外孙女,其世家女的身份亦是尊贵无比,故而作为世子的陈叔宝自然便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不过陈顼虽立陈叔宝为太子,却对次子陈叔陵格外宠爱,也许是陈叔陵幼年之时曾与他一同在周国为质,他对这个儿子亦感情深厚且犹为歉疚,故而在立下太子的同时,也给了陈叔陵一个始兴王的封号,进授使持节、都督江、郢、晋三州诸军事, 但陈叔陵却对这个郡王的身份似乎并不满意,每到一州任职,便令当地的官员献子献女由他趋使凌辱发泄,甚至对不堪受其凌辱者加以重刑迫害,随便安个罪名便令其不从者死于非命、还无处喊冤,当地的官员百姓无不对其闻风丧胆。 除此之外,陈叔陵还有一个怪异的癖好,那便是盗古人陵墓,常将先人陵墓石志古器挖掘陶空,并取死人之骸骨肘胫藏于库中玩弄,以此来炫耀。 曾有御史弹骇,但奏书还未至台城皇兄的手中,便已被人压下,故而也能直到如今还相安无事。 若说陆晟、孔克、朱迁等人是游手好闲好色贪酒的纨绔,那这个始兴王比之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念及此,云隐公主心中一个念头升起,疲惫的神色中闪出一道亮光来。 “听说萧八郎君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我等受父皇之命,皆来探望,姑母,他现在怎么样了?” 为首的太子陈叔宝已行至面前,面色微露担忧。 “是啊!我还听说是萧锦玉那个私生女设计害的,姑母,昀郎不会真的……”这时跳出来说话的是宁远公主,少女柳眉微蹙,似有猜测和不安之意。 云隐公主有意与陈氏皇族亲上加亲,曾多次与皇兄透露其心意,而陈顼也有让萧昀做附马的打算,她知道宁远公主这丫头一直是对萧昀有情的,但这番话问出来,便有了一丝探究和考量的意味了。 “婉儿这说的什么话,昀郎怎么会有事,即便是生了病受了伤,我也能请来神医将他治好!” 宁远公主名陈婉,听罢将信将疑,便问:“那神医呢?” 云隐公主的脸色一黑,这时还是陈伯固站出来笑呵呵的说道:“既是神医,哪能随处可见,不然这神医二字,就不神了,姑母你说是吧?” 陈伯固虽为陈蒨之庶子,但性情尤为散漫且诙谐幽默,犹擅讥讽开玩笑,甚得太子陈叔宝与皇兄之喜爱,陈顼每每宴请群臣,总要招引他入席。 而陈伯固为了不得罪任何人,不仅仅是与太子陈叔宝亲厚,便是与诸位皇子的关系皆是不错。 一句话便将尴尬的气氛缓解,接着陈伯固又问,“姑母不介意我们进去看看表弟吧?” “当然可以!”云隐公主心有顾虑,但也不好拒绝,便应道。 待众人进了怡香院,萧建又立即问:“阿玉呢?她怎么还没来?这一晚上过去了,昀郎可好了?” 第068章 暴虐的始兴王陈叔陵 “我还要问你,你儿子重伤卧榻在床,你干什么去了?” 云隐公主不悦道。 萧建面有愠色,叹了口气道:“你还说,你干的这一出好事已闹到了陛下那里,有人弹骇我教子无方,管束不严,而公主殿下您更是目无法纪,私自带兵扰乱民生, 陛下虽私下派了太子等人来看望昀郎,但御史弹骇,陛下不能视而不见!即便你是皇室公主,也要遵纪守法、克守本分,你这是在给陛下难堪,你可知道?” “那我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不也是为了替他们掩盖那一桩旧事吗?此事被这贱丫头闹得沸沸扬扬,难保当年的事情不会再被翻出来揭露。” 萧建顿时无言,陡地眸光一瞥,竟见一身玄衣的萧锦玉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十步之外的桃花树前。 “阿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萧建感觉自己额头有些冒冷汗,云隐公主更是骇然,暗道:这贱婢,真是杀不得,碰不得,如今还阴魂不散,专给人添堵! “不是夫人再三派人去我那里请求,我这才过来的吗?” 萧锦玉说着,已带着凤凰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你昨晚说要练的药,现在练好了吗?”云隐公主心中郁结,但也含笑问。 “凤凰,给她看!” 萧锦玉说道,凤凰便将拎着的一只大大的黑盒子打了开,里面一颗硕大圆滚滚的黑丸摆在盒中。 萧建与云隐公主一时看傻了眼。 “这么大一颗药丸,能吞得下去吗?”云隐公主怒问。 “你们不信我?” “不不,当然不是不信,只是这个要怎么吃?”萧建赔笑脸问。 “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凤凰一句话就给怼了回去。 廊下的婢仆差点没憋住发笑,而正好摇着扇子迈步到廊下的陈伯固闻言不禁嗤笑了起来。 屋里面,始兴王陈叔陵看了一眼瑟缩在床榻上不起的萧昀,忍不住也嗤笑了一句:“你不过就是做了一回龙阳君,再往近了说,就是做了一回韩子高,这也没什么大不了,韩子高据说都能生女,你难道就不行啦?不至于不至于!” “皇兄,你说什么呢?”宁远公主竖眉娇怒道。 “我说什么了吗?我不过是想帮他重振一下雄风而已!”说罢,便走到了萧昀的榻前,“来来来,八郎,咱不能做这缩头龟,表兄我带你去田猎赛马,上次我得了几名绝色,正好也一起玩玩,再不济,表兄就带你去做一回摸金校尉。” 摸金校尉这一职最早起源于三国之时,袁绍讨伐曹操,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写了一篇义愤填鹰的檄文,檄文里便骂曹操道:“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意思便是说曹操为了弥补军饷不足,专司盗墓取财,故而设了摸金校尉这一职,但其中是否真实,尚不可知。 但南朝宋废帝刘子业却是真正的设过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这两个职位,而且十分堂而皇之的交由两人担任,将挖掘他人祖坟的无耻行为摆上了台面,光明正大的行盗窃之事。 说到这里,陈叔陵还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据说埋葬在梅岭的谢安之墓,我派去搜寻的人已经找到下落了!改日我们便去一同去看看里面有何宝物?” “二弟,你在胡说些什么?” 太子陈叔宝闻言陡然怒了。 陈叔陵内心里瞬间也腾起不快,但在太子哥哥面前,也只能佯装服从,讪然而笑。 “开个玩笑嘛,不然这气氛太过压抑了,对病人的身体也不太好。” “就是就是,始兴王殿下说得对,偶尔开开玩笑,亦能让人心情愉悦,这心情愉悦了,病自然也容易好了。” 说罢,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了屋外萧锦玉的身上。 “莫非,这位就是神医?” 一听到神医二字,太子陈叔宝、长沙王陈叔坚以及始兴王陈叔陵尽皆好奇的将目光投向了屋外。 但见离廊下不远处的桃花树下,两道人影长身玉立,沐浴着初升的晨曦之光,竟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朦胧至幻之美。 “真乃绝色啊!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说得便是这等绝色吧?” 陈叔陵顿觉似有万千华彩迷了双眼,尤其是在凤凰的脸上竟是看呆了去! “萧、锦、玉?原来那些人议论的神医果然是你!” 宁远公主忽地跑了出来,一脸盛气凌人的问,但目光落在凤凰身上时,又染上几许倾羡慕之色。 “原来她便是萧家的那位外孙女?” “也就是说,她就是韩子高之女?” 陈叔陵眼中的兴趣更盛,便摇着羽扇极为高傲自得的走到了萧锦玉面前。 “你便是最近将这建康城闹得沸沸扬扬,要回萧家认亲,后来又治好了萧显的神医,萧锦玉?” 将药丸递到萧建手中后,正欲离开的萧锦玉忽地被此人拦住去路,眉间便蹙起了一丝不悦,但又在迎上此人的目光时,心中竟然莫名的生出一丝恐惧来。 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恐惧,而是来源于这具身体的本身,是前世的萧锦玉对此人生出的畏惧之感。 脑海里似涌出此人将一群美貌姬妾沉入深井之中的残忍画面来,以及将盗墓所获的一些骸骨竟然做成了一些古玩之物,在众姬妾面前炫耀他的“丰功伟绩”。 凡所貌美者,无论是他人妻妾,还是未嫁小娘子,只要是他看上了心,必会霸为己有,而前世的萧锦玉便曾遭受过其凌辱,若不是有人将她从此人魔掌中救出,恐怕她也与那帮姬妾一般落得一个沉井而亡的下场。 “是,我是萧锦玉,你是谁?”从原主痛苦的记忆中拉回,萧锦玉冷声问。 “小娘子初到建康,当真是还有许多贵人不识,这位可是咱们陈国的始兴王,现任的扬州刺史,还有这位是我大陈国的太子,这位是长沙王!” 陈伯固亦走上前来,一个个的介绍道。 太子陈叔宝?陈顼的长子? 萧锦玉不免多看了一眼陈叔宝,长得倒是与陈顼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的文弱秀气,而相比于太子的文弱,这个陈叔陵就更像一些,有陈顼身上的那股狠戾霸气,只不过一个擅隐忍伪装,而另一个却明目张胆的骄狂。 “原来是诸位皇子殿下,幸会!” 萧锦玉施了一礼,又看向萧建道:“既然府中有贵客降临,阿玉也不便打扰甚久,此药丸我便留下,七日之后,他若身体不能痊愈,你们大可以来找我!阿玉这便告辞了!” 说罢便唤了凤凰一声,就要走,不料却听得萧建一句: “阿玉,你非要如此与祖父生分吗?” “阿玉现在已归萧氏小宗,不敢再攀萧氏嫡系,而且我母亲的丧事未办,亦不便在此久留,难道萧常侍还担心我逃离这建康城吗?” “阿玉——” 萧建还要说什么,却被云隐公主拉住。 “你若敢逃离这建康城,死的人就不是你,而是另外几个了,萧锦玉,你大可以一试!” 云隐公主语带威胁的说道。 “你——”萧建仅怒目而视,却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语。 “好啊!也请公主殿下遵守诺言,我母亲的丧事,你们这萧府中人也要一并服丧守孝!” 说罢,萧锦玉便带着凤凰向萧府大门外行去。 二人未见,陈叔陵的目光却一直盯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怎么也挪不开了。 “这位小娘子还挺有个性,有趣,你们说是不是?” 陈叔陵忽然说道,陈伯固摇着羽扇的手忽地就顿了下来。 有趣可不仅仅是随口而出的两个字,有趣便代表着这位好色成性的小王爷已经将猎艳的目标转到这位小娘子甚或是那个小男童身上了。 “王爷——听说萧昀变成现在这样就是这小娘子所为……”陈伯固低声提醒了一下。 “你觉得我有萧昀这么蠢吗?” 陈叔陵亦低声回了句,旋即便提高嗓音,转向萧建与云隐公主: “既然八郎已得神医救治,那么,姑父,姑母,我们也不便在此打扰了!” 第069章 揭开他的帏帽 萧锦玉带着凤凰行至萧府大门前时,却见门前聚满了人,竟是一些衣着华丽的贵妇。 “小娘子总算出来了,在萧府过了一晚上,小娘子可好,那云隐公主没有为难小娘子吧?” “是啊,我们还真担心小娘子今天还出不了这萧府……” “小娘子孝悌仁义,为母申冤,堪称我们妇人之表率啊,我等尽是佩服!” “是啊,不仅如此,想不到小娘子还医术高明,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几名贵妇你一言我一语的,场面甚是热闹非凡,凤凰眉间凝起了一丝不悦。 “你们说完了吗?我们还要赶回家去休息!若是无事,就把路让开吧!” 这小子,说话怎么那么刺耳! 有贵妇不悦,但也有贵妇讪讪而笑,连忙赔罪道:“是我等考虑不周了,原是想小娘子若是有空,便到我府上去坐坐,但又想到小娘子这一夜救治萧八郎君,定是累了倦了,所以也不强求了。” “我们这便给小娘子让路!” “是啊,不过小娘子日后若是得空,便到我府上去坐坐,我家乃姚府!” “我家乃顾府!” “我家乃褚府!” 贵妇们盛情相邀的喊声渐渐落在身后,萧锦玉只微微一笑,便带着凤凰扬长而去。 “也不知这小娘子会不会将我们的话放在心上?” 见她逐渐走远,有贵妇不禁哀怨起来:“我家那位郎主近来多服寒食散,眼见着身子越发虚弱了,而这寒食散又不服不行,若是能请得这位小娘子去医治……” “我家的也是,近来孝喘越发严重,真怕到时……我那夫主丁忧……” “说是这样说,可这些皆是我们所愿,还不知这小娘子是否肯救……” 几人正说着,忽见始兴王陈叔陵与陈伯固走了出来,顿时有贵妇吓得连忙钻进牛车,催促车夫赶紧驾驶行去,一人躲众人皆散,其中躲在树后的贵妇便问:“顾夫人,你躲什么?” “诶呀,你是不认识这位始兴王,当初在江州任职期间,就时常要当地的官员奉上妻女供他玩乐,你若是不幸被他看上了,你也就完了!这事,我还是听我家夫主说的,也有幸见过这始兴王的画像!” 问话的贵妇吓了一跳,赶紧再往树后面躲紧一些。 但此刻的始兴王对这一众贵妇可没兴趣,而是直接驱使马车向萧锦玉离去的方向奔去。 二人走在街头,没多久,便闻马蹄声疾驰而来,凤凰耳尖的立时将萧锦玉拉到一旁。 马车停了下来,车帘打开,从里面探出头来的是新安郡王陈伯固。 “小娘子家住何处?不如我们送小娘子一程?” 不得不说这位新安郡王简直可称得上是一个极擅与人结交的笑面虎,这问话的语气不是一般的温柔,让人感受到无尽的善意和关爱。 “不必了,我喜欢走路!” 萧锦玉回了一句就要走,不料两名军士横剑一拦,便拦了她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凤凰怒道。 这时,陈叔陵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萧锦玉与凤凰面前道:“小娘子,你别不识好人心呐,不过是送你一程,你怕什么?” “我说了,我不喜坐马车!” 见她一口拒绝,陈叔陵又道:“这样吧!我听说你给萧昀治病,要了萧家五万贯钱,我也给你五万贯,哦不,六万贯,你到我府上去,给我治病。” 六万贯买一送一,也不算亏,再说了到时候人都是我的了,还怕钱不是我的吗? 陈叔陵心中的算盘打得咚咚响,陈伯固却是变了脸色,赶紧跳下马车,凑近来低声问,“王爷,你有什么病?” “相思病!” 陈叔陵大言不惭的仰首说道。 “抱歉,相思病,我不会治!” 萧锦玉说完,又要走,陈叔陵迈上一步,又拦在了她面前,凤凰唯恐此人对萧锦玉不利,亦上前走了一步。 “你不是神医么?相思病不会治,那你会治什么?”陈叔陵调侃的问。 “神医怎么了,神医若是连阿猫阿狗患的一点小病都要治,那岂不是侮辱了神医之名?”凤凰厉声接道。 陈伯固赶紧用羽扇掩了嘴,心中暗道:好伶俐的一张嘴,这下可算是遇上对手了! “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话?什么叫阿猫阿狗……” 陈伯固上前来想要打圆场,陈叔陵拦了他,心中虽不悦,可看到凤凰这张虽然还未长开但已初显倾国之色的脸,刚燃起来的怒火又压了下去。 “让他说!”他道。 “我卿哥哥虽为神医,但也有神医的规矩!” 凤凰忽然高声喊了一句,立时便有不少人群渐渐靠拢过来,就听他道: “规矩其一:其身不正者,不治!” “规矩其二:乱杀民众者,不治!” 听到这两条的百姓们立时便拍手鼓掌。 “好好!虽说医者仁心,但若救的是一匹狼或是一只虎,还不如不救,神医定的这规矩甚好!” 见聚拢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陈叔陵立时也叫来了身边的护卫,一边驱散人群一边叫道:“吵什么吵,再吵,本王就将你们一个个全抓进诏狱,治你们一个聚众闹事之罪!” 陈叔陵不是萧昀,毕竟是皇子,而且还是当今陛下极为宠爱的皇子,如今还领了扬州刺史一职,其大权在握,在朝廷之中几乎都是横行无阻,连朝中不少官员都怕他,就更别说平民百姓了。 很快围观过来的人群作鸟兽散。 陈叔陵才痛快的舒了一口气,看向凤凰道:“还有什么规矩吗?” 凤凰怒瞪向他道:“规矩其三:非重伤残疾必死之人,不治!” 呵,非重伤残疾必死之人不治!好狂妄的口气! “懂了,你们这规矩是为我定的?不过,不是只有你们能定规矩,我这里也有规矩的!”陈叔陵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我的规矩便是,甭管你们有多少规矩,我说的话便是我的规矩,现在,我的规矩是,你们,现在就得跟我到我府上去!” 言罢厉喝左右:“来人,将他们带走!” 两名护卫持剑应声上前,凤凰立时握紧了拳头,准备迎战,便在这时,又有一众黑甲军士激涌了过来,其脚步声阵阵,如雷震天。 为首的一人头戴帏帽,身姿挺拔而颀长,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将领,浑身散发的气势颇有些威慑逼人。 “你是何人?敢拦本王的道?” 见这些军士气焰嚣张,竟是直接将他带来的一众护卫吓得踌躇不敢上前,陈叔陵不悦的喊道。 “哦,并非高某想拦王爷的道,只是这建康风物甚美,高某初到贵地,忍不住就带着下属闲游了几圈,顺便看看有什么趣事发生,始兴王殿下这是在干什么?可否让高某一同分享?” 陈叔陵正要发怒,陈伯固立时拉了他,在他耳边道:“这是齐国的兰陵郡王,高长恭,王爷,今日便算了,这高长恭可不是好惹的!” 陈伯固现在朝中任侍中,侍中一职乃是天子近臣,是故朝中发生的大小事宜,陈叔陵都能通过陈伯固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陈叔陵费尽心机抓住了陈伯固的把柄,才将他从太子陈叔宝身边拉到自己这一边的原因。 “兰陵郡王?”陈叔陵眼中的兴趣立时又点燃了,“传闻兰陵郡王貌美心壮,容颜绝世,大丈夫戴什么劳什子帏帽,不妨揭开一观!” 说罢,竟是抬手就要去扯高长恭的帏帽,不料一只手如钢铁一般钳住了他手腕,令他无法动弹。 “始兴王殿下想要见高某容貌,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素来不喜众人围观,所以王爷是否应该驱散这里的人群,包括你身边的这些护卫!”说罢,他还特意看了萧锦玉一眼,“还有,这两位,让他们立刻走!” “好啊!” 陈叔陵高声笑道,立时便叫护卫让开了一条道,让萧锦玉与凤凰离去。 这个时候,他也需要一个台阶下,何况今日的放过不代替没有来日方长。 兰陵王见众人散开,果然便摘下了头顶上的帏帽,这一摘,顿时万籁俱寂,远远躲在一处望着的人都看呆了眼。 陈叔陵更觉林岚乍散,百鸟低垂,日月都失了颜色。 第070章 接你回家 相比陈叔陵的色胆包天,色令智昏,陈伯固虽然感叹兰陵王的俊美,但却是最为清醒的一个,忙推了推陈叔陵,低声道:“王爷,快别看了,他不仅是兰陵郡王,还是齐国来使!” 这便是提醒他不能对齐国来使不敬了。 如今陈、齐、周三国之中,齐国所拥有的人口众多,军事力量也最为强大,不仅有斛律光、段韶这样的名将,高长恭于击败突厥一战上立功,其战将之名亦是声名鹊起,其次便是北周,北周亦有韦孝宽、贺兰祥、王轨以及梁士彦等诸多能征善战的名将,而且北周的经济亦处蒸蒸日上的复苏过程中,如今的南陈因着有长江天堑才能偏安一隅,更何况荆州、江陵这等富饶之地还在西梁手中。 现在便是连陛下陈顼都对齐国来的这位使者万般礼遇,一心想要招其为陈国所用。 陈叔陵再怎么贪爱美色,到底还是从这些利益考量之中清醒了过来。 “久闻兰陵王殿下美名,果然是闻名不如一见,适才是陈某失礼了,兰陵王若是喜好骑射,不若陵便带殿下去郊外田猎,顺便打几只野兔回来,如何?” 田猎素来便受贵族子弟所喜,高长恭也不是不喜好田猎,但也要看与什么样的人田猎,对于这个南朝的始兴王,他亦有所耳闻,别人田猎的乐趣是享受快马如电,拓弓弦射野兔的滋味,但这位始兴王不同,他是在猎奇,寻找古人坟墓,赏玩死人骸骨。 高长恭眉宇微凝,本想拒绝,但似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已然走远的萧锦玉一眼,微微含笑道:“可——” “好啊!那我们现在便同去!” 于是,在始兴王陈叔陵的指引下,一众黑甲骑兵气势恢宏的打马向郊外飞奔而去! …… 当这一行骑兵以及始兴王的马车浩浩荡荡的驶出南城门时,萧锦玉不禁也回头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兰陵王高长恭素有美名,却也与陈叔陵这般的小人厮混在一起。”凤凰不屑的叹道。 “凤凰,我们得感激他,他是为了护我们!”萧锦玉道。 “护我们?”凤凰不解的喃喃了一句,旋即便也反应过来。 原来是替她们引开这位始兴王么?知其好美色,素来不喜被人围观的他不惜也揭开帏帽将容貌展露于人面前。 “长姐——” 正思忖间,一名少女的声音传来。 两人回头,见是十娘萧若灵带着婢女幽昙正一脸焦急的朝他们奔过来。 “阿玉,长姐,你没事吧?那云隐公主可有为难你?”她含泪问道。 “我无事,她也难不倒我,萧昀的事已经快要结束了,接下来,我们便要忙我们的事了。” “是了,长姐这么聪慧,连云隐公主这样的人都拿你没办法,你定能平安无恙的。七叔可是一夜未眠,担忧了一晚上。” 萧若灵说着,忽又道,“哦对了,昨夜里,忽有一人来投靠七叔,还帮我们赶走了好多恶人!” 因突然从萧家显支嫡氏降为旁系,昔日那些论身份低于萧显的世家子便寻到了落井下石报复的机会,竟是半夜三更到访,要与他“把酒言欢”,庆祝他身体康健与乔迁之喜。 萧若灵喜笑颜开,萧锦玉亦是付之一笑,心知身份的落差必然会招来一帮人的耻笑,但是总比在一个四周都布满危机的狼窝里朝不保夕的好。 “十娘,我们这一支萧氏虽降为旁支,但不一定永远都是旁支了!” 萧建这一脉本就不是什么萧氏显支,也不知是谁在族谱上动了手脚,竟将这样一个人记入了萧氏嫡系族谱。 但萧建不是,就不代表萧家其他人都不是! 萧锦玉一直便心存怀疑,萧家的其他子嗣她昨日都有幸见过一面,但唯有萧显才有当年昭明太子的清风朗月之姿以及悲天悯人之情怀。 便连喜好山水清音,不爱浮华美色的性情亦是如此,所著文章亦是词风清丽、壮而有情思。 萧锦玉的这一句话令得十娘怔住了,心中不免欢喜道:“真的吗?” 这时,萧显亦带着风动走了过来,今日的萧显依旧身着大袖翩翩的白衣,但气度沉凝,神情畅然,走过来时如乘风而行,更显出这南人士子翩翩如林下之风般的怡然风度。 这模样仿佛真的让她看到了从前的昭明太子。 怔了一会儿神后,萧锦玉笑道:“显舅舅怎么也来了?” “来接你回家!” 一句接你回家,令得萧锦玉不禁心中一暖,有泪光润湿了眼睛。 多少年的飘泊流离生活了,无论是作为谢玉卿,还是萧锦玉,都似乎一直在逃亡的路上,与躲在暗处的敌人斗智斗勇,朝不保夕。 “好,我们回家!”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相视一笑,便朝着涧西胡同走去,而不远处的一座屋檐之上,一身着黑袍的男子亦是默然尾随。 到了早春院后,萧锦玉便见院子里多了四五个洒扫的婢子,还有一名老妪正陪着萧袁氏在院中晒太阳,口中喃喃自语着似在诉说一些往事。 院子里似乎还添置了一些胡凳,桌几,里面屋子远望去也焕然一新,多了一些摆设。 “阿玉,我知你在北地吃了很多苦,对许多人都难以付出信任,身边也仅有凤凰与阿秀护你照顾你,但你放心,这几个婢仆,是我从母亲的娘家人也是你姑姑袁如婧那里买来的,其实从前也伺候过我母亲,只是母亲自知在萧家护不住她们,便将她们打发了回去, 如今我又将这些婢仆买了回来,她们亦感念我母亲当年照拂过她们家人的恩情,自愿归来再伺候我母亲,以及……我们!” 说着,五名婢女与那老妪一并走了过来,向萧锦玉施礼道:“奴等拜见家主!之后愿为家主驱遣,誓死效忠,百死而不悔!” “家主?” 萧锦玉愕然看向萧显。 萧显便玩笑般的说道:“现在我们这一大家子全靠你收来的诊金养着,自然你便是家主了,只不过这以后的月钱还要从你的诊金里出了!” 说到这里,萧显心中难免惭愧,虽是分宗,可他从萧家可是半点财产都没有分到,也不屑于去争去抢,倒是要自己的外甥女来养着了。 “显舅舅别多想了,我之所以要五万贯诊金,便也是为你要来的,这是你应得的一部分萧氏财产,何况你将来还会入仕,自会有朝廷奉禄,以后我们的这个萧家还是要靠你支应起门庭来!” 提到入仕,萧显的神色便凝重起来,三月三的清淡雅集很快就要到了,而他曾经答应过她的第一件事情也该到了兑现的时候了。 “阿玉,虽说我现在身份不如从前,但我一定能助你达成心愿。” “好。” 两人虽都没有明说,但彼此心照不宣,微微一笑相顾无言。 “什么时候将这早春院的牌匾换下来,以后我们这里就暂定为萧宅了,先暂且委屈大家在此,等到了合适的机会,或是挣的钱多了,我们再去换一个新的府邸。” 忽地,萧锦玉含笑说道,萧显亦是极为开怀的一笑。 “不委屈的,娘子!能再次回来伺候夫人和郎君以及两位娘子,便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了!” 没想到七郎君口中的女郎竟是如此随和之人,新来的婢仆既欢喜又感动。 “好啊好啊!不过,要怎么挣钱?长姐,你好像什么都会,大到医术,小到厨艺,昨夜我听风动说了一宿你的事情,不觉心向往之,可是阿灵似乎什么也不会,不知长姐可会教我?”萧若灵忽地怅然又期盼的问道。 “那你想学什么?”萧锦玉问。 萧若灵微微怔神,她似乎什么都想学,但又担心什么都学不会,要做到如阿玉这般优秀定是很难的吧?她又能学到几成呢? 这时,萧显说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大道从上往下修,小道从下往上修,皆是修炼,悟道贵在于心诚。 阿灵,你不如自己好好想想,将来你想走一条什么样的道?” 萧若灵虽似懂非懂,但脑海中也似有一扇门缓缓打开,她点头道:“嗯,阿灵这几日定会好好寻思。”说罢又转向萧锦玉,“待我想好了,再告诉长姐,我想要学什么,届时还请长姐收我为徒!” 说完竟是要行拜师大礼,萧锦玉拦住了她。 “不急,祖母如何了?”她忽然问。 第071章 原来如此 众人的脸色一变,却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道:“哟,今日居然有幸听到显表弟论道,当真是箫韶九成,有凤来仪啊!” 随着声音传来,众人就见正是萧袁氏娘家的侄女袁如婧牵着一小女孩缓缓走进了院落。 待真正看到萧显的一刻,袁如靖愣在了当场。 小女孩阿沅已高高兴兴的跑到了萧锦玉面前。 “姐姐,几日不见,你过得可好?阿沅好想你哦!” “嗯,过得很好,我也想你。” 不知不觉中,萧锦玉竟也说出了这句话,风动见之大为吃惊。 “真的吗?那太好了!” 小女孩天真爽脆的声音还在院子里回响,袁如靖已是热泪盈眶。 “你能站起来了!你真的好了!若是姑母看见,定是十分高兴吧?” 袁如靖喃喃自语般的说道,目光一转,便很快投向了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萧袁氏,于是不作迟疑,快步走了过去。 “姑母,姑母……” 袁如婧连唤了几声,见萧袁氏目光呆滞没有反应,又将不解的目光投向了照顾她的林妪。 “三娘子,夫人这样已经很久了,自从七郎君摔断了腿,或者更早自从鸾女郎离开萧家,夫人便茶不思饭不想的,以前我总劝夫人无论如何也要留着命在,这样便与鸾女郎也能有重逢之日,后来夫人倒是把老奴的话听进去了,开始吃饭饮水,但却再也不认得人,也不想与任何人说话,再后来夫人似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干脆将我赶回了袁家,又将我等的身契交到了你的手中。 不过,老奴知道夫人是想保老奴的命,所以即便是回到袁家,也依然不忘夫人当初的救命之恩。 只是现在,老奴真不知道夫人在萧家到底吃了多少苦?除了七郎君尽孝于榻前,她身边竟再无一个知冷知热真心待她之人……” 萧锦玉听罢也不觉怆然,便走过来再次为萧袁氏把脉,林妪看到萧锦玉这张易容成萧鸾的脸亦有片刻的怔神,只是萧显事先有说过此事,故而才没有太过惊讶失措。 “阿玉,姑母现在怎样?”袁如靖焦急的问。 “祖母的身体被一种慢性的毒物侵蚀太久,而这种毒物甚至对人的大脑都会产生伤害,往严重了说,便是令人变得如白痴一般失忆……” 听到此处的袁如婧与萧若灵骇然色变。 “不过,你们放心,虽为罕见之毒,却并非不可医治,我既已压制住其毒性,之后再多花一些时日,定能将她体内毒素尽数排出。” “这定然又是那云隐公主所为吧!真未想到这陈氏贵为一国公主,竟如此阴险恶毒的行此下作之事,这比杀了姑母还残忍……”袁如婧恨声说道,已是泪如雨下。 此刻的萧显心中更是痛责难忍,陡然间想起萧锦玉曾经说过的:你想不起来,只是有人不想让你记起…… “难道母亲所中的这种毒物,也便是我中的毒,可是在萧府中,我已经十分戒备小心了,所有吃穿饮食之物,都有经过银针验毒……” “是啊!我与郎君一道检查的,最开始的时候倒是验出了一些有毒之物,郎君都让我扔掉了,后来便没有了……”风动也接道。 萧锦玉摇了摇头。 “这世间不是所有毒物都能通过银针才能验出来的,而这种毒藏于草木花香之中,藏于墙瓦丹砂之内,由彼此的气味相融合才形成了这种渐渐渗入人体内的毒性。” 言至此,众人尽皆色变。 “藏于草木花香之中,藏于墙瓦丹砂之内,所以,我家郎君和夫人所住的院子里就一直有这种毒物存在,是吗?” 萧若灵似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骇得苍白。 “真是太毒了,难怪我们千防万防,郎君的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言至此,忽又想到什么,“不过,小娘子,我怎么没事啊,我和郎君同住一院啊!” “谁说你没事了,你现在印堂发黑,已有中毒迹象……”萧锦玉说道。 风动顿时惊得跳了起来。 “真的吗?我也中毒了,小娘子,你可要救我,我还要留着小命照顾郎君呢!” 萧锦玉便是一笑。 此时便连阿沅也掩嘴咯咯笑了起来。 “小娘子,你唬我的?” “并无,只不过,风动,你应不常在显舅舅的书房与卧房之中,所以你身体里摄入的毒素极少,暂时对你不会产生太大伤害,之后我给你开一副药,你喝上几日就没事了。” “真的,小娘子,太感谢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不,现在是我们这个萧家的大家主!” “原来姐姐还是大家主?”阿沅也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瞅过来问。 众人皆是一笑,旋即又是沉默。 “太可恶了,这个云隐公主,她是不把萧家的子嗣全部害死干净不罢休啊!” “所以,小娘子,你昨日一直催着我们赶紧离开萧家,甚至不让奴带走郎君的衣用之物,便是这个原因吧!” “你让我家郎君、夫人还有十娘子从萧家分家而出,便也是为了保他们的命吧!” 闻言,萧显与萧若灵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原来她步步谋划,竟只是为了最后将他们从萧府之中解救而出,什么分宗,什么诊金,甚至甘愿冒险赴萧昀之局—— 原来都是为了救他们的命啊! …… 于千言万语无法言说的沉默之中,院外陡地又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原来如此!我就说这小娘子行事处处皆有深意,原来连分宗之事也意如此。” 随着声音传来走进小院的是崔恒与李谧。 “自徐州彭城匆匆见过一面后,多次与小娘子相遇,看来是有缘,在李某的心中,早已将小娘子视为好友,故而今日得知小娘子已从萧府出,且居于此处,便前来拜访了,还望小娘子莫怪我二人未告而登门之罪!” 说着,李谧便拉着崔恒施礼。 萧锦玉看了看崔恒,又看李谧,含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自不会责怪!” 李谧顿时喜笑颜开,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道:“我看这早春院虽不比那萧府阔气恢宏,但贵在情义满满,正所谓情之所钟,正是我辈,高门府邸再怎么辉煌,又怎么能比得过有情温馨之所呢?三郎,你说是吧?” “确是如此,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这世间之事,没有什么是长久的,唯有情之一字,却能永藏于心。” 崔恒忽然间的一言,令得萧锦玉神色微微一黯,似想起了什么,沉默下来。 “三郎,瞧你说的什么话,叫你来是安慰人的,不是来说丧气话的,什么金玉满堂,莫之能守,我看未必,以小娘子的聪慧和才情,别说金玉满堂了,就是满天下,也定能守得住!” 李谧极为夸张的说了一句,果然逗得萧锦玉唇角微扬,笑了起来。 而崔恒看着她莞尔笑容,却是心中一颤,仿佛印证了心中猜测一般,眸中流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李谧没有察觉到崔恒的神色变化,而是上前与院中的众人见礼,并与萧显闲聊了起来,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始兴王陈叔陵。 “听说这始兴王陈叔陵仗着你们新帝之宠爱,没少干欺压良民掳人妻女之事,今日这街上一闹,怕就怕小娘子被他盯上了,以后外出还是要格外小心。” 提到这陈叔陵,凤凰不禁冷哼了一声,接道: “这陈叔陵可真不是个东西,我听到他今日还与萧昀说要去挖谢太傅安石公之陵墓……” 这一句话抛出,可是骇得人不轻,几乎是突然的,众人齐声问: “挖谁的陵墓?” 凤凰抬首,望着一张又一张惊讶变色的脸,正色道:“东晋时的那位‘江左风流宰相’谢安啊!” 确认已听清的众人已是倒吸一口凉气。 “无耻,谢太傅生前乃江左第一的大名士,力挽狂澜拯救晋室于危难,又与其侄谢玄赢得了一场以一敌十的淝水之战,其功德可谓流芳百世,就算陈郡谢氏现在不比从前,也不能行如此下作之事吧!” 在李谧的愤骂声中,一直安静听着的萧锦玉已然是握紧了拳头,崔恒更是不发一言的注视着萧锦玉,见她神情大恸,心中顿时如波涛汹涌般颤动起来, 但没有人注意到,躲在暗处的凌夜已然跃过屋顶,向远处疾飞而去。 第072章 将她送给高长恭 南城门效外,广袤无垠的田地间,几骑骏马狂奔飞驰,忽一人停下,只拉满弓弦,一声喝出,空中大雁便应声垂直落下。 另一骑上的华服男子见罢,立时策马向前,其后数名护卫追出,将那掉落的大雁拾了起来。 “这便是所谓的惊弓之鸟?”看到护卫们捡起的大雁,始兴王陈叔陵不禁大叹,“箭未出,雁已落,当真神勇,兰陵王果然不负战神之威名!” “不敢当战神之名,离群之雁,闻风而胆怯,我不过是恰巧碰到而已!”高长恭笑道。 “不知长恭喜欢什么样的美人?我始兴王府中有收罗美人千数,姿色各有千秋,长恭是否有兴趣到我王府中赏一赏我南地建康美色?同时尝尝今日打来的这些野味如何?” 始兴王忽然提议道。 高长恭笑了笑,道“美人在精不在多,在骨不在皮,始兴王盛情相邀,高某却是不敢领受了。” “美人在精不在多,在骨不在皮?”始兴王的好奇之心瞬间就提了起来,“看来长恭对于美人的要求是有点高,不知什么样的美人在长恭眼里才算得上真正的绝色?” 兰陵王笑了笑,不作回答,而是策马再次向前奔去。 始兴王亦挥鞭打马跟上。 “在长恭眼中,那位身俱兰陵萧氏血脉,又流有韩子高之血的萧家外孙女是否可称绝色?” 他的高声一问,令得高长恭立时勒马停下。 骏马长嘶,前蹄一扬,马上的人也仅仅是向后倾了一下身,又坐得挺直。 始兴王追了上来,饶有兴趣的继续道“若论其容色,子嵩今日所见,还比不上他父亲,不过也可称得上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听闻她医术超绝,还极擅画,所作春色图连徐尚书都赞不绝口,不知这样的一个美人,可还入得了兰陵王之眼?”(注陈叔陵,字子嵩) 我是答,还是不答? 高长恭眸色微凝,此时的他实在是摸不清这变态小王爷的心思,是故不敢多言。 可他虽不言,一直观察着他表情的陈叔陵却是含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懂了!” 高长恭心中一愕我都没懂,你懂什么了? 始兴王哈哈大笑了几声,又指着河对面白云堆砌下雾霭笼罩的青山,道“长恭可听说过梅岭?这在我南地可是一块风水宝地,晋时太傅谢安公的墓据说就葬在这梅岭冈,长恭若是对美人不感兴趣,是否愿与我等一同探险寻宝?” 听到此处的高长恭便不悦了,就连一旁跟过来的卢煜都骇得蹙紧了眉头。 “冒犯死者,终是不敬,况谢太傅生前乃江左第一的风流名士,德隆望尊,士所敬仰,我辈当瞻仰其风采,怎可随意打扰?” 闻言,陈叔陵微有些难堪的扯了扯嘴角,旋即又朗声大笑起来。 “兰陵王果然是光风霁月,与高家的其他人不同,适才是子嵩妄言了,玩笑而已,还望长恭不必记怀。”他道。 一旁的陈伯固甚觉尴尬不已,索性高长恭似乎真的没有在意,而是望了望不远处已沉入绵延山脉中的金乌,笑道“既是玩笑,又何足挂心,今日得始兴王盛情相邀,田猎之趣已是尽兴,时辰不早,长恭还有事,就先回城了!” 说罢,便招唤来卢煜,带着一众甲士向着南城门飞奔而去。 见兰陵王的一众甲士已策马走远,陈叔陵的脸色也微沉了下来,招手将陈伯固唤至跟前。 “听闻父皇很想将这位骁勇善战的兰陵王招为己用,依你之见,这高长恭可能为我所用?” 陈伯固摇着蒲扇,微一思索,答道“尚不能确定,我只听说,这高长恭在高家亦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子,而且连其母亲的身份都未公开,不难猜测是个见不得光的伎妾,其父高澄被刺客刺杀之后,高洋便捡了其兄长的功劳建立北齐,对高长恭可不怎么重视, 还是高演继位,才给了他兰陵郡王之封号,但这齐国的君主已是接连出了两个性情暴戾的昏君了,齐主亦多疑,再加上还有胡皇后、陆令萱这等女流之辈乱政,朝中还有和士开这般的佞臣在齐主高湛耳边进谗言,听说高湛继位后,所杀的忠臣良将可不少了, 既便高长恭不能为我南朝所用,待他功高盖主,恐怕这下场……” “我是问你高长恭能否为我所用,你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陈叔陵有些不耐烦的打断。 陈伯固便收起蒲扇,含笑正色道“兄长若是想让他为你所用,何不一试?” “如何试?” 陈叔陵的兴趣再度被提了上来。 陈伯固便道“适才田猎之时,兄长已然试探过,这位兰陵王对萧锦玉那位小娘子是否有意,兄长心中是否已有答案?” “你觉得他今日在大街上带兵前来拦本王之道,真的就只是闲游如此简单?” “当然不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他是为那小娘子而来,闲游是假,拦殿下护美人才是真,而且我听说,当日在雅诗阁,也是这位兰陵郡王派了护卫出来作证,那徐尚书怎会如此凑巧的出现在雅诗阁中,这位刚正不阿的国之重臣可不是什么携伎遨游贪图享乐之辈。” “你的意思是,徐尚书也是他请来的?” 陈伯固笑而不答,但答案已不言而喻。 “那你说,本王要如何拉拢这位兰陵王?” 陈伯固摇了摇蒲扇,道“上、中、下三策,这上策嘛,自然是以情动之,以利诱之,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财、色、权、利总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中策嘛,那便是以理服之,分析利弊,借他国之势逼他在齐地无容身之所,再以利相诱,他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自会投奔于兄长你, 这下策嘛,倘若他固执不肯为兄长所用,那便只能行刺杀或重刑使之屈服之事了。” “胡说!如此绝代佳人,怎能施以重刑或刺杀,既有上策,当首选上策!” 陈叔陵说罢,又问,“这上策,如何施之,他毕竟是兰陵郡王,虽是庶子,却以军功累积声望,恐怕不是钱财俗物可以诱之,而且适才的试探,已知他不好美色……” “哪里是不好美色,只是要看看是何等美色而已。” 陈伯固如此一说,心中忽地咯噔一下,顿时明白自己已陷入了这位阴险从兄的圈套。 “是么?那么依你看,他所喜好的美色应是哪种?” 陈伯固轻咳了一声,十分不情愿的答了句“如猜测不错,应当是神医娘子那种了!” “好,那就想办法将这位神医娘子作为礼物,送给兰陵王高长恭!” 陈叔陵一拍双掌,高声道。 “可是兄长,这位神医娘子不是你的姬妾,你要如何送给高长恭?” 陈伯固很是善意的提醒了一句,哪知这位素来厚颜无耻不要脸的从兄竟厉喝了一句 “我现在是扬州刺史,我的职责就是保卫这建康城,整个建康城都是我的,她怎么不是我的?”怒喝了一声后,又弯唇笑道,“不过,在这之前,还得想办法将她弄到我府上来!” 无耻啊!自从跟了这位不要脸的从兄之后,陈伯固觉得自己也在掉节操的路上渐行渐远,为此他为自己曾经的光风霁月默哀了一瞬,心中只祈祷着这种事情,别找我! 别找我! 千万别找我! “伯固——” 忽地听到陈叔陵在耳边唤了一声,陈伯固讪笑的表情一滞。 “你素来鬼点子多,这种事情就交由你来做,我要你无论用什么办法,是请也好,偷也好,抢也罢,三日之内将那小娘子弄到我始兴王府里来!” 陈伯固手中的蒲扇再次一顿! 完蛋! 第073章 萧袁氏的话 策马驶进南城门的兰陵王忽地勒了马绳停下,卢煜好奇的跟上来问“郡王,怎么了?” 高长恭仔细思索了一下陈叔陵所说的话。 “他那句懂了是何意思?”他问。 “郡王,这位始兴王古怪得狠,别人收藏古玩字画,他收藏死人骇骨,今日还想拉郡王去掘谢太傅之墓,这人一肚子坏水,绝对没安好心,以后我们还是莫要再与他来往了。” “确实不安好心,那么他问我,什么样的美人配称绝色,又问,她……是否能入我眼?是何意?他想干什么?” 卢煜的脸色一变,暗叹不妙。 这时高长恭肃容道“还是继续派几个人去盯着她那里吧,若有异动,随时禀报于我。” “盯她?郡王,你所说的她……是那个神医小娘子?郡王不会是真的对那小娘子上心了吧?”卢煜打趣的问道。 高长恭看了他一眼,忽地叹道“只是觉得同为一类人罢了,而她却做了我不敢为之事。更何况……”他忽地话锋一转,也玩笑般的说了句,“如此绝色,若是折于他人之手岂非可惜?” 说完,他再次策马带着一众骑兵向城中驶馆方向奔去,留下卢煜一人呆在原地怔怔愣神 郡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开窍啦? …… 夜幕降临之时,凌夜也从郊外赶了回来,彼时早春院里忙了一整日的众人皆已入眠,萧锦玉亦进入了浅睡的梦中。 凌夜本不想打扰,不料萧锦玉闻声很快便醒了过来,隔着窗子唤了一声正在月光下站立的他,凌夜才应声悄然入内。 “女郎,始兴王今日带着兰陵郡王一同在南城门外玩了一天的田猎赛马打野兔,其间似有提议去梅岭冈墓中寻宝,不过被兰陵郡王否决了,所以这位王爷今日还没有什么行动。” 萧锦玉点头,想到白天兰陵王为了替她解围而揭开帏帽的一幕,那般光芒四射的容颜好似很久以前便曾深深印在脑海,令她有如暖泉注入一般,莫名的熟悉而感动。 她知道这种感觉完全是来自于原主的本能反应,难道前世的萧锦玉本就与兰陵王相识? “女郎,不如让凌夜去杀了他吧!反正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王爷死不足惜!” 见萧锦玉沉思,凌夜忽然道。 “杀了他之后,你呢?能全身而退吗?”萧锦玉反问。 凌夜便沉默了下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要想杀一个有重兵保护的扬州刺史,必然也要作好以献出生命为代价的准备。 “我说了,无论是云隐公主,还是这位始兴王,都是陈氏皇族之中大权在握之人,杀他们必会引起官府甚至朝廷之重视,尤其这位始兴王还是陈顼最宠爱的儿子,想要杀他,就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及不会损害自身的万全退路。” 言至此,她顿了一声,又道,“凌夜,莫要将性命不当一回事!” “是,女郎!” “这段时间,你还是在这早春院好好休养,明日我会先买一些护院来,有些事情你可交由护院去做,而在三月三的清谈雅集之前,我需要你帮我打造几柄袖箭!” 打造兵器和暗器亦是凌夜之所长,而只要她提供设计好的图纸,凌夜皆能造出她满意的效果。 “是,女郎打造袖箭是想……给萧氏显郎他们?” “是啊!在这乱世之中,没有谁能躲在他人的羽翼下安稳的过一辈子,我能给他们最好的保护是,让他们也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而在这之前,学会使用暗器是最简单也最快捷的一步。” “好,定不负女郎所愿!” 凌夜拱手答道,又问,“女郎,买护院的事情……” “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招一些他人‘眼线’进来,买护院不过是个幌子,将我们曾经散落在建康城的残余旧部召集起来,才是你我真正需要做的事情,待你伤完全好之后,这事便由你去做!” “是,女郎!” 萧锦玉又是一笑。 沉默了一刻后,她忽然肃容说道 “至于始兴王想掘我谢氏先祖陵墓之事,并不需要武力来解决,而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便可!” ……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对萧锦玉来说,这是她自重生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晚,而早春院里的其他人似乎也怕打扰到她,哪怕日上三竿也没有人唤她醒来,待她自然睡醒的时候已是巳时三刻了。 “娘子,你可算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一见她醒来,阿秀便端了温水、牙粉、铜盆等盥洗之物进来,给萧锦玉洗漱梳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娘子不用着急。” 萧锦玉看看了窗外树木在明媚阳光照射下留下的剪影,叹道“已经巳时三刻了吧?阿秀,你们怎么没有唤我起来。” “是萧郎君不让我们唤娘子起来,萧郎君说娘子这几日太辛苦了,要让娘子多休息一下。” 说罢,阿秀又问“娘子今日想吃什么?” “今日不用问我了,现在家里人多了,也该问问他们的意见,阿秀,你一人照顾我亦太过辛苦,有些事情也交给石燕与石竹她们去做吧!” 石燕与石竹便是昨日萧显买回来的其中两名婢女。 “是,娘子。”阿秀含泪感动道。 “阿秀,你可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萧锦玉忽然问。 阿秀连连摇头“只要能一直跟着娘子,娘子让阿秀做什么,阿秀就做什么。” “先别急着回答我,你也是一个极聪慧的,学有一技之长,方有安身立命之根本,和十娘一样,想清楚了之后再回答我。” 不知萧锦玉为何会有如此一问,阿秀总有些内心惶惶不安,但也不敢多问。 最终只答“是,娘子!” 用过早饭之后,萧锦玉便去继续给萧袁氏逼其余毒了,经过一个时辰的施针治疗之后,萧袁氏才幽幽的醒转,看到萧锦玉未易容的脸,忽地就脸色大变狂燥起来,口中竟大喊着“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家阿鸾,都是因为你……我的阿鸾可是金枝玉叶,她是金枝玉叶,是你毁了她!” 萧锦玉被她一时揪住了衣襟,有些愕然。 闹了片刻后,忽然又掩面痛哭道“我的阿鸾那么美,那么好,那么善良,她为我们萧家付出了一切,你们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害她?” “都怪我,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她!” 听到声音的萧显立时就跑了进来,将她与萧锦玉分开,端坐于塌前。 “阿娘,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云隐公主费尽心思的下毒想抹去他们的记忆,萧显所遗忘的记忆是阿姐被冤枉赶出萧家,是那两名不明来客的攀谈密语,那么母亲所遗忘的又是什么呢? 看到萧显的萧袁氏忽地就冷静了下来,不禁伸手抚向了萧显的脸,喃喃道“你长得好像他啊……” 像谁?萧袁氏并没有说下去,只是眼中含满了眷恋不舍的泪水。 萧显心中更痛。 “阿娘,我是阿显,显郎,您的儿子,您不记得了吗?” 萧袁氏似乎没有听见,只是浑浑噩噩身处梦中一般,喃喃自语道 “我的儿子……都死了,一个一个的,都被害死了……大郎……二郎……三郎……是我错了……是我做错了……” 她忽地又将头埋于双手间痛哭了起来。 “母亲……” 萧显再度唤了一声,却见萧袁氏又神情呆呆不说话了,无奈之下,便唤了林妪进来伺候她饭食,与萧锦玉一同走出了房间。 “阿玉,实在抱歉,因为你长得实在太像他,母亲看见了总会……” “没有关系,若我不知韩子高之为人,我亦会为我母亲感到不值……”萧锦玉打断道。 听闻这句的萧显似有些惊讶,顿住了脚步。 “阿玉,你能原谅他,你的亲生父亲?”他问。 “能不能原谅其实不在于我,而在于我母亲,如果连母亲都原谅了他,我又有何不能释怀?”顿了一声,她道,“更何况,他亦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也是一个含冤而死身负骂名的可怜之人罢了! 念及此,萧锦玉忽地又想到了那一道圣旨,道“显舅舅,外祖母的事暂时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无论她好与不好……” “我明白,若是她好了,只怕会有更多的人想要她的命吧!” 萧显苦涩的说道。 见萧显神情似有凄凄,萧锦玉便转移话题含笑道“听说显舅舅自小便颖悟通达,博学多才,四书五经六艺皆通,阿玉还从未领教过,不如今日,阿玉便与显舅舅比试比试,首选六艺中的射术如何?” 萧显含笑没有推辞。 两人便寻了早春院后面的一大片空地作为校场,由凤凰扎好草人,摆好盾,便这般练了起来。 射艺不仅是君子六艺之一,关键时刻,还能射杀敌人保护自己,在这个文人都要配剑,四处皆是间者仇杀的乱世,学一项保命之术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萧显虽在轮椅上瘫坐了十多年,但射艺之术并没有自此荒废,故而练起来也并没有那么生疏,无论是射箭过程中所必备的姿态、礼仪还是心力、修养都堪称完美,但却少了一股凌厉。 “显舅舅,你的心不够狠!” 萧锦玉忽地说了一句。 萧显微微色变,又听她道“有时候太过仁慈,未必便是慈悲。我们萧家在前朝之时为什么会落得那样的结局,难道不是武帝萧衍太过仁慈而造成的悲哀吗?” 第074章 不能放过她 因为对候景的仁慈,所以便让这东魏反贼踩着他的仁慈一路从寿阳杀进了建康, 因为对萧家那些反叛皇子的仁慈,所以临到最后囚困建康,却没有一个他曾经宠爱纵容过的儿子赶去救驾。 萧显忽地想到萧锦玉曾经也说过“有时候对敌人的太过仁慈,却是对自己或身边人的残忍。” 所以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在将来面对敌人之时有太多的妇人之仁么? “活一命,非慈悲,活百命,亦非慈悲,普渡众生,方为慈悲!显舅舅可要记住这句话!” 萧锦玉说着,看向萧显意味深长的一笑。 这时的萧显心中大为震憾,只觉得这一句话在他脑海里回荡了良久,而事实上,在不久之后的清谈雅集上,他才完全明白萧锦玉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小娘子,外面有人找……” 嗖地一声,一支箭矢流星一般划过去,正中靶心,箭尾上翎羽晃荡。 风动吓了一跳,看着将弓弦拉至满月的萧锦玉,叹道“吓死我了,想不到小娘子你箭术还这么好啊!” 萧锦玉笑了笑,问“谁来找我?” 自从在雅诗阁闹了一场后,她的名字她的事迹已然成了这建康城中谈论最多的话题,而今日一早慕名来拜访的人便已是络绎不绝,有来交友的,来求医的,甚至想要来提亲的,都已被凤凰喝斥并拒之门外,故而当萧锦玉醒来之后,一切又平静得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对萧锦玉来说,这还是除了李谧与崔恒之外第一个来拜访她的人。 “那人自称是新安郡王,陈侍中!”风动答道。 一听到陈侍中之名,凤凰的脸色便变了,接道“卿哥哥,我出去应付一下!” 萧锦玉点头,凤凰便直接奔出了门外,看到果然是陈伯固一脸笑眯眯的摇着蒲扇,身后还有一顶宝樱丰盖珠帘半卷格外奢华的软轿,两名随从抬了一只巨大的黑箱子在院门前。 “陈侍中,你来干什么?”凤凰没好气的问。 陈伯固施了施礼,含笑客气道“伯固亦是仰慕娘子才华而来,今日不为求医,只是想送娘子一点溥礼,以此来表达伯固的惜才仰慕之意,还望娘子赏个溥面,能与伯固到秦淮河畔画舫上一游,切磋一下画艺,如何?” 他话还未完,凤凰便冷笑呸了一声 “陈侍中,你不觉得自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小子,你骂谁呢?我们郎君可是新安郡王,侍中!” 两名随从急吼吼的向前迈了一步,撸起袖子似要揍人。 陈伯固却并不怎么生气,而是道“小郎君,别误会,我和我那位从兄不一样,我只是单纯的仰慕娘子才华而已。” “谁不知道你和你那位从兄,一个爱打野鸡,一个爱挖坟,正是狗屎连稻草,狼狈为奸,我信你个鬼!” 这一句骂却是把陈伯固脸上虚伪的笑容给骂凝固了,倒不是这骂的话难听,要说嘲讽挖苦打机锋这事也算是他的长项,没必要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但“挖坟”与“狼狈为奸”这几个字却不得不引起他的重视。 他与始兴王相交甚密可不是一件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准确的说,他与陈氏皇族中哪位皇子都交好,这才是他隐藏自己身份的屏障。 始兴王爱好盗墓也不是人尽皆知之事,在这个讲究忠孝仁悌的年代,盗墓挖坟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事。 但这小子怎么会知道? “小子,你不但骂我们新安郡王,还敢骂始兴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两名侍从怒吼着就要冲上去,陈伯固忽地厉声喝止 “住手!” 正待此时,萧锦玉与萧显一并走了出来,此时的萧锦玉未易容,而是戴着幕篱,似一幅要外出的样子。 “小娘子,这是要出门?”他脸上又堆起了笑容问。 “嗯!”萧锦玉点头。 “不知娘子有何事?某许能相助一二?” 萧锦玉便道“去招几名护院,专门打狗!” 陈伯固心中一激灵,脸上笑容不减。 “哦,那这事陈某还真能帮上一二,不需要招,我送娘子几名护院如何?” “你送的敢要吗?”凤凰接道。 陈伯固讪笑不敢再言。 萧锦玉便与萧显一道径直走了出去,凤凰与风动紧跟其后。 “陈侍中还是将这些礼物抬回去吧!顺便告诉始兴王殿下,在做任何事情之前,想一想萧昀。” 陈伯固的笑容一凝,终于笑不出来了。 …… “你说什么?那小娘子说让本王做任何事情之前,想一想萧昀?” 此时的始兴王府中,陈叔陵正在欣赏着歌舞,数十名美妾正披着溥纱翩跹起舞,雪白的肌肤直是若隐若现,其中还有一名最为妖媚入骨的美姬正躺在他怀中,喝着他哺入的葡萄酒。 偶一听闻陈伯固传来的消息,直是惊得霍然起身,怀中的美姬也滚落倒地,惶惶而退。 “想一想萧昀…” 陈叔陵扯了扯嘴角“呵,萧昀现在如何了?” “听说,昨天被塞了一大颗药丸,差点没噎死,但好在现在身体大致是好些了,就是这心里好像出了问题。”陈伯固答道。 今日一早,他去看过萧昀,听疾医刘吕说,那伤口果然是渐渐愈合了,但是萧昀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十分怯弱胆小,尤其是见到女人,别说碰一下了,连看一眼都要害怕得躲起来。 “他是被男人弄成这样的,怕女人做什么?”陈叔陵十分不解。 “这……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这小娘子的意思是,我若是想对她做点什么,她就会让我如同萧昀一般雄风不振,本王是如萧昀这般胆小怯弱的人吗?” 陈叔陵不屑的冷哼道。 “王爷自然不是。” 陈伯固讪讪。 “那你怕什么,既然她这么说,那本王还偏就要对她做点什么,看她能奈我何?” 陈伯固低头听着,不答。 又听他道“本王看你请是请不来了,是不是该出你的中策了?” 陈伯固苦笑,又很不合适宜的提醒了一句“王爷你喜好盗墓这件事情,她也知道了!” “她怎么知道的?她料事如神吗?” “许是昨日王爷您说的话,被她们二人听见了。”陈伯固小心翼翼解释道。 陈叔陵的目光陡地阴沉。 “那就更加不能放过她了!” …… 萧锦玉要招护院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开,身在使馆之中的兰陵王自然也不例外的听到了消息。 “郡王,那小子骂那新安郡王与始兴王狗屎连稻草,狼狈为奸呢,这小子嘴也太利了,简直跟下刀子一样,将那陈侍中扎得无颜面对,无处可逃。” 卢煜哈哈笑着,又道,“郡王可放心,我就说那小娘子可不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直接让那陈伯固将满箱子的大礼抬回去了。” “对了,她现在在招护院,要不,我们安排两个自己人进去,为郡王近身保护她的同时,也能更快更准的得到她的消息。” 高长恭凝了凝眉,沉声回道“不必,你以为她会查不出来吗?她既然敢将这招护院的风声放出来,也就不怕有人想趁机到她身边去埋眼线。” “郡王,你如此了解她?”卢煜很是惊讶。 “那便等着看!” 第075章 借周使之手 “小娘子,你看我身体壮实,身材魁梧,一个能顶七八个,能扛能打能挑水,你就留下我吧!” “是啊!你看我,曾经也是习过武艺的,一般人可不是我的对手,我一定能保护好你和诸位小郎君、诸位小娘子。” 看到眼前两个肥头大耳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正色眯眯看着萧锦玉的男人,凤凰二话不说,就给两拳挥了出去! “卿哥哥,我看还是算了,这些人没有一个正常的,都是色胆包天的庸人,甚至有的人还想对卿哥哥图谋不轨!” 萧锦玉笑了笑,不予置否。 只要招护院的消息放了出去,那些散落的部曲总会有一些能闻风而来吧! 那个代表着谢氏徽记的特殊印记,他们应该不会忘记。 几人正沉思着,忽见远处一片喧哗,似有人在博斗,萧锦玉闻声便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就见人群包围中,正是适才来应招的两名壮汉正在对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进行攀打脚踢,而那被打的年轻人却私毫不还手,本就衣衫褴褛的身子更是被踢得伤痕累累,破烂不堪。 “住手!” 在萧锦玉的暗示下,凤凰厉喝了一声,走过去顺手卸了两人的胳膊,将他们撂倒在地。 “谁让你们在此欺压良民,还不快滚!” 两壮汉嗷嗷叫了几声,便抱着受伤的胳膊飞奔而去。 萧锦玉便见那地上的男子怀中正护着一张纸,那纸上映有特殊的印记正好映入她眼中。 “你是——” 男子抬起了头,看向她,十分戒备的摆出攻击迎战的姿势。 这模样倒是与曾经的追风很像,追风亦是她培养的其中一名部曲之一,与凌夜所擅长的剑术不同,追风擅长于追踪之术,身形极为敏捷,虽在武艺上比不上凌夜,但作为一名忠心耿耿守护主子的护卫却是绰绰有余。 前世在带领族人逃离建康的途中,追风为阻拦敌兵便与她们失散。 “你是来应招护院的么?”萧锦玉问,又含笑补充道,“你手中的这张榜文是我贴出去的!” 男子闻言,神情立时就松泄了下来,而是以好奇又疑惑的神色打量着萧锦玉。 “如你愿意,便来做我的护院吧!”说罢,萧锦玉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抿了一下唇,似迟疑了片刻,方才答道:“追风!” 萧锦玉的神情倏然一凝,若有所思的看了这名年轻的男子良久:若按她重生后二十年的时间来算,现在的追风应该也有四十岁了,而眼前的男子顶多不过二十岁,难道这是追风留下的儿子? …… 始兴王府中,看到两个壮汉鼻青脸肿的模样,似还被人卸了胳膊,陈叔陵的脸色自然极不好看。 “你们说,她嫌你们胖了,所以不要?”他问。 “是,是的!”两壮汉战战答道。 “那她喜欢什么样的?” “瘦弱的,我们见她将一个很瘦弱的小乞丐给捡回去了,说是要他来做她的护院!” “呵——”陈叔陵干笑了几声,忽地一掀桌子,厉声喝道:“那你们就赶紧给我减的跟那小乞丐一样瘦,来人,拖下去,给他们减减肥,一个时辰内,我要让他们瘦到跟坟墓里的干尸一样!” 两壮汉立时吓得双腿一软,跪倒了下去,口中还来不及喊饶命,就已被两名持刀护卫拖了下去。 “真是气死我了,连个十五岁的小姑子都对付不了。” 陈叔陵在府中来回踱了数步,忽地看向陈伯固道:“看来你说的上、中策都实施不了,请不来,本王的人也安插不进去,那就只剩最后的抢了!” “王爷,不到万不得已,我以为还是不要出此下策!”陈伯固立时阻拦道,“上次萧昀之事,徐尚书已告到了陛下那里,萧常侍与咱们的姑母云隐公主已然遭到了御史的弹骇,现在萧建已被免职在家思过去了,姑母更是被责令一个月内不得再踏出萧府半步,我们若真是去抢那小娘子,只怕会有人会去告王爷一个强抢民女之罪!” “谁告,你是说萧显吗?” 陈叔陵仍是不屑,“他若是敢告本王,本王还不能杀了他吗?” “可萧显毕竟还是兰陵萧氏之人,而且其才名远播,已是我陈朝之中最为年轻的一位名士,若杀了他,恐怕会引得天下士子不满,更何况,姑母不是没有派人去刺杀过,并没有成功。” “那你说怎么办?” 陈伯固便道:“王爷,周国使者不是也快到建康来了吗?听说这宇文护第三子宇文会也是一个极好女色的,我们何不借他人之手,来帮王爷达成此事。” 陈叔陵的兴趣立时又提了起来。 “如何借他人之手?”他问。 “只要王爷给周国使者献上那小娘子的画像,甚或画得更美如她父亲一样,我敢保证,那宇文会定能有所行动,而一旦那小娘子落到了宇文会的手中,王爷再去来一场英雄救美,岂不是更能俘获那小娘子的心,不过,王爷你可别忘了,你最终还是想将她送给兰陵王高长恭的。” “要人就行了,我要这小娘子的心做什么?” 陈叔陵不悦,转而又叹:“不过,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说起这宇文会,本王心中实是愤恨,当年我随父皇皇兄在周国为质,没少受宇文家的那帮畜生欺凌,而这宇文会便是其中之一,若是能借这一次机会挫一挫他周国使者的威风倒也不错!” …… 两日之后,北周使团到达建康,与北齐使者的悄无声息不同,北周使者的到来显得尤为声势浩荡,长长的队伍自清溪门入,绵延而来,为首的骏马上乘坐的是一位身材健硕、神情严肃、五官如同刀削般格外英气逼人的男子,很显然此人便是这次使团的首领。 而在这名男子身后,还有三位衣着华贵浑身透着世族之贵气的郎君,而这三位郎君便不同了,其中的两名还在热情的与围观的一群小姑子们招手,直引得街上女声尖叫,欢呼声一片。 “没想到这次周国派来的使者竟然是宇文护之世子宇文训,除他之外,还有卫公宇文直,宇文护第三子宇文会,以及独孤信之子独孤善。” 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凌夜看着这一众来使,对萧锦玉悄声禀报道。 “这四人性情如何?”萧锦玉问。 “因宇文护一手遮天,把持周国朝政,他的六个儿子多是残暴贪婪,乱政害民之辈,现在的周国天子宇文邕不问国事,故而对宇文护之子所干的那些事情也置之不理。不过,六子之中,这个世子宇文训性格便略显平和一些,但才能却是最为平庸的一个,三子宇文会好学聪慧,甚得宇文护器重。” 萧锦玉点头。 凌夜又道:“而这位卫国公宇文直乃是周国天子宇文邕的同母兄弟,但却极擅阴诡之计,而且为了巴结讨好宇文护,不惜甘愿附其骥尾。” “独狐善乃是北周柱国大将军独孤信次子,因其父亲的功劳,被授予骠骑大将军一职,此人性情颇有些让人看不透,不过,独孤信还有一名长子独孤罗至今还被囚于北齐为质,独狐信似乎也并未想过将这名长子接回周国长安。” “独孤信可是与宇文泰交好?”萧锦玉忽然问。 凌夜点头:“是,独孤信曾入关中,遇到故交好友宇文泰已统领贺拔岳军队,于是便自此效忠于宇文泰,不惜丢妻弃子,奔赴长安,如今他已在长安另娶并育有七子三女,所以那名弃在北齐邺城的孤独罗便也不算什么了。” 萧锦玉含笑摇头。 “孤独信重兄弟情义,必然不满于非宇文泰之子的宇文护毒杀皇帝、总揽朝政,看来孤独家与宇文护必处敌对阵营。而周国竟派这四名使者入陈,必是有备而来。” 第079章 东宫夜宴图 听陈叔陵说到颈上、手上肌肤胜雪时,宇文会也已将目光投向了萧锦玉的颈间,不禁也目露精光,但听到最后的“欺君”二字时,众人的脸色便变了,这其中也不乏有以看好戏一般的心态看着萧锦玉,唯有兰陵王与萧显眸中隐含担忧紧张,正要说什么时,萧锦玉便说话了: “抱歉以这般容貌来见诸位使君,让诸君失望了,但若说小女子欺君,却是不认,锦玉母亲枉死不过半载,父亲也亡故不过三月,礼记有曰,父母之丧,三年不改其服,是故锦玉如今还在为父为母守孝期间,子女守孝,不可穿红戴绿,不可寻欢作乐,锦玉素衣素容,又谈何欺君?” 陈叔陵脸色一沉,还要说什么,但见父皇陈顼略带训责的目光投来,只得羞恼的闭了嘴。 “你说得不错,为人子女,当尽孝道,父母之丧,应守孝三年,你没有做错,此事亦与欺君无关。”陈顼和颜悦色的说道。 “那么,敢问陛下,召民女前来,所谓何事?”萧锦玉直接问。 这时,萧显已在吴内侍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白衣翩翩的南人士子一入殿内,便也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然,这些人好奇的不仅仅是萧显的仪容风度,而是传说中瘫坐在轮椅上十多年的人如今就这般仪态从容的站在了众人面前。 陈顼的眸中亦露出变幻莫测的神情,但让人琢磨不出其意。 看到萧锦玉立于殿前,萧显立时上前向陈顼行礼:“显参见陛下!” 陈顼沉默了一瞬,方才抬手:“卿请起!” 又道,“三年前中正考核,你定为二品,朕本欲让吏部征召你为太子中庶子,辅佐东宫,可你却以身残病体为由,拒绝了吏部的征召文书,如今你身体已然康健,可还愿入仕?” 萧显略一思忖,答道:“待这一次的清谈雅集之后,若萧显之才未令陛下失望,便愿入仕,为我陈国效犬马之劳!” 这回答很是令陈顼满意,要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若是有他国君主征召,士人们可以自由选择为哪一国君主效力,而现在在齐周两国使臣面前,萧显这句话便已明确的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要的也只是这一句话而已。 “好,卿这便就坐吧,与诸君一起,一同来赏今日之美食、美酒以及美人!” 说罢,他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萧锦玉。 “你刚问朕,召你来所谓何事?朕现在便告诉你,朕听闻你极擅画,所以今日便想亲眼见见,你如何作画?” 果然,是徐陵拿走的那幅画引起了他的注意么?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而提到如何作画,陈叔陵的眼睛便亮了,他也听说过,这小娘子的一支画舞可谓天上有,地下无,也不知是不是真有那么回事? “好,我可以作画,但我要告诉在场的诸君,我的画能入人心,识人性,鉴人品,凡所相者,入我画中,皆无所遁形,诸君还想要看吗?” 萧锦玉这一说,不少人眼中都露出了质疑,但陈叔陵与宇文会却是嗤笑了起来。 “若说将画画得栩栩如生,本王倒是愿意信,但能入心,识人性,鉴人品,本王却不信,小娘子,陛下面前,可不要说大话,否则……” “住口!”陈顼忽地皱眉出言打断,又看向萧锦玉道,“请画!” “三尺张芝笔,两盒伟诞墨,七尺佐伯纸!”萧锦玉依旧要求道。 陈顼便看自己的儿子陈叔宝,下令道:“太子,如她所求,将你东宫之中最好的张芝笔、伟诞墨、佐伯纸拿来!” “是!” 太子应命,立刻便对身边的内侍吩咐了下去。 “不知小娘子打算画什么?”这时的宇文会饶有兴趣的问道。萧锦玉含笑答:“就叫:东宫夜宴图!” “东宫……夜宴图?”宇文会笑了笑,“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那我等便拭目以待?” 不一会儿,东宫内侍将萧锦玉所需要的张芝笔、伟诞墨与佐伯纸都取了来,众人就见萧锦玉双手执笔,立于七尺佐伯纸前,竟是左右手同时开工,于纸上轻快的描摹起来。 而当她执笔作画之时,坐于四周的大多数人所看的竟都不是她的画,而是她的人,仿佛她本就是画中人一般,挥笔洒墨间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潇洒飘逸之美。 唯有萧显与兰陵王的目光却是落在她的画间,但见她落笔迅速,却是极为遒劲流畅,顷刻间便有一个人影落在了她的画中,紧接着又有另一道身影落笔速成…… 原来她竟是在画这东宫之中的所有人。 萧锦玉的目光也一直冷静的照射着这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捕捉着每一个人脸上或眼中的细微变化,而坐在上首的陈顼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神情淡定意味不明。 一盏茶的功夫后,萧锦玉停笔,说道:“画已成!”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两厢座间,分别以陈叔陵以及宇文会为首的两行人竟皆站起身来遥望,就见那适才还干净洁白的佐伯纸已然成了一幅众生万象的画卷:管乐笙歌,众姬起舞,风景秀丽的古玄圃中宾客满盈,或举杯相迎,或言笑宴宴,或低眉私语,或相顾无言,竟是将每一个人都呈现在画中,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活灵活现。 这时的陈叔陵与宇文会再也笑不出来了,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的画功,别说是栩栩如生了,便是神来之笔,画能成真,我也信!”宇文直忍不住叹了一声,似发现了什么,又问,“咦,那画上好似写了一句诗,是什么?” 这时陈顼抬手示意吴侍中与另一内侍共同将那画呈了上来。 近在咫尺的看到这幅画,陈顼的神情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但由于他极会掩饰情绪,那般复杂的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旋即他便念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什么意思?” 如今太子陈叔宝虽然还没有写出“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这样的名句,但陈顼不可能不懂这句话中的深意,如此问不过是想听她如何答罢了。 “歌女不懂亡国之痛,士人亦耽于享乐,是故,强秦虎伺之下,屈子曾作离骚,便是旨在警醒世人之意!” 萧锦玉话未说完,便已有文士惊得站起身来! “小娘子,你这话是何意,是在骂我们吗?” “不敢,诸君,适才我已说过,我的画能入心,见性,鉴人品,既然是诸君想要看我的画,如今我的画已成,诸君又有何不满呢?” 那文士气得脸红脖子粗,陈顼便抬手示意他坐下,道:“卿莫激动,朕既允她作此画,那便由她自由发挥,况且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当年侯景之乱时,多少士人死于其屠刀之下,名士庾信驻守朱雀航时,闻侯景兵到来,更是丢盔弃甲,不战而逃,当年若不是朕的皇伯父率三千士卒勤王,诛杀候景,这建康城、或是我陈国焉能有今日啊?” “是,陛下,武帝护我南地子民,功勋卓著,自当名垂千史!”有文士已开始附合吹捧起来。 “这小娘子所言,也甚是在理,甚是在理。” 有了陈顼这一番话,众人皆不敢言,便连周国使臣也尽皆沉默下来,高长恭更是沉思不语。 但陈顼的这一番话无疑也是对这些使臣说的,这是在告诉他们,陈国如今虽然只有巴掌大一块地,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如庾信这样的名士一般没有骨气,陈氏族中有的是骁勇善战之辈! 如今便连一个小姑子也能说出“屈子著离骚,旨在警醒世人之意”这样的话,陈顼更觉正中下怀,正好拿这小姑子的话来打脸在座的耽于享乐之人。 “既如此,我的画已完成,民女是否可以走了?”这时的萧锦玉问道。 陈顼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却道:“宴会至此,诸卿皆可散去了,不过,你,萧锦玉,留下!” 萧显骇然起身,喊了声:“陛下!” 陈顼抬手截断了他的话,说道: “萧氏显郎请放心,朕留下她,并不是要为难她,而是有话要问。” 第080章 陈顼的试探 毕竟是陈国皇帝所下的逐客令,所以即便有的人不情愿,也不得不离席散去。 宇文会、宇文直等四名周国使臣速速离开了东宫,坐上马车之后,宇文会便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这陈国的皇帝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这次来东宫,是借那小娘子来敲打我们的吧,话中缕缕带着弦外之音!” “毕竟是一国之君,怎么还可能跟以前的质子一样,不过,这陈帝倒是隐藏得极深,父亲大概猜错了,陈国的新帝不似懦弱无能的昏君,倒是个身藏不露的老狐狸。” 世子宇文训沉声道,语气中颇有些忧虑。 宇文直却不以为然,极为不屑的一笑。 “这陈国的皇帝如何,我不关心,不过,陈叔陵有意掉落一幅画像,引我们所见的这位小娘子倒是真的不一般。虽不知其真容如何,但我观她肌肤胜雪,体态娉婷,骨子里就流露着世家大族中的那种婉约风流之态,想必是个可人的。” 说到美人,宇文会的兴趣陡地大增。 “你也觉得这小娘子有意掩藏了容貌?难不成她真有陈叔陵那幅画像上那么美?” “有没有,待以后有机会一探便知!” 说到这里,宇文直又叹息了一声,“就怕高长恭那小子早已捷足先登,今日东宫宴会,我观他似乎十分紧张这位小娘子,而这小娘子据说本就与她母亲一起在北齐之地生活了十五年,莫不是早在北齐之时,便与高长恭……” 话未说完,便已被打断,宇文会嗤笑了一声。 “这你就想错了,今日我仔细观察过,那小娘子分明就还是个处子之身……” 话至此,一直静立一旁的孤独善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打断道:“诸位,我们来陈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个擅画的小娘子而已,亦非他人之伎妾,怎可随意辱之?” 宇文会不自禁的笑了,诧异的看向独孤善。 “你这闷葫芦,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怎么,你也心疼起那小娘子来了,但你是不是还说漏了一点,她不仅擅画,还会医术,乃是一个能让瘫痪了十多年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的人站起来的神医!” 擅画的确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博个才女之名,但若是能延长人寿命起死回生的神医,那就不一样了。 独孤善想的却不是这一点,而是颇有些疑惑的问: “她说她的画能入人心,识人性,鉴人品,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什么意思?” …… “你说,你的画能入人心,识人性,鉴人品,是什么意思?”东宫之中一处空旷的殿内,陈顼也看着萧锦玉问。 萧锦玉冷冷的看向陈顼,忽地弯唇一笑。 “陛下若能仔细看我画的这幅画,当明白其中之意!”她道。 陈顼不是看不懂,而是看到画中周使看齐使的眼神,以及陈叔陵看陈叔宝的眼神,那种用春秋笔法描绘出来的意境实在是太引人深思了,不得不让人多想。 不过,他还是不信,又问:“你今日不过是与周使见过一面,便真的能对他们的性情了如指掌?” 萧锦玉再次一笑。 “陛下,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的画到底能不能识人性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看怎么想,陛下若信,它便存在,若不信,那就交给天定,日后自见分晓,不是吗?” 陈顼忽地一怔,竟觉这少女的浅笑中略带讥诮。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地摆手,说道:“好,你可以回去了!” 萧锦玉抬手施了一礼,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大殿外走去。 走了大约五六步后,身后忽地传来一声: “谢、玉、卿!” 萧锦玉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那个声音似失望的叹了口气,又喊道:“萧锦玉!” 萧锦玉的脚步这才一顿,问: “陛下唤我何事?”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身后传来一声: “你很像我曾经的一个故人!” 说罢,他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般的说道:“很像,以至于朕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她又重回人世间了,你说,人真的会有来世吗?” 萧锦玉没有回答。 他又自顾自的继续道,“有时候朕想起来也会后悔,但当初却是真的别无选择,倘若她没有死在我的手里,也许结局会比死更为可怕,她是谢氏贵女,有她的骄傲和自尊,我知道她定然不愿去承受仇人的折辱,那么我便成全她的骄傲,让她冰清玉洁的死去,甚至没有任何痛苦……” “之后,我给她报了仇,我想她在九泉之下定然是高兴的,毕竟朕做到了,做到了她想要看到的百姓安乐,山河永固!” “这是她的理想,也是朕的理想,你说,她看到如今的陈国,如今逐渐民富国强起来的陈国,她应该也会开心的吧?” 说到这里,他似乎等待着萧锦玉的一个回答。 然而过了良久,萧锦玉才回了一句:“民女不懂陛下在说什么,又为何要说给我听,但如果陛下的话已说完,民女便告退了!” 这次陈顼没有再阻拦她,萧锦玉便径直走了大殿,穿过后花园,走出东宫。 萧显与凤凰已在外等了很久了,见到萧锦玉在内侍的引领下从东宫走出来,便立时迎了上去。 “怎么样?陛下他……” 见萧显目光忧凄,凤凰眼含愠怒,萧锦玉微微一笑,摇头道:“没什么,陛下不过是问我的画如何能入人心,识人性,鉴人品?” “那你怎么答?” 或者说你是如何做到的?如何能做到仅在一盏茶的时间内,便将东宫之中满座宾客的所思所想都尽现于画中? 那样传神的一幅画啊!细微到每一个人的动作、表情以及眼神,细微到皇帝唇角边那一丝莫测沉深的笑,甚至是始兴王眼中的狠戾妒忌,宇文直眸中的波诡云谲。 “看来显舅舅有认真看我那幅画。”萧锦玉笑道,“显舅舅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会看相,看人眼神,分析时势,不难得出结论,但关键是有人信!” 她相信陈顼不是一个信天命的人,所以哪怕是在他心中种下一粒怀疑的种子,那便也足够了。 “阿玉,你实是与常人不一般,今日便连显舅舅我都大开眼界了!” 萧显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萧锦玉便是一笑,三人便登上马车往涧西胡同的方向驶去了。 吴内侍匆匆赶回了大殿,但见陈顼还若有所疑的站在殿中,便躬身赶上来问: “陛下,那小娘子走了,现在回宫么?” 陈顼忽地摇头苦笑。 “朕真是糊涂了,竟然还相信佛法里所说的轮回,人若死了便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吧!” 叹完,他又将那幅东宫夜宴图拿出来仔细瞧了起来,瞧着瞧着,脸色陡变,突地沉声下令道, “找个人去查查,看看始兴王最近都在做什么?” “是!” “另外,传朕旨意给毛喜,让他派人去密切关注周国使者的一举一动!” “是!” 第081章 兰陵王约见 回到涧西胡同的萧府时已是晚间时分,正是月圆之夜,一轮银盘悬于夜空,无边清辉落下,小院深深如笼华纱。 萧锦玉与萧显、凤凰一同下了马车,正要入院时,凤凰陡地厉喝了一声:“谁?” 就见一道人影嗖地一下从树影幢幢的暗处跳出,高喊道:“小娘子,是我,我我我!” 萧锦玉借着月光望去,见来人又是那兰陵王身边的护卫。 “小娘子,其实我真名叫卢煜,你以后叫我阿煜就好,我这次来,是代我家主子兰陵王来的,我家主子想见你一面,可否?” 小侍卫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欺许的望着她,显得十分真诚。 “不行,这么晚了,你主子找我卿哥哥做什么?” 凤凰不乐意了,因为对高家人的仇恨,连同着对这兰陵王也没什么好感。 “凤凰——” 这时,萧锦玉伸手拦住了他,看向卢煜道,“可以,他在何处?” 卢煜心中一喜,脸上立即绽开了笑容。 “他就在附近,我这就带小娘子去!” 正要走,凤凰却拉住了萧锦玉。 “卿哥哥——” “无事,凤凰,你忘了,他是我们的恩人,以兰陵王殿下的为人,我相信他不会害我的。” “让她去吧!我也愿意信兰陵王的为人!” 这时的萧显也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凤凰才低下声音道了声: “好。” 虽然说好,但萧显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个男孩子情绪的低沉失落。。 待萧锦玉随卢煜走后,凤凰也并没有入院,而是攀上了屋檐,迅速跟了上去。 …… 卢煜并没有带着萧锦玉走多远,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很快便见到一处可尉为奇观的泉潭,潭边合欢花如蝴蝶一般首尾相连,夜风之中徐徐飘落,又振翅而飞。 兰陵王此刻便站在这潭水边,月光笼罩下,粉色合欢花的绒毛如红樱一般的落了他一身。 此时的他没有再戴帏帽,那般堪与日月争辉的容颜于静谧的月色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力,尤其他的神情还是那般恬淡,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萧锦玉感觉到自己的心再次加速跳动起来,这种带着一丝感激又夹杂着一丝愧疚抑或是一丝遗憾的情绪令得她一时竟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她知道这又是原主本能的反应在影响她了。 暗自抚了抚胸口,尽量压制住这种五味杂陈如翻江倒海般的情绪,萧锦玉抬头看向了他。 “兰陵王殿下可是因为今日的那幅画而来?”她开口便问。 高长恭微愕,旋即含笑点头:“不错,正是为此画而来。”他慢慢踱步,说道,“第一次见女郎作画,乃雅诗阁中的一幅春色图,是为在画上留下陆晟等人的笔迹以作为证据,而今日见女郎作画,乃是一幅东宫夜宴图,又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来警醒世人, 女郎每一次作画,都隐藏深意,亦让长恭叹为观止!” 他说着,人已渐渐走到她面前,唇角笑意更深更浓。 紧接着,他看着她,不急不徐的问道:“不知女郎可愿告知,今日这幅东宫夜宴图又是何意?女郎的画真的可入心?识人性?” 萧锦玉便笑道:“郡王会想到来问我,应是猜到了什么?” 高长恭闻言又是哈哈一笑。 “女郎实是太聪慧,真是一点也瞒不住。”顿了一声,他看向她继续道,“不错,从你的画中,我看到了始兴王的贪婪与妒忌,东宫文士们的虚伪与猜忌,周国使臣的阴诡与算计,还有你那位同族舅舅萧氏显郎的披天澄澈,以及陛下的冷静与怀疑……” 说完,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乎就等待着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郡王是懂画之人,看得一点也不错,确是如此!”萧锦玉笑道。兰陵王亦是一笑,他再次踱了一步,朝她靠近,直到萧锦玉已感受到他修长伟岸的身躯所强压而来的气息。 “那么,你又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看出在座所有人的心思呢?” 他问话的语气并不逼人,反而因音色动听,而显得格外温柔而小心。 萧锦玉不得不承认,在这样一个音容皆美举世无双的男人攻势下,她很难拒绝去回答他的问题。 “郡王可知,识鉴看人有时并非用眼,而在于用心,而同一件事情,每个人的观感与所想又有不同,就比如郡王能从阿玉的画中看到这许多人许多面,而他人却未必……” 说到这里,萧锦玉也抬眼望向兰陵王,正色道: “阿玉只是大胆猜测了一下,倘若如兰陵王这般身份的人,若不幸在陈国之地身殒,势必会引起两国之战,是也?” 她这一问,立时吓得一旁站着的卢煜大惊失色。 “小娘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卢煜差点跑过捂上她的嘴。 兰陵王并没有太过吃惊,而是拦住了卢煜,一瞬不瞬的看着萧锦玉的眼睛。 虽然她此刻易容的一张脸因显得憔悴而极为普通,可是这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如墨玉一般,如此澄澈,如此潋滟而幽清,仿若一道月光直是照射进人心里。 “我所说的你的身份并不是指你郡王的身份,甚至你一个郡王若是死了,你们齐国的那位君主恐怕根本不会在意,而我所指的身份仅仅是因为你是兰陵王,一个为国护民在军中享有威望的兰陵王。” 停顿一刻,她眸光嗔嗔的说道: “所以,高长恭,不管我的猜测对不对,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倘若日后你有所求,亦可随时来找我!” 她说完,便施礼离去! 而兰陵王却怔在了当场,直过了好一会儿后,在卢煜又惊又喜的低咕声中才倏然清醒。 “郡王,那小娘子说什么,她说以后你要是有所求,可随时来找她!郡王,你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找她了,不用再偷偷派人来了!” 高长恭抿了抿唇,过了好半响,忽地叹道:“原来她画这幅画本就为了提醒我这件事啊!” “郡王说什么?” 卢煜似是不解。 高长恭摇了摇头:“没什么,回去吧!这段时间加强守备,以防敌袭!” …… 夜色之中魅影幢幢,待兰陵王一走,萧锦玉便已感觉到了隐藏在这夜幕之下的危险气息,似乎有人正在向她靠近,而就在她手持银针准备转身对准来人时,凤凰忽地从空而降,将两名黑衣人狠狠的踢倒在地。 “是谁派你们来的?” 将其中一名黑衣人脸上的蒙布扯开,凤凰厉声问。 那人吓得赶紧爬起来,是个皮肤白净的年轻男子,脸上的表情又是惊慌又是腼腆。 “小郎君,我们不是什么恶人,就是好奇小娘子到底长什么样?所以才偷偷来瞧的。” “你这话骗鬼都不信吧?”凤凰冷声斥道,同时用匕首压住了男子的脖子,“说实话,谁派你们来的,否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好,我说我说!”年轻男子很快便屈服,“是始兴王殿下,想让小娘子到王府里一游……” “啪”的一声,话未落,脸上已是火辣辣的痛。 凤凰再抬上一脚踩在了男子的脸上,冷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王爷,若再有下次,我会提着你们的人头去王府见!” “是是!” 两名男子连滚带爬的跑了。 “卿哥哥,这个始兴王……” 凤凰很是气愤,不料萧锦玉打断道: “不是他派来的,这两个人虽说着建康话,可是还是能听得出来口音并不纯正,而且他们虽是汉人打扮,但明显有鲜卑人特征。” 停顿了一刻,又道,“应该是周国使者所派来的。” 第079章 东宫夜宴图 听陈叔陵说到颈上、手上肌肤胜雪时,宇文会也已将目光投向了萧锦玉的颈间,不禁也目露精光,但听到最后的“欺君”二字时,众人的脸色便变了,这其中也不乏有以看好戏一般的心态看着萧锦玉,唯有兰陵王与萧显眸中隐含紧张,正要说什么时,萧锦玉便说话了 “抱歉以这般容貌来见诸位使君,让诸君失望了,但若说小女子欺君,却是不认,锦玉母亲枉死不过半载,父亲也亡故不过三月,礼记有曰,父母之丧,三年不改其服,是故锦玉如今还在为父为母守孝期间,子女守孝,不可穿红戴绿,不可寻欢作乐,锦玉素衣素容,又谈何欺君?” 陈叔陵脸色一沉,还要说什么,但见父皇陈顼略带训责的目光投来,只得羞恼的闭了嘴。 “你说得不错,为人子女,当尽孝道,父母之丧,应守孝三年,你没有做错,此事亦与欺君无关。”陈顼和颜悦色的说道。 “那么,敢问陛下,召民女前来,所谓何事?”萧锦玉直接问。 这时,萧显已在吴内侍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白衣翩翩的南人士子一入殿内,便也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然,这些人好奇的不仅仅是萧显的仪容风度,而是传说中瘫坐在轮椅上十多年的人如今就这般仪态从容的站在了众人面前。 陈顼的眸中亦露出变幻莫测的神情,但让人琢磨不出其意。 看到萧锦玉立于殿前,萧显立时上前向陈顼行礼“显参见陛下!” 陈顼沉默了一瞬,方才抬手“卿请起!” 又道,“三年前中正考核,你定为二品,朕本欲让吏部征召你为太子中庶子,辅佐东宫,可你却以身残病体为由,拒绝了吏部的征召文书,如今你身体已然康健,可还愿入仕?” 萧显略一思忖,答道“待这一次的清谈雅集之后,若萧显之才未令陛下失望,便愿入仕,为我陈国效犬马之劳!” 这回答很是令陈顼满意,要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若是有他国君主征召,士人们可以自由选择为哪一国君主效力,而现在在齐周两国使臣面前,萧显这句话便已明确的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要的也只是这一句话而已。 “好,卿这便就坐吧,与诸君一起,一同来赏今日之美食、美酒以及美人!” 说罢,他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萧锦玉。 “你刚问朕,召你来所谓何事?朕现在便告诉你,朕听闻你极擅画,所以今日便想亲眼见见,你如何作画?” 果然,是徐陵拿走的那幅画引起了他的注意么?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而提到如何作画,陈叔陵的眼睛便亮了,他也听说过,这小娘子的一支画舞可谓天上有,地下无,也不知是不是真有那么回事? “好,我可以作画,但我要告诉在场的诸君,我的画能入人心,识人性,鉴人品,凡所相者,入我画中,皆无所遁形,诸君还想要看吗?” 萧锦玉这一说,不少人眼中都露出了质疑,但陈叔陵与宇文会却是嗤笑了起来。 “若说将画画得栩栩如生,本王倒是愿意信,但能入心,识人性,鉴人品,本王却不信,小娘子,陛下面前,可不要说大话,否则……” “住口!”陈顼忽地皱眉出言打断,又看向萧锦玉道,“请画!” “三尺张芝笔,两盒伟诞墨,七尺佐伯纸!”萧锦玉依旧要求道。 陈顼便看自己的儿子陈叔宝,下令道“太子,如她所求,将你东宫之中最好的张芝笔、伟诞墨、佐伯纸拿来!” “是!” 太子应命,立刻便对身边的内侍吩咐了下去。 “不知小娘子打算画什么?”这时的宇文会饶有兴趣的问道。 萧锦玉含笑答“就叫东宫夜宴图!” “东宫……夜宴图?”宇文会笑了笑,“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那我等便拭目以待?” 不一会儿,东宫内侍将萧锦玉所需要的张芝笔、伟诞墨与佐伯纸都取了来,众人就见萧锦玉双手执笔,立于七尺佐伯纸前,竟是左右手同时开工,于纸上轻快的描摹起来。 而当她执笔作画之时,坐于四周的大多数人所看的竟都不是她的画,而是她的人,仿佛她本就是画中人一般,挥笔洒墨间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潇洒飘逸之美。 唯有萧显与兰陵王的目光却是落在她的画间,但见她落笔迅速,却是极为遒劲流畅,顷刻间便有一个人影落在了她的画中,紧接着又有另一道身影落笔速成…… 原来她竟是在画这东宫之中的所有人。 萧锦玉的目光也一直冷静的照射着这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捕捉着每一个人脸上或眼中的细微变化,而坐在上首的陈顼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神情淡定意味不明。 一盏茶的功夫后,萧锦玉停笔,说道“画已成!”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两厢座间,分别以陈叔陵以及宇文会为首的两行人竟皆站起身来遥望,就见那适才还干净洁白的佐伯纸已然成了一幅众生万象的画卷管乐笙歌,众姬起舞,风景秀丽的古玄圃中宾客满盈,或举杯相迎,或言笑宴宴,或低眉私语,或相顾无言,竟是将每一个人都呈现在画中,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活灵活现。 这时的陈叔陵与宇文会再也笑不出来了,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的画功,别说是栩栩如生了,便是神来之笔,画能成真,我也信!”宇文直忍不住叹了一声,似发现了什么,又问,“咦,那画上好似写了一句诗,是什么?” 这时陈顼抬手示意吴侍中与另一内侍共同将那画呈了上来。 近在咫尺的看到这幅画,陈顼的神情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但由于他极会掩饰情绪,那般复杂的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旋即他便念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什么意思?” 如今虽然太子陈叔宝还没有写出“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这样的名句,但陈顼不可能不懂这句话中的深意,如此问不过是想听她如何答罢了。 “歌女不懂亡国之痛,士人亦耽于享乐,是故,强秦虎伺之下,屈子曾作离骚,便是旨在警醒世人之意!” 萧锦玉话未说完,便已有文士惊得站起身来! “小娘子,你这话是何意,是在骂我们吗?” “不敢,诸君,适才我已说过,我的画能入心,见性,鉴人品,既然是诸君想要看我的画,如今我的画已成,诸君又有何不满呢?” 那文士气得脸红脖子粗,陈顼便抬手示意他坐下,道“卿莫激动,朕既允她作此画,那便由她自由发挥,况且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当年候景之乱时,多少士人死于其屠刀之下,名士庾信驻守朱雀航时,闻侯景兵到来,更是丢盔弃甲,不战而逃,当年若不是朕的皇伯父率三千士卒勤王,诛杀候景,这建康城、或是我陈国焉能有今日啊?” “是,陛下,武帝护我南地子民,功勋卓著,自当名垂千史!”有文士已开始附合吹捧起来。 “这小娘子所言,也甚是在理,甚是在理。” 有了陈顼这一番话,众人皆不敢言,便连周国使臣也尽皆沉默下来,高长恭更是沉思不语。 但陈顼的这一番话无疑也是对这些使臣说的,这是在告诉他们,陈国如今虽然只有巴掌大一块地,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如庾信这样的名士一般没有骨气,陈氏族中有的是骁勇善战之辈! 如今便连一个小姑子也能说出“屈子著离骚,旨在警醒世人之意”这样的话,陈顼更觉正中下怀,正好拿这小姑子的话来打脸在座的耽于享乐之人。 “既如此,我的画已完成,民女是否可以走了?”这时的萧锦玉问道。 陈顼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却道“宴会至此,诸卿皆可散去了,不过,你,萧锦玉,留下!” 萧显骇然起身,喊了声“陛下!” 陈顼抬手截断了他的话,说道 “萧氏显郎请放心,朕留下她,并不是要为难她,而是有话要问。” 第080章 陈顼的试探 毕竟是陈国皇帝所下的逐客令,所以即便有的人不情愿,也不得不离席散去。 宇文会、宇文直等四名周国使臣速速离开了东宫,坐上马车之后,宇文会便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这陈国的皇帝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这次来东宫,是借那小娘子来敲打我们的吧,话中缕缕带着弦外之音!” “毕竟是一国之君,怎么还可能跟以前的质子一样,不过,这陈帝倒是隐藏得极深,父亲大概猜错了,陈国的新帝不似懦弱无能的昏君,倒是个身藏不露的老狐狸。” 世子宇文训沉声道,语气中颇有些忧虑。 宇文直却不以为然,极为不屑的一笑。 “这陈国的皇帝如何,我不关心,不过,陈叔陵有意掉落一幅画像,引我们所见的这位小娘子倒是真的不一般。虽不知其真容如何,但我观她肌肤胜雪,体态娉婷,骨子里就流露着世家大族中的那种婉约风流之态,想必是个可人的。” 说到美人,宇文会的兴趣陡地大增。 “你也觉得这小娘子有意掩藏了容貌?难不成她真有陈叔陵那幅画像上那么美?” “有没有,待以后有机会一探便知!” 说到这里,宇文直又叹息了一声,“就怕高长恭那小子早已捷足先登,今日东宫宴会,我观他似乎十分紧张这位小娘子,而这小娘子据说本就与她母亲一起在北齐之地生活了十五年,莫不是早在北齐之时,便与高长恭……” 话未说完,便已被打断,宇文会嗤笑了一声。 “这你就想错了,今日我仔细观察过,那小娘子分明就还是个处子之身……” 话至此,一直静立一旁的孤独善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打断道“诸位,我们来陈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个擅画的小娘子而已,亦非他人之伎妾,怎可随意辱之?” 宇文会不自禁的笑了,诧异的看向独孤善。 “你这闷葫芦,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怎么,你也心疼起那小娘子来了,但你是不是还说漏了一点,她不仅擅画,还会医术,乃是一个能让瘫痪了十多年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的人站起来的神医!” 擅画的确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博个才女之名,但若是能延长人寿命起死回生的神医,那就不得了了。 独孤善想的却不是这一点,而是颇有些疑惑的问 “她说她的画能入人心,识人性,鉴人品,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什么意思?” …… “你说,你的画能入人心,识人性,鉴人品,是什么意思?”东宫之中一处空旷的殿内,陈顼也看着萧锦玉问。 萧锦玉冷冷的看向陈顼,忽地弯唇一笑。 “陛下若能仔细看我画的这幅画,当明白其中之意!”她道。 陈顼不是看不懂,而是看到画中周使看齐使的眼神,以及陈叔陵看陈叔宝的眼神,那种用春秋笔法描绘出来的意境实在是太引人深思了,不得不让人多想。 不过,他还是不信,又问“你今日不过是与周使见过一面,便真的能对他们的性情了如指掌?” 萧锦玉再次一笑。 “陛下,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的画到底能不能识人性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看怎么想,陛下若信,他便存在,若不信,那就交给天定,日后自见分晓,不是吗?” 陈顼忽地一怔,竟觉这少女的浅笑中略带讥诮。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地摆手,说道“好,你可以回去了!” 萧锦玉抬手施了一礼,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大殿外走去。 走了大约五六步后,身后忽地传来一声 “谢、玉、卿!” 萧锦玉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那个声音似失望的叹了口气,又喊道“萧锦玉!” 萧锦玉的脚步这才一顿,问 “陛下唤我何事?”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身后传来一声 “你很像我曾经的一个故人!” 说罢,他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般的说道“很像,以致于朕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她又重回人世间了,你说,人真的会有来世吗?” 萧锦玉没有回答。 他又自顾自的继续道,“有时候朕想起来也会后悔,但当初却是真的别无选择,倘若她没有死在我的手里,也许结局会比死更为可怕,她是谢氏贵女,有她的骄傲和自尊,我知道她定然不愿去承受仇人的折辱,那么我便成全她的骄傲,让她冰清玉洁的死去,甚至没有任何痛苦……” “之后,我给她报了仇,我想她在九泉之下定然是高兴的,毕竟朕做到了,做到了她想要看到的百姓安乐,山河永固!” “这是她的理想,也是朕的理想,你说,她看到如今的陈国,如今逐渐民富国强起来的陈国,她应该也会开心的吧?” 说到这里,他似乎等待着萧锦玉的一个回答。 然而过了良久,萧锦玉才回了一句“民女不懂陛下在说什么,又为何要说给我听,但如果陛下的话已说完,民女便告退了!” 这次陈顼没有再阻拦她,萧锦玉便径直走了大殿,穿过后花园,走出东宫。 萧显与凤凰已在外等了很久了,见到萧锦玉在内侍的引领下从东宫走出来,便立时迎了上去。 “怎么样?陛下他……” 见萧显目光忧凄,凤凰眼含愠怒,萧锦玉微微一笑,摇头道“没什么,陛下不过是问我的画如何能入人心,识人性,鉴人品?” “那你怎么答?” 或者说你是如何做到的?如何能做到仅在一盏茶的时间内,便将东宫之中满座宾客的所思所想都尽现于画中? 那样传神的一幅画啊!细微到每一个人的动作、表情以及眼神,细微到皇帝唇角边那一丝莫测沉深的笑,甚至是始兴王眼中的狠戾妒忌,宇文直眸中的波诡云谲。 “看来显舅舅有认真看我那幅画。”萧锦玉笑道,“显舅舅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会看相,看人眼神,分析时势,不难得出结论,但关键是有人信!” 她相信陈顼不是一个信天命的人,所以哪怕是在他心中种下一粒怀疑的种子,那便也足够了。 “阿玉,你实是与常人不一般,今日便连显舅舅我都大开眼界了!” 萧显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萧锦玉便是一笑,三人便登上马车往涧西胡同的方向驶去了。 吴内侍匆匆赶回了大殿,但见陈顼还若有所疑的站在殿中,便躬身赶上来问 “陛下,那小娘子走了,现在回宫么?” 陈顼忽地摇头苦笑。 “朕真是糊涂了,竟然还相信佛法里所说的轮回,人若死了便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吧!” 叹完,他又将那幅东宫夜宴图拿出来仔细瞧了起来,瞧着瞧着,脸色陡变,突地沉声下令道, “找个人去查查,看看始兴王最近都在做什么?” “是!” “另外,传朕旨意给毛喜,让他派人去密切关注周国使者的一举一动!” “是!” 第081章 兰陵王约见 回到涧西胡同的萧府时已是晚间时分,正是月圆之夜,一轮银盘悬于夜空,无边清辉落下,小院深深如笼华纱。 萧锦玉与萧显、凤凰一同下了马车,正要入院时,凤凰陡地厉喝了一声“谁?” 就见一道人影嗖地一下从树影幢幢的暗处跳出,高喊道“小娘子,是我,我我我!” 萧锦玉借着月光望去,见来人又是那兰陵王身边的护卫。 “小娘子,其实我真名叫卢煜,你以后叫我阿煜就好,我这次来,是代我家主子兰陵王来的,我家主子想见你一面,可否?” 小侍卫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欺许的望着她,显得十分真诚。 “不行,这么晚了,你主子找我卿哥哥做什么?” 凤凰不乐意了,因为对高家人的仇恨,连同着对这兰陵王也没什么好感。 “凤凰——” 这时,萧锦玉伸手拦住了他,看向卢煜道,“可以,他在何处?” 卢煜心中一喜,脸上立即绽开了笑容。 “他就在附近,我这就带小娘子去!” 正要走,凤凰却拉住了萧锦玉。 “卿哥哥——” “无事,凤凰,你忘了,他是我们的恩人,以兰陵王殿下的为人,我相信他不会害我的。” “让她去吧!我也愿意信兰陵王的为人!” 这时的萧显也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凤凰才低下声音道了声 “好。” 虽然说好,但萧显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个男孩子情绪的低沉失落。。 待萧锦玉随卢煜走后,凤凰也并没有入院,而是攀上了屋檐,迅速跟了上去。 …… 卢煜并没有带着萧锦玉走多远,穿过一条林荫小道,很快便见到一处可尉为奇观的泉潭,潭边合欢花如蝴蝶一般首尾相连,夜风之中徐徐飘落,又振翅而飞。 兰陵王此刻便站在这潭水边,月光笼罩下,粉色合欢花的绒毛如红樱一般的落了他一身。 此时的他没有再戴帏帽,那般堪与日月争辉的容颜于静谧的月色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力,尤其他的神情还是那般恬淡,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萧锦玉感觉到自己的心再次加速跳动起来,这种带着一丝感激又夹杂着一丝愧疚抑或是一丝遗憾的情绪令得她一时竟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她知道这又是原主本能的反应在影响她了。 暗自抚了抚胸口,尽量压制住这种五味杂陈如翻江倒海般的情绪,萧锦玉抬头看向了他。 “兰陵王殿下可是因为今日的那幅画而来?”她开口便问。 高长恭微愕,旋即含笑点头“不错,正是为此画而来。”他慢慢踱步,说道,“第一次见女郎作画,乃雅诗阁中的一幅春色图,是为在画上留下陆晟等人的笔迹以作为证据,而今日见女郎作画,乃是一幅东宫夜宴图,又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来警醒世人, 女郎每一次作画,都隐藏深意,亦让长恭叹为观止!” 他说着,人已渐渐走到她面前,唇角笑意更深更浓。 紧接着,他看着她,不急不徐的问道“不知女郎可愿告知,今日这幅东宫夜宴图又是何意?女郎的画真的可入心?识人性?” 萧锦玉便笑道“郡王会想到来问我,应是猜到了什么?” 高长恭闻言又是哈哈一笑。 “女郎实是太聪慧,真是一点也瞒不住。”顿了一声,他看向她继续道,“不错,从你的画中,我看到了始兴王的贪婪与妒忌,东宫文士们的虚伪与猜忌,周国使臣的阴诡与算计,还有你那位同族舅舅萧氏显郎的披天澄澈,以及陛下的冷静与怀疑……” 说完,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乎就等待着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郡王是懂画之人,看得一点也不错,确是如此!”萧锦玉笑道。 兰陵王亦是一笑,他再次踱了一步,朝她靠近,直到萧锦玉已感受到他修长伟岸的身躯所强压而来的气息。 “那么,你又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看出在座所有人的心思呢?” 他问话的语气并不逼人,反而因音色动听,而显得格外温柔而小心。 萧锦玉不得不承认,在这样一个音容皆美举世无双的男人攻势下,她很难拒绝去回答他的问题。 “郡王可知,识鉴看人有时并非用眼,而在于用心,而同一件事情,每个人的观感与所想又有不同,就比如郡王能从阿玉的画中看到这许多人许多面,而他人却未必……” 说到这里,萧锦玉也抬眼望向兰陵王,正色道 “阿玉只是大胆猜测了一下,倘若如兰陵王这般身份的人,若不幸在陈国之地身殒,势必会引起两国之战,是也?” 她这一问,立时吓得一旁站着的卢煜大惊失色。 “小娘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卢煜差点跑过捂上她的嘴。 兰陵王并没有太过吃惊,而是拦住了卢煜,一瞬不瞬的看着萧锦玉的眼睛。 虽然她此刻易容的一张脸因显得憔悴而极为普通,可是这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如墨玉一般,如此澄澈,如此潋滟而幽清,仿若一道月光直是照射进人心里。 “我所说的你的身份并不是指你郡王的身份,甚至你一个郡王若是死了,你们齐国的那位君主恐怕根本不会在意,而我所指的身份仅仅是因为你是兰陵王,一个为国护民在军中享有威望的兰陵王。” 停顿一刻,她眸光嗔嗔的说道 “所以,高长恭,不管我的猜测对不对,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倘若日后你有所求,亦可随时来找我!” 她说完,便施礼离去! 而兰陵王却怔在了当场,直过了好一会儿后,在卢煜又惊又喜的低咕声中才倏然清醒。 “郡王,那小娘子说什么,她说以后你要是有所求,可随时来找她!郡王,你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找她了,不用再偷偷派人来了!” 高长恭抿了抿唇,过了好半响,忽地叹道“原来她画这幅画本就为了提醒我这件事啊!” “郡王说什么?” 卢煜似是不解。 高长恭摇了摇头“没什么,回去吧!这段时间加强守备,以防敌袭!” …… 夜色之中魅影幢幢,待兰陵王一走,萧锦玉便已感觉到了隐藏在这夜幕之下的危险气息,似乎有人正在向她靠近,而就在她手持银针准备转身对准来人时,凤凰忽地从空而降,将两名黑衣人狠狠的踢倒在地。 “是谁派你们来的?” 将其中一名黑衣人脸上的蒙布扯开,凤凰厉声问。 那人吓得赶紧爬起来,是个皮肤白净的年轻男子,脸上的表情又是惊慌又是腼腆。 “小郎君,我们不是什么恶人,就是好奇小娘子到底长什么样?所以才偷偷来瞧的。” “你这话骗鬼都不信吧?”凤凰冷声斥道,同时用匕首压住了男子的脖子,“说实话,谁派你们来的,否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好,我说我说!”年轻男子很快便屈服,“是始兴王殿下,想让小娘子到王府里一游……” “啪”的一声,话未落,脸上已是火辣辣的痛。 凤凰再抬上一脚踩在了男子的脸上,冷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王爷,若再有下次,我会提着你们的人头去王府见!” “是是!” 两名男子连滚带爬的跑了。 “卿哥哥,这个始兴王……” 凤凰很是气愤,不料萧锦玉打断道 “不是他派来的,这两个人虽说着建康话,可是还是能听得出来口音并不纯正,而且他们虽是汉人打扮,但明显有鲜卑人特征。” 停顿了一刻,又道,“应该是周国使者所派来的。” 第082章 她和他的前世 使馆之中,宇文会看着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的两名男子,摩娑着双掌,神情意味不明。 “一个十来岁的武艺高强的胡人男童,就把你们打趴下了?” 两名男子连连点头道是。 “不过——”其中一名男子赶紧补充道,“虽然未见其真容,但是我二人看见兰陵王去约见了那位小娘子,二人相谈甚欢,似有私情……” 宇文会神色一沉似笑非笑,忽地一脚朝那说话的男子踢了上去。 “我要你说这个了吗?他二人是否有私情关我什么事?” 他厉吼道,又不耐烦的下令 “滚下去,滚下去!” 两名男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如遭大赦,赶紧狂奔而逃。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如兰陵王这般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应该也没有哪个妇人不会喜欢,而那小娘子若真有韩子高那般的绝色,也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二人又都来自于北齐之地,若说没有一点私情,我都不相信。” 宇文直讪笑道,旋即又将话锋一转,“不过,倒是可以利用利用这二人的私情……” “怎么利用?” …… 春夜漫长,夜间凉风习习,这一夜萧锦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她被萧昀霸占欺凌,后又因为一场赌注被当作战利品送入始兴王府。 陈叔陵犹爱收藏美色,对她如获珍宝,每每宴请宾客,必使她献舞于众宾前,而夜间更是对她百般折辱。 直到一日,陈叔陵欲杀太子而事败,自知走投无路,竟令府中数十美妾投井自尽,而她便是其中一个。 为了逃命,她抹脏了自己的脸以掩盖容色,又扮成士卒于乱军之中奔逃,后差点死于正在互相砍杀的乱兵刀枪之下, 幸得一人救了她。 而这个人便是兰陵王高长恭。 她与他相识不过是一瞬间,因匆匆奔逃,她甚至来不及说谢谢。 后来她回到萧家想要寻求外祖父的庇佑,外祖父却将她送予一名周国使者为妾。 也是自此以后,她尝尽人世冷暖,认清了亲情的冷漠,便不再相信任何人,而将数次给她带来伤害的美貌化为最锋利的武器,变医术为毒术,去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她成为了一个间者,或为君王之妃,或为大臣之妾,以祸国之色行刺杀之事,手下亡命无数。 而她最后接到的一次任务竟然是他—— 兰陵王高长恭。 胡太后赐了二十名美姬给高长恭,目的便是行刺杀之事。 而她便是其中的一名。 很幸运的是,高长恭拒了十九名美姬,却单单只要了她。 之后她便以一名绝色妖姬的身份留在了他身边,可他却并未被她的美貌所动,甚至于她数次相诱,他都恪己守礼而未动她分毫,却对她说过一句 “你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也不该将自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因见识过这世间男人的溥情寡义,她亦从未对男人动过真心,却因为这一句话,开始慢慢了解他,甚至记起了那一次被遗忘已久的救命之恩。 后她被兰陵王的忠勇与仁厚所感动,便坦白了自己是间者的身份,以及胡太后的计划。 一旦间者的身份泄露,必会遭主家的反杀。 高长恭为了护她,并未将她交还给胡太后,甚至于真正的开始接受她,爱重她,给了她一生之中最温暖的庇护。 但好景不长,因邙山之战,高长恭声望大涨,懦弱无能却又好猜忌的齐主高纬便开始忌惮他。 她有劝过他离开,甚至哀求过,乞求过…… 可是他却无法放弃自己的家国,无法去接受因自己离开而造成的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 哪怕自己处处忍让想要功成身退,最终却还是等来了一杯毒酒。 最后,这个唯一给过她爱护和温暖的男人还是死了,在死之前,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挣扎。 也许是对齐主太过失望,也许是对自己的家国再也不报希望, 就这般万念俱灰的饮下了毒酒。 可是习了半生医术的她却救不了他!因为带着仇恨活了半生,那所谓的医者仁心早已被她忘得干干净净! 她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怀中。 自此,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心也再度死去。 她给自己接下了最后一个任务—— 那便是刺杀齐主高纬! 让这个年轻的齐主在她的毒药中逐渐迷失自我,沉愐于酒色,直至疯颠发狂。 一个失德暴虐的君主很快便遭到了他国的讨伐,很快,便也城破! 国亡! 齐主高纬最终被她设计所杀。 而完成了这最后一次任务的她,再次回到齐国, 回到了他的陵墓前。 倒下一杯酒, 与他共饮! …… 萧锦玉坐起了身来,看着房中熟悉的一切,有片刻恍若隔世般的飘忽感,梦中最终饮下毒酒的女子似乎在以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乞求她…… 所以,这便是你心中的遗憾,是么?不曾相遇于最美好的时候,却在满身污垢心冷如死之后遇到了对你最好的他……可即便如此,得到的美好却依然短暂…… “娘子,你醒了?” 阿秀见她醒来,忙取了漱洗之物过来,给她梳妆。 但见萧锦玉还是一幅心有余悸面色沉沉的恍惚感,便问“娘子可是做噩梦了?” “是啊!好长的一个梦……”她叹道。 “梦见什么了?梦中可有娘子喜欢的人?”阿秀一边给她梳发,一边打趣道。 “喜欢的人?”她低喃了一声,失笑,“应该算是吧!” 算是她上一世唯一动过真心的人吧! 萧锦玉,你是想让我帮他,改变他这一世的命运,是吗? …… 窗外桃花依旧,春色盎然,柳絮飘飞,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没有周使与陈叔陵派人来打扰,这一日倒是过得十分宁静。 只是这个梦实在是侵入她太深,以至于她的情绪都受到了原主的影响,无端的生出对那个人的担忧和不安来。 索性这两日两国的使者也都在使馆休息,除了皇家夜宴偶有出席,高长恭甚至都没有离开过使馆,他所带来的百名护卫更是护他寸步不离。 周使并没有下手的机会! 也但愿是她想多了! 在给外祖母施针排毒之后,便继续与萧显一同练箭,甚至是手谈棋局,互相切磋经史辩论,很快便在忙碌中度过了温馨又美好的一天。 接下来的两日依旧如此,转眼三月三春禊这一天便已到来,而就在这前一日,凌夜终于造出了三把装有机关的袖箭。 萧锦玉将这袖箭分别给了萧显以及萧若灵,自己亦留了一套。 便在三月三的这一日,她带着袖箭以及萧显为她求来的一张请贴出门了。 “显舅舅,倘若在文会上认出了我,还请不要太过惊讶。” 第083章 再遇 临别时的一句话让萧显颇为迷惑不解,不过他也没有多问,便带着风动与李谧、崔恒等一众年轻的郎君一同前往法华山,也便是徐陵主办清谈雅集的地方。 法华山亦是佛门圣地,自南梁以来,以皇帝为首世人皆多信佛教,而当朝天子陈顼更是率群臣礼敬慧思、智顗等佛法高僧,在此欲建立天台宗。 因徐陵这次举办的清谈雅集邀请了南北两地各大世家中的青年才俊来参加,故而这一日,建康世家凡是收到请谏的郎君们可谓是倾巢出动,能去的都去了。 是故萧锦玉带着凤凰走在大街上时,发现原本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人群少了很多。 这一日也是她计划以谢臻之名扬名的一日,但在这之前,她需得去一趟杏花烟雨楼与卫娘子谈一桩生意,同时求证一件事情。 未想刚出了涧西胡同,却见兰陵王的车驾停在街边路口。 经历了那一场亦幻亦真的梦,再次见到高长恭,萧锦玉总感觉胸口有灼烧的痛感。 “小娘子,今天又有事要出去啊?”见到她后,卢煜率先问。 “嗯!” 她含笑点头,抬起头来时,发现高长恭正看着她。 “那可真是遗憾了,本来今天咱们郡王还想邀你也去参加那徐尚书举办的清谈雅集,小娘子,以你那辩才,说不定也能在此雅集上扬一扬名呢?” 这可真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可她却不能以萧锦玉之身份扬名。 “对了,小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卢煜又问。 “杏花烟雨楼。”她亦直接答道,“找卫娘子,做一笔生意。” “小娘子前几日不是找萧家要了五万贯,现在还缺钱用啊,对了,上次托小娘子的福,咱们也赢了一万两,不如我代郡王将钱借你一用,如今那杏花烟雨楼还欠着我们五千两呢!”卢煜一脸兴奋自作主张的说道。 高长恭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看着他,沉默没有吭声,对于这个时常“出卖”主子的下属,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做生意,不是缺钱,何况就算有钱,也不能做吃山空啊!” 萧锦玉含笑答道,提步欲走。 卢煜一个抬步,又拦住了她,嘻嘻笑道“做什么生意,跟我们郡王也可以做生意啊!咱们郡王不仅有封地,还管着一个好大的窑瓷场呢……” 话未完,便察觉到高长恭投过来的冷凛目光,这才住了嘴。 不过,北齐皇帝令高长恭看管徐州彭城的磁州窑,这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白磁器本就是北齐首产而出,只不过现在颜色还不够纯正,亦没有太多新鲜的图纹设计。 萧锦玉略一思忖,心中倒是生出了一些考量。 如果在磁器的烧制方面能与北齐的陆令萱抗衡,那么她不愁这个生意做不起来,而且倘若将来若再去北齐之地,有很多事情办起来就会方便很多。 于是她抬头看向高长恭,含笑道了句“可以啊,若是郡王愿意与我做这一笔生意的话,我亦愿意一试,令你北齐的磁器名满天下, 但是,若郡王不愿,阿玉亦当今天的话全没有听到过!” 说罢,她再次向高长恭施了一礼。 “想必现在法华山上的清谈雅集已经开始了,郡王本是参加文会而来,还是莫要耽隔了,阿玉今日就不去了,告辞!” 这句说完,便真的没再停留,带着萧十娘与凤凰一起向杏花烟雨楼走去。 待她一走,卢煜便急了。 “郡王,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不是你想要邀这小娘子去法华山的吗?” 高长恭冷冷的看着他,那神情似乎在说真是出卖得够彻底! “我其实也没说什么吧?郡王,那小娘子的为人,你还不信吗?她也不会乱说什么,何况我也没有泄露什么军机要密……” 高长恭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卢煜这张欠揍的笑脸,冷然沉默了片刻,忽道“今天我不想再看见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一人去法华山即可!” 说完便真的抛下他,自己骑上骏马奔驰而去了,留下卢煜在身后大叫狂奔…… …… 而此刻已经到杏花烟雨楼的萧锦玉心中总有些不安,似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尤其是自景阳街上行来,总感觉周边似有隐藏在暗处的目光窥视。 “怎么样?小娘子,我提出的这个条件,你可答应?”坐在她对面的卫娘子说完了自己的条件,但见她一脸沉思没有回答,便催促道。 萧锦玉这才蓦然惊醒。 “你刚才说什么?” “小娘子,奴家看你今天有点心神不宁呢,奴家刚才是说,也不要小娘子的钱了,只要小娘子每隔十日到我杏花烟雨楼里来一次,就跳一下那画舞什么的,给我这里涨涨名气就行了,只要这名气有了,奴家不愁挣不到钱呐。” 她话未完,凤凰便冷道 “我卿哥哥又不是舞姬,怎能在你这跳舞?” 卫娘子脸色微红,忙摆手道 “奴家不是这意思啦,诶,算了算了,那不如你教教奴家做那美容养颜的茶,如何?还有你吃的那什么涮牛肉,上次见你们做了一次后,我这里的司射也学着做了一次,觉得还不错,咱们也可以一试……” “这倒是可以考虑,那些士族子弟在你这里玩乐的时候,可以顺带着卖一些养生茶或者吃食。”凤凰接了一句。 卫娘子目光闪了闪,似乎觉得这主意还不错。 “不过,卫娘子真的只打算在这建康城做下去么?你这里上交的商 税应该不少吧?可有你营收的一半?” 萧锦玉一问,卫娘子的脸色很快便垮了下来。 “何止啊!自从那始兴王做了这扬州刺史,可没少在我这里搜刮民脂民膏,我这赚的钱可都要进了他的王府之中了。” 停顿了片刻,萧锦玉再次肃容认真的问 “那么卫娘子背后的东家是谁?” 卫绮的神色倏然一变。 “我不就是这里的东家吗?”她指着自己嗤笑问。 萧锦玉便摇了摇头,笑道“除非卫娘子你的身份就很不一般,否则,你身后若没有一个背景强大的东家,杏花烟雨楼不可能在这建康城开下去,因为……”说罢,凑到卫娘子耳边,低声道,“这不止是士子们的玩乐之所,还是一个收集情报之所,不是吗?” 这时的卫绮已经完全绷不住了,顿时撇下了所有伪装,神色转冷道 “你如何知道?难道你真的如他们所说,能以画入心,洞察人性吗?” 萧锦玉便笑道“你看,连两日前东宫里所发生的事情,你都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这便是收集情报之所吗?” 东宫里的消息可不是这么容易能传出来的,除非她在东宫里本就有内应。 卫娘子一时语噎,无话可说,只得叹了句“小娘子当真是七窃玲珑心,能把云隐公主都气个半死的,奴家可说不过你,甘拜下风!” 顿了一声,又道,“不过,奴家也不能告诉你,奴家背后的东家是谁,这是个秘密。” 她既然如此说了,萧锦玉也不再追问。 而是转而问“那你可知,兰陵王为何会来你这杏花烟雨楼?” 这一问令得卫绮的脸色再次下沉。 而捕捉到这一细微变化的萧锦玉更是疑窦丛生。 “罢了,卫娘子不便回答,我也不会多问,今日的来意我已经说明了,便是与卫娘子合作一桩生意,等你想好了,锦玉会再来拜访详述!” 匆匆告辞之后,萧锦玉便带着凤凰速速出了门。 凤凰见她神色有异,似极为担忧害怕,不免问道“卿哥哥怎么了?” “适才在景阳街道上,凤凰可有感觉到异常?” “确有感觉到有人跟踪,不过现下却没有了!”凤凰回道。 萧锦玉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倘若这些人不是冲着她而来,那么必定是因为兰陵王, 难道她的感觉一直是对的,那种不安的提醒,是在告诉她,高长恭有危险吗? “快,去法华山,找兰陵王!” 第084章 佛门行刺 辰时一刻,正是红日初升,霞光铺照之时,法华山上原本有一大片空旷之地,不过此刻已然聚满了大袖翩翩的白衣士子们,由于这些年轻的郎君皆来自南北高门士族,虽谈笑宴宴但也私毫不损其风度翩翩之贵气,正可谓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处,故而令得这场盛会显得更为庄重而鼎盛。 “诸君拔冗临莅,徐某不甚荣焉!今日齐聚于此,必有妙语连珠,我等亦可亲见高士,今日的清谈宴会便由此开始,各位亦可畅所欲言! 不若就以白马非马之辨开始,诸君以为如何?” “窃以为白马非马本就是诡辨之术!” 由徐陵开了头,众士子们便开始各抒己见辨论了,萧显却是有些急切的寻视了一遍这法华山的四周,并未见萧锦玉的到来。 “奇怪,怎么不见兰陵王殿下,如此空前绝后之雅集,这兰陵王也能珊珊来迟,岂非太不将我南人放在眼里?”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宇文会便接道“兰陵王这般风华绝代之人,自是孤傲了一些,诸位便是再等等又有何妨?” 用风华绝代来形容一个男人,语气中难掩讥讽之意。 “有人拿他与我南地的第一美男韩子高相比,也不知其容貌是否真有过人之处?” “啧,娈人之姿,不过都是空有其表罢了,有何值得赞扬?” 这议论声一起,立时便引来了不少士子们的兴趣,竟有人道 “说到此处,不如我们今日就以韩子高这等娈人论一论?” …… 赶到法华山的萧锦玉正好便听到了兰陵王不在此处的话语,心中不免更为忧急,而转向他处寻迹,却在途中碰到了急急赶来的卢煜,便问“兰陵王不在清谈雅集中,现下去了何处?” 卢煜一脸吃惊“啊?不在?小娘子,他不是受了你的邀约,去找你了吗?” “找我?” 卢煜便将一绢帛拿了出来给萧锦玉看。 “喏,你看,这上面写着,来寺一见,有事相问,落笔正是你萧锦玉啊!我还纳闷,今日你明明说不来了,怎么又给我家郡王写了这封信,我家郡王可是一收到这信,就赶紧走了,就留了这东西给我,还不让我跟着呢!” 萧锦玉拿过绢帛看了上面的字,便立刻摇头。 “这不是我的字,我也不可能给你家郡王写信,卢煜,你怎么不想想,今日我们才见过一面,我说了要去杏花烟雨楼,怎会突然给你家郡王写信?” “可我家郡王他信啊,我也没办法!” 卢煜说道,转念一想,似有了不好的预感。 “糟了,我家郡王不会出什么事吧?可今日是清谈盛会,而且这里还是佛门圣地,不会吧?” 萧锦玉已没有时间和他理论了,赶紧叫凤凰随她一起去找,凤凰不明白她为何对兰陵王之事如此紧张,便问“卿哥哥为何一定要找他?我们今日最重要的事情难道不是……” 萧锦玉不知如何解释原主带给她的这种不安情绪,只道“凤凰,他救过我们,而且多次相助,若我不知他有危险,倒也罢了,但既已知,就不能坐视不理!” “上面写着来寺相见,那必然是去了一座寺庙,而这法华山上有两座寺庙,一座是寒山寺,另一座便是天台寺,凤凰,不若你去寒山寺,我去天台寺……” “那怎么行?我不可能与卿哥哥你分开的,若是你出事了,谁来保护你?” 萧锦玉本想说,我不需要人保护了,但这话她没说出口,惟恐伤了凤凰的心,便只好从路上痕迹来寻找最有可能的去向。 布局设陷阱本也是她所长,上一次云隐公主派死士追杀,便是她与凤凰提前设好了陷阱,只待将那十数名死士请君入瓮。 故而他人所设陷阱,亦逃不过她的眼睛。 “应当是天台寺,此条路上杂草众多,却杂乱无章,应是所行者甚多所致,而且……有些树木上竟然还有刀刃划过的痕迹,像是有人故意留下来的……” “那便去天台寺!” 此时的天台寺中并无他人,因还在初建之中,故而还未引来香客礼佛,寺庙门前仅有一位高僧坐于蒲团之上颂念经文,似在讲禅。 高长恭行此至处,便听了一下经文,乃是妙法莲华经里的一段诵唱,那高僧诵完,睁眼瞧见寺庙门前竟来了一人,便问道 “施主不去参加清谈盛会,怎会到贫僧这天台寺里来了?” 高长恭笑了笑道“听闻你们南人甚信佛法,犹为相信神不灭,可是如此?” “确是如此!” “那么何为神不灭?” “譬如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 他的意思是人的精神如火,人的形体如薪。薪经过燃烧,成为灰烬,而火却从此薪传到彼薪,永恒不灭。同理,人死之后,灵魂也能从前一形体传到后一形体,永恒不灭。 这便是自南梁以来一直备受人信仰的“神不灭”理论。 “既然如你所说,人死之后,灵魂会从前一形体传到后一形体,那么,大师可否告知,我父亲高澄的灵魂现在何处?” 高长恭尚在八岁稚龄之时,其父高澄便被刺客兰京所杀,死之前高澄正与其宠臣密谋着禅代东魏之事,未料事情败露,有刺客佯装送食接近高澄,对其进行行刺,之后其叔父高洋虽及时赶到诛杀了兰京等人,但高澄已然死于刺客之手而未能得救。 北齐的这一段历史算不得什么秘密,但高长恭这一问,却是令得那高僧大变了脸色。 “阿弥佗佛,原来是兰陵王殿下!” 高僧正要起身,便在这时,忽听一清澈的女子声音喊道 “高长恭,小心!” 与此同时,高长恭已然感觉到风声盈耳,有箭矢从左侧高处射来,他下意识的侧身一躲,同时看到另一柄袖箭从眼前流星般划过。 “卟——”的一声,一道人影踉跄着从寺庙檐角上落了下来。 高长恭寻声望去,但见正是萧锦玉带着凤凰疾速赶来,此时的萧锦玉依旧是一袭白衣,头罩幕篱。 而只是看了一眼,萧锦玉的神情再度大变。 “快让开!” 她再次伸手射出一柄袖箭,那箭矢直是朝那高僧射了过去,高长恭亦感觉得到了一股冷戾的气息逼近,只是来得及用攀刃隔挡。 竟是一条棕褐泛绿的蛇正张大嘴朝他吐杏! 他的攀刃在斩断蛇身的同时,又有另一蛇头竟然狠狠的咬在他的手背上。 看到他被蛇咬中,原本慈眉善目的高僧嘴角边竟然泛起了诡异的笑,不过他也仅仅只是来得及一笑,便口吐鲜血软倒在地。 “凤凰,去杀了躲在暗处的刺客” “是!” 凤凰应命迅速朝着躲在寺庙之后正意图逃走的刺客追去,萧锦玉便赶紧奔来扶住了高长恭。 “不要动!” 她说着,指尖两枚银针迅速的刺入高长恭手臂上的神门与少府穴,然后掀开幕篱,将他被蛇咬伤已然肿起来的手背含入了口中,吸出一口黑血吐在地上。 高长恭微惊,正要阻止,却听她道 “这是五步蛇,你不要乱动,我已封住了你的脉穴,但若毒液不清除,会伤及你性命!” 说着,也不再看他吃惊的神情,而是继续一口鲜血一口鲜血的吸出,直至血液呈现正常的鲜红色。 她才松了口气,露出一抹欣慰笑意。 而高长恭却是紧张起来,适才他身体麻痹动弹不得,此际恢复知觉,便立时扶住了她的双肩。 “你没事吧?” 萧锦玉摇头“你给我吃过一颗避毒丹,你忘了吗?倘若这颗避毒丹你自己吃了,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说着一笑,幂篱之下露出的真容如同花蕊绽放一般,散出漫天华彩。 高长恭微微一怔,有片刻的失神,尤其想到适才她柔软的樱唇留在手背上的触感,这心中就仿佛漾起了仿若羽毛点过水面一般的涟漪。 “想不到这寺庙中的高僧竟然也是一名杀手,佛门不杀生,当真可笑!” 第085章 借郡王之势,成我之名 萧锦玉略微一声感慨,转眸,竟见高长恭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免微怔。 高长恭本就生得俊美无双,这般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对,又感觉到他目光的注视,萧锦玉不免耳根微红,忙移开视线。 直过了好半响,她才找到话题问“我不是提醒过你,周使之意吗?” 一句话打断了高长恭的沉思。 却在这时,一众护卫赶了来,其中有两名护卫手中还各拎着一名黑衣蒙面人。 “郡王,跑了一个,抓了两个,另外还有三个已经自尽而亡。”为首的一名护卫说道。 高长恭点头,缓缓站起身。 众护卫的目光又落在了躺在地上的这一名和尚身上,和尚已死,但唇角边竟然含着一抹诡异莫测之笑,手中似还攥着一物。 为首的护卫走来,将和尚手中紧攥的一物抠了出来,递到高长恭手中。 是一枚刻有繁复花纹的腰牌! “果然,此人今日诱我至此,欲以毒蛇置我于死地,定是授了这腰牌背后之人的指使!”说着,他看向萧锦玉,解释道,“这名高僧名慧威,来建康之前,我便有查过他的来历,他并非建康本地人,而是来自于我齐国邺城,他原本就是一名刺客,只不过为了逃离我齐国朝廷的追捕,才隐姓埋名来此做了一名高僧,据说还很得你们南朝皇帝陈顼的看重。” 萧锦玉点头。 “所以,你刚才只是以自身为诱饵,来做这引蛇出洞之事?” “是!” “倘若我不来,你很有可能今日就没命了,你知道吗?” “可能我已经习惯了,战场之上,容不得我想太多,深入敌营,乃是常有之事。” 他说着,在萧锦玉略微的震惊之中,又含笑道,“但是,你不是已经来了吗?” 萧锦玉再次一愣,似想明白了什么,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高长恭。 “难道你让卢煜留下的那封信,只是为了给我看的,就连那行往天台寺途中树上所刻下的刀痕,也是你留下?” 高长恭点头,似颇有些歉意。 “是!抱歉,利用了女郎的医者仁心了。” 萧锦玉摇头失笑以他兰陵王的身份怎会如此轻易的被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所骗,倒是她过于担忧了。 “这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我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你无事便好。”随口答了一句后,她又看向他道,“只不过,让我想不到的是,你竟然会将自己性命赌在他人身上……” 高长恭但笑不语。 这时,为首的护卫问道“郡王,这两人如何处置?还有这个和尚?” “死了的先不管,活着的带下去审问,问出来处!” “是!” “先下山去,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是!不过,我等还是要留下几人保护郡王,以免还有刺客!” “不必,下去吧!今日不会再有!” “是!” 为首的护卫迟疑了一刻,终是应命带着众护卫以及那两名逮捕的刺客离去。 待刺客离去后,萧锦玉再次看向了高长恭。 “死了的人,郡王打算怎么办?是想将此事变为大事,还是小事?”她问。 “何为大事?又何为小事?”高长恭饶有兴趣的问。 “若为大事,必会涉两国之战,若为小事,那便仅仅是一桩刺杀之事,就看怎么说怎么做了。” “那便暂且视为小事吧!” 高长恭答道,萧锦玉亦点了点头,心中似有了谋划和考量。 “卿哥哥——” 这时凤凰也赶了回来,看了一眼高长恭,旋即凑到萧锦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萧锦玉脸色微微一变,默然点头。 “那些刺客都被他带来的人解决了,我追了一位逃跑的刺客,但见他逃进了法华山的齐云峰中,也便是徐尚书举办清谈雅集的地方,想必此刻已然混入士子人群,我不敢冒进!” “嗯,不冒进,是对的!”萧锦玉回了一句,忽地看了一眼朝阳从林间洒下的光芒,面色凝重道,“已经快要巳时三刻了!” “卿哥哥,时辰不早了,我来帮你……” 凤凰话说到一半,便看向了一旁正好奇不解的高长恭,眸光中再次渗出敌意。 回头看时,竟见萧锦玉已然解下了一袭白色的外裳,露出一身玄纹束袖的乌衣,腰间悬佩,垂有一玉,她再次用发簪将一头青丝拢上,长发与乌衣相衬,在山间轻风中缱绻,颇有种清桐初引不流俗的风流魅力。 “无妨,今日我欲借郡王之势,来成就我之名,便坦诚以待,相信郡王也不会将我之事泄露出去。” 她说着,回头一笑,那笑在这样一张清艳绝美的脸上真可谓是摄人心魄,永生难忘。 “自是不会!”他回道。 不一会儿,凤凰再次给她易容换上了另一张属于男子面容的脸皮。 高长恭看到她居然又换了一张脸,不禁微愣,但也仅仅是怔愣了一瞬间,便恢复常态,回以一笑。 “郡王,那便一同上山吧!” “好!” …… 此时齐云峰顶上一场因韩子高而引发的辩论已进入争论不休,喧嚣鼎沸之时。 萧锦玉与高长恭赶到之时,便听到有人道“韩将军虽出身卑贱,但贫贱不改其志,与先帝征战四方,收复失地,后身居高位,富贵而不改其信,忠效于君主,侍疾于塌前,如此忠义之臣,诸君又何以屡屡以其童男弄臣之身说事, 难道诸君品鉴识人就仅仅以外貌来论事吗?便是兰陵王高长恭,以杀场博命而取得战将之美名,诸君又岂能因其貌美而有意忽视甚至嘲笑其血拼杀场而博来的功勋?” 还未及山顶,萧锦玉便已听出这是萧显的声音。 “萧氏显郎如此为一弄臣判臣辩解,可有想过今日的君王是谁?” 这次说话的是一位文士,语气中明显有不善之意。 便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入众人耳。 “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 闻其声音,萧显不由得心中一凛,以他为首的众士子皆转头寻声望去,就见正是兰陵王带了一名士子以及护卫前来。 而刚才说话的正是这一位走在前面,长相清秀且风姿俊朗的乌衣郎君,这位乌衣郎君虽浑身不配饰物,却竟有一种来自高门大阀的贵族之气扑面而来,俨然当年的王谢子弟。 传闻王谢子弟便是以黑色为高贵的象征,时常着乌衣玄裳,不喜雕琢,而讲究反璞归真。 “你是谁?此言何意?”有人不禁问。 而看到兰陵王似毫发无伤的行来,宇文会的脸色微微一沉,倒是宇文直只诧异了一瞬便神情自苦,含笑问道 “兰陵王终是来了,敢问郡王身边的这位小郎君是谁?” 听闻兰陵王之名,又有“嗖嗖嗖”数道目光齐聚射来,这时被吸引前来观看的士子们便越来越多了,很快三人已然陷入了一个包围圈。 面对周国使者的询问,高长恭不知如何回答,沉思了一刻,便在这时,就见萧锦玉已然上前向诸位士子们一一施礼,朗声道 “陈郡谢氏,谢、臻!” 她坦然回答,目光清朗的看向众人。 而自“陈郡谢氏”这四字一出,整个山顶上迎来了一阵难言的寂静,除了萧显以外,站在人群之中的崔恒亦是大惊失色的望向了她,望向了她这张陌生的脸。 而此时此刻,她亦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使之更类男子声线。 “你当真是陈郡谢氏子弟?”有人惊讶的问。 萧锦玉便道“家国不保,我族人丁凋零,臻七岁之时便流亡北齐之地,今闻徐尚书举办雅集,遂与兰陵王一道前来。” 这便解释了她为何与兰陵王一起的原因。 “难以置信,候景之乱时,王谢子弟首当其冲,被屠戮殆尽,竟还有幸存者?” “莫不是冒充陈郡谢氏之名?” 第086章 舌战群雄 冒充家世簿阀乃是重罪,此人一句戏谑的质问便已将萧锦玉陷入绝境之地。 同样易了容佯装兰陵王护卫的凤凰不禁担忧的握紧了拳,这时,高长恭厉声回道:“她的身份,高某最是清楚,是不是冒充,还轮不到诸位来论断!” 这时,崔恒与李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要想知道他是不是冒充,又有何难?王谢子弟之高才,世不多见,我等今日在此辩难,他若是能赢得了诸位,才华显著自是不必多说!” 崔恒说道,言罢亦有些担忧的看向了已易容侨装成谢臻的萧锦玉。 “倘若赢不了呢,又当如何?”宇文会诮笑的问。 “那自是要以冒充家世簿阀来论罪!”陈叔陵接道。 高长恭神色一沉,萧显眸中亦露担忧。 “清谈雅集乃是众士子们畅所欲言,一展才华的地方,始兴王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呢?”李谧忍不住接了一句。 陈叔陵冷哼了一声,正欲说什么,耳边却传来萧锦玉冷诮的一句:“好啊!如此说来,今日诸君皆会向我问难?” “那么谁先来?” 她竟然说好!她竟如此从容不迫的问谁先来,如此自信,如此嚣张不可一世! 徐陵不由得好奇的看了过来,似静待着一场好戏。 “那便以刚才萧显为韩子高辩护一事来说事,何时娈人弄臣也值得称赞了?” 问话的依旧是刚才向萧显提问的一位文士,萧锦玉冷冷的看了这文士一眼,心知他这是故意要陷萧显于不忠不义之境地,毕竟韩子高是以谋反之罪名被当今的天子陈顼所杀。 “处尊居显,未必贤,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昔日王充作《论衡》,便是告诉世人,处高位者未必贤,位卑者也未必愚,这实乃显而易见之事, 伊挚为一国之相,曾经却是莘国君之奴隶,韩信领兵百万,亦受过胯下之辱,汉高祖刘邦更是出身农家,便是我们陈国的陛下,不也出身于草莽之中吗? 这位使君,你适才的这一问,到底置陛下于何地啊?” 那文士顿时大骇,额头上冒出屡屡汗珠。 这时的萧锦玉又继续道:“英雄不问出身,韩将军至死忠于陈国,伊尹曾言,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明德则天下存,失德则天下亡,我朝天子亦是任用贤能之明君,又怎会如使君这般溥见,以貌或身份来论人呢?” 这句话一出,萧显心中甚喜又惊:这是连陛下的口都堵住了! 而果然,整个山顶上又是一静,无人再敢反驳,谁敢说陛下不贤明? 就连躲在一处旁听的陈顼也不禁暗自握紧了手,透过树叶缝隙将目光投向了一身乌衣打扮的“谢臻”! “陛下,可要出去叫那谢臻来问话?”一旁的内侍问道。 陈顼摆了摆手:“不必,先看看,她是否能像昔日的范缜一样,辩摧众口,日服千人?” “还有谁,欲向我问难?” 这时的萧锦玉朗声问众人,目光更是清绝而锐利,扫过在场的众文士及年轻的郎君。 “敢问这位谢氏臻郎,女色祸国可谓真理,昔有妲己褒姒亡国,前朝南齐更有潘妃误国,所谓郑声淫乐,亡国者是否皆为女色所致?” 问话的是一位年轻的郎君。 他这一问,令得萧锦玉不免轻笑起来。 “女色祸国,似有其事,但究其根本,难道不是那一国之君安于享乐,贪图美色所致吗?为君者,若能克制私欲,正身立行,亲贤臣,远小人,又岂会有酒池肉林、烽火戏诸候之事,又岂会有东昏候大兴土木使民不聊生,肆意杀戮而使众臣逼反呢? 由此可见,为君不仁,残暴酷虐,必使人心离散,国势衰微,而至天罚!” 最后四个字出,众人尽皆屏住了呼吸:这小郎君还真是敢说啊! 这不是在教一国之君该怎样行为君之道么? 此时便是连高长恭都黯然变了神色,而事实上,在萧锦玉第一句辩论如珠玉般吐出时,他心中的震惊便可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了。其身不正,残暴酷虐,这说的不正是他齐国的国君吗? “那萧梁亡国又当何解?梁武帝五十岁便已不入后宫,不近女色,且以佛治国,乃是一位真正的仁慈之君,又何以招至灭国?” 提到萧梁,萧锦玉便沉默了一刻,胸口一窒,仍有锥心之痛。 萧显亦是黯然失神。 “仁慈亦有两面,以佛治国亦不代表真正的仁德,或者说这仁德是否用在刀刃之处,梁武帝虽虔心向佛,连蚕丝所制蚕衣都不忍穿,可是他发动起战争却是毫不手软,一场浮山之役便造成十万百姓淹没于洪水之中, 他对候景,对敌人的仁慈,对贵族宗亲的仁慈可没有换来什么回报? 更遑论所造佛寺达五百余所,穷极宏丽,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而佛教子弟坐拥天子之土,却不向朝廷纳税,而使国库空虚,百姓赋税加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少百姓不堪劳役赋税而饿死于巷中, 这难道也称得上是佛法中的慈悲? 这也叫以仁德治国?” 这一番话说得是言词滔滔,掷地有声,满场又是一静。 不少人已然开始沉思起来,萧显更是面露惊色。 “那么依谢氏臻郎所言,何为慈悲?”有人不禁问道。 “慈悲为怀者,当以众生为重,以百姓为重,所以,活一命非慈悲,活百命亦非慈悲, 普渡众生方为慈悲!”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萧显终于明白了萧锦玉从前对他说过的这一句话。 原来如此! 原来这便是她今日来此扬名的目的! 一时之间,所有人再次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在那一句“普渡众生方为慈悲”的震憾之中。 魏晋之时,本是玄风盛行,士人们清谈皆谈老庄,而到了南梁时期,以佛门天子萧衍为首,群臣士子多信仰佛教,清谈之中便自然而然的以佛学为主了。 “谢氏臻郎果然极好的辩才,如此结论,有理有据,我不能辨!” 终于在一阵极静的沉默之中,有人感慨道。 “确是如此,如此辨才,我亦信服!” 此时,众人已纷纷发声,大多数人脸上尽皆展露心悦诚服之意,唯有少数人如陈叔陵脸上仍有不满和戾气。 徐陵亦是拈须感慨了一句:“陈郡谢氏后继有人了!” “那么,此次清谈雅集,便是这位谢小郎君为冠首了?” 崔恒走向徐陵,含笑问道。 “若无人敢挑战这位谢小郎君,那他自然便是此次清谈雅集的冠首了!”徐陵问道,“诸位可还有不服者?” 众士子们纷纷向萧锦玉作揖施礼,一个一个的尽皆退去。 却在这时,徐叔陵陡地高声喊道:“本王可不服!” 一声喝出,众人止步。 就听他道:“他虽有辩才,可不能就此证明他就是陈郡谢氏子弟,听闻王家书法谢家诗,谢家人的诗连梁武帝都要赞不绝口,称诗中之最, 昔闻曹子健七步成诗,那就给谢小郎君七步的时间,请作一首诗出来,让诸君听听!” 陈叔陵说着,目光紧紧逼视向了萧锦玉,似要挫一挫她的锐气一般,眼中尽是得意。 谁知萧锦玉竟依旧淡定的答了一声:“好啊,那就请始兴王赐笔墨纸砚,无需七步,吾在一片叶落之前即可成诗!” 第087章 叶落成诗,再创盛名 一片叶落之前即可成诗啊!这小子还真是狂妄! 始兴王呵呵笑了两声,猛一击掌道:“好呀!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你如何在一片叶落之前成诗?” “来人,给他取笔墨纸砚!” 在始兴王的命令下,很快便有内侍取来了笔墨纸砚,置于一金丝楠木的书案上。 萧锦玉走到了案前,执笔,砚墨,然后望向天空。 此时,日已当空,但因为绿荫丰盖,阳光只在树叶缝隙间落下斑驳的光点,山风袭来,一棵巨大的白杨树上,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很快便有一片已然发黄的白杨叶脱离了枝干,徐徐而落! “开始了!” 本在人群之中静观的李谧此刻迫不及等的冲到了人前,看着那片树叶飘落。 众士子们亦紧张的翘首而望。 兰陵王的目光却至始至终只落在了萧锦玉的身上,似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她以何种身份,面对何种人,都能做到如此的处变不惊,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 医术!画技!辩难!以及现在的诗书…… 还有什么是他还没有看到的? 萧显与崔恒亦匆匆的挤出了人群,终是找到了一个可以看清楚萧锦玉的地方。 此时的崔恒心中已然十分认定,萧锦玉便是他曾经所认识的那位陈郡谢家嫡长女谢玉卿了,虽然他曾经也不相信“神不灭”理论,不相信人死之后真的能灵魂转移或是复生,可现在,他宁愿信! “叶已落了,快写啊!” 李谧见萧锦玉还未动笔,有些着急。 便在这时,萧锦玉的目光也静静的照射到了那片飘然而落的树叶上。 她提笔,开始在一张约摸五尺长的佐伯纸上挥洒起笔墨来。 “写了,开始写了!” 有士子们不禁惊喜高呼道。 一气呵成,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分的停顿! 便是那皎然如月、站立如松的风姿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这便是南人们所崇尚并向往的名士之风度吧! 高长恭静静的注视着,直到那片白杨叶落在了几案上,落在了她最后停下的一笔间。 她亦抬头,轻轻勾唇,颇为冷诮的一笑。 那一笑直是有种说不出的媚骨风流! “写完了?拿来本王看看!” 陈叔陵似有些不相信,忙唤了内侍将案几上的佐伯纸递到他手中。 “就一句话?也叫诗?” 他皱眉不屑道,并将那佐伯纸上的一句诗展示到众人面前。 “我看看,风、定、花、犹、落!” “风定、花犹落!” “这诗极好啊!”李谧喃喃念了好几遍,说道。 “好在哪里?”陈叔陵问。 “好在哪里说不出,就是读着朗朗上口,感觉上就是极好!” “呵!”“且不论这诗了,这字,你能写出来这么好的字吗?” 李谧转而不忿的问始兴王! 始兴王陈叔陵本就是一个不太爱专研学习的人,但却每每上朝之时,都要在路上拿出书来大声朗诵,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他父皇陈顼看的。 “字?” 说到字,一众士子便纷纷涌了上来,定睛观看! “不错,这字甚妙,而且每一个字都有其不同的妙处,这到底是什么字体,我怎从未见过?” “风,此字乃是卫夫人之小楷,端庄雅丽,娟秀俊美,字字珠玑,笔笔俱到!” “众人皆知,卫夫人乃是书圣王羲之的启蒙之师,因卫夫人的悉心栽培才成就了书圣之传奇!” “定,入木三分,雄健有力,有书圣之风!” “花,清劲研美,遒润畅达,承卫陆之神韵!” “犹,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恣意,飞动,有如凤凰涅?一般的洒脱!” “落,抒发性灵,又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怅然之感。” 随着崔恒的解说,众士子们都好似深陷其中,一时之间,尽皆沉默不敢言语,仿佛这只是一场梦,若是骤然惊醒,这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尽皆散去! 萧显亦是沉浸在了这五字诗中,萧锦玉的字,他不是没有见过,却远不如今日带给他的惊讶和震憾之感。 原来她竟是如此的惊才绝艳,之前对他亦有所保留。 “这便是晋人之风骨么?” 不知谁叹了一句,徐陵闻声走近,从陈叔陵手中接过这一首诗,仔细的端看琢磨起来。 “当真是极好,不但字好,诗亦是极好!想不到二十年后,老朽暮年之际,还能再亲见雏凤,陈郡谢氏果然乃名门望族,真是代代出人才啊! 王家书法,谢家诗,谢小郎君,你一人,便足以媲敌王谢!” 一人便足以媲敌王谢! 这便是徐陵在此次清谈雅集上最高的一次评语了吧! “一人媲敌王谢?徐尚书,您这句评语是否过高了?这一句残诗好在哪里?”徐叔陵仍不服的问。 徐陵便耐心解释道:“始兴王殿下,正因为是一句残诗,才有其妙处,风定、花犹落,这不仅仅是一句诗,而是一句极为有力的辩证,说明了动中有静,静中亦有动,而一切事物皆在运动之中,绝对的运动之中亦存在相对的静止。 这亦是谢小郎君对刚才的一场辩论所给出的结论,任何事情亦如这句诗一样,有其两面性,相对性,正如谢小郎君所说的仁慈的两面性,善与恶的相对性,皆不可一概而论, 殿下可能明白其中之意?” 陈叔陵听得有些不耐烦,忙摆了摆手,不再作评价。 徐陵在南梁时期便是有“当世颜回”之称的名士大儒,他所作出的评价,谁还敢置喙? 在众人的沉思与唏嘘感慨之中,宇文会哈哈大笑了起来: “果然好字!好诗!不过让某不解的是,谢小郎君既然是随兰陵王而来,怎会在此之前,吾等从未听过谢小郎君之名?也未见谢小郎君与兰陵王同行?” 这时兰陵王走了过来,与萧锦玉并肩而立。 “谢小郎君乃我帐下幕僚,他性子喜静不喜动,这次随我来建康,也是为参加清谈雅集而来,诸位此前未闻其名,确乃他名声不显蓄养声望之时,又有何奇怪?” 陈叔陵颇为好奇的看向了兰陵王与男子打扮的萧锦玉,眸光闪烁,似猜测到了什么,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狡黠之意。 “哦,原是如此,原来谢小郎君就等着今日扬名啊!”宇文会略带讥诮的说道,“不过,这谢臻之名,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萧锦玉闻言一笑,没有说话。 便在这时,蓦地一道声音打破了山中沉寂。 “谢小郎君果然辩悟绝伦,堪为士人之表率,不知,朕可否与卿一辩?” 众人就见南朝的天子陈顼从绿荫遮蔽的一处亭阁中走了出来。 第088章 与陈顼之辩 连南朝的天子都要与这小郎君辩难,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却也是一件令人左右为难的事情,若赢了天子,必会令身为一国之君的陛下难堪,若是输了,那么“谢臻”今日取得的盛名必会大打折扣。 正当众人好奇这小郎君会如何拒绝天子的要求时,未想他竟然毫不犹豫的答道: “善,固所愿也!” 他竟然说“善”! 与一国之君辩难,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请陛下问难?” 陈顼目如鹰隼般上下打量了萧锦玉片刻,忽地扬唇一笑。 “你适才说,为君不仁,必使人心离散,国势衰微,而至天罚!那么卿是否相信因果报应,天道轮回,是否相信佛法里所说的神不灭?” 南北朝本是佛教兴盛之时,南齐之时,以竟陵王萧子良为首的佛门信徒便与范缜展开了一场有关神灭与神不灭的辩论,这场辩论持续了七天七夜,最终以范缜辩摧众口,日服千人而结束。 但时至今日,也依然有众多名士笃信佛教,相信形灭神不灭,相信因果轮回报应! 而已身为一国之君的陈顼很显然也是如此。 陈顼此问,是在怀疑她的身份了吗? “不,我信神灭论!” 萧锦玉果断的回答。 形存则神存,形灭则神灭,这便是神灭论的观点,它否定了世间有神,否定了人死必有轮回转世之说,否定了一切皆有天定因果,只要你一心向善,便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必做就能得到回报! 这世间岂能有不劳而获之美事? “昔日,范缜指出,浮屠害政,桑门蠢俗,便是告诉世人,提倡神不灭,必会败坏民俗,损害国政,导致民众重利而轻于济世,不孝不慈, 使那些懒惰者,盗窃者,或是杀人者尽皆归于佛门之中,以假佛假慈悲而蒙蔽世人,逃脱罪孽, 君主若以无为治国,便应令臣下各司其职,令百姓种田打粮,从而实现国富民强,而不是信所谓的佛教!” 萧锦玉的这番话再次令得全场一滞,陈顼却笑了起来。 “你不信因果报应,却为何信天罚?”他问。 萧锦玉一笑。 “陛下,我说我信神灭论,并未说不信因果报应,更何况天罚与佛说的因果报应本就不相干啊,我适才说的是,为君不仁、残暴酷虐,这是因,使人心离散、国势衰微,这才是果,是人为而导致的果,有其因,其果而最终至天道降罚! 而佛说因果,却是天定的因与果,这本就是无作无为无始无终的空谈之论!” “狡辩!” 陈顼忽地冷哼了一声,又看向她,问道: “你当真信,形谢则神灭?可为什么你会与她那般相似……” 他说着,竟是上前一步,并将手伸向了萧锦玉的脸颊。 而意识到他靠近的萧锦玉条件反射性的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轻轻带于身后。 是兰陵王挡在了她身前。 “陛下,您今日是否有些吃醉?” 看到陈顼略有些恍惚的眼神,高长恭心中生疑微惊,含笑问道。 陈顼陡地神情一震,瞬间恢复冷沉镇定。 他转身向亭中行去,又忽地回头,看向萧锦玉道:“倘若真如你所说,我朝佛寺之中混有不孝不慈者,懒惰盗窃者,或是杀人者,朕必……灭佛!” 灭佛二字一出,直是如同一个惊雷一般炸响了整座山脉。 而在这里的所有文人士子之中,亦有不少佛教的信徒,闻得这如石破天惊的二字,已有文士在陈叔陵的暗示下泣声高呼:“陛下,不可啊!我朝佛徒已有数十万人之众,灭佛等于丧失民心啊!” “佛教僧徒,若真懂民心,便应立即还俗,财物归还于国库!” 萧锦玉再次说了一句,那文士更觉痛心疾首般怒瞪了她半响。 陈叔陵亦是面色铁青, 他正要说什么,却听有人道:“可我觉得谢小郎君说得甚是有理啊,佛门僧徒不纳赋税,不贯人藉,不服劳役,却坐享着天子之土,这根本就不是佛法慈悲,而是窃国窃民之大贼啊!” “是啊!若人人都想逃避赋税而入佛门,人人都想借佛法慈悲而掩盖罪行,那么佛门将会成为最大的藏污纳垢罪恶之所!”“不错!正是此理!若佛门不净,必当灭佛!” 而就在一片议论声中,萧锦玉注意到有一名头戴漆纱冠作文士打扮的男子鬼鬼崇崇的似要从人群之中逃开! 萧锦玉立时向凤凰暗示了一个眼神,凤凰心领神会,便悄然潜入人群之中,将那正欲逃离的男子逮了个正着。 也几乎是同一瞬间,山间传来一声喊叫: “陛下,不好了!慧威大师在天台寺遇刺被杀了!” 慧威乃是这法华山上最为有名的一位高僧,五年前,自陈顼回到建康,这名慧威大师便时常与陈顼就佛法辩难,亦坚信神不灭理论。 陈顼对他的神不灭理论更是深信不疑,故而欲建天台宗,慧威便是负责这天台宗修建的人。 此际听到慧威遇难,陈顼自是大惊失色,甚至有些震怒! “谁杀的?”他问。 来传信的是一名宿卫军,也正是陈顼令其于天台寺一探的亲信。 他这一问,被凤凰钳制于手中的那名“文士”便大叫了起来,指着萧锦玉和兰陵王,喊道: “我知道,是他们,是兰陵王与这位谢小郎君,是他们杀了慧威大师!” 他说着,目光闪烁,似寻视了一下四周,又似往周使那边瞅了一眼,于惊慌失措中很快又恢复神智,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一幅视死如归的神情,看向萧锦玉与高长恭! 他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唏嘘震惊不已! “切莫胡言,兰陵王殿下为北齐来使,怎会杀南朝的慧威高僧?”宇文会厉声斥道。 这句话明显的引起了陈顼的不适,他皱起了眉头,又看向萧锦玉。 “是你们杀的吗?”他问。 兰陵王正欲说什么,萧锦玉站了出来,正色道: “他说得没错,慧威,是我所杀!” 这一言出,众人又是一呆,陈顼更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那文士想不到萧锦玉如此爽快竟然承认,一时欢喜如狂,大喊了起来。 “你们听,他承认了,他承认了,所以,还不快将这杀人凶手抓起来!” 有宿卫军士开始蠢蠢欲动,似等待着陈顼一声令下便将这小郎君拿下,却在这时, 高长恭拦在了萧锦玉身前,厉声喝道:“谁敢碰她,便是与我高长恭作对!” 这一声喝恁地是气势凛冽而猖狂,直令得在场的人好一阵惊愕沉默。 直过了好一会儿,众人便听陈叔陵一声讥笑道: “兰陵王,怪不得本王赠你美人你不要,你莫不是好男风吧?” “闭嘴!” 未想陈顼竟在此时一声冷斥打断。 陈叔陵脸一黑,忙垂首退到一旁。 “是,父皇!” 陈顼再次看向了萧锦玉。 而萧锦玉也向兰陵王示以了一个“请相信我”的眼神,然后走上前,再次将坦然清澈的目光投向了陈顼。 “可我为什么要杀慧威,陛下难道不应该先听听我的说辞,然后再作判断,或是查明真相吗?”她笑问道。 身为一国之君,难道不应该明察秋毫,再作定论吗? 他可不是云隐公主那般毫不讲理的悍妇! 适才的辩论还在耳边回响,句句不离明君,句句字字珠玑,如雷贯耳! 陈顼忽然间感觉到自己似进入了一个圈套,一个从一开始辩论就设计好的圈套。 他紧紧的注视着萧锦玉,不失君王风度的抬手示意: “卿请说!” 萧锦玉亦不甘示弱的一笑,然后面向众人道: “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请诸君皆到天台寺一观!” 第089章 为兰陵王证 天台寺离齐云峰并没有多远,但因道路崎岖、杂草丛生,所以这一路走过去也并不容易。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众人才陆续赶到天台寺,但见寺庙虽未完全建成,但已显庄严肃穆。 寺院不算太大,但四周都植满了芭蕉,阳光落下碎金点点,而显得这座寺院于庄严之中更有一种隐于世外的宁静详和之美。 但就在这种宁静详和之中,慧威的尸身以极其诡异的姿态倒在地上,胸口上正中一箭,一只手虚握,而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金杖。 袭击高长恭的那条毒蛇便是从这柄金杖之中跃出。 陈顼身边的一位禁军卫士好奇的欲将那金杖拾起,不料却听得萧锦玉大喝了一声: “莫要触碰!” 与此同时,竟又有一条银蛇自金杖之中如箭一般的射出,那禁军卫士吓得神情一呆,幸得有另一支箭矢射来,直中那银蛇的要害,才让他躲过一劫。 而看到这一幕的众人已是尽皆骇然变色。 “这是怎么回事?这法杖之中怎会藏有毒蛇?” 萧锦玉便道:“诸君现在皆已看到,慧威的法杖之中藏有毒蛇,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我与郡王来此,慧威便欲以此毒蛇来毒杀郡王,不仅如此,在此寺庙的周围尽皆设有埋伏,诸君若是不信,尽可以去一观!” 一听说有埋伏,不少士子已是害怕起来,陈顼连忙招手示意了几名禁军卫士去查探。 “这慧威大师得高望重,乃是我南朝的得道高僧,他为何要杀兰陵郡王?”有文士不解的问。 萧锦玉便是诮然一笑。 “这句话问得好,慧威为什么要杀兰陵王,他乃得道高僧,深得我南朝陛下的看重!” “他为佛门子弟,却甘愿冒险行此刺杀之事!” “他不惜身死,也要有他人出来指证,说是我与兰陵王,杀了他!” “他如此行事,目的为何?诸君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这句句发问,一声盖过一声,如雷贯耳一般令人震聋发馈。 不少人已然骇惧变色! 若北齐来使死在了陈国,这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这是有人蓄意要挑起两国之战啊! “还有,慧威以刺客之身,潜入我南朝佛门,不仅未得佛教所说的因果报应,还能得享荣华,成为一代高僧,食君之禄,行害君之事,此人,又如何称得上佛门慈悲?” 这一问,虽问的是众人,可其矛头所指,却是直指一国天子之陈顼。 “兰陵王,他所言,当真?” 陈顼将目光转向了高长恭。 高长恭点了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中伸出一只手。 只见这只手在阳光照射下有如白玉一般光洁修长,可就在离小指最近的手背处却有两处清晰可见的齿洞,这一看就是被毒蛇咬过的痕迹。 “若非谢小郎君相救,我恐怕已是葬身此处!” 他看向陈顼答道。 众人再次色变。 陈顼亦大惊变了脸色,看向兰陵王道:“抱歉,此事朕不知,让兰陵王受惊了!” 兰陵王微微一哂。 “长恭亦知,此事与陛下不相干,这原本就是长恭的一桩私人恩怨!” 在陈顼与众人不解的神情中,他缓缓解释道: “慧威乃是我北齐的一名刺客,原名为京威,十年前,他曾参与刺杀我父亲一事,当时有数十名刺客皆在当场就地正罚,但唯独他逃出生天,并藏身于南地的佛寺之中, 此事,我亦是在前几日才查探得知,而这慧威很有可能也察觉到了我在查他,故而设此今日一局,引我来此,欲先下手为强杀了我。 所以,今日之事确只是一场因私人恩怨所行的刺杀之事,与南地朝廷不相关!” 这最后的一句话便是向南朝的天子承诺,他不会将此事上升到国事了! 众文士们不禁轻舒了一口气! 却在这时,高长恭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是否有人想挑起两国之战,高某便不得而知了!因为,除了慧威,还有他人在此设伏!”他人!还有别的刺客? 此时被陈顼遣去的禁卫军士赶了回来,禀报道: “禀陛下,寺庙后院,左侧,右侧确实都有设埋伏,有打斗过的痕迹,其中有四名刺客已死!” “那四名刺客为我之护卫所杀!”高长恭接道。 陈顼神情变幻了一刻,问:“可有留下活口?” 这时,凤凰将那句文士打扮的刺客提了出来,扔至陈顼面前。 “便是他!逃走的一名刺客,还妄想反咬一口!” 那刺客的脸瞬间变得铁青,目光有些无所适从,不知投向何处,他蓦地看了陈顼一眼,竟是突然地恶狠狠向他扑过去,只不过还未近得其身,便被一柄长乾贯穿了胸口! “竟敢行刺陛下!” 陈顼身边的禁卫军士厉喝了一声,长乾刷地一下又从他胸口拔出。 刺客猛吐出一口鲜血,僵倒在地! 陈顼神色淡定,眼底却也隐含怒色。 “陛下,还有一事!” 这时,又一名禁卫军士从寺庙中奔了过来,陡地跪倒在陈顼面前,将一书帛呈上,说道,“从寺庙之中搜到此物,另外,还有一些女子衣物……” 说到这里,这名年轻的禁卫军士脸色一红,似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内侍接过书帛,递到了陈顼手中。 陈顼打开了一看,竟见是《老子想尔注》里有关男女合气双修的注解,同时还配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画图。 此时任他修养再好,再喜愠不形于色,也禁不住勃然大怒,将这本《老子想尔注》撕成了碎片! “传朕旨意给廷尉正虞昆,查清今日之事!” 他忽地命令道。 “是!”一内侍应命离去! 陈顼再看向了高长恭。 “今日之事,朕必会给兰陵王一个交代!”他道。 一国之君作出如此诚恳谦逊之态,高长恭自然也不会失了礼数,便还礼道: “多谢陛下!” 陈顼再看向了众人。 “今日的清谈雅集便到此为止,诸卿皆散了吧!” 说完,他又朝萧锦玉望了一眼,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斩钉截铁道:“朕既为天子,便一言九鼎,今日说过的话,定能做到!” 这句话如同誓言一般在山间回响,有人不禁讶然道:“陛下这话是何意?” “还能是何意?灭佛呗!” 李谧讪笑了一句,好奇的将陈顼撕碎的书帛一张张捡起拼凑起来,待看清楚内容之后,也大叹了一声: “我的天!这慧威不仅是个十恶不赦的杀手邪僧,还是个淫僧啊!” 这句话出,顿时又引起了众士子们的注意,一个个尽皆好奇的凑过去看,霎时间,整个寺院之中嗡声大作,再次议论纷纷起来。 在这片嘈杂的嗡声中,萧锦玉正琢磨着速速离去,便在这时,听到兰陵王喊了一句: “谢氏臻郎!” 她抬头愕然的看向他。 “随我回使馆!” 兰陵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含笑说道。 闻言,萧显将目光投了过来。 陈叔陵更加疑窦而目光幽深的打量向高长恭与男子打扮的“谢臻”。 就见这谢臻依旧坦然自若的答道: “嗯!好!” 第090章 与她共进退 既然已在众人面前扬言她是随兰陵王一同自北地而来,而兰陵王又向众人解释她为他帐下之幕僚,那么将计就计随他同去似乎也是最简单最好的办法了。 而且有关于原主的母亲萧鸾在北齐宣帝高洋手下任官之事,她似乎也可以从兰陵王这里探得一些消息。 只是原主的情绪影响太容易让她对高长恭生出宽容、感激以及不一样的情愫。 随着他一路走下山,萧锦玉都没有说话,反而是以护卫侨装打扮的凤凰莫名的有些生气,将脚边的石子踢了一路。 三人走到山脚下时,就见以卢煜为首的一众护卫已迎接了上来。 “郡王!” 几名世家子打扮的护卫合拳行礼道,视线皆好奇的打量向了萧锦玉与凤凰。 “回去再说吧!” 兰陵王道了一句,便率先快步向不远处的马车行去,卢煜好奇的迈步跟上,问道: “郡王,你此番山间一行,收获颇丰啦,怎么还赚了两个……” “人”字还未出口,高长恭眸光一冷,狠狠的瞪向了他。 “再多话,我就卖了你!”他道。 卢煜赶紧捂紧了嘴。 随行中的几名护卫忍不住发出噗哧一声笑,这时,周国使者也陆续自法华山上走了下来,以宇文训为首,前来与兰陵王见视打招呼。 “兰陵王不愧为兰陵王,便连其帐下幕僚都有这舌战群雄、智勇双全之本事,可见这战场立功也少不了这位幕僚的相助,我等可是深感钦佩,他日若到我周国,吾必倒履相迎、扫榻以待!” 说话的正是宇文会,而就在宇文会冷嘲热讽之时,宇文直的目光却是片刻不离萧锦玉的脸,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兰陵王忽地一挥袖,就将男装打扮的萧锦玉揽入自己怀中,也懒得跟他们多说一句话,便拥着萧锦玉进了马车,凤凰气鼓鼓的跟上,偏偏一句话也不敢说。 宇文会一时看傻了眼。 “难不成这高长恭,真有龙阳之好?” “听说他在齐国长年呆在军营,从来都不去参加邺城皇宫里举办的什么宴会,还有那齐国的皇帝曾赏赐美姬给他,他一个也没要!” “诶呀,那是他们齐国的国君最爱玩的什么无遮拦宴会,这高长恭如今年未及弱冠,还是个愣头青,怎会喜欢那种场合?”宇文直说道。 “什么是无遮拦宴会?”一直不说话的独孤善很不合适宜的插上了一句。 宇文直与宇文会一脸奇怪的看向他。 过了好半响,宇文直说道:“你也是个愣头青,自己好好琢磨吧!” “都别再说了,今日这场清谈雅集,我们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这谢小郎君确实言辞犀利的指出了当下时势之弊端,我认为可将其辩论之言抄录下来,呈报于父亲,也许对我周国亦有利!” 宇文训的一句话顿时令三人都有些沉默下来。 “此子确有才华,只是可惜已让高长恭得了去,不过,陈郡谢氏谢臻,我怎么好像有听过其名,只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宇文直说着,细细沉思了一会,终是没有想起什么,只得摇头。 忽地他话锋一转道:“是不是该派个人去看看,看这位谢臻到底是何人物?” …… 高长恭的下榻之所在乾河北岸的一处殿宇内,这也算是陈国天子极尽礼遇所安排的一处使馆居所,里面一切用物俱全,而且应了高长恭的要求,没有什么内侍婢女来伺候。 从另一方面说,能靠近高长恭的人也仅仅是他带来的齐国人,而照顾他饮食起居的正是卢煜。 马车停下之后,高长恭才慢慢松开手,正想着要怎样为适才的无礼行为道歉,却发现萧锦玉竟然倚靠着他睡着了。 “谢臻!” “萧锦玉!” 因联想到她曾为他吸出毒血,高长恭一时慌了神,以为她是晕睡了过去,不免慌乱的低声唤道。在他的唤声中,萧锦玉才慢慢苏醒,看向他,问道:“是到了你的使馆了么?” 高长恭点头。 “是不是因为吸了毒血,所以……” 萧锦玉摇头。 “不是——”她打断道,“近来多有些疲惫,所以贪睡了一些,很是抱歉,适才拿郡王当靠枕了!” 高长恭这才松了口气,极为欢喜的一笑。 “无妨,你若愿意,便靠着我睡一晚上也没关系。” “郡王当真仁厚,今日也很感谢郡王的相助……” 萧锦玉话说到一半,便见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似有人跟踪而来,不过,你放心,你既与我绑在了一起,以后定当同进同退,我会想办法为你掩盖身份。”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温热的气息直直贯入她的耳洞之中,竟令得她心中生出一丝异样之感。 “我们下车吧!”他再次说道。 她亦道好。 两人便下了马车,凤凰亦从后一辆马车下来,与卢煜一道跟了上来。 “都别说话,进去再说!”高长恭低声命令道。 卢煜点了点头,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几人便陆续进了使馆,并关上了门。 一入殿内,凤凰便不悦的对高长恭道:“你快放开我卿哥哥!” “凤凰,不得无礼!”萧锦玉打断,“他今日是为了帮我,才会如此!” “可你也帮了他,卿哥哥,你不能只记得别人对你的好,你也要想想你对别人的好,你这样迟早会吃亏的!”凤凰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萧锦玉便摇了摇头,含笑道:“人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如果事事都记,我可能记不了那么多,所以……凤凰,我只会记我所在意的事情,值得的事情!” “好,不管怎样,只要卿哥哥你觉得是对的,那便是对的!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凤凰倔强的说了一句后,便一个人跑开了。 “凤凰——” 看着男孩子奔去的身影,卢煜张了好一会儿嘴,才恍然大悟的问道: “凤凰?难道你们是……那神医小娘子假扮?” 他尽力压低了声音,旋即又十分兴奋的问, “小娘子今日怎地与我家郡王在一起,可是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得郡王吩咐,将那不知何人送的一封信留在手中,就等着萧锦玉的到来,而果然如郡王所料,萧锦玉赶到了正举办清谈雅集的齐云峰。 于是,他守在必经的路口,将那封信给了萧锦玉,再之后便有了后面的事情。 不过卢煜应命死守在山下,并没有去齐云峰看到那里所发生的一切。 “此事不可宣扬,卢煜,你记住,若是说漏了嘴,我可真饶不了你!” “是,郡王,我是嘴贱了一些,但也知道分寸,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这小娘子的事情,我保证一个字也不说出去!” “那好,你现在便去一趟杏花烟雨楼,将卫娘子请来!” “啊?请卫娘子来干什么?” “自是有我的安排!”他说道,顿了一声,“顺便让她带上一小厮,身形要与凤凰那男孩子相似。” 第091章 李代桃僵 卢煜应命去了杏花烟雨楼。 萧锦玉轻声道了句:“多谢!”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高长恭反而问。 萧锦玉便是一笑。 “郡王亦是思虑周全之人!” 她今日作为萧锦玉的身份也只去过杏花烟雨楼,之后便与凤凰换了一身装扮到法华山,如果有人去查,也只能查到她去过杏花烟雨楼。 高长恭命卢煜去请卫娘子,用意已是十分明显。 这是要玩一出金蝉脱壳,李代桃僵之计! “郡王可知是谁在跟踪窥探?”萧锦玉再问。 “始兴王陈叔陵,抑或是周国来使,不管是谁,得知你身份终是对你不利。” 他答的很平静,仿佛这一切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过,让我不解的是,陈国的陛下陈顼,他看你的眼神很是不一般,你们从前有过什么渊源吗?”他转而问。 萧锦玉略微苦笑的摇了摇头,语露讥诮。 “也许是……他曾经杀过谢家的人,心有愧疚吧!”她道。 高长恭微微一愣。 陈顼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也有所耳闻,一个为了皇权帝位忘恩负义,杀侄子,杀先帝娈宠之人,必然也不是什么善类,他手中沾染的人命自然也不会少。 何况自古便有尺布斗粟之谣、兄弟二人不相容之说,北齐高家里的皇权之争又何尝不是如此? 杀过陈郡谢家的人么? 可你为什么会对陈郡谢氏如此在意看重,甚至以谢家之人扬名? 而一想到她今日在法华山上以一人之力辩群雄,那般坚不可摧的自信与意志力,那种泰山崩于面前亦面不改色的从容,那种属于晋人风骨的名士风度,便是世间男子恐怕也少有人能及吧! 感受到他的目光注视,萧锦玉抬首回以一笑,问:“郡王可是还有话问?” 兰陵王笑了一笑,不知不觉便已凑上前来,再次与她咫尺相对。 “问话倒是没有了,不过……”他再次在她的耳边说道,“你之前所说的瓷器生意,我可以考虑。” 似是怕人听见,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又轻移脸颊,看向她黑白分明如墨玉般的眼睛,认真道: “我高长恭想与卿合作。” 说这句话时,萧锦玉已感觉到他离得极近,以至于那呼出来的气息都似暖风一般拂在脸颊上,她不过是轻抬了一下长睫,便已正对上了他略微含笑如子夜般的眼睛。 他正在以一种好奇又期盼的眼神打量着她,或是“诱惑”着她…… 不知不觉中,她也微微含笑,仿佛不甘示弱一般戏谑的问了一句: “郡王,你这是在引诱我么?” 因貌美而自小被一众小娘子们花痴般围观惯了的兰陵王难得一次耳根微红…… …… “你们家郡王想要见我?为啥?还让我带一个与那个胡人男童一般高的小厮?” 听到卢煜所提出来的请求后,卫娘子有点紧张,疑窦,甚至不安。 “我们家郡王说了,你欠了他五千两,这点要求不过份吧?” “那意思是,我去了,他就不要这五千两啦?” 卫娘子有点好奇,甚至惊喜。 卢煜忍不住鄙夷的嗤了一声: “你倒是想得美,那也得看看我家郡王心情如何?你去一次,我给你算了一下,顶多五十两,已经算够多了吧?” “你什么意思?是说老娘我就值五十两?”卫娘子竖眉一喝。 卢煜暗叹不妙,赶紧赔笑脸: “我错了,我错了,五百两,好吧?我家郡王是诚心想请卫娘子帮忙呢,你就行行好,帮帮我们吧,我鱼俱全来日必报!” 吃软不吃硬的卫娘子终是在卢煜的一阵软语哀求下应了下来,带着一名小厮并罩上幕篱出了杏花烟雨楼,随卢煜登上属于兰陵王的马车一路直驱向使馆。一路上,有尾随跟来的两人好奇莫名。 “这兰陵王叫杏花烟雨楼里的老板娘来做什么?难道还想与这半老徐娘的卫娘子做生意不成?”其中一人问。 “谁知道呢?前不久还传出他好男风呢!” “不管怎样,先等等看,王爷说了,我们的目标是那个谢小郎君,一旦发现他若出了这使馆,或是除他以外的可疑人出了使馆,立刻抓获!” “是!” …… 卫娘子进了使馆后,被安置在了一处偏殿,案几上摆满了茶水点心,供她吃喝,卢煜只交待了一句话,让她在此休憩品茶,之后便再也没见人影。 不知不觉中,卫娘子已品了半个时辰的茶了,如厕都跑了好几次。 直到二个时辰之后,卢煜才珊珊来迟,卫娘子顿时火冒三丈。 “你们郡王是耍我,是吧,叫我来了,又不露面,他想干啥呢?” “嘘——小声点,我们家郡王最讨厌聒噪了,你要再闹,小心我家郡王一不高兴宰了你!” 卫娘子赶紧捂嘴不说话了,脑海里立时闪现出了关于北齐高家那些荒淫残暴之君的传闻,这兰陵王虽有仁厚贤名在外,但毕竟也算是高家人,难保不会有那隐藏的暴虐性情存在。 见她不再发牢骚,卢煜目的达成,才正色道: “现在我可以带你去见我家郡王了!” “好,好吧!” 随卢煜来到了使馆的主殿厅堂,卫娘子便见兰陵王一身玄衣正坐在上首凝眉沉思着什么。 见她来,他才缓缓睁眼,清泠的目光投射而来,让人琢磨不出深意。 但她整个人似僵了一般不敢动弹。 尤其是面对这样一张俊美如天神般的脸,任何女人见了心跳都要慢半拍,幸亏她卫娘子已过了少女怀春的年龄,不然怎么顶得住? “郡王叫奴家过来,是有何事呢?”见他许久不说话,她率先问。 兰陵王看了她一眼,忽地懒洋洋的说了句:“月夜不寐,深感寂寞……” 他本想说找你来聊聊天,谁知这卫娘子吓了一跳,忙道:“郡王,你不会真对我这半老徐娘感兴趣吧?” “呸——”一旁的卢煜呛出一口水,“卫娘子,你哪来的迷之自信!” “那就好,那就好!” 卫娘子拍了拍胸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喃喃道:“吓死我了,还以为长歪了呢!” “你在嘀咕什么呢?”卢煜在一旁问。 卫娘子忙整容,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此刻,兰陵王却若有所疑的看向了她,忽问: “卫娘子,以前我们可有见过?” “怎么可能?郡王你自小就生长在北齐之地,是吧?而我卫绮可从未去过齐国的,你怎么会见过我?我也不可能会见过你!” 卫娘子一连串的说道。 “也不一定……”高长恭忽然喃喃叹了一句,“也许我六岁之后确实是一直在北齐之地,但六岁之前的记忆有些空白,我也想不起来了,但我好像记得你这杏花烟雨楼,似乎有人带我来过……” 卫娘子沉默了一瞬,旋即笑道:“那奴家就不知道了,这是郡王的事情,与奴家不相干啦!” “真的毫不相干吗?”高长恭又反问了一句。 卫绮垂了垂首,又坚决摇头。 “不相干,确实不相干!” 兰陵王这时站了起来,他走到殿中,看了一眼卫娘子,又负手而立。 “好了,我的话问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卫娘子大喜,转身就要走,却又听他话锋一转道: “不过,你不能走正门,也不能这身打扮!”言罢,他转向卢煜吩咐,“给她换身衣服,再让杨志与赵五送她们回去吧!” “是,郡王!” 第092章 跟踪 卫娘子被卢煜很粗鲁的套上了一身侍卫行装,又被两名护卫“保护”着从使馆后门走出去了,此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时风光进大门,去时落迫走后门。 就被请来喝了一个时辰的茶,问了几句话? 卫娘子满肚子火无处发泄,转而又想到高长恭所说的话,不免心忧沉思起来。 与此同时,萧锦玉换了一身与她一样的衣衫,与小厮打扮的凤凰一同从使馆中走了出去。 二人在遍植杨柳的乾河北岸行走时,便已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却正巧碰到了李谧与崔恒二人在乾河边赏景。 三月三春禊之日,不仅是徐尚书举办清谈雅集之日,也是士子贵女们踏青春游的日子,是故一路上都能看到一些年轻的男女共赏花灯,猜谜嬉戏,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繁华街道上正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之时,车来人往,看上去十分温暖惬意! “三郎,你今日有点奇怪啊,那位谢氏臻郎,莫非你见过?我看你看他的眼神,怎么就像你看那位小娘子一样?” 李谧提着一花灯,收了满怀的香囊,在崔三郎耳边唠叨。 “别说话!”崔恒厉斥了一句。 “好,不说就不说吧,不过,这位谢氏臻郎当真是才思富捷,辩悟绝伦,而且他今日所辩之论还特别有益国策,你说是不是? 若是能有幸与之相交,倒也是一件幸事,不如,我们明日便去兰陵王那里拜访一下吧?” “但经今日一事后,兰陵王行事只怕要更加谨慎了。” “你是指寺庙里慧威大师一事?并不仅仅是慧威刺杀如此简单?” “兰陵王之父文襄帝当年被兰京一众刺客刺杀之事,我见过那卷宗,记录太过简单,但也只是一件不再被提及的历史往事罢了,慧威已逃到南地,又为何要再次冒险刺杀兰陵王?” “不是说兰陵王已查得了他的身份么?难道说这慧威身后还有他人指使?”李谧亦生疑道。 崔恒点了点头,陡地顿住脚步,不再说话,而是目光直直的看向了前方。 李谧见他神情呆滞,不由得也将目光投了去,就见已侨装成卫娘子的萧锦玉正带着一名小厮走来,而就在他们身后约十步远的地方,有两名男子正佯装低头摆弄着一小贩摊位上的面具。 李谧似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便上前调侃道: “呀!卫娘子今日也出来踏青春游了?真是几日不见,越发风韵别致了!” 见李谧如此说,萧锦玉也明白他的意思了,便含笑接道, “是啊,李郎君谬赞,不知李郎君可否觅得心仪的女郎?可需我介绍?” “有是有,只是怕卫娘子你不肯啊!” 李谧讪笑,萧锦玉亦随之而笑。 两人话语了片刻,萧锦玉便继续向前行去,而那尾随的两人跟上来时,被李谧恰好撞了个正着。 “对不起,对不起,今日收到的香囊太多,女郎们的情谊太重,一时高兴有些忘乎所以了,还望两位郎君见谅!” 那两人抬头看时,但见街道上人来人往,还哪里见“卫娘子”与那小厮的身影。 “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恨恨的骂了一句后,两名男子又急急的在街道上四处乱窜,分头搜寻。 待那两人走远后,李谧才看向崔恒问:“刚才那两位……莫不是……” 崔恒怔忡没有回答,但神情已然让李谧明白其意。 …… 卫娘子回到杏花烟雨楼时,却正巧碰见萧锦玉带着凤凰从楼中走了出来。 “咦,小娘子,你什么时候又到我这杏花烟雨楼来了?”她奇怪的问。“来了许久了,不过,还请卫娘子替我保密,若有人问起,就说我今日与你谈了大半日的生意。” “那我能有什么好处呢?”卫娘子问。 萧锦玉微微一笑。 “好处便是,我今后会让你这杏花烟雨楼的名气响遍北周与北齐,我想,这应该是卫娘子你最乐见其成的事情!” 这的确是一场极为诱惑人的交易,但是却也是不切实际的事情,凭什么呢? “小娘子尽爱说大话,这动不动就要发动战争的年代,我能靠这杏花烟雨楼养活我一大家子人就不错了,哪还能指望遍地生花呢?” “可卫娘子什么时候见我说过大话?”萧锦玉反问。 卫娘子略一思忖,这小娘子似乎真是一个说到便能做到的人,而且智慧超群,很是不一般,难道她真的有办法? 将信将疑的沉吟了半响后,她方才笑嘻嘻的点头。 “行,我卫绮啊,以后就交小娘子你这个朋友了,有你这样的神医朋友,我想我将来应该也不会吃亏。” “好啊!那就一言为定!今日不早了,过几日我会再来找卫娘子定盟约!” 仿佛立下了誓言一般,萧锦玉说完便带着凤凰走了。 两人很快便回到了涧西胡同的“萧宅”之中。 见她们二人回来,萧显立即出来相迎,事实上,他已经在院中等了很久了,自法华山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等待着她的消息。 他知道她以谢臻之身份随兰陵王入了使馆,可之后似乎一直再未出来过。 现在竟见她又恢复了往日与她母亲一般容貌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回到屋里再说吧!” 见萧显一脸的担忧和关怀,萧锦玉含笑说了一句。 “不急,你还没有吃晚饭吧?” 说罢,萧显便让石燕和石竹两名婢女摆饭,将萧锦玉拉到了桌几前。 没有问她为什么以谢臻之身份扬名,也没有问她今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萧显首先关心的是她有没有吃饭。 这让萧锦玉心中的暖意更甚,对萧显更多了一分亲人的信任。 用食之后,已近亥时分。 萧锦玉让院中婢仆都去歇息,只约了萧显在书房议事。 静谧的夜里,有蝉声啾啾,萧锦玉不说话,萧显依然没有要问话的意思。 “抱歉,今日又让显舅舅担忧了。”还是萧锦玉率先说了一句,“显舅舅心中定然有许多疑问吧?” “如若你不想说,我必不会相问,阿玉,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信的永远只是你,现在的你!” 所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而只是无条件的相信她的所做所为罢了! 或者说,他也不愿意去接受一个残忍的真相…… “但是,阿玉,你既以谢臻之名扬名,兰陵王又已言明你为他帐下之幕僚,以后又当如何入仕南陈呢?” 萧显只是担忧。 顿了一声,他又问:“你在北齐之地便与兰陵王相识?” 第093章 解释 “徐州彭城有过一面之缘,他救过我与凤凰,今日天台寺中的刺杀,是我还他的恩情,但与此同时,我也承了他的恩情。”萧锦玉如是解释道。 承他的恩情,便是借助他的身份来掩饰她谢臻的身份,这并不是事先便已规划好的局,而只是临时的随机应变。 萧显明白了话中之意,便不再多问。 这时萧锦玉又道:“至于入仕,我还没有想这么早以谢臻之身份入仕,显舅舅,只要你入仕南陈,对于我来说便已足够了。” 说着,又话锋一转,“但陈顼对我们萧家还有忌惮,所以即便是入仕,这条道也依然不太好走。” “我知。”萧显答道。 “不过,即便他对我们萧家有忌惮,也不得不起用我萧氏中人,现在朝中多是尸位素餐之辈,陈顼固然想要提拔寒门,但数百年来,中枢机要都是世家所把持,寒门子求学艰辛,有才能者甚少,不然他也不会让徐尚书来举办这场清谈雅集了。” 举办清谈雅集也是自魏晋以来一种选拔人才的方式,以往多是世家子才有资格参与,但这一次,徐陵言明了士庶皆可来参加,由此可见,陈顼也是想通过这次清谈雅集来寻求才智超群的寒门士子为其所用,只可惜,这一次因她的到来,怕是让陈顼失望了。 “但是阿玉,你其实并不歧视寒门,否则也不会说出处尊居显,未必贤,位卑在下,未必愚,这样的话了……” “当然,我父亲不就出身于寒门么?” 陡地提到父亲韩子高,萧锦玉唇边又泛起一丝苦笑,又道,“陈顼想要起用寒门与世家对抗,达到制衡的目的,这是他身为帝王的私心,但也不是全然不对,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同样的,身居要职者,也当以能者居之, 所以不管是世族,还是寒门,只要是德才兼备,能护一方百姓,便值得人去敬仰! 这本与身份不相干!” 听到这里的萧显不免动容,眸光含笑,似欣慰亦是感动。 “我原本以为你恨陈氏皇族,却原来并非如此,阿玉,你的心胸之广,是我等男儿也不能及啊!” 这时的萧锦玉却沉默了下来,她摇了摇头。 “不,恨自然是有的,要说恨,也没有人比我更恨……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停顿了一刻后,她又看向萧显道,“所以我需要显舅舅入仕,我想要查出云隐公主身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日在萧昀的怡香院,云隐公主与萧建所说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见,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她一个陈氏公主不惜一切代价以杀害萧家子嗣来掩盖! 或者说原主母亲萧鸾的事情又到底与多少人相关? 在萧显的怔忡之中,萧锦玉又说了一句:“明日我再给显舅舅一样东西,我们可以商讨一下。” …… 这一夜,虽是暗潮涌动,但与使馆或是萧宅里的宁静不同,始兴王府里一直是灯火通明,笙歌不断,这位皇子自从由质子身份摇身变成王爷之后,便是穷奢极欲,极为享受人生,夜晚不睡觉,白天睡不醒。 刚与一帮文士赋诗宴饮了半宿,夜半三更之时,才有人来禀报: “那谢臻自从随兰陵王进了使馆之后,便一直没有出来过,其间兰陵王还找了杏花烟雨楼里的老板娘卫娘子去使馆,但也只呆了将近半个时辰便出来了,奴等便跟踪了那卫娘子一段路,途中又遇到了从北地来的那两位使者,博陵崔氏的崔恒与赵郡李氏的李谧,那李谧与卫娘子聊了两句,之后那卫娘子就走了,奴等就没有再追上去了!” 听完之后的陈叔陵微微睁了一下惺忪的眼睛,半醉半醒的将一壶酒洒了一地。 “愚蠢,叫你们去跟踪那谢臻,盯着兰陵王,你们去盯一个半老徐娘的杏花烟雨楼老板娘干什么?” 在他的喝声下,两名男子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奴等知错了,奴等这便去盯着使馆!” “滚滚滚,本王今日不想杀人!都给我滚!” 一声喝斥下,两名男子立时便抱头滚出了大厅。 陈叔陵踉跄的走到陈伯固面前,陡的抓了他衣领道:“你们都说父皇他宠爱我,可为什么他宁愿让陈叔宝那个懦弱无能之人来做东宫储君而不选择我呢?陈叔宝……他不过就是个爱写诗爱作曲的文人罢了,哪有什么天人之表?哪有父皇的半点英明睿智? 只有我,我才是最像父皇的,我不过是比他晚出生了几个时辰而已,凭什么就与这太子之位无缘?” 陈伯固赶紧捂了他的嘴,小声劝道:“王爷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这是我始兴王府,谁敢背叛本王,本王让他全家都不得好死!” 陈伯固面色难堪,不敢违逆陈叔陵,但也更不想有旁人听见这番酒后失态之语,便令守在殿门口的侍卫将还留在府中的客人驱散,自己拖着陈叔陵进了寝房,顺便还叫了一美姬来服侍。 …… “郡王,别担忧了,那小娘子早已平安到家了,现下说不定已然入睡了呢!” 看着高长恭望着夜幕星辰完全没有睡意,卢煜再三催促并安慰道。 “不过,你们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什么属下竟听见有人乱嚼舌根,说郡王您好男风呢?还有那小娘子怎么会那幅打扮?” 卢煜的好奇心起,再次锲而不舍的问道。 高长恭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道:“到了明日,你自然便知道了!” 此次清谈雅集,她谢臻之名必定会扬名于天下,而有关于她在雅集上所说的每一言,做过的每一事都将会被人作为传记来传颂, 陈郡谢氏亦将会因她而再度声名鹊起,这个自晋以来辉煌了三百年的顶级门阀士族,在侯景之乱中几近灭亡甚至即将要被人遗忘的家族,如今也将再度进入人们的视野。 但不管是作为谢臻还是萧锦玉,只怕这女郎以后的日子都将不会再太平了! 卢煜笑了笑不敢再问,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起。 “进来!” 兰陵王一声令下,一名护卫走了进来,禀报道: “郡王,那两个人已经招供了,这两名刺客,一个确乃周国人,而另一位却是我齐人!” “齐人?”卢煜很是惊讶。 “是,而且这位齐人亦是我齐国朝廷中人埋伏在南陈之地的密谍,这次竟然与周使勾结,意图谋害郡王,实在可恶!”赵五愤愤说道。 现在三国之中皆有他国的密谍组织,而且文宣帝高洋在世之时,就有大量派出密谍在南陈与北周之地,其中安插在北周之地的密谍数量更为庞大, 而北周比之北齐也不遑多让,双方之间就间谍之战也称得上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比真刀实枪的战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这位密谍到底是谁所派?”高长恭再问。 赵五肃容沉默了一刻,答道: “刘桃枝!” 第094章 北齐第一御用杀手 这三字一出,卢煜的眼睛已是瞪得滚圆,不可谓不惊骇! 刘桃枝乃北齐第一御用杀手,此人原是神武帝高欢的苍头奴,高欢死后,便侍奉其子高澄,高澄死后,又侍奉高洋,原在高洋手下任都督,因一盲士闻其声所言:“王侯将相,多死其手。譬如鹰犬,为人所使。” 后高洋让他专职做了北齐御用杀手,北齐元老重臣高德政便是刘桃枝所杀的第一人,之后又在高洋的命令下杀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被称之为杀王之手,而且从无失手! 此人只效忠于北齐历代君主,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朝中重臣,只要是皇帝想杀而又不能明目张胆杀的人,都将会死于此人之手! 是故也称之为皇帝的鹰犬! “不可能,郡王,陛下虽然是荒淫放恣了一些,但于国事之上,还没有昏聩到这种地步,他是不可能让刘都督来杀你的,而且你现在还是奉旨在出使陈国。” 卢煜心中震惊之余是一百个不信。 “我知道,即便此事为真,也绝不会是陛下授意,就怕……是有人假传王命!” 高长恭说罢,又看向护卫赵五。 “除了供出刘桃枝,这个人还有说什么?” 赵五摇头:“此人还有些血性,属下费了好些力气,将所有酷刑在他身上皆用了一遍,才套出这一句,而他说完这一句后也咬舌自尽了,属下没有来得及阻止!” “罢了,能忍受这诸多酷刑,他所说的话必然也不能全当真,想来也不过是为了挑拔我与陛下的君臣关系……” 言至此,高长恭沉默了下来,齐主高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否会因功高盖主而杀他,他尚不敢肯定,但遣他出使,又秘密派人刺杀这种事情,高湛定然做不出来,更何况他现在虽立了几场军功,但还远没有达到功高盖主的地步。 如果不是高湛所为,那便只有他身边的“那些人”了! “算了,死了就埋了吧,此事也不必再声张,另一名刺客如何?” “也是周国埋伏在南陈的密间,此次说是接到任务,于天台寺刺杀郡王,但他却并不知其背后主使者是谁,说是来给他传信的人也蒙着面,他未看清真容,此人只认北周的一枚间谍令牌。” “什么样的令牌?”高长恭问。 赵五便拿出了一张羊皮纸,递到了高长恭手中。 纸上所画正是令牌上的图纹,乃是一只虎的形状,但虎的额头上却刻着繁复的花纹,让人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 高长恭沉默了良久,忽地低喃了一声:“虎?护?” 遂将羊皮纸收下道:“将这名刺客放了吧!” “啊?为何要放?”卢煜不解。 “自会有人来找他,或是他回去复命!” …… 已是子夜时分,被放走的刺客如同一尾被放生的鱼,重归大海之中,他很是庆幸高长恭并没有杀他,但这种庆幸的心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他踉跄的踏入一处原本为暗桩据点的院落时,一支箭正中了他的后心。 这名刺客便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座废弃的小院之中。 “想不到这高长恭竟事先有准备,不仅杀了我们数名隐卫杀手,还抓走了一名父亲安插在南陈的细作,如今那细作虽已解决掉,但不知高长恭是否有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来,这刺杀之事看来以后是不能再做了!” “父亲本意也不过是试探,若能成功,也算是为我周国除去一劲敌,阻止齐陈联盟,但若是不能,那便只能采取怀柔之策了……” 周国使者所在的下榻之所与齐国使者犹有一段距离,但这个暗潮涌动的夜里,与高长恭一般,宇文会、宇文直等人也难以入眠。 “你们说,高长恭是如何识破我们所设的陷阱的?还有,他明明已被慧威的毒蛇咬中,却能毫发无伤,当真是那谢小郎君救了他?” “依我看,这兰陵王与那神医娘子根本就没有什么私情,我们这般猜测,倒是让他生疑!” “但不管有没有私情,他又是如何事先做好埋伏的?就等着我们的人去实施这场刺杀?他再来个请君入瓮?”宇文直道:“只怕也与那神医娘子有关,之前让我们派去的人误以为他们二人私会,恐怕这不是私会,而是那神医娘子与他说了些什么?” “可我们的事也与那神医娘子不相干啊?” 宇文会很是不解的问了句。 “那你们可还记得东宫夜宴图那幅画?” 孤独善忽然插嘴问。 “那神医娘子说,她的画能入心,识人性,鉴人品,那日我虽离得远,没有仔细瞧完画中的一切,但我看到了画中陈叔陵之神情,那种笔法可是极为巧妙的点露出了陈叔陵之野心。” 这话一出,几人脸色尽是一变。 “所以,你是怀疑那画中将我们的神情……” 宇文直似有恍然,回想了一遍当日所见的那幅画,那一刻他只是惊叹于那小娘子的画功之精美,能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内将东宫所见立现于画卷,但还未来得及观其细微之处,便已被内侍将画卷呈于南朝天子陈顼面前。 现在想来,那幅画似乎真有其不同寻常之处…… “你的意思是,那小娘子以画的方式向高长恭传达了某种迅息,可那小娘子她又能知道什么?我们与她可是素无往来……” “怕就怕,这小娘子真的能观心……这世间多得是能人异士,能察言观心者,也并非不可能!” 话说到此处,几人皆是沉默了半响。 宇文会面色一沉,说道: “如此说来,还真不能让高长恭得了去,如斯美人,既有绝妙医术,又能洞察人心,若真成了高长恭之臂助,将来对我们或是周国更是不利!” …… 一场清谈雅集令谢臻之名成为了继神医娘子萧锦玉之后再次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而谢臻与众名士们的一场辩论,甚至是与陛下陈顼的辩论也在众多士子们口中广为流传。 “看来这陈郡谢氏还尚有后人留在世间,二十年不闻其名,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是啊!不过,二十年前,谢家也就只有那位嫡长女谢玉卿称得上是才思敏捷,辩悟绝伦了吧!” “说到那谢氏才女谢玉卿,当年与陛下似乎还有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呢,只不过,陛下当年出身寒微,谢家不肯嫁女,又恰逢侯景之乱,那谢氏女郎不知怎地就逃亡过程中身殒了,听说陛下当年还为她伤心了好一阵子!” “咄,真有那么伤心,陛下又怎会在她死后不到一年便已娶妻!” “那是陛下当年在江陵为质之时,梁元帝萧绎为了拉拢陈氏一族,获其兵权,才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酒肆之中,依然是话题不断,但如此胆大的议当今天子之往事,也是不多见。 萧锦玉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离自己不远处正窃窃私语的两名中年文士,便起身往酒肆外走去。 “阿姐,我们今天去哪里?这段时日,阿姐诸事繁忙,阿灵都没有时间能与阿姐说上话。” 今日一早出门,萧若灵便央求着要与她一道同行,说是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自小长于深闺之中的萧若灵确实除了读书写字以及后宅里的那些阴私之事,对世间很多事都不甚了解,因此对许多事都感到新鲜好奇。 “去秦淮河畔散散心吧!这些天你陪伴祖母,也未出来好好玩过,今日便带你去好好玩玩!” “嗯!好!” 萧若灵笑得犹为开心,几人便一同行往秦淮河畔,一路上,萧若灵听闻有关谢臻的传言不少,不禁有些心向往之,想到那一日,萧锦玉与萧显皆不在宅中,萧若灵犹豫许久,终是问了句: “阿姐,那日你有去清谈雅集吗?可有见过那位谢氏臻郎?”说着,少女的神情有些憧憬向往,“未想世间竟有如此才华卓绝之人,阿灵若是能有幸见上一面该有多好啊?” 第095章 我会随你去齐国 她这话一出,萧锦玉便蓦地停下了脚步。 少女心事,芳心萌动。 她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但自从身死之后,这颗心就再也惊不起半点涟漪了。 除了原主带给她的那一抹感同深受…… 看到萧若灵这般痴慕的模样,凤凰亦忍不住露出了讪笑古怪的神情。 “陈郡谢家不比从前了!”萧锦玉微微叹了一句。 “我知道啊!阿姐,我想过了,以后我若是要嫁人,不看家世簿阀也不看现下门第如何,我只在意那个人如何?若是那人如你或是如七叔一般才华盖世,便是寒门子,阿灵也嫁得!” 萧锦玉不禁一怔,这样的话似乎前世作为谢玉卿的她也说过,她也曾央求过祖父,她不在乎门第,不在乎陈顼的寒微,而只在意这个人是否胸有谋略,是否才智超群,是否与她有共同的理想和信念。 陈顼做得很完美,可以说自从他接近她的第一步开始,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符合她理想的追求,他甚至能包容她的一切,从未对她所提出的要求说出一个“不”字。 但往往太过完美的人也最会伪装! 前世的她也是直到最后毙命于他刀下,才看清楚他所有的伪装,原来过去种种不过是专门为她所设的陷阱,一个以情为枷锁为骗局的陷阱! “阿灵,欣赏一个人的才华是不错,但人贵在品行,莫要迷失了心智!” 萧若灵微微点头。 又低声道:“不过,阿灵觉得那谢臻的品行应当不错,不然也说不出那些辩论之言了!” 凤凰觉得很是无语,忍不住便插嘴了一句:“卿哥哥,秦淮河快到了,那位卫娘子真的会赴约前来吗?” “卫娘子是生意人,既然是谈生意事,应该不会失约!” 几人走着,眼前忽地豁然开朗,煦日东升霞光铺照的十里秦淮如同浓墨重彩的画卷般映入眼帘,正值阳春三月,仍有士子贵女踏青春游,是故这里也聚集了不少广袖飞扬脚踩木履的年轻郎君与小姑子们。 秦淮河上更是漂泊着好几艘画舫,于拱桥下首尾相连,画舫之上珠帘半卷,曲格通幽,于这三千里繁华的秦淮河中更添出一分赏心悦目的雅致。 “都说这建康城傲倨长江,古来自成一脉王气,而这十里秦淮便是这建康城最为软玉温乡的所在了!看上去果然甚美!” 凤凰叹了一句,回头问: “卿哥哥,我们去哪艘画舫?” 萧锦玉指了其中一艘看上去极为普通的乌木画舫,道:“就是这艘!” “好呢,那我们赶紧上去吧!” 凤凰率先跳上了画舫,同时伸出手来拉萧锦玉。 “哟,小娘子来了,小娘子果然守信,说辰时二刻到便辰时二刻到!” 卫娘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几人刚上画舫,身后陡地又传来一阵欢呼,萧锦玉回头看时,发现那横卧的拱桥之上,乃至秦淮河边不知何时竟聚满了一众小姑子们。 而这些小姑子们正在纷纷投掷香囊或是手帕,高声喊着: “兰陵王,请出画舫,容我们一观!” “兰陵王,请出画舫,容我们一观!” 目光所齐聚的方向分明就是她现在所上的这艘画舫。 萧锦玉微愕不解的看向卫娘子。 卫娘子一脸复杂让人看不懂的表情,只是悄然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画舫。 此时,画舫之中走出来了一人,此人依然身着玄裳,但却已不再戴帏帽,颀长的身影立于画舫之上,背后是朝霞漫天,金日贯河,却也远远不如这一道身影给人带来的惊艳与震憾! 也不怪乎这些年轻的姑子们这般痴迷欢呼! 萧锦玉也不得不承认,兰陵王的俊美确实世所罕见,虽然她透过铜镜已见过韩子高之美,但两者毕竟不相同,兰陵王还是更有大丈夫气宇轩昂的玉山之姿,再加上曾于沙场上练就出来的气势,就让人无法再将他的容貌比作妇人! “兰陵王殿下不是不喜被人围观么?今日怎未戴帏帽?”还让这么多的人知晓他在此,这可不是他素来行事之风格! “嗯,平时可能低调惯了,以至于有的人忽视了我的存在,反正这容貌已让人见了,今日就不妨再高调一些!” 兰陵王说完看着她一笑。 萧锦玉哦了一声。 “听说你今日要与卫娘子谈生意,所以我也来与卿谈一谈。” 这便是向她解释,他为何在此了! 卫娘子一直在对她挤眉弄眼,好像一幅被胁迫的模样,但却没有半句反驳之言。 看来这卫娘子很是惧他! 萧锦玉内心失笑,凤凰又露出了一脸的不高兴。 “卿哥哥,我们回去吧!” “既然都来了,又为何要走呢?” 在她还未说话之前,兰陵王已然截断了她欲拒绝的话。 “好,可以。” 一阵沉默之后,萧锦玉点头答应。 待她们进了画舫之后,凤凰气鼓鼓的跑出了画舫,守在外面,吹着河面上飘过来的风。 …… 画舫内,萧锦玉与兰陵王相对而坐,中间一榻几上摆着茶水,卫娘子却主动在一旁奉茶,俨然成了一婢女。 “郡王,你想做什么生意,尽管说,我卫娘子能办到的都给你办到!” 看到卫娘子一副谄媚模样,萧锦玉很是诧异。 “没想与你做生意,只是想与这位女郎做生意。” 兰陵王连看都没有朝她看一眼,很是干脆的答道。 “哦,明白了。那我先不打扰你们谈生意了!” 说完,卫娘子便跑了,萧若灵也识趣的走出了画舫。 画舫之中便只剩下兰陵王与萧锦玉二人,卢煜亦在外候着。 “清谈雅集已结束,郡王不打算回齐国吗?”一阵沉默之后,萧锦玉忽然问。 “我若回了齐国,你可能应付那些人?” “而且我现在身边有一位叫谢臻的谋士了,若回去之时,让人发现并无此人,又当如何解释?” “还有,你所说的磁器生意,难道只是说说而已?” 他接二连三发问,让萧锦玉一时不知从何回答。 “抱歉,是我给郡王添麻烦了,我会想办法善后!” “如何善后?” 在他略带戏谑的逼问下,萧锦玉眸光轻抬,迎上他的目光注视。 蓦地,她压低了声音,十分认真的说了一句:“我会随你去齐国!” 顿了一声,又道,“但不是现在!” “我需要在建康城铺一条路,一条可让我亲人不会再有凶险,无后顾之忧的路!” “所以,我给郡王承诺,也请郡王给我时间,也许不会太久!” 第096章 我家郡王也有病 出了画舫之后,高长恭的嘴角一直上扬着,让一旁的卢煜看得甚是好奇呆懵。 “郡王今日心情似不错,难不成是那小娘子给了郡王什么好处?” 卢煜试探性的问,他知道郡王心情好的时候,一般是不吝惜多说两句的。 “算是吧!一个承诺,便已足够!” “哦,那是什么承诺?” 卢煜打破沙锅问到底,抬眼却发现自家郡王的脸色已经变了,正在以鄙视而凶狠的眼神看他。 “郡王,我错了,我不该多嘴!” 他立即认错,紧接着又笑嘻嘻道“属下突然也想起一件事来,需要去问问那小娘子,郡王,我先去了!” 说罢便一溜烟的奔进了画舫。 彼时,画舫之中,萧锦玉也在问卫娘子 “你似乎很怕这位兰陵王?” “诶呀,小娘子,你也不看看他是什么人,北齐高家的人,那高家都是些什么人,荒淫、残暴、疯狂……他们那个齐主高湛整天在玩些什么玉体横陈……” “可他是兰陵王,素有贤名在外!”萧锦玉截断道。 “有贤名又怎样,那还不是别人说他人传的,我跟你说啊,昨天他莫名奇妙的叫我去了他的使馆,硬是让我喝了两个时辰的茶,最后还让两名侍卫将我打包从后门送走……这种事情,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吧?” 她话刚说完,就听到一个声音阴恻恻的说道 “卫娘子!你竟敢在我家郡王背后乱嚼舌根,你是不想活了吗?” 卫娘子回头一看,见说话之人正是卢煜,赶紧赔笑道“不敢不敢,这话我也就只对这小娘子说过,别人问起来,我都不会乱说的,我按你们所说的说!” “知道就好,若是再敢与他人乱说一个字,你的下场一定不好过!” “是是是!” 连道了几声后,卫娘子赶紧捂了嘴向外跑了。 卢煜又笑嘻嘻的跑到了萧锦玉面前,很自觉的坐下来道 “小娘子,你莫要听她胡说,我们家郡王可不是她说的那样,即便高家人名声不怎样,但我家郡王可是高家出了名的好人。平日在军营里,郡王待我们这些士卒都是瓜果分享,视如兄弟手足的,要不然我卢煜为什么会忠心不二跟着他!” 萧锦玉点头“我知,此事本就是你家郡王助我,却让他的名声受到影响,是我的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小娘子,我家郡王并非怪责于你啊,他甘之若饴!” 见萧锦玉神情微愣,卢煜又解释道,“我是说,我家郡王很乐于帮小娘子的,不过,有件事,我也想请小娘子帮帮我家郡王。” “什么事?” 卢煜停顿了一刻,便凑近来,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萧昀自那日雅诗阁一事后,就患上心理疾病了,对女人失去了兴趣,不瞒你说,我家郡王好像也有一点……” 没等萧锦玉惊讶,卢煜又赶紧解释道 “不过,不是萧昀这一种,是因为……我家郡王九岁那一年有一次去见他叔父文宣帝,却见宣帝抱着一美人尸体在大殿之中载歌载舞,后来宣帝还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美人肢解,用髀骨做成一个琵琶,每日自弹自唱, 我家郡王见了害怕极了,从此以后都不敢再入宫中,便自请去了军营,一呆就是七八年,后来高演继位,封了他兰陵郡王,还赏赐美人给他,他都不感兴趣, 还有胡皇后……” 说到这里,卢煜倏然止了话头,看着萧锦玉一脸平静不动声色的表情,转而又道, “你也应该听闻过我家郡王的身世,人人都说他母亲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伎妾,但郡王自己不信,他说他是见过母亲的,很小的时候有见过,就是记不起来母亲的样子了,但绝对不是如那薜嫔一般的伎妾…… 呃,薜嫔就是我刚才说的被宣帝杀了拆骨做成琵琶的那个美人。” 说到这里,卢煜又看向萧锦玉的神情,问 “小娘子,我说了这么多,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锦玉只点了点头。 “大致明白,不过,洁身自好是好事!” 卢煜愕然,他觉得自己说了半天说了个寂寞! 压根没懂! “不,这与洁身自好没有关系,小娘子,你是神医,难道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心理疾病么?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心中没有一点欲望,不太对劲吧?” 顿了一声,他又话锋一转,“但是我家郡王对小娘子你好像不一样,他愿意主动靠近……” 话未完,陡地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讥笑 “我要是你家郡王,我一定撕烂你的嘴!” 卢煜惊乍跳起,寻声一望,见是凤凰坐在珠帘半卷的窗边,正一脸嘲弄的看着他。 “你这小子,小小年纪,怎能学人听墙角?”他指着凤凰怒喝道。 凤凰不以为然,也不瞧他,只是露出一脸的鄙视和得意。 “你还是赶紧出去吧,小心你家郡王也将你剥皮拆骨,做成琵琶!” 卢煜还要再反驳,眸光一瞥,竟见兰陵王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正冷冷的注视着他,幽幽深眸中闪烁出沉沉怒意。 一副要吃了他的表情! …… “郡王,郡王,你别卖我,我这么说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那小娘子心善,知恩图报,郡王你帮过她,她听你的事后,定会心生怜惜,以后定会报答你的!” 兰陵王霍然止了脚步,眸光如电,击得卢煜遍体生寒! “我需要怜惜吗?” 卢煜垂头,不敢再看。 “是,郡王不需要!” “你这么做是挟恩图报,如果我助她救她,是为了将来索取她的回报,那我与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恶人也没有什么两样!”顿了一声,又道,“何况,她也救过我!” 卢煜不知道萧锦玉什么时候救过他家郡王,只是点头 “是,郡王说得对!属下以后不敢再乱说了!” 高长恭再回头看了一眼画舫,隐约可见曲格通幽处,拂动的珠帘下一道白影正挺身坐立,还是这般从容而淡定,仿佛刚才卢煜所说的话在她心中惊不起半点波澜。 也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目光的注视,萧锦玉忽然抬起长睫,清幽如曜石般的眼睛也静静的看向了他。 她看向他微微一笑。 虽然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到神情,但兰陵王好似感受到了她的笑,这笑令得他心中寒意驱尽,瞬间春意横生。 怒气消融,高长恭也禁不住扬唇一笑。 “走吧!”他吩咐卢煜道。 卢煜笑嘻嘻的应命,猛一抬头,发现现在哪里还走得开! …… 兰陵王完全没有察觉到,就在他适才微微扬唇一笑的时刻,他这一笑直如冰河解冻、落日贯海一般,天地万物都为之失了颜色。 一众姑子们尽看痴了眼,在一阵欢喜雀跃的高呼声过后,又是一片令人呼吸都为之一滞的万籁俱寂! 站在画舫上迎风而立微微含笑的他已然成了万人瞩目的焦点, 一时之间,整个秦淮河畔,万人空巷! “这个高长恭,怎地如此张扬了?之前还戴着帏帽不给人看,现在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此吗?” 站在秦淮河畔被一众姑子们挤得东倒西歪的宇文会忍不住嘲讽道。 第097章 因他一笑而万人空巷 宇文会的话还没落音,一群耳尖的小姑子们已气冲冲急吼吼的涌了上来。 “你们在说谁呢?兰陵王风华俊美,英雄盖世,你们竟敢在他背后说他的不是,来人啊,给我砸!” 顿时空中有无数的树枝、石子、还有吐了口水的绢帕向他们铺天盖地砸了过来。 宇文会领着两名护卫掩头落荒而逃,终是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躲了起来。 “太可怕了,这帮花痴!” 一旁看着的宇文直摇了摇头,忍不住发出噗哧一声笑。 “你还笑得出来?” 宇文直道“依我看,这高长恭今日来此就是此意,现在看谁还敢再动他,就这群发痴的小姑子们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以前全当他是一个有勇无谋之人,今日方知并非如此,这高长恭并不是轻易可算计的,我们还是想办法与他拉近关系,打消他对我周国不必要的猜疑。” “至于这神医小娘子,他们这般频繁约见,我看即便是以前无私情,这慢慢处都要处出私情来了。” “那怎么办?就这样看着那小娘子被他得了去?” 宇文直莫测的一笑。 “不是还有始兴王陈叔陵吗?这位南王爷想借我们的刀,我们又为何不能借他的刀?” …… 始兴王府中,陈叔陵睡到了午时三刻才慢悠悠的醒转,睁眼看到身边还躺了一个一丝不挂的美人,不知为何,越看越索然无味,陈叔陵一把将美人推了下去。 “谁让你躺本王床上的,滚出去滚出去!” 美人吓得花容失色,惊恐莫名,连忙捡了一件溥衫披上便匆匆的跑出了寝殿。 “无趣得狠!” 看着美人仓惶而逃的身影,陈叔陵叹了一句,脑海里旋即又闪出了那日在萧府中看到的,立于桃花树下的两道人影,当真是美不胜收! 念头闪过,心中又不免怒恨,立时唤了婢女入内伺候更衣洗漱。 待一切整装完毕之后,陈叔陵出了寝殿,才唤来府中幕僚韦谅,问 “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本王做了些什么?” 酒后失言也是他自己最担忧的事情,奈何一喝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王爷叫了几名文臣来夜饮,还赐了一些美姬给朱侍御史,谭常侍、戴中令……”韦谅答道。 “本王可有在他们面前说什么胡话?”陈叔陵再次试探问。 韦谅连忙摇头答道“没有,陈侍中一直陪在王爷身边,王爷喝醉之后,陈侍中便令人遣散了府中客人,让王爷入了寝殿。” 这个陈伯固关键时候还是很能靠得住,再一想到这好几日过去了,之前让他想办法将那小娘子弄到府上来,至今事也没办成。 “去叫陈侍中到我府上来!”他命令道。 “是!” 没多久,陈伯固便带着几名护卫一同来到了始兴王府。 “王爷,唤我来何事?” “昨夜之事,多谢你了!” 陈叔陵很难得的道了一声谢。 “为王爷效命,本就是伯固之愿,何况这举手之劳之事!” 这个人说话就是好听,也难怪父皇和皇兄都喜欢他。 陈叔陵十全满意的招手令他坐了下来,又问 “这次清谈雅集之后,你说父皇会征召哪些人入仕我陈国?” “那位陈郡谢氏的谢臻必是其中之一吧?” 陈伯固摇了摇头“不一定,陛下对陈郡谢氏中人还是有些忌惮,毕竟有二十年前的那些事。” 二十年前的那些事,陈叔陵也曾听母亲彭贵妃说过,不过是父皇年轻时一些风花雪月之情事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若谢臻被他国征用,我陈国岂不是损失了一名人才?” “而且他现在还效命于兰陵王帐下!这兰陵王倒是将他护得紧,自从入了使馆,就没让他出来过!” 言至此处,陈叔陵似想到什么,又问“兰陵王最近在干什么?可有打听到他何时回齐国?” 一提及兰陵王,陈伯固便露出一脸古怪的笑。 “王爷你有所不知,就在您刚才睡觉的时候,这位兰陵王去了一趟秦淮河,便已造成我建康城万人空巷,如今这朱雀桥、秦淮河、大街小巷都还堵着呢!” 陈叔陵倏然抬眼,啼笑皆非,但不得不承认这兰陵王确实有这等魅力! “那还不赶紧叫人去给他疏通道路,以免他被看杀了!” 陈伯固失笑,谁都可能被看杀,但这位兰陵王可不会。 “建康令张茂已经派人去疏通了!” 解释了一句后,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启唇道“不过,有关于那神医小娘子之事,王爷可能不需要费心了!” “什么叫我不需要费心了?”陈叔陵不悦又不解的问。 “因为……可能不需要送,这位兰陵王便已能俘获其芳心了,今日他去秦淮河,本就是为了约见那小娘子,二人于画舫之中呆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应该是相谈甚欢,不然也不会有因他一笑而引得万人空巷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听到这样的结果,陈叔陵便不高兴了。 “如此,便与本王不相干了?” “这高长恭他不是有谢臻了么?怎还会对这小娘子感兴趣?” “难不成也是个男女通吃的荒淫之徒,与他北齐高家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面对陈叔陵一连串的质问,陈伯固没有说话。 却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爽朗大笑声,说道 “哈哈哈……这点小事,就将始兴王殿下给难住了,依某之见,要想拉拢兰陵王,这小娘子还真可以一利用!” 随声走来的正是周国使者宇文会与宇文直。 二人递了拜帖前来,但帖子还未到陈叔陵手中,人便已经进来了。 陈叔陵与陈伯固立即上前迎接。 “如何利用?” “王爷之前苦心设计,不过是想她来一见,东宫宴会上,人倒是见着了,却被这小娘子摆了一道,恐怕王爷你还不知道。” 在陈叔陵的不解诧异中,宇文直继续道,“光是一见又怎么够,王爷你想让她进你的王府又能有多难,她不是神医吗?只要你这府上有她必须要医治的人,她就不得不来!” “而只要她来了,高长恭若真对这小娘子有意,也一定会来!” 言至此,他的话锋又一转 “不过,王爷,我劝你还是别将这小娘子留给高长恭了,得这位小娘子,不比得到高长恭差!” 说完,宇文直意味深长的一笑,又与宇文会一同告辞走出了始兴王府。 陈叔陵顿时也如醍醐灌顶,双眸中邪异精光外露! “我明白了!本王以前怎么没想到!” 第098章 陈叔陵的威逼 画舫之上,高长恭走后,萧锦玉便正式向卫娘子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需要你这里的情报,这是我的条件。” 说完,她便从袖中拿出了一本手扎,递到卫娘子面前。 “这是什么?”一边问,一边打开来看,卫娘子的眼中逐渐放出精光,“小娘子,这是你写的么?你的字写的好好看啊!虽然我不懂字,可就是看着赏心悦目! 你们世家的女郎就是不一样,不仅这人风雅有趣,字也写得如此好看,而且这写的内容是……” 越看下去,卫娘子的眸光越是惊诧! “战国之时,百家争鸣,论先秦学术,可分为阴阳、儒、墨、名、法、道、纵横、杂、农、小说、兵、医十二家也。 卫娘子,我给你的这一本乃是杂术,会教你如何融合各家之所长,去做好一件事,哪怕是你最擅长的生意事。 自然这只是其中之一,你若想学便能学会,若不想学,也不强求, 而你这座杏花烟雨楼,虽说是权贵们的娱乐之所,能在你这里一掷千金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却不是每日都有如此好的生意,而且还有始兴王这般的刺史在你这里加重商税,这并非长久之计,我说的对不对?” 卫娘子一边看着手扎,一边赞叹的点头。 “所以你要经常去改变一些方式,比如你杏花烟雨楼里的游戏规则,同一件事情,一次是新鲜,二次是有趣,而玩的次数多了,也将会变得无趣!” “对啊,说的有理啊!” “怎么去做,我也写在这手扎里了,至于始兴王陈叔陵……” 她顿了一声,忽地眸光转冷,说道,“我会让他为曾经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卫娘子正看手扎入神,忽听得这最后一句,吓得手一抖,坐直了身体,人也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小娘子,你刚才说什么?” 她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始兴王陈叔陵,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他不会在这建康城肆意妄为太久!” 卫娘子吓得赶紧起身,去捂萧锦玉的嘴。 “他是始兴王,扬州刺史,陛下最宠爱的儿子,以前也不是没有御史弹骇过,可每次陛下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将他身边的人以及御史惩罚了一下,之后还是给他升官加爵,要不然,他为什么能在这建康城横着走!” “小娘子,小心祸出口出,这话我今天全当没听过,你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你给我的这本手扎已经足够了!” 在这个知识被贵族垄断,平民百姓连识字权力都没有的年代,她卫绮能得一本世家传承的手扎,那已经是天赐的财富了! 而几次见面的相处,让她对萧锦玉也生出了一些好感。 出于关心,她满眼都是警告,但却见萧锦玉如墨玉深潭一般的眸子仍是平静无波,隐隐含笑。 可真是淡定啊! “所以,陈顼不是不知道他胡作非为,而就是惯着他,是吧?” 一听到陈顼之名,卫娘子吓得更用力捂紧萧锦玉的嘴。 “你怎么连陛下之名都敢直呼,你这小娘子,当真是不怕死!” 卫娘子吓得汗都冒了出来,但见萧锦玉仍旧轻笑从容,一旁的凤凰不知从何处钻出,见状飞奔而来,一把将卫娘子推了开。 “松开!你这么捂着,我卿哥哥还怎么喘气!” …… 与卫娘子达成盟约之后,萧锦玉便走出画舫打算回去了,同样的,今日她也给了萧显一本书,里面记录着中兴十三策的策论,这也是她前世争对南梁政治弊端与祖父一同商讨研究出来的结果,还有一些乃是她谢家一位先祖所留下来的传记手扎。 对于现在的南陈,她与萧显也总结出了一些政治弊端以及有利国富民强的国策,而欲使国朝稳固、填补国库空虚,灭佛便是首当其冲第一步。 她相信以陈顼的理想抱负,虽信佛法中的因果轮回,但绝不会纵容佛寺藏污纳垢,甚至成为朝廷的威胁! 往严重一点说,天下十分财富,佛便已占七分,贵族信佛,便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造佛寺以图来生极乐,而百姓为逃赋税,亦出家为僧躲于佛教之中。 是故佛门之中若有人存反心,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也将会是很庞大的一个数目。 前世的陈叔陵为什么在兵败自知无路可逃之际,将自己数十名美妾推入深井中,便是妄想着来生亦有荣华富贵美人相伴。 这位荒淫暴虐又嗜杀的始兴王竟然也是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者! 而就在萧锦玉带着凤凰与萧若灵下了画舫,走在秦淮河畔之时,忽有一名小童踉跄着奔来,噗通一声便摔倒在了她们面前。 “救我,救我……” 小童向萧锦玉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眸中含满乞求,用尽全力也仅仅是吐出这四个字,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晕倒了过去! 萧锦玉立即蹲下身来,查看小童的伤势,发现这不过才八九岁的孩子,竟然浑身布满了血污,好似刚被人用军杖重刑打过一般。 “快要死了吗?” 突地一阵戏谑大笑声传来,萧锦玉抬头,竟见正是始兴王陈叔陵的仪仗朝着这边行来。 问话的正是从轿中走出来的陈叔陵。 一名侍卫跑过来探了一下小童的鼻息,回道 “王爷,还有一口气呢,不过也差不多快死成了!” “这就好!快要死了,但没死透,正符合神医非伤重残疾必死之人不救的规矩!” 陈叔陵说着,含笑阴恻恻的看向了萧锦玉 “本王说得对吗?小娘子,你的规矩,本王记住了,这小子如今顶多九岁,不过是个无户籍的流民,但心思单纯,平生没做过坏事,也没杀过人,现在也是必死之人了, 小娘子医者仁心,就请救一救!” 萧锦玉抬起了头,冷冷看向陈叔陵。 “他是你打伤的?” 此时已是日落西山,霞光在秦淮河上铺就了一道绚烂的色彩。 却远不及这小娘子眼中变幻万千的璀璨! 却是一种极为冰冷的璀璨! 有意思! “是啊!本王打的!” 他说着,也走上了前来,看着萧锦玉道 “一个肮脏的流民,想要乞讨,却冲撞到了本王的车驾,给点教训不应该吗?” “怎么,小娘子,你想杀了我啊?” 说着,他看着萧锦玉愤怒又隐忍的表情,极为愉悦的大笑了起来。 “就杀了你又如何?” 凤凰大喝一声,一拳欲向陈叔陵打过去,两名侍卫同时拔刀,萧锦玉立时将凤凰拉到了一旁。 “不必管他,凤凰,取我金针及药丸!” 并没有说是什么药丸,但一直跟着萧锦玉给人治病的凤凰早已与她达成了默契,立时从随身携带的一张羊皮卷中取出金针,小瓷瓶中取出一粒药丸,递到了萧锦玉手中。 萧锦玉速将药丸喂入了小童的口中,正欲施针,不料陈叔陵竟伸手过来,捏住了她的手腕。 “小娘子,为免你的技艺被他人学了去,不如就到我始兴王府救人。” “你放开我卿哥哥!” 凤凰一把将他手推了开,陈叔陵身后的两名侍卫又欲持刀上前。 “退下!” 他肃容喝斥了一声,站起身来,看着萧锦玉。 “小娘子,本王也不逼你,就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随本王去始兴王府救人,而且本王的王府中还有另一个等你去救的人,也是一个小孩子,女孩子…… 第二,你可以就在这里救活这个男孩,但本王不敢保证,你救活以后,本王会不会再将他打死?” “怎么样?本王这规矩定的也不错吧?” “陈叔陵!” 此时的萧锦玉再也控制不住厉喝了一声,眸光冷冷注视着这位始兴王。 陈叔陵不禁咧嘴笑了起来,笑得极为畅快得意! 生气了啊! 这还真是难得! 斜阳映照着河面,同时将河边迎风而立的一道白衣倩影映衬得格外孤清遗世而独立。 渐渐地,有不少人群已跑来围观,却又畏于陈叔陵的暴虐威慑而不敢靠近。 卫娘子亦立于画舫之上远远的看着这一切,既急又害怕,但也不敢跑过来解围。 终于在一阵极度危险而紧张的对峙中,喧嚣与风声渐渐沉寂,整个秦淮河畔只余下萧锦玉的声音。 “好,我随你去始兴王府!” 第099章 求助兰陵王 “阿姐——” 看着萧锦玉与凤凰跟随始兴王的仪仗而去,萧若灵一时急得六神无主,但一想到萧锦玉临走时给她递过来的眼神,似又领悟到了什么,赶紧让自己恐惧的心平静下来。 “我不能慌,不能慌,阿姐等着我想办法救!” “对了,我去找七叔,可七叔现在去了台城,我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见到七叔?” 站在画舫上的卫娘子不免也拧着帕子着急起来,见萧若灵徘徊于秦淮河畔急得脸色煞白,忙跳下画舫走近前来,握了握萧若灵的手腕。 “小娘子别怕,你这个阿姐是个聪颖的,定然不会有事……” “可那是始兴王,是杀人不眨眼,肆意凌辱他人妻女的始兴王,阿姐她再聪明再厉害,去了那始兴王府,还能有什么好结果,而且她是被逼的……” “我要去台城找七叔……” 说罢,萧若灵带着幽昙便向着适才始兴王仪仗的方向奔去,奔出数步后却又有些茫然,虽说建康宫台城乃是朝堂、尚书省、门下省、秘阁及皇子永福省、皇宫内苑所在之处,可萧若灵这个深居内宅的小姑子可是从来没有去过台城,又该往哪里走。 “小娘子,台城那么大,你又去哪里找你七叔,依我看,不如去找兰陵王来帮忙……” “兰陵王?” “是啊,他今天辰时不还找你阿姐谈生意的么?既然相识,这点忙应该能帮的,何况他们高家人也是出了名的暴虐,以暴制暴,正好!” 说罢,看着萧若灵一脸懵懂的表情,又道: “诶呀,你这小娘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定然也不知兰陵王在哪,不如还是我带你走一趟吧!” …… 当卫娘子带着萧若灵急急赶到兰陵王所在的使馆时,彼时兰陵王还不在使馆之中,据说是周国使者宇文直与宇文会相约去了杏花烟雨楼。 “真是急死人了,你们家郡王何时是这般好请的人了,这个时候去什么杏花烟雨楼,害我白跑一趟,早知道我直接跑回去不就行了!” 又急又燥的唠叨了一句后,卫娘子干脆借了这齐国骑士的一匹马,向着杏花烟雨楼奔去,将萧若灵与幽昙留在了使馆门前。 骑马择了一条小路,不多时也赶到了杏花烟雨楼。 卫娘子跳下马,吩咐门房将马牵进马厩,直接冲进了杏花烟雨楼里自己的住处,问管事:“兰陵王现在何处?” 管事愕然,旋即答:“礼射阁,和周国的几位使者一同在玩投壶呢!” “还玩投壶呢,上次赢了我一万两银钱还不够!” 管事的不知卫娘子为何这么大的火气,就见她二话不说,又风风火火的朝礼射阁奔了去。 彼时礼射阁里一场堵局玩得正欢,宇文直正拿着一支箭矢投向场中已满插满了竹矢的满壶。 “你们说,当日那小娘子也是这般,一箭便让满壶箭矢跃出,而唯有她的箭矢插入壶中,她谓之,重回有初?” “不错,这倒是一个很新鲜的玩法!百步穿杨也不过如此!” “真没想到这位神医还是一位箭术高手呢!” “说到箭术高手,长恭,那日在法华寺救你的那位谢小郎君,似乎也是一位箭术高手啊?他的袖箭可是连杀了一名刺客以及一名高僧!我说的对吗?” 宇文直说着,将戏谑而探究的目光投向了高长恭,又问: “今日怎未带谢小郎君出来玩?既便他性子喜静不喜动,也不至于连门都不出吧?” 高长恭微微一笑,道:“宇文郎君对我这位帐下幕僚如此感兴趣,却又是为何?是因为他杀了你的人吗?” 本是玩笑的一句,令得宇文会脸色一僵。 宇文直不过是稍稍变了脸色,便好似满不在意的回道: “长恭说笑了,你我对于陈国来说,皆是客,是他国使臣,我又怎敢在这陈国之地对兰陵王不敬?至于他杀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还恕某不知,长恭还是等陈国陛下去查明真相吧!” “法华寺一案,还望长恭不要多疑,以免影响了两国之间的盟约和气!” 高长恭微微冷笑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周国宇文护一直想迎回在齐国为质的母亲,为此他不惜与突厥联合,意欲攻打齐国。 齐国天子高湛并不好战,但听闻密谍传来的这则消息,也紧急派使他来与陈国结盟。 周国的密谍组织毫不逊色于齐国,那么他这次出使的目的,周国必然也探得了风声。所以这次刺杀,大家虽不说明,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不过是有没有必要将它捅破罢了! “不说这些了,长恭技艺不凡,不如就请长恭下场吧!” 宇文直说着,伸手将箭矢递给了高长恭。 高长恭犹疑了一刻,正要接,便在这时,卫娘子急冲冲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 “兰陵王殿下,麻烦你去一趟始兴王府,将那小娘子救出来吧!你救出她,上次你赢的那五千两,我立刻给你!” 话说至此,又猛喘了几口粗气。 “快去,我怕时间再耽隔一刻就来不及了!” “还有我借了你一位骑兵的马,现在马就在下面马厩之中……” 她话还未完,高长恭已然大步向礼射阁外奔去。 独孤善不禁变了脸色,略有些愤怒的看向宇文会与宇文直。 “你们是故意将高长恭引来此处的?” “你们在算计那个小娘子?” …… 始兴王府中, 萧锦玉与凤凰随陈叔陵一同进入王府大殿之门时,便见一名妇人嘴里塞满了布正被两名小厮押着立在大厅之中。 看到妇人的面容时,萧锦玉神色大变: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姑母袁如婧! “如婧姑姑—” 她大步奔过去,陈叔陵似更为得意,示意小厮将袁如婧口中的绢布拿出。 袁如婧便哭喊道:“阿玉,快救救我的阿沅,这个畜生他……” 话未完,就被身边的小厮“啪”的一声扇了一巴掌!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名老妇抱了个女童从侧殿门走出。 袁如婧更是挣扎起来,哭喊着阿沅之名。 是阿沅! 这女童竟然是阿沅! “陈叔陵,你抓她们干什么?”萧锦玉厉声问。 陈叔陵大笑了一声,寻了一处位置舒服的坐下,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小娘子,这你就误会了,这是范长史主动奉上妻女,想要本王免了他与奸人勾结、贪脏枉法等罪行,本王心慈,便笑纳了。” “说起来,也真是巧,你说你那个叫什么早春院的宅子,找的护院还真是有些悍勇,本王的人几次找机会都钻不进去,这不正好就有这范长史与天台寺那位淫僧慧威勾结之事, 你也知道,我父皇最近对慧威一事犹为看重,这范长史曾经去天台寺送过几次香火钱,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本王想怎么上报就怎么上报,说不好就是一个抄家灭族之罪,你说是不是?” “所以啊,这范长史为了保家族,就将自己的妻女奉上了,本王其实也看不上他这位已然色衰的正妻,可谁让她是你姑母呢?” 说到这里,陈叔陵看着萧锦玉笑得更加猖獗肆无忌惮。 “哦,还有个小丫头,但年纪太小了,也没意思,本王就暂且先养一养!” “够了,不要再说了!” 萧锦玉冷声将他的话打断,她知道这位王爷素来没有什么操守和人性可言,但真正见识到这人的无耻手段,还是禁不住有些胆寒。 “打伤男童,又抓我姑母,甚至连一个小女孩都不放过,你的目的无非就是我。” “要如何?你才会放她们走?” 第100章 把她给我 陈叔陵的神色变了变,没有见到美人落泪哀求,也没有如愿看到她眼中的害怕畏惧胆怯。 竟然还能如此淡定自若的跟他谈条件? “好呀!那本王也不跟你玩什么阴谋了,就直接来阳谋吧!” 言罢,他一击双掌,一名婢女端了一只琉璃盏出来,款步行于萧锦玉面前。 “听说你不擅饮酒,但本王府中这酒是专为女子所酿,不会醉人,亦不会伤身!” “喝下它,我就放了她们!” “卿哥哥,别喝!” 凤凰刚要阻拦,没想到萧锦玉竟是毫不犹豫就端起酒樽便一饮而尽,这种猝不及防甚至没有给人反应的瞬间,连陈叔陵都有些意外的惊愕。 但见她嫣红的唇瓣上所沾染的一点酒渍,甚至嘴角边还渗出那么一丝红线,在那如玉的肌肤上缀上一抹艳色,当真还有些魅骨风流之态! 更有世族贵女不可侵犯的从容! 陈叔陵一时有些看呆了眼。 “你都不问本王这酒里有什么,是真的不怕死,也不在乎所谓的贞洁么?” “少废话,你的要求,我已经做到,放她们走,这些人不过就是平民百姓,对你没有私毫威胁,也没有私毫益处!” “听闻始兴王殿下信佛,难道就不怕佛说的因果报应吗?” 陈叔陵有些微愣,过了好半响,才哈哈大笑起来。 “本王是信佛,不过这因果报应之说,还真是不好去判定,但既然你已经喝下了这杯酒,这些人于本王来说确实毫无用处了!” “可以,放她们走!” 他抬手示意道,两名小厮在他的暗示下松开了手,袁如婧便立即奔到那老妇身边,抢来女童抱入怀中,但见女童沉睡不醒,又急切的唤了起来。 萧锦玉也跑过来看。 “你给阿沅吃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定神安眠的药,这小女娃太吵了,本王就让她睡一觉!” 萧锦玉内心生寒,再也不理会,便示意袁如婧将阿沅送到她怀中,也不知萧锦玉动了哪里,小女童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酸水,嘤嘤哭泣睁开了眼睛。 “这贱丫头,怎能吐到我们王府的地上?” 老妇一声喝骂,又在陈叔陵的眼神暗示下住了口,只得默默的拿了抹布来收拾地下秽污。 萧锦玉再给阿沅喂了一颗药丸,再送到袁如婧手中。 “快走吧!带阿沅离开,倘若无处可去,就去我们的早春院!” 她不知道姑母袁如婧在范家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但因始兴王的威胁,便毫不犹豫的将妻女送了出去,这样的夫家定然也不值得去依靠。 此时她也不便多问,只是催促袁如婧赶紧离开这虎狼之地! “那阿玉,你呢?” 袁如婧眼中再度涌出泪水。 “我不会有事,他也不会杀我,但是有个人,我必须救!” “快走!” “她说的不错,本王是不会杀她,这样的一个佳人,本王珍之爱之还来不及呢!” 这时的陈叔陵看好戏般的笑着接了一句。 袁如婧又怎会不明白这话中之意,更加泪如泉涌,但在萧锦玉的目光催促下,终是咬牙抱着阿沅奔向了府外,远远的还传来阿沅的声音喊道: “阿娘,我要姐姐,我要和姐姐一起……” 看到阿沅,总能让萧锦玉想起前世的妹妹阿璇,这种感情让她生了无论如何也要庇护之意。 待她们的身影从府外远去,萧锦玉便叫了凤凰过来,点燃一种沉香,紧接着自己便施针给还躺在地上晕迷不醒的男童医治起来。 看到这情形,陈叔陵竟然还有一分动容,不禁走到萧锦玉面前,阻拦她道: “萧锦玉,你是傻的吗?一条贱命,值得你这样去救吗?” 萧锦玉抬起了头,冷诮的眸光直射向了陈叔陵。 “如王爷这般的人,又怎知生命的可贵?人的命,只有一次……” 陈叔陵有些不耐烦。 “好啊,本王就看你怎么将这个快死透的贱民给救活过来!” …… 大殿之中檀香袅袅,陈叔陵甚至感觉有些晕晕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萧锦玉渐渐似有些体力不支起来,纤细的脖颈上也渗出薄薄的汗珠,宛若白玉呈露般光泽莹然, 但让陈叔陵奇怪的是,即便她脖颈上渗出汗珠,唇瓣更是嫣红,但脸颊上额头上却私毫无汗。 “最甜的酒,配最烈的药,小娘子,任你是神医,应该也扛不过去吧?” 心中生疑,陈叔陵向萧锦玉走了过来。 当他伸出手欲抚萧锦玉脸颊时,凤凰伸手拦住了他。 “你别碰我卿哥哥!” 陈叔陵表情微凝。 萧锦玉忙起身将凤凰的手拉了回来,吩咐道: “凤凰,别动,将这孩子带走!” “不行!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 她用眼神暗示他此刻不是动武的时候,始兴王府中有重兵把守,即便是能杀了这里一半的人,她们也很难逃出去! 她在告诉他,她有办法,然后目光凛凛看向了陈叔陵。 “让他们走!” 陈叔陵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们许久,闻言便是一笑: “可以!本王没说不放他们走,只要你在这里,谁走都没关系,但若你要走,那就谁都别想走!” 说到这里,他目光如蛇一般盯向了她的脖颈: “不过,小娘子,你是不是还有易容?这张脸也非你本来面目吧?” 一旦心生疑惑,好奇心起,陈叔陵眼中的光芒更是大盛,迫不及待就要将萧锦玉抱入怀中,余光瞥见凤凰又要动手,便厉喝左右,将凤凰控制。 就在他迈步靠近欲将萧锦玉抱起之时,门外有人来报: “王爷,兰陵王闯进府里来了!” “这兰陵王甚是悍勇,奴等都拦不住!” 兰陵王? 听到这名号的陈叔陵动作一滞,阴鸷的眼中笑意更盛。 “他果然来了!” 又看向萧锦玉说道:“看来他是真的很在意你啊!” “不用拦他,让他进来!” “是!” 几乎这道命令一下,便见高长恭带着一名侍卫匆匆赶了过来。 不管多少次相见,这张俊美非凡的脸都能让人心生愉悦,不过,此时这张脸上的神情可不怎么令人愉悦,原本似坠了万千星辰般的双眼,此刻竟是如同划破千尺冰锋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长恭今日怎么得空到我始兴王府里来了,从前本王可是怎么请都请不来的!” 陈叔陵讪笑,很是得意的看向高长恭。 “始兴王殿下,长话短说,上次你问长恭喜欢什么样的美人,我现在便可以告诉你!” 高长恭说着,指向了立于殿中的萧锦玉。 “我就要她!” “我喜欢她!” “”还请王爷将她给我!” “那么,长恭能给本王什么呢?” “许王爷一诺,如有所求,长恭必应!” 高长恭非常果断的说道。 “好啊!本王就信你这一诺,想来你兰陵王的名声,不会让你背弃这一诺!” “不过,长恭若是不着急,本王明日将她送到你使馆也不迟!” 这句话明显的便是试探了,而且还有一种不愿放手的占有欲,这个始兴王果然是禽兽不如! “王爷,既然送美人,何不就送完璧之身?长恭好洁,不喜他人之妇!” 一句话便已将陈叔陵的私心暴露无疑。 陈叔陵面色陡然一沉,颇有些不舍的看了萧锦玉一眼,此刻他最为好奇的还是萧锦玉藏在“面具”下的容貌究竟如何,本想亲自揭开来看一看,要了她身子之后再送给高长恭。 但高长恭既然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可以,那你便带走吧!”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两人,你只能带走一个!” 另一个,他指的是被多名侍卫钳制不能动弹的凤凰。 高长恭朝凤凰看了一眼,凤凰想也没想,便斩钉截铁道:“带我卿哥哥走,我不用你管!” 这句话也不知是仇视愤恨,还是仅仅只是为了让他们先走! 高长恭从这胡人男童的眼中看出了隐藏已久的敌意,又抑或是夹杂着一缕复杂难言的妒忌之意。 而此时本立于殿中的萧锦玉,只觉耳边嗡嗡嘈杂再也听不清周边的声音,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差点晕倒过去! 高长恭见状立刻迈步过去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 第101章 一吻 再也没作停留,高长恭干脆将萧锦玉抱起,疾步奔出了始兴王府,同时命卢煜将那躺在地上的男童带了出来。 刚出府,竟见宇文直、宇文会与独孤善也赶了过来。 “她怎么了?”独狐善率先问道,眼中竟露出一丝歉疚和关怀。 高长恭极为愤怒的看了他们一眼。 “所以,你们早知她会落在始兴王的手中,所以才会引我去杏花烟雨楼,就是为了阻止我来这里,是吗?” 倘若他来迟一步……他不敢想象,以这女郎的脾性,定是要与那始兴王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吧! 独孤善没有说话,宇文直倒是一脸沉着淡定道:“兰陵王何出此言?此事我等怎么会知道?更何况,想要得到这小娘子的是始兴王又不是我们?” 高长恭不再多言,抱着萧锦玉赶紧上了马车,又命卢煜快速驾使马车向使馆行去。 马车内,萧锦玉感觉到身体越来越热,同时也感受到一强健有力的身体紧挨着将她搂进了怀中,因此她贴着胸膛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音。 “萧锦玉,你到底怎么了?” 看到怀中少女脸色微白,但露出来的脖颈都似能滴出血来一般的嫣红,使得她本来就柔嫩无瑕的肌肤看上去更加吹弹可破。 高长恭心中生出些许旖旎,忙又将这念头压下。 “帮我将脸上的这张假脸皮撕下来吧,我有些难受,热的难受……” 因为救治那个男童,她几乎耗了大半的力气,此刻竟是连抬手都十分费力。 “好!” 高长恭应声,便小心翼翼的将她脸上的一层假脸皮给撕了下来,而一旦这“面具”撕下,露出来的真容在好似酒醉迷离的晕染下更是如霞映澄塘一般艳光四射,既纯澈又妖媚,这种混合起来的气质令得这女子魔惑一般的吸引着他。 “高长恭,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或者你真的喜欢过前世的萧锦玉吗?还是仅仅只是怜悯同情? 一句呓语喃喃般的问话令得高长恭有些怔怔愣神。 而就在他愣神之际,少女柔荑更如柔滑的丝绸一般抚上他的脸颊,又滑至颈间。 令得他心中再次腾起一丝**的波澜。 不知不觉中,他竟也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将萧锦玉的娇躯紧紧锁于怀中,无限拉近二人的距离。 萧锦玉一手勾在了他的颈间,微一抬螓首,便印上他的唇。 小舌轻挑间,一种即将要喷溥而出的私欲令得他也意乱**一般加深了这个吻。 只不过是轻微的尝试,这欲念便是生了根发了芽,令他情不自禁的追逐嬉戏,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可就在萧锦玉梦呓般的发出一声嘤咛,因为身体的热燥而想要解开衣襟之时,高长恭似想到了什么,竟然阻拦她握紧了她的手。 “不行,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占有你……” 他似极力控制自己的欲念,虽眸中已染欲色,却还是喘息着扶正了萧锦玉的身体,替她拢好衣襟。 “萧锦玉,我是喜欢你,但我不能伤害你,不能让你像你母亲一样忍受他人非议……” “所以,你现在一定要保持清醒……” “不要诱惑我,我怕我控制不住,好么?” 说完,他看向了合着双眸似半梦半醒中的少女,长睫的弧度在粉嫩的肌肤上落下剪影。 幽微的呼吸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令人迷醉的甜靡气息。 好半响,萧锦玉似才清醒过来,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然后抬起长睫望向了他。 “你清醒了?”高长恭大喜,又问,“需要我做什么,才能帮到你,让你不再难受?” “酒……可以发散这种药性!” 说这话时,她微合了双眸,似费了很大力气。 “酒?好,到了使馆,我马上给你酒!” 他点头喜道,却见少女似在与某种力量作抗争,额头上,脸颊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令得本来就柔嫩光洁如瓷般的肌肤更莹润潋滟。 “高长恭,你可以抱我,陪我说说话吗?我很累,也没有力气……” 高长恭顿觉心中一痛,这样的一个女子,好似将一切都能掌控在手中的女郎,其实也并非无所不能吧,她也会累,也可能会伤心,难过…… 想到她之前说的,要在建康给自己的亲人铺一条无凶险的路,这是给自己揽了多大的责任和重担。 “好,当然可以!” 他答道,将萧锦玉再次揽入了怀中,虽然也有旖旎情念不停的在心中滋生曼延,但他控制着分毫不动,只抱紧她软若无骨的娇躯,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她热得发烫的脸颊上。 好细腻柔滑的肌肤…… “这样,你是否会感觉好一些?” “嗯,你的身体很凉,会让我感觉不那么难受……” “萧锦玉——” 他蓦然低唤了一声,问:“倘若我不来,你会打算怎么做?” “我会杀了他!”仿佛在迷糊的睡梦中,萧锦玉轻描淡写了一句。 果然…… “然后呢?你如何能逃出始兴王府?甚至是南朝天子的愤怒?” 萧锦玉便轻轻一笑。 “其实我早在他始兴王府里点了**香,所以即便你不来,我亦可以在杀了他之后,逃出始兴王府,只是可能要费一些力气,或者是受一些伤,更或者……我带不走凤凰和那个孩子……” “所以,高长恭,我依然感谢你来救我,以及带走了那个孩子。这是毫无损失的两全之策!只是却让你对那样的一个人许了一个诺言……” “这倒没什么,不过一诺而已,想怎么践诺是我说了算,可是你那位弟弟凤凰,我没有带走……” 萧锦玉更是一笑,摇头。 “凤凰他明白我的意思,在我让他去点香的时候,他应该就能明白怎么做了,所以始兴王府是困不住他的,他擅于逃跑……” 迷香? 见他似有疑问,萧锦玉又补充了一句:“凤凰有提前服解药,你摄入的迷香很少,而且适才我也给你解了药性!” 难怪他刚才在吻她的时候,感觉到一丝腥甜,那是她咬破了舌尖所流出来的一丝血吧! 她的血可以解毒?可为何对这种催情之物没有抵御力? “那么,倘若始兴王死后,你又当如何善后?如何平息帝王之怒?” “上万民书,陈叔陵的所作所为早已罄竹难书,将他的罪行公诸于众,陈顼这个新帝想要稳固皇位,就得做出让步,给那些曾经被陈叔陵欺压甚至冤杀的人一个交待!” “但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若是陈叔陵真的能因他的罪行而受到南朝天子之惩罚,这个南朝天子早就这么做了,不是吗?” 兰陵王果然并非只知武勇而不擅权谋,南朝的局势他亦看得十分清楚。 “是,之所以还未受到惩罚,是因为声势还不够大,是因为他的罪行还让天子陈顼觉得无关紧要,但若因为他的罪行而威胁到南朝的利益,甚至影响到了他的皇位,影响到了他自身的声誉,那么江山与儿子,他必舍其一,你猜他会舍弃谁?” 答案不言而喻! 高长恭不再说话了,唇边却是扬起了一抹笑:这女郎的心思实在是太过深沉且缜密。 如此倒显得他的相救并不那重要了。 但温香软玉在怀,又怎能让人不怜惜,这般媚骨清绝的容颜,又有着高门士族高不可攀的气质,见过之后只怕再难有其他女子能入他眼了吧? 在彼此相依而偎的聊天中,马车驶在乾河边,沿途绿柳拂风,很快夜色降临,银月挂树梢。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卢煜的一声喝中,马车停了下来。 “郡王,到了!” 高长恭掀开了车帘,先将萧锦玉轻放在车内,自己先下马车,再将她抱下来。 “郡王,这小娘子怎么了?怎么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流了这么多汗?不过,这样子好生绝美啊!” 卢煜大叹! “你闭嘴!” 回头瞪了小跑着紧跟而来的卢煜一眼,高长恭抱着萧锦玉快步朝使馆内走去。 临到殿门前时,竟见萧若灵带着一婢女正呆呆的等在门边。 “郡王,这小娘子怎么劝都劝不走,说是就在这里等您回来!” 看到被兰陵王抱着的萧锦玉,萧若灵心中一颗大石落下,眼中更是泪雨磅砣又似感激涕零。 “让她进来吧!” 第102章 不一样的高长恭 将萧锦玉抱进使馆之后,高长恭又立刻叫卢煜端来了酒,喂给萧锦玉喝下。 喝过酒后的萧锦玉,面色更为艳红,唇瓣更加潋滟,汗珠如雨般沿着她线条完美的轮廓落下。 “萧锦玉,你现在感觉怎样?” 扶住了她的肩,见她手缓缓抬起,似又要扯开衣襟,高长恭再次将她拥入了怀中。 “还是很难受吗?我抱着你,你就能好些吗?” “沐浴……即可!” 她忽然吐气如兰,轻声说道。 “好,我让你那位表妹进来给你沐浴,可好?” 萧锦玉点头。 使馆之中并无女婢,兰陵王便唤了在大厅之中等候的萧若灵进来,再让卢煜去打两桶热水。 一切准备妥当后,这才走出耳房。 耳房之中氤氲四起,萧若灵见兰陵王出了门后,这才敢给萧锦玉解开衣裳,但见这衣衫一落,如雪般的肌肤呈现,尤其在这种药力作用下,雪肤染上红晕,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摄人心魄之美,这般吹弹可破的肌肤,这般倾世出尘的容颜,即便是风华盖世的兰陵王也会为之心动吧? 萧若灵心中有些怅惘,她无法左右长姐的婚事,但若这两人真是生了情,长姐岂不是又要去那北齐之地? 又要和那从未见过的姑母一样吗? 好不容易回到陈国, 好不容易才回来啊! 这边萧若灵还在给萧锦玉沐浴之时,高长恭却为给她准备什么样的衣服而发愁了,此时又是戌时三刻,陈国似乎还在实行着宵禁,那些店面应该也关门了。 “不如,就将我的衣服拿一件出来给她穿吧!” “郡王,你的衣服穿在那小娘子身上可能会有点大,而且你除了黑衣就没别的衣服了。” “不过,也只有郡王穿上这些黑衣才能彰显您高贵不可侵犯的气质,够威慑敌众!” 高长恭再度很嫌弃的看了这谄媚而笑的小侍卫一眼。 “去拿!” “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卢煜在箱子里好一翻寻找,才找出一件稍微显小一些的玄衣出来递到高长恭手中,高长恭一看还是三年前的一件旧衣,之所以没有扔是因为有些特殊纪念意义,旋即摇头,自己去仔细寻了一件质地柔软且名贵的绣金纹黑底罗衣出来。 卢煜见了很是惊讶,因为这并不是郡王自己的衣裳,而是他珍藏已久母亲所留下来的。 郡王一直不明白生母为何会弃他而去,甚至于父亲死后都不曾回来过,而她唯一留给他的一件东西就是这件衣服了。 也许还是他母亲未来得及收拾而落下的。 “郡王……舍得啊?” 卢煜小声的嘀咕了一句,高长恭抬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干脆自己将衣服送到了耳房外,叫萧十娘给萧锦玉换上。 萧若灵唯唯应诺。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熬过了药效的萧锦玉才慢慢恢复体力清醒过来,萧若灵见她醒转,喜极涕零。 “阿姐,你好了?” 睁眼看到萧若灵因担忧而泪水涟涟的脸,萧锦玉含笑点头。 “是,你不用担心!” “我们终归是势弱了一些,而且阿姐你生得如此美貌,那始兴王即便今日未能得逞,难保以后……” “以后不会了!” 萧若灵还是忧虑不安,摇头道:“我总以为,我们不去招惹他人,不求富贵不求家世显赫,便能平安渡过此生,可总有些人会主动来招惹我们,让我们不好过……” “确实如此,所以,阿灵,遇事一味的躲避、退让或只求自保,终不是办法,人这一生中总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困难,解决困难的办法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迎难而上!” “始兴王不会在这建康城一直逍遥法外下去的,他会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被萧锦玉这般安慰,萧若灵才勉强破涕而笑,忙给她换上了兰陵王送来的衣袍。 可就在萧锦玉穿上这一身纯黑却不失高贵的衣袍时,她的眼神中渐渐有了一丝不可思议的变化。 “阿姐,这身衣服竟然很合你的身,而且还将你这秾纤合度的身段映衬得恰到好处……”说到此,连萧若灵都情不自禁的赞叹,“阿姐当真是好美,即使是纯黑之色,也让阿姐的容光更如夜间繁花盛开一般,阿灵若是有阿姐一半的美貌就好了……” “莫要妄自菲溥,阿灵,你也很美,但外表之美终会随光阴而逝,也不应该是我们所追求的,人生在世,当明白所求所失所得,一切皆为虚妄,最重要的是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过什么样的人生?” 萧若灵寻思了片刻,终是含笑释然点了点头。 “有阿姐在身边,阿灵当真是什么也不怕了,再也不会害怕了……” 她笑着道了一句,似下定了决心道,“阿姐,我决定了, 我想学经商,虽说商人身份低微,可我想做一个将来对你和七叔都有用的人。 我母亲也给我留下了一些田产、地契及店铺,虽说不多,但我想靠自己经营起来。” 萧锦玉没有反对,战乱之时,朝不保夕,士人的名声虽高,可面对残酷的战争之时,往往最先丢盔弃甲的便是那些“士人”。 “好,此事回家后再说,我们先出去吧!” 二人走了两步,似又想起什么,萧锦玉问: “对了,这身衣袍是?” “兰陵王殿下送来的,阿灵今日是匆匆赶来这使馆请求兰陵王殿下相助的,但什么也没带……” 说到是兰陵王送的,萧锦玉又立即变了脸色。 这身衣服,她曾经在一个人身上有见过,“那个人”最喜黑裳,称之为暗夜之中不事雕琢的华贵,而最喜黑裳的“她”亦曾被誉为大梁最美的女人。 高长恭与她会是什么关系? 思忖间,二人已走出耳房,来到大厅之中时,厅中更是窒息一般的静,除了卢煜,便是门边守着的护卫都一个个呆若木鸡般的望着这道缓缓步入大厅的黑袍少女不发一言。 “郡王,还是你找的这件衣服好啊,小娘子穿着合身,而且感觉更美了!” 高长恭亦微微怔神,好像印象中也有一个女人,她总是喜欢穿一身黑衣,高贵优雅却凛然得不可侵犯,她还喜欢笑,可他却从来没有从她的笑中感受到开心,那是疯狂的欲毁灭一切的诮笑,又是一种伤心绝望的笑。 而此时的萧锦玉便是在这无边的媚色中透出这种不可攀折的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厅中一时静默了许久,都没有人敢说话。 高长恭也不知怎地,在恍惚的一瞬间,竟是迈步过去就将萧锦玉搂进了怀里。 “你别离开我,永远都别想,也不能……” 眷恋中带着一丝恨意的语气近在耳边,萧锦玉感觉到他的双臂越收越紧,直是要将她捏碎一般,令她甚至有窒息之感。 “高长恭——” 她禁不住唤了一声,卢煜也紧张的跑了过来,叫道:“郡王郡王,她是神医小娘子啊,你快松开,不然小娘子要被你抱得窒息了……” 今日不是没喝酒吗?郡王这压制已久的毛病怎么又犯了? 天啦!这可怎生是好,原本以为不喝醉就不会有事,现在是没喝酒也能犯病…… 卢煜的脑中正在百转千回激烈斗争之时,高长恭已然清醒,忙松开了萧锦玉。 “对不起,阿玉,我可有伤到你?” 他的目光中盛满了歉疚和心疼,似又要伸手抚她的脸,最终又迟疑着放下。 一旁的萧十娘都似吓得面色发白,暗道:这兰陵王怎会前后判若两人,时而温柔仁厚,时而又冷冽如煞? 萧锦玉却不以为然的摇头含笑道:“无事,多谢郡王送衣。” 高长恭神色缓了缓,这才认真的打量向萧锦玉,只见少女刚刚清洗过的秀发如绸缎一般披垂,微微竖起的领角下,精致的锁骨呈现,凝脂般的肌肤在黑衣的衬托下更加如上等美玉一般莹然生辉。 纤腰秀腿,婀娜窈窕。 看得久了,无端的又生出几许渴望。 “卿当真是绝美!刚才是我失态了!” 由衷的叹了一句后,高长恭干脆移开视线。 便在这时,有护卫来报:“郡王,门外有一位自称萧显的郎君说要求见郡王!” 第103章 废了他 萧显是与袁如婧及其女儿阿沅一同前来的。 今日一早,萧显便接到陈顼的一道圣旨去了台城太极殿面圣,与之同去的还有尚书左仆射徐陵。 原本陈顼还在犹豫是否征召萧显入仕,又应该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官位,后与萧显畅谈了一番,直到聊到当下陈国之弊端时,萧显的答案几度令他震惊。 而他所指出的弊端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户籍,原本豪门贵族大量蓄奴并占有田地,不纳赋税,便是隐匿了一些农户,但比之更为严重的是,佛门之中隐匿农户者可达近几十万,这个由户部查出来的数据才是佛门中最大的危害所在。 陈顼虽然信佛,但陈国亦需充盈国库以备来日军需,使僧者还俗,民户纳税自然也正符合他心中所想,是故当萧显又给出了几点如何“肃清”佛门之策时,陈顼自然便心动了,对萧显更生出了惜才之心。 陈文帝在世之时对萧家子嗣抑而不用,是怕萧家几房联袂东山再起,但这十几年过去了,兰陵萧氏的声望也远不及当年。 不过是一个萧显,而且已然落为旁系子弟,甚至如今的萧显势单力溥,家中不蓄奴亦无部曲私兵甚至无私产,除了一个高贵的姓氏,已然与寒门无异。 他陈顼又岂会怕一个初出毛庐的白衣士子。 于是,在徐陵的再三推举下,陈顼最终令吏部征辟了萧显为侍御史一职,助御史中丞王政纠察百官。 与此同时,还赐了萧显一处宅子以及一块地,批准了他自己在建康开府的权力。 有了地,又有了开府权力,就意味着他作为萧氏这一支便有了根,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一切都如萧锦玉所料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就在下午酉时三刻刚出台城之时,竟见袁如婧带着女儿在宫门口急切的等着他。 袁如婧将自己被夫家设计送到始兴王府,之后始兴王又用她与女儿引来萧锦玉一事全都道了出来。 听完后的萧显自然是心忧如焚,与袁如婧一同赶去始兴王府,却又在半途中遇到周国使者独孤善,才得知萧锦玉被兰陵王带进了使馆。 赶来使馆时,已然是亥时时分。 在递交了拜帖,片刻的等待之后,终是等到兰陵王的护卫传达道: “萧氏显郎,我们郡王由请!” 萧显还了一礼后,便带着袁如婧与阿沅急急的进了使馆,刚至大厅,见到与兰陵王并肩而立已然呈现出真容的萧锦玉。 便连萧显都震惊得呆了片刻。 袁如婧更是惊讶道:“你是阿玉?” 萧锦玉没有回答,萧十娘代为答道:“是的,如婧姑姑,她是阿玉。”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容,你……你长得好像他啊!不,你比你父亲看上去还要美,就好像……” “就好像天上的仙女一般……” 阿沅接了一句后,连忙跑到了萧锦玉身边,脆声道:“姐姐,对不起,今天是阿沅给你惹麻烦了,若不是为了救阿沅,姐姐定然不会去那坏人那里……” “不是你的错,阿沅,莫要将他人之错强加于自己身上,是谁的错,便是谁的错!” “嗯,姐姐,你说的对!” 小女孩天真的点了点头,又一脸痴痴的望向了萧锦玉与一旁的兰陵王,竟是大叹道: “姐姐,你真的好漂亮,你身边的这位哥哥也很漂亮,你们站在一起很般配哦!” 一句话出,众人皆是一愣。 卢煜眼中亮光一闪,笑嘻嘻的接了句:“小女郎真会说话,再多说一些!” 袁如婧却是慌张的将女儿拉入了怀中,对兰陵王颔首歉意的说道:“抱歉,童言无忌,还望郡王莫怪!” “不必,小孩子而已,而且说的也并非坏话!” 萧显见兰陵王神情稍霁,略显温和,看向萧锦玉的眼神明显温柔了几分,心中略有忧虑,便抬手向兰陵王请求道:“不知兰陵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长恭点头。 二人便来到了一侧厅耳房之中,迎着窗外月光,兰陵王的容颜更显皎然而孤绝,这是一种澄澈中又隐含着不服输的凛冽气质。 萧显虽然不会看相,但对兰陵王的事迹亦有所耳闻,包括他的身世。 “素闻兰陵王殿下仁厚,萧莫亦敬重殿下之为人,今日之事,更是感谢兰陵王殿下救阿玉之恩,不过,萧某还是有一请求,希望兰陵王殿下能答应?” “请说!” “阿玉身世,殿下亦有耳闻,当能感同深受,所以萧某是真的不希望她重蹈其母亲之覆辙,哪怕她今生不嫁人,我萧显亦能照顾她一辈子,只要她一生平安喜乐,不再受任何伤害。” 说到此处,他看向兰陵王,十分郑重的恳求道,“所以,我希望今日之事,殿下能保密,或者能忘记,不管你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我萧显日后定会回报!” “萧氏显郎的意思是,你不希望我与她再有来往?哪怕我们之间有过肌肤之亲?” 兰陵王的这一问,令得萧显神情霍然一恸。 “你别误会,今日我没有动她,她的贞洁犹在,我知你们南人将贞洁看得犹为重要,但萧氏显郎真的觉得,你这外甥女是需要依靠男人来保护的吗?” “她说,即便我今天不去始兴王府,她也能从陈叔陵的手中逃出来,只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但这代价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便是会影响到你,甚或是她身边的所有亲人,所以我猜测,倘若今日我不去,她应也不会逃,而是与始兴王同归于尽。” “她不需要你的保护,但若你真的想保护她,是否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言至此,更是令萧显一惊,愕然的看向了高长恭。 高长恭又道:“我知道萧氏显郎的顾虑,无非就是我高氏皇族里的那些传言,但我若是对她上了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 在萧显的再度惊愕怔忡中,兰陵王认真说道: “只要她愿意,我明媒正娶!” 萧显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出于兰陵王之口,以高长恭的身份以及身世,若想要在北齐之地立足,为了前程必会聘一名北方世族女郎为妻,而齐地的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都有与北齐宗室联姻,若不出意外,高长恭未来的妻室也很有可能出自于这北方的五姓郡望高门。 倘若他有此野心的话…… “郡王,你是认真的吗?” “我自然是认真的,但只我们在这里说无用,萧氏显郎,即便是你,也无法去左右她的决定,不是么?” 她想做什么?想走什么样的道,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那都是她的事,由她自己来决定,无人可以左右她的想法,也没有人有资格去替她来作主。 “原来郡王比我更懂她,倒是我有些失分寸了。” 他不禁失笑感慨了一句:原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失了贞,而即便是失了贞,他也能护她不再步她母亲之后尘,哪怕她此生不会嫁人…… 只要她好好的活着! 可若是生了情,若是生了情…… 看到萧显明显有些失落害怕的神情,高长恭心中竟也有些不是滋味: 萧氏显郎,你不是不懂,只是你也生出不舍和贪念了。 二人沉默之时,忽闻屋顶上似有脚步声掠过,直朝大厅的方向奔去。 于是,两人也赶紧回到了大厅,就见是凤凰那个男孩子揭瓦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诶呀,你是谁啊?” 卢煜惊得大喝了一声。 凤凰一脸惭愧来到了萧锦玉面前,说道:“卿哥哥,我好像给你闯祸了。” “闯什么祸?”卢煜紧接着问。 凤凰似有些尴尬难言,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回道:“陈叔陵那个禽兽,他居然还想强暴我,所以我一气之下……废了他第三条腿!” “噗——” 第104章 带兵夜造使馆 卢煜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这个时候还传来阿沅极为好奇的声音问道:“什么人居然还能长三条腿?” 诶呀!真是的,这里还有个孩子呢! 袁如婧赶紧捂住阿沅的嘴退到一旁躲了起来。 凤凰的脸更红:都是你们让我说的,我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整个大厅之中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表情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 只有卢煜一个人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又不敢发出声音。 “卿哥哥,怎么办?始兴王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会不会带兵去搜我们的宅子?” 凤凰的话刚落音,使馆外便传来了一阵铿锵而凌乱的脚步声,这一听便是有上百名军士围在了使馆外。 难道是始兴王派兵来了? 众人神色皆是一骇,兰陵王倒是神情自若,安抚道: “无事,你们皆在此不要动,我出去看看!” 说罢,看了萧锦玉一眼,示以一个不用担忧的眼神,便大步向使馆外走了出去。 卢煜愣了一下,也赶紧快步跟上。 “凤凰,帮我给凌夜传讯,告诉他带着院子里所有人先躲避起来!” “是!” 凤凰知道萧锦玉所说的“传讯”是什么意思,以前萧锦玉便有教过他如何使有竹筒烟花传递信息,这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而这些重要的东西,凤凰都有随身携带。 悄然走出使馆后门,凤凰寻了一处隐蔽空地,便对空中发射出了一束绚丽的烟花。 “显舅舅不用担心,凌夜会保护她们的!” 在看出萧显的担忧后,萧锦玉安慰了一句。 与此同时,兰陵王走出使馆,便见一位身披绿袍的中年将士带着一众兵马十分齐整的列阵于使馆门前。 但他还没有说话,夜色中便传来另一男子声音高喊道:“这位将军,莫不是太不把我们齐国的兰陵王放在眼里,如此带兵夜造使馆,是要与我齐国为敌,挑起两国之战么?” 人未至,声已到,而且一句质问已是含足了气势。 随声而来的正是李谧与崔恒。 那将军脸一黑,马上向兰陵王抱拳道:“抱歉,兰陵王殿下,吾等并无此意,此番带兵前来,是为了抓捕在始兴王府行刺王爷的刺客,某正是见那刺客逃入了使馆之中,才会带兵来此,望殿下莫怪!” “呵,你们王爷还真是会恶人先告状,今日这建康城的百姓都在传,始兴王殿下在秦淮河边为了掳走神医娘子,竟残忍的将一个**岁稚童打至奄奄一息,神医娘子为了救男童的命,才跟随你们王爷入了始兴王府,明明是那小娘子与那男童才是受害者,怎么现在变成你们王爷成了受害者了?” 那将军本就不擅言辞,对上这极能言善辩的李谧,半句话都吐不出,只得面向兰陵王,恳求道: “还望兰陵王殿下行个方便,只要我等搜出刺客,必会带刺客马上离开,不会打扰到殿下休息!” “都已经带兵搜使馆了,还不叫打扰,你这已是对兰陵王大不敬,若是没搜出刺客,又当如何?” 那将军急得面红耳赤,忽然高声道:“吾以人头担保,那刺客此刻就在使馆之中,吾亲眼所见!” “谭骐,你不过是一八品武骑常侍,难道真要为了你们王爷掉脑袋么?此事已有人投信于谤木函,不久之后就会上达天听,其中是非曲直将由天子论断,你与其在这里抓刺客,还不如回去禀报你们王爷,如何应对天子之怒?” 这谤木函还是梁武帝萧衍在位期间,为了广泛纳谏、听取民意所设的其中一个盒子,专门用于普通百姓的伸冤,如今陈顼依然保留了这种让民众可以伸冤或谏言的方式,虽说也不过是君王彰显贤明的一种形式罢了。 那名叫谭骐的将军踌躇片刻后,终是向兰陵王抱拳道:“打扰兰陵王殿下,是某不是,某这便撤兵退下!” “走!去那小娘子所住的地方,守珠待兔!” 一众兵马呼啸着向乾河边奔去,李谧与崔恒的脸色再度下沉。 待这一众兵马走后,二人赶紧上前与兰陵王见礼。 “听说那位小娘子被殿下带入了使馆之中,小娘子现在没事吧?”李谧率先问。 “无事。”兰陵王答道,“适才还要多谢二位助我申辩!” 兰陵王并不是一个擅于逞口舌之利的人,是故李谧的这一番唇枪舌战,倒是免了他一场口舌之争。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殿下可否让我二人入使馆,与她见上一面?”这时的崔恒请求道。 兰陵王不作迟疑,抬手道:“请!” 三人便行至大厅,李谧看到身着一袭黑裳犹显清泠高贵的萧锦玉,又一次吃惊得张大了嘴,崔恒亦然,二人半响都没有说话。 直过了好一会儿,李谧才道:“小娘子真不似凡尘中人,以后还是易容得好,那才有点烟火之气,否则我李谧多看几眼,只怕要万劫不复!” “为何会万劫不复?” 好奇的阿沅跑了出来,睁大眼睛看着李谧问。 “姐姐这样子多好看,阿沅喜欢看呢!” “小妹妹你不懂,我若多看两眼必会相思,若想思成疾,岂非万劫不复!” “哦,还是不明白!相思是什么?” 袁如婧脸色羞赧,再次将女儿揽至了怀中。 李谧才意识到了什么,赧然道:“抱歉,失言,失言……” 旋即又转向萧锦玉:“小娘子,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就为了一个流民,就甘愿随始兴王入王府,把自己也搭进去啊?” “没有谁生而低贱不配活着,或是不值得我去救……” 这时的萧锦玉说了一句,众人皆沉默。 兰陵王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她许久。 李谧沉默了一刻,方才叹道:“小娘子真是通透,乃大智慧之人,李谧惭愧!” “不,李郎君所言也没有错,我们只是看事情的出发点不一样而已,我知李郎君是关心我……但我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救。” 不会救的人自然便是那十恶不赦之人,始兴王陈叔陵了。 李谧爽朗的一笑:“明白了”,目光转向袁如婧,如果适才他没有听错的话,这妇人似乎在喃喃说着:“不是,不只是那个流民,还有我们……” “如婧姑姑,如若那个家不容你,那便离了吧?”萧锦玉忽然转向袁如婧道。 袁如婧霍然抬头,神情中似有难言之隐。 “阿玉,今日之事,是如婧姑姑连累到你了,可我那个夫主,他待我也算是相敬如宾,不算太差,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与始兴王勾结在一起,今日他说要带我与阿沅去寺庙请愿,可谁知到了寺庙,便有人将我与阿沅…… 倘若不是今日听到始兴王说的那一番话,我真的不敢相信他竟然……” 说到这里,神色又有点黯然凄,摇头叹道, “但话又说回来,这世间的夫妻情义,能做到相敬如宾一辈子也算是很好的了, 阿玉,我……我还不想离开那个家……也许……也许他是有苦衷的吧?” 听到这一番话,卢煜瞪大眼,气鼓鼓接道:“他都要将你和你女儿卖了,你还觉得他有苦衷,有再多的苦衷,也不能卖妻女吧?” “可这建康城,多少人家哪怕是官宦子弟受始兴王胁迫,不惜将妻妾女儿送给他,有很多也是不愿意的,只是强权之下无法自保罢了!” “所以,如婧姑姑,你真正的顾虑到底是什么?” 第105章 逼他反 袁如婧面对萧锦玉这双黑白分明好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压抑许久的苦楚终是涌上心头。 “阿玉,不瞒你说,当年因为你母亲之事,我父亲生怕陈郡袁氏受牵连,便立即给我定下了一门亲事,便是顺阳范氏,顺阳范氏与我陈郡袁氏在永嘉年间是一并南渡过来的,但经历了候景之乱,顺阳范氏也是衰微没落了, 不过,到底是有祖辈积累的声望在此,顺阳范氏这一支与我祖父亦有些世交渊源,所以父亲觉得这一桩婚事也算是相配,可嫁入范家后,如婧才知自己的夫主范永其实是个不求上进的平庸之人,可虽然平庸却不自知,还总是沉浸在祖辈的那点荣耀功勋之中, 但好在此人还算老实本份,所以我觉得就这样平静的过一辈子也挺好, 不过,这日子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顺遂,早些年,我其实是怀过二个孩儿的,但不幸都落了胎,这身子也亏损落下了病根,后来将养了好几年,才有了阿沅, 我好不容易将阿沅生下来,她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命, 所以,阿玉,我是不希望阿沅像你一样,将来没有父族庇佑,还要受人背后指点, 你虽然不说,可我知道你与你母亲漂泊在北地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你母亲阿鸾她也定然是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伤害的,不然她不会掩藏你的容貌,让你以男儿身份在北地生活了十五年, 以你的容貌,若不是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的掩藏,北地的权贵子弟、甚至是齐国的天子不会不知道你的存在, 所以,阿玉,你不知道你母亲为了护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而我袁如婧还远远不及你母亲聪慧有本事,连她都落得这般结局,而我一个孤身妇人带着阿沅,又能护她多久呢?” “范夫人,别再说了,你这不是存心惹小娘子伤心吗?”卢煜赶紧提醒了一句。 因为袁如婧的这一番话,萧锦玉脑海中走马观花一般飘过许多凌乱的画面,有儿时的萧锦玉作小书僮打扮,与母亲一起入齐国皇宫,见到了坐在龙椅上的齐国天子高洋。 之后便是数次应诏进宫见驾,但母亲都没有带她去,而是告诉她不能像其他寻常小姑子一般打扮自己,无论谁问起,都只能说自己是一位小郎君,甚至她一张小脸经常被晒得黑黑的,还是长大之后逐渐生出爱美之心,便不再让自己暴晒于阳光下,学会了爱惜保护自己的容貌。 也因此她与母亲吵过架,觉得母亲不够爱她,时常弃她不顾而入皇宫,许多时候,萧锦玉都是一个人自己弄吃食,浣洗自己的衣服,日日盼着母亲能回来照顾她,爱护她…… 而母亲总是在夜里归来,在她快进入梦乡时,悄然的给她擦洗身体,抱她入眠。 “阿玉,阿娘能给你最好的保护,便是让你自己学会保护自己了,你别怪阿娘狠心……以后的荆棘之道都要靠你自己……” 不知不觉中,确实有一种难言的悲痛之感从内心曼延而开,萧锦玉的眼中也禁不住淌出一滴泪。 美人垂泪,令得在场的人心中都跟着一痛。 “小娘子,真被说伤心了?”李谧打趣的问了句。 萧锦玉才似从幻梦中清醒。 “多谢如婧姑姑点醒了我,不过,姑姑又怎知我母亲所想?” “同是身为母亲,便是为子女赴死也甘愿,从见到你真容的一刻起,我便已知你母亲所思所想,若我有你这样的女儿,定会小心翼翼的保护,珍之爱之……” 谢玉卿前世没有做过母亲,但也不禁为原主母亲为之所做的一切而感动。 “好,我明白了。” 她忽然起身道,又看向袁如婧,继续道, “也明白了你的顾虑,可是,如婧姑姑,即便是为了阿沅,在范家,她又能真正的平安无恙度过此生么? “这一次是将你们送入始兴王府,那么下一次呢?” 袁如婧的脸色顿时一白,下一次…… “你说的不错,我母亲确实是爱我护我,但有一点你说错了,自我七岁起,我母亲便不曾为我做过一次饭,也不曾为我洗过一次衣,她也没有买仆婢,所有的事情她都让我自己做,她说,她能给我最好的保护,便是让我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我若想要什么,便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创造。” 袁如婧不禁怔住! 同样怔住的还有厅中所有人,包括兰陵王与萧显。 “阿鸾是这样教导你的?难怪……难怪你能如此优秀……她可真的是狠得下心啊,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吃这般苦头,这和没有娘亲的孩子有什么两样? “梅花香自苦寒来,如婧姑姑,你若这般不舍,心慈,自以为的为阿沅铺就了一条很安全的道路,可是路都是她自己要走,倘若她自己什么都没学会,又如何能成长起来?更何况,你又怎知阿沅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小娘子说的可真好啊,不错,没有谁能躲在父母的庇护下过一辈子,同族之间也有兄弟姐妹相残啦!”李谧感慨了一句。 这时的小女童阿沅也接道:“阿娘,阿沅也觉得姐姐说得对,阿沅不需要父族庇护,阿沅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就像姐姐一样,将来阿沅长大了,也想做一名神医,可以救好多好多的人!” “瞎说什么呢?你阿玉姐姐的医术也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 “可若不依靠父族,母亲又能带你去哪里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和离,父亲也会觉得她给袁家蒙羞吧? 现在的袁家也是人丁单溥,族中亦无在朝为官者,天子脚下如履簿冰,家族衰落至此。 “如婧,倘若你不介意,就带着阿沅和我们住一起,陛下已许我自己开府的权力,而且……”萧显接道,看了一眼萧锦玉,“而且陛下还将乌衣巷原来属于陈郡谢氏的一块地颁赐给了我……” 这话萧显是带着歉意的,也不知陛下是故意而为,还是…… 原以为这件事会让阿玉难过,却不想她竟展颜笑道:“好啊!以后我们就在乌衣巷建属于我们的府?。” “太好了,阿娘,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每天和姐姐住在一起了。” 小女童开心的跳了起来。 袁如婧还是感觉有些为难。 “娘亲,阿翁待娘亲其实一点也不好,有一次,阿娘不在家,我见阿翁还带了个女人回来,那个女人还跟我说,以后她会做我的娘亲,我便咬了她一口,阿翁当时很生气还打了阿沅……” 这话一出,袁如婧的脸色彻底变了。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以前怎么没跟阿娘说?” “我怕阿娘知道了伤心,便没有说。阿娘,我们就跟姐姐一起住吧,阿沅很喜欢姐姐呢,也喜欢这位舅舅……”小女孩说着,又望向了一旁站着的萧显。 袁如婧顿时脸白如纸,极为尴尬又痛心无奈的看了萧显一眼。 萧显含笑点头,投以了一个温和的眼神。 看到袁如婧如此犹豫不定,萧锦玉又道:“如婧姑姑,对我来说,弃我者,吾必弃之,不管是谁,但你若还是不舍,我也无话可说,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会再给陈叔陵作恶的机会了,到时候与之相连的党羽也将会受到牵连,如若范永是其中一位,你不离开范家,就必然也会受牵连!” 一听到这句,李谧的眼睛亮了起来,迫不及待的问:“小娘子是计划好了,要做什么吗?李谧愿效犬马之劳,帮小娘子一起干!” 萧锦玉微微一笑,道:“好啊!我要在七日之内,让建康城所有的官员百姓都知道他始兴王要造反,我要逼他反!” 第106章 始兴王的痛苦 夜半三更,始兴王府里已是人仰马翻,被凤凰一脚踹至要害处的陈叔陵足足嚎叫了两个时辰,才稍稍歇停下来。 “御医呢?怎么还不来?” “王爷,这个时辰,御医们都已回到自己家中休息了!” “本王不管,去把姚伯审叫来,不然,本王就杀了你们全家!” 内侍惶惶的奔去,大半夜的去敲人家太医正姚伯审的大门,好不容易才有管事的来开门,内侍泪流满面苦诉详情,管事的才去将此事禀报给姚伯审。 “怎会又出现此事?上次是萧家八郎君,这次是始兴王,而且还都与那小娘子有关?” “谁说不是呢?上次是那萧昀想霸占人家小娘子,还带了一群郎君设计,那小娘子为了自保才让他们反将了一军,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是这始兴王强行将那小娘子带入王府,而且据说不仅要霸占了这小娘子,还要连她身边的那个胡人男童也一并强了, 谁知那胡人男童虽生得貌美,却是个练家子十分悍勇的,当场就给了始兴王一脚,直将始兴王殿下的那个……给碾了个稀碎! 听说那位王爷现在都还嚎着呢!” 听着就让人汗毛竖立,管事的说完,浑身抖了一抖,又问道,“家主,这可怎生是好,那萧昀,您说治不好,便也罢了,可这始兴王,你要是再说治不好,这位王爷脾气暴燥可是会杀人的!” “可我要是不去,这位始兴王还不是一样要迁怒于我?” 姚伯审左右为难,同样为难的还有前来请医的内侍。 内侍都要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了! 全家性命啊!就系在他身上了! “罢了,就去看看吧!陛下可知此事?” “算了,先去看看再说!” 不管能不能治,都说能治,死马当活马医! 左思右想之下,姚伯审只得穿好官服,带着小厮提着药箱出门了。 乘着牛车到达始兴王府时,已然是辰时一刻了,天空已泛出鱼肚白。 姚伯审刚踏入始兴王府,就听到一阵暴燥的愤骂声:“贱婢,你怎么伺候人的,本王被你弄疼了,你不知道?拉出去,砍了!” 紧接着就有一名婢女被府中侍卫拖了出来,婢女神情凄凄,骇惧得泪落如雨,见了他又大声哀求:“姚医正救命,救救我!” 姚伯审心生怜惜便朝那两名侍卫看了一眼,刚要启唇说什么,其中一名侍卫竟道: “我劝姚医正不要多管闲事,殿下正在气头上,总要拿一个人出气,不是她死,那就是我们,甚或是医正您……” 姚伯审紧闭了嘴,不再说话,婢女面如死灰,已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多时,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便送进了府中。 满府的仆婢们皆噤若寒蝉,跪了一地。 “真是作孽啊!” 姚伯审叹息了一声,被内侍拉扯着赶紧来到了始兴王的寝殿,就见一名侍卫正将那婢女的头颅呈至始兴王面前。 “快拿走,拿走,晦气的东西,别污了本王的眼!” “王爷,这婢子的尸身……” “拿去喂狗吧!” “是!” 侍卫端着婢女头颅退下,姚伯审也有些颤栗恐惧,但面对始兴王投过来的眼神,还是尽量保持平静,堆满和煦微笑。 “殿下,臣来帮你看看吧!” 陈叔陵嗯了一声,便示意左右婢仆退下,让姚伯审近前查看。 姚伯审这一看之下骇得不轻, 比起萧昀被摧残得血肉模糊,陈叔陵这已经不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了。 未来不举是铁定的事实了,即使神仙来了也难救! 虽说最近建康城倒是有位神医娘子, 可这始兴王不正是因为这神医娘子而变成这样的吗? “怎么样?本王这伤还能不能治?” 姚伯审禁不住颤了一下,旋即回神,支吾道:“呃,回殿下,只要殿下禁欲半年,好好休养,应是可以完全恢复的!臣这就给殿下开一幅药,先给殿下止血除瘀!” “什么叫应该,本王要的是一定,为什么还要禁欲半年,本王不可能禁欲半年!” “你不是太医正么?你祖上不是世代名医么?姚医正,你莫不是浪得虚名?” 姚伯审唯唯听着,不敢有半句反驳。 却在这时,门外有内侍尖声传道:“陛下驾到——” 陈叔陵吓了一跳,暗道:父皇怎么来了?难道父皇是得知了我被刺客袭击受伤的事情,特意来看我来了! 这般想着,就想马上起身去迎接父皇,不料刚一动,下身便觉被碾压般的疼痛,整个人又重重的摔了回去。 陈顼不待内侍指引,便径直大步迈至了陈叔陵的寝殿。 陈叔陵大喜,侧着身想要拱手施礼,喊了声:“父皇!” 却见陈顼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父皇这是……找儿臣有事?” 陈顼唤了内侍来,将满满一匣子的信件朝着他床榻边倒了一地。 “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上次有人状告你欺压良民,朕当你只是一时的顽劣,小施惩戒,必有悔改,之后倒是没有御史来弹骇你了,朕才给你机会升你为扬州刺史,希望你能做一些功绩出来,掩盖过去所做的错事, 可是你却变本加厉,不仅欺压良民,强抢民女,你还挖坟掘墓,无恶不作!” “父皇,儿臣冤枉啊!” 陈顼再指了地上散落的信件。 “这些全是建康城的百姓,甚或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向谤木函里递交的对你的举报信,他们这些人当中有妻女死于你之手,有儿子含冤被你关在牢狱之中,更有甚者举报你意欲谋取东宫太子之位……” “没有,父皇,你别听这些人胡说,儿臣万万不敢觊觎皇兄的太子之位,至于您说的强抢民女,挖坟掘墓,那都是子虚乌有之事,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的!” “谁会陷害你?” 陈顼厉声问:“还有昨日之事……现在全健康城的人都在传,是你强掳了那位神医娘子到你始兴王府,你都对她们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父皇,是那个贱奴,那个贱奴害的儿臣,儿臣已经派人去抓那个贱奴了,待儿臣将他抓回来,定能给父亲一个真相!” “不必了,这件事情,朕已经派人去查明了真相!你派去的武骑常侍谭骐,朕也已革了他的职,此人本为你之亲随,但却怂恿你无视王法,乱政害民,肆意妄为, 朕欲将他秋后问斩,算是给你这一次胡作非为的教训,若有下次……” “不敢了,父皇,儿臣再也不敢了,儿臣以后一定谨听父皇教诲,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儿臣一定能做到!” 陈叔陵的恳求显得相当真诚,但这也不是陈顼第一次教训这个儿子了,几乎每一次都是这样,认错时非常诚恳,下定决心发誓必改,可没过多久,又会再犯…… 陈顼很是失望,对于这个未能给予东宫太子之位的次子,他内心是有一定的愧疚的,长子陈叔宝性弱也并非最合适的未来储君人选,但是立嫡立长是祖制,他也从未想过要打破这种祖制更换太子,是故对陈叔陵这个次子就太过偏爱并纵容了一些,却未想已是纵容至此…… 看了一眼正伏首十分顺从并俯耳倾听的陈叔陵,陈顼抬手示意姚伯审一同走出了寝殿。 “跟朕说实话,始兴王的伤到底能不能治?” 陈顼开口便问,神色冷厉威慑,叫人不敢正视。 天子面前,不能欺君,姚伯审也只好如实回答: “陛下,请恕臣才疏学浅,殿下这伤,恐怕臣很难治愈……” 见天子神情似有愠怒,他又道,“不过,臣听闻萧家的那位小娘子萧锦玉有绝妙医术,实在不行的话,陛下看能否诏她来医治?” 第107章 宣她入宫 这是要他以天子之身份来威逼臣民了! 又是这位小娘子萧锦玉么? 陈顼眼中厉芒闪烁,他正是得了这小娘子的一幅画,才命人查出始兴王诸多乱政害民之事。 可见如今的结果也正是那小娘子想要看到的结果。 这小娘子竟是连他这个一国之天子也算计了进去么? 想着,陈顼苦涩摇头,立即摆驾回去台城,入后宫西苑。 西苑之中,始兴王之生母彭贵妃已是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我们的皇儿怎么样了?他伤得如何?陛下有没有将刺客抓来治罪?” 彭贵妃的连番发问令得陈顼十分不耐烦,一种极为沉闷的气息在彭贵妃的玉清宫中曼延。 “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像她,不,你怎会像她,你连她万分之一都不及……” 他忽然喃喃道,又伸手捏住了彭贵妃的下巴。 “除了这张脸……” 可除了这张脸,也什么都不剩了! “陛下,臣妾是做错了什么吗?惹陛下不快,是臣妾的不是,可臣妾也是心疼担忧我们的皇儿啊!” “你本没有做错什么,但也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便将儿子养成了那样……” “叔陵他到底怎么了?” 彭贵妃心中更担忧,不由得悲从中来,再度含泪啜泣起来。 陈顼忽然起身,负手而立。 “叔陵是绝不可能成为太子的,不管朕有多么偏爱他,但朕的偏爱也只能到此了,将来他若再敢惹事……” “不会的,陛下,叔陵他自小最听你话了,在北周之时,他也是最为孝敬父母的,他小的时候还时常逗我们笑,陛下不是最喜欢他这种性子吗?” 彭贵妃说着,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值得欢喜的往事,含泪的脸上又挤出一丝笑。 看着这般惨淡的笑,这般明艳又不失端庄高贵的容颜,陈顼心中忽地又一软,伸手抹去了彭贵妃脸上的泪水,柔声道: “罢了,待他身体好些了,让他进宫来见你吧!” “陛下不怪臣妾了,臣妾就知道陛下还是爱着臣妾的……” 彭贵妃说着,极为娇羞的依偎在了陈顼怀中,陈顼不知在忖度着什么,也没有拒绝,直过了好一会儿,才似想起什么,将彭氏推开:“朕还有事,今日就不在你这里用膳了!” “陛下——” 在彭贵妃依依不舍的唤声中,陈顼大步走出了玉清宫,去往太极殿。 但他还没有走多远,彭贵妃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去查,到底怎么回事?陛下去了一趟始兴王府,到底做了些什么?” “是!” 有内侍答道,立即退出了玉清宫。 而就在他前脚刚迈出玉清宫,身后便传来瓷器碎地的声音,内侍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快步走去。 “娘娘,切莫动怒,以免伤了身子!”彭贵妃身边的老媪劝道。 “多少年了,他竟还是忘不了那张脸,不,他喜欢的也只是我这张脸?” “娘娘,天子之情本就不在一人,您又何必在意他心里住了几个人呢?死了的人,就更加不能与娘娘您相比了!” “不,死了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她会一直阴魂不散,陛下多年受噩梦困扰,便也是因为她!” 没过多久,去打探消息的内侍便回来了。 “娘娘——” 内侍行礼。 “说——” “陛下去了一趟始兴王府,只是将殿下责骂了一顿,然后还处罚了殿下身边的一个随从,另外本来被殿下派去抓捕刺客的谭骐谭将军也被陛下革了职,处秋后问斩!” 彭贵妃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她身边的宫女立即迈步过来扶稳了她。 “陛下为何如此?为何不抓捕刺客,反而要斥责始兴王?” “娘娘,陛下虽是天子,也要听取民意,这次是殿下胁迫那小娘子在先,所以……” “你胡说些什么?” 彭贵妃不相信自己儿子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声厉喝,内侍便噗通一声跪下不敢再说下去。 “那我儿的伤到底如何?可有从姚医正口中探出消息?” “医正说……说他会尽力……殿下能否痊愈看他造化……” “这是什么话?这是不能治但又不愿承认自己是庸医,所以才想出这般托词么?” 彭贵妃的担忧与愤怒一并涌上心头。 “都是因为那位神医娘子、那个萧氏锦玉么?我儿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她忽地转身看向匍匐在地上的内侍,冷声下令道: “那就以皇后懿旨,传她入宫来一见吧!” 皇后柳敬言是十分温和善解人意的性子,从不与后宫嫔妃们争宠吃醋,甚至以姐妹相待,一国之母的风范在这位皇后的身上可谓体现的淋漓尽致。 柳敬言不仅待人温柔体贴,甚得帝王爱重,而且主动为身为皇帝的夫君挑选才貌出众的女子侍寝,后宫嫔妃有孕者,柳敬言也会多加照顾,直到皇子皇女平安出生,是故年近不惑之龄的陈顼已然有皇子四十多个了,这其中还不算公主。 贵妃彭氏也极会与柳敬言拉近关系,时常到皇后的显阳宫中与之攀聊畅谈,偶得闻一些民间趣事或是得了一些新鲜的吃食,都会与之分享。 “娘娘,臣妾听闻这建康城最近可是出了一位神医了,据说还是一位小娘子,生得貌美也很是有趣,臣妾素来有心疾之症,太医也治不好臣妾这老毛病,所以臣妾很想见一见这位神医娘子,让她给臣妾把把脉, 还有陛下……” 话说到这里又是一顿:陛下在周国为质时就时常噩梦不断,后回到陈国又遭遇了一场刺杀,落下头痛之症。 但陛下身体如何乃是不外宣之事,二人虽心知肚明也不敢拿在嘴边说,故而彭贵妃又将话题一转: “娘娘,臣妾还听说,数日前,周国使者来我陈国,东宫设宴款待,陛下就有诏那位小娘子入东宫一见呢,而且陛下还让那小娘子画了一幅国,如今便将那画置于书房之中,时常独自拿出来观赏品鉴。” 她话说到这里,却见柳敬言的脸色变了。 “彭贵妃,你这是何意?擅自揣度圣意么?” “诶呀,是臣妾失言,臣妾该死!”一面作势要掌嘴,一面又极委屈似的低声哀求道,“娘娘,臣妾是真的很想见一见这位神医娘子,娘娘就帮帮我吧!” “不过一民间女子,也不是不能见,只是彭妃,既是见一面,那就只能是见上一面,莫要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 彭贵妃大喜,忙道: “是,娘娘之言,臣妾谨记!” “那便传本宫懿旨,宣那位神医娘子入我显阳宫一见吧!” …… “陛下,您都站了许久了,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吧?” 吴内侍是陈顼身边的老人,也是最懂圣意之人,看到此刻的陈顼蹙眉深思,虽情绪压制不显,但内心定是极为痛苦, 最宠爱的儿子竟落得个伤残不治之结局,身为天子的他却无能为力,毕竟这一切祸事的起源还是因为始兴王的乱政害民、好色淫欲之心而引起。 “朕已经将带兵围捕她萧宅的谭骐撤职判斩刑,也算是给她一个交待了吧?” “倘若朕招她为宫中御医,不知她是否会愿意?” 若为宫中御医,为皇子看病便是理所当然之事。 吴内侍深知其心中忧虑,便接了句:“陛下,听说这小娘子的母亲从前也做过宫中御医,专程给宫里的娘娘、公主看病,陛下招她为御医,那也是那小娘子的福气啊!” 话还未落音,便见陈顼的脸色倏地便沉了下来。 吴内侍这才想起,当年那小娘子的母亲萧鸾入宫为公主看病,却被设计陷害闹出了那样一桩名节尽毁之事。 虽说当时陛下身在周地,此事与陛下怎么也扯不上干系,可到底事出在皇宫苑内,而且那小娘子之生父韩子高还是被陛下赐死…… 吴内侍顿时汗流夹背,忙跪下道: “陛下,奴失言,罪该万死!” 短暂的沉默之后,陈顼道: “不必了!你起来,也不必诏她入宫了!” 天子并未怪罪,吴内侍大喜道是,便站起身来。 此时的他已然看不透这位天子心中所想,只见其神色阴晴不定,眼底隐有暗潮涌动。 第108章 布局 天大亮的时候,使馆之中亦是安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在等待着一个消息。 一大早,凤凰便已溜出使馆打探情况,回来的时候便是辰时二刻,这个时候,天子陈顼已然从始兴王府出来,摆驾回宫。 凌夜传来了信鸽,凤凰取下信后便快速回来向萧锦玉禀报: “卿哥哥,如你所料,陛下已下令撤去了那位谭骐将军的职,而且还判了斩刑,围在我们宅子附近的兵马已然全部撤走了!” 听闻这个消息,萧显大大的松了口气,这一夜虽呆在使馆之内,可无时不刻不担心母亲的安危。 若不是萧锦玉一再让他放心,他是断然不可能在此坐等而什么也不做。 “小娘子,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你怎知陛下得知始兴王之事后,必会下令将围在萧宅的兵马撤回来?”李谧好奇的问。 在得知始兴王派兵夜围“萧宅”之事时,这厅中众多人皆心急如焚,唯有她泰然自若,还能安心的入眠休憩。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小娘子几经风波,也必然是太累才会频繁想要入睡。 看着也怪让人心疼的! 在李谧的思忖中,萧锦玉淡然一笑,答道: “我只是在赌,赌这位天子有没有偏私到包庇亲族到无底线的地步,早在东宫之中,我给他的那幅画便已暗示了始兴王之野心, 之后又有众民于榜木函中请命, 还有李郎君与崔郎君昨日的相助,令建康城中的百姓为我之事鸣不平, 如此,民心所向,陈顼若再想包庇他这个儿子,便实与昏君无异了!” 在今日听闻萧锦玉被始兴王带入王府之后,李谧便与崔恒想尽办法利用民众舆论之力为她造势,希望能通过民怨民愤的力量来引得南朝天子的重视,救萧锦玉于水火之中。 未想到他并未说出此事,这小娘子竟早已猜测到。 当真是……聪慧到能洞察人心的地步! 李谧禁不住哈哈一笑。 “小娘子,是你最近的声望太盛,而且小娘子乃真正的医者仁心,刚到建康城便救治了不少人,那些人都将娘子的恩德铭记在心, 自古物不平则鸣,小娘子遭遇此等事情,自然有人要为你伸冤了!” 萧锦玉便是一笑。 “多谢!” “那么接下来呢?怎么做?我们能为你做什么?” 李谧一连串的问。 萧锦玉扫了一眼济济一堂的人,每一双眼睛都在真诚的看着她,对她充满了信任。 沉吟了片刻后,她才启唇说道: “散布谣言!” “然后,我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她们来找我的机会!” …… 兵马之围已解,呆在使馆里的人也不再担忧始兴王会再次派人前来搜馆,于是人皆散了去。 李谧与崔恒最先离开使馆,后萧显亦带着十娘、袁如婧与阿沅乘马车在兰陵王护卫的保护下回到萧宅。 原本萧显想要萧锦玉与他们一同回去,但萧锦玉却说还有事需要去一趟杏花烟雨楼, 萧显虽担忧她的安全,却也尊重其意不再强求。 使馆的大厅之中再次只剩兰陵王、萧锦玉、凤凰与卢煜四人。 许久的沉默之后,萧锦玉忽然道了句:“这身衣服,我过几日便还于郡王。” 高长恭却道:“不,在送给你之时,我便没打算要回来,我观你穿着甚好,倘若你不嫌弃的话……” “但这是郡王所珍藏之物,定是很重要的人所留下的吧?” 萧锦玉打断了他的话,看向他问。 兰陵王顿时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也只微微一笑: “算不得什么珍贵之物,卿便收下吧!”他道。 看来他并不想说,萧锦玉便也不再过问,点头含笑道了声:“好!那就多谢郡王!” 正欲告辞离去,一个小孩子突地冲到她面前,匍匐在她脚下。 “小子,你这是干什么?这位小娘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这小子也是命大,倘若不是遇到这位神医娘子,就你那被打得残破不堪的身躯,即便神仙在世也难救!” “而且这小娘子为了救你,差点……” “不怪他,他原也是因我所累……”萧锦玉打断道。 满脸脏污的男孩子似十分震惊,抬起了头来,呆呆的望着萧锦玉。 萧锦玉见他许久不说话,率先问:“你有话要与我说?” 男孩子才点头:“是,我家原是江州一商贾,阿父行商多年积累了一些家产,可就在一年前,始兴王到江州上任刺史,便迫使我父亲交出所有家产,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过我们家,不仅杀了我阿父阿娘,还逼使我阿姐入他府中为奴为婢,所以昨日我拦始兴王车驾,其实并不是要乞讨,而原本就是想要刺杀他…… 神医娘子,我想跟着你,想替娘子做事,为我父我母还有我阿姐报仇!” 又是一个被陈叔陵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么? 萧锦玉微有些动容。 “但你现在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你需要养伤,在我这里算不得安全……” “娘子,我可以散播谣言,我认识很多很多乞丐,只要娘子教我怎么说,我便怎么说。” 见男孩子眼中满是乞求,萧锦玉心中一恸,也沉默下来。 她再将目光投向了高长恭,似有请求。 高长恭立即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便对那男孩子道:“你先留在我这里,等过几日,这小娘子有需要你的时候,便会来找你!” “好,谢谢这位神仙哥哥,也谢谢这位神仙娘子!” 萧锦玉看向兰陵王一笑,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被问及名字的男孩子再度惊喜的抬起了头来,能被问名字,说明这位好看的娘子是真的愿意收留他了吧? “我名字不好听,大家都叫我……阿狗!” “确实不好听,那我给你取一下名字……就叫越影,你觉得可好?” 越影?越影!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男孩子欣喜若狂,很快又在高长恭的吩咐下,随一护卫去了净房,清洗满身的脏污。 萧锦玉再次向高长恭道谢,便与凤凰一道走出使馆,可就在脚步刚迈出去时,却听到高长恭唤道: “萧氏阿玉!” 萧锦玉顿下脚步,回过头来,竟见高长恭拿了一顶幕篱过来,亲自为她戴上。 “既然你母亲费尽心思护你容颜不外露,那你自己也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你母亲在齐国的事情,我会替你去查一查!” “还有……你若有需求,也可随时找我!” 萧锦玉抬起头来怔怔望向了他,她知道因为原主的影响,她对高长恭很容易便会生出好感, 但这种不一样的感觉,是出自于她的本心吗? 还有马车之中,她因为药力而印上去的一吻,竟是引诱得他意乱情迷,却又在想要她的最后关头又及时收手清醒过来…… 他说的那一番话,若说她没一点感动,都是假的。 良久的思索沉吟之后,萧锦玉道了声:“好!”便与凤凰乘车离去。 高长恭仍不放心,派了两名护卫暗中跟随。 直到萧锦玉的马车走了很远,他才渐渐收回神来。 “郡王,心乱了吧?” 卢煜一边瞅着他的神情,一边打趣道。 “昨夜在马车里,你们之间是不是有发生点什么?” “没有,我忍住了……” 喃喃自语般的说了一句后,高长恭才意识到什么,回头瞪向了卢煜,就见这卢煜已是满面哀愁,不知脑袋里在想什么! “这种事情不要胡说,这会关系到她的声誉!” 卢煜点头,内心却是哀嚎:这也能忍得住?那可是绝色美人在怀啊! 完了,我家郡王是真的有病,回头我一定要与那小娘子打好关系,求她替我家郡王治病! 第109章 云隐公主的痛苦 建康城里消息向来传播很快,不过才大半日的时间,始兴王欲强暴男童却反被男童一脚踹碎命根子的新闻再度席卷了整个建康城,也不知是谁将这消息传出,顿时如同惊雷炸开一般,四处都是轰隆作响。 茶馆、酒肆、大街小巷众说纷纭,虽有畏惧始兴王之身份者,但依然也掩藏不住挂在脸上的兴奋笑意。 “谁这么英勇,倒是给这建康城的百姓除了一恶霸!”有人不禁叹道。 “谁说不是,这可真是天道好还,恶人终有恶报!” “嘘——别说那么大声,小心有耳目在此!” “我还听说这始兴王盗墓取宝,还暗中蓄养死士,有意欲造反之嫌呢!” “这怎么可能呢?我陈朝素来立嫡立长,始兴王与太子之位无缘,与皇位就更是无缘了,你说他造反?造谁的反?” “还能造谁的反,不是夺储君之位,那便是……” “不可能,不可能,谁说的,无稽之谈,以后也不要再说了,小心被抓去杀头!” “说到杀头,最近有位将军要被杀了,说是昨夜里带兵包围了那神医小娘子的宅子,今日天未亮,就被陛下派去的武卫将军抓捕,以乱政扰民,蛊惑始兴王判罪论处,死刑!” “所以还是不能得罪那位神医娘子啊,你看,萧家八郎君便是前车之鉴,现在又多了一位始兴王,看看他们都是什么下场!” “这么看来,似乎确实如此,那这小娘子可真是神人呐,谁得罪她谁倒霉!” “但你若是帮了她,她也一定会知恩图报,报答于你,小娘子正是因为救治一个被打得快要死的男童,才入了那始兴王府!” “正是如此,这小娘子善恶分明,不惧强权,又善待弱小,乃是真正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等高洁之士,亦是大丈夫不能及也!” “确是如此,确是如此……” …… 同样消息也传到了萧府,还在禁足中的云隐公主听闻传言亦是吓得脸色苍白。 “始兴王也……” “不错,就是昨天发生的事,始兴王也想将阿玉占为己有,不过,阿玉被兰陵王救了出去,他便又将目标转移到了阿玉身边的那个男童身上,这始兴王也不看看那男童是什么人,北地胡人向来悍勇,这一脚下去,恐怕这辈子也是废了!” 云隐公主又是一哆嗦,脑海里顿时联想到了那日在杏花烟雨楼见到儿子的血淋淋画面。 她不知道始兴王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儿子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她一清二楚。 “所以,我们不要再想着去为难阿玉了,你也赶紧打消你的念头,莫要再与阿玉,显郎甚至十娘他们为难,你得罪不起!” “我不信,始兴王都变成这样了,皇兄难道就没有治她的罪,没有杀了她吗?” “她有什么罪?她不过是在秦淮河畔散了下步,就被始兴王以幼童相逼抓进王府,有罪的是始兴王,是始兴王强抢民女,还欲奸淫男童,这可是全建康城百姓所传的事情,陛下也不得不承认!” “那还不是别人在传,别人在说,难道不应该拿出证据再来说事吗?” “这你就太可笑了,当初你冤枉阿玉可没讲究什么证据,而且真要寻找证据,恐怕始兴王身上的罪孽还不止这一两桩吧?” “那我们的儿子怎么办?不治了么?如今他身体虽好了,但这性子可太不像从前的八郎了!” 如今的萧昀像是完全转了性,不再贪好女色,而是每日吃斋念佛,清心寡欲,大有去寺庙里当主持的雄心。 “这性子不是变好了吗?不再游手好闲,好逸恶劳,贪图女色,算是给我们省心了!” “是省心了,可他万一是想不开要出家当和尚,你萧家的香火还要不要?” 萧建脸色沉了下来,想到萧锦玉之前说过,若是七日之后萧昀还没有好转,便可以去找她。 但现在这状况到底是好,还是没好? “郎主,夫人,八郎君他要……” 一名婢女慌张的跑了过来,云隐公主话还没有听完,就赶紧跑到了儿子的房中。 “昀郎,你要干什么?” 萧昀坐在榻上,抱着一本佛经,看得正入神,忽然被打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母亲。 “儿子近来悟出一些人生道理?” “什么道理?”云隐公主很紧张的问。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 又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所以儿子觉得……这人生之事,看透了便不过如此, 所以儿子想出家……” “你什么都不用想……啊!” 云隐公主突地一声尖叫,哭着喊着对萧建又锤又打道:“都怪你!我就知道那贱婢送一幅佛像过来没安好心,她果然有本事有手段,杀人诛心啊!” 没让她儿子身体废掉,这心却是遁入空门了,而且还七情六欲四大皆空…… 真是好毒的心肠! 云隐公主的这一声尖叫吓得萧昀也是一声惊叫。 好半响,云隐公主才意识吓到了儿子,又赶紧平复情绪,笑着安慰道:“八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这出家却是万万不能,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啊?” “不……不是那个出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出一趟家门,出家门!” 他哆哆嗦嗦的解释道,又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我听说,始兴王现在也……与我同病相怜,所以我想去一趟始兴王府,看看他,哦对了,他上次不是来看我了吗?还嘲讽了我一番……” “所以呢?他嘲讽过你,你便要去嘲讽他吗?他昨夜便杀了一名婢女,你是嫌命太长,死的不够快吗?” 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脑子是不是被治傻了? 云隐公主又气又怒,萧建陡地一声打断道: “好了!别再说了!始兴王遭此劫难,我们身为他的姑父姑母,理应当去瞧瞧!” 言罢又顿了一声, “只是最近外面的风声不太好,过一阵子再去看吧!” “外面的风声怎样,到底与我们无关,我只知道,倘若你那位左夫人真的被完全治好了,想起了一切,你那位好外孙女指不定又要作什么妖了!” “真是……自从她回到这建康,本公主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没一天好过!” 说完又忍不住推桌摔几,四处寻找着发泄口…… …… 萧锦玉来到杏花烟雨楼的时候,卫娘子正在敲着算盘,盘算这几日的营收,也许是这几日收益极好,卫娘子的算盘珠子敲得咚咚响,心情也似这拨动的珠子一般十分雀跃,以至于萧锦玉在她身后站了许久,她都没有意识到。 直到萧锦玉唤了声:“卫娘子,我来你这里买情报!” 她才陡地一声惊乍起,转过身来看向萧锦玉,这一看之下,更是诧异万分,惊魂未定。 “公主,你怎么来了?” “公主?哪位公主?” 幕篱之下,萧锦玉的眸中也渗出了一丝讶异,以及一丝探究之意。 第110章 查情报 似乎听出了声音,卫娘子这才回神,没有中萧锦玉的圈套,而是以一种十分惊艳的神色打量着一身黑裳尽显高贵冷艳气质的萧锦玉。 “小娘子今日怎这般打扮,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一位公主,当真是华贵冷艳至斯!” 这句话明显有欲盖弥彰之嫌,萧锦玉也不打破。 卫娘子又凑近了过来,小声问道:“小娘子昨夜没有失贞吧?即便是失贞,给兰陵王也总比便宜了始兴王那个蓄生强,你说是吧?” 说完,她玩笑般的吃吃笑。 她没有说什么,但耳尖的凤凰听到了这窃窃私语,不由得竖眉怒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卫娘子吓了一跳,转向凤凰。 “小子,这么小的声音你也能听见,这长的是什么耳朵?”言罢,又满脸堆笑,赞扬道,“不过,你这小子也不错,干了一件很英勇的大事,听说你将那始兴王给废了,这可是解救了全建康城的妇人小娘子啊, 对了,你那一脚踹的怎样?那禽兽可还能治?” “能不能治,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夫,何况,当时逃命还来不及呢!” “哦!” 卫娘子意味深长的看了萧锦玉一眼,忽然叹了口气道:“那看来,小娘子,你作为神医的生意又要来了!” 萧锦玉明白她话中之意,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而是转移话题道: “卫娘子,我的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我今日来就是想获取一些情报,一些有关于陈氏皇族诸皇子的情报。” “可以,你给我的那本手扎也算是无尽财富,我卫娘子靠它起家,将来说不定后人也能混个士族之名,何况你教我的方法也很不错,最近的营收又比往日增长了不少,只是那茶饮,还有那个涮牛肉,还是做不出你那个味道……”说着,她又凑过来央求,“你不如再教教我,怎么做那茶饮以及那个涮牛肉?” “小道而已,卫娘子,你还是专心经营你这杏花烟雨楼吧,茶饮我改日会让阿秀来教你,其他的就别做了,在你这不合适!” “好,那就都听小娘子的!” 萧锦玉停顿了一刻,再问: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将你这杏花烟雨楼的账本借我一看了?” “你不是要情报么?为何要看账本?” “所有的情报都会在账目数字之中,我要看详细的情报,近两年的!” …… 卫娘子没有再找借口推拒,果断的让账房先生方管事取了近两年的账本来给萧锦玉看。 两年的账本足足装满了两个大箱子,而萧锦玉便一本接着一本的全神贯注看了起来。 时间随着指尖的流光一点点的消逝,卫娘子都感觉倦意席卷而来,偶一回头看时,却见萧锦玉仍旧笔直的坐在那里,除了那如玉般的手指一页一页的翻看账本,几乎可以用纹丝不动来形容,偶尔的时候凤凰会递给她一杯茶,她也只是小酌一口,又放下,继续翻看下一页,又下一本。 卫娘子不由得又在心里感慨:这世家大族出身的女郎修养气质当真极好,就这么笔直的坐了老半天都不感觉累的。 不过这容貌…… 她今日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便左顾右盼的透着那微簿的透纱罗想要看清萧锦玉的容貌,又在凤凰有意遮挡狠狠瞪过来的目光中躲避了过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萧锦玉看将这两年的账本都翻了一遍。 当她站起身来时,卫娘子很是惊讶:“都看完啦?” “嗯,看完!” “那看出什么情报来了没?” “当然!”萧锦玉答道,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一年之前,太子陈叔宝及东宫的一班文臣也常在你这里宴饮作赋,与之作陪的还有长沙王陈叔坚,但近半年来,却再也没有来过,你可知为何?” 卫娘子摇了摇头:“不知。难道小娘子你知道为何?” “太子最后一次在你这里宴饮之时,是否有死过一人?”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确实有死过一名乞丐,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年代,每天不知有多少流民乞丐饿死,没有人会在意。 而且当时这名乞丐很快被巡视街头的官兵给拖走了,此后根本无人提及,大家该喝酒的喝酒,该玩乐的玩乐。 有句诗不是念着:生年不满百,常怀……常怀……”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对,就是这句……所谓及时行乐,生命短暂,何负当下?不是当今那些士人最为推崇的么?” 萧锦玉没有与卫娘子开玩笑的心情,继续正色道, “但这名乞丐并不是饿死,而是喝了你杏花烟雨楼里一种酒吧,此酒名为相思酒,与一种名为相思泪的糖丸融在一起,就会产生剧毒……” 卫娘子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你听过相思酒?还有相思泪?”她讶异的问。 “你账本上不是有记吗?太建元年,阳月,十五,酉时一刻,新安郡王陈伯固取相思泪糖丸一颗,再过了一刻之后,长沙王陈叔坚取相思酒一壶。” “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两者放在一起会产生剧毒呢?” “因你从不将这两者一起售卖,而且写明了不可同时服用。而且你还大量购买石钟乳,想来这所谓的相思泪也是掺杂了石钟乳所制成,是吧?” 卫娘子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惊骇来形容了。 “你就看了这两年的账本,就能推断出这些?” 萧锦玉点头,并严厉警告道:“这种东西以后不要再做了,对人身体有害!” “可贵族子弟都爱啊,说是能得道成仙……” 萧锦玉冷眼看了她一眼,后者没敢再说下去。 片刻之后才言归正传:“但话说回来,你提及此事,到底想说什么?就算是那乞丐误食了相思丸,又饮了酒,所以导致血脉偾张而亡,又能说明什么呢?” “酒是谁取的酒?相思丸又是谁取的丸?” 长沙王取的酒,新安郡王取的丸…… 卫娘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大骇。 “长沙王陈叔坚与陈叔陵关系如何?” “这两人啊,听说那是针尖对麦芒,就是连上朝时,各自的仪仗都不相让,每次到了我这杏花烟雨楼,都会明争暗斗的干上一场。” 说到这里,卫娘子的神情又是一震。 “你的意思是,这陈叔坚属太子一党,而新安郡王又是属始兴王一党,所以他们二人一人取酒,一人取丸,很有可能是……” “始兴王欲毒杀太子,但不幸被长沙王识破,酒赏给了乞丐……”萧锦玉果断接道。 卫娘子的脸色霎时间一白。 她记得那一日,长沙王与始兴王确实就一壶酒干过一架,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她作主,又另外送了他们二人各一壶相思酒。 酒还是长沙王送至太子桌上的,但就在太子要饮酒时,长沙王突地又发疯般的将酒壶推倒,洒了一地,后来太子十分扫兴,就将那剩下的酒赏给下人。 但后来,她见长沙王将那壶酒拿了出去…… 之后……所以长沙王其实是拿了那乞丐作验,就是为了验这酒有没有毒? “小娘子,这事可不能胡乱猜测啊,若太子真死在了我这,那我……” “视同凶手抓捕,很有可能会凌迟处死!”萧锦玉接道。 卫娘子似乎看到了被凌迟的场面,浑身颤抖惊骇。 “可是没道理啊!就算这始兴王要杀太子,为何要用这种方式,选我这地方呢?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太子若死,他不照样嫌疑最大么?” “在场的又不止他一人,凭什么说他嫌疑最大,你也说陛下对他极为偏私,若太子死了,即便他有嫌疑,他也依然是最大的皇子,罪名自有他人来承担,他赌的便是陛下对他的宠爱。” “小娘子,这太匪夷所思了,这也仅仅是你的猜测吧!” 面对卫娘子的不敢置信,萧锦玉也只能一笑。 “那就当是我的猜测吧!” “这两年始兴王从你这里搜刮去的银钱有一千九百万,你知道他用去做什么了吗?” “我哪知道他干什么,这钱总是不嫌多的。” “好吧,我还有最后一问……” 萧锦玉说着,但见卫娘子一幅十分警惕害怕的样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微微一笑。 “算了,今日多谢卫娘子借我查阅账本!” 卫绮此刻心中是万分懊悔:这小娘子到底长的什么脑袋,一个时辰内翻阅两年账本,不仅能记得上面的内容,还能从内容中找到一些珠丝马迹。 这以后要与她一起合作做生意,还怎么能藏一点私? 而且她刚才到底想问什么? 难不成她真的发现了什么? 第111章 祖母告知往事 “卿哥哥,你刚才是还想问卫娘子什么?”走在回去的路上,凤凰忍不住问。 “这卫娘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方管事送一批粮食银钱押镖去往梁国的荆州,上面很含糊的写着与一位叫‘东君’的大人做生意,但从来只有出账,未有进账。” “所以卿哥哥是怀疑这位叫‘东君’的大人其实才是这杏花烟雨楼里的真正东家?” 萧锦玉点头。 “但东君应该只是一个代号,这个人又到底会是谁呢?”凤凰好奇的问。 萧锦玉顿时也沉思起来:从卫娘子今日见她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认识这身衣服曾经的主人,而这杏花烟雨楼的真正东家也许就是她口中的“公主”。 公主?梁国? 萧锦玉似想到了什么,神色一肃,停顿了脚步。 “卿哥哥,你怎么了?” 见她神色有异,凤凰问。 萧锦玉只摇了摇头,道了声无事,又继续向涧西胡同走去。 “卿哥哥,你从那账本中还看到了些什么,我们接下来又应该怎么做?” 想到即将要布局让始兴王得到他应有的报应,凤凰那跃跃一试的兴奋之情又燃烧起来了。 看到凤凰双眼神采奕奕充满雀跃和好奇,萧锦玉禁不住又是一笑。 “凤凰,你知道怎么样杀一头狼,而不会受其爪牙的反噬,甚至不会伤到自己的手吗?” 凤凰想了想,答道:“我想……应该是借刀杀人吧?” 萧锦玉再次笑了。 “不错,凤凰很聪明。我们需要借刀,就需要把柄,而始兴王最大的把柄,还在于他自己。” “从账册上看,他有结党营私、募兵之嫌,而且他亦与佛寺高僧有往来,凤凰,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吗?” 凤凰醍醐灌顶般的的点头。 萧锦玉又道:“明日先帮我去查清一个人吧!” 凤凰看向她。 “便是我那位姑父,顺阳范氏的范永!” “好!” …… 回到“萧宅”时,却见院子里站满了人,一个个脸上都是担忧的神情,似乎在等着她。 院中有被官兵大肆搜查过的痕迹,有好些桌几皆已毁损,但好在人皆没有受伤。 “女郎,你终于回来了?”最先开口的是凌夜。 昨夜得到凤凰所传递的讯息,凌夜便赶紧带着萧袁氏并一众仆婢在后院一处事先便布置好的地下密室里藏了起来。 这也是萧锦玉之前购下这座宅子的原因,在现有的地下密室外布置一些机关,便可将这间密室当成一个可防御的藏身之处,本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么快便用上了! 萧锦玉发现众人的脸色似不太好看,便含笑问了句:“你们都怎么了?” 这时,萧袁氏忽然从屋中走了出来,她径直走到萧锦玉面前,望着幕篱欲遮欲掩中萧锦玉的脸,喃喃自语的说道:“阿鸾?你是我的阿鸾,是吗?” 说着,她竟陡地将萧锦玉紧搂于怀中,似极害怕的泣声道,“你不要去宫里,她们设好了陷阱想要害你,你不要去……阿鸾,母亲好想你,好想你啊,你为什么才回来?” 萧锦玉看着站在身后的萧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将错就错安慰,还是告诉她,其实她是她的外孙女? 但由不得她多想,萧袁氏已将她的幕篱掀了开,似想要去抚她的脸,又在看清她这张脸时,神情中又露出了恐惧不安。 “你不是阿鸾?那你是谁?” “你是谁?” 萧显见她神情似又激动起来,忙叫林妪将萧袁氏扶进了房间休息。 “阿玉,今日宫中传来皇后懿旨,说是要你明日入宫见皇后,母亲听见了传旨,应是想到了多年前你母亲被传诏入宫的情形,所以……又有些发病了!” “皇后?” “是啊!皇后为何突然要见你,莫不是与那始兴王有关?”袁如婧也担忧的问。 萧锦玉点头:“应该是!” “那怎么办?阿姐,你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难不成这宫里的娘娘还要因始兴王之事而怪罪于你么?”萧十娘更是害怕起来。 “这么看来,这事还得怪我!” 凤凰亦垂下了头,有些自责。 “与你无关,凤凰,你做得很好!” 受到夸赞的凤凰高兴得抬起了头,就听萧锦玉又说了句,“而我也正想入宫见见!” 上次以占卜算卦获得一梦,但终究只是梦,未必一定是事实的真相,有些事情还是得入宫一趟,去问问“那些人”了! “你们放心,皇后柳敬言的性情我打听过,是一个贤德温良之人,她不会为难我,而真正想为难我的应该是另一个……” “但有皇后在侧,这个人也不能把我怎样!” 说到这里,萧锦玉似想起什么暗自一笑:柳敬言,这个信奉庄老之道讲究水利万物而不争的贵族女郎,从前也算是她的手帕交吧! 如今竟然成了陈顼的皇后…… …… 夜间,萧显一直无法入眠,便干脆披衣起身,来到了萧锦玉的门外,可几次欲抬手敲门,最终又落了下来。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时候,门忽然便开了。 他霍地止步,回头一看,就见萧锦玉一身裘衣盈盈立于门前。 “显舅舅是有话想对我说吗?”她率先问。 见萧显迟疑,又道,“夜深露寒,到屋里来说吧!” 萧显点头进了门,沉默了良久,才问道:“阿玉,你将来会去齐国吗?” 萧锦玉没有否认。 萧显心中猛地下沉,旋即又苦涩一笑。 “我早该想到的,阿玉,你才华显着,必然不会屈于一个小小的陈国,而且我阿姐……你的母亲毕竟是死在北齐之地,她曾经做过齐国文宣帝的专属御医,又兼三品光禄大夫,若说她的死与北齐之地的权贵没有一点关系,我也是不信的!” 他说着,目光温和又含着忧凄的看向萧锦玉。 “我不知道你和你母亲在北齐之地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昨日如婧说的话还是会令我心痛,所以,从私心上说,显舅舅是不希望你再回去齐地的, 就算……你母亲的死永远是一个谜,但只要你活着,平安开心的活着,对我来说,便已足够!” 萧锦玉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害怕失去的忧虑,这种被珍视的感觉亦会让她心中暖暖的十分感动。 “显舅舅,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着。” 她含笑保证道。 “我暂时不会去北齐之地,在你没有正式成为萧家家主之前……” “而萧家的一切我还是要替你夺回来的,那也是我母亲拼尽了全力保留下来的根基,是她的遗愿!” 后面的一句令得萧显脸色霍然一变。 …… 两人正说着话时,门外一阵凉风袭进,萧显猛一回头,竟见母亲萧袁氏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 “你们刚才说,阿鸾她已经……死了?死在了北齐之地?” 她喃喃问着,似不敢相信,却又泪水涟涟,再次模糊了双眼。 “母亲——” 萧显忙提步上前,扶住了似疼痛难忍、捂住胸口摇摇欲坠的萧袁氏。 “阿鸾她死了?” “不会的,阿鸾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死?” “不会的,她不会死,定然是我听错了……是我听错了……” 萧锦玉来到了她面前,轻声唤了一声:“外祖母!” “您可是想起了一切?” 她小心翼翼的又问。 毒素早已清除干净,除非是自己不愿想起,不愿相信,不愿承认…… 萧袁氏再度泣不成声,双手痉挛般的抓住胸口。 “我好难受,好难受啊……我的阿鸾……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看到她失魂落魄痛不欲生的样子,萧显心中更痛: “母亲——” 这时的萧袁氏才抬起头来,神思恍惚悲戚的看向萧显。 “显郎,是母亲无能,所以才害了你的长姐和几位兄长,都是母亲无能,没有保护好他们……” “你认出我来了?” 听到萧袁氏终于唤出了自己的名字,萧显心中略喜,又哀声劝慰: “阿娘,逝去的我们无法去改变了,但是活下来的人,我们要好好珍惜,不是吗?” 说着,又指向了萧锦玉。 “这是阿姐的女儿,是您的外孙女,她是阿姐生命的延续,她回来了,也就是阿姐回来了!” 萧袁氏这才抬头泪眼婆娑的看向了萧锦玉。 索性这一次没有再错将她看成她父亲,而是呆怔了许久,又泪流满面喃喃自语: “阿鸾的女儿?竟然长得那么像他……阿鸾为了保护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难怪……难怪她不带着你回陈国,你长得这般像他,陈国的皇帝又怎么会放过你……” “可是这般容貌,在北齐之地定然也不得安生,所以阿鸾她……” “她是为了保护你,所以牺牲了她自己么?” 第112章 母亲的身世过往 她是为了保护你,所以牺牲了她自己么? 萧袁氏的一句话令得萧锦玉也反思起来:难道原主的母亲萧鸾真的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女儿而亡? 死的蹊跷却又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 见萧锦玉黯然神伤,萧显不免心生痛意。 “阿娘,别再说了,阿玉亦不知阿姐为何而死……” 萧袁氏看向了萧锦玉,神情悲戚之余又有些迷离,似要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忽地她捧着脸喃喃自语道: “怀璧其罪,我的阿鸾,她自小便聪慧过人,三岁之时便有早慧之象,她的祖父也便是昭明太子十分喜欢她,不仅亲自教她读书写字,而且还赐予了她一枚象征着萧氏嫡系长女身份的紫玦……” 紫玦? 听到这里的萧锦玉便是一惊,忍不住打断,“昭明太子?祖父?” 萧袁氏抬起头来,点头。 “是,我们这一支确实是昭明太子嫡系之后,我的夫君便是太子嫡长子萧欢,阿鸾便是我们的嫡长女,也便是太子的嫡长孙女,那时显郎以及你的另几位舅舅都还没有出生,但太子犹为钟爱你母亲阿鸾,甚至将她视为嫡长孙看待,也是他破例让你母亲之名上族谱,立下字据让你母亲以后有自由嫁娶的权力。 可就在你母亲五岁那一年,太子被身边的小人陷害诬告,差一点因蜡蛾厌祷事件被当时的陛下武帝所杀,幸得宰相徐勉竭力劝谏,陛下才没有追查此事,但从此却对太子生了嫌隙, 无论太子做什么,怎么做,陛下都不满意,太子也因陛下的不信任而逐渐失去信心,常郁郁寡欢,直到有一日不幸坠入池塘,从此染上恶疾,终至不治而亡。 他死之前,阿鸾便守在他的榻前,他说最遗憾之事是没有看到阿鸾长大,又放心不下阿鸾,于是便将萧氏这一支显支嫡系六分的家产全交到阿鸾的手中,暂由我来保管,这其中包括太子所留下的文学着书《昭明文选》,还有一支亲卫队……” 听着萧袁氏的诉说,萧锦玉也想到了前朝萧梁的一些往事:昭明太子博学多才又仁厚善良,甚得民心,也不知是否因其太过完美,连其父亲萧衍都心生妒嫉,偏偏就不喜欢这品行无垢的嫡长子, 就连那位过继而来的长子萧正德叛逃至魏的罪名,萧衍都可以大事化小,当没有发生, 可就仅仅是因为从太子母亲坟墓里挖出了一只带有诅咒之意的蜡蛾,便欲对太子严惩,哪怕后来在众臣力谏之下不追究太子之罪,却也从此疏远了太子, 实可谓是偏心之极! 昭明太子死后,朝中又进行了一番立储之争,萧衍终是因不喜太子,又以幼主难继大统为由,废嫡立庶,册立皇三子萧纲为太子,又似乎是为了补偿昭明太子,而将其诸子封王,其嫡长子萧欢便是被封为豫章王,任命为江州刺史。 可奇怪的是,萧欢在去往江州上任的途中,也莫名的猝亡。 至于怎么死的,史书也没有详细的记载,只留下四个字: 猝于任上! 原来她之前的猜测都是对的,现在这一支萧氏果然有太子嫡系子孙,只不过不是萧建这一脉,竟然是原主的母亲萧鸾,那萧显…… “萧欢,也便是你的亲外祖父,他原本是皇长孙,按制应是皇位继承人,但终是因太子厌祷之事,而被陛下不喜,他被封了王,又去江州任职,却又在行途中不幸身染重病而亡,那病症甚至与太子没有多大区别……” 说到这里,萧袁氏又深深的看了萧锦玉一眼,继续道, “因祖父与父亲都是身染恶疾而亡,你的母亲才开始研读医书,而那个时候她只有九岁,她很聪明,仅用一年的时间便已能用医术来救治人了,也便是那时,候景带兵入建康,四处追杀王谢高门子弟,陛下被围困在台城,萧家的王爷们又在互相夺嫡残杀, 是你的母亲带着我们这一支族人,躲开了候景的乱兵追杀,离开建康,去了靖康,在那里,阿鸾让那一支亲卫队侨装成民,在靖康筑建坞堡,以此来护族人周全, 直到陈霸先代梁称帝,天下初定后,才又带着族人以及这支亲卫队回到建康……” 听到这里的萧显心中已经不能用翻江倒海一词来形容了。 “母亲,既然如你所说,阿玉的外祖父,也便是您的夫主是萧欢,那么现在这个萧家的家主,我的父亲,他又是谁?” “他亦不是你的父亲,我是在你父亲死后,才发现有了你,也正因如此,我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带着几个年不足十二岁的孩子,四处逃亡,还要保住萧氏这一支嫡氏的产业,这是何其的艰难!” “是你阿姐不顾族人反对,舍弃了一些财物,带着愿意跟随的人一起逃往靖康的。而这一批跟随的人当中,就有你的五叔父,也就是你现在的父亲萧建!” 说到这里,萧袁氏又十分痛心疾首的埋头哭了起来。 “说起来,这事都怪我,原本阿鸾是不想回建康的,说是为了族人安危着想,便就留在靖康,做普通的平民百姓也甚好。 可我不想,不想太子嫡系一脉就此隐姓埋名,都说陈国的新主是一位明君,并没有对萧氏子孙赶尽杀绝,而且有才能者还可身居高位,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强逼阿鸾带族人回建康。 但注籍之时,阿鸾因为是女子之身,而且年岁又尚小,不能担任一族之族长,你五叔父便想出了这一出以庶充嫡,让我作证,将他记入昭明太子的显支嫡系,又让我改嫁与他,名正言顺的以夫妻相称,我也是被他那些甜言蜜语蒙了心,以为他会真的将你们当成自己亲生的子嗣来看待,可谁知…… 他竟要娶那陈氏的公主,而且还与那位公主早就暗环珠胎,原本他要娶妻纳妾我并不反对,在云隐公主嫁进府前,我也如他所愿给他纳了好几房妾室,我只希望他能遵守诺言,将萧家这一支嫡系由阿鸾及你的几位兄长传承下去, 可是他竟是拿陈氏来当他的靠山,以此来步步吞噬阿鸾手中所掌控的萧氏资产,以及由她亲自训练出来的部曲私兵! 而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陈氏更是蛇蝎心肠,不仅害我阿鸾名誉尽毁,还逼使阿鸾交出萧家资产以及掌控部曲私兵的督印,逼得她远走北地……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阿鸾走后,她得到了萧家所有的一切却还不知足,竟然……竟然还害我儿子……” 言及此处,已是语声幽咽,再难说下去。 原来如此! 昭明太子身染重疾,其嫡长子萧欢在江州上任的路上又身染重疾,甚至之后萧家的子嗣个个都身染重疾…… 怎会如此巧合? 这是有人要将昭明太子嫡系这一支剪除殆尽啊! 听到此处,萧显心中异常难受,幼年之时,他也曾对萧建有过渴望被关爱的孺慕之情,那时只觉这位父亲对他忽冷忽热,并不欢喜,直到后来萧昀出生,才从他脸上看到父亲对儿子的那般喜悦之情。 偏心至此,却原来他真的并非他儿子。 “外祖母,有一点我不明白的是,既然是太子的亲卫军,又是母亲一直掌控,为何就仅仅只认一枚部曲督印,就背叛了身为太子嫡长孙女的母亲,而甘愿为云隐公主效命?” 第113章 原因,入宫 萧袁氏摇头失笑。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阴影,人心是极难测也易变的,当年太子那般仁厚贤明,他身边的内侍只是觉得太子待他稍有不公平,便陷害太子, 这枚部曲督印本就是你祖父命人所刻,部曲督下有近十名部曲将,当年你母亲去往北齐之时,也是有一名对你母亲忠心耿耿的部曲将带了数十名部曲追随她而去,但余下来的一些,有的是陈氏公主给了极大的好处,有的则是慑于陈氏的皇权威压,还有一点是,他们似乎都受到了一种药物的控制!” “药物控制?” “是,陈氏拿到部曲督印之后,便立即召集了十数名部曲将,以萧家主母的身份摆宴,宴席吃完后,她才告诉他们,说每人喝的酒吃的菜里都下了毒药,而要解这种毒药,需每隔半月服食解药, 解药就在她的手中!” 竟然是这样?萧锦玉想起了那一日在雅诗阁中,云隐公主带来的部曲虽听命于她,但萧显说了那一番话后,有的人神情明显有触动。 看来云隐公主只是用了强制手段获得这一支部曲私兵,并未收其心。 而一旦人心生愤恨,必会适得其反。 这对她来说倒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只是云隐公主所用的毒药到底从何而来? 萧锦玉思忖之时,萧袁氏又泣声自责起来。 “倘若当初我不逼着阿鸾带着族人回建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好想再看看阿鸾、大郎、二郎、三郎他们……我们一家人坐在小院中,一边听着阿鸾讲故事,一边吃着小食,就像当初在靖康的坞堡中一样……” 说着,又似憧憬起了某些往事,神情都有些飘忽起来。 “阿娘,这不怪你,阿姐她们也不会怪你的……” “您累了,回到房中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萧袁氏的目光转向萧显,泪水陡然间又夺眶而出。 “显郎,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都不会怪我,可是我……又怎么能原谅自己……又如何能原谅因我一时的错误决定,而害得这一支嫡系子嗣人丁凋零……” “阿鸾那般聪慧善良的人,却遭到那样的羞辱……” 说着,蓦地又看向萧锦玉。 “孩子,你别入宫,好吗?那宫里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后悔了……” “我后悔带她们回来了……如果能重来一次选择,我宁愿她们平庸一生,只要平安健康就好……” 萧锦玉将萧袁氏抱了起来。 “外祖母,福祸相倚,本就是天定,但我们只要齐心协力,便终会有否极泰来的一天。” 萧袁氏心中一恸,更是拥紧了萧锦玉,低声呜咽起来。 …… 关于萧袁氏清醒这一件事,萧显与萧锦玉皆没有对任何人说,故而这整个院子里,除了他们二人以及近身服侍萧袁氏的林妪,其他人都不知道。 次日,萧锦玉给了萧若灵一本食谱,并让阿秀教萧若灵一些茶饮养生之道。 自萧若灵决心要学经商之道,便已经开始着手于小食、茶饮等方面的研究了,而萧锦玉送的这一本食谱又再一次让她大开眼界。 “原来阿姐不只会做那一道茶饮,还有那涮牛肉,竟然还有这么多新奇的美食做法?” “是啊!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这句话她没有说谎,说起来,她对原主母亲萧鸾这个人也越来越感到好奇,三岁便有早慧之象,五岁之时,太子薨,太子临死前竟然放心将嫡系这一脉的家学及资产都交到一个年幼的孙女手中。 而且与她前世在谢家时一样,萧鸾藏书也颇丰,但与谢家不同的是,谢家藏书乃是祖辈留下来的传世经学,还有传记,萧鸾藏书则更多的是医书、食、茶、瓷器等民生百道。 看了萧锦玉给的食谱之后,袁如婧也十分感兴趣,决心与萧若灵一起学经商。 早食之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萧袁氏没有再像过去一样时常哭闹,而是十分安静的看着满院子的人,听着他们交谈的话,偶尔微微含笑。 袁如婧也没有再回范家,但心里却似藏了根针,总有些郁郁。 阿沅想学医,萧锦玉便让她先从认草药学起,给了一本绘有各种草药的帛书。 拿到帛书的阿沅很是欢喜,当场翻开来看,就见里面全是绘得十分逼真的各色各样的植物,旁侧还有注解。袁如婧惊讶之余十分感动。 “未想阿沅随口一说,你竟已放在心上。阿玉,我不知如何报答你……” “日后我会要你的报答的!” 未想萧锦玉会如此回答,袁如婧顿觉心情舒朗,不禁展颜一笑。 辰时三刻,便有宫中内侍来传懿旨,催促萧锦玉赶紧入宫,原本昨日也下过一道懿旨,但因萧锦玉不在府中,内侍便急匆匆的赶回去复命,今日这情形,看上去似乎更急。 萧锦玉这是非入宫不可了! 为了让萧袁氏放心,萧锦玉让萧显陪伴其母亲,没有告诉萧袁氏她要入宫的消息,以免再横生出一些枝节来。 …… 随内侍到达台城之时,萧锦玉意外的看到兰陵王的车驾竟然也来到了台城外。 而高长恭似乎已等候她多时。 “贵使今日怎么也到台城来了?”内侍听闻过兰陵王之大名,赶紧上前见礼。 “陛下宣诏,故而来此觐见陛下!” 内侍点头谄媚而笑。 这时,兰陵王已大步走到了萧锦玉面前,目光十分温柔的注视着萧锦玉,并牵起了她的柔荑,似乎还在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陛下宣我去太极殿议事,萧氏阿玉,如若你遇到什么麻烦,可随时唤我,这是我给你的信物。” “你唤我,我便能赶到!”他在她耳边说道。 看这情形,这萧家的小娘子与这北齐来使兰陵王竟然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惹恼了这位兰陵王! 内侍心中盘算着,看向兰陵王与萧锦玉的眼神更加谄媚殷勤。 萧锦玉启唇以耳语般的低声对兰陵王说了声:“多谢!”然后随内侍入宫。 她看了看手中多出来的一物,竟然是一片柳叶,这是在暗示她,如若遇到危险,便可以叶来发出声音求助么? 凤凰躲在了不远处,默然注视着这一切。 …… 台城即为禁城,东晋之时,晋元帝在王导辅佐下建宗庙社稷于此,以东府为台城,后经扩建,有三重宫墙,外重驻军,二重为中央官署,三重宫墙内才是真正的皇宫内苑。 但自晋以来,朝代更替频繁,政权倾扎,战火连连,经苏峻之乱、候景之乱后,台城皇宫已变得分外颓旧,远不如世家府邸豪华。 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之后,便已到达华林园,有宫娥逶迤而行,大片花圃争奇斗艳。 这周边的布局,萧锦玉并不陌生,前世她便时常入宫,给公主们讲学。 不多时便已经过一片桃林,萧锦玉的脚步微顿,停了下来。 “小娘子,怎么不走了,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内侍催促。 萧锦玉便问:“天使大人,这片桃林可是近几年才长成如此一片花海的?” 初春之际,桃花盛开,妃红俪白,因这片桃林占地面积大,当真如花海一般。 “小娘子,不是近几年才有的,当年文帝继位,宠幸韩将军,念及初识于桃园,便命人栽种了这片桃林,以示两人天长地久之情谊。” “哦。” 内侍回头看了一眼萧锦玉,心中咯噔一跳,似乎这才想起,这小娘子可是传说中的韩子高之女,她这般问,莫不是要从他口中套什么话出来? 萧锦玉确实是想套他的话,只是为了确认这片桃林是不是在十五六年前便已存在,若是,那便与她的梦境相吻合了。 如若梦境为真,那个吩咐宫娥给韩子高下药的女人会是谁? 见萧锦玉没有继续要问的意思,内侍松了口气,又催促她加快脚步,行至皇后的显阳宫。 不多时,一座巍峨宫殿已至眼前,刚行至殿门前,就闻一阵娇笑声: “娘娘,快看,那位神医小娘子来了呢!” 第114章 不治 萧锦玉前脚才踏入殿,便闻其媚声笑语,不免迎声相望,就见一身着翠绿色的孔雀仙羽散花裙、梳着望仙九鬟髻的女子正睁大眼睛肆意打量着她。 看清女子的容颜时,萧锦玉的心中也好似被狠狠撞了一下: 这女子相貌竟然与前世的她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比她生得更为妩媚,一双丹凤媚眼甚是勾人。 彭氏见她盯得入神,便掩嘴诮笑起来,说道:“这神医小娘子,莫不是从臣妾这脸上看出了什么?竟如此专注入神?” “小娘子,这是彭贵妃娘娘!” 内侍赶紧上前提醒,旋即向坐在殿中上首的皇后复命。 相比于彭贵妃一身华贵花枝招展,柳敬言便显得端庄而寡淡了一些,一身金色曳地长袍,并无过多的修饰,绾着五凤朝阳髻便彰显了她皇后的身份。 从前的柳敬言便是这般温柔贤淑又与世无争的性子,跟谁都能姐妹相称,打好关系,如今看来也是如此。 不过是召她入宫一见,竟然还叫了这么多宫妃在此。 莫不是把她当什么宝物,特意叫人来观赏的? “你便是萧锦玉?是兰陵萧氏萧家的外孙女?” “娘娘,她还是从前那位女医官萧鸾的女儿,亦是韩子高之女……” 柳敬言回头轻瞪了彭贵妃一眼。 “莫要再提此事,韩子高是韩子高,萧锦玉是萧锦玉,即便他们有什么血缘关系,但人不一样,走的道便也不一样,医者之道,为大道、善道,不以出身论人,方为正道!” “是,娘娘教训的是!” 萧锦玉也上前见礼。 “民女见过皇后娘娘,以及各位嫔妃娘娘!” “来人,快给这位神医娘子赐座!” “是!” 内侍应声,果然搬了榻几过来,给萧锦玉。 “多谢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宣民女入宫,所谓何事?” “小娘子,听闻你医术超绝,我们娘娘慕你名声呢,正好我们这里也有人想让小娘子看看病呢!” 皇后还没有出声,这位贵妃彭氏倒先开口了。 柳敬言倒也不在意,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萧锦玉。 “彭贵妃娘娘,其实你没病,你的心疾之症不过是你的臆想幻症,就如同你心里害怕一个人,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便幻想出了心疾……” 萧锦玉此言一出,彭贵妃脸上堆起的假笑便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脸色骇白,娇笑的声音也立时变得冷肃。 “你说什么?本宫还没有问,你如何便已探得我这心疾之症?” “听说这位小娘子不仅能治病,还能观人心,看来刚才小娘子看姐姐入神,便是已观出心疾了。” 此时说话的乃是长沙王陈叔坚之母何淑仪,这位何淑仪生得格外娇俏明艳,但仔细看,便会发现她的一双眼睛与前世的她亦是极为相似。 萧锦玉心下骇异,彭贵妃已然惊讶发问: “你当真就看了一眼,便已知我想问你什么?” 倘若有这种识破人心之术,那她所有的伪装岂非多余? 萧锦玉便笑道:“娘娘擅伪,即便再不开心也要伪装开心,但一个人到底开不开心,看眼睛便能看出来了,娘娘思虑过重,眼底已有郁色,又怎能掩藏得住。” 一句话便连她擅于伪装都道出来了,彭贵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 “要想治此心疾,便莫要再伪装,想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不要再打哑谜!” “咯咯咯……这位小娘子当真有趣,确实如此,彭姐姐,你求娘娘叫这位小娘子来,不过就是想让她为始兴王殿下治病,直说就好了嘛,何必浪费这么多口舌和时间?”何淑仪掩嘴笑道。 彭贵妃再次被气得无语,又十分委屈的看向上首的柳敬言。“娘娘——” 语气竟似有些娇嗔。 何淑仪不禁白了一眼:陛下又不在此,嗔给谁听呢! 柳敬言看向了萧锦玉。 “你既医术超绝,可能治头风之症?”她忽然问。 彭贵妃与何淑仪的脸色瞬间便黯淡了下来。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头风之症?” 柳敬言点了点头,没有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而是转而问:“那你可愿给始兴王治病?听闻你现在治病有规矩?” “是!” “什么规矩,说来听听!” “其身不正者,不治!乱杀良民者,不治!非伤重残疾必死之人不治!” “你——”彭贵妃听出意思来了,禁不住有些恼羞成怒! “想让我给始兴王治病,却不问问,他为何会得此病?”萧锦玉又反问,“皇后娘娘,你可有知道?” 柳敬言看向了彭贵妃,这她当真不知道,她不是一个喜好打听宫外事情的人,很多事也都是从彭贵妃嘴里听说,但她若是没说的,柳敬言自然也不知道。 这时的何淑仪便开口了:“这事,臣妾倒是听皇儿子成提起过,说是这始兴王殿下欲掳男童来玩乐,不幸的是这男童是个武艺高强悍勇无比的,殿下不知做了什么,就被那男童反踹了一脚,所以才踹成了伤残病重不治之症!”(注:陈叔坚,字:子成) “荒唐!” “臣妾失言,娘娘恕罪!” “本宫没说你!”柳敬言将目光又转向了彭贵妃,“始兴王做出这等事,还怎好让这小娘子去医治,更何况她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子,又怎好治这种病!” “可是娘娘——” “姚医正有说不治吗?” “没!” 彭贵妃摇头,但姚伯审那语气明显的就是不能治了,只是不敢明说而已。 彭贵妃不敢直言,若真说不能治了,岂不是承认她儿子从此以后都不举了,一个身残无法留后的皇子便更加注定与皇位无缘,而且还成了一个笑话。 “那既然没有,就让姚医正去治吧,何必再劳烦这位小娘子!” “今日便就此作罢,都散了吧!” “是!” 以何淑仪为首的几位宫妃欠身离去,彭贵妃仍旧不甘心,再次唤了声: “娘娘——” “走吧!本宫还有些话要同这位小娘子说!” 柳敬言已然不耐烦再听她之言,彭贵妃知多说无益,便识趣的离开,只是转身之际,这眼底的怨毒更深了。 彭贵妃走后,柳敬言便仔细打量向了萧锦玉。 “你倒是与你母亲长得极像!”她叹了一句,“说起来,你母亲与本宫还有点表亲关系,但很是可惜,她居然这么年轻就去逝了!” “娘娘,您是要与我谈论我的母亲吗?”萧锦玉打断了她若有似无的一丝怅然之言。 “不——”柳敬言微赧一笑,“本宫是想让你给陛下诊治!” 萧锦玉愕然抬起了头。 “不瞒你说,本宫刚才所说的那个有头风之症的人,便是陛下,陛下已受病痛折磨多年,医正们虽有给开一些药,但都是治标不治本,所以……” 她再次看向萧锦玉,肃色道,“本宫想要你给陛下治愈!” “但我若说不治呢?” 第115章与皇后的交易 柳敬言神情一震,她是万没有想到萧锦玉竟会如此果断的拒绝,毕竟为天子治病乃是无上荣幸,若治好了便是封个女官也是极有可能。 “皇后娘娘应当听过尺布斗粟之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民女以为,陛下的病是小,您最应该关心的当是您的儿子!” 柳敬言神色一变,看了萧锦玉良久,又反问了一遍: “你当真不愿为陛下看病?” “宫中有多名博学的御医,我若来给陛下治病,岂不是在骂他们都是庸医!” 萧锦玉说了一句后,话锋又一转,“不过,皇后娘娘,您既然诏民女入宫,民女倒是有一请求,还请皇后娘娘恩准!” “你说!” “民女想见先皇后,也便是文帝的皇后,文皇后!” 文皇后沈妙容? 这句话倒是让喜愠不形于色讲究无欲无争的柳敬言怔住了。 柳敬言虽从不涉朝政,也不参与那些党派之争,但文帝死后,陈顼与这位当时垂帘听政的沈太后之间可是暗斗得十分激烈。 沈妙容畏惧陈顼摄政专权,就曾有秘密派使宦官诱建安人张安国杀陈顼,但张安国事败,与宦官一同被陈顼反杀,这场争斗便以陈顼战胜而告终。 后沈妙容为了掩盖此事,甚至将自己宫中的所有宫婢内侍全部灭口。 陈顼虽然知道此事乃沈妙容所为,但为了彰显君王仁德,便装作不知,只将她软禁于文德宫中。 “你想见文皇后?是为了当年你母亲之事?” 萧锦玉不否认。 “不错,皇后娘娘,如若您让我见文皇后,我便能保您儿子陈叔宝太子之位无忧!” 柳敬言再次怔住了! “您确实是一位完美的皇后,不涉政,不争宠,无欲无求,甚至助您夫君开枝散叶,后宫佳丽无数,皇子皇女成群, 但是您又真的是一无所求吗? 这些年来,您也只为陛下生下一位皇子,但太子陈叔宝却并不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甚至他明知始兴王陈叔陵胡作非为、有觊觎东宫之野心,却放任他为所欲为,结党营私。 而且……始兴王还刺杀过太子,不是吗?” 柳敬言的眸中已露出了万分的不可置信。 “这些事情,皇后娘娘应该并非一无所知,只是装聋作哑佯装不知道罢了。” “这些事情你又从何得知?”柳敬言骇然反问。 “娘娘,我看过杏花烟雨楼的账本,太子一年前还常去杏花烟雨楼,而之后便不再去了,是否便是因为那一场刺杀,得知了始兴王之野心,而不再与之相交。” “仅看账册,你便能推断出这些事?”柳敬言再度惊讶的问。 “是!” “你还当真是聪慧不凡,与你那生母一样……” 言及生母萧鸾,柳敬言又微叹了一口气,忽然涩声笑问: “你如此聪慧能洞察人心,知道陛下为什么这般宠爱始兴王陈叔陵吗?” 萧锦玉看着她,等她回答。 “除了当年在周国为质时的一点愧疚之心,还有一个原因是,其生母彭氏最像一个人,一个曾经被他所杀却永生难忘的一个人……” 这句话倒是让萧锦玉惊愣住了。 “陛下这个人信神不灭,他一直相信,他最爱的那个人一定会轮回转生,只是他不知道她会转生为何人,所以凡是与那个人有一点像的人,我都如他所愿,留在他身边。” 看到萧锦玉已然骇异得说不出话的表情,柳敬言又笑道,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不错,本宫这个人素来不喜与人争,我和他的这场婚姻本就是政治婚姻,他敬我,我便如他所愿,所以他有多少女人,本宫并不在乎!但有一点,你说对了,本宫唯一在乎的,便是我儿子!” “所以,你刚才对本宫提出来的请求,本宫答应!” “也请你如约践行你的诺言!” 停顿了一刻后,她又道, “有什么需要本宫协助的,你可想办法传信于本宫。” 萧锦玉打断一笑: “不必,皇后还是依然做那不涉朝堂与党争,无欲无求的贤后即可,其他的事,我自己来做!” “我的要求,只是见一下文皇后!” …… 文皇后所在的文德宫在华林苑寝区之北的一座假山之上,已然成为了一座孤立的宫殿,若非柳敬言心慈,一直有派人照顾这位先皇后,恐怕这里也与冷宫无异了。 萧锦玉在柳敬言及其宫婢的带领下,来到文德宫时,文皇后沈妙容正跪坐于蒲团上念佛。 有宫婢传信,柳皇后过来探望,沈妙容很是惊讶,手上微一用力,佛珠都散落了一地。 似预感到不妙,她转身看向了正入文德宫的柳敬言以及她身后的一名女子。 初看到易容成萧鸾容貌的萧锦玉时,文皇后的脸上露出了惊惧之色。 “皇嫂,我来看你了,今日还带了另一人来,皇嫂应许久未与人畅聊过了,今日你们便好好聊聊!” 柳敬言说罢,又看向萧锦玉。 “有什么话,你便在此问吧?本宫在外等候!” “多谢皇后娘娘!” 柳敬言带宫婢离开,殿中便只余萧锦玉与沈妙容四目相对。 “你居然还活着回来了?”沈妙容率先问,再度打量了一番,又摇头,“不对,你不是她,就算她还活着,也不可能这么年轻……” “你……难道是她的女儿?” 萧锦玉点头。 “所以,娘娘,你是知道我母亲当年之事的,对吗?” 沈妙容的脸色白了下来。 “你想从我这里打听你母亲当年之事的真相?”她说着,笑了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沈皇后,您现在大势已去,夫死子亡,您虽然还活着,可也不过是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哪一日现在的皇帝不高兴了,就会赐予你一杯毒酒!” “所以你守着这样一个秘密,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本宫说出这个秘密,于本宫又有什么好处呢?”沈妙容反问。 萧锦玉便是一笑。 “原来娘娘是想与我谈条件啊!” “你既然能得柳皇后看重,看来你身份地位也不低,若想知道这个秘密,你需助我离开此处?” “可我觉得,沈皇后还是留在这里最为安全。” 见沈妙容神色颓靡黯淡,萧锦玉又道, “至多能保证娘娘性命无忧!” 沈妙容大喜,却又听萧锦玉肃声问: “娘娘,当年命人给韩子高喝下那杯催情酒的人,是您吧?” 第116章 文皇后告知真相 沈妙容的眼底发生骇异不可思议的变化。 萧锦玉这一问本只是猜测,但沈妙容的神情便已告诉了她答案。 虽然梦境里看不清女子容颜,但女子雍容华贵的气质与身形和眼前的沈妙容倒是极似。 “我若说,不是我,你信吗?” 萧锦玉含笑摇头。 “对沈皇后来说,皇后的夫君独爱男宠,甚至不惜要力排众议封他为皇后,这应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所以,你觉得本宫是为了争宠,所以故意陷害韩子高吗?”沈妙容嗤笑。 “沈皇后自然不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但若是因为我母亲呢?” “其实你们真正忌惮妒忌之人不是韩子高,而是我母亲萧鸾,是吗?” 连续两句的发问,令得沈妙容终是动了容。 低声暗笑了片刻后,她才道:“你母亲曾经给本宫也治过病,本宫视她为姐妹,内心其实十分感激她,其实文帝在世时,也曾想纳她为妃,这事,本宫也十分乐意,可她偏偏不愿与陈氏皇族合作,若不是因为她那般固执,不肯交出昭明太子遗产,又岂会落得那般结局?” 说着,她又看着萧锦玉轻声一笑, “你母亲,她自负,清高,说她只愿守着萧家这一支将昭明太子所著文化遗产永久的传承下去,让昭明文学永久不灭,千秋万代传承, 可陈国建国还不久,正值百废俱兴之际,若想要江南经济得到恢复,就必须实行土断,而土断之策就必须要对世家动手, 彼时,南渡而来的北方士族已被侯景屠杀了大半,南方士族又不肯作出让步,以你母亲为代表的兰陵萧氏无疑是最好的杀鸡敬猴之对象, 谁让你母亲作为萧家这一支掌权的家主,最年轻,却竟然还是一个小女郎! 若想要毁掉一个年轻有为的郎君,或者会比较困难, 但要毁掉一个年轻还未出阁的小娘子,却只需要一个男人,便已足够! 更何况这个男人的影响力还足够大!” 说到此处,沈妙容竟是涩然一笑,又沉声道, “不错,这事是本宫与玉华公主合谋而成,但是,也是太后与皇帝都默许了的,你母亲不过是皇权向世家举刀立威的第一步罢了!” 听到这里的萧锦玉禁不住眼底也燃烧起了无尽的愤怒,双拳紧握了起来。 “你们为了巩固你们的皇权,竟然如此陷害一个小娘子,而且还是对你们皇室有恩的小娘子,不觉得自己手段肮脏,恶心吗?” “呵呵……恶心?这世间的争斗本就如此,兄弟、夫妻、父子、姐妹……不管是皇权之争,还是世家之争,哪里不是如此,有人在的地方,就有黑暗……” “当年文帝待陈顼这个弟弟可谓是兄弟情深视如手足,不惜割舍两郡之地赎他回国,可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呢?我现在又是什么下场,我儿子又是什么下场?” 沈妙容说到最后不禁冷笑泣声! 萧锦玉也有些黯然神伤:有人在的地方,就有阴影! 这样的话,萧袁氏也说过! 她也不得不承认,古来帝王之家、世族豪门之中的争斗与血腥倾扎,也确实如此! “还有一个原因,你可能觉得更加残忍……” 沈妙容突然又将话锋一转。 萧锦玉看向她,就听她道: “就连萧家的旁支都不想让你母亲好好的活下去,昭明太子之庶子作为北周的傀儡在西梁称帝,你母亲这一支却是昭明太子显支嫡系,这无疑于是给西梁的皇帝心中扎了一根刺,宣告他永远非正统嫡出, 而陈氏皇族之所以能留着萧家这一支在建康,也是为了给西梁永远的扎上这一根刺!” 听到这里的萧锦玉不免一怔:难道萧显所说的,他幼时曾听到过的那个萧家来的客人谈话,是梁国来的人? “早慧近妖,但太刚易折,小娘子,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母亲她的确很优秀,但正因为她太优秀了,便会于世难容。” 太优秀了,所以于世难容么? 萧锦玉心中陡生涩痛之感,也不再问下去。 临走之时,忽然想起什么,便随口问了句: “那位相思于韩子高的玉华公主后来怎么样了?” 这一问,沈妙容本已放松的身体陡地一僵。她迎上了萧锦玉的目光。 “玉华公主?” 沈妙容笑了笑,回道,“玉华公主狂恋韩子高,最后咳血而亡,史书上难道不是这么记载的么?” “但这不是事实的真相?否则她也不会与你合谋,一同设计陷害我母亲与韩子高这一出戏了,不是吗?” 面对少女幽深似能洞察一切的目光逼视,沈妙容避开了目光。 “我只能告诉你,她最后改头换面,嫁人了!” 萧锦玉微微一怔,旋即似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和了然。 “好,多谢!” 她道了声谢后,便转身朝外迈步行去,身后又传来沈妙容的声音道: “本宫告诉小娘子这些,只希望小娘子能事遂心愿,最终也能如了本宫的愿!” “娘娘放心,柳皇后不会害你,她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你的命!” “那就好!我也很想看看,这陈国到底能坚持到何时,才会亡?” 说到“亡”这个字时,沈妙容几乎是咬着牙重重吐出来的,眼底也翻滚着无尽恨意。 萧锦玉呆怔了一刻,便再也不作停留,走出了文德宫。 “怎样?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得到了吗?”皇后柳敬言问。 萧锦玉点头。 “是,我都得到了!” “多谢娘娘,若娘娘无他事,民女这便告辞回去了!” 萧锦玉说完,便欲走。 柳敬言竟然问了句:“萧氏锦玉,你愿嫁入我陈氏皇族吗?” 萧锦玉倏然顿步。 她回头看向柳敬言,眸色极冷极厉,回道:“我,不愿!” 这已经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果断回拒了。 柳敬言甚至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仇恨的果决和冷芒! 看来是不成了! 既便是东宫太子妃这等尊荣,只怕这女郎也是不屑一顾的! 柳敬言将心中的这个念头赶紧压下,本来还想以东宫太子妃之位相诱,将这女郎彻底的拉向自己这一方,此刻却是再难说出口。 “罢了,你回去吧!” …… 在内侍的指引下,萧锦玉走出了华林园,穿过第二道宫门,行至幽长的甬道上时,便感觉到不对劲,四周竟似设有埋伏。 突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夺”的一声落在二人脚前,内侍吓得仓皇而逃。 萧锦玉再抬头看时,便有一众黑衣蒙面的人向她包围过来。 “小娘子,束手就擒,跟我们走,以免我们动手,伤了你这娇滴滴的身体。”为首的黑衣人竟扯着尖哨的嗓音大言不惭的恐吓道。 听声音似乎是个太监,萧锦玉觉得好笑。 “皇宫内苑之内,也敢行此劫持之事么?” “莫要不识抬举,若不肯束手就擒,就别怪我们动手了!” 黑衣人凶狠的厉喝道,挥手命身后之人涌上,这时,萧锦玉高喊了一声:“等等——” 旋即拿出一片柳叶,含在唇瓣间吹奏起来。 忽闻一首如山风盘旋、泉水叮咚、鸟雀低鸣般的曲音自这小娘子唇瓣间泠泠流淌而出,几名黑衣人有些莫名不知所以的傻了眼,过了好半响,才发觉自己竟似沉浸在了这曲音之中,清醒过来时,发现那小娘子已然逃去甚远。 “快给我追!” 只要穿过这条甬道,前方便有禁军值守,萧锦玉便择了离禁军最近的方向奔去,及至拐角处,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旋即一股大力将她带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第117章 求娶 萧锦玉抬头看时,正好就对上高长恭凝视她的双眼。 满目的担忧、关怀以及……庆幸! “你没事吧?” 萧锦玉含笑摇头。 适才她原本可以用袖箭杀死那几个黑衣人,但如此做的话就会留下她是谢臻的证据。 她不能冒这个险。 “追,她就在那边!” 一丝薄怒从他眸中闪过,高长恭握紧了她的手,陡地将一柄短刃射出,前方便响起一阵凄厉惨叫。 两人走出拐角处,就见那惨叫着的黑衣人首领正在地上打滚抱头嚎叫。 原来那柄短刃好巧不巧的正中了这人的眼睛。 为首的黑衣人已倒地,其他黑衣人更是吓得踌躇不敢上前,犹豫片刻后,狂奔而逃。 但他们还没有逃出多远,就被闻声赶来的禁卫军抓捕。 “你们是何人?胆敢在此行凶?” 为首的是左卫将军樊毅。 樊毅出身将门,自幼便习武善射,练就了一身的雄略胆气,此人于候景之乱时跟随过王僧辨讨伐萧誉,后陈朝建立后,被太尉侯瑱招降,便一直效忠于陈朝,也深得陛下陈顼的信任看重。 在他的一声喝令下,手下的几名禁卫军早已扯开了黑衣人的蒙布,见面容竟皆是宫里的内侍太监。 其中一人赶紧求饶道:“樊将军饶命,我等不过是想请这位小娘子去一趟玉清宫,并未有行凶之意!” “玉清宫?是彭贵妃娘娘想见这位小娘子?既然是请,为何你们会以这副模样来请?” 几个内侍吓得嗑嗑巴巴不敢再接话。 樊毅走到了高长恭面前,拱手道:“抱歉,又让兰陵王殿下受惊了,幸得陛下命樊某前来察看,陛下有令,定要护兰陵王在我陈国之地安全无虞!” 高长恭被陈顼诏进太极殿之后,两人先是棋上对奕了一局,之后陈顼便将近日来廷尉查得的一些有关天台寺刺杀一案之证据摆在了高长恭面前。 证据对他来说并无多大用处,无非就是慧威的身份来历,以及此人如何打着高僧的幌子做了一些贪脏枉法以及奸淫掳掠之事。 其间倒是有提到周国使者,但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那些刺客为周国使者所派。 陈顼话里话外,都是在求和,他既不想与齐国为敌,也不想与周国为敌。 这是让兰陵王也放弃追查此事。 高长恭本就没有指望这位陈国的天子能真的给他主持公道,找到这场刺杀的背后主谋,陈顼如此说,便也就此作罢,允诺不会再追究。 此际听到樊毅这番话,高长恭心中失笑,道:“多谢陈国的陛下,不过,此事倒是与长恭无关,萧小娘子应皇后之诏入宫,出宫之时却遇到这一场袭击,这件事情恐怕不能就此揭过了吧?” 樊毅的脸色微变,回道:“自是不能!” 又转向萧锦玉道,“小娘子请放心,此事樊某会禀报陛下,相信陛下会圣裁的!” 萧锦玉点头没有说话,脑海里却是闪过彭贵妃的那张脸,以及柳敬言的一番话。 陈顼……竟然找了这么多与她前世的容貌相似之人……就因他信“神不灭”,相信轮回转生? 真是可笑啊! …… 樊毅带着那几名内侍走后,萧锦玉便与兰陵王一起出了台城,一路上,兰陵王都感觉萧锦玉心思重重不怎么开心,便问:“今日都发生了什么事,何故令你如此忧心难过?” 萧锦玉苦涩一笑。 “只是觉得很可笑,可笑这世间竟有这样一种人,明明做错了事,却要将理由说得冠冕堂皇,明明是一名刽子手,却要作出一番深情的模样, 不能令强者臣服,却要向弱者开刀, 我母亲就活该要做他们政治的牺牲品吗?” 只需要一个男人,便可毁了一位惊才绝艳聪慧善良的女子,这是多么的可笑! 在她恍惚似要落泪的一瞬间,兰陵王蓦地扶住了她的螓首,稍加用力便让她轻轻的靠在了他怀中。 “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到你么?”高长恭问。再次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和强有力的心跳,萧锦玉微有些错愕,她抬头看向了高长恭:从什么时候起,她竟愿意向他吐露心事了? “不,不用,你是北地来使,参与这些事情将会对你不利!” 言罢,她又望着他微微一笑。 “高长恭,你已经帮我足够多了,所以,这件事情,无论你帮不帮,我都会铭记你的恩情。” “多谢郡王今日的再次相助,阿玉有事先回去了!” 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去解决,于是再也不作迟疑,她便快步向台城外不远处停靠的一辆马车行去。 可就在她急急走出数步之后,忽地听到身后传来高长恭的一声高喊: “萧锦玉!” “倘若我要的不是你铭记恩情,而是你呢?” 萧锦玉顿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的神情很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清亮的眸子在阳光下格外熠熠生辉。 “我想要你,做我的郡王妃,我的正妻!”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这一笑令得他那双明澈的双眸又亮了几分。 “可以么?”他小心翼翼的问。 萧锦玉一时愣住了,大概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回答这样的一句话。 “你可以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只是告诉你,我之心意!” 因为怕错过! 生在这样的一个乱世,国与国之间今日结盟,明日便有可能宣战,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能活多久,或者能否活过明天,也许一个转身,便是永远也不再相见! 他不想将这一分悸动永远的藏在心底,最后深埋于地底,无人再知晓。 片刻的不安等待之后,在他以为萧锦玉不会回答之时,没想到听到了一句: “好,我想,等时机成熟了,我会给你答案!” …… 玉清宫中,彭贵妃瑟瑟发抖的跪伏在了陈顼面前,哭得是肝肠寸断,梨花带雨。 “陛下,臣妾并无恶意啊,只是那小娘子太过冷漠倔强,说什么治病有定规矩,不给我们的儿子看病,臣妾只是想将她请到我宫中,再和她商量商量,说不定就能同意给我们的儿子医治了呢?” “你觉得你如此行事,她还会给你儿子医治吗?” 陈顼的反问令得彭贵妃脸色一白。 “彭氏,莫要和你儿子一样,挑战朕的底线,从今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再怂勇皇后将她诏进宫!” “是,臣妾记住了!” 陈顼说完,再次看了一眼彭氏,看到彭氏的这张脸,心中总能涌起无尽愧意,但当他忍不住将手再伸向彭氏时,陡地想到什么,又缩了回去。 “叔陵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他做错了事,也理应得到一些惩罚!” “这次就算是他为曾经所犯下的过错赎罪吧!” 说完,陈顼不再留恋,便带着内侍走出了玉清宫。 待他走远后,彭氏抬起泪眼,适才的楚楚可怜之态已完全被怨毒所替代。 “娘娘,算了吧,您这一招如今对陛下不管用了!” “呵,惩罚?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居然说,让自己的儿子来接受惩罚?” “娘娘,咱们不一定要去求那小娘子的,奴听闻,萧八郎君不是已经治愈了么?而且当时这小娘子被云隐公主困在府中给萧八郎君治病时,药方都是经过府中疾医之手的,既然有药方,还怕不能治吗?” 听闻此句,彭贵妃的眼睛一亮。 “是了,云隐公主……说起来本宫与她还有些交情,而且她还有把柄在本宫手中,那便见一见这位云隐公主吧!” “只不过,她现在也在禁足之中!” “禁足又如何?她不能来见本宫,难道本宫的人还不能去找她吗?” 第118章 助袁如婧和离 萧锦玉回到宅院之后,凤凰便立即向她回禀了一件有关顺阳范氏的一件事情,于是,二人便带着袁如婧一起去了一座较为荒僻的寺院。 寺院之中落英缤纷,隔着院墙,竟然还能听到小孩子的欢声笑语。 “夫主,我们的孩儿都有六七岁了,夫主什么时候迎娶我过门呢?” 有柔媚入骨的女声娇嗔。 “快了,这次我在始兴王那里立了功,王爷答应我会给予我一个正经的官身,而且袁氏那个女人去了始兴王那里,只怕再也没脸回到我范家,也许她自己觉得羞愧便自尽了,到时候我便风风光光的将你迎娶进门,你还能有个续弦正妻之身份。” 听到这里的袁如婧脸色一白。 “夫主,那要是袁氏不会自尽,又回来了呢?”那女声似乎不太满意这答案,又娇声问道。 “不可能,袁氏那个女人出身世家大族,最是把脸面看得极重,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便她自己不想死,她的父族家人也拉不下面子让她苟活于世……阿柔,你就再等等,这么多年都等了,又何愁再等几日呢?” “妾是可以等,但是我们的儿子呢?总不能让我们的朗儿一直被人骂是私生子吧?” 院中一时沉默了许久,在袁如婧一阵失望至极的等待之后,那个男人说话了,几乎是用极其阴沉的声音道:“倘若她不自尽,那我便请求始兴王给她一个痛快吧!反正进了始兴王府的女人,多半最后的下场不是送人了就是死了!” “哼,当年父亲让我娶那个女人,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嫁入兰陵萧氏的姑母,还有她与那萧鸾之间的金兰关系,原以为这女人能与萧鸾做朋友,必有什么过人之处,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贱人竟对我半点助益都没有,我甚至都从她口中探不到一点关于那萧鸾的消息, 不然,也不至于到了今天,我还弄不到一个官身,还得去替始兴王做那些肮脏事……” 话说到这里,便听到砰的一声响,院门陡然间便开了。 凤凰掩了面,气势汹汹的跑了进来,吓得院中的小孩哇地一声大哭,那妇人更是花容失色,忙带着小孩奔进屋子,躲了起来。 男人想要逃,却被凤凰勾住了脚,噗通一声便摔倒在了地上。 “你是谁?想干什么?” “王爷派我来拿你的命!” “王爷?”男人似不敢置信,再次确认了一遍,“始兴王?” “是!” “不,不可能,我是替王爷做事的人,我如此效忠于他,他为什么要拿我命?” “那你说说看,你都替王爷做了些什么,哪桩事情没有做好?” 男人想了想,惊恐之下如倒豆子一般说道: “王爷让我给慧威高僧传信,我每次都借用给香火钱的机会给慧威传到了,为此我自己还赔了不少钱呢!” “还有帮王爷搜集一些逃于佛寺之中的农户信息,我也有积极去办,将那些人登记造册,细算下来也有一千多人了,足可以训练成一支兵队了!” “还有……还有帮王爷在民间搜寻一些貌美的小娘子送入府中……包括我那一对妻女……” 话说到这里,眼前一道厉光一闪,“啪”的一声,脸上是火辣辣的痛。 男人脸被打歪,再次正眼往上看时,便看到了袁如婧一张如荷般苍白的脸。 此刻,这个女人眼中闪烁的是痛心疾首失望到极点的冷芒,与往日的端庄温柔大相径庭! “你居然帮着始兴王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之事?枉你平日还总把圣贤挂在嘴边,范永,你配吗?” “你……你怎么在这?” 男人大骇,脑中是一片混沌,直到萧锦玉走进这座别院,凤凰将脸上的蒙布拉了下来。 他似乎才恍然大悟。 “你们刚才是故意套我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凤凰便冷笑道:“我是什么人?是让始兴王陈叔陵断了命根子的人,你要不要也试试?” “不——” 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将视线转向了袁如婧,竟是如狗一般爬过来,扯着袁如婧的衣角哀求道: “阿婧,夫妻一场,别闹了,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人,怪吓人的,别闹了,咱们回家好吗?” “那个家,还有我的一席之地吗?或者说,你将我与阿沅送给始兴王的时候,有将阿沅当成是你的女儿吗?”“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阿婧,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四处求官,可我范家处处被人打压,我在那些世家郎君面前也是抬不起头来,只有始兴王……他说他愿意重用我,给我机会……” “所以你就帮着他作恶多端,干这些丧尽天良之事吗?” 袁如婧厉喝了一声,又冷笑道,“想要做官,那就凭自己本事去参加八大州中正考核,现在即便是寒门,也可以通过举考廉的方式入仕,你身为世族子弟,不思进取,却竟然只想着通过他人举荐或是买官来获得功名,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更不惜与恶人为伍,狼狈为奸!” 话说到这里,袁如婧闭了闭眼,似狠下了决心。 “范永,我们和离吧!” “你说什么?”男人抬头,不敢相信。 “和离吧!正好你也可以将你那位外室和私生子接回去,给予正式的名份,你既负了我,就别再负另外一个了!” 袁如婧话刚说完,那躲在屋中的女子竟是欣喜若狂的牵着孩子跑了出来,向袁如婧磕头感激道:“多谢娘子成全!多谢娘子成全!” “你在胡闹什么,你一个奴籍女子,怎配为正妻,我给你一个良妾的身份便已是足够了!”男人说罢,又谄媚的望向袁如婧,“阿婧,别闹了,她不过是一奴婢,是我好心看她可怜便将她买了来,你若不介意,就给她一个良妾的身份,你还是主母,好么?” 此话一出,袁如婧更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失望透顶的盯着这个男人,仿佛二十年来从来没有看清过。 而男人身边的女子更是面色发白,心如死灰。 这时,萧锦玉走了进来,对袁如婧道: “如婧姑姑,这样的一个男人,你如今也算是看清了吧?” 男人的目光转向了萧锦玉,看到她那张与萧鸾相似的脸,男人的眸中竟然露出了一丝谄媚淫邪之光。 “萧氏阿鸾?你回来了?想当年,我也只是远远的瞧过你一眼,便已铭刻在心十六年,真没想到,你居然还回到陈国了……” 他说着,竟是要起身,但被凤凰猛地一拳打趴了下去。 男人鼻中鲜血涌出,他伸手一抹,定眼一看,竟是吓得一声尖叫,差点两眼一翻晕厥倒地。 “凤凰,别再跟他废话了,将那些佐伯纸都拿出来,让他写下证词并按手印吧!” “是!” 凤凰拿出了一叠佐伯纸摆在男人面前: 其中二份是袁如婧与范永的和离书! 剩下的则是他为始兴王所做恶事的供词! “这份供词让他自己写,写清楚一些,将为始兴王做过的所有事情全部写下来!”萧锦玉道。 “不,我不能写,我若写了,始兴王定会灭我全家的,这份供词我不能写!” “你不写,我现在就灭了你!” 凤凰拿出刀,作势就要砍下去,男人吓得赶紧抱头,立刻就怂了下来。 “我写,我马上写!” 看到地上摆着数张佐伯纸,范永不解。 “为什么要写这么多张?” “叫你写,你就写!” “是,是!” “和离书,也要签!” 凤凰再次拿刀比划。 “我签,我签!” 说着,竟是再也不犹豫,便在那和离书上签下字来,签完之后还十分恭敬的递到了凤凰手中。 看到男人这幅比妇人骨头还软的模样,袁如婧眼中的怅然与冷芒也越来越浓,直到最后划为一缕凄凉而释然的笑。 第119章 谣言起 拿到供词以及和离书后,几人便离开了别院,袁如婧一路上都没再说话,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如婧姑姑,别怪我逼你这么快作出决定,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 “我知道,阿玉,我其实很感谢你,适才发生的一切,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没想到范永竟是这样的一个伪君子,当真是我识人不清,若是阿沅跟着这样的一个父亲,还不知道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言及此,她又十分愧然的看向萧锦玉,“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当年范家应下这门婚事,不过是想从我口中打探你母亲的消息,他们……竟是连你母亲去了齐国都不肯放过……还想着拿你母亲的消息来邀功……当真是可笑至极!” “确实可笑至极!” 不知不觉中,萧锦玉也叹了一句,想到母亲萧鸾所遭受的一切,皆可用“无耻下作”之算计来形容。 “阿玉——” 袁如婧更是愧疚的唤了一声。 萧锦玉这才回神,道:“罢了,这一切已成过往,不足为惜,重要的是现在,以及未来!” 袁如婧含泪点头。 “回去吧!我们也要开始布局下一步了!” 萧锦玉说道,然后看向凤凰,“传信于李郎君和崔郎君,也该轮到他们上场了!” …… 信鸽传至李谧与崔恒所在的客栈时,两人正在对奕下棋,忽见一只白鸽落在窗前,洁白的小脑袋四处乱转,李谧好奇的将信鸽抓起,取下脚上绑着的字条,打开来看。 这一看之下,不禁面露惊喜。 “想不到这小娘子这么快连证人都找到了,接下来便轮到我们去给她借刀了!想想这事就有点兴奋,三郎,你说是不是?” 崔三郎仍旧凝眉注视着棋盘上的棋局,没有回话。 “三郎,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 被推了一下的崔三郎这才落子抬头。 “我在想,光是借刀还不够,应该还要断其一羽翼!既是帮忙,我们便要帮到底才对!” “那是自然!” “三郎,你知道现在大街小巷都在流传什么样的童谣吗?” ……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太微暗,矢星出,千岁髑髅生利齿,盗墓王爷谋东宫!” 不过短短五日的时间,建康城中大街小巷便传遍了这一则童谣,自古这民间童谣传播便极快,便是连官府想要制止也无能为力。 西晋惠帝之太子司马遹被皇后贾南风诬陷谋反之时,民间便有歌谣唱:“南风起兮吹白沙,遥望鲁国郁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 便是讽刺贾南风与其外甥贾谧合谋害太子,草菅人命,如成精的髑髅一般。 “现在这首童谣与那一首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讽刺这位爱盗墓的始兴王草菅人命,欲谋东宫太子之位呢!” 始兴王府之中,长沙王亦将这童谣在始兴王陈叔陵面前念了三遍,直到陈叔陵的脸色越来越黑。 长沙王陈叔坚哈哈大笑,又作出一幅劝诫惋叹之状。 “皇兄,你说你好色也就罢了,这府中成百上千的美人还不够你玩的,你咋就偏偏要去招惹一个不懂风情只知武勇的小男童呢?你看,色字头顶一把刀,把自己给玩进去了吧?” 陈叔陵至今还无法起床,偶一欠身,下身便是一阵剧痛,此际听得长沙王的嘲讽,激动之下便要起榻去揍他,谁知人还未挪动半寸,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来人,给我杀了他!” 陈叔坚一听,立刻大叫了起来: “救命啊!皇兄要杀我!皇兄要杀我!”“快来人!护本王回宫!本王要见父皇!” 听到陈叔坚极度夸张的嚎叫声,陈叔陵心中更气,奈何动弹不得,他也不能真的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了陈叔坚这个四弟。 如此便是真中了他的计,明示他有戕害兄弟,谋取东宫之野心。 “王爷,这段时间您能忍则忍吧,外面所传虽是童谣,但自古童谣的杀伤力便极大,使君臣离心,枉杀忠良者,不在少数,更何况这童谣所指,还是您和太子!” 谋士韦谅劝道。 “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吗?若是本王不知,今日必杀了陈叔坚这个混账!” “王爷,长沙王也就是个不太受宠的皇子罢了,其母原不过是吴郡一酒家婢女,早年与陛下私通,才生下了长沙王,与您的母亲万万不能比,您又何必总是和他过不去呢?” “不是本王跟他过不去,而是他处处与本王做对!罢了,此事不再说了,本王让你做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戴中令已秘密传信于各位将军了,王爷请放心,此事行事甚密,不会有人知道。” “那本王这伤呢?姚医正今日怎么还没来,都已经过了五日了,本王怎么一点也不见好?” “还有萧锦玉那个贱婢和她身边的贱奴,本王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待好了之后,定要将她们二人抓来,叫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陈叔陵的愤骂声中,韦谅原本想要劝诫,但见其凶神恶煞之相,联想到之前被杀的婢女,又赶紧闭了嘴。 “王爷,药方来了!” 这时,有内侍欣喜若狂的奔了进来,举着手中一纸药方,道:“王爷,这是贵妃娘娘命老奴去向云隐公主所求的药方,听说萧八郎君就是靠这药方,身体痊愈的,王爷不妨也试试!” “去叫姚伯审来,让他来看看,这药方能不能用!” “是!” …… 陈叔坚出了始兴王府后,甚是春风得意,往日在父皇面前争宠,他总是落下乘,父皇对陈叔陵这个二兄偏心的可谓毫无道理。 今日见这位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始兴王竟然也有狼狈至极卧榻不起的一天,而且伤的还是那一处地方,如此滑稽又可笑,他的心情便愉悦了不少。 “走,今日本王高兴,去杏花烟雨楼!” 杏花烟雨楼里最近多了一项新的游戏,名为叶子牌术数,以星相,阴阳五行、天干地支等来推测个人乃至于国家的命运。 陈叔坚是一个酷爱术数之人,来到雅间,看到里面的客人居然玩的是这种游戏,顿时眼中大亮,兴致大起,寻视了一周,见有一人正坐在一角落处看着手中的叶子牌失神,便赶紧朝那人走了过去。 近了一看,此人竟然是北地来的士子博陵崔氏崔恒。 “原来是博陵崔氏的崔子渊,真是幸会,早闻崔郎君博学多才,难道于这术数一道也极为精通?” 陈叔坚率先问,关于崔子渊年少时曾在大梁参与过一次众名士佛辩,与当时的陈郡谢氏嫡女谢玉卿不分伯仲之事,他也有耳闻过,心中甚是钦佩,自然而然便对崔子渊生出好感。 “长沙王殿下!” 崔恒起身见礼。 陈叔坚见他文质彬彬,心中更是大喜,忙道:“崔郎君请坐!子成正好想与崔郎君切磋一下术数命理!” “好!王爷先请!” 崔恒与陈叔坚说了一下游戏的规则,便与之玩了起来,玩到尽兴处,陈叔坚忽然问: “崔郎君如此通晓术数,可否通过术数来观一下子成将来的命运如何?” “自然可以,王爷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还请从这叶子牌中随意抽出一张牌来!” 说完,崔恒将这数张叶子牌在几上铺开,陈叔坚迟疑不定,从中挑选,最终挑了一张“忠”字的牌出来。 “这是何意啊?”陈叔坚问。 崔恒笑了笑,答道:“恭喜王爷,您只要做好这一位忠臣,替您的主子找出内奸,消灭反贼,将来便也荣华富贵高枕无忧!” “那我要如何找出内奸,消灭反贼呢?” 第120章 借刀杀人 “王爷,一年前,您的主子是不是就遇到过一次暗杀,而这一次暗杀中,你差一点就成了别人借刀杀人的刽子手,不过王爷你运气好,有人向你告了密,所以你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情,便将那壶毒酒拿去赏了乞丐,乞丐喝过之后当场就死了!而王爷您也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陈叔坚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立时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连这件事情都能推算出来?崔郎君,你果然乃术数高手啊!那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 “你主子现在最大的敌人便是这个反贼,而且反贼已然做好了将你主子取而代之的准备,所以你现在需得提前找到证据,将这位反贼告到你主公面前,由主公去削弱反贼的势力,方才能保住你现在这位主子的地位,保住了他的地位,也便保住了王爷您将来的荣华富贵!” “话虽是这么说,可我又要去哪里找证据,将这个反贼告到主公面前呢?而且这位反贼深得主公之信任和宠爱,如果不是确凿无误且让主公痛心到极点的证据,是扳不倒这个反贼的!” 崔恒便是一笑,再次从中挑出一张用佐伯纸所制成的叶子牌,说道: “藏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这样的罪名够不够?” 陈叔坚的脸色再次一变,问:“什么意思?” “王爷,你应该能听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上次法华山上的清谈雅集,那位谢氏臻郎已经说得很清楚,现在佛寺占有土地,且藏污纳垢,已是事实,当然他还有一点没有明说,那便是……暗藏私兵!” 听到这里的陈叔坚似心中有主意了,忙点头道:“本王明白了,崔郎君果然博才,不知崔郎君可愿在我南朝入仕?我可向太子举荐?” 崔恒便是叹息了一声,答道:“不了,早些年便是因入仕为官而误了一桩很重要的事情,之后再怎么追悔弥补也是无济于事,已然成为人生一大撼事, 人生贵得适意,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 崔恒的意思是,人生贵在得以舒适,怎么能因做官而羁绊,数千里去追寻功名利碌呢? 陈叔坚面露惭色,忙道:“崔郎君果然是如王右军、谢太傅一般的名士,是子成狭隘了!” 崔恒微笑施礼,便准备告辞。 陈叔坚想要挽留,又似乎想到什么,难以说出口,便目送着崔恒远去,思忖了好半响后,他也起身,往崔恒离去的方向缓行,不料在走到另一间雅室外时,忽然听到一熟悉的声音道: “你们以为我十分愿意替始兴王做事?哼,不过是想看看他们兄弟相残罢了! 呵呵,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说得可真好啊!当年我父皇那样待他们,他最终还是篡了我皇兄的皇位,不然我现在也是一位亲王,何以在陈叔陵的屁股后面俯首贴耳,做一条听话的狗!” “可我若不做这条听话的狗,就会像那些曾经被他诬陷入狱甚至灭族的官员一样,也会有不得好死的下场!” 说话之人正是新安郡王陈伯固,陈叔坚听得出这人的声音,只不过此人虽嗜酒如命,且每次喝醉之后都会丑态毕露,干一些不可理喻之事,但是也正因他知晓自己这一弱点,是故从不在外喝得酩酊大醉,今日居然……这是在与谁一同饮酒? 陈叔坚好奇的透过门缝去看,就见一少年正背对着他坐在几前,一边给陈伯固倒酒,一边劝道: “郡王爷,昔日山巨源有言:这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便是告诉我们人之命理便有如这四季之变化,该放下就得放下,做一名贤臣,为朝廷效力方才是正途啦!” 正在劝酒的人便是李谧。 “李兄可真是会说话,不错,一朝天子一朝臣,总是思及过去,徒增伤悲,也是无益,不如就做好眼前之事,图个清闲富贵!” “那郡王爷还要替始兴王做事吗?我听说这位王爷被男童踢了一脚,子孙根尽碎,恐有后代香火传承之忧,而且他动辄暴虐杀人,为这样的一个王爷做事,值吗?” “呵,提到这事,我就来气,我早就跟他说过,不要招惹那小娘子,萧昀是前车之鉴,可他就是不听,他总觉得自己很有本事,到真出了事,就把气撒到我身上, 昨日我好心去看他,他倒好,我一入府,就被他打了一顿……”李谧闷声发笑,又正色叹道:“都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既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忠于他呢?” “都说了,我不是忠于他,我就是想看看,他能否夺得太子之位,看看他们兄弟相残罢了!” 醉熏熏的话还没有说完,门突地被撞开,耳畔厉声炸耳! “陈伯固!你在说什么!” 长沙王忍不住闯了进来,这一声喊令得陈伯固的酒醒了一大半。 他睁开惺忪双眼,看到长沙王陈叔坚,顿时吓得一激灵,昏昏沉沉的脑袋又清醒了几分。 “好啊!原来你才是那个内奸,枉太子早年把你当亲兄弟,你却背叛太子,一直在为始兴王做事,还意欲助始兴王谋害太子!” 陈伯固摇了摇还显昏沉的脑袋,定睛看向陈叔坚,大喝道:“你胡说,我没有!” “刚才你自己说的,我都听见了,还有你身边的这位李郎君,他也听见了!” 陈伯固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李谧,心中陡地恍悟,原来这李谧约他来杏花烟雨楼里玩,便是故意灌醉他,想套他的话? “李郎君,你如此做,有何用意?我可不记得曾经有哪里得罪过李郎君?” 李谧笑道:“郡王爷这话说得,我不过是北齐来的一名使者,也就是一文士,四海交友,饮酒畅谈,吟诗作乐,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适才李某也只是与郡王爷把酒言欢,诉说了一些家常而已啊!” “王爷喝得醉了,便向李某哭诉了一下人生悲哀之憾事,发泄了一下不满,其实这也没什么,人之常情,李某不是也劝王爷该放下就放下,努力做一名贤臣,为朝廷效力方为正途吗?” 这时长沙王也接道:“不错,刚才这位李郎君所言,我也听见了!但是陈伯固,你最好做出正确的选择,该站哪一方,否则,你今日所言,我必会呈禀于父皇!” 长沙王说完便气势汹汹的走了,陈伯固将怨恨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了李谧,但又不敢真的发怒,便只问了句:“李郎君,我刚才还有说什么话?” “大概是把心中想说的都说了吧!所谓借酒消愁嘛,难免,郡王爷不必担心,我会替你保密!” 鬼才信你保密,故意设此一局,难道就为了保密? “李谧,你到底想干什么?”陈伯固再问。 李谧便坐了下来,再次给陈伯固倒了一杯酒,笑道: “此酒名为相思酒,若与相思泪的糖丸一起服用,就会产生剧毒,我说得没错吧?” 陈伯固脸色陡变,差点腿一软就跪倒了下去。 “我知郡王爷确实是想做个富贵闲人,但奈何有把柄握在了始兴王手中,便不得不替始兴王效命,郡王爷也是一个心思深沉之人,面对始兴王的胁迫,便想出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只需要在太子的相思酒里丢一颗相思丸,再借长沙王之手送到太子面前,如此即便太子真的死了,有长沙王做替死鬼,也怪不到你的头上,对吧?” 面对李谧的讪笑,陈伯固终于绷不住了,抬脚就朝李谧奔了过去,赶紧捂他的嘴。 “没有这种事,你不要胡说,而且你也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件事情,不是吗?” “没有证据的指控,便是污蔑,李谧,即便你是北齐来使,也罪不容赦!” 言至此,似乎又想到什么,质问:“不对,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又为何要插手此事,抑或是我南陈之事?” 第121章 用计探消息 李谧便笑道:“郡王爷,你看你已经慌神了,你还说没有这种事?” “到底有没有这种事,我其实并不想与郡王爷争辩!” “我这个人嘛,你也应该听说过,就爱打抱不平,惩强除恶!” “最近不是有句童谣在唱,太微暗,矢星出,千岁髑髅生利齿,盗墓王爷谋东宫么?” “你看,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司马昭之心,已路人皆知,我知道算什么?” “郡王爷,你太紧张了!” 面对李谧的笑脸,陈伯固真想抡上一拳,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句句在理,街边童谣他也有耳闻,正因为听了这些童谣,这才心慌乱神,应了李谧的邀请来此饮酒消愁,未想这一喝又没有了节制。 突然间脑子灵光一闪,似想到什么,陈伯固问: “李郎君,你是在帮那小娘子吧?” 之前他便有听闻这李谧于景阳街上替萧锦玉说话解围,后又在雅诗阁中毫无顾忌的助那小娘子智怼云隐公主,虽说每次都充当一个旁观者身份,但也未免太过巧合。 这赵郡李氏的李谧竟然也是那小娘子的人! 陈伯固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再次想到了萧昀得罪了萧锦玉的下场,以及如今始兴王的下场,难不成,这小娘子接下来要对付他? “李郎君,你就直说了吧!那小娘子想要我干什么?”他紧张害怕的问。 李谧微一愣神,大概是没想到这位新安郡王的脑袋瓜子转得还挺快,他笑了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郡王爷你实话实说便行了呗!” 见陈伯固还是一脸不解,李谧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 “到时候啊,陛下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什么,切莫有半句虚言,方可保你性命无忧!” “当然也可保你子孙后代无忧!” 说到子孙后代这四个字,陈伯固又是一激灵,浑身血液似凝固了一般,动弹不得。 直到李谧离开房间,他依旧杵在原地不动。 心中只是暗暗思忖着:也不知这李谧到底从他口中探出了多少秘密? 越想,这腿就越软。 …… 李谧走出雅间后,便速与崔恒会合,见到崔恒时,已是乐得直不起腰。 “你是没见那新安郡王的样子,被吓得腿都直不起来了!”说罢,又感慨道,“说起来还是那小娘子厉害,不知她是如何得知这新安郡王好酒,且喝醉之后那可真的是丑态毕露,什么话都敢说!” 萧锦玉在信中就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是:新安郡王好酒,可令其酒后吐真言。 第二句是:长沙王好术数,可以术数为其指引方向。 第三句便是:相思酒与相思泪,并细说了与之相关的一件事。 这件与太子、始兴王、长沙王乃至新安郡王相关的一件事情,他们并不知萧锦玉如何得知,但仅仅只是一试探,便已知其真实性。 李谧心中感慨,又问:“对了,三郎,你那边怎样?” 崔恒亦是思忖了甚久,答道:“网已撒下,路已铺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谧点了点头,心情颇为兴奋愉悦。 “那长沙王果然有戕害始兴王之心啊?” “兄弟二人不睦甚久,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而且这长沙王生母微贱,便不得不依附东宫,为保太子之位稳固,他早已暗中窥视始兴王许久了,只是始兴王甚得帝宠,一般的罪名根本扳不倒他,皇帝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小施惩戒而已。” “所以那小娘子才会说……要逼他反?”崔恒点头。 “那三郎所说的东风又在哪里?什么时候来?” “应该快了吧?”崔恒说道,旋即又将话头一转,“我们现在便去见一见萧小娘子吧!” “是三郎想见她了吧?”李谧打趣道。 …… 二人来到熟悉的宅院中时,便见院中的几名仆婢正在忙碌着不知做些什么,不远处还有炊烟袅袅,一条长长的案几上摆满了点心,各色各样,看上去甚是可口。 “咦,李郎君,崔郎君来了,快来快来,尝尝我们做的点心味道如何?” 袁如婧率先发现了他们,便热情的招呼道。 李谧不客气的坐到案几旁尝了起来。 “嗯,不错,这是什么点心,用什么做的,还挺好吃的!” “真的吗?真的好吃吗?”萧若灵闻言欣喜若狂的从后厨中跑了出来,沾了烟灰的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感。 “不就是夸了一句这小食好吃,至于……这么高兴吗?”李谧玩笑的问道。 “李郎君有所不知,我们家十娘啊,打算在东街一处开个茶馆,同时再售卖这些小食,这些天她一直在研究这个呢,前两日做出来的味道不怎么样,今日得李郎君这般夸赞,可不高兴吗?” “要开茶馆啊!那到时候开张了,一定得告诉我,我去给你们招揽客人!” “那太好了!多谢李郎君!” 正说着,睨眼瞧见阿沅拿着捣药杵在一旁不知捣着什么,便好奇的问:“小妹妹,你这是在捣什么?” “我在帮姐姐捣药,救命的药呢!” 阿沅认真的说道,连眼都没抬,继续在捣药罐捣着。 就这般四处瞧着,李谧的目光蓦地与正投过来的萧袁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但见这位夫人神情不似往日疯颠,尽显慈祥和清明,眼底还隐有伤感之意。 “萧夫人莫不是已经……清醒了?”李谧上前问道。 院中的所有人动作便是一滞,尽皆望了过来。 袁如婧与萧十娘更是疾奔到了萧袁氏面前。 “祖母/姑母,你好了吗?”两人异口同声。 “二位是从北齐之地而来?”坐在轮椅上的萧袁氏望着李谧,忽然问,“你们认识我女儿萧鸾吗?可以跟我说说她在北地的事情吗?” 李谧有些难为情,不知如何回答,崔恒便走上前来,语气温和的答道:“萧夫人,令媛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又是杏林春手,在我齐国为官之时,是深得陛下器重的。” “百年不遇的奇才?”听到这一句的萧袁氏再度苦笑起来,“所以慧极必夭么?” 崔恒但觉失言,李谧也甚是尴尬,二人都不知如何安慰这位夫人,便在这时,萧锦玉与萧显从院外回来了。 “姐姐,显舅舅,你们回来了,姐姐看看我这药捣得怎样?” 在阿沅的一声唤中,李谧与崔恒忙将视线转向萧锦玉与萧显二人,并迎了上去。 “请二位到书房一叙吧!”萧显道。 萧锦玉与阿沅说了几句话,又安慰了一下萧袁氏,便与萧显、李谧、崔恒一同来到书房。 “长沙王已然上钩,欲查始兴王与寺庙法僧勾结之事!” “新安郡王这里我也已给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看他那副怂样,此刻应是把小娘子当不好惹的神了!”玩笑般的说了一句后,李谧又正色道,“不过,从他口中我还探得了一消息……” 萧锦玉、萧显与崔恒看向他,就听他道, “这位始兴王不但在佛寺中蓄养私兵,而且似乎还与云隐公主都有所勾结!” 第122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提到云隐公主,萧锦玉的眸光瞬间就冷了下来。 “据说这位云隐公主早在十多年前就与始兴王之生母彭贵妃勾结上了,云隐公主为始兴王提供了朝中诸多大臣的**,并为始兴王拉帮结派壮大党羽, 朝中许多大臣都有把柄在始兴王手中,故而不得不站在他这边为他效命, 而那些正直忠良之贤臣却遭到了他与新安郡王陈伯固的诽谤、陷害,有的罢官免职,有的入狱, 所以现在朝中至少有一半的大臣都是畏惧于他,不敢与之对抗!” 说到这里,李谧有些担忧。 “小娘子,你真的有把握这一次能将他绳之于法,更或是……逼反?” 萧锦玉还沉浸在云隐公主与始兴王勾结的信息之中,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 “是,也许一两人的力量的确扳不倒他,但是,若有成千上万人的力量,一并齐心协力,于天子面前施压,结果必定会不一样!所以……”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了萧显,含笑道,“这一次要轮到显舅舅帮忙了!” 萧显内心宽慰,更是欣喜,于他来说,能帮到忙才是真正的快乐,亦是他存在的意义所在。 “小娘子接下来要做什么?”李谧好奇的问。 萧锦玉微微一笑。 “将证据送到每一个想要看到这些证据的人手中!” “然后,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于天子面前,揭露陈叔陵之罪行,以正视听的契机!” “这个契机就交由显舅舅来创造了!” …… 接下来的几天里,建康城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长沙王命耳目时刻观注着始兴王府里的动向,终在一日,发现王府之中有一人于妙法寺中与一佛僧私下会面,后陈叔坚亦暗中将这名佛僧抓至长沙王府之中。 许多曾经遭受始兴王诽谤免职或是不附始兴王一党的官员皆收到了一封密信。 萧显拜访了尚书左仆射徐陵以及御史中丞王政。 七日之后,太极殿上,御史中丞王政再次上奏: “佛众之势已是泛滥难控,使得如今天下士民只知佛门,不敬天子,长此以往,恐内忧外患,国将灭亡!” “是故,请求天子诛杀这些僧众,以敬效尤!” 自从陈顼提出使僧尼还俗,归还土地的“灭佛”之策后,便有数名佛寺之高僧竟然联名上奏,望天子收回成命,为此这些高僧还集结了大量的僧人于妙法寺中打坐唱诵。 妙法寺乃皇家寺庙,以智者大师为首,煽动民心,以此来控诉南朝天子的为君不仁之行为。 “佛众亦是朕之子民,朕不予以刀兵凌之,诸卿可还有其他办法,令这些僧人自愿还俗,交出土地!” 这是想要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么? 朝中一干大臣尽皆低头,竟无人敢站出来献策。 许久的静寂之后,站于太极殿最后面的萧显站了出来,答道: “陛下,臣有一策,不知是否可行?” “卿请说!” “可使儒、玄、道、法四家与这几位以佛门代表的高僧辩论,以理服之,若赢,便可令其还俗,交还田庙农户!” “倘若输了呢?陛下之新政岂不是难以施行下去?”有大臣提出质疑。 萧显便答:“所以不能输,也不可能会输!” “那么依卿之见,派什么样的人与这些高僧辩难,最为合适?” 萧显不便回答,这时徐陵站了出来,回道: “陛下,臣愿意一试,另外,臣举荐此次清谈雅集上扬名的陈郡谢氏谢臻以及萧侍御史,可让他们一同来助谈!”龙椅上陈顼的神情看不真切,但片刻的沉默之后,天子突然开口,道了一字:“准!” “传朕旨意,诏陈郡谢氏谢臻于明日辰时三刻至妙法寺,助徐尚书与佛门辩论,另萧御史以及诸卿可一同前往!” “此次辩难,只准赢不准输,朕要让这些佛门僧徒心服口服!” …… 圣旨传达到使馆时,兰陵王还有些猝不及防,正愁着从哪儿找出一个谢臻来接旨时,却见已然易容成“谢臻”的萧锦玉来到了使馆门前。 “谢臻,领旨!” 一道清亮的声线传来,吴中官吓了一跳,方才看向身后。 就见一乌衣少年郎正曲膝半跪于面前,抬起了双手,欲接他手中的圣旨。 “诶呀,你这小郎,怎么不声不响的跑到我后面去了,可真是吓死老奴了!” “抱歉,适才出去玩了一会儿,不知圣旨突然驾临,索性回来的也不算太晚!” 吴中官这才将圣旨递到萧锦玉手中,还笑容可掬的说了句:“这次陛下可是对谢郎君寄予了厚望,还望谢郎君好好表现,不负所望!” “那是自然!” 吴中官传完旨后便回宫去了,萧锦玉随兰陵王入了使馆。 “发生了什么事?陛下为何会突然传旨要你去与佛门诸高僧辩难?”兰陵王率先问。 “陈顼这位天子是想借儒、玄、道、法四家之力,来达到他想要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的目的,但同时,这也是我想要给陈叔陵的第一刀!” 高长恭听得似懂非懂,萧锦玉便是一笑。 “明日你就知道了,妙法寺辩难,有空的话,你也可去瞧瞧!” “只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麻烦,阿玉又要在郡王这使馆里住上一晚了。” 高长恭内心欢喜,却又有些无奈苦笑。 在萧锦玉若无其事闲庭信步的走进使馆之中时,高长恭忽地唤了声:“萧氏阿玉!” “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长得很美吗?” 萧锦玉回过头来,莞尔一笑。 “我知道啊!郡王也很美!” 高长恭闻言有些气结,自小他就不太喜欢别人赞扬他美,这女郎分明就是在故意戏谑他。 “我的意思是,你若再多诱惑我几次,我不敢保证我能控制住……” 萧锦玉停顿沉吟了一刻,方才回道: “哦……今晚我睡哪里比较合适?” “……” 卢煜一直看好戏般的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两人,只见自家郡王的脸色是越来越红,越来越羞赧,最后实在是无话可说,便干脆大步迈过去,将萧锦玉打横抱了起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就睡我的房间吧!” 说罢,便真抱着萧锦玉去了寝房。 卢煜张大了嘴,半天都没有合拢,但脑海里已脑补出无数画面。 而将萧锦玉抱进寝房的高长恭只是怔怔的看了怀中的少女良久,忽地低声问:“你是打算在明日就要逼反始兴王了吗?会不会很危险?” 萧锦玉摇头。 “应该不会,万事已备,应无意外!” “应无意外,那倘若有呢?” 第123章 请陛下降罪于始兴王 次日,亦是太建二年的四月初八,佛诞日,这一日,妙法寺门前聚集了以“智者大师”为首的数名高僧在此,据说是应陛下旨意,与儒、玄、道、法四家代表的渊博学士进行辩难,这场辩难的意义重大,直接决定了佛门应不应该存于世,佛学是否应传承下去! 因佛门僧众甚多,此消息传播之广,是故前来围观的百姓、士人以及朝廷官员亦是数不甚数,人群攒动,乌压压一片,若不是建康令王茂派官兵前来维持秩序,恐怕这座佛寺都要被挤得坍塌。 好在佛寺面前已清出一大片空地,供十名为代表的高僧与各名士大儒辩难。 但空地之外,四周皆已是人山人海,比之法华山上的清谈雅集更是声势浩大。 始兴王得知消息的时候,正是他刚好能下榻的时候,按云隐公主给过来的药方服药,这伤果然是好了不少。 得知众僧与名士辩难,这等大场面,他又怎会错过。 不仅是他,就连太子陈叔宝与长沙王陈叔坚也迫不及待的赶来早早占据了一席之地。 只不过,在这场辩难之下,这些皇子们在酝酿着什么,就无人可知了! 高长恭赶到此处的时候,已然是辰时三刻,辩难伊始之时,春日明媚,微风拂煦,偌大的寺院中偶有群声激荡,本是喧嚣一片,但在高长恭看来,似乎只能听到她一人的声音。 “以理言之谓道,以教言之谓一,以体言之谓之无,以微妙不测谓之神,应机变化谓之易。” “无在万化之前,空为从形之始,亦称本无,此一句本是对‘般若性空’之解释, 但道法亦有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老子此句意在大道至简,真正的道存在于无形之中!” “是故,道法自然,佛说般若,无论道心与佛心,皆是人心!” “天下何思而虑,天下同归而殊途,如此,佛、玄、道、儒岂非有相通之处?” 这是一场围绕着“人心”这个论题的辩难,面对众僧的问难,萧锦玉给出了儒、玄、道、佛所论皆是人心这个观点。 此时便有一高僧问:“谢郎君所说的人心,又当何解?” “人心,仁也,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也, 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 “所以,无论是佛、玄、道、儒,人心即为根本,仁善皆为始终,诸位高僧,以及在场的各位使君,我说的对吗?” 辩论至此,已是余音缭绕,也不知是日头正盛,众僧已是大汗淋漓! “既如此,陛下欲令我佛寺归还土地,僧众还俗,逼我佛门至绝路,又岂能称之为仁德,良善?” “智者大师,谬解也,陛下意并不在于逼佛门至绝路,佛学亦可存于世,佛门若真是干净无垢,造福于世,也当存于世,但若是有人借僧者身份,藏于佛寺之中,行害民之事,智者大师,您以为,该当如何?” “不可能,谢郎君,佛门乃圣地,岂能容你信口污蔑?” “智者大师,当真干净无垢吗?” 侨装成谢臻的萧锦玉再次高声问了一句。 智者大师本欲反驳,却见与之同来的其他僧者竟然有一半心虚的垂下了头。 这时,长沙王从僧众后方走了出来,将一封手书量到了众僧面前,高声道:“本王这里有证据,这是本王从天宁寺高僧灌顶房中搜出来的证据,此高僧学卢循、孙恩之流,以宣讲神佛之法为遮掩,竟欺骗良家女子大量送香钱,并与之相合,其行为可谓肮脏之极,此手书便是灌顶自己所写下的证据!” 说完,长沙王陈叔坚将这封手书传至了天子陈顼面前。 智者大师额头上已渗出冷汗,忙喊了声:“陛下!佛门出现如此败类是我佛门之不幸,但少数败类不代表整个佛门啊!” 他话音刚落,耳畔又传来长沙王另一句: “除了天宁寺的高僧灌顶,还有禅光寺的慧通,私自将僧众练为自己的私兵,更有谋反之嫌!” 一听到谋反之嫌这四个字,在场的几位高僧更是惊恐万分,再也坐不住了。 又在这时,便连御史中丞王政也站出来,递上一纸手书,言道:“陛下,此手书乃顺阳范氏范中书之子范永所写,上面十分清楚的详述了范永如何利用佛寺高僧贪污受贿之便利,与之共谋强抢民女、蓄养私兵之事,还请陛下过目!” 说到蓄养私兵,陈顼的脸色便大变了!而听到范永二字时,站在人群中的陈叔陵脸色也变了,此时的陈叔陵心中已有了极不好的预感,总感觉这场辩难的前奏似是为他准备! 这时,他忙将自己的谋士韦谅唤到了面前,似吩咐了些什么,一边看着现场的情形,一边做好了悄然退出人群的准备。 此时他看到陈顼眸中的神色也越来越暗,越来越愤怒,直是要喷出火来! 就在他拔腿欲向后方逃去时,陡然间,在场的诸位大臣以及士子竟然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臣等也收到了这份手书,而且臣等之前皆受始兴王之胁迫,有苦难言!” “始兴王殿下罪不可恕,还请陛下秉公执法,降始兴王之罪!” 朗朗铿锵之声顿时响彻了整座寺院的高空,余音回旋。 陈叔陵顿觉有万千箭矢朝他射来,直将他射成了刺猬,浑身血液凝固,一时竟无法动弹。 于是,他将怨恨的眼神投向了站在最前面,天子面前,如竹而立好似遗世而独立的“谢臻”! “父皇,天宁寺高僧灌顶,祥光寺高僧慧通,甚至之前刺杀过兰陵王的天台寺高僧慧威,皆与皇兄始兴王有书信往来,慧通甚至承认,他所操练私兵,便是为始兴王所练,只为一日,谋杀太子,取代东宫!” “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顼终于忍不住厉喝了一声。 长沙王吓得立时跪了下来,又喊道:“父皇,儿臣所言非虚啊,此刻,那慧通就在这寺庙之中,儿臣可立即将他带出来与皇兄对峙! 而且便连民间也有传言‘千岁髑髅生利齿,盗墓王爷谋东宫’,这盗墓王爷不就是指的二皇兄么?” 此时的陈叔陵气得双眼喷火,恨不得拔了剑朝长沙王斩过去! 但这种时候,他不能动怒,他要冷静,也要争辩! 不能任由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父皇,儿臣冤枉啊!请父皇一定明察!” 心中思忖着,陈叔陵也跪了下来,“光是他们在说,儿臣可是一句也没争辩,这分明是长沙王设计在害儿臣!” 他指着跪了一地的大臣们,咬牙切齿道,“这些人全都是长沙王的党羽!” “你也住口!”陈顼厉声道。 此刻的陈顼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事态的发展已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不是为“灭佛”而准备的一场辩难么? 他所想要的结果,不是令佛门归还土地,所藏财富尽归于国库么? 为什么佛门的藏污纳垢竟然也与始兴王有关? 便在这时,萧锦玉再次站了出来,向天子质问: “陛下可知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农户百姓宁愿出家为僧逃入寺庙吗?” 陈顼猛然惊醒,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就听他道, “是因为,正如始兴王之流,贪脏枉法,大量搜刮民脂民膏,使得百姓交不上赋税,苦不堪言,这才为了逃避赋税而藏入寺庙之中!” 听到这一句的智者大师连连点头,其他高僧也连声唱和。 “谢郎君说得不错,我佛门子弟并非个个是败类,更多者是走投无路,才不得已遁入佛门!” 这时萧锦玉又问:“陛下难道不知南梁之时,武帝正是因为敦睦九族,优借朝士,有犯罪者,皆屈法申之,而百姓有罪,又案之如法,如此宽于皇族,严于庶民,此为天下不公也, 是故在候景叛乱之时,因不满朝中律法不公,而投身于判军的军士便有数万之众! 陛下难道还要步梁武帝之后尘,如此偏袒于亲族吗?” 第124章 造反(1) 在陈顼的惊愕对视中,萧锦玉私毫不畏惧,依旧高声道: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如此,国祚方可长存!” 这连番的质问,已是让陈顼脸色铁青,而在场的官员、士人、百姓更是震惊得个个抬起了头,望着那不卑不亢与天子对峙的乌衣少年郎。 这些话,在场的官员士子不是不懂,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自古以来,刑不上大夫,律法已然成了对贵族利益的庇护! 也正因如此,对于始兴王的罪行,御史们却无人敢上谏,或者说即便有人上谏,也会被陛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遭到始兴王报复、到头来遭殃获罪的还是自己! 陈叔陵已是目眦欲裂,他忽地冲上前,大喊道: “谢臻,你好大胆,一个白衣士子,无官无职,竟敢在此口出狂言,斥责陛下!” “来人,杀了他!” 一旁的萧显以及兰陵王不免紧张起来。 索性禁卫军只听皇帝之命,左卫将军樊毅更是守在君侧,半分未动。 陈顼暗中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这时萧锦玉冷笑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若因我之谏言逆陛下之耳,陛下就要杀我,我便无话可说! 但诸位御史不敢言之事,我谢臻今日愿冒死做这第一谏言之人!” 最后一句,她加重了语气,使得这冷诮的声音足以绕梁三日不绝,在众人耳边回响。 这句话分明是在骂在朝的御史们也畏于陈叔陵之淫威而不敢直言上谏! 不少大臣们已面色铁青露出羞愧之色! 陈顼已是被堵的无话可说,在萧锦玉的目光直视之下,甚至是在众臣的目光逼视下,在四周众多百姓的围观之下,陈顼陡觉有千钧之重压于头顶。 这是来自于四周令他无法喘息的压力,此时的他似乎才恍惚明白过来,自己又进了一个圈套,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 看到天子沉默,众大臣们才尽皆跪下直言:“谢郎君所言,正是臣等肺腑之言,若始兴王不降重罪,恐天下百姓意难平!” “故请陛下秉公执法,降始兴王之罪!” 紧接着,便连寺庙前的诸位高僧也尽皆跪了下来。 以智者大师为首,竟道:“陛下,我佛门愿交出田庙和农户,使大部分僧者还俗,但恳请陛下看在我佛寺中人亦是受始兴王之胁迫,不得不替始兴王办事的份上,不杀我佛门僧众,为我佛门保留一点根基,将佛学传承下去!” “始兴王仗着自己皇族之身份,到处欺压良民,滥杀无辜,毫无良善可言,还请陛下降罪始兴王!” “请陛下降罪于始兴王!” “请陛下降罪于始兴王!” 此时此刻,场外更是传来一阵喧嚣高呼,竟是围观的百姓也附合着这边的呼声,尽皆齐声高喊了起来! 陈顼不禁被这震耳欲聋的呼声震得后退了一步,甚至连头皮都有些发麻震痛起来! 过了好半响,他才在众人的期盼目光中抬起手,指向始兴王陈叔陵: “将始兴王抓……” 一句话未完,陈顼突然抚着额头,一直稳如泰山般站立的身体竟然摇晃起来。 眼尖的樊毅立即扶住了他,唤了声:“陛下!” 与此同时,萧锦玉察觉到不对劲,也向他伸出了手! 难道是头风之症犯了? 但她伸出去的手并未触碰到天子,只是顿在了半空,又在陈顼愕然投过来的目光中赶紧收了回去! 陈顼的神色陡变,似发现了什么,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 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陛下,始兴王要造反,杀太子啊!” 这一声喊顿时如同炸开了锅,场面一时失控起来,文弱的大臣们竟皆抱成了一团,躲于寺庙之中,寺院里充斥着慌乱的大叫声,脚步声,歇斯里底的逃命哭喊声。 但陈叔陵竟已不知去向,太子陈叔宝被长沙王与一干侍卫包围保护了起来。 陈叔宝似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变故,浑身都在发抖,如果刚才他没有看错的话,陈叔陵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本来是想要斩向他,但却被一柄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短刃给击落在地! 于是陈叔陵大喊了一声:“来人,给本王杀了谢臻!” 便有大量的僧卒从寺庙中涌了出来,对着院中的人就是乱砍乱杀! 一时之间,本来春意盎然一片和谐的寺院变得鸡飞狗跳,惊叫声连连! 樊毅立即号令禁卫军护送天子回宫,只留下了少数人马控制场面,建康令王茂更是吓破了胆,六神无主,竟是忘记了如何调度官兵维持秩序! “快,快护送本宫回东宫!赶紧回东宫!” 陈叔宝什么也不敢想了,此刻只想赶紧逃命,而东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年来,他都在躲避防备着始兴王的暗杀!一年都没再有动静了,原以为这位二弟已经放弃了争夺太子之位,未想如今被人踹了一脚卧榻不起,竟然还有这精力来此布杀局! 当真是可恨之极! 更可恨的是,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众臣力谏、群情激愤,这种情况下,父皇都…… 怎么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呢! 父皇好像身体有恙……倘若父皇真的…… 不行,这个时候,他绝对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能给陈叔陵这个混账一私一毫的机会! 太子陈叔宝在一众东宫侍卫的簇拥下火速逃出了寺院! 樊毅亦带着禁卫军护天子回台城! 寺院外的百姓更是慌乱逃窜,空气中还传来浓浓的血腥味,有刀剑入体的声音阵阵传来! 崔恒来到了建康令张茂面前,劝其冷静。 “张明府,此时此刻,建康治安还需要你来维持,莫要再迟疑了,快!” 张茂这才回神,向崔恒点了点头,这才开始指挥官兵与那些乱兵对战,护寺院中的百姓离开! 有僧兵挥刀砍向了徐陵,未带一兵一卒的徐陵顿时面如死灰,一幅吾命休矣的神情,便在此时,一枚袖箭贯穿了那僧兵的胸膛。 萧锦玉奔过来,挡在了他面前。 “徐尚书,你到那边去吧!那边有禁军保护!” “谢小郎君,你呢?你也跟我一起去!” “不,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我引开他们便好了!” 这个局是她为始兴王所设,但不能让这些朝中大臣命丧于此! 将徐陵送入禁军包围圈后,萧锦玉便向着另一方向飞快的奔去,果然有多名僧卒向她追赶而来! 这些僧卒甚为凶猛,好似不知疲倦,穷追不舍,见人就砍! 萧锦玉一边奔逃,一边射出袖箭。 乱乱的人群之中,萧显也在四处寻找着萧锦玉。 很快凤凰也赶了过来,为她开路。 “快走!” 在凤凰的目光暗示下,萧锦玉朝着一人群较少的后院方向奔了去,同时亦回以一个眼神,要他保护萧显离开。 就在她奔至一废弃的小竹屋门前时,身后的僧卒被数道飞刃正中胸膛,倒下。 萧锦玉还来不及反应,手腕已被一只手抓住,在一股大力的带动下,向着前方奔去。 她抬起头来,这才看清前方拉着她奔跑之人正是兰陵王。 兰陵王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车驾前,正要上车,又闻一阵整齐而轰隆的马蹄声袭来! “快,上去!” 在兰陵王的催促下,萧锦玉立时上了马车。 当她刚坐稳,兰陵王突地伸手过来,将她头上的发簪拔下,腰间的绫带也被他抽了开。 一身乌衣落下,洁白的亵衣包裹着曼妙的娇躯出现在高长恭的眼前。 他再次伸手,将她脸上的假脸皮也撕了下来。 然后竟是重重的吻在了她的唇瓣上…… 萧锦玉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高长恭此举所为何? 便在这时,轿外兵马已至! “轿中何人?可有见谢臻?”有粗犷的声音厉问。 那为首的将军正是始兴王之心腹戴温。 “此乃兰陵王之车驾,阁下是何人?竟这般无礼!”卢煜亦厉声反问。 “打开轿帘,让某看看!” 卢煜愤怒欲骂,这时,轿帘已被打开。 于是戴温眼前便出现了一幅极为旖旎而绝美的画面。 只见兰陵王怀中正搂着一名软若无骨的女子,女子墨发如云,半遮半掩于胸前,但也依然掩不住那曼妙起伏的胸脯,似乎刚被男子宠幸过,粉嫩的脸颊上泛着潮红。 虽然被兰陵王遮挡看不清整张容颜,但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容色已然令人惊艳! “本王正与爱姬行欢好之事,这位将军是何事要来扰本王之兴致!” 兰陵王极为爱怜的揽着怀中女子,对戴温厉声斥道。 第125章 造反(2) 戴温挪开了视线,道了句:“抱歉!”便抬手示意身后兵马,呼啸向前方奔去,顿时有数百兵马乱涌入寺院! 他是接到始兴王之命令,必须要杀了那位陈郡谢氏的谢臻,如果可能,便杀了太子甚至是陛下! 不知发生了何事,始兴王好像气得发疯了! 但是他还没有疯,杀陛下是不可能的,但若要杀了那个谢臻,这不是什么难事! 带兵包围了妙法寺所有出口,戴温目送兰陵王车驾远去,心中不免嘲笑:这北齐高家的人果然荒淫,如此情形之下,竟然还不忘与美姬在马车中缠绵求欢。 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只盘旋了一柱香的时间,在所有兵丁搜寻完寺院之后,并没有发现太子所在,也没有发现那位陈郡谢氏谢臻的所在,戴温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然上当,于是又带着兵马向兰陵王所在的使馆奔去! 而兰陵王到达使馆后,便立即将萧锦玉抱进了房间。 “你不是说,万事已备,应无意外吗?” 将萧锦玉放在榻上后,他俯身将唇瓣贴在她耳边问道。 “没有料到关键时刻,陈顼这个天子居然还犯病,也未料到始兴王如此沉不住气,说造反就造反!” 倘若陈顼那一句话说完,当场将始兴王拿下,就没有后面这些事! 这原本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坏就坏在陈顼关键时刻犯病,看来也是被陈叔陵这个儿子气出病来的! 兰陵王有些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你差点将你们南朝的天子骂跪下了!” “是吗?那他也挺厉害的,最终也没跪!” 兰陵王失笑,看着萧锦玉眸光嗔嗔黑白分明如墨玉般的眼睛,心中又禁不住一动。 似乎这才发现自己还在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俯身看着她,如此近的距离,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所散发的幽微甜香。 高长恭耳根微微发烫,忙站起身来,说道:“我猜那个戴温一定还会回来找我们,你换一身衣裳,一会儿还要与我演一场戏!” “嗯!好!” 萧锦玉也十分认同他的猜测。 她不是一个会打扮自己的人,前世有婢子为她梳妆,而原身萧锦玉更是在其母萧鸾的要求下不注重外貌修饰。 这一次,她破例在自己眉心上点上了梅花妆,再换上兰陵王之前送给她的那件衣裳。 不多时,使馆外果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听起来至少有百骑朝着这边疾奔而来。 想必定是那戴温已经反应过来,她陈郡谢氏的谢臻到处身在何处? “之前似乎听王爷提起过,那谢臻乃是兰陵王帐下之幕僚,此刻定然在兰陵王的使馆之中,我居然……将这等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戴温说着,看到前方使馆已在眼前,便勒马停住,身后近百骑兵也骤然停下。 卢煜闻声奔出了使馆,看到戴温,不悦喊道:“戴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王爷要造反,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还想拿我家郡王撒气不成?” “只要兰陵郡王将谢臻交出来,某便不与郡王为难!” “谢臻不在使馆之中!”这时,兰陵王走了出来,说道。 “郡王,他是你的人,你应当知道他现在何处?” “我不知,他今日去了一趟妙法寺,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倒想问问,谢臻到底犯了何事,要劳烦戴将军兴师动众,带这么多人来抓他?” 犯了何事?说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这位谢小郎君到底犯了何事?前段时间他不是刚刚在清谈雅集上扬了名么?被人称赞江左年轻一代的名士,开率秀颖,辩悟绝伦! 但始兴王下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既如此,戴将军便到使馆一搜吧,但吾之爱姬在使馆,还请不要吓到了她!” 戴温抱拳施了一礼,便令众骑兵下马,陆续朝使馆内奔去,刚至大厅,便见一身着黑裳曼妙多姿的女郎站在厅中,初看背影,便觉一头墨发如水波微扬,女子周身散发的气质便如雪山之灵狐一般媚惑而高不可攀。 只是一个背影便能让人感觉非一般的绝美! 此刻,这女子还慢悠悠的转过身来,顾盼生辉的双目看着正向她迎面走过来的兰陵王,语声轻柔道:“郡王,他们是谁呀?怎会这般无礼闯进使馆,太凶了,吓到我啦!” 虽已见过她无与伦比的美貌,但高长恭此刻也不禁觉胸口一窒,一种强烈的震憾冲击之感直是扑面而来! 想不到她竟然还有如此娇柔灵媚的一面,虽然只是伪装的一面! 但足以令这些闯进来的军士们看呆了眼,仿佛三魂六魄皆已飞去,众军士们已是双目直直魂不守舍挪不开脚步。 “怎么样?你们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搜!” 戴温奔了进来,看到依偎在兰陵王怀里,一脸无辜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看着他的女子,他整个人也似钉在了原地一般,再也喊不出一个字。 “戴将军,你还搜不搜?若搜,就快一点,若不搜,就请带着你的将士速速离开,莫要扰了这使馆的清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兰陵王一声喝斥中,戴温倏然惊醒。 “抱歉!”他再次抱拳施礼,又命已然清醒过来的兵士粗略的在使馆中搜了一遍,发现除了兰陵王的护卫与这女郎以外,还真没找到“谢臻”之身影。 难道是真的没有再回来? 也对,谢臻若明知他们在追捕他,又怎会再回到这使馆。 倒是他自己糊涂了! “兰陵王殿下,实在抱歉,打扰了!”戴温再次歉意的说了一声,又忍不住多看了萧锦玉一眼,便带着一众军士再次呼啸而去。 待这众骑兵走远,兰陵王不禁松了口气,看着气闲神定比从前更惊艳几分的萧锦玉,想到她适才的婉转娇媚之态,心中柔软甜蜜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疼的将她揽进怀中。 “这样太冒险了,萧锦玉,你在做任何事之前,到底有没有将自己的安危考虑其中?” “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么?” “可我会心疼,一想到你会有生命危险,我便会心疼……” 萧锦玉有些愕然,也许是很久没有感受到除亲情以外的另一种关怀之情了。 这让她有些感动也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卢煜正好从外面奔了进来,看到自家郡王与小娘子紧紧拥在一起,便一句话不说,识趣的躲在了一边。 “接下来你会做什么?可以先告诉我么?” 似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高长恭松开萧锦玉,再问。 萧锦玉想到了那个梦,原主前世的记忆:陈叔陵便是在陈顼病重之时,与太子陈叔宝、长沙王陈叔坚一同侍疾,磨药刀欲对太子陈叔宝实施砍杀,企图在陈顼驾崩之后谋皇位,但其左右内侍未能明白其意图,给了把木剑,所以陈叔陵未能将陈叔宝砍死,之后皇后柳敬言拼死护住了自己的儿子。 长沙王陈叔坚倒是将陈叔陵抓了起来,但因无权判其死罪,而让陈叔陵侥幸逃脱。 最后陈叔陵便干脆举起了反旗,大肆征召诸王将帅,明目张胆的造反! 自然以他的人品,没有多少人会响应,但陈伯固是其中一个,戴温亦是其心腹大将。 现在虽然陈顼还没有到快要驾崩之时,但身体的不适已然出现预兆,陈叔陵必定会以为其父命不久矣,反心更加坚决! 他一定会在陈顼下令定他罪之前,召集兵马,攻入台城! 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阻止他召兵,或是在他攻入台城之前,扼住其咽喉,令他再无反抗之力! “使诱敌反间之计!”萧锦玉答道,“他要兵,我便借他兵!” 第126章 造反(3) 为了萧锦玉的安全着想,这一次,高长恭执意亲自带护卫将她送回了涧西胡同里的“萧宅”。 彼时,宅院中的人尽皆心忧如焚,凤凰更是在带萧显逃出妙法寺后,又折返回去四处寻找萧锦玉的身影。 直到这一刻,看到萧锦玉安然无恙与兰陵王一道出现,众人忐忑不安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这一日妙法寺中发生的事情虽说是惊心动魄,人心惶惶,但好在并未引起大的动乱,那些判乱的僧卒很快就被禁军给控制抓捕了起来,后又交予廷尉审问。 前来参加辩难的大臣士子经历了这场变故后,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近段时日只怕再也不敢出门。 因为他们知道这场动乱不会真的结束,始兴王不会善罢甘休,他居然……在陛下就要下旨定罪之前自己率先逃了,接下来只会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发起叛乱! 如今建康城片刻的宁静只会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短暂的安宁。 街道上已无来往行人! …… 始兴王陈叔陵不敢再回王府,而是逃入了建康城东南角处的东府城。这里亦是他秘密购买的一处私宅,专用于屯兵屯粮,多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已然让他积累了不少财富,兵、马、田地、宅子、女人,应有尽有! 无论身在何处,亦不忘享受。 此刻的他仍旧是美酒、美人在怀,虽然心情是糟糕到了极点,但不影响他及时行乐! 在一美人身上发泄了一通后,陈叔陵发现果然还是不行,竟然拔出佩剑,直接割破了女子的喉咙。 “王爷——” 正赶回来复命的戴温见到女子已是睁大双目气绝倒地,不禁骇得一跳。 “本王若是输了,死了,所拥有的这些财富、女人又有何意义?除非本王能赢,坐上那个位置,否则这些女人全部都要给本王陪葬!” “还有你们……” 陈叔陵转过身,狠厉的目光投向了戴温。 “如何?找到那个谢臻了吗?” 戴温垂头,有些惶惶。 “无,末将搜遍了整个妙法寺,以及兰陵王所在的使馆,并未见到王爷画中之人的身影,也就是那个谢臻!” “未见?”陈叔陵愤恨,握剑的手都在发抖,他实在不明白,这个谢臻到底与他有何仇怨,竟是借辩难之由,想要在众臣、士子、民众面前逼父皇定他的罪,而且还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简直可笑!妄想! 但却也逼得他狼狈至此,再也得不到父皇的信任! 陈叔陵想了想,又问:“也许这个人会侨装打扮,你就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人吗?” 戴温摇了摇头,犹豫了好半响,才嗫嚅唇瓣道: “不过,兰陵王新得了一美姬,美得跟仙人一样,末将从未见过如此美之人,不忍伤她!” 此时在他面前谈美人,无疑于在他心口上扎针,现在再美的女人摆在他面前,他也无能为力! 所以,这是在嘲笑他吗? “美得跟仙人一样?那到底有多美?”他冷笑问。 戴温已经感觉到了一缕危险气息。 “王爷,是末将平生没见过多少女人,所以见着这么一个,便失魂了,末将失言!”戴温赶紧改口说道。 陈叔陵陡地将还在滴着鲜血的剑狠狠的插在了地上,发誓般的咬牙切齿道: “本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定要将那谢臻抓来,本王要亲自将他碎尸万段,报今日之仇!” “是!” 戴温领命正要走,陈叔陵又唤了回来。 “对了,我父皇如何了?可有探得消息?” 戴温再次犹疑了一刻,答道: “陛下好似病了,卧榻不起,皇后娘娘正在诏御医们诊治!” 病了?该不会……真的要…… “那就更加不能再等了,给那些王以及将帅传信,本王要调动所有京畿兵马,杀太子,直取建康台城!” “是!” 戴温惶惶离去,走出很远后,腿都似在打战。 跟着这样一个性情暴虐的王爷真的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将来吗? 现在又能召集到多少兵马?多少王和将帅会响应他的号召? 戴温心里没底,也很是惶恐。 始兴王给他的钱财物帛确实不少,足够他养活一族之人,但这命也同时悬在裤腰带上,随时可能掉脑袋。 …… 萧锦玉回到萧宅之后,没过多久,宫中竟然再次传来皇后懿旨,宣诏她马上入宫。 皇后言辞恳切,又隐有威慑,刻不容缓! 在此之前,宅中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有两名年迈的部曲逃至宅中,向萧显表明身份,乃是萧家云隐公主掌控下的部曲私兵。 “云隐公主竟然与始兴王勾结,此次始兴王意欲造反图谋皇位,云隐公主逼迫我们投身于始兴王的军队之中,与之一同造反!” “我们本就受她所下毒药控制,这些年来,多名年老的部曲将也被她的人所替代,当年太子留下的那支亲卫军已然是面目全非了。” “不过,也还有忠于萧氏真正家主的部曲将在,我二人便是不想再受那等恶毒妇人的控制,便是毒发身亡,也要带着还未遭受其害的部曲逃出!” “萧七郎君颇有太子当年风范,我等愿誓死效命于萧七郎君!” 他说完,院外竟然有整齐的脚步声轰隆而至,凌夜与凤凰立时警觉的提紧了精神,作好备战的准备,却见是数十名部曲整列于院外,齐声喊道:“我等愿誓死效命于萧七郎君!” 这些部曲身上皆有伤,看来是进行过一场血战,才会逃命至此! 萧锦玉走了出来,看向那两名年迈的部曲将,伸出手。 “你们过来,我看看!” 两名部曲见到她与萧鸾一样的容貌,尽皆惊讶喜道:“你是鸾女郎?是鸾女郎回来了吗?” “我不是!”萧锦玉直接否认。 两名部曲将脸上露出失望,旋即又想到什么,问:“是她的女儿?” 萧锦玉点头。 “是,我是她的女儿,不过,这并非我本来面目!”说着,她将脸上的假脸皮撕下,看向两名部曲将,以及他们身后的部曲道,“这,才是我的真容!” 院子中顿时静默失声,在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萧锦玉要在此刻显出真容时,萧显亦走上前,说道:“不错,她是我阿姐萧鸾与韩将军的女儿,所以容貌肖似韩将军,大家不必疑惑!” “她叫萧锦玉,大家也要记住这个名字,而且,她亦继承了其母亲萧鸾的医术!” 顿了一声,萧显又道: “她能为你们二人驱毒治病,令你们不再受他人控制!” 最后一句令得两位年迈的部曲将惊喜万分的看向了萧锦玉。 “是鸾女郎的女儿,也就是我们的小主子?” “我等拜见小主子!” 院外再次响起齐声高呼! 萧锦玉唤了一声阿沅,问:“阿沅,你的药练得怎么样了?” “嗯,好了,按照姐姐说的方法,阿沅在显舅舅的指导下,一点也没有懈怠,也没有出错的!” “那好,拿一颗来给我尝尝!” “好呢!” 阿沅去拿药,萧显却紧张了起来。 “不行,这药刚练成,没有人试过,你怎么能尝?” “正因为没有人试过,所以我要试!”萧锦玉答道,又莞尔一笑,“显舅舅放心,我自小便与阿娘一起练药,尝药,已然有经验,若有什么不对劲,阿玉也能立即自救!” 更何况,萧鸾已然将她女儿练就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除了那不算是毒药的催情药! 阿沅将药丸递到萧锦玉手中,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萧锦玉拿起药丸正要送入口中时,萧显仍是不放心的握紧了她的手,紧接着,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刻,竟然抢过药丸自己吞了下去。 “显舅舅!” “萧七郎君!” 两名部曲将老泪纵横,颇为感动。 “云隐公主所下的毒,我尝过,所以这解药,也让我来尝最为合适,即便有什么不对,不是还有你这位神医在此吗?” 萧显对萧锦玉含笑道。 萧锦玉无话可说,内心却是暖意涌动。 过了好一会儿,萧锦玉为萧显把脉,在众人紧张的等待之中,她忽地展颜一笑,对萧显点了点头。 “阿沅,将药给这两位伯伯吧!” “好!” 阿沅极为开心的将练制的药丸递到了两位部曲将手中,让他们自行服下。 这时,萧锦玉道:“云隐公主给你们的解药从来都不是解药,相反,你们不服这所谓的解药,毒性早就可解,正是因为你们常年服这种解药,才让你们身中剧毒,无药可解!” 两名部曲将眼露骇异,却又听她话锋一转道, “不过,我给你们的这药是新练制的辟毒丹,无论是什么毒,都可解!” 第127章 给陈顼治病 无论是什么毒,都可解! 两部曲将再也没有迟疑,将药丸服下,再次向萧锦玉施礼。 “我等自此以后,皆愿听候小女郎差遣!” 萧锦玉却道:“不,从今以后,你们的主子是萧七郎君萧显,他,才是萧氏这一支的家主!”说到此,她拿出了萧鸾留下来的那一枚玉印,递到萧显手中,“显舅舅,这一枚代表兰陵萧氏的掌家玉印,我交到你的手中!” “当年母亲虽交出了掌家之权,但云隐公主所拿到的只怕是一枚假的玉印,而真正刻有兰陵萧氏印签,并留有我母亲之名的玉印,应该只有这一个!” “显舅舅,这是我母亲为你留下来的根基,也是她的遗愿!” 萧鸾临死前并没有对她这个女儿说过什么话,但留下来的这些也足以说明她对兰陵萧氏的牵挂。 她如此说,也只是想让萧显能心安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不,阿玉,还是你来……” 萧显本想说,让萧锦玉来做这一支的家主,但话说到一半,却被萧锦玉截断。 “显舅舅,你知道的,事情发展至此,我不可能再做萧家的家主了,名声太显,必遭忌惮,这也是我不让你在这场揭露陈叔陵罪行中说太多话的原因!” 要说,就让她一个人来说,让那些矛头都指向她谢臻,将来即便发生什么变故,也能保萧显这一支族人的周全。 萧显似乎此刻才想明白,她为何会再次以陈郡谢氏谢臻之身份,借与佛门辩难之由,来揭露陈叔陵之罪行,又如此不留颜面大胆力谏天子秉公执法! 原来她早就做好了要离开南陈的打算了么? “阿玉——” 萧显心中极为不舍,亦极为难受,他不想事情真的会发展到那一步,不想她离开…… “拿着,我现在还要进宫一趟!” 萧锦玉直接将玉印塞到了萧显的手中,含笑说道。 “此刻进宫,会不会有危险?恐怕始兴王的兵马会随时攻城!”凤凰担忧的问道。 “不会,始兴王失民心,失道者,寡助,他掀不起多大风浪,我入宫,也正是想尽快结束这场判乱!” “但是这段时日,你们要多加小心了,有部曲逃离,云隐公主必然也会按捺不住,狗急跳墙,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寻来!” 说罢,高声唤道: “凤凰!” “凌夜!” “若她敢来!拿下她!” “是!” 这次入宫,她本没打算带上凤凰,但凤凰也暗中跟了她一路,直到台城之外,他亦感觉到有另一队人马也在默默的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安全到达。 萧锦玉跟着内侍入台城第三重宫门之后,凤凰便见戴着帏帽的兰陵王,带着一众护卫从一侧宫墙后面走了出来。 “郡王,咱们就这样在宫外默默的等待也不是办法啊?那小娘子入了宫,我们也保护不了她?” “可以的,至少,她若有危险,我能很快知道。”高长恭兀自喃喃道。 “哦。” 内侍没有带萧锦玉去皇后的显阳宫,而是直接去了帝寝式乾殿。 人至殿外,有人相拦。 “何人?” “奉皇后娘娘懿旨,宣萧锦玉入殿觐见陛下!”内侍答道。 殿前内侍认出了这名内侍是皇后身边的亲信,便点头,让他们入内,也便是皇帝的中斋寝殿。 皇后柳敬言已十分着急的在殿中等待,似乎还有多名御医在为躺在榻上的天子陈顼诊治。 看到萧锦玉到来,柳敬言立即将她叫到了偏殿之中。 “本宫知道你治病有规矩,但现在陛下病情严重,也符合你的规矩,而且现在局势更严重,始兴王要造反,此刻更是在建康城外集结兵马,不日便会攻进台城,小娘子,你应该知道此事吧?” “嗯,我知道。” “那……” “我可以一试!” 萧锦玉答道,然后看向了柳敬言。 “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 “我要皇后娘娘为我萧氏嫡系这一支作证,令谱谍司令史贾冠修正我萧氏这一支的嫡系族谱,拨乱反正!” 柳敬言微微一怔,她明白萧锦玉的所求,说起来,她的母亲还是武帝萧衍的女儿,是大梁时期的一位公主,长城公主。 但这么多年来,无数次的皇权更迭血腥倾扎,根本就轮不到她一个妇人来说话。“皇后娘娘,您现在可以说了,我只是让您如实作证,并非伪证,这于您来说并不难,也不违正道。”萧锦玉说道。 柳敬言点了头。 “好,这对本宫来说,确实不算为难!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还有……”萧锦玉顿了顿,沉下声音说道,“我想为萧家求一枚免死金牌,仅仅是萧显这一脉,我想让娘娘保他性命无忧!” “我知道这于娘娘来说,可能比较为难,但是只要娘娘有心,便已足够,萧显性情疏朗,与娘娘一样,慈悲为怀,无欲无求,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你们陈氏皇族不像算计我母亲一样算计他,他也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不是吗?” 柳敬言思虑了片刻,最终极为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本宫都答应你!只不过……” 她顿了顿,又问,“你为何不给自己求一枚免死金牌?” 萧锦玉笑了笑,回道:“我,不必!” 不必么? 竟是那般自信、又不屑的冷诮眼神,柳敬言心中嗤笑,不免又为这少女的不屈不饶不畏强权的坚韧内心所震憾。 当下她也不再追问,只道: “好,那快去给陛下看看吧!” 萧锦玉道了声好,便欲走出偏殿,却又在门口时,回过头来,说道: “娘娘,要想阻止这场叛乱,不一定要等到陛下醒来,再来压制叛乱,到得那时可能晚矣!” 柳敬言的脸色急遽一变。 “娘娘,您平时不干政,那是您所坚守的贤德,但现在这个时候,还不站出来主持大局,那便是懦弱无能了!” 柳敬言脸色不禁大变。 “小娘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我是一个医者,并不懂得这些政事,但是我知道一个词,兵不厌诈,既然始兴王要征召兵马,娘娘何不就送他兵马!” 萧锦玉并没有把话说得直白,但也足够柳敬言细细思索将它想得明白。 点到为止,萧锦玉不再多说,便来到了陈顼的寝殿之中。 “都说这小娘子是神医,曾经在始兴王府救治过一名被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的男孩,如此神技,今日终能得已一见!” “李医正,胡说些什么呢!现在是给陛下看病!何况,她人神技,岂是我等能随意所见!” 两人正说着,忽被一清泠的声音打断: “无妨,我也是一试,诸位医正,可在场!” 这时的萧锦玉走到了陈顼的榻前,不急不缓的说道: “若是你们不在场,我还担心有人要诬陷我行刺陛下!” “小娘子这话说得,谁会诬陷你?”有医正嗤笑道。 这小娘子防备心还挺重! 萧锦玉不予争辩,翻掌间,手中竟多了至少十枚金针,着势就要朝天子的头颅上扎! “小娘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有医正紧张的喊了起来。 “怎么啦?是要喊我行刺陛下么?刚才不是还说没人陷害我么?” “不是,小娘子,这玩笑开不得,你这么多金针在头上扎下去,可还能活命?” “不试怎么能知道?” 一听到试这个字,李医正急坏了,连忙解释道:“小娘子,他是天子,若无十足的把握,不要拿天子之命来试!” “那你这么说,我就没办法治了,还是等死吧!” “你——” 几位医正发现跟这小娘子讲不了道理,无奈又无法,为了不牵连到自己,尽皆纷纷跑出了寝殿。 最后竟然只剩下姚伯审一人在此。 “小娘子,你治吧!我在这里替你守着,有什么需要,唤我!” 萧锦玉道了声好,便全神贯注的将金针一枚接一枚的扎入陈顼的天灵、百汇穴中。 如此聚精会神,好似旁若无人。 不知过了多久,姚伯审看到萧锦玉神情似有疲惫之色,脖颈上竟然也渗出了一层溥溥的汗珠。 “小娘子,你怎么了?” 姚伯审担忧的跑了过来,不料,便在此刻,陈顼突然睁开了双眼,伸手一抓,便紧紧的扣住了萧锦玉的手腕。 “谢玉卿!” 第128章 计诱陈叔陵 萧锦玉走出台城之时,已是酉时黄昏时分,天色渐晚,内侍将她送出宫门外后,还欲再送,萧锦玉阻止了他,让他留步。 “小娘子,娘娘让奴送你到家呢!” “不必,天使大人回去吧!” 内侍有些为难,正不知作何回答,就闻一阵脚步声渐渐逼近,抬头便见是那北齐的来使兰陵王朝这边走了过来。 “回去吧!她,我来送即可!”兰陵王对那内侍说道。 “好,那奴这就回宫复命了!” 内侍将兰陵王亲自护送萧锦玉的这件事情禀报了皇后柳敬言,柳敬言听罢,也只点了点头,似乎并未作多想,便立即诏见了右卫将军萧摩诃,进行了一次密谈。 之后又派左卫将军攀毅去查抄了始兴王府,令府中多名奴仆姬妾携财物自行逃散。 “若始兴王兵败,必会将他王府中的姬妾仆婢杀尽,为他陪葬,娘娘慈悲为怀,便查抄王府,让那些无辜受其迫害的女子都散了吧!” 这是萧锦玉在离开台城之前最后对皇后柳敬言所说的话。 柳敬言在陈顼的榻前照料着,沉思了许久,最终作出了一个决定。 …… 萧锦玉被兰陵王扶上马车后,很快又陷入了昏睡,待她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又是兰陵王的使馆。 她躺在高长恭的榻上,而高长恭便在床边和衣而睡。 房间里还有烛火在燃烧,所以她一睁眼,便能看清他倚在塌边已陷入沉睡的脸。 萧锦玉心中微微一暖,便起身将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她的动作已经很轻柔,没想到高长恭也能立即惊醒,目光温柔又担忧的看向了她。 “你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马车中见她晕睡,怎么都唤不醒,高长恭吓得赶紧将她带入了使馆,并唤了大夫来看。 大夫只说她气虚体弱,开了一幅药,便走了。 之后他又命卢煜给她煎药,自己亲自给她喂药,一碗汤药喂下去后却还是久不见醒来,高长恭心忧如焚,竟有些手足无措,便干脆将萧锦玉留宿在了使馆,再让卢煜去萧宅给萧显传了信。 萧锦玉点头含笑道:“好了。” “我见你身子似有些虚弱,便没有送你回去,使馆离台城近,所以,我带你来了这使馆。”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谢谢!”她笑道。 见她笑,高长恭也禁不住一笑,只是这笑里隐隐有些心疼:这小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每次给人治病之后都会陷入晕睡状态。 思忖了好一会儿,高长恭才找到话题问:“陛下的病真的给治好了?” 萧锦玉点头,旋即又摇头。 “治好了,但是现在还不是他该醒来的时候,所以我又给他扎了一针,让他昏睡过去了!” 高长恭错愕:这样也可以? 事实确实是如此,在陈顼突然唤出一声谢玉卿,并紧紧抓住她手腕之时,她便悄然又给他扎了一针,让他继续睡。 然后她对那姚伯审说:“陛下梦魇了,要驱除梦魇,只能让他再睡上一觉,大概明日午时,方能醒来!” “明日午时,真的能醒么?”姚伯审又喜又疑。 “能,我以人头担保,但姚医正,你需守在陛下榻前,以免小人作祟!” “那是自然,好!能醒来就好!” 这个时候,他也只能信这位小娘子了,何况以人头担保这种重誓,也不是随便能说的! 一个未嫁小娘子不便留在宫中,柳皇后便差人将她送出了台城。“你为什么说现在还不是他该醒来的时候?”高长恭好奇的问。 “我信不过他了,陈顼这个人太过偏袒亲族,尤其是陈叔陵这个次子,我不敢保证他能狠下心对陈叔陵判重罪,或是死罪,也许又可能是一次大事化小,重罪轻罚, 但我不能放过这一次机会了,陈叔陵一定得死! 所以,我需要借另一个人的手,杀了陈叔陵,待陈叔陵死透了,陈顼这个天子才能醒来!” 高长恭能理解萧锦玉的顾虑:以始兴王的为人,如果这次他不死,待得他日有卷土重来之时,必然是比之从前更为凶残的报复。 “但是,明日午时之前,就得平息这场叛乱,时间会不会太紧迫?” “足够了,至少等到陈顼醒来之时,局势已无法逆转!” 高长恭注意到,萧锦玉一直是直呼南朝天子之名,殊无敬意,但是他也没有多问。 …… “皇后派左卫将军燓毅查抄了本王的王府?” 得到消息的始兴王气得面容扭曲。 “不仅如此,还遣散了王府里所有的姬妾仆婢,王府里的金银首饰细软都让这些仆婢们给拿了去!” “所有人都……卷财逃了!” 卟地一声,又是一把长剑刺入下仆的胸口,这下仆话还没说完,便已口吐鲜血倒地。 “现在有多少将帅应召?” 陈叔陵转而问谋士韦谅。 韦谅冷汗直冒,颤声应道:“王爷,许是送信之人还没有传达到,现在应召者甚少,只有彭将军与谭将军二人。” 彭将军彭暠乃是他舅父,得了彭贵妃之令,自然要站在他这一边。 谭将军是谭骐的兄长,弟被天子撤职并下诏廷尉问罪,还判了秋后问斩之死刑,作为他兄长的谭武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救出兄弟! “本王许三公之位,都无人应召吗?”陈叔陵怒道,“从前那些对本王言听计从、阿谀奉承的人都去哪儿了?” 韦谅不敢回话,如今虽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清君侧是名不正言不顺,说谢臻乃奸臣贼子,想要控制蛊惑君王,可那谢臻分明还是个白衣士子,连官身都没有,而且清谈雅集上乃至于这场与佛门辩难中,他扬的都是美名,是令天下士子为之钦佩的美名! 但身为始兴王的门客,吃穿用度都是始兴王所赐,而且自己一家老少都受其控制,韦谅不敢背叛。 “新安郡王陈伯固呢,这个时候,他又去哪里了?”陈叔陵再问。 “王爷,新安郡王也被皇后娘娘控制起来了!”韦谅答道,“不过新安郡王亦有把柄在王爷手中,他应不会背叛王爷!” 不会背叛?呵,无兵马来支援,背不背叛已经不重要了! 陡地想起什么,陈叔陵又问:“那还有云隐公主手下的部曲私兵,本王已去信甚久,为何到了此刻还没有赶到?” 提到此事,韦谅更说不出话了。 在陈叔陵的目光逼视中,直是过了很久,韦谅才答道:“公主来信说,她手下的那一支部曲私兵,叛逃了!现在萧家也是一团乱,云隐公主还在整顿之中!” 听完,陈叔陵一阵嗤笑,旋即疯狂的大笑,笑着笑着,他竟拔剑朝府中的仆婢们乱砍了去,本来就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仆婢们此刻更是尖叫四逃,但也逃不过陈叔陵疯狂砍杀过来的剑。 半数以上的仆婢被贯穿胸口,一个接着一个的叠倒在地。 鲜血如河流一般在地上流淌…… 韦谅但觉浑身冰冷,僵了一般无法动弹。 却在这时,出去探消息的戴温赶了回来,神色颇为慌张,似有什么急事欲禀报,但看到满地的鲜血狼藉与尸体时,整个人又是一愣,也似吓破了胆不敢动弹。 “何事?快说!”陈叔陵厉声问。 戴温整了整心神,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回道:“皇后娘娘派了右卫将军萧摩诃来……来讨伐王爷!现屯兵于西城门!” 第129章 千里送人头 萧摩诃曾经追随过候安都,二人在跟随陈武帝陈霸先在平定候景之乱、后与北齐作战,四方诸候作战中屡立奇功,算是从龙功臣,且十分的悍勇,十九岁时,就曾单马出战,无人能敌。 皇后竟然能说动萧摩诃来讨伐他? 陈叔陵既惊骇又惶恐。 他转过身来问韦谅:“你觉得谁可以去应战?” 韦谅低下了头,答道:“王爷,属下以为,与之应战,不如招降!” 陈叔陵眼中一亮,问: “如何招降?” 他倒是想要招降,若萧摩诃肯降,他手下便多了一员猛将,现在京畿皆为他把控,建康城中若是少了萧摩诃这一员猛将,就凭那些软骨头的文臣士子,谁能是他的对手? “萧摩诃屡立战功,如今却还是个三品右卫将军,守卫皇城,王爷许三公宰辅之位,事成,他便是从龙之功,再以联姻相诱,许其女皇后之位,此事定能成!”韦谅答道。 陈叔陵觉得此计也行,便对韦谅道:“那好,你去当这个说客,去西城门与那萧摩诃谈判!” 韦谅心中顿时又凉了一大截,但始兴王之命令,他不敢不从,便颔首施礼答了声是。 带着始兴王给的鼓吹仪仗,韦谅便来到了东府城西门,向守门将士说明来意,之后便见到了萧摩诃本人,但只是远远的看了这个人一眼,他便知此人绝不是容易招降之人。 于是韦谅这个说客干脆做了降兵,反过来给萧摩诃出谋划策,希望萧摩诃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替他说情,免了他的死罪! 韦谅回到东府城后,告诉陈叔陵,萧摩诃不太信任王爷许的三公之位,除非立有字据,且令心腹大将来拜谒以示诚意。 陈叔陵心急之下,果然便写了字据,交由韦谅送往,而且派了戴温与谭武去拜谒交涉。 但让陈叔陵没有想到的是,这三人去了西城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一个时辰之后,他便收到消息,戴温与谭武已被斩首,并悬于东城集市示众。 韦谅亦再未出现过。 陈叔陵顿感自己大势已去,身边亲信皆已散的散,死的死,再也无人敢应召来支援,最后便只带着舅父彭暠趁夜出逃,萧摩诃接到消息后,又立即派百骑追赶其队伍。 次日天还未亮,兰陵王便收到一封密信,拆开来看,上面竟写着:郡王之诺,可到兑现之时,请助本王突围,梅岭一见! 看到这封信后,卢煜有些啼笑皆非。 “这位始兴王是脑子进水了?他就这么相信郡王为了践行那一诺,便愿意与他一同造反?” “可能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想投靠我齐国吧!” 兰陵王亦笑了笑,将手中之信递到了萧锦玉手中。 “还真如你所料,这还没到午时,便已经落败而逃了!” 萧锦玉微微一笑:前世陈叔陵造反也就持续了三个时辰,这一世倒让他折腾了许久! 不过柳皇后总算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派萧摩诃诈降,这样的结局果然也差不了多少,只是陈叔陵居然还没有死,竟然还逃去了梅岭岗。 这是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记盗墓这嗜好么? “你现在想怎么做?”高长恭又问。 “既然他想投靠郡王,那我,便随郡王去亲自送他一程吧!” “顺便带上越影!” …… 天色将明之时,天地间陡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周边都似有乌鸦凄鸣,听着让人十分烦闷。 陈叔陵逃到梅岭岗时,身边已无一兵一卒了,逃亡途中,舅舅彭暠已被萧摩诃之马容斩杀,其余的士卒见大势已去也已纷纷逃散,有几名士卒竟然还想杀了他立功,还好他反应快,将其反杀。 梅岭岗原先并非墓葬之所,东晋初期,胡人压境,衣冠南渡,豫章太守梅赜为抵抗敌军而屯兵于此,后世人为了纪念梅赜将军的高风亮节,遂在此建梅将军庙,并广植梅花,故而称之为梅岭岗。 自此以后,此地更成为风水宝地,许多名士贵族埋葬于此。 夜间树影幢幢,四月近清明,正值梅花盛开之时,寒风送来梅香,簌簌花瓣零落,更显幽森。 但陈叔陵自小就习惯了盗墓,并不惧于鬼神之说。这般漫无目地的走着,曲径通幽处,竟然寻到了晋时太宰谢安的长眠之地。 虽落迫至此,但见谢安墓,陈叔陵依旧狂喜。 正要挖掘墓地之时,林中响起一阵马蹄得得声,有火光由远及近,将这片梅岭照得通亮。 很快,马蹄声及近,陈叔陵先是躲了起来,远远望见为首的一人是兰陵王。 陈叔陵不禁大喜,赶紧现身出来,待兰陵王勒马停下,远远抱拳道: “长恭果然守信,君子一诺胜千金,子嵩不甚感激。” 兰陵王带了几名护卫迈上曲折幽深的长廊,直至走到陈叔陵的面前。 “王爷身边竟已无一士卒?怎会如此狼狈?” “别提了,一群贪生怕死之辈,见萧摩诃马容凶猛,竟然背叛本王,尽数逃了!” 躲在兰陵王身后的卢煜实在是想笑,为了不发出声赶紧捂了嘴。 “那么王爷请长恭来此,是想让长恭为王爷做点什么?” “本王在新林还有兵马,但要从小航渡口渡江过去,现在萧摩诃穷追我不舍,本王实在不敢现身,所以需长恭掩护我至小航渡口,待本王召集到兵马,欲投奔北齐,还望长恭向你们齐主引荐!” 果然…… “好,长恭可以拟书信一封至我齐国天子,为王爷引荐,不过……”他话锋一转道,“王爷能否到达北齐之地,长恭却是不敢保证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叔陵脸色一变,顿感不妙,便在这时,高长恭的身后走出来一人。 此人一身乌衣,纤长身躯略显单溥,头上也戴着帏帽,在火光照射下,浑身散发的气质竟有一种凛然肃杀之感。 “谢臻?” 虽不见容貌,但这气质陈叔陵无法忘,一见之下,人便倒退了几步,怒目圆瞪。 “高长恭,你什么意思?难道为了你这帐下幕僚,背信弃义,要杀本王么?” “王爷,我与你之间本就无信义可言啊!不过,长恭确实还要感谢王爷如此信任,临到死前,还能想到我!” 这句话已是极大的讽刺,陈叔陵感觉到背脊发凉,原以为据戴温来报,说高长恭得了个绝色美人,早已将那谢臻抛之脑后,而且谢臻给他惹了这么大个麻烦,他怎会还偏袒这个幕僚。 不过就是一幕僚而已,若是给他惹了祸,杀了便是! 为何……谢臻还会在此出现? “都是你,因为你,本王才会落得这般田地,本王就是死,也要先杀了你!” 陈叔陵拔出配剑便向萧锦玉刺了过去,与此同时,另一道寒光乍现,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直直削断了他的手腕。 电光石火间,他甚至没看清是谁拔的刀,便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手腕滚倒在地。 “谁都不许碰她!”高长恭厉声怒道。 陈叔陵这才反应过来了,原来兰陵王从来都是敌非友! “王爷,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得这般田地么?不是因为我,而是你自己!” 这时的谢臻走上前,看着如丧家之犬一般滚在地上咆哮的男人,说道: “王爷难道没有读过孟子一言: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寡助之至,亲戚畔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所以,当王爷举起反旗,征召诸王将帅之时,无人敢应,失道者寡助的滋味不好受吧?” 陈叔陵只觉从来都没有这般疼痛过,呜咽出声,但无语反驳。 萧锦玉停顿了一刻,又笑道: “王爷你说你,造反就造反,打什么清君侧的旗号,清我啊?” “这话你自己信吗?我连臣都不是,又何来奸臣一说?” 第130章让你死得明白 “谢臻,本王到底与你有何仇怨,你竟要对本王赶尽杀绝?” 好半响忍住了手腕上的疼痛,陈叔陵才勉强出声问。 “王爷可还记得我曾在清谈雅集上所说过的一句话,活一命非慈悲,活百命亦非慈悲,普渡众生方为慈悲!” “山间有一猛虎,是救还是不救?” 陈叔陵没有回话,但大概已然明白萧锦玉的意思。 “如王爷这般暴虐嗜杀之人,你多活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你说,你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说到最后,萧锦玉的声音中已透着冷怒、鄙夷、愤恨及肃杀之气。 陈叔陵开始害怕起来,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高长恭。 “兰陵王,你要做言而无信之人吗?今日你救本王,来日本王必会十倍相报!” 高长恭好似没听见,根本不予理睬。 卢煜忍不住嗤了一声:“王爷,您就别在这说谎了,您要是活着出去,不将我们剥皮抽骨才怪呢!还十倍相报,您什么时候发过善心?” 陈叔陵顿时面如死灰,心中愤恨,死死的攥紧了拳头。 林中一阵夜风袭耳,偶有几声鸦声悲切,一轮弦月隐进云层。 火光映衬之下,一身乌衣随风缱绻的少年郎如山间灵魅,决人生死! “为了让王爷死得明白,我可以让你看看我是谁?” 萧锦玉说罢,便抬手揭开了头顶上的帏帽。 而几乎是这帏帽一揭开,陈叔陵瞪大了眼,整个人都似僵住了一般万分震惊不可置信。 “韩子高?” 此刻的萧锦玉还是一身乌衣男装打扮,墨发如云随风拂动,可那容颜,便是满山红梅、无边清辉都要羞愧的闭月羞花之色, 这张脸,他见过的,在与父皇刚从北周回来之时,宫中摆宴,文帝携左卫将军韩子高一同赴宴,他当时就遗憾这为什么不是一张女子的脸。 不,韩子高早死了,被父皇杀的! “你是谁?你是要替韩子高报仇吗?要报仇你也应该找我父皇,为什么要找本王?” 徐叔陵惊恐之余一连串的问。 萧锦玉只是微微弯唇冷诮一笑。 这种冰冷中甚至带着轻蔑嘲笑的眼神,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你是……你是萧家的那个外孙女……你是萧锦玉!”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一日将萧锦玉带进王府中后,逼着她饮了一杯催情酒,药效发作后的小娘子面色发白,脖颈嫣红,那一刻他便已开始怀疑这小娘子有易容,竟未想…… “未想你竟然真的长得像韩子高……不,你比他还要美……” 比他更为高贵、凛然、傲烈不可侵犯! 早知如此,他又怎会放手将她送给高长恭! 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陡地想到什么,他又看向了高长恭。 “所以,戴温所见的,说兰陵王得了一位绝色美姬,就是她!” “你在清谈雅集上拼命相护之人是她!” “到我王府中要的人也是她!” …… “那位绝色美姬是她!神医娘子是她!就连陈郡谢氏的谢臻也是她!” 陈叔陵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兰陵王没有否认,只是看着萧锦玉微微一笑,然后伸手将她拉了过来,以免这始兴王突然又发疯伤到她! 陈叔陵有些不敢相信:这只是一个小娘子而已,怎会有如此大的本事,将他戏弄于鼓掌之中! “萧锦玉,你想要什么?无论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就是江山也行,只要你今天不杀我!”“本王从前是不懂事,但也只是想得到你而已,从来没想过要你命!” 萧锦玉再次轻声笑了。 “王爷,你刚才还想杀了我呢!而且现在我的这些秘密你都知道了,你猜你还能不能活?” 一句话将陈叔陵的心浇了个透心凉:原来是个蛇蝎美人啊! 果然太美的女人得罪不得…… 陈叔陵陡地大笑了起来,竟道:“你们不敢杀我,杀了我,如何向我父皇交待,既便本王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这世间能处罚本王的也只有我父皇! 否则,我父皇若知本王死于你们之手,你们只会与本王一道陪葬!” 面对陈叔陵的威胁,萧锦玉只是侧过身,将目光投向了一同跟过来的男孩越影。 越影拉弓如满月,直指向了陈叔陵。 陈叔陵神色大骇,转身便跑,慌不择路中,竟然一脚跌倒,整个人又顺坡滚下,正好撞到了一墓碑之上。 一根削尖的竹子从他胸口上冒出,他抬起头来,正好就看到墓碑上写着: 晋太傅谢公墓! 高长恭与萧锦玉及几名护卫一同走了过来,就见那竹尖正好穿透了陈叔陵胸口,汩汩鲜血冒出。 陈叔陵双目圆瞪,已逐渐呈现死灰之色。 他再次看向萧锦玉与高长恭二人,口中鲜血汩汩冒出,似想要说什么,又一个字也吐不出。 “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 “陈叔陵,倘若真有来世,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 见陈叔陵不再动弹,越影奔上前去,将手中利箭再次狠狠的扎进了陈叔陵胸口,又在他身上猛地捶打了一番,直到精疲力筯,才放声大哭起来。 听着男孩子的哭声,萧锦玉与高长恭以及在场的几位护卫心中都不免心中悲怆:陈叔陵是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得到了他该有的惩罚,但那些曾经被他凌虐杀害过的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越影,你的仇报了!” 萧锦玉只得叹息着说了这一句,旋即将目光投向了谢公墓上,这便是他谢家先祖之墓碑, 乃是一块无字碑,传说谢太傅于淝水之战后,终受皇帝忌惮,故而不敢将功勋写于碑上,于是便立下了这无字碑,是非功过皆由后人评说! 那是谢家最为鼎盛之时,陈郡谢氏以谢安、谢尚为代表,一蓄养声望名倾江左,一领方镇屏藩大权,在东晋之时,便与琅琊王氏齐名,至此辉煌三百年,南朝宋时,朝中半数官员皆为谢氏子弟,可谓满门称贵,显赫朝堂,正如谢玄所言——谢氏子孙便如那芝兰玉树生于阶前庭中耳! 算起来,她已是谢安的第九世孙,而谢家竟然衰亡在她这一代…… 果然是盛极必衰,这世间没有什么是能长久的么? 萧锦玉忽然撩起衣衫,在墓前跪拜了下来,之后便是久久的沉吟不语。 兰陵王虽然很疑惑她的这一举动,但也没有吭声,只默然陪同她一起祭拜了一下这位东晋大名士。 渐渐的云层散开,破晓晨光已现,山间梅花似红海,幽香袭人。 “郡王,山下好似有另一批人马过来了!”前去四周打探的护卫前来禀报。 高长恭点了点头,蹲下身来,将手轻抚在了萧锦玉肩上。 “阿玉,我们该走了,始兴王之死,你还是不能与之扯上一点关系,就当这是一次意外,是他因盗墓而触犯死者所遭受到的天罚!” “我们走吧!你们南朝的天子也该是到了醒来的时候了!” 萧锦玉点头,也很快收回了思绪,便与兰陵王一道从另一处隐蔽的山路小径下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这次兰陵王带来的护卫并不多,只有五六人,故而也不便与太多兵马产生冲突。 几人走后,很快萧摩诃带着马容陈智深与陈仲华及数十名士卒赶到了梅岭岗,经四处搜寻,终找到了死于谢安墓前的陈叔陵。 “将军,始兴王已死,致其命者,乃是一根竹桩,应是始兴王殿下在逃命的途中不小心摔倒并撞上所致,除此以外,还有一支箭,但好像是在始兴王殿下死后才插上去的!” “始兴王作恶多端,想杀他之人不计其数,太子殿下有令,不管是谁斩杀他,皆有封赏,既然杀他者不留姓名,那便也不再追究!” “带始兴王尸身回城,尔等回去领赏!” “是!” 第131章 清醒后的陈顼 拂晓之际,空荡无人的建康城街道上突地响起一阵马蹄声,乃是城外传来捷报,始兴王之乱已然平叛! 当萧摩诃带着百名骑兵浩浩荡荡的入城时,便迎来了建康城百姓的夹道相迎以及欢呼! 始兴王的尸身被置于一口棺木之中,以囚车运于台城,虽不见其身,也令得街道百姓唾了不少唾沫,恨骂声不断,又有无数的鸡蛋菜叶子扔于其中。 这让身为马容的陈智深与陈仲华都不禁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之感:原来杀掉一个始兴王竟能赢得如此多百姓的拥戴,这便是民心所向么? 台城乾寝殿中,在以姚伯审为首的一众御医等待下,陈顼果然在午时一刻便清醒了过来。 几名御医不禁狂喜。 姚伯审更是暗自感慨:“这小娘子的医术果然了得,说午时醒来,便真的午时醒来!” 但陈顼从昏睡中醒来之时,一切已是尘埃落定。 萧摩诃命人将始兴王的尸身抬于太极殿前,向天子奏禀:“始兴王于佛寺中蓄养私兵,勾结佛僧欲刺杀太子,事败便屯兵于东府城,举反旗攻建康,吾等受太子殿下之令,诛杀叛臣,现已平反!” 清醒过来的陈顼还有些茫然,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便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 看到陈叔陵的尸身摆在眼前,陈顼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耳畔只回响着: “始兴王乱政害民,蓄养私兵,意欲谋反,请陛下降罪于始兴王!” 贵妃彭氏披头散发的奔至殿中,伏在始兴王尸身旁大哭了起来。 “陛下,叔陵是冤枉的,叔陵死在谢安墓前,这定与那陈郡谢氏的谢臻有关,还请陛下查出真凶,为我们皇儿报仇啊!” “来人,将彭贵妃拉下去,彭氏已神志不清,自今日起,禁足于玉清宫!” 发出命令的乃是皇后柳敬言。 彭氏闻声,立刻将怨恨的目光投向了柳敬言。 “娘娘,臣妾自问这些年来待娘娘真心实意,娘娘为何对我儿赶尽杀绝,绝情至此?” “彭氏,你是你,始兴王是始兴王,始兴王所犯罪孽天怒人怨,当以法度论罪并处,这与情意不相干,这太极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到你的玉清宫去吧!” “这太极殿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难道就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彭氏忽然疯狂的大笑起来,指向柳敬言骂道,“这些年你伪装得可真好啊!说什么坚守妇道,绝不干政,可你却趁着陛下病危之际,行使天子之权利,竟派右卫将军去追杀我儿,你好毒的心肠,就差一步就要垂帘听政了吧?” “住口!”这时的陈顼终于开口了,却是厉喝了一声,然后命左右内侍将彭氏带下去。 “陛下,臣妾说的句句实话,你为何不处罚柳氏,而要斥责于臣妾?” 彭氏带下去后,柳敬言便屈膝跪了下来。 “倘若陛下要降罪于臣妾,臣妾也甘愿领罚!” 陈顼看着柳敬言一脸平静神态从容的样子,心中颇为震动。 他还没有说话,姚伯审便跑了过来,向他禀告道:“陛下切莫听信谗言,陛下昏睡之际,是娘娘衣不解带,侍药于榻前,也是娘娘请来神医为陛下医治,陛下方才能清醒过来。 始兴王叛乱,更是娘娘临危不惧,令太子主事,召右卫将军平叛,皇后娘娘也是为社稷着想啊!” “神医?” 在姚伯审的一番慷慨陈词中,陈顼却抓住了这两个字眼,他隐约记得在睡梦中似乎有见到谢玉卿来看他了,可只唤了一声,那道影子便已不见,自己也再度陷入昏睡之中。 “是的,陛下,便是那民间传遍建康成的神医娘子萧锦玉,是她治好了陛下!” 陈顼沉思不语,过了好半响,才让柳敬言起身,道:“皇后费心了!” “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妾分内之事!社稷之重,还在于陛下之德!” “陛下既已醒来,便臣妾便告退了!”柳敬言说完,便躬身欲退,陈顼却唤了一声: “等等,她为朕治病,可有提出条件?” 柳敬言顿下脚步,也不隐瞒,回头只道了句:“有!还请陛下成全!” 很多话都不必说得太明,她知陈顼心思深沉,他若不细问,她便也不会细说,何况这太极殿上还有几位大臣在此。 “好,你下去吧!” “是,臣妾告退!” 柳敬言走后,陈顼才将目光投向了前来复命的右卫将军萧摩诃,说起来,萧摩诃也算是天子之近卫,与左卫将军樊毅一样,是他的亲信。 “为何遵皇后之命,斩杀始兴王?” “陛下,臣以为,皇后娘娘在陛下病危之际,令太子主事,平内乱,除奸佞,护建康百姓免受兵祸之苦,是为江山社稷,只要是为陈国江山社稷,臣愿肝脑涂地!” 这一番话顿时令陈顼无话可说,沉默了半响后,终是令萧摩诃退下。 无论多痛心,陈叔陵之死已然成定局,现在需要做的事是如何给始兴王定罪,以何礼葬之! 次日的朝堂之上又是一番争执,半数以上的朝臣都认为始兴王之罪罄竹难书,当褫夺王爵,贬为庶民,只有少数大臣为迎合天子心意,保留其王爵以及皇族身份。 几番争论之下,陈顼最终令萧摩诃没收了始兴王贪污的所有财产,并将其中一半财产赏赐给了萧摩诃,剩下的上交国库,褫夺了陈叔陵王爵封号,但还是将其葬在了皇陵之中。 始兴王下葬之后,没过多久,贵妃彭氏便自缢而亡。 陈顼在看到彭氏的尸身后,于玉清宫呆了整整一晚没有入眠。 …… 但始兴王之死已然成了建康城中最令人兴奋的话题,更有好事者将其写成话本,在酒肆茶坊中唱说,在这个话本里,萧摩诃是平叛的英雄,柳皇后更是人人敬仰的女中豪杰,一时之间,皇后柳敬言的声名大涨,甚得民心。 但除此以外,皇后急诏萧锦玉入宫,神医娘子救治陛下之事又成了讨论最为激烈的话题,有不明真相者甚至传出,神医娘子这是在阎罗殿走了一遭,抢回了陛下的命,又助皇后娘娘力挽狂澜,拯救建康于危难。 更有甚者传,始兴王陈叔陵之所以有这般下场,乃是冲撞了谢太傅陵墓之故。 “这就叫作善恶终有报,始兴王坏事做尽,连谢太傅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显灵,要了他的命!” “不错,不错,这也是他得罪了神医娘子的下场!” 不知是谁又说了一句,令得听者皆沉思起来:似乎真是如此啊!萧昀得罪了那神医娘子,便落得一个身残的下场,之后始兴王又得罪了那小娘子,所以…… “所以始兴王落得这般下场,全是那贱婢所为么?是她么?” 萧府之中如今亦如寒冬将至,仆婢们终日惶惶不敢言语。 对这些下人们来说,这已经不是云隐公主第一次在院中发脾气了,而一旦这位公主发起怒火来,轻辄伤人,重辄死人,自从始兴王作乱开始,这萧府中莫名失踪的人已经不少了。 “别再说了,始兴王发动叛乱,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乃是他罪有应得,与阿玉有何干?不要什么事情都往她身上想……” “萧建,这事由不得我不多想,始兴王将那贱婢掳到王府之中这事才过去多久,便落得这般结局,你说跟她无关,谁信?连外面传言都说,这就是得罪了那贱婢的下场!” “是长沙王找到了始兴王蓄养私兵与佛寺高僧勾结同流合污之证据,是谢臻力谏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至始至终,这件事,萧锦玉就没有参与!” “没有参与,不代表她没有推波逐澜,这贱婢,真是会算计啊!接下来,她是不是就要算计我了?” “不行,本公主不能坐以待毙,本公主要先下手为强!要先下手为强!” 云隐公主状似疯颠一般喃喃自语起来,萧建只觉得这妇人实在是不可理喻,毫不相干的事情都能给她扯出个因果关系,便不再理会,甩袖离去。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说干就干,竟真给惹出了祸事来! 第133章 欲正名 “阿玉,她到底是一位公主,我们这么关着她,真的不会有问题么?” 萧袁氏有些害怕,害怕整个家族再次遭祸受牵连。 “不会,现在已不是十六年前,十六年前文帝的土断之策推行下去后,母亲作出的牺牲算是给他们陈氏创造了不菲的价值,云隐公主对于陈氏的利用价值也快到头了, 更何况,我们手中还有她与始兴王勾结的证据!” 萧锦玉如此说,厅中的人皆十分信服的松了口气。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给显舅舅举办一场冠礼,邀请建康名流,有名望之士,甚或是寒门士子前来观礼,在这一场冠礼上,为我们萧家这一支嫡系正名!” 此话一出,萧显极为震惊的看向了萧锦玉。 “冠礼?为我们这一支嫡系正名?” 萧显有些错愕不解。 萧锦玉便点头笑道:“如果我算得不错的话,显舅舅应该是今年及冠吧,只是我还不知道显舅舅的生辰。” “便是五日之后了,五日之后便是显郎的生辰了,这些年我……我竟忘了……”萧袁氏接道。 想到这十几年来,自己疯疯颠颠,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萧显定然是从未好好办过一次生辰宴,这一转眼,竟然及冠了! 从总角之龄还是个懵懂不谙世事的孩子,到如今成长为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君! “一转眼,竟然成人了!” 萧袁氏内心感慨,更是怆然落泪。 “好耶,我们要给显舅舅办一场很隆重的冠礼!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 阿沅开心的跳了起来,才让稍显凝滞的气氛渐渐松懈,继而笼上温馨活跃。 “只怕,以我们萧家这一支如今的情形,愿意来观礼的人不会有很多!”萧显有些苦笑。 “谁说的,我们难道不是人吗?” 随着这一道戏谑之音,李谧与崔恒从院外走进,看到满院的甲士持剑而立,也只是略微显出惊讶之色,旋即又恢复平静。 “兰陵萧氏萧显之冠礼,有此等机会观礼,乃是我二人之荣幸!”崔恒亦抬手施礼说了一句。 “还有我们啊!我家郡王也要做座上宾!”卢煜接道。 李谧又将目光转向了萧锦玉:“小娘子可真是智计无双啊!这次的事情干得可真痛快,以后若还有这等事情,一定要叫上我李谧!” “这一次还得多谢李郎君与崔郎君的鼎力相助!”萧锦玉亦含笑道。 这时,萧显忽然又道:“阿玉,今年也是你及笄吧?你母亲可有给你办过及笄礼?” “我……” 萧锦玉沉默了下来,脑海里旋即也浮现出萧鸾为原主梳发的画面,那时冰雪初融,窗外几枝腊梅在寒风中摇曳,萧鸾便看着那几束梅花怔神,银妆素裹的光芒在她温婉研丽的脸上笼上了一层让人看不清的氤氲。 “我的阿玉就要及笄了,及笄之礼是女郎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世家大族的贵女都会开始议亲,可是阿玉……阿娘能给你什么呢?” 萧鸾当时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将自己亲自做的一枝精美发簪簪到了萧锦玉的发髻上,然后将她紧紧的搂入怀中。 “不如,阿娘先给你取好字,就叫长卿吧!但愿我的阿玉能永远勇毅、开朗、明澈,不惧一切艰险,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萧锦玉心中微涩:原来长卿二字的含义在此,萧鸾只希望女儿过得开心且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耳畔凤凰已经出声道:“别问了,姑母还没有等到卿哥哥及笄的那一天,便已经去逝了,不过,姑母给卿哥哥取好了小字,还准备好了发簪……” 这句话一出,厅中便是一静,萧袁氏更觉心如刀绞般疼痛起来,忍不住泣出声。 高长恭看着萧锦玉的神色中也不禁染上一抹怜惜痛色。 厅中的气氛又滞了一滞,颇有些悲凉凄怆之感! “那不如,待萧氏显郎办完冠礼,接着就给小娘子办一场及笄礼,如何?” “好啊好啊!”阿沅拍掌而欢呼。萧显亦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萧锦玉,直到萧锦玉点头道了声好,脸上才漾开一抹舒朗的笑。 “不过,显舅舅的冠礼上,我们还得邀请一个很重要的人。” “谁?” “萧建!” …… 云隐公主一日未回,萧建已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将院中仆婢们叫来尽数问了一遍,才知这妇人竟然带着私兵去了涧西胡同! 这个蠢妇! 萧建气得往府外涧西胡同跑,管事的匆匆赶回来,与他撞了个满怀。 “郎主,夫人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萧建紧张的问。 管事将一封信件递给了萧建,萧建打开一看,竟是一张请柬。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五日之后,萧显冠礼,请公来观礼!另留郎主夫人在此做客,勿念! 什么意思?做客?是真做客,还是假做客? 萧显竟然及冠了,那个孩子!那个聪慧仁善,渊综广博足以与父亲媲美的孩子! 真是可惜啊!竟然不是他的孩子! 但是……不是分家了吗?为什么还会请他去观礼?难道是事情过去这么久,原谅他了? 不,不可能,那就是萧袁氏那个女人清醒了? 她清醒了,所以现在她们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是要将他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要回去么?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绝无可能! “我要见陛下!我要去见陛下!” 萧建赶去了台城,但新上任的侍中传话说陛下最近谁也不会见。 始兴王死后,陈顼罢朝了两日,同时对始兴王的党羽做了清算,这其中便有新安郡王陈伯固。 陈顼以监督始兴王不力为由,免了陈伯固侍中之职,没收其家产,令其闭门思过。 朝廷再次经历了一轮新的清洗,自此有许多官位已然空缺,如今的陈国急需大量的人才来增强国力。 但好在此次与佛门辩难并非一无所获,整个南朝的佛寺共有二万七千多座,现已有一半以上的僧众还俗,并上交土地。 这样的结果令得户部尚书江总大喜,在向天子呈禀奏章时,大肆渲染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徐陵在侧,看不下去,便说了一句:“陛下之新政之所以推行如此顺利,还是得那位谢小郎君相助,如此擅辩又直言敢谏之人,当为我朝廷官员之表率!” “只可惜,此子已在兰陵王麾下,不然,必会招揽至我陈朝为官!” 此次与佛门辩难再一次让谢臻名声大涨,但关于这个人的行踪,却是一个让人费解之谜,传闻自那妙法寺辩难之后,谢臻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兰陵王所在的使馆都寻不到人! 有人说,此人或许如晋时谢太傅一般雅好隐士之风,许是在哪里纵情高歌、游山玩水去了。 又过了几日,许多世家贵族都收到了一份请柬,乃是萧显的及冠礼,邀请建康各大世家前来观礼! 与此同时,皇后柳敬言也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所言:皇后之诺,可到兑现之时! 于是柳皇后拟了书信一封,让内侍亲自送至谱谍司令史贾冠手中,同时向陈顼请求: “陛下,臣妾从未求过您什么,此次萧氏显郎加冠,臣妾想同陛下一同前往观礼!” “这也是臣妾代陛下向那小娘子所许的一诺,还望陛下让臣妾践行这一诺,以报她救治陛下之恩!” 在陈顼的狐疑忖度之中,柳敬言再次补充了一句: “那个小娘子还说,这次冠礼,她欲与陛下做一笔交易!只愿陛下……到时候能秉公处理!” 第134章 赐婚圣旨 冠礼伊始 萧显的冠礼选在了乌衣巷后临近秦淮河畔南岸的一处庄园中,这也是天子陈顼赏赐给萧显的一块地,如今萧锦玉与萧显已命人在此修建了一座府邸,即为萧府,与陈郡谢家的府宅毗邻。 萧显察觉到,每次萧锦玉来到乌衣巷谢家府宅门前时,都会驻足停留许久,似在愐怀着什么,但他从来都不会过问,惟恐打破了现有的宁静与岁月静好。 自这女郎回归建康以来,几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出乎他的意料,且令他震憾。 她实是与建康其他贵族的女郎不同,从来无畏,无惧,可正面对抗云隐公主,可设计杀始兴王,甚至可以正视天子之威仪直言力谏! 如此傲烈、狷介、不可一世甚至轻狂! 可静下来的时候,她又会变得异常的孤独,沉静且温婉。 面对他的时候,她也从来只有温婉冷静的一面,从不示人以软弱。 “阿玉!” 一早见她立于院中,萧显不禁心中心怜,走到了她身侧。 沉思打破,萧锦玉亦回首,迎上萧显目光。 “显舅舅!” “是在想你母亲了吗?”萧显问。 萧锦玉点头微笑。 “是,也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忽然觉得人活着真好,有家可归,有亲人可念,有友人相约,人生贵得适意尔,安能羁宦千里以要名爵乎?” 说着,她看向萧显,“显舅舅,无论将来发生何事,阿玉希望你能以家族为重,以自身安危为重,好好活着,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那是自然!”萧显答道,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 言及此,萧显的声音有些哽咽,忽然问:“阿玉,你是决定好了,要离开南陈了么?” 她说过,在他正式成为萧家家主之前,她不会离开。 但这次冠礼,她欲为萧家这一支嫡系正名,那正名之后呢? 萧锦玉沉默了一刻,再次抬眸看向萧显。 “是!”她果断的答道,“我欲在这次冠礼上,让显舅舅你名正言顺,成为兰陵萧氏这一代显支嫡系的家主……”说着,她看向萧显一笑,“还有件事,需要与显舅舅商议……” …… 冠礼前,萧锦玉来到了软禁云隐公主的房间之中,看到疯颠失控了五天的女人终于安静下来,萧锦玉唤了一声:“陈见琛,五日的禁闭,你终于是冷静下来了么?既已冷静,那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萧、锦、玉!” 云隐公主陡地抬头,看到日光中走进的少女,好似神祗一般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衬得她犹为渺小卑微可笑。 “不,你刚才叫我什么?” “玉华公主,陈见琛,这才是你的本名吧?” 云隐公主眼中顿时露出惊恐。 “你怎么知道?不,你怎会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陈见琛,你当年与王家之子本有婚约,却相思于韩子高,执意要嫁韩子高为妻,却为何后来又要设计于我母亲与韩子高一事?” 提到此事,云隐公主不免嗤笑起来。 “为何?我这不是成全他们吗?既是两情相悦,我成全他们,还不好吗?” 一句冷讽吐出,又是满目的后悔惊惧。 “不,此事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你是在套我话?你在套我话?” “萧锦玉,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关了我五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怕世人非议你不孝不悌吗?不怕我皇兄治你死罪吗?” 萧锦玉不屑的笑了一笑。 “陈见琛,我从前就跟你说过,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你从来都不惦量一下自己有多大本事,却总是想使用最锋利的刀,如今割伤了自己的手,却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你觉得你皇兄会为了你,而不顾皇家颜面吗?” “如果不是做了有损皇家颜面之事,你又何至于换一副容貌,换另一种身份嫁入萧家,你当真以为,自己在你那两位皇兄心中占据了极重要的位置,或是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那你不妨现在再好好想想,你的价值,还有多少?” 我的价值还有多少? 云隐公主垂下了头,如今她手握的这一支部曲私兵已经逃散,她与始兴王勾结的证据还在这贱婢手中…… “好好想想,你若能为你所犯下的错赎罪,或许还能给你儿子积德,让他有个善终,否则始兴王之下场……” 萧锦玉话没有说完,便唤两名部曲将她带了出去。 她不知道萧锦玉会将她带至何处,但一路上脑海里都回荡着那一句话: 始兴王之下场……她的儿子…… 这贱婢……是在威胁她! …… 冠礼定在午时初,正式开始前,萧袁氏突然间想起什么,将萧锦玉叫到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一绢布包裹之物放到萧锦玉面前。 “外祖母想了想,还是将这一物交给你,由你来决定应当怎么处理。” 萧锦玉打开来看,竟见是一道明黄贴金轴的圣旨,上面加盖的是文帝陈蒨的印章。 “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右卫将军韩子高,清约闻达朝野,忠正廉隅。萧氏阿鸾,名门之后,礼教克娴,行端仪雅……今下旨赐婚,并擢萧氏阿鸾为侍中,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 这是一道赐婚圣旨!原来这便是韩子高所说的求来的圣旨! 未想文帝还在这圣旨中擢萧鸾为侍中,这是要她在陈朝为官吗? 北朝倒是有女子为官,但南朝却还从未有过。 萧锦玉思及此,又问:“外祖母……他将这道圣旨给了您?那您为什么……” “我从前是恨他的,一直觉得是他害我阿鸾至此,认为他配不上我的阿鸾,但是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孩子,不管他是谁,他人到底如何,但他是你的父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能让你的身份一直受人诟病啊!” 萧袁氏说完又搂着她低泣出声。 “多谢外祖母。” 萧锦玉低声道,又安抚了一下萧袁氏的情绪,便拿着圣旨,让人带着云隐公主去了乌衣巷后的一处庄园,也便是冠礼举行的地方。 彼时,绿竹成林、古树参天的园中已然聚集了不少人,既有衣履风流的贵族郎君,亦有不少寒门士子前来观礼!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放眼望去,那些曾经出言嘲讽过萧显的朱家郎君、孔家郎君以及陆晟竟然也来了这里。 见到她的目光投过来,陆晟远远的行了一礼,朱、孔二人也跟着行了一礼,却甚觉尴尬。 这时,有人在她身后唤道:“萧小娘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锦玉迎声而望,见是徐陵,而徐陵在对上她的目光时,有片刻的恍惚。 “真是奇怪,徐某总觉得小娘子跟另一个人很像,虽貌有不同,而神却类似……” 徐陵脑海里闪现出的是那位敢于直面天子谏言的谢臻,并遗憾未能与之相交,更不知其身在何处,不免叹息了一声。 萧锦玉含笑抬手施以一礼。 “很感谢徐尚书来观礼,此乃我萧家之荣幸!” “小娘子客气了,说起来,兰陵萧氏从前鼎盛之时,这建康的贵族莫不与之相交,徐某曾也在南梁做过官,对当时的昭明太子深感敬佩,萧氏显郎亦是天材英博,亮拔不群之人,徐某能受邀以师之名来为其加冠,乃是徐某之荣幸!” 听到加冠二字,萧锦玉有些意外的抬眸。 徐陵便笑道:“看来小娘子还不知,这场冠礼,你这位舅舅请了徐某来为其加冠吧!” 男子冠礼一般应由氏族长辈给加冠,但萧显亲生父亲已逝,那个名义上的父亲…… 萧锦主也不暇多想,便施礼道:“那便多谢徐尚书了!徐尚书有请!” 徐陵点头哈哈大笑,向园中庙前走去。 徐陵刚走,其身后,又传来李谧的朗笑声。 “小娘子亲自在此迎宾啊!” 看到来人是李谧与崔恒,萧锦玉也不禁轻松莞尔。 “正巧也是刚到,不算亲自迎宾,不过,是你们,便值得亲自一迎!” 李谧再次朗声而笑,又与崔恒一起寒喧了几句,二人亦朝举办冠礼的萧氏家庙前行去。 萧锦玉正准备也向园内走去,这时,兰陵王带着卢煜走了过来。 两人远远望之,便相顾一笑。 及至跟前时,兰陵王一时不知说什么,卢煜便代为说了句:“小娘子今日很美哦,可有什么话要对我家郡王说?” “有,但不是现在。” “哦。”卢煜按捺不住好奇,“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完?” 高长恭冷眼瞪了他一眼,让他没再问下去。 这时,周国使者宇文会、宇文直、独孤善以及宇文训竟然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建康萧郎及冠礼,怎能不邀请我们?还望小娘子莫怪我们不请自来!” 萧锦玉自然不会说什么,来者即是客,她亦含笑令周使进去就坐,自己仍在门前等候。 “小娘子,你可是在等什么人?”卢煜好奇问。 萧锦玉点头,便在这时,终于看到了萧建的到来! 第135章 让真相大白于世间(1) 萧建原本十分不想来,但一则为了颜面,在外人看来,萧显虽与他分了宗,可也同为萧氏中人,表面上还是父子,总不能儿子及冠,做父亲的都不来吧! 而另一个原因便是,他的夫人云隐公主,他总得想办法见上一面,如今他没有官职,不能见天子,但也不好将家丑闹到府衙中,便只得依了萧锦玉在信中所言:五日后来参加及冠礼,汝妻必还!否则,后果自负! 再次看到萧锦玉,萧建嗫嚅着唇瓣不知说什么:只怪最近这个外甥女名声太显,衬得他与云隐公主成了无耻小人之辈。 连出府一趟都心惊胆战,生怕被人丢菜叶子鸡蛋。 “冠礼就要开始了,外祖父,请吧!” 这个时候居然叫他外祖父了? 萧建勉强扯了扯嘴角,这才走进席间。 …… 宾主就位,冠礼开始。 在徐陵一番简单的陈词之后,有司高唱:“奏乐!”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 于一片祝唱声中,萧显于众人齐聚的目光中行于家庙前,仍是一袭白衣不染纤尘,姿仪俊美,高洁无双。 他向徐陵施了一礼,又向家庙中所摆放的数枚牌位施礼,之后转向自己的母亲萧袁氏。 看到萧袁氏端坐在上首,一脸的慈和笑容,神清目朗,萧建便已感觉到不妙。 这是始加冠,为缁布冠,配玄端、缁带、爵韠,代表今后有参政之资格。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 在一片唱祝声中,萧显第二次加冠,是为皮弁,配素积、缁带、素韠,代表着保卫家族以及社稷疆土之责任。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 这一次是萧袁氏的唱祝声响起,而几乎是她的声音一出,萧建震惊得离地而站起,差点叫出声。 他怔怔的看着萧袁氏失神,以至于周边观礼的宾客都有些奇怪的看向了他。 “萧常侍,您这是怎么了?”他身旁的宇文会禁不住揶揄了一下。 萧建这才心神不宁的坐了下去。 三加冠为爵弁,配纁裳、纯衣、缁带、韎鞈,代表着萧显从此有了于宗庙中参与祭祀并主家的权力!也代表着他可以承担起一族之振兴的责任了。 “冠者,礼之始,将以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之行也……” 徐陵为冠礼中的主宾,不仅为其加冠,更要为其赐字,在唱完这一句后,便问萧显:“萧氏显郎有何志耶?” 萧显凝了凝神,忽地含笑道:“不求闻达于诸候,但求所亲安康平安!” “仅是如此吗?” 徐陵有些意外,以为萧显还会再说点什么,可等了半响,都不见有下文。 “是,仅如此!” 徐陵不再追问,点了点头。 “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便取字:润言,可好?” “多谢徐尚书赐字,甚好!” 萧显施礼答道,方才起身,面向了众宾客。 这时,满座宾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于这阵窃窃私语中,有一人声音尤其大,讥笑道:“这就奇了,萧氏显郎的父亲在此,怎会劳烦徐尚书为之加冠取字?” 竟是宇文会也不顾身侧宇文训的阻拦,肆意嘲讽了一句。 萧锦玉便走上了前来,接道:“宇文郎君这话问得好……”旋即转向了萧建,“五叔祖,如今显舅舅已经及冠,您是否应将萧家显支嫡系的掌家之权交还于显舅舅手中了!” 五叔祖? 几乎是这话一出,四周便已嗡嗡声大作,尽皆议论起来。 萧建的脸色顿时煞白,转眼便将目光陡射向萧袁氏。 萧袁氏也不甘示弱的看向他。 “二十年前,我母亲带萧家这一支显支嫡系,避战乱于靖康,后回归于此,因这一支皆为妇孺之辈,我母亲女子之身,竟被告知不能为一族之族长,五叔祖便蛊惑我外祖母,以庶充嫡,注籍为萧家显支嫡系……” 简短的一句话便已陈述了前因后果,言至此,萧锦玉又抬首冷厉看向萧建。 “倘若五叔祖你能信守诺言,庇护这一族妇孺,让他们健康成长,倒也罢了,可是这二十年来,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纵容自己的如夫人肆意残害萧家子嗣,致使嫡系子弟人丁凋零,如今只剩我显舅舅一个, 而即便是我显舅舅,也是在你们的狠毒设计下,年幼之时便落得半身残疾,重病缠身而命不久已,若不是我回到建康……只怕你们……” 这一番话更是令得在场的宾客尽皆变色、议论之声乱作一团。 “原来萧氏显郎的病竟然是萧家家主纵容其如夫人所为,当真是狠毒致极!” “还有萧家当年陆续逝世的几位郎君,都是英年早逝,还以为是受到什么诅咒了呢?原来竟然是人为……” “是啊!你刚才没听清那萧小娘子所说吗?她称呼这位萧氏家主为五叔祖,那便不是其亲外祖父,而且还是以庶充嫡……” “这就可恨了,竟然连家世簿阀都能冒充!” 在一片嗡嗡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中,萧建瞪眼怒喝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这……阿玉,你为何要如此诬陷我?我可是你外祖父,一家人和和气气不好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不敬长辈肆意污蔑之事,你这是不孝不悌、大逆不道!” 这话说得连旁观着的李谧都禁不住来了气,兰陵王与崔恒更是面色沉郁,隐有怒色。 “萧常侍,是不是诬陷,徐某以为,还是要听萧小娘子把话说完,以证据来说话!” 这时的徐陵拦住了想要站出来说话的萧显。 “不错,拿证据说话!哈哈哈……不错,拿证据说话,你有什么证据?” 萧建厉喝道,“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以庶充嫡,有什么证据证明萧显的病、以及之前夭折的萧家嫡子的病是我纵容云隐公主所为?” 这激动高声的一喝,顿时喝得全场一静。 无数道目光尽皆鄙夷的朝他射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萧常侍,萧小娘子只说是您纵容如夫人害得萧家子嗣凋零,可没有说,是云隐公主所为?” 徐陵反问道,“所以,萧家近些年的灾祸当真是你纵容云隐公主所为么?” “你当真是以庶充嫡,冒名顶替了萧家这一支显支嫡氏的家主之位?” 在徐陵的连番质问下,萧建的脸顿时变得铁青。 便在这时,萧袁氏大声道:“是,我可以作证,此事是我当年糊涂所为!” 萧建陡地抬眸,目光如鹰隼直射向萧袁氏:这个贱妇,你是连自己名声都不要了吗?竟然承认是自己糊涂所为! 又在这时,又一道温婉中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道:“本宫可以证明,萧建确实非昭明太子嫡系子弟,而且萧建其名,甚至不在当年的兰陵萧氏谱牒之中!” 第136章 让真相大白于世间(2) 闻此声音,满园的宾客便将目光齐聚在了来人身上,竟见并肩行于最前面的两人,正是陈朝的天子陈顼与皇后柳敬言。 在他们之后有左卫将军樊毅带着几名禁军卫士跟随,想必这庄园之外定然也有禁军包围。 而刚才说话的便是这位端方持重但从未离过宫的皇后柳敬言了。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众卿请起!朕来迟了,想不到萧侍御史的冠礼都快要结束了!” 陈顼说了一句话后,便在徐陵引领下,至上首而坐,柳敬言坐于他身侧。 “有什么话,皇后继续说下去吧!”陈顼道。 “是,陛下!” 得了陈顼的允许,柳敬言便继续看向萧建道:“你的身份,本宫查过,原是昭明太子府上一姬妾所生,但这名美姬乃是他人硬塞给太子的,而且当时这名美姬已有身孕,是太子宅心仁厚,怜悯这妇人,才收留了你们母子,将你养于膝下, 萧建,以你的身份,能得昭明太子之教导并养育之恩,你当知足,却竟然屡次利用妇人之柔弱以及她们的感情,鸠占雀巢,霸占萧氏嫡氏产业,来实现你的仕途及荣华富贵的目的, 萧建,你知罪么?” 此时的萧建神情已是木然,不,不是这样的!就算他不是嫡系,他也是昭明太子之子,而柳敬言的这番话竟然一下子将他踩入尘埃,便连庶子的身份都是假的了…… “不,不是,你胡说,你胡说,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 萧建急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大胆,竟敢对皇后娘娘不敬!”有内侍怒喝出声。 “本宫的父亲是乃是河东柳氏柳偃,本宫的母亲是前朝大梁长城公主,本宫从不说假话,亦有人证!”柳敬言说着,便唤了一声,“贾令史!” “娘娘——” 谱牒司令史贾冠从满座宾客中走了出来。 “如今你应当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贾冠点头:“是,娘娘,臣一直在此,已知事情的真相及来龙去脉,臣必会修改兰陵萧氏这一支嫡系族谱,让昭明太子嫡系血脉不至于蒙尘!”说罢,又转向了天子,“臣亦会再次精修《十八州士族谱》,以供陛下选拔人才!” 《十八州士族谱》是自晋以来,有司选举的唯一依据,亦是门阀士族通婚所参考的依据。 所谓“官之选举,必由于簿状,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便是如此。 这已是一种身份的证明! “不,荒唐,实在是荒唐!” 听到贾冠这一句话,便已是盖棺定论,萧建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激动难以自控,忽地,他又指向萧锦玉与萧显,“他们,他们竟然扣押了我的夫人云隐公主,无故扣押他人,天子脚下动用私刑,他们就无罪吗?” 这话明显的是说给天子听的,意在挑起天子猜忌之心。 陈顼的神情微微一沉,却并没有说话。 这时,萧锦玉命两名部曲将云隐公主押了出来,令其跪在天子面前。 猛一睁眼,见到陈顼,云隐公主便爬了过去,一边喊惊喜喊着:“皇兄,他们……这个贱婢,她竟然敢抓我,敢软禁我,帮我杀了她,杀了……” 她话还没说完,脸上便是啪的一声响,火辣辣的疼,抬头竟见是皇后柳敬言站在她面前。 而刚才的那一巴掌…… “皇嫂,你——” “你当律法是为谁所设,岂是你能随意喊打喊杀的么?”柳敬言怒道。 她,竟然打我! 律法,难道不是天家说了算么? 云隐公主眸中露出怨毒,又将乞求的目光投向了陈顼,却见陈顼连面色都没有变,一动也不动,只默然旁观着这一切。 这时的萧锦玉说话了,她看向萧建道:“你们既然要论罪,那我便要问问,你的这位夫人带数十名部曲私兵闯入我宅中,欲杀我家人,这又该当何罪?” 这话一出,萧建整个人便垮了下来,云隐公主却是不甘心道:“本公主要杀你怎么了?萧锦玉,你就是个魔鬼,你是个魔鬼,你不但害了我儿,你还设计害了始兴王……对,始兴王殿下一定是被你杀的,是你杀的,哈哈哈……” 说到这里,她陡然如醍醐灌顶,望向陈顼。 “皇兄,这贱婢太过阴毒且谋于心算,始兴王肯定是被她设计害死的,是她害的,你一定要杀了她,杀了她为殿下报仇!”兰陵王眸色陡变,禁不住就捏紧了拳头。 李谧与崔恒也似气愤得要站起来说话,这时,传来皇后一声厉喝: “住口!” 云隐公主才似冷静了下来。 但此刻,她的耳边,周遭已响起此起彼伏的鄙夷叹息之声。 “这云隐公主当真狠毒,不但害了萧家子嗣,还要反过来咬萧小娘子一口,之前萧小娘子好不容易从北地回归,这位公主还多次追杀小娘子,这是不将萧家子嗣谋害殆尽,不罢休啊!” 有人窃窃私语,但因天子在此,毕竟不敢高声议论。 但哪怕是是窃窃私语声也一字不露的传入了她的耳中! 原来这些人已经不相信她所说了! 因为那贱婢,她名声受损,所言所行便再也没有人会相信。 “玉华公主陈见琛,你现在肯认错了吗?” 萧锦玉陡地一声问,又一次的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玉华公主?是说的那位因相思韩子高咳血而亡的玉华公主吗?”有人好奇的问。 这时便听萧锦玉道:“当年你因相思韩将军想要求得文帝的赐婚,未想却被韩将军拒绝,在得知韩将军心悦我母亲之后,竟然心生怨恨,想出如此歹毒之计而使我母亲名声尽毁, 之后又以萧家主母身份,从我母亲手中抢去萧氏部曲督印,将我母亲赶出萧家,夺其掌家之权, 为了控制手下的部曲将,你不惜以毒药相挟, 陈见琛,你在我萧家所做的这一切,又该当何罪?” 这一连番的质问再次令得周遭惊乍声连连,不可思议的震惊声、鄙夷声甚至是低骂声不绝于耳。 “不,我不是陈见琛,你这贱婢,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突然感觉到浑身发冷,惊恐万分的陈见琛又将目光投向了陈顼。 “皇兄,杀了她!她就是魔鬼!杀……” 陈顼没有说话,但是投向她的目光中却隐有了天子之怒意,这怒意甚至是毁灭性的,令得她赶紧闭上嘴安静了下来。 “带她下去!” 许久的沉默之后,陈顼突然下令。 但在这时,萧锦玉大喝了一声:“等等——” “陛下,云隐公主,也便是玉华公主陈见琛,既然是以嫁入萧家为名做了萧建的右夫人,那我萧家当以宗法处置, 今日就将萧建及其妇云隐公主陈见琛、其子萧昀、萧九娘逐出兰陵萧氏,自此于族谱上除名, 陛下以为如何?” “不,你有什么资格将我们除名?萧锦玉,你也不过是萧家的外孙女,一个私生女,你没有资格!” 云隐公主歇斯里底的喊道。 这时,萧显站了出来,走到云隐公主面前,举起了那一枚掌家玉印! “她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 “我现在是萧家的家主,我现在正式宣布,萧建及其妇陈见琛、子萧昀、女萧九娘在我萧氏族谱上永远除名,今后无论在何地,都不准冒充我兰陵萧氏中人!” 闻言,萧建顿时如坠冰窖,面如死灰! “至于萧锦玉,其父韩子高早已入赘我萧家,此圣旨可为证!” 他说着,将一道明黄的圣旨展开于人前,圣旨上的内容再一次令众人眼前大亮,惊讶无比。 在一片议论声中,萧显继续道:“所以,萧锦玉永远都是我兰陵萧氏嫡系中人,以后不准再有人说她是私生女,否则……” 不知是否是错觉,萧建觉得加冠后的萧显竟似变了一个人,不再温润如玉软弱可欺,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竟然也让他生出畏惧之感。 这时,萧显又突然撩起衣袂跪在了天子面前。 “萧显既已及冠,必当报效朝廷,但云隐公主之罪孽,还请陛下圣裁!” 第137章 她提出的条件 陈顼便想到了柳敬言说的话:这次冠礼,她欲与陛下做一笔交易!只愿陛下到时候能秉公处理! 所以秉公处理这件事情便是指云隐公主即玉华公主陈见琛么? 那么她所说的交易又是什么? 是让萧显忠于陈氏皇族,报效朝廷? “哈哈哈……好,很好,既然你们如此设计于我,不念情义,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萧建陡地大笑起来,目光变得阴狠而诡异。 “你们不是要守着昭明太子之文选及藏书吗?那我就将它们全部毁灭掉!” “萧锦玉,早在你致信于我来参加这次冠礼前,我就做好了准备,倘若你们对我不仁不义,那我就将昭明太子之藏书及所有资产都毁灭殆尽,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这话一出,在座的所有宾客,尤其是一些年轻的士子禁不住都愤怒起来。 在这个时代,文学藏书是比钱财物帛更为珍贵的财富,许多书籍皆是孤本,一旦遗失或毁灭,那便是永远都不会再现世间。 当年西魏攻进江陵,身为梁元帝的萧绎为了使藏书不落于贼人之手,竟然焚书十四万卷,那些书籍都是他四十余载收藏的罕见图书,其破坏性堪比秦始皇焚书坑儒! 而昭明太子萧统亦酷爱读书,在世之时,便广纳贤才,勤于着述,东宫藏书当时传说便亦有十数万卷,及至太子逝世,后又传于后人,也不知如今是多宠大的数目。 “萧建,你若敢焚书,那便是如梁元帝萧绎一般的千古罪人!”有士子忍不住发声斥责。 “哈哈哈……那又怎样?我现在已一无所有,你们能把我怎样?” 萧建疯狂的大笑,萧锦玉神色不动,萧显下令让部曲将公仪忠将萧建捆绑押上前来。 不对,他们怎么一点也不紧张! 不是该痛心疾首,求他不要焚书吗? 你们求啊? 只要你们求我,一切都还好商量! 求啊! 萧建内心咆哮,便在这时,竟见萧锦玉冷笑了起来。 公仪忠道:“五郎主,早在你准备焚书之前,我们家小女郎已然料到你会有此举,所以你那些守藏书阁的部曲已然全是听命于小女郎及萧七郎君的人, 况且,你如此丧尽天良,又有多少人愿意跟随听命于你,鸾女郎当初被迫将藏书阁钥匙交于你,这并不意味着就由你来主宰这一切了, 我们这些部曲还是要遵鸾女郎之命,誓死保护昭明太子之文化遗产,尤其是藏书阁!” 又在这时,公良诚带着一众部曲赶了回来,将一把钥匙递交到萧锦玉手中。 “小女郎,这便是藏书阁钥匙了,五郎主命管家欲烧藏书阁,已被我等拿下,藏书阁私毫未损。” 萧锦玉点头,道了声:“好!辛苦你了!” 旋即又将钥匙交到了萧显手中。 “哈哈哈……皇兄,你看到了吗?这个贱婢,她工于心计,谋算人心,你若不杀她,她迟早会危害到陈氏的江山, 对了,她还与北齐来使兰陵王有勾结,她早已与兰陵王暗通款曲,这贱婢……” 这时,兰陵王已无法忍了,正要站出来,陈顼终于说话了。 “樊毅,将她带下去!交付廷尉!”他厉声下令道。“是!” 樊毅应声,命两名禁卫军将陈见琛拖走。 陈见琛似不敢置信,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哭又笑起来,大喊着:“皇兄,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 余下来的话她并没有说出,便已被禁卫军用剑柄击晕了过去。 在场的宾客都有些愕然无言,看着萧锦玉与兰陵王的眼神中不免多了一些不便明说的探究之意。 抑或是好奇、倾羡、玩味之意。 唯有萧显面露惊忧之色,禁不住便将萧锦玉拉到身侧,以身挡住众人视线。 “云隐公主所言乃无中生有之事,蝼蚁尚且偷生,我们不过是为了自保而作出的防范应对之策而已,这与阴谋算计不相干,更谈不上危害到江山社稷!” 萧显面对众人说了一句后,又再次面对天子陈顼,诚恳道: “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 “陛下,还请莫要听信谗言!” 陈顼的神情实在是让人琢磨不定,便在这时,萧锦玉面向满园的宾客道: “我与显舅舅商定,我兰陵萧氏今后欲开放族学,凡天下有志之士,无论寒素,皆可进学!” 这句话出,顿时令在场的数名寒门士子惊喜出声,要知道他们这些寒门出身之人,本来拥有的求学门路就极少,晋元帝定都于建康后,倒是有设太学,授文、史、儒、玄、阴阳五科学馆,南朝以来绵延不断,但太学亦被贵族所垄断,贵族入学免试,他们这些寒门子却是连入学的资格都没有。 若能入萧氏族学,必然比之太学差不了多少,更有甚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氏显郎三岁便能诗,五岁熟背孔孟与老庄经义,若非这种世家大族所深藏的底蕴,又如何能养出这般钟灵毓秀、才华卓绝之人物! 而且萧家对寒门还不设门槛,这可真是一件令天下寒门士子都喜出望外之事! 所以,这便是萧家为什么要在萧显冠礼之上,还邀请了寒门子来参加的原因么? 但萧家如此广纳人才,是否会让天子生忌? 正当这种念头在众士子们心中盘旋之时,又听萧锦玉说了一句: “此举在于为天子培育并选拔人才,是故,所开设学堂亦将尽归于天子!” 这句话很明显是对坐在上首一直静观大局的天子陈顼所说。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松了口气,生怕这天子一不高兴,真的应了云隐公主所言,拿这小娘子开刀。 这小娘子可真是思虑周全啊! “还有,我萧家将不再蓄养部曲私兵,所养佃户、仆婢亦不会再超五百人!” 这一句终于令得陈顼动了容。 这就是你与朕所做的交易么? “所以,云隐公主手中所掌的那枚部曲督印,萧家不会再收回,但自此以后,它亦不再属于我萧家的部曲督印,萧家人不会再认!” 说到这里,萧锦玉顿了一声,又将话锋一转,高声道: “除此之外,我萧锦玉自愿嫁去北齐,代表陈国与齐国结两国之盟、秦晋之好!” 说罢,便将目光投向了兰陵王。 “高长恭,你之前所说的话,还算数吗?”她问。 第138章 嫁兰陵王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呆怔下来,整个园中又是一静,鸦雀无声!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是怕天子忌惮她真如云隐公主所言会危害到陈氏江山,所以干脆将自己远嫁北齐之地么? 而这些人当中,最吃惊最痛彻心扉的莫过于萧显了,他早猜测到她会去齐国,但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在这种情形下,以这种方式…… 她这是牺牲自己来保萧氏一族么? 为了消除天子的顾虑,为了萧家不再受天子忌惮…… 李谧与崔恒在惊讶之余,心中欣喜又不免失落。 欣喜的是这小娘子从今以后将会去往北齐之地了,原以为他们这一回北齐便从此不会再相见,若是她嫁去了北齐,那便是还有见面的机会。 失落的是,她这是选择了兰陵王么?可北齐高家亦不是安身立命之所啊! 那样的荒淫残暴帝王之家,比之南陈甚至更为恶劣! 周国使者宇文会、宇文直虽面色淡然,默然注视着这一切,但心中已是万种算计、波谲云诡。 在这所有人各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中,唯有兰陵王在呆怔一刻之后,面露喜色。 “郡王,郡王,你快答啊!”卢煜急得都恨不得替他答应了。 高长恭只是一时错愕没有意料到,所以半响没有回过神来,在卢煜的提醒下,这才含笑回道: “当然,我说过的话绝无翻悔之意!” 说罢,他也走上前,来到陈顼面前,与萧锦玉并肩而立。 “长恭心悦萧氏女郎萧锦玉,所以,还请陈国天子成全,长恭愿立时下聘,娶她为妻,自此,齐国与陈国结友好之邦,互不侵犯!若有他国犯陈,我齐国也愿派兵支援!” 现在陈国正是国力空虚,又缺乏人才之际,百姓修养生息,人才培养亦需要时间,若是近两年不再有战事,这于陈国来说乃是极好之事。 之前他多次拉拢兰陵王,想招纳为己用,如今他竟为了一女子自降身份,提出结盟之事,且承诺以后陈国有外患,必会支援。 这句话无疑也是故意说给周国使者听的。 陈顼的眼中已是变幻莫测,仔细思量起来。 这时的宇文会竟然揶揄了道:“你一个郡王,真的能代表齐国么?” “兰陵王此次来陈,是使者身份,代表的便是齐国,宇文郎君竟然说出这句话,难道你们此次访陈,竟然不是代表的周国,无诏而出使,诸位居心何在?” 宇文会气得就要动怒,宇文直立时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抱歉,宇文三郎君并非这个意思,还请郡王莫怪!萧小娘子莫怪!” 这时的陈顼在沉吟许久之后,终于看着高长恭和萧锦玉道了一声:“好,朕准了!” “但锦玉还想求陛下一诺!” 萧锦玉再次仰首道了句,陈顼便看向了她。 “请陛下下旨,永不对萧显这一支显支嫡系……凌兵!” 所以这便是她的所求,愿意以萧氏族学来培养寒门士子为朝廷所用,承诺萧家不再蓄养部曲私兵,甚至自己远嫁北齐修两国之盟,只是为了防备他对萧家凌兵? “若萧家一直正身立行,无罪大恶极之事,朕自然不会凌兵,此为朕今日之诺!卿多虑了!” 天子之诺,一言九鼎! 得此一诺,萧锦玉也算是放心了! 只是这话放在明面上来说,还是当着这么多宾客士子的面,到底是怫了陈顼这位天子的颜面。 但她也不得不以这种方式,让天下士子来作证! 如此,才会让陈顼有所顾虑! …… 庄园之外的某一处绿荫遮蔽下,有一双眼睛一直凝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直到天子离开,却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公主,要不要进去看看,您也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卫娘子抱了个绢帛包裹的匣子,在一身黑衣打扮头戴帏帽的女子身边说道。 “不必了,见了又如何,难道还要相认吗?他倒是眼光不错,给自己找了个厉害的女人,不过,娶了这样的一个女子,必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这将来到底是福还是祸还真不好说!” “公主,这小娘子,奴与她打过交道,十分的聪慧过人,胸有机谋,有她在郡王身边,许是好事,但是,人伦之情……” “你不必再说了,原是他高家人负我在先,何况高氏皇族如此荒唐,难道我还要留在那里落得跟李祖娥一般的下场吗?” 卫娘子见她动怒,语气隐有怨恨哀伤,微叹了口气,转而又道: “那萧氏显郎的及冠礼……” “备一份礼送去吧!再怎么说,也同是兰陵萧氏中人,虽然不同宗,但这位萧氏显郎确有我太子伯父当年之风采!若是将来能为我们所用,那最好不过!” 说着,语声莺沥,低声一笑, “还有这位萧家小娘子萧锦玉,以后杏花烟雨楼便与她合作,分她三分股,她要什么情报,也提供给她,但同时,我也要知道她的所有消息。” “是,公主!”卫娘子喜道,“您其实还是念着郡王的吧!”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只道:“你去替我送礼吧!我还有我的事要做,就不进去了!” …… 冠礼结束,宾客尽散,萧锦玉与萧显便立即去清查了萧家的资产,尤其是看到藏书阁中的书籍都完好无损,尽皆松了口气。 萧七郎君回归兰陵萧氏嫡系,萧建以庶充嫡以及其夫人云隐公主身份更是冒名顶替的事情也传遍了整个萧家,那些身契在云隐公主手中、曾经替云隐公主做尽恶事的仆婢们尽皆惶惶起来。 但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萧显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家主并没有对她们进行打杀或是其他惩罚,而是将身契尽数归还,令她们自行离去。 萧家的一些庶子庶女们也个个惴惴不安,等候着新任家主发落。 因为萧建非兰陵萧氏血脉的身份,让这些庶子庶女的身份也成了十分尴尬之谜。 直到在宗庙前静默了许久,萧显才开口道:“萧家的宗祠我将会迁至乌衣巷,新的萧家府邸,这座宅子,我不会收回去,你们仍可以住在这里。但自此以后,我萧显与你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十一郎,你随我去新的萧府吧!” 闻言,正垂头丧气的十一郎萧琅霍然抬起头,惊喜道:“七兄……不,家主,你愿意收留我为萧氏子弟?你不在意我的真实身份吗?我很有可能不是……” 萧显含笑点头:“我在意的不是身份,而是品性!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为萧氏子弟!” “那太好了,七兄,谢谢你……” 有了十一郎为特例,其他庶子庶女们也都蠢蠢欲动,将期翼的目光投向萧显。 “家主,我们也想追随家主,我们愿永远效忠于家主!” 在这一众人的高呼声中,唯有萧六娘萧琴正绞着双手,十分惶恐的垂首不敢言。 萧锦玉一眼便瞧见了她,唤道:“萧琴!” “是!”萧琴猛然抬头,看了看坐上堂中的萧显,以及立在他身边的萧锦玉、萧袁氏及萧若灵。 “家……家主!” 她望着萧显,眼泪竟是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这时萧显道:“萧六娘留下,其他人都散去!” 这是不打算收留他们了么?那他们以后都不再是兰陵萧氏子弟,不再享有兰陵萧氏所带给的殊荣了么? “家主!”这些庶子庶女们不免慌张的连声喊道。 这时公仪忠带着几名部曲过来,将这些人全都赶了出去! 唯有萧琴一人跪在堂中,跪在几人冷厉的目光注视下。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们便放你自由,你是想嫁人也好,是想留在这府中也好,都随你!”这时的萧锦玉问道。 “好,你问,我必如实回答!”萧琴立即道。 “给云隐公主毒药的那个人是谁?是谁在协助她,抑或是操控她对萧家子嗣下毒,赶尽杀绝!” 第139章 幕后帮凶 大概是没料到萧锦玉会问这个问题,萧琴整个人一哆嗦,更是惶恐不可思议的睨了她一眼,低头道:“这个我当真不知,我不知……” “萧琴,这十年来,你屡屡给云隐公主出谋划策,她亦视你为亲信,难道你不会知道这毒药是从哪里来的吗?” “云隐公主并不懂医术,更不懂毒术,所以这些毒物的配制以及使用,应当是你所为吧?” 萧锦玉这一问,萧袁氏便不可置信的看向萧琴,有些激动失控起来。 她突地奔至萧琴面前,按住了这少女的肩膀,边摇边厉声问: “所以,是你,是你下毒害死了我儿子,是吗?阿琴,我平时待你也不薄,你怎会如此狠毒,帮着云隐公主害我儿子?” 面对萧袁氏的痛心疾首和指责,萧琴冷笑了起来。 “母亲,您对我真的好么?若真的好,您就不会害死我的亲生母亲赵姨,赵姨不过是犯了点小错,却要被您发卖,她一个姬妾,若被发卖了,能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她自杀都是您害的!” “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的?” “还能有谁,父亲告诉我的,父亲说赵姨是您的陪嫁婢女,本就是您赏给父亲的,可是您却妒忌他宠赵姨而冷落了您,所以赵姨不过是摔碎了一个瓷器,您就要将她发卖!” “他胡说!胡说!我会跟一婢女争宠?争他的宠?这实在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萧袁氏自嘲的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所以从一开始,萧建就从来没有将她的子女当亲生子女来看待过,从一开始他就在设计,并不是受了云隐公主那妇人的威胁,为此不惜利用她身边的婢女,甚至自己的儿女! “从来没有这种事,你母亲赵氏,她从小就是我的贴身婢女,与我一同长大,我与她感情甚好,是你父亲霸占了她,后来又有了你,我才会让她做你父亲之妾,但生了你之后,她也一直与我同住,但有一次……” 萧袁氏突然想起来,有一日赵氏神情极为慌张的跑到她面前,似要告诉她什么,但那时正好府中有客人来,于是打断了她想要说的话,再之后待客人离开,她再去找赵氏问话时,赵氏就已经落入水塘,捞上来时已然断了气。 那时府中下仆来报说赵氏是不小心落了水,她虽然查过此事,也没有查出其他异常,就当这真是一场意外,因着对赵氏的愧疚,她将萧琴养在膝下,当亲生女儿般对待。 那个时候云隐公主还没有嫁入府中,萧建便已开始算计了…… “所以,是萧建在利用你,利用你的仇恨来对付我,害我儿子……你们在给我儿子下毒,那些毒药是不是萧建给你的?” 萧琴一时也有些茫然,失措,以及绝望。 “利用?你说父亲他利用我?他一直在骗我,利用我?” 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苦笑着溢出眼泪。 “阿琴,你说吧,毒药从何而来?谁在做他们的帮凶?” “我不知道,我只是偶然一次听他们说,这种毒药世所罕见,也极其名贵,来自于齐国的一个隐秘组织,我听他们提到了齐国的一位女贵人,郡君夫人!” “陆郡君?”萧锦玉走过来接着问。 萧琴蓦然清醒般的抬头,很显然,她这个反应,对陆郡君这个称呼十分熟悉。 “我是有给三兄下过毒,但是大兄和二兄之死我不知,给三兄下毒,我也是被他们二人逼的,我并没有想要毒死三兄……” “可这件事情,你就是做了?”萧锦玉冷声问。 “是,我是做了,在云隐公主的逼迫下,我还做了不少残害萧家子嗣之事,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若不从,他们就会把我送出去,随便丢给哪个对他们有利的年老官员为妾,生死都不由自己掌控, 萧锦玉,你虽然被人骂是私生女,但你到底还有母亲,你是在你母亲的爱护下平平安安长大的,你母亲给了你美貌、智慧以及别人无法企及的才识,这便是给了你无尽的财富, 而我呢,从小失去生母,没过几年,嫡母又疯疯颠颠,父亲亦不爱我,这个萧府没有人真心对我,就是那个萧昀,他为了发泄他的兽欲,竟然…… 我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地狱一般煎熬,你以为我不想像个正常人生活吗?你以为我不想和亲人在一起和和美美,享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吗? 我也想,可是没有人理我,我只是一名庶女,没有资格……” 萧琴这一番嘶吼般的话令得萧袁氏震惊且沉默了。 十六年前她因为阿鸾的事时常心情郁郁,偶有埋怨状似疯颠,的确疏于了对其他子女的关心照顾,所以便是因为她的疏于管教,因为她的不关心,六娘才会变成今日这般么? “阿琴,对不起,是我养你而没有教你……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陡然间听到萧袁氏这句话,萧琴充满怨恨的眼睛里突地盈满辈色,大颗泪珠落了下来。 她忽然将脸埋进了掌中,疲惫致极的苦笑道:“你们杀了我吧!我累了,不想争也不想抢了,就让我长眠于此吧!” 说完,她好似心如死灰般闭眼仰起了头,似乎便等着部曲一剑将她毙命! 但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这一刻,直到她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人已然尽数离去,整个萧府也不再有部曲值守,甚至仆婢们拿了身契后都已逃散。 这个家果然散了! 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曾经帮云隐公主做过腌脏事的仆婢们,萧锦玉不敢再用,也不建议萧显收留,便自己再买了一些婢仆,之后又清查了田产佃户、宅子、店铺、义塾等资产以及部曲私兵,将凡是云隐公主渗透过的地方都清洗了一遍。 因云隐公主这二十年来的操控,这些部曲私兵已然分成了两个派系,一派还是忠于萧氏嫡系血脉的老兵,而另一派便是云隐公主这些年来换上的新人。 萧锦玉便是将这些忠于云隐公主的新人给清除了出去。 经过一番大肆整顿之后,兰陵萧氏这一脉显支嫡系终于有了全新的一面,没过多久,大家都搬去了乌衣巷中新的府邸。 “姐姐,咱们新的家好气派哦!” 如今这个新的萧府,萧锦玉也请了极懂堪舆的人来选址,府门前亦有石麒麟镇守,府门一开,里面极为宽阔,成片的梧桐白杨植于其中,亦有假山池水、亭台楼阁、曲水回廊点缀。 萧锦玉看着满堂的亲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院中还传来阿沅的欢声笑语,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谢家那个宅院之中。看着看着,不禁又有些失神起来。 “阿玉——” 几乎她每一次失神,萧显都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怅然与缅怀之意。 “阿玉,你能如实告诉显舅舅,你喜欢兰陵王么?”萧显突然问道。 “喜欢,如他这般俊美绝伦,又可称世间真丈夫的男子,有哪个女郎不喜欢呢?”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萧显苦笑道。 萧锦玉这才抬眸,迎着晚霞之薄氲,看向萧显略显怅然而目含关心的星眸。 停顿了一刻,方才答道:“我不知道,我无法给显舅舅准确的回答,原本我已不再相信除亲情之外的另一种真心,但是他,让我相信了这世间或许还有这样的真心。” “所以,我想再大胆试一试!” 说完,她璨然一笑,这笑令得萧显心中郁结了许久的担忧愁怅愧疚都一并烟消云散。 最后只剩下一缕淡淡的失落与不舍永远深藏于心涧。 两人正聊着,耳畔突然传来袁如婧的一声:“咦,这不是兰陵郡王吗?郡王既然来了怎不入府?” 第140章 云隐公主之死 见是兰陵王到来,萧显回以了一个和煦礼貌的笑,便转身向府中走去。 萧锦玉亦看向了兰陵王,微微一笑。 入了府,萧锦玉便带他到一处僻静的亭阁中休憩。 “这就是你为你亲人所铺的路吗?”半响过后,兰陵王看着暮日之光下少女晶莹剔透的脸,含笑问,“已经铺好了吗?” “是,很是抱歉,将郡王也算计进来了,让你也成为了我为萧家铺路与陈顼谈条件的筹码。” “你别这样说,萧锦玉,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那云隐公主嘴太过恶毒,说出那样的话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又让你们南朝的天子对萧家更为忌惮,你不得已作出来的选择而已。” 说到这里,他也看着萧锦玉的眼睛,璨然一笑。 “但我很高兴,你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我,你能相信我,对我来说已是弥足珍贵!” “萧锦玉,能娶你,是我之幸!” 这话令得她心中怦然一动,不知不觉中,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眼眶中已然是波光潋滟。 兰陵王望之失神。 “谢谢郡王!” 顿了一声后,她又问,“郡王快要动身回北齐了吧?” “是,我近日收到齐国来信,我祖母娄太后身体不太好,已然卧榻不起,恐怕……” 娄昭君? 听到这个名字,萧锦玉心中略微升起了一抹敬意,前世她便有听说过,娄昭君此人是一个非常顾大局有远见的鲜卑女人,在自己的婚事上,她不去挑选家世簿阀与之相配的高门大族,而选择了当时还只是役兵的高欢,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嫁与他为妻,之后更是全力辅佐自己的夫君谋天下大业,经常为其出谋划策, 后高欢成为了渤海王,为扩大势力与柔然联姻,娄昭君甚至避离正室之位,来屈就于柔然公主,生子之时,危在旦夕,亦阻止随从给正在西征的高欢送信,只是为了不给自己的夫君增加哪怕一私一毫的负担及顾虑。 得如此贤妻,夫复何求?所以有人说,高欢能成就大业,娄昭君作为其贤内助,功不可没! 思及此,萧锦玉点头道:“好,郡王打算何时起程,我随郡王一起去北齐。” 高长恭心中甚喜,又考虑到她即将要与家人分离必有不舍,便道:“便在你及笄礼之后吧!” “好,我已与显舅舅商定,明日即办及笄礼!” 高长恭点头,便打算离去,却又在临走之际,忽然低声问道: “萧锦玉,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他目若朗星,含满戏谑和期待。 “可以,你来吧!”她道。 未想她竟大大方方的仰起了头,闭上了眼,高长恭内心一笑,便捧起了她的脸颊,亲吻在了她的额头上,又顺着弧线优美的鼻梁滑下,落至嫣红的唇瓣间。 “萧锦玉,我知道我的家国对你来说并不美好,但你既然选择了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感受到,只要我在,便能给你想要的美好!” “我会以命相护!”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完这番话后,便已悄然离去,萧锦玉睁开眼睛时,已然不见他的身影。 亭阁中的一切,萧显亦看在眼底,默然目送兰陵王离去后,他亦来到了萧锦玉身边,见她还在怔神之中,似乎还在回想着什么。 他亦陪着站了一刻,才道:“阿玉,他确实不错,不过北齐高家……如他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萧锦玉这才回神,也点了点头。 “显舅舅,我再去见一见云隐公主,有件事情,我还是没想明白!” …… 云隐公主关在了廷尉之中,当萧锦玉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云隐公主所在的牢房时,不免还有种熟悉之感,似乎在那个梦境里,韩子高饮下毒酒的地方就在于此。 看到萧锦玉到来,云隐公主极为怨毒的瞪大了眼,骂道:“你这个小贱婢还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么?” “陈见琛,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皇兄不管你不救你了?你当年又为何要改头换面,以云隐公主的身分嫁入萧家?” “呵呵……我为何要告诉你?” “萧建已经在廷尉之中招供了他所犯下来的所有罪孽,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测到。” 陈见琛脸色一白,眼中顿露猜疑。 “他说什么了?他都告诉你们什么了?” “他说,你当年相思于韩子高,以诗相赠,本相约于琴霄阁,欲以催情酒想要求得一夕之欢,却未想,韩将军临时有事走了,于是他便将你准备给韩将军的那杯酒换到了你的桌上,你喝下之后,误将他当成了韩将军,于是……” “之后便有了萧昀,当时的章太后觉得此事有损皇家颜面,所以干脆说你死了,然后再给你换了个身份,嫁入萧家,是吗?”听到这里的陈见琛神色陡变。 “你说什么?是他换了那杯酒,不是韩子高?是他换的?” 她似乎很不愿意相信,又仿佛回想起了那一日的屈辱,一觉醒来,身上一丝不挂,还躺在男人的怀中,周遭都是窃窃私语,鄙夷以及嘲笑。 嘲笑她一个公主竟然如伎子一般在秦楼楚馆与男人寻欢作乐! 那一刻,屈辱让她丧失了理智,将那些所有嘲笑她的人都杀了个干净,此事轰动很大,连御史都要参她一本,定她死罪! 于是她将所有恨意都归根到了萧鸾与韩子高身上,原本是她让萧鸾代为执笔给韩子高写信,可最后这两人却背着她暗生情愫。琴霄阁一见,韩子高发现与之见面的并不是萧鸾而是她陈见琛,竟是寻了个理由转身就离去。 若不是他换了那杯酒……她也不至于落是那般下场,被一群卑贱的庶民耻笑! 所以,她也要让那个总是一幅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女子,狠狠的摔入尘埃,就如同她一样! 她也要让韩子高永远活在伤害自己最爱女人的痛苦之中! 让他们被世人耻笑,永远不得相见! 这就是她的报复! 可是现在……让她误喝下那杯酒的人竟然不是他?而是……萧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萧锦玉任她歇斯里底的吼叫,待她平静后,方才问: “陈见琛,你的易容术是谁教你的?你又为何会与北齐的陆郡君有联系?我的母亲是不是你和郡令萱合谋害死的?” 这连番的质问令疯狂大笑着的陈见琛陡地平静了下来,她嗤笑了几声,几缕发丝垂下来遮了眼。 笑着笑着,她望向了萧锦玉,得意道:“是,是我与陆郡君合谋,那又怎样?” “有本事,你就去北齐之地,杀了陆郡君啊!” 说完她更为疯狂的大笑。 萧锦玉心下恻然,冷着脸走出了廷尉衙署,而就在她从衙署里走出去后,天子陈顼来到了狱中。 原本身为一国公主的陈见琛本不必关于廷尉的牢狱之中,就算是死,也当有尊严的死去,或是一杯毒酒,或是一条白绫。 但是萧锦玉已当着众多士子的面公布了她所有罪行,若他还偏袒,便是如“谢臻”所言,是偏袒皇族,执法不公的昏君! 这会令天下士子寒心! 他是极懂得取舍之人,是一国之君! 看到陈顼,陈见琛大喜,从牢中爬了过来。 “皇兄,你来了,你是来放我出去的么?” “你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陈氏皇族,你让这些人放我出去,我要去杀了那个贱婢!” 陈顼冷着脸半响都没有说话,最后只淡淡道了句:“阿琛,你失控了!” “好,我冷静,我冷静!”她尽力压制住自己恐惧不安的心情,从铁栏中伸出手,“皇兄,你相信我,始兴王之死一定是那个贱婢所为,一定是她蛊惑了皇后,是皇后将她诏进宫给你治病的,谁也不知道她跟皇后说了些什么。 这个贱婢,与她母亲一样得民心,还擅谋,不,她比她母亲还要可怕,来建康不过几个月便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若不杀她,将来必成祸患!” 陈顼神情变幻,却犹为冷静。 陈见琛见他似不为所动,又道:“要不然,你让她去北齐,将她赐给兰陵王高长恭,北齐国君残暴荒淫,让她去那里,自会有人收拾她,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的陈顼才淡淡的回了一句:“她已自请嫁去北齐之地,嫁给兰陵王高长恭!” “什么?” 陈见琛愕然了一刻。 又听陈顼莫名转移话题道:“阿琛,这是韩子高死的地方。”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陈见琛心中陡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脸上疯狂激动的神色陡敛。 “皇兄说这话是何意?”她问。 “在你死前,我可以满足你一愿!保你儿子一世平安!” 陈顼说道,然后抬手示意吴内侍端来一杯酒。 “他当初喝的也是这杯酒。” 在陈见琛的愕然恐惧中,他肃容补充道: “金屑酒!” 第141章 她的美震惊众人 萧锦玉刚回到乌衣巷的萧府之中时,便已听到云隐公主的死讯,说是畏罪自尽于廷尉之中。 与此传来的还有萧建的死讯,据说萧建在廷尉之中疯了,哈哈大笑的说了一通话,然后一头撞在牢房里的墙上,当场血溅身亡。 对于这两人的死,建康城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只给出一句评价:“罪有应得,此二人狼狈为奸,假冒身份,欺骗妇孺,毒害萧家嫡子,简直丧尽天良,死一万次都不够,就应该让其子女也为他们所造的孽恕罪!” 当这样的话在建康城传开后,萧昀与萧九娘便再也不敢出现在人前,之后更是失了踪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陈顼果然还是这般自私自利,权衡利弊下,连自己亲妹妹也下得了手……” 不过这一切也总算是结束了,此二人也算是为萧家死去的那几位舅舅偿了命! 次日,萧显便在新的萧府中为萧锦玉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因萧显冠礼上所发生的事情已是远扬于江东,萧显以弱冠之龄继任兰陵萧氏显支嫡系家主之位,尤其还在冠礼上扬言开放族学,引天下寒门士子共进学的消息,闻名而来参加萧锦玉及笄礼的人便更多了,身份也更为显赫,不过半日的时间,萧府门前已是车骑雍容,络绎不绝。 “听说引寒门士子进学,为国育才,并奉献于天子,便是这萧家的小娘子萧锦玉提出来的。” “这小女郎还真是有士人旷达之胸襟,堪比大丈夫也!” “听说还是一位极美的小娘子,不然也不会有她刚从北地回建康,就有萧八郎君与始兴王相继想要得到她的事情发生,不过,听说这两人都没有好下场!” “是么?也不知道到底有多美?” 众人的唏嘘声中,萧锦玉在一阵祝唱的乐声中走了出来,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便是这及笄礼上,她居然也戴着面纱,而且身着火红色的长袍,身姿高挑而曼妙,虽不见面容,但也能给人一种烈火燃烧、曼珠沙华绽放的震憾之美。 及笄之礼本是女子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刻。女子许嫁,即可行笄礼。若未许嫁,十五便可行笄礼。 但有人注意到,这萧家的所有人在高兴之余,眼中都透露着不舍,尤其是萧袁氏为其梳发时还忍不住落了泪。 袁如婧、萧十娘心中都不好受,想到这场及笄礼办完,萧锦玉便要随兰陵王去齐国,未来吉凶未卜,再相见又不知是何日? 几人都忍不住怆然落泪。 昨日晚上,萧锦玉已然与萧府里的每一位亲人告了别,在她说出仅带上凤凰同行,其余人不管是凌夜还是阿秀都留在建康时,萧显并不同意,还想让她带上一队部曲——如今萧家的大部分部曲皆以佃户的身份养在庄园之中,只有百来人作为护院守着这座新的府邸。 可萧锦玉觉得,既然已在陈顼面前承诺萧家将不再私养部曲,就更加不能带一兵一卒前往,更何况兰陵王还带了百名骑兵。 她决定好的事情,没有人能动摇。 于是,她又和从北地来时一样,只带凤凰一人来,去时,也只带凤凰一人去。 “凌夜,你该成家了!” 在凌夜执意要与她一同前往时,萧锦玉只道了这一句,并交待他一定要帮她护好萧显,护好兰陵萧氏这一支族人。 虽然得了陈顼一诺:不会对萧家凌兵,可陈顼这个人阴鸷深沉,她还是不够放心。 火红色的长袍是萧袁氏和袁如婧亲自缝制,用了整整一晚的时间,对她们来说,这便是萧锦玉的嫁衣,上面绣的牡丹花纹便是对她的祝福。 外罩的碧霞罗更添一分朦胧美感。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 在及笄礼的最后,萧显亲自给萧锦玉戴上了一支发簪,这只簪与萧锦玉母亲送她的不同,乃是猛犸象牙所制,钳有珍珠玉石,上面似刻有小字,但萧锦玉还没有看清,便已被萧显簪于发髻上。 “记得你说过的,要时常写信回来!”萧显说道。 “当然,我会每日都给显舅舅写信!” “还有我,还有我阿沅!” 小女孩更是不舍的奔过来,抱住了萧锦玉的腿。 “姐姐可以不去齐国吗?阿沅好舍不得姐姐,或者,姐姐也带阿沅去齐国,好吗?” 众宾面前,袁如婧十分尴尬的将阿沅拉了开,小声的教导道:“阿沅,今日不仅是姐姐的及笄礼,还是出嫁日,莫要说这些话。” 便在此时,府外嗡声大作,极为热闹非凡,来观礼的李谧跑出去一看,见是兰陵王命人搬了好几箱聘礼前来。 走进府中的高长恭向萧显施礼道:“虽是仓促定下婚约,但长恭亦想以三书六礼相聘,让萧氏锦玉名正言顺成为我高长恭之妻,为此,长恭愿意以徐州彭城整个磁州窑作为聘礼!” 整个磁州窑! 这几个字顿时让众宾客都傻了眼,都说彭城磁州窑那可是日进斗金,属于齐国天家资产了吧?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高长恭上次打了胜仗,那个软玉温乡里泡惯了的荒唐天子高湛眼一眯,大手一挥,便将整个彭城磁州窑赏给了他,即便是事后悔之,也不好收回成命。 萧显自然不会要这等贵重的聘礼,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便表面应承了下来。 “郡王是今日便要启程回齐国了吗?”萧显问。 “是!” 高长恭点头,眼中露出万分歉意。 “那好,阿玉,舅舅背你一程吧!” 他忽然目光温柔的看向萧锦玉,征求着她的同意。 萧锦玉微微一愣,含笑点了头,便伏在萧显背上。 原本她还担忧萧显这腿好了也不过近两个月,之前久病缠身,身子极为孱弱,能否背得动她。 可趴在他背上后,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了兰陵王的车驾,这稳健的步伐才让她感受到,及冠后的萧显似乎变得更加成熟了,身体也极为强健有力。 待她被兰陵王抱上马车,萧显眸中仍隐隐有流光闪烁,含满了不舍和眷恋。 萧袁氏、袁如婧及一众仆婢们亦纷纷跑过来相送。 马车辘辘而行,萧锦玉正要入内时,几乎是突然的,她掀开了幕篱,再次回望了一下故人,想要牢牢记住这陈国之地每一位亲人的脸,便在这时,有疾风吹过,将她脸上罩着的面纱吹了开! 这一刻,本来还喧嚣着的萧府门前便是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聚在了她的脸上。 万籁俱静,有的人不禁屏住呼吸发出一声极重的惊叹声。 “天啦,这便是那萧小娘子吗?当真是国色天香也难以形容的神仙之容啊!” “怎么从前没有发现她这么美?难道从前她竟然是……” 这时,听闻惊叹声的宇文会与宇文直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到逐渐远去,已然准备放下幕篱走进马车中的萧锦玉。 只是一眼,便如同直击灵魂深处的惊艳! 只一眼,便叫人永生难忘! 似乎意识到了众人目光中的惊怔,萧锦玉这才将幕篱放下,搭上兰陵王伸过来的手钻进了马车,不多时,马蹄声阵阵,烟尘高举,这一队齐国的使团已然向端门外渐渐远去。 “昔日昭君出塞,便是如此吧!” “竟然,到了最后一刻,才知其真容,竟是如此的美艳至斯,恐百年难出这么一个绝色!” “可惜啊可惜,怕是自此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听着这些惊叹惋惜声,宇文会不禁恨恨的咬紧了牙关,此时的他心中暗下了决定:绝不能让高长恭将这女子带到齐国! 与此同时,一直在阁楼上暗中观望的陈顼也变了脸色。 第142章 不要订阅,此章删掉 马车驶入官道上,建康城的城门也逐渐远去,萧锦玉内心略有怅然,但很快也定下心神来,看向了高长恭。 “郡王,抱歉,我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了!”她歉意的说道。 适才面纱落下,她浑然不觉,只是一心想要与亲人好好道个别,待回过神来时,宇文会与宇文直惊诧又阴鸷的神色便陡地跃入了眼帘中。 “萧锦玉,你现在已是我的王妃了,怎还这般客气,既然是夫妻,就谈不上谁麻烦谁。”高长恭略有些生气的说道,伸臂将她揽入了怀中,“没有关系,反正我这一生中遇到的刺杀也不少,你不用觉得对我有任何歉疚!” 陡然间被他揽入怀中,抬眼便能看到他俊美无俦的脸,以及略带戏谑的目光注视,萧锦玉难得的面色微红,如白玉晕染上霞光一般,再配上一袭红袍如火,少女此刻的容色实在是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艳媚。 高长恭不禁心一动,便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眼睛、脸颊,又顺着柔嫩的肌肤滑下,落至水润的樱唇,细细品尝了片刻后,方才翘开贝齿,忘我的缠绵嬉戏。 感觉到少女娇躯如花一般绽放,轻吟微颤,他方才从情念中惊醒,看着萧锦玉面颊潮红,微微喘息。 几乎是突然地,他起身坐直了身体,歉意道:“抱歉,我又有些失控了!” 他向来是一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所以极少喝酒,唯恐自己如高家的那些人一般,酒后乱了性,也因如此,他治下非常严谨,才将军队练得那么出色。 从来对女色没有多大追求的他却屡次在面对她时难以自控。 萧锦玉也略有些震惊于他的自制力,便笑道:“食色乃人之性,更何况你刚才也说,我们已是夫妻,高长恭,你想要我,我不会拒绝……而且,我也会护着你的……” 顿了一声,她认真道,“护你这一世周全!” 听到最后一句,高长恭有些愕然也有些好笑。 “难道不是我护你这一世周全吗?”他反问道。 萧锦玉也不予与他争辩,便含笑应了句:“你既这么说,那便也是吧!” 似乎怕她不信,高长恭又强调了一遍: “我是说真的,阿玉,我会护着你的,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无论将来遇到何事,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所以,也请你相信我,不要再觉得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我从来也不惧麻烦!” 这番话极为真挚,完全是发自肺腑。 萧锦玉也感受到了他的真心及温情,在许久的相顾无言注视中,萧锦玉点头答了声:“好!” “这一路上,我们可能会遇到伏击,得规划出一条合适的路线,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往邺城!” 萧锦玉说着,便唤来了凤凰。 凤凰随身携带舆图,对三国之地形非常熟悉。 “从建康到邺城,一共有四条路线,其一,自建康向西,渡江至浦口,经经谯州新昌郡,过清流关,再经广安、钏离、渡淮河、再往北,自白马津到黎阳、再到邺城,这是一条陆路,共计一千六百余里, 其二,是自建康向东,从京口渡江至广陵,经步邱,入樊梁湖,至淮州,再入淮河向西,至钟离郡,转蔡水,经阳夏至梁州,此为水路,全程二千三百余里, 其三,自建康向南,溯江而上至濡须口,再向西,过东关,入漅湖、至合州,沿淝水经寿阳,入淮河,自白马津到黎阳、再到邺城,此条亦是水路,全程二千五百里, 其四,与第二条类似,先从京口渡江至广陵,经富陵诸湖至淮州,再至彭城,再走蔡水,向西经承高、安阳、梁郡,经阳夏至梁州,渡黄河北达邺城,全程水路一千二百里。” 在凤凰滔滔不绝的规划路线时,马车外探听的卢煜真是张大了耳朵,惊叹不已。 不只是他,兰陵王也颇为惊讶的看向了这仅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 说完之后,凤凰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卿哥哥,我觉得第四条路线最为合适!只是,广陵连通江淮的这条航线,水道不太稳定,常有淤塞而不能通航,我们得多加小心!” 萧锦玉点了点头,转向高长恭。 “长恭,你的这支军队太过引人注目,我想假扮为商队,分三路,从京口出发,走三条航线,至彭城汇合,你看如何?” 闻言,高长恭眸中一亮,想起了在徐州彭城初见之时,萧锦玉与这胡人男童便是来无影去无踪,让人寻不到踪迹,难道也是这般声东击西、侨装打扮躲过了追杀者的视线。 两人用此计确实不错,但人多就有些不便。 所以才需要兵分几路。 “我知道你不惧麻烦,但能避免麻烦就尽量避免麻烦,你不是急着回邺城去见你祖母最后一面吗?”萧锦玉以为他不屑如此,解释道。 “不,阿玉,你提出的这个主意甚好,我只是有些惊讶,也有些心疼,从前你便是这样去躲避齐国陆郡君的追杀的吗?”提到陆郡君陆令萱,萧锦玉的脸色微沉了下来。 “你也知道是陆郡君派人追杀的我?”她好奇的问。 高长恭点头:“是,遇见你的那一日,我便已命人去追查过此事,陆郡君现在深得胡皇后和天子高湛之信任,高湛玩乐之时喝醉了酒,就赏了她一枚玉牌,那枚玉牌有先斩后奏之权力,也是天子独有的格杀令,专司暗杀!”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歉意的看向萧锦玉道,“不过我当时也只查到此处便断了线索了,并不知他为何要派人暗杀你们……也许,是与你的母亲有关吧!” 萧锦玉也认可的点了点头。 提到她母亲,高长恭总担心她会难过,又安慰道:“阿玉,到了齐国,我会替你查清楚的,若真是陆郡君害死了你的母亲,我也不会让她活!” “好!我相信你!” 从官道上疾驰而过,很快便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兰陵王依萧锦玉所提的建议,命人在集市上买了一些衣裳,干粮,然后兵分三路而行,同时约好汇合的地方。 而就在他们侨装成商队继续行往京口时,在他们走过的官道上,有另一队人马正疾驰奔来。 …… 齐国使团走了没多久,陈顼便命人调查了兰陵王、萧锦玉以及“谢臻”这三个人的所有事情,不过费时三四个时辰,左卫将军樊毅便将一枚部曲督印呈放到了陈顼的案几前。 “陛下所料不错,这枚兰陵萧氏部曲督印确在萧昀手中,臣已为陛下追回!” “此为小事,真正忠于昭明太子,忠于萧氏阿鸾的太子亲卫军,定然已不在这一支部曲中,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云隐公主所招揽的一些酒囊饭袋而已。” 言至此,陈顼看向樊毅问:“朕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是!臣已查到,妙法寺辩难那一日,谢臻在逃离那些僧卒的追杀途中,确有人看到,是兰陵王带着他逃走了,而且兰陵王还屠杀了好一些僧兵,再之后,戴温带兵追捕谢臻,曾经去过兰陵王所在的使馆,他当时带去的士卒便有瞧见,兰陵王府中有一位极美的女子,美得让人不忍以刀兵相向。 所以那些兵卒只是粗略的搜索了一下使馆,便离开了! 那女子的画像,我让画师据那士卒的描述画下来了!” 说着,将一幅画像递到了陈顼面前。 “便是这画中女子,长得极像前右卫将军韩子高!” 一听到韩子高之名,陈顼便骇然抬眼,冷冷的看向了樊毅。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位从来处变不惊的天子眸中竟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所以,谢臻是她!萧锦玉也是她! 难怪他会觉得这两人都与她如此相像! 难怪妙法寺辩难的那一日,他犯病即将晕倒之际,她明明伸出了手,却又猛地收了回去。 伸手欲扶他是她作为医者的本能反应,而及时收回去只怕是想掩藏自己的身份。 “竟然都是她!朕寻了这么多年,找了这么多相似之人,却原来放走了真正的她!” 见陈顼一直激动喃喃,神情也颇有些凄楚古怪甚至魔怔。 樊毅有些疑惑害怕。 “陛下,您是怀疑那位谢臻便是萧锦玉?可是‘她’又是谁?” 陈顼蓦然转身,看向樊毅,问:“齐国使团走了多久了?” “已有四个时辰了!” “派人去将那萧锦玉追回来!” “啊?”樊毅愕然,“陛下不是将她赐婚给了齐使兰陵王么?” “朕是赐给了他,但赐是一回事,抢是另一回事,朕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全了他高长恭的心意,但他能不能保得住这个女人,要看他的本事!” 说罢,怕樊毅不解,又补充道, “一个萧锦玉或者可以说是红颜祸水,但是一个谢臻却是不可多得的国之栋梁之才!” “是,臣明白了!” 第142章 告别南陈,北齐伊始 马车驶入官道上,建康城的城门也逐渐远去,萧锦玉内心略有怅然,但很快也定下心神来,看向了高长恭。 “郡王,抱歉,我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了!”她歉意的说道。 适才面纱落下,她浑然不觉,只是一心想要与亲人好好道个别,待回过神来时,宇文会与宇文直惊诧又阴鸷的神色便陡地跃入了眼帘中。 “萧锦玉,你现在已是我的王妃了,怎还这般客气,既然是夫妻,就谈不上谁麻烦谁。”高长恭略有些生气的说道,伸臂将她揽入了怀中,“没有关系,反正我这一生中遇到的刺杀也不少,你不用觉得对我有任何歉疚!” 陡然间被他揽入怀中,抬眼便能看到他俊美无俦的脸,以及略带戏谑的目光注视,萧锦玉难得的面色微红,如白玉晕染上霞光一般,再配上一袭红袍如火,少女此刻的容色实在是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艳媚。 高长恭不禁心一动,便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眼睛、脸颊,又顺着柔嫩的肌肤滑下,落至水润的樱唇,细细品尝了片刻后,方才忘我的缠绵嬉戏。 感觉到少女轻吟微颤,他方才从情念中惊醒,看着萧锦玉面颊潮红,微微喘息。 几乎是突然地,他起身坐直了身体,歉意道:“抱歉,我又有些失控了!” 他向来是一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所以极少喝酒,唯恐自己如高家的那些人一般,酒后乱了性,也因如此,他治下非常严谨,才将军队练得那么出色。 从来对女色没有多大追求的他却屡次在面对她时难以自控。 萧锦玉也略有些震惊于他的自制力,便笑道:“食色乃人之性,更何况你刚才也说,我们已是夫妻,高长恭,你想要我,我不会拒绝……而且,我也会护着你的……” 顿了一声,她认真道,“护你这一世周全!” 听到最后一句,高长恭有些愕然也有些好笑。 “难道不是我护你这一世周全吗?”他反问道。 萧锦玉也不予与他争辩,便含笑应了句:“你既这么说,那便也是吧!” 似乎怕她不信,高长恭又强调了一遍: “我是说真的,阿玉,我会护着你的,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无论将来遇到何事,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所以,也请你相信我,不要再觉得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我从来也不惧麻烦!” 这番话极为真挚,完全是发自肺腑。 萧锦玉也感受到了他的真心及温情,在许久的相顾无言注视中,萧锦玉点头答了声:“好!” “这一路上,我们可能会遇到伏击,得规划出一条合适的路线,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往邺城!” 萧锦玉说着,便唤来了凤凰。 凤凰随身携带舆图,对三国之地形非常熟悉。 “从建康到邺城,一共有四条路线,其一,自建康向西,渡江至浦口,经经谯州新昌郡,过清流关,再经广安、钏离、渡淮河、再往北,自白马津到黎阳、再到邺城,这是一条陆路,共计一千六百余里, 其二,是自建康向东,从京口渡江至广陵,经步邱,入樊梁湖,至淮州,再入淮河向西,至钟离郡,转蔡水,经阳夏至梁州,此为水路,全程二千三百余里, 其三,自建康向南,溯江而上至濡须口,再向西,过东关,入漅湖、至合州,沿淝水经寿阳,入淮河,自白马津到黎阳、再到邺城,此条亦是水路,全程二千五百里, 其四,与第二条类似,先从京口渡江至广陵,经富陵诸湖至淮州,再至彭城,再走蔡水,向西经承高、安阳、梁郡,经阳夏至梁州,渡黄河北达邺城,全程水路一千二百里。” 在凤凰滔滔不绝的规划路线时,马车外探听的卢煜真是张大了耳朵,惊叹不已。 不只是他,兰陵王也颇为惊讶的看向了这仅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 说完之后,凤凰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卿哥哥,我觉得第四条路线最为合适!只是,广陵连通江淮的这条航线,水道不太稳定,常有淤塞而不能通航,我们得多加小心!” 萧锦玉点了点头,转向高长恭。 “长恭,你的这支军队太过引人注目,我想假扮为商队,分三路,从京口出发,走三条航线,至彭城汇合,你看如何?” 闻言,高长恭眸中一亮,想起了在徐州彭城初见之时,萧锦玉与这胡人男童便是来无影去无踪,让人寻不到踪迹,难道也是这般声东击西、侨装打扮躲过了追杀者的视线。 两人用此计确实不错,但人多就有些不便。 所以才需要兵分几路。 “我知道你不惧麻烦,但能避免麻烦就尽量避免麻烦,你不是急着回邺城去见你祖母最后一面吗?”萧锦玉以为他不屑如此,解释道。 “不,阿玉,你提出的这个主意甚好,我只是有些惊讶,也有些心疼,从前你便是这样去躲避齐国陆郡君的追杀的吗?”提到陆郡君陆令萱,萧锦玉的脸色微沉了下来。 “你也知道是陆郡君派人追杀的我?”她好奇的问。 高长恭点头:“是,遇见你的那一日,我便已命人去追查过此事,陆郡君现在深得胡皇后和天子高湛之信任,高湛玩乐之时喝醉了酒,就赏了她一枚玉牌,那枚玉牌有先斩后奏之权力,也是天子独有的格杀令,专司暗杀!”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歉意的看向萧锦玉道,“不过我当时也只查到此处便断了线索了,并不知他为何要派人暗杀你们……也许,是与你的母亲有关吧!” 萧锦玉也认可的点了点头。 提到她母亲,高长恭总担心她会难过,又安慰道:“阿玉,到了齐国,我会替你查清楚的,若真是陆郡君害死了你的母亲,我也不会让她活!” “好!我相信你!” 从官道上疾驰而过,很快便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兰陵王依萧锦玉所提的建议,命人在集市上买了一些衣裳,干粮,然后兵分三路而行,同时约好汇合的地方。 而就在他们侨装成商队继续行往京口时,在他们走过的官道上,有另一队人马正疾驰奔来。 …… 齐国使团走了没多久,陈顼便命人调查了兰陵王、萧锦玉以及“谢臻”这三个人的所有事情,不过费时三四个时辰,左卫将军樊毅便将一枚部曲督印呈放到了陈顼的案几前。 “陛下所料不错,这枚兰陵萧氏部曲督印确在萧昀手中,臣已为陛下追回!” “此为小事,真正忠于昭明太子,忠于萧氏阿鸾的太子亲卫军,定然已不在这一支部曲中,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云隐公主所招揽的一些酒囊饭袋而已。” 言至此,陈顼看向樊毅问:“朕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是!臣已查到,妙法寺辩难那一日,谢臻在逃离那些僧卒的追杀途中,确有人看到,是兰陵王带着他逃走了,而且兰陵王还屠杀了好一些僧兵,再之后,戴温带兵追捕谢臻,曾经去过兰陵王所在的使馆,他当时带去的士卒便有瞧见,兰陵王府中有一位极美的女子,美得让人不忍以刀兵相向。 所以那些兵卒只是粗略的搜索了一下使馆,便离开了! 那女子的画像,我让画师据那士卒的描述画下来了!” 说着,将一幅画像递到了陈顼面前。 “便是这画中女子,长得极像前右卫将军韩子高!” 一听到韩子高之名,陈顼便骇然抬眼,冷冷的看向了樊毅。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这位从来处变不惊的天子眸中竟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所以,谢臻是她!萧锦玉也是她! 难怪他会觉得这两人都与她如此相像! 难怪妙法寺辩难的那一日,他犯病即将晕倒之际,她明明伸出了手,却又猛地收了回去。 伸手欲扶他是她作为医者的本能反应,而及时收回去只怕是想掩藏自己的身份。 “竟然都是她!朕寻了这么多年,找了这么多相似之人,却原来放走了真正的她!” 见陈顼一直激动喃喃,神情也颇有些凄楚古怪甚至魔怔。 樊毅有些疑惑害怕。 “陛下,您是怀疑那位谢臻便是萧锦玉?可是‘她’又是谁?” 陈顼蓦然转身,看向樊毅,问:“齐国使团走了多久了?” “已有四个时辰了!” “派人去将那萧锦玉追回来!” “啊?”樊毅愕然,“陛下不是将她赐婚给了齐使兰陵王么?” “朕是赐给了他,但赐是一回事,抢是另一回事,朕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全了他高长恭的心意,但他能不能保得住这个女人,要看他的本事!” 说罢,怕樊毅不解,又补充道, “一个萧锦玉或者可以说是红颜祸水,但是一个谢臻却是不可多得的国之栋梁之才!” “是,臣明白了!” 第143章 与崔恒相认 在齐国使团离开建康后,一夜之间,有三队人马陆续往官道上追逐而去。 次日一早,周国使者也向陈国天子请辞,返回长安。 行至途中,便有斥候来报:“世子,前方有人伤重,说是要见雇主!” 宇文训点头示意他将人带来,宇文会一见来人便变了脸色。 此人乃是他派出的一名江湖高手,是他高价买来想要在高长恭离开建康去往北齐的途中截杀,顺便将他所带走的那个南地美人劫走。 但现在这个人却已是满身伤痕,好似被剑在身上戳了数个窟窿却还没有致命。 “你是什么人?何事?”宇文训问。 那人看了一眼宇文会,回道:“授宇文郎君之命,我等跟踪齐国使团至建康城外百里,便已不见使团踪迹,之后又有一队人马路过,将我等视为匪徒,双方进行了一场殊死博杀,我所招募的十数名刺客尽皆伤亡!” 宇文训与独孤善脸色尽变。 “三郎,你竟秘密派人截杀齐使?”宇文训厉斥道。 “是我又如何,你们也在陈国见识到了那小娘子的手段,若被高长恭带回齐国,还不知道将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来?” “一个小娘子而已,纵使有些聪明手段,逐鹿天下乃大丈夫之事,能掀起多大风浪?三郎,莫要被其美色所惑!” “原来大兄是以为我被其美色所惑!”嗤笑一声后,宇文会叹道,“也罢,那就将来战场上再见吧!” 心中却是暗忖道:那高长恭的玄甲骑兵如此气势逼人引人注目,何以在追出百里后便不见其踪迹?又怎会在失去踪迹之后,如此巧合遇到另一队人马的伏击? …… 在宇文会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萧锦玉与高长恭已带着一支素服打扮的“商队”行上了航船,欲向广陵,渡江淮,至彭城。 船队启航时,萧锦玉站在船头,再一次回望了一眼自己的故国建康。 “这便是长江天堑,源巴蜀,出三峡,自江陵到建康绵延数千里,横跨南北,果然壮观!” 看着这涛涛江水奔流向东,如同脱缰野马一般,气势磅礴恢宏,高长恭也微微感慨,想到了段将军曾经跟他说过的北齐最为耻辱的一战,那便是与陈霸先的钟山之战,此一战中齐军十万却败给了本已在南梁内战中耗尽精力的陈霸先,北齐四十六名将领被其斩杀损失惨重,从此不敢轻易南下攻陈。 而此一战中,陈霸先便是充分利用了这长江之优势,断齐军本来就较长的粮道,又控制玄武湖要道,阻止齐军决湖,南朝大江之上全是精锐的水师,因此齐军被困在了一个“瓮城”之中,又因断粮且接连几日的大雨,士兵多死于饥饿和被雨水泡至皮肤溃烂,终至不战而败。 听闻高长恭这般感慨,萧锦玉便知这位志在战场上拼杀保家卫国的郡王必是想起了什么值得他去敬佩的事情。 “长恭——”她轻唤了一声。 高长恭回过神,展臂再次将她揽进怀中。 “江面上风大,我们进去吧!” 萧锦玉含笑点头,二人正转过身,便见两道熟悉的身影走来,其中一人朗声道:“不错,这长江天堑也算保护了南朝这一方土地,陈国虽不大,不过依我看,这陈国的天子野心可不小,小娘子你以这和亲之由换来的两国和平,恐怕不会太久。” “我知道,表面结两国盟约,实则厉兵秣马,寻机相攻,此乃伐交之策,是么?”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小娘子,你连兵法也懂啊!”少年笑道。 来的人竟是李谧与崔恒。 “三郎说,你们必会走这条水路,自京口渡江淮至彭城!于是我们便快马加鞭赶到这京口等着你们了,果然让三郎给猜中了!” 李谧说着,好奇的看了看萧锦玉与兰陵王,见二人皆是极为普通的黑色布衣打扮,便担忧道:“你们怎么这般打扮,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暂时还没有,只是避开一些耳目罢了!” 李谧这才松了口气,叹道:“还好还好,小娘子你有所不知,你这一走,最后的一回眸可是惊艳不少人,想来过不了多久,你这绝代佳人之名就要传遍天下了,到了齐国,可要万分小心了!” 说罢,感觉到了兰陵王睨过来的冷厉眼神,忙又解释道,“郡王殿下,我可不是说你护不了小娘子啊,只是北齐高家的那些人和事,郡王你应该也明白的,小娘子不惜与亲人分离,远嫁齐国,我和三郎只是希望她过得好罢了!” “虽然没有郡王这般福分,与小娘子结为夫妻,但愿能终身为友,一句相约,便可千里命驾,但凡所求,愿倾尽全力!” 李谧的这番话说得极为真诚而明朗,萧锦玉听得十分感动,禁不住便向他们二人极为郑重的施了一礼。 “多谢李郎君、崔郎君对锦玉的厚爱和信任,以后但凡二位郎君有所求,阿玉也会倾力相助!” 李谧还了一礼,又玩笑般的问道:“不过,小娘子为什么会选择郡王啊?明明是我们二人先遇上小娘子的哦!”“不!”萧锦玉很果断的回了句,“是同时遇见,在徐州彭城时,我先看到了他!他先救了我!” 一句先看到他,令得高长恭意外侧目,极为专注的看向了萧锦玉的侧颜,总感觉她莹润的肌肤上渡了一层光氲,让人望之失神。 “原来我们竟是输在,没有最先对你伸出援助之手!早知如此,我们就应该先郡王一步……” “永和,小娘子岂是因为这个原因?更何况感情之事本就没有任何缘由可言。有时候还有可能是……前世之因,种后世之果!莫要问这些叫小娘子为难了!”崔恒接道。 前世之因,种后世之果?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萧锦玉不觉心中一跳,也疑窦的看向了崔恒。 这时崔恒才郑重的向她施了一礼,又对兰陵王道:“崔某有些话想要对小娘子说,不知郡王可否允许我与她单独聊一聊?” 高长恭了解崔恒崔子渊的为人,此人年少成名,本可应召在齐国担任高官,但当时文宣帝屡屡做出荒唐之举,有谏言者甚至被他亲手斩杀,这位少年才子便辞去了官职,宁愿云游四海讲学。 这也是一个视功名利禄为粪土的高洁之士。 他本不应有疑,便十分爽快的点头道了声:“好,我无异议!” 崔恒施礼道了声谢,便请萧锦玉至船舱。 二人坐下后,萧锦玉便觉崔恒的眼眶有些湿润。 似乎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他才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说道:“我父亲乃是博陵崔氏第三房,早年因得神武帝高欢及其子文襄帝高澄的看重,而累官至尚书右仆射,有铁面御史之称,但也是因为如此,遭到了北齐朝堂上一些朝臣的怨恨,后被诬陷谋反,文宣帝将他流放至马城服苦役,那个时候,族中急需推举一人出来任官,为父亲一案沉冤昭雪, 于是刚从南梁回归没多久的我便被族人推举了出去,那个时候,一心忧于父亲之事,将许多族中事务都隔置了下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崔恒目光滢滢的看向了萧锦玉。 “也因此,我误了一件大事,负了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那个时候,她的家族正遭遇覆灭之祸,她命人递信求助于我,可是这封信却被我族人隐瞒了下来,直到她死后,很久,我才看到。” “此事一直令我愧悔不已!” 喜欢画医锦华请大家收藏:画医锦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跟她说北齐事 听到这里,萧锦玉便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太清三年,她的确有命人至东魏给崔家送一封信,那不过是父亲与其父莫逆之交的情谊,倒真没有求助的意思。 “家逢变故,福祸难料,当以家族为重,崔郎君何须自责,这本是无法预料之事!你那位朋友也不会怪你的!” “可是……” 崔恒还要说什么,萧锦玉打断道:“也许她并非一定要求得你的帮助,一在南,一在北,即便是千里相约,也来不及!” 越是听她这般说,崔恒越觉愧疚感伤。 “但我却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倘若我早一点看到这封信,知道候景想要与世家大族联姻之事,也许我可以……可以伸出援助之手,她也不至于……” 当年候景作为南梁的降臣,还颇得梁帝的看重,恃宠而骄的候景竟然向梁帝提出要与王谢两大门阀世族联姻,但遭到了梁帝的委婉拒绝,梁帝的意思是:以他鲜卑奴的身份,根本配不上王谢两大族的女郎,但可降低要求,寻求顾陆朱张这些南地士族之女。 候景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怀恨在心,后在攻破建康后,便对王谢两大门阀士族进行了毁灭性的斩杀。 每忆及此事,萧锦玉都觉心口灼痛难忍。 但她依然很平静的说了句:“崔郎君,莫要因此而自责,这本与你就不相关。” “那我,还能与她做朋友吗?” 萧锦玉微微一笑。 “当然,可以。”她答道。 崔恒好似如释重负的看向萧锦玉一笑,静默了许久之后,忽然肃容又问: “小娘子可有听说过文宣帝的事情?”。 萧锦玉点头道:“听凤凰和卢煜都有提起过。” “文宣帝执政的前七年间也算是一位明君,但之后不知因何缘故,性情变得极其暴虐,我二弟娶了乐安公主为妻,父亲逝世的那一日,宣帝到我们家中,问乐安公主,我崔家待她如何,她只是随口答了一句,夫君待她还不错,唯有我母亲待她不好,仅仅因为此事,宣帝便将我母亲杀死,并将头颅扔至墙外……” 言及此处,崔恒的眼中又露出一抹愤恨和凄楚哀伤。 “他嗜酒无欲,好杀成性,甚至在金銮殿上设有一口锅和一把锯,每每喝醉了酒,必颠狂杀人,有许多官员大臣都无罪遭其屠戮,后来大臣们无法,便将牢中供御囚送到他面前,供他杀人取乐!” “魏亲王元昴之妻李氏是当时皇后李祖娥的姐姐,也是李谧的一位姑母,因宣帝一次私闯入魏亲王府,看中了李氏,便……强行将李氏占有,李氏不敢反抗,之后宣帝更是时常出入魏亲王府,甚至想要将李氏纳为昭仪,为此,他竟将魏亲王元昂唤至殿中,射百支箭将其杀害! 还有兰陵王高长恭的嫡母元氏……” 崔恒顿了一声,看到萧锦玉的神情还略显平静但已明显露出好奇,又继续道, “元氏乃是北魏冯翊公主,高长恭之父文襄帝在世的时候,曾想废嫡妻,将一位昭仪扶正,但遭到了我父亲的极力劝谏方才弃了这念头。 后文襄帝遇刺身亡,宣帝高洋立即接其权柄,控制朝政,成立了大齐,之后因酗酒成性,又因少时曾遭受过其兄高澄的羞辱,便闯入了元氏的靖德宫,将其库藏财宝全部没收,并在高阳王府将其凌辱……此事传至了娄太后的耳中,娄太后对文宣帝进行了一番训斥,未料宣帝竟然直接将娄太后推倒在地,致使娄太后摔伤……” 说到此,崔恒又沉默了很久,似乎在等候萧锦玉向他提出疑问,但萧锦玉也一直沉默着,仿佛在思忖着什么,等着他的下文。 “高长恭在家中排行第四,元氏也只有一位嫡子即河涧王高孝琬,高长恭的长兄高孝瑜去年因谏言胡皇后不能与臣下即和士开的手相接触,故而被和士开忌恨,和士开在天子高湛耳边进谗言,高孝瑜最终被高湛命人暗中灌下毒酒而身亡…… 除了高孝琬和高孝瑜,他还有三位兄弟,分别是广宁王高孝珩,安德王高延宗、渔阳王高绍信……” 听到这里,萧锦玉才点了点头,问:“那高长恭的生母呢?他的亲生母亲是何人?” 崔恒略微一怔,颇为犹疑的说道:“据说他的生母身世十分惹人非议,不便公诸于世,所以便是史官也抹去了这个女人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生母是谁?” “崔郎也不知道吗?”萧锦玉再次反问。 崔恒仍然点头:“是!” 萧锦玉便点头不再追问。 沉吟了片刻后,崔恒又道:“小娘子,不,郡王妃,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恐吓你,让你对高家甚至高长恭感到恐惧,我知小娘子你也不是轻易能被吓着的人,但是,北齐高家的天子并非南陈的天子……如今的天子高湛虽然没有文宣帝那般疯颠、嗜杀如狂,但是其暴虐好色之性……” “我知道崔郎的意思,南陈天子陈顼虽然虚伪,但还是会做好表面功夫,能听谏言做明君,而北齐高家的天子,是将不孝不悌摆在明面上,甚至肆意诛杀谏官,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的禽兽帝王,崔郎是想要告诉我这些,是吗?”见她如此坦然的总结着他所说的这一切,崔恒一时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很想说,北齐现任的这位天子也是极为好色、甚至最喜霸占兄弟及臣妻的君王,如果她的美貌传至了高湛耳中,高长恭不一定能护得住她! 可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最后他只得提醒了一句:“郡王妃,你长得太美了,到了齐地,为了安全起见,最好是掩藏好自己的容貌……” “嗯!我会的!” 萧锦玉含笑点头道:“也很感谢崔郎告知我这一切,让我知道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转而又问,“对了,崔郎如此了解北齐皇室及朝堂,可知陆令萱此人?” 崔恒神情一变,点头:“知道。她是齐国除你母亲萧鸾以外,第二位在朝中任职的女官,原是叛臣骆超之妻,后骆超谋反,她被罚没掖庭,之后做了高纬也便是现任太子的乳母,因此而深得胡皇后以及天子高湛的信任!” “仅仅是因为她是太子的乳母,而得天子高湛之信任?” 崔恒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听说这个女人会术数,能测算人与国之命运,曾经在邺北城冰井台为百姓乞雨,并成功求来了雨水,因此也深得百姓之爱戴!” 原来如此! 利用了天时和地利,赢得了民心! 所以便赢得了天子之宠幸! 萧锦玉点头,再次向崔恒施了一礼:“多谢崔郎,阿玉先告辞了!” 转身欲走,崔恒蓦地低唤了一声:“谢玉卿!” 萧锦玉的脚步陡地一滞,回头看向了他。 她的目光有些泠然,崔恒忙改了口:“不!萧锦玉,我想跟你说的是,从前你父亲致信于我父,是想你我两家结为姻亲,结两姓之好,如若不是我父亲遭遇那样的变故,他会同意的,我也会同意的。” 他眸中含泪,盛满愧悔和忧伤。 “但我却错过了!倘若……我是说倘若高长恭将来有什么不测,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不会再错过了……” “崔郎——”萧锦玉陡地打断了他,正色道,“放下你对你那位朋友的愧疚和执念吧!” “而且,我不会让高长恭有什么不测,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便会一直走下去, 我会陪着他,同生共死!” 崔恒一时急了,以为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知崔郎你无恶意。” 高长恭常年征战,杀场上九死一生,朝堂之上亦有人不想让他好过,皇室宗亲,身边总有些刀光剑影,生死福祸难料。 “崔郎,放下吧!” 她最后郑重的道了这一句,便转身向舱外行去,刚出舱门便见兰陵王正站在面前,神情颇为专注的看着她。 “长恭——” 她含笑唤了一声。 高长恭一句话也没说,只将她拥入怀中。 江滔滚滚,船已驶向河中心,有风浪及帆声不绝于耳。 江风吹得人甚冷,高长恭不知不觉又将她拥紧了一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将她抱起,走进了船舱中订好的一间房。 喜欢画医锦华请大家收藏:画医锦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同寝,为你肃清朝堂 将萧锦玉放在榻上后,高长恭便躺在了她的身边,一直看着她入神。 萧锦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打破了这极为尴尬怪异的宁静,问:“长恭,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只是想看看你,想永远将你记在脑海里!”他戏谑般的答道,“你这么美,怕是一辈子也看不够!” 萧锦玉不禁一笑:“想不到郡王这样的人还会说甜言蜜语。” “萧锦玉!” 他忽然唤了一声,又正色道,“倘若以后我真遇到什么不测,我不需要你为我守贞,也不要你与我同死,你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他说的很认真,认真到似乎早就做好了早晚有一日战死杀场的准备。 但却不想连累她! 甚至他似乎有些后悔了!后悔娶了她,从此让她的命运因他而改变。 “高长恭,莫要悲观,有我陪着,你不会不测!” 她说这话时,眸光嗔亮,透着极为强大的自信以及对于未来的掌握力。 让人不得不相信! 高长恭禁不住一笑,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 “崔三郎跟你说了我北齐高家的事情吗?”他转而问。 “是。”她点头。 神情恬静,并没有害怕,也没有鄙夷,就像是听完了一则别人的故事,有所思,但并不感慨。 “你会后悔吗?” 他突然又问,有很多事他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跟她说,如今借崔恒之口,让她去了解他的家国,了解他身处的环境,倒是免了他难以启齿的烦恼。 “不悔!”她毫不犹豫的答道,“只是在想,文宣帝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如此颠狂嗜杀,我母亲当年在他身边任御医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该不会也……” 似想到了某种可能,萧锦玉略有些紧张的绷紧了心神,高长恭见她清瞳中透出凄楚和感伤,便侧过身,便将她如暖玉般的身躯揽入怀中。 “别想了,阿玉。”他道,“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也会好起来的。” “不过,你觉得宣帝这是一种病?” “是,应当是一种精神上或是心理上的疾病,更有可能是……”说到此处,萧锦玉又住了口,没有任何证据的猜测说出来也是无益。 高长恭还想等她说下去,谁知她侧过脸来,正好与他鼻尖相触,两人顿时怔住,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霞光飞晕,情念涌动。 萧锦玉再次感受到了他对欲念的克制,明明极为渴望,却偏偏抑制着这种随时会喷簿而出的**,就好像这已成为他的一种习惯。 “长恭,你心中可是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高长恭微微一愣,又见她笑吟吟道, “我已是你妻,你不必克制!” 在他的愕然中,她又盈盈一笑, “我们……圆房吧!行完最后的一礼,周公之礼!” 说完,便主动印上了他的唇。 高长恭,虽然我不知你心里到底在害怕什么,但我会想办法尽量抹去你心中的阴影。 既然北齐皇室如此荒唐,以完璧之身回到北齐,势必也会给你引来不少麻烦吧! 这般想着,她便主动去激发他内心的**,将细碎的吻落有在他的脸颊上,唇齿间,虽然她的动作稍显稚嫩,可柔软的唇瓣以及从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越来越馥郁的香味,已然吸引着他让他再也无法控制,沉沦。 当情念涌入脑海,他亦翻身而上,于她潋滟嫣红的樱唇间,狂放而温柔的缱绻。 船行在河面上,外面依然是涛声怒吼,风声烈烈,舱房内却是无比的温馨而暧昧。 有暖意如温泉一般在彼此心间流淌。 萧锦玉极为配合的迎着他,同时将腰间绫带抽开,一袭衣衫从肩上滑落。 她如凝脂美玉般的肌肤便尽现在了他眼底!延颈秀项,白晳柔嫩,莹莹玉润。 不盈一握的腰肢,纤长的腿,都如玉盈清辉般完美无瑕! 当真是极美! 都说美人者,以玉为骨,月为神,他从前不知那些文人形容的美人到底有多美,今日方知原来是这种感觉,可能世间研媚、万种风华也不及眼前的她吧! 渐渐地,他越发不能再控制自己,将已然压制不住的**释放而出,肆意吞噬着她身上每一寸气息,令她完全属于自己。 细微的低吟声在舱房里流淌,但很容易便被外面的风浪之声掩盖,夜间涛声依旧,月色入户,银白光氲将少女眉心微蹙又略带喜悦的玉靥映衬得越发诱人。 渐渐地,她已感觉身心都不再属于自己,灵魂都好似与他相融。 很痛! 但却不由自主的想要离他更近! 无法拒绝,而且更愿意沉醉其中! …… 滔滔江水奔流不息,夜间,船行于江涛之上,很快便化为无边天际的一点,随波起伏。 两岸景色不断变化,凤凰很是沮丧的蹲坐在了甲板上,看着远处的光景。 李谧走上了前来,调侃道:“小子,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啊!遇到什么事了?跟我说说看,也许我能想到办法帮你解决!” 凤凰瞪了他一眼,不予理睬,但一双瑰丽凤眼已是微红,似要溢出泪光来。 李谧便干脆坐在了他身旁,叹道:“适才我见你屡次冲到玄字一号房前,却又不敢进去,是为何?” 玄字一号房便是兰陵王订下的舱房。 “难不成,你见他们夫妻二人共处一室,还吃醋啦?”李谧取笑道,“小子,你这样就不对了,你现在年纪还小,太过依赖于小娘子了,等长大了,就能明白,亲人是不能陪伴你一辈子的,这后半生还得是夫妻相伴!” 凤凰再度看了他一眼,眸中已露出让人看不懂的愤怒与了悟之光。 “难不成,你小小年纪还喜欢那小娘子啊?”李谧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万分吃惊道。 凤凰更是别过了头,怒喝了一句:“不用你管?”便向舱内奔去。 “喂,小子,你可不能去打扰人家夫妻行周公之礼啊!” …… 凤凰并没有冲进舱房,只是远远的守在了外面,他只是没有习惯,以后与她共处一室相依为命的人不再是他而已。 但是他却习惯了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保护! 原来,只有夫妻才能如此相伴一生么? 船行一晚,已然过江,过江之后水路行七百里,经富陵诸湖至淮州,下一个渡口便是澎城。 天色刚亮,红日自江面上跃出,霞光铺照起伏的江面,水天一色,煞是壮观。 萧锦玉从睡梦中醒来时,便看到高长恭正凝眸含笑看着她。 “还痛么?”他柔声问。 萧锦玉摇头莞尔道:“阿玉心悦长恭,便不觉得那么痛了。” 但话说起来,她确实没有想到会有这么痛,前世她死的时候还是完璧之身,因恪守着世家大族贵女之德,未婚之前,发乎情,止于礼,与陈顼并未有过肌肤之亲甚至肢体接触。 高长恭想起了昨晚她因疼痛而隐忍蹙起的眉头,如盈了万千秋水般的双眸那般望着他,整个人如同琉璃一般易碎,尤其让人堪怜,却又让人情不自禁的想揉入骨髓间。 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拥有了她,并抵达到了她的灵魂深处与心间。 禁不住又在她颈间落下一吻,他在她耳边道,“我以后不会再令你痛了,阿玉,等到了邺城,我会请旨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邺城百姓都知道你是我高长恭之妻,是我的兰陵王妃。” “不,不行!”萧锦玉立即拒绝,望向他道,“长恭,我不在意这些,这样会惹来很多麻烦。” 顿了一声,她又道, “但我确有一请求,希望长恭能答应!” “好,你说!但凡所求,我都会应!”高长恭喜道。 “我想,让长恭举荐我入仕北齐!”她正色答道,“以谢臻之名,为你肃清朝堂!” 第146章 陆令萱 北齐,邺城。 此乃六朝古都,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及北齐皆定都于此。 但邺城其实有两城,一为邺北城,即为曹魏旧址,北临漳水,自北而南,建有冰井台、铜雀台以及金虎台。 一为邺南城,即现在北齐的皇宫所在。高欢迁都于此后,经扩建,遂将北齐的皇宫修建在此。 此时已是午时三刻,邺南城的皇宫之中仍旧是笙歌燕舞,天子高湛还在一边搂着美姬欣赏歌舞,一边与和士开玩着握槊游戏。和士开也正是因为擅长此游戏而被高湛所提拔,引为知己,二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早已不再有君臣之礼。 如今的和士开已一路高升,从给事黄门侍郎升至侍中,并加开府,即可自行开设府署,建立衙门,培养自己的幕僚。 “这周国的宇文护向我们齐国要他的八旬老母亲,都要了三十五载了,如今他竟然扬言要攻打我晋阳,彦通,你说朕该不该放回他的老母亲?”醉眼惺忪的高湛颇有些愠怒的问道。(注:和士开:字彦通) “陛下,臣以为这宇文护之母阎氏便是一个重要的筹码,只要这筹码在手,宇文护不敢对我大齐大肆出兵,所以放阎氏回去不如先放回他的姑母杨氏,顺便让杨氏以阎氏之名写封信给宇文护,诉说一下思子之情,那宇文护见了信后想必不敢怎么样?” “彦通真是堪比伊尹、霍光也,朕也觉得此计甚好!若是还能得到陈国的相助……” 说到这里,高湛突地想起什么,问:“长恭出使南陈多久了,怎还未回来,朕让你给他寄去的信,有寄么?” “陛下,臣寄了,而且臣已收到回信,兰陵郡王已然返程,半月之内应可到达邺城!” 高湛满意的点头,搂着美姬再次饮了口酒,忽地笑道, “听说南地的美人别有一番风情,朕还想让他带两个南地佳人回来给朕看看呢!也不知这小子有没有将朕的话放在心上!” “是是,臣亦听说了,说南地的姑子特别温柔善解人意,与我们北方的女郎不同,不过……”他将话锋一转,“兰陵郡王不好美色,恐怕要辜负陛下所望了!” 这话让高湛甚是扫兴,便将怀中的美人推向了一边。 两人正说着,忽闻一阵叮当铃声,和士开寻声抬眸,就见正是陆郡君走进了这昭阳殿。 陆令萱此刻还身着一袭紫衣,头戴一顶珠冠,足下有铃当作响,颇有几分魅惑风情,姿态曼妙。 三十岁左右的陆令萱脸上并未显现出岁月痕迹,姿容甚好,端庄中透着几分治艳幽冷,甚至还有几分悠远神秘。 这种气质让高湛见之都有几分痴迷。 “陆郡君这么晚了有何事来此?”和士开率先问。 陆令萱将目光投向了天子高湛,笑了笑,抬手施礼回道:“陛下,兰陵郡王此次出使南陈,确实还带了一名南地的女子回来,不过,他已在南北两地士子面前,以我齐国彭城的整个磁州窑下聘,娶了那女子为妻。” 高湛立时就从榻上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以整个磁州窑下聘?朕那是一时喝醉了酒,将磁州窑赏给了他,他当真以为就是他一人的了!” 愤怒的发泄了一通,他转而又问,“什么样的女子还能入他的眼?他不是对女色不感兴趣么?朕还以为他当初被吓得……” 陆令萱再次笑了一笑,答道:“听说极美,乃是南地第一美人!” 高湛的眸中立现惊喜淫念之色。 “那还等什么,让他赶紧将这美人带回来,连夜兼程,一刻也不要再等!” “是,陛下!还请陛下赐臣诏令!” 高湛醉眼惺忪的再次从腰间摸了块玉牌,丢到陆令萱手中。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想要什么,拿去吧!” “多谢陛下!” 拿到玉牌的陆令萱再次施了一礼,含笑向昭阳殿外走了出去。…… 邺北城,既为北宫,屡次经历战火洗礼的三台本是断壁残垣一片,但文宣帝在世时对三台大肆修建改造,如今又是金碧辉煌。 陆令萱来到了铜雀宫中的一座密殿,这里是专门供养齐国的巫师之所。 占卜算卦,以异象来预警,北齐的君主向来都很信奉这一点,于是这些会黄老学说、阴阳术数的巫师们便能在北齐混个一官半职,拥有较为尊贵的地位。 陆令萱也算得上其中一位阴阳家。 “想不到她竟然还没有死,如今还和兰陵王一起回来了,陈国的那位公主还真是不堪大用,竟然被一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最后还丧了命!” “此乃天注定,注定她死不了,我早就与你说过,你不如她,她已为自己的女儿铺好了路,将自己所有的气运都给了自己的女儿,即便是她死了,你也依然不是她的对手!” 说话的是一位白发巫师,但虽然是白发,这位约摸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也依然是鹤发童颜,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是么?”陆令萱冷笑道,“说起来,若不是她当年将我从掖庭救出,我又岂会有入长广王府给太子高纬做乳母的机会,又岂会有长广王篡位后今日这般的地位?” 说到此处,陆令萱甚是有些骄傲得意,又略有些感伤,“你总说我不如她,那你说,她这般聪慧,为何算不到自己的命?” “谁也无法算到自己的命运,包括你!”白发女子冷眼看向她说道。 陆令萱一怔,旋即冷笑。 “好啊!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说完,她又走出了密殿,继而走出了铜雀台,北宫。 陆令萱回到自己的府邸后,便唤来一名老妪,问:“他们现在到了何处了?” “有谍者传信,已快到彭城了!” “自彭城入海,十日便可到达邺城,吩咐下去,在那老太婆死之前,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来!” 说到这里,她举起了手中的一枚玉牌, “这是陛下之口谕,传给刘大都督!” “是!” …… 此时萧锦玉与兰陵王所租乘的大舰楼船确已行至彭城。 彭城地处吕国旧城,因水中有石梁,故有吕梁洪之称。 从下邳到彭城一段乃是三水合一,水流十分湍急,昔日孔子观水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感慨,便是说的这彭城吕梁洪。 高长恭看着这湍流急水,很是不高兴。 萧锦玉来到了他身边,纤臂环上了他腰身,柔声解释道:“长恭,我知你是担忧我,但我会十分小心的,而且我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 “他与你们南朝的天子不一样,你若呆在他身边,会很危险,此事,我绝不会答应。” 他还是一口否决道。 “每个人都有其弱点,陈顼的弱点便是伪装,想做明君,你们齐国的天子也会有弱点……” 被她这般环抱着,高长恭心中不免一软,回转身来,袍袖一展,又将她整个娇躯都揽进了怀中。 “可我不想你再涉任何险境……”他紧紧的搂着她说道。 第147章 刺杀 李谧刚从舱中走出,来到甲板上,便看到这一幕,不远处是悬涛漰渀,有云悬水三十仞,流沫九里九十里,景致看上去极为险峻。 但船头上的这两人便成了这险峻中极为夺目的一道风景线。 说起来,单从这容貌气质来看,这两人也当真绝配! 李谧不由得心中感慨,又轻咳了一声,待萧锦玉与高长恭注意到他的到来,便笑道:“二位刚喜结连理,就开始闹别扭啦?什么事情可否与我说说?我来给二位评评理!” 这时卢煜也从舱中跑了出来,见到这一幕,便嗤了李谧一句:“关你什么事,没听说过打是亲骂是俏吗?” 李谧顿时气结,瞪眼看向卢煜:“你这小子,一张嘴简直跟你那个父亲,什么‘八米卢郎’之称的卢祭酒有得一拼!” 提到他父亲,卢煜便有些不高兴了,谁都知道他父亲卢思道虽然是个博学多才的文人,但尤其不注重自己的品行修养,还喜欢轻视侮辱别人,正是因为他那张嘴泄露了中书省里的谈话内容,才被放出担任丞相西阁祭酒。 他不过是卢家的一名庶子,虽家族郡望十分显赫,但因其母歌姬之身份,尤其不得主母王氏的喜欢,这才混入军营,想凭自己本事立一些军功,脱离那个家族。 高长恭的手下大都是如他这般的勋贵子弟,这次出使,同行中也多是挑选的武艺高强的汉人勇士或是百保鲜卑,都是以一敌百的悍勇之士。 “李郎君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那父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卢煜这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果然有些生气,李谧暗叹不妙,也赶紧道歉:“抱歉抱歉,这次是李某失言了!” 这时,凤凰有些神情紧张的走了过来,看到萧锦玉与兰陵王并肩而立,不觉又低下了眼,掩藏住通红的眼睛。 察觉到他的异常,萧锦玉便走过来问:“凤凰,你怎么了?” 凤凰别过了头,好似还抹了一把眼泪。 萧锦玉这才察觉到,这段时日,她整日与兰陵王呆在一起,便是夜间也是同住共寝,故而少了对凤凰的关心。 “没什么,我是来告诉卿哥哥,般行的这段时日,我总感觉有另一艘船在跟踪我们,而且便这艘船上也有些怪异?” “有何怪异之处?”萧锦玉问。 “卿哥哥难道不觉得,这艘商船的主人对我们太过殷勤,而且昨晚,我还见到有两只红嘴蓝鹊从这艘船上飞出,我本来想射下一只来看,但听说这鸟乃是幸福和希望的象征,我不想在卿哥哥新婚之夜染血,怕不吉利,于是便放过了!” 提到新婚之夜,萧锦玉不免脸色微赧,她差点忘了凤凰的耳力极好,即便是众声干扰下极为微小的响动也会被他发现。 “红嘴蓝鹊?这是我齐国专用的一种传信之鸟,可日行千里。”高长恭说着,神色冷凝了下来,又问卢煜,“去看看郑元武他们现在怎样?” 卢煜点头,赶紧向船舱里跑了去,又在这时,商船的主人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正所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彭城的景致当真是险象环生,美不胜收,诸位说是不是?” 这是一个戴着面纱身姿有些妖娆的女子,仔细看,颇有些胡人舞姬的异域风情。 “这位娘子,你是?”李谧问。 “抱歉,之前欺瞒了大家,先前出租此船的只是我的管家,奴家姓聂,大家可以叫我尹娘!”女子笑吟吟的说道,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高长恭和萧锦玉,“二位的容颜当真是诸神打造,实在令人心向往矣,不忍伤之!” “聂尹娘?”萧锦玉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便在这时,凤凰高喝了一声:“卿哥哥小心——” 与此同时,高长恭亦抱着萧锦玉迅捷的出手,竟是赤手握住了一柄如蛇般探过来的剑。 看到高长恭洁白如玉的手瞬间被鲜血染红,聂尹娘眸中惊现讶然之色,忽地嫣然一笑。 “郡王当真是铁血柔情,待自己的王妃以命相护,让奴家好生羡慕!” “长恭,放手!” 萧锦玉亦是脸色一变,同时射出了腕上袖箭,一共三箭齐发向聂尹娘,使得聂尹娘顿时松开了剑柄,折腰而下,躲过袖箭,而跃入了船舱中心,此刻,又有数名纤夫打扮的刺客持刀斧向这边齐攻了过来。 凤凰立刻拦在了萧锦玉面前,与那些刺客对战。 “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刺客,我听过你的名字,传说你只刺杀贪官污吏,却为何要替云隐公主这般心狠手辣的女人卖命?”凤凰问道。 女子持剑而立,弯唇嗤笑:“小郎君此言差矣,我只是一名刺客,自然是谁给的价高,我便给谁卖命!” “那么,你的雇主给了你多少价钱?” 聂尹娘伸出了一只手,盈盈而笑,答道:“十万钱,买两个人的命,虽然说奴家真是舍不得对这两个神仙般的人物下手!”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雇主给你十万钱,那只是给你一次,更何况你有没有命拿这十万还是未知,倘若我们能你源源不断的财富呢?” “小郎君,你很会谈生意嘛!谁能给我源源不断的财富,是说你吗?” “我是不能,但我卿哥哥能!”凤凰答道。 “卿哥哥?”聂尹娘看了看这甲板上的几个男人,“你是指这位俊美非凡的郡王,还是这两位郎君?” “都不是,而是她!” 凤凰将手朝萧锦玉指了一指,待聂尹娘目光正朝萧锦玉望去时,凤凰人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的自甲板上一跃而起,跃过几名纤夫,正好便落在了聂尹娘的身后。 船上的数名纤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这胡人男童已手持一柄匕首,压在了女子的颈间。 “都别动!退下!” 纤夫们面面相觑,聂尹娘却仍旧噙着一抹笑道:“小郎君,你耍诈啊!你以为杀了我,这些刺客就会收手吗?十万钱的诱惑可是很大的!” “我当然知道,但是与雇主有密信往来的人就只有你,不是吗?倘若你死了,他们这些乌合之众,又去找谁要钱?” “而就算你们杀了我们,杀害北齐使节,兰陵郡王这等罪名,就凭你们又怎能承担得起?” 这句话一出,有数名纤夫都变了脸色,诧异道:“他是兰陵郡王?” 的确,以兰陵王的威名及美名,倘若真死于他们之手,只要通缉令一出,这天下总有一些慕他之名的义士欲对他们进行剿杀! 几名纤夫已经开始踟蹰不前,其中一位甚至向聂尹娘问道:“聂尹娘,到底是什么样的雇主,竟然要杀兰陵王?” 第148章 相救 在凤凰与这些人周旋之际,萧锦玉已然替高长恭上好了药,并包扎好了伤口。 卢煜亦在这个时候跑了出来,神色有些焦急的四处寻望高长恭,却见甲板上竟然是剑拔弩张,瞬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立时拔出腰间佩剑,一边指向这些敌人,一边走到了高长恭身边,小声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高长恭便与萧锦玉往舱中行去。 卢煜跟上。 李谧亦是好奇,接了一句:“不错,聂尹娘,你到底是受谁所托,竟然要刺杀我齐国的兰陵王?” 说着,亦拔出一把剑指向了这些刺客。 同时对凤凰道:“小子,这里我们来应付,你带这位聂娘子去船舱中看看!” 凤凰道了声谢,便挟持着聂尹娘到了船舱中的地字号大舱之中,这里便是高长恭的卫队所休憩的地方。 萧锦玉与兰陵王刚至这里时,竟见这原本作商队打扮的几十来人竟然一个个昏睡不醒。 “是中了一种使人入幻梦的迷香!”在看过之后,萧锦玉解释道。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聂尹娘脸上浮现出了惊奇之色。 “小娘子,不,郡王妃,那他们还能再醒来吗?” 适才进来唤他们时,却见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怎么叫也叫不醒,卢煜还以为这些人已经丧命,在探过呼吸和脉博之后才发现命还在,只是无论他使用了什么办法,是喊是踢还是锤打,这些人就是不醒来! “呵呵呵,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不能让他们醒来,那么,他们就会在梦中死去!”此时的聂尹娘笑道,“此药,名为‘醉生梦死’!” “倒是个好名字!所以……”萧锦玉眸色一凝,道,“便是你给云隐公主毒药的,是么?” “可以这么说,受人之托而已!” 萧锦玉唤了一声凤凰,凤凰领会其意,便将一只白瓷瓶丢到了她手中。 她再给卢煜:“给他们服下!” 卢煜不免大喜道是,赶紧将瓶中药丸给这些晕睡的护卫一个个服下。 但是药丸的量有限,只能给到一半的人。 那剩下的这些人怎么办? 正当卢煜发愁着,竟见萧锦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竟在腕上划出一道红线。 “你在做什么?”高长恭更是急道,眸中染上痛色。 “拿盏来,不然我这血就浪费了!” 卢煜赶紧取了一只琉璃盏,将萧锦玉腕间流下的血接上。 心中却是既害怕又震惊。 “郡王妃,这是……” “我的血亦有解毒功效!”萧锦玉解释了一句。 一时间卢煜眼中泪光都渗了出来,一旁的凤凰就更不用说了,直恨不得跑过来阻止,奈何聂尹娘还在他手上为质,他不能动。 “你有解药是不是?”这时的凤凰问,匕首更是在聂尹娘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有,又如何,你的这位卿哥哥,只怕是不相信我的解药,宁愿割腕放血解毒!” “不过,我倒是好奇,她的血真有解百毒之功效?” “够了!”见萧锦玉面色都有些发白,高长恭赶紧将她手夺了过来,抹上了她适才给他涂的药膏,再以白绢包裹住。 这时,他将冷如冰锋的目光转向了聂尹娘,这个眼神甚至让聂尹娘如坠冰窟浑身发冷,他蓦地拿起卢煜的剑,一剑刺向了她的胸口。 “长恭,先别杀她!” 剑入血肉,只差一寸便可刺破心脉,也便是在这一寸之处,高长恭顿住了力道。“刚才凤凰所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话,倘若你能转投于我,我能给你的绝不是十万钱……” 聂尹娘此刻已然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手捂着胸前伤口,看向了萧锦玉,又看向了本已被她的醉生梦死之迷香迷晕睡的一众护卫。 但见饮下了萧锦玉鲜血的护卫果然一个个陆续清醒了过来。 这些人据说是汉人勇士与百保鲜卑,每一个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锐,她适才没有杀,便是想用药物控制收为己用,但见此刻,竟然一个个全都清醒了过来。 这小娘子的血果然克她的毒药。 天生对危险有着敏锐感知能力的刺客聂尹娘赶紧转身向舱外逃去。 凤凰要去追,萧锦玉阻拦了他。 “让他们去吧!这些人谋的是生计,并不是要忠于哪个主子,良禽择木而栖,她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且我们现在还需要他们将船开过这条吕梁洪!”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选择在这个地方动手,或是他们背后的雇主要求他们在此动手,原是想造成船遇急湍风暴,而导致船上之人落水而亡的假象。 不过此计太过拙劣,搞不好便是一船的人同归于尽。 很显然这些刺客并没有效死的决心!聂尹娘只怕还不太熟悉这条航线。 萧锦玉这么一说,高长恭和卢煜似乎这才想起,聂尹娘才是这艘船的船主,而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开船的经验。 只是这个刺客也太过聪明,竟然早在他们登船之时,便已做好了引他们上钩的准备。 她是如何识破他们的身份的? 几人正思索间,目光尽皆落在了她用白绢包裹的手腕上。 小娘子身体本就娇弱,又放了这么多血出来,就更有一种让人心痛的易碎之美。 “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无事!”萧锦玉含笑说道。 “郡王妃放了这么多血作为药引,来救治我们这些本来就应该保护郡王与王妃的护卫,怎么能叫无事?”卢煜几乎是哭着声音说道,“郡王可要心疼死了!” 高长恭的确满目都是痛色与愠色。 这时候,听了卢煜之言,明白了发生何事的护卫们也尽皆跪了下来。 “多谢王妃以血相救之恩!!” “还请王妃保重自己身体!” 萧锦玉让他们站了起来,再起身时,这些护卫看向萧锦玉的目光中尽皆多了一些敬佩之意。 原本之前郡王要他们相助于这小娘子插手南陈之事,他们并不是十分愿意,见这女郎容色如此惊艳,也怕会给郡王带来灾祸,毕竟现在北齐的宗室及大臣们大都不敢在家中养太过艳丽的美妾,唯恐如那元昴一般惹来杀身之祸。 几人在舱中正聊着,外面已是涛声滚滚,急湍怒吼。 “出去看看吧!” 萧锦玉道了一声,几人便陆续走出了船舱,出舱门时,萧锦玉看到凤凰眼眶更红,好似还抹了把泪,便唤了一声:“凤凰!刚才多谢你!” 听到一声谢,凤凰更觉心里难受了。 “卿哥哥有了兰陵王,便与我生分了么?” “不是!”萧锦玉立即接道。 “卿哥哥很喜欢他,是么?” 萧锦玉微微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难受,不过,等我长大了,我想我应该明白的,到时候卿哥哥还是喜欢他,他还对你好,那凤凰便离开!” 男孩子说完后,便飞快的奔出了船舱,彼时,船舱外的对峙已然结束,重伤的聂尹娘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吩咐这些纤夫赶紧降帆,躲开这急湍风浪而过。 第149章 谁给的毒药 与风浪进行一番惊心动魄的博奕之后,航船终于到达彭城。 下船之时,便有一众骑兵向这边疾奔而来,近了一看,正是之前兵分两路的高长恭的亲卫。 “郡王,我等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为首的赵五与杨志从马背上跃下,向高长恭拱手道。 “郡王与王妃无事吧?” 两人抬头,目露关切,忽看到受伤的聂尹娘与一众纤夫打扮的刺客,便立即将手中利刃指向了这一干人。 “尔等是何人?”赵五厉声问道。 赵五原先便是洛阳胡太守的杀手,之前还受他之命多次暗杀过高长恭,后来在一次给胡太守的堂兄胡国舅送信之时,得知了他们暗中勾结敌将来陷害高长恭之时,于是赵五便转而弃暗投明,替高长恭歼灭了暗杀他的射手及伏兵。 之后高长恭便将赵五收入麾下。 故而赵五对刺客的身份有极其敏锐的直觉。 同样的,聂尹娘从赵五身上也感受到了同类般的杀气。 在看到这一众气势凌人的玄甲兵,聂尹娘的气势很快便弱了下来,带着身后的一干刺客跪了下来。 “我等愿从此以后效命于郡王及郡王妃!”聂尹娘说道,同时从腰间抽出一封密信与一只锦囊,递向萧锦玉,“为以表诚意,尹娘愿将之前对诸位郎君所下之毒的解药,以及我家雇主所传来的密信都呈交给王妃!” 萧锦玉正要去接,凤凰闪电般的将其夺了过来,待确认这封件与锦囊皆无问题之后,才递到萧锦玉手中。 萧锦玉打开了信件来看,就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彭城吕梁洪,杀兰陵王及其身边女子,赏十万钱,事成,彭城凤仙居来领赏钱! “信是从齐国邺北城传来,我的雇主并没有告知我他的姓名,但不难猜测与兰陵王殿下有仇的必然是这北齐朝堂上之人,这……便是我能知道的所有信息了。” “彭城凤仙居?”凤凰好奇的眯起了双眼。 高长恭也微变了脸色。 他初次遇见萧锦玉之时,便是凤仙居中的一场刺杀,难道这凤仙居…… “算是我们这位雇主的暗桩据点,里面的人也皆是邺城铜雀宫里的那位所培养的细作。” “之前给萧家的毒药,可是你所配制?”萧锦玉转而问。 聂尹娘顿觉有冷汗直冒,但作为一名合格的刺客,处变不惊也是她从猎场上突围杀出而训练出来的本事。 “并非,尹娘只懂得刺杀,不懂配药,这些药物也皆是雇主所赐!” “你与她保持这样的联系,有多久了?”萧锦玉再问。 “已有十二年之久!” “那你倒是很忠于她!” 萧锦玉感慨了一句,一个江湖刺客,与一位雇主保持着十二年的联系,若不是忠于此雇主,那便是有什么不得不维持这种关系的原因存在。 “王妃,尹娘是刺客,而且尹娘手下养的一批刺客都要吃饭,那位雇主舍得花钱,我们当然要一直保持着这种联系!” “那么萧家的几位郎君,一人她给你们多少钱?”萧锦玉再次追问。 面对这一问,聂尹娘感觉如同坠入冰窑,她倒不是有多害怕这位王妃,而是多年来的良心不安一直在折磨着她,她根本不愿再提此事。 “一人五万钱!”她嗫嚅了片刻,答道,“哦不是,是一瓶毒药五万钱!”“一人五万钱?”萧锦玉不禁冷笑了起来,眸中泛出一片潋滟,“果然是出得起价钱!” “不过,我并未动手去杀萧家的几位郎君,只是按雇主所说的,给了云隐公主几瓶毒药,以及毒药的用法而已!”聂尹娘又解释道。 “你不杀伯仁,但伯仁因你而死,有区别么?” 萧锦玉厉声斥了一句,又平缓了一下情绪,高声道:“如今徐州的磁州窑属于郡王与我,我不仅可让它日进斗金,还可令这里生产出来的瓷器名满天下!到时候我们所手握的财富是你所想不到的。 所以,我们能给你们的,也是你们所想不到的! 聂尹娘,你若真要表忠心,那便提着两颗人头去一趟凤仙居,不仅要将你雇主的十万钱拿来,我们还要将这个据点连根拔起!” 好狂妄的语气! 聂尹娘不禁在心中唏嘘,如此貌似天人的娇滴滴小娘子,放出豪言来真是一点也不含糊,还莫名的有些气势逼人! 她身后的一众刺客更是面露惊喜,本来在聂尹娘未告知实情的情况下来刺杀兰陵王,这些江湖刺客就有些不太情愿,此际听得这番豪言壮语,更是有些激动人心。 “是,王妃,尹娘/我等皆愿意以此来表忠心!” …… 聂尹娘提着两个被鲜血染红的包裹来到凤仙居时,此时的凤仙居中还是宾客满盈,吃着酒水正谈笑风声的客人们陡见一女子提着两滴血的包裹前来,竟皆吓得作鸟兽散,赶紧逃离了这座酒肆。 唯有掌柜的和一店小二变了脸色。 小二赶紧跑了过来,问:“客官,想要点什么?” “钱,十万钱!”聂尹娘抬起头来十分妩媚的一笑,同时将手中滴血的包裹摆在了桌上,“叫你们的主家拿十万钱来换吧!” 那小二与掌柜相视一望,尽皆变了脸色。 掌柜的便走了过来,笑道:“娘子,可否先打开包裹,让我们验一验?” 聂尹娘再次望向他一笑,便将包裹直接扔到了这掌柜的脸上,掌柜的眼疾手快,急忙一躲,那一团包裹物砸在了对面墙面上,竟然是一堆红色如石膏一般的东西喷洒一地。 随着她这一扔,聂尹娘的佩剑已然如灵蛇般探出,直指向了那掌柜,掌柜的眼见不妙,也立刻掀桌以搁挡,同时跳到一处墙角拿了一斧子与聂尹娘对战起来。 “聂尹娘,你做什么?是想要背叛主子么?”掌柜的喝道。 “呵,什么叫背叛?主子连姓名都不曾告知我等,便叫我等为她卖命,她又何曾信任过我们,既从未有过信任,那就谈不上背叛!” “而且她答应过我的事情,又何时兑现过?恐怕便是这十万钱也是哄我的吧?” “倘若我真杀了兰陵王和他的王妃,她是不是要提着我的人头去顶罪,为这二人偿命?” 一边问着,剑光已挑出无数道光芒,将酒肆内的桌椅劈了个粉碎! 几招下来,那掌柜的已是躲无可躲,骇得禁不住一声大喝,便将藏身于这酒肆之中的其他壮汉都唤了出来。 这些人当中,既有鲜卑胡人也有汉人,大约有二十来个,将聂尹娘迅速的包围,而与此同时,埋伏在酒肆外等候与聂尹娘一道来的刺客也尽皆涌了进来。 酒肆之中一时战成一团,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在酒肆的后方,有一双眼睛正隔帘观察着这里面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在他看得正入神之时,有另一把剑不声不响的压在了他颈间。 这是一个约摸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身后陡然伸出一把夺命之剑,男子吓得赶紧举起了手,求饶道: “这位侠士有话好说,先把剑放下,好么?” “转过身来!”身后之人冷声道。 第150章 高长恭,你信吗 男子转过身后,便见拿剑压着他脖颈之人是一名身着玄甲的军士,相貌普通但隐有煞气,体型也有些粗犷,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人。 但令男子更为骇异的不是这个人,而是站在他身后的一众甲士,甲士之首是一名身着玄裳气质尤为高远华贵的戴着狰狞面具的男子,他身旁还牵着一位同样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的女子。 两人便是不露真容,都让人有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冷冽高贵。 “你是何人?谁让你潜伏在此,目的为何?”兰陵王冷声问道。 男子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答道:“我能是什么人,不过是个生意人罢了,这江湖上做生意,总有些刀光剑影,不足为奇吧?” “将你的符牌拿出来,给我们看!”在兰陵王的暗示下,卢煜厉喝了一声。 符牌便是一种身份证明,上面不但有记录其姓名,还有祖藉以及身份职业。 赵五更是将剑上的力道加了一分,利刃划破肌肤的疼痛感立时让男子变得惊恐起来,他忙从袖中拿出符牌,递到卢煜手中。 “这,这就是我的符牌了!” 卢煜看了一眼,看向高长恭道:“确是一位商人,不过,你祖籍不是彭城人,而是秦州汉阳郡人!” 秦州属于北周地界。 卢煜的神色立时变得冷厉而凶狠,不禁大声道:“你是周国派来的奸细?” “不是不是!” 男子吓得脸色惨白,立时坦白道:“我祖藉确是秦州汉阳郡人,但是十几年前我随骆大都督一起投靠了东魏,也就是北齐,所以我现在是地地道道的彭城人!” “骆大都督?你是说骆超?那个谋反被杀的骆超,陆郡君的夫君?” 在卢煜的一连串问中,男子低下了头,答道:“是,正是骆大都督!” “所以,你隐藏身份在这酒肆之中,到底是为何?你可是陆郡君的人?” 卢煜这样一问,男子的神情变幻了一刻。 赵五更是厉喝一声:“快说!” 男子顿感窒息刺痛,忙答道:“是,我是陆郡君的人,陆郡君让我来此,不过是为了给一名刺客送银钱,十万银钱!” “而且事若成,得杀了这名刺客!” “果然……是她!” 这次是一名女子所出来的叹息,这时男子才有些惶恐起来,问:“你们是谁?” 萧锦玉便将面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你们陆郡君想杀的人是不是我?”她问。 男子乍一看到萧锦玉的容貌,目光发直,呆怔了好半响,还是在卢煜用剑柄使劲在他脸上拍打了一下,他才醒神。 “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们郡王妃,你找死!”卢煜喝道。 男子这才惊诧的再度看了萧锦玉一眼,慌张的收回视线,又斜眼睨了戴面具的兰陵王一眼。 “郡王妃?那你们是……是兰陵王?” 陡地想起,传言兰陵王最喜戴面具在战场上杀敌,便是因其俊美不能威慑敌众的原因,而眼前的这两人又如此气度华贵…… “小人该死!不知是兰陵王大驾!” “你这个暗桩据点应该是存在许久了,不然也不会在四个月前,亦是在此,便派遣刺客来杀我,所以你所说的,仅仅是给刺客送十万钱,并不能让我们相信你所说的话。” 听萧锦玉这么一说,卢煜眼前一亮,更是怒声喝道:“你还是不老实,是吧?是要重刑伺候吗?” “赵五,先废掉他的手筋脚筋,看他能撑到何时?” 一听到要废手筋脚筋,男人更是恐惧起来。 “等等,我说,我说,其实我们是陆郡君专门安插在此与北……” 话刚说到这里,男人竟然身体一僵,双眼瞪得滚圆,似不敢置信的扭头向后看去,但他什么也没看到,便已颓然倒地。 他倒地的一刻,萧锦玉看到他背上正插着一支极短的利箭。 赵五已经追了出去,此时酒肆之中的拼杀也到了接近尾声之时,掌柜的最终被聂尹娘在刺了多剑之后钳制,店小二已身亡,多名壮汉的尸身横七坚八倒了一地。 高长恭与萧锦玉走出来时,整个酒肆除了聂尹娘所带来的人,便只剩下这个掌柜。 “很抱歉,有两个身手敏捷的,让他们逃了!”聂尹娘说道,又一把将掌柜拖来,押跪到了高长恭与萧锦玉面前,“有什么话,便问他吧!毕竟也在这里做了十多年的掌柜了!”“所以这十多年来,你们都在与周人通信,是吗?”萧锦玉一开口便问。 掌柜脸色骇然一变,唾道:“什么与周人通信,小娘子莫要血口喷人,冤枉我们是奸细!” “是不是奸细,还得是到了邺城,入大理寺狱审查再说!” 这时高长恭补充了一句,然后看向聂尹娘,聂尹娘愣了一下,旋即明白是什么意思,便一拳将这掌柜打晕了过去,同时还在他口中塞了一粒药丸! “这个人很是重要,为防止他自杀,或是他的同伴来杀他,先将他安置在一隐秘处,明日我们便返邺城!” 聂尹娘点头。 这时,卢煜将一只沉甸甸的匣子丢到了聂尹娘面前,说道:“这就是你的雇主给你的十万钱,至于有没有十万,你就自己数一数了!” 这只匣子自然是从刚才男子所在的那间密室里搜出。 “还有,这间酒肆从此也是你们的了,不过,我家郡王要从你们这里得到所有与邺城中那个人相关的消息!” 聂尹娘见他们如此慷慨,眼中的坚定之光不由得更亮了几分。 既是买卖,必有付出,这个条件对她们来说也不过分。 她身后的那十数名刺客更是狂喜的向高长恭拱手道谢:“多谢郡王与王妃不计前嫌,愿意收留我们!我等以后皆愿听二位差遣!” …… 高长恭命护卫将凤来居酒肆里里外外都搜索检查了一遍,有些许可疑之物便装载入箱,打算带回邺城,经过几日的奔波劳累,这些跟随他来的甲士们都有些疲倦,于是高长恭便带着萧锦玉与一众护卫带到了彭城的府邸。 这里也算是他曾经在此练兵驻扎时的一个临时住所。 聂尹娘及其刺客便留在了凤来居酒肆,作为他们的内应来接收邺城里“那个人”递来的消息。 “长恭,你知邺城里的那位为何要杀你吗?” 刚歇息下来,萧锦玉便让高长恭给她找来了笔墨纸研,一边在纸上描摹着,一边问。 “知道,无非就是为了这彭城的磁州窑,三年前这彭城的磁州窑窑场陛下交给了陆令萱管制,为此她从中牟取了不少私利,后我的一位皇叔赵郡王将此事上奏给了陛下,陛下这才想要将它收回,正巧去年我打了一场胜仗,陛下便借醉酒之由将它赏给了我!” “我想,这陆令萱应该就是靠这磁州窑中牟取的暴利来拉拢朝中重臣,结党专权,还养了这么多细作的吧?” “你都知道,那你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这磁州窑作为聘礼来娶我?”萧锦玉略微有些诧异道。 高长恭笑了笑,将手臂揽在了她肩上,看着她的眼睛道:“因为娶的是你,给天下财富也不为过!” 萧锦玉不禁莞尔,玩笑般的问了句:“你就不怕你们齐国的天子忌惮你?” “不怕,我不是还有你吗?”高长恭含笑说道,眸光轻移,便看到了她已在纸上所描摹出来的一物,不禁感到好奇,“阿玉,你这画的是什么?好像也是一种瓷器,但我从前从未见过!” 萧锦玉画的确实是一种瓷器,而且她在瓷器上画了极为精致的花纹,令得这种瓷器更加清新淡雅,赏心悦目。 “我想让越影留在这里,他跟我说过,他曾随父亲走南闯北,做过这种瓷器的生意,我想让他帮我烧制出这种瓷器,而且烧制的技艺方子我也给他了。” “可以,那我安排一些人在此保护他!” 萧锦玉点头,又笑道:“长恭,磁州窑还是还给天子吧!我们只负责管制这里的瓷器烧制技艺即可!” “好!” 见他没有一个字拒绝,与当初她提出入仕北齐的要求时,态度大相径庭,萧锦玉不禁又是一笑,牵起了他的手,来到廊下,扶着雕栏望向了夜空中的一轮弦月。 此时月刚刚一半进入云层,淡淡光辉在云朵上镶出光氲。 “长恭,你信这天上异象真的能左右人间命运么?”她突然问,眸光清亮而悠远,投向了远在天际的星空。 “我不太信,你呢?”高长恭摇头含笑答。 听到这个回答,萧锦玉有些欣慰的一笑。 “我也不信,人世间的命运,岂是天象所能决定,生、老、病、死虽然是人这一生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选择如何生,如何死,命运就应该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她说着,伸出手,迎上月辉,好似要将那一轮弦月握入掌中,片刻后,又将视线收回,看向了高长恭。 “所以……” 她话才开头,高长恭便沉下了脸,打断道: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萧锦玉见他脸上明显罩上不悦,便转身环上了他的脖颈,在他唇瓣上轻啄了一下,柔声道:“那你抱我去睡吧,正好我也累了!” 高长恭含笑将她抱起,一只黑色的蝴蝶扑扇着羽翼跟随着他们进了寝殿。 第151章 以身为饵,诱敌反杀 夜色渐深,月华在屋瓦上铺下微溥的光氲,清辉自天窗而入,正好笼上浴池之中少女曼妙的身躯。 夏日的午夜,沐浴过后,便觉格外清爽。 高长恭取了长袍来包裹住她莹白如玉的身体,一把横抱起,便来到了自己常住的寝殿。 凉风习习,臂儿粗的烛火摇曳,火红包的幔账随风缱绻,无边旖旎春景若隐若现。 感受到他温柔又小心的爱意,萧锦玉浅笑呓语在他耳边问道:“长恭,你现在心中可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你知道我害怕什么?” “虽然你不想承认,但从你自小生长的环境,不难猜测,你二叔父文宣帝对你影响很大,是吧?” “父亲死后,其实二叔父对我们很好,他尤其喜欢我五弟高延宗,可是却又十分痛恨我的父亲,对背叛他的人格外残忍,哪怕是妇人也能狠下杀手,有时候我也很畏惧他,不太懂他!” “那就永远不要去懂他好了!” 说着,萧锦玉再度印上了他唇,又将他抱得更紧一些,彼此依偎间的温暖柔腻触感令得高长恭心中的凉意又趋散了一些,仿若云消雨霁般心中豁然开朗起来。 无尽的快乐由此而生。 “长恭,你祖母娄太后对你可好?” “嗯,挺好的,我的亲人之中,祖母算是对我最好的了!” “那你的母亲呢?” …… 寝殿中的呓语渐渐沉寂下去,府外的池塘中还有蛙声清鸣。 卢煜此刻便坐在院中,独自一人呆呆的暗自发笑,李谧看着奇怪,便走过来问:“你笑什么呢?表情这么猥琐?” “你说谁猥琐了?”惊醒的卢煜一阵暴喝。 “那你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 “我怎么了?我那是替我家郡王高兴,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孤独的在努力,身边也就只有我们这些士卒相伴,因为年少时遇到一些事情,导致他……不过,现在好了,我就知道这神医小娘子一定有办法医好我家郡王的病,这不,自从郡王和她在一起后,这病自然而然就好了!” “你说了半天,我都没明白,你家郡王有什么病?” “就是……惧女……你懂吗?就是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以前见到女人就是一只颤巍巍的小兔子,现在不一样了,和小娘子……不,现在已经是我们的王妃了,和王妃在一起,那比猛虎还厉害……” 李谧听不下去了,冷哼的说了句:“我觉得有病的不是你家郡王,而是你!” 卢煜气得顿时要炸毛,李谧赶紧截断他的话问了句:“对了,我和崔三郎今晚睡哪里,你不是要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吗?” 卢煜刚冒上来的火气就这样硬生生被浇灭了下去,因为郡王交待了,要对李谧与崔恒以礼相待,住的地方还不能安排寒酸了,要当大儒一般的供起来! 文人士子就是讲究这些虚礼气节! 卢煜心中鄙视的哼了声,便带着李谧去找找厢房了。 …… 夜很快过了一大半,大约卯时三刻时,萧锦玉换了一身夜行衣,戴上帏帽,悄无声息的从寝殿中走了出来。 彼时寝殿中还燃着一种不知明的香料,袅袅青烟如雾般在香炉中倒流,回升,飘荡。 “长恭,做个好梦吧!但愿你能记起那些忘却的事情!” 萧锦玉说完这句后,便快速的向殿外走去,穿过长廊,走向府外。 横卧于屋梁上休息的凤凰很快发现了她的响动,察觉到是她,便立时跳跃到了她面前。 “卿哥哥,你要去哪里?”他急着问,看她穿着一身黑衣,又是男装打扮,就预感到不妙。 “去引出刺客,设伏,反杀,就像我们从前那样!” “那你为什么不叫……”话说到一半,又含泪改口道,“算了,我随你一起去!将危险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好么?” “好!” 这一次萧锦玉很果断的答应,没有拒绝。 凤凰璨然一笑。 …… 又快到了破晓时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一辆马车匆匆驶向官道,前方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坐着一黑衣“少年”,正驾使着马车疾驰! 身后亦有一匹骏马紧跟而来,上面同样坐着一玄衣的少年。 从彭城到邺城必经淮泗地区,这里也是南北使节往来必要经过的要道,往前百里便是入海之处,北上至邺城。 有多名黑衣人早已埋伏在此,天还未亮,听闻马蹄声阵阵,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不免露出惊讶。 “怎么只有两个人?” “可那分明是兰陵王的车驾,马也是我大齐国养的汗血宝马!” “韩司马督,刘大都督说了,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不管车里面的人是谁,先杀了再说!” 为首的男子神情变幻了一刻,终是下令:“弓弩手准备,放箭!” “是!” “放箭!” 一声令下之后,数箭齐发,朝着那疾奔而来的马车射去,马背上的“少年”立时趴在了马背上,数枚箭矢从她上空呼啸而过,夺夺夺的射进了马车,顿时将一辆还算上华丽的马车扎成了马蜂窝。 凤凰立时从后方疾奔而来,挥刀劈开了再次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 但还是有一只箭矢流星般划过,正好挑开了她的帏帽,从她脸颊边擦过肌肤而过,于赛雪的肌肤上划过一道血痕。 乌黑长发在疾驰的狂风中散开,如墨莲盛开而舞。 埋伏起来的杀手中不禁响起一阵惊奇的高呼:“是个女人!” “好美的女人!” “抓住她,她很有可能是兰陵王带回来的那个南地女子!” “先别杀她,活捉了她!” 随着一阵兴奋的大叫声,顿时,从四周埋伏着的人尽皆跑了出来,意欲将她团团包围。 来了!就是这个时候! 只要将所有埋伏的人都引出来…… 一边策马向前奔去,一边割断马上皮环。 萧锦玉一直策马向前奔去,一群黑衣人也疾奔着紧紧跟上,就在一阵喊杀声响起之时,马上的少年回头望了一下,只是举起手腕对凤凰做了一个让他们看不懂的手势。 这时,马上套绳断开,萧锦玉所骑的骏马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去。 没有马车牵引的马车向后滑去,向疾奔而上的一群黑衣人碾压了上去。 就在这时,凤凰将一点燃之物猛然一掷,便丢到了马车之中,霎时间,好似电闪雷鸣,地动山摇一般,一阵巨大的轰轰声起,冲天的火势照亮了漆黑的夜,同时滚滚浓烟弥漫了前方的道路。 有断肢残臂从浓烟中飞起,惨叫声此起彼伏,惊叫一片! …… “母亲……母亲……” 高长恭好似从尘烟雾霭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一袭黑裳的女子回过头来,眼神中满是仇恨和哀怨。 “是你说,会娶我做你的皇后,可是你却骗我……” “我也没有办法,我努力过了,可是那帮朝臣们一个个以死进谏……” “呵呵……所有人都在骗我,都在利用我,我有用之时,你们宠我爱我,视我为珍宝,无用之时,就会弃之如蔽履,我父亲我祖父将我送给一个猪狗不如的鲜卑奴,而你呢?” “在利用完我之后,却只想让我做一个无名无份的外室……” “哈哈哈……我堂堂一国之公主,怎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连给人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母亲……别哭了! “孝瓘,阿娘要走了,要回到自己的家国,那里还有阿娘的亲人,虽然……” “阿娘带你去看一看,我的家国吧?那里很美……曾经也很温暖……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母亲,让我看看你的脸,这么久了,我都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可我又为什么会忘? 我不应该忘记的,不应该忘…… “孝瓘,阿娘走了,你要好好听父亲的话,也不要惹嫡母生气,和兄长们好好相处……” 母亲,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 为什么总有一层雾霾笼罩? 他拼命的想要将雾气挥散,多少年了一直挥不去,却在这时,似有一缕晨羲之光射进,母亲逐渐远去的身影忽地站定下来,她缓缓转过身,朝着他莞尔一笑! 那一笑如百花吐蕊,霞光漫天! 他看清了!终于看清了母亲的脸! 原来母亲的容貌竟是这么美! 可不知为何,转瞬间,那张脸变成了萧锦玉,周边似乎也有人声在嘈嘈切切。 有个声音在喊着:“杀了她!这个女人如此美艳又会妖术惑人,我大齐国将会因她而亡!” 不,是谁在说话? 不要杀她! 别杀她! 寝房中的檀香已然燃尽,高长恭立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卢煜听到叫唤声赶紧跑进寝殿,又似想到什么驻足在门外。 “郡王,你没事吧?”卢煜在门外喊道。 高长恭惊魂甫定,这才发现榻上已无萧锦玉踪影,惊疑之余一种无法预料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他迅速披上长袍,大步奔向了寝殿外,问:“阿玉呢?” “王妃?”卢煜亦是一头雾水,“她昨晚不是跟郡王你在一起吗?” “她不在……她不在……她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你们没有一个人看见吗?” 他不禁怒吼道。 “快去找!叫所有人都起来,赶紧给我找!” “是,郡王!” 卢煜赶紧跑去了府上护卫们的休憩处,高长恭更是慌张的在寝殿中仔细搜寻着萧锦玉所留下的痕迹,忽见案几上放着一张卷起的字条,似是刚从信鸽上取下打开,看完之后便又卷了起来。 字条上只写了一行字:彭城至邺城路上皆有埋伏,请君小心! 看完之后,高长恭但觉一颗心好似猛然坠落一般害怕、恐惧,于是再也不作迟疑,而向殿外奔去。 “郡王,你要去哪里?” 卢煜见他直奔马厩,拉出一匹骏马,翻身而上,转头便疾奔向府外。 “快,都跟上!都跟上!” 在卢煜的喝令下,一众护卫陆续骑上马向高长恭远去的方向追去!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泗水区本就是大片的水域,马蹄声掠过,水草尽拂,水花四溅。 一众骑士在官道上飞驰而过,高长恭大喊着萧锦玉的名字,回应他的却仅有水声呜咽,以及身后的马蹄声响。 也不知这样漫无目的的疾奔了多久,四处的搜寻都看不到她的身影,高长恭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似乎昨晚的噩梦本就是对他的预警。 因为有些绝望,他的眼眶已是通红,潋滟泪光如雾似坠。 “郡王,你别担心,也许王妃只是出去玩了一下,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卢煜安慰道。 “不,她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也不是贪玩享乐之人,只是我……是我没有给她信任感吗?” “郡王别这么想,小娘子她都嫁给你了,她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你,怎么会不信任你呢?” 最好的一切?是啊,为了报那初次见面的相救之恩,不惜以身相报,她只是为了治愈他心中的阴霾吧? 如今他好了,也记住了曾经忘却的一切,想起了母亲的容貌,所以她便要离开他了么? “快,快去找,从彭城到邺城就这一条官道,前方不足百里便可入海,一定还在路上,快去找!” 卢煜继续喝道。 一众护卫应命继续向前奔去。 便在这时,不远处有另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卢煜看着为首的马背上人影,禁不住眼露狂喜。 “郡王,是小娘子,不,是王妃回来了!你看,她回来了!” 高长恭这才寻声望去,果见一身男装打扮的萧锦玉正策马向他奔来,在他的身后,除了凤凰之外,竟然还有一众护卫队,为首的一人,他认识,竟然是萧锦玉本留在建康的一位顶级剑术高手——凌夜。 萧锦玉策马及至跟前后,便已快速跳下马背,飞奔到了高长恭怀中。 “长恭,我已经为你肃清这条道的埋伏了,那些人,都死了!”她在他耳边高兴的说道,“我还留了两人的性命给你审问,等回到邺城,我们什么都不用怕了!” “我也会为你铺路的,铺一条安全无后顾之忧的路!” 高长恭神情怔怔,好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此时的他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哽咽在喉,待萧锦玉看向他的眼睛时,才发现他本来清亮如银河倒悬般的眸子已是通红。 “长恭,你怎么了?” 发现她脸上竟然多了一条细长的红痕,他才伸手略有些颤抖的抚上去。 “一点小伤而已,我无事。”萧锦玉以安慰他的语气含笑道,“不过伤了一点容貌……而且这伤痕我还想让它再保留一段时间,所以可能会让长恭有些不惯……” “你以为我就只是喜欢你的这张脸吗?”哽咽了半响,他才接上她的话,哑声问道,“萧锦玉,你是不相信我吗?” “还是,你觉得我只是为了图你的回报,只知道从你身上索取的自私自利的小人吗?” “你觉得,我不会在意你的生死,不会心痛吗?” 一连串痛心的质问令得卢煜与一众护卫都低下了头,就连凤凰都有些动容,此时此刻,他是真的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不知所措的紧张、害怕与在乎! “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件事……从来没有……” 将她拥进怀里,终是将适才压抑已久的恐惧释放了出来…… 一直习惯了如何去筹谋庇护自己的家族、为身边亲人铺就道路的萧锦玉,此刻才恍惚间觉察到,确实是自己独断专行了,从来没有想过身边之人也会为自己担忧。 “对不起,长恭,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第152章 强势回归,威慑众人 回到彭城府邸之后,萧锦玉便说起了如何引出那些埋伏在彭城的杀手,如何将敌全歼之事。 “其实早在建康之时,凌夜便给我制造了许多暗器,这些暗器中还有一种叫作“雷火弹”,乃是石漆所制,相当于一种引燃物,名猛火油。” “我将敌人引出来后,凤凰点燃猛火油,便使整车的暗器都以十倍于人力的力道射出,那些人即便躲过侥幸不死,也能重伤!” “不过此举也激怒了那些杀手,原本未尽全力,在面对猛火油的袭击后,余下来的人便对我和凤凰进行了疯狂的追击砍杀……” “后来便是凌夜出现,助我们迅速歼灭了那些敌人,所以才……” 她轻描淡写的描摹着一桩惊心动魄之事,高长恭听完更觉心痛。 “这猛火油是何物?有如此威力,若是以后用于战场,岂不是……”赵五却是惊喜的问道。 卢煜将赵五瞪了一眼,后者赶紧将头低了下去。 萧锦玉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解释道:“县南有山,石出泉水,燃之极明,谓之石漆!这种本就是军用物资,之前北魏对付胡人时便用过,凌夜只是将它改造成了一种雷火弹,使之威力更为强大而已!” “王妃,可否将这种雷火弹的制作方法教给我们,以后若是跟着郡王上战场,我们也……” 赵王再次兴奋的接了一句。 卢煜再度瞪了他一眼。 萧锦玉便笑道:“当然可以!” 然后唤了一声凌夜。 凌夜便将记载雷火弹制作方法的一张纸递给了萧锦玉,萧锦玉又直接递到了赵五手中。 赵五见之大喜,忙拱手道:“多谢王妃!未想王妃不但医术惊人,而且便连这军用之物……” 其他护卫见之也尽露喜色,看萧锦玉的眼神再度崇敬了几分,心中暗道:郡王当真娶了个活宝回来!郡王本就因身份庶出母亲身份不明自小不被重视,比其他兄弟入仕的都晚,还是凭杀场累军功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若是有王妃的帮助,那以后的仕途…… 一众护卫不觉已内心澎湃起来,但见兰陵王神色肃冷似乎还沉浸在后怕的担忧之中,一个个尽皆低头不敢言,后又在卢煜的暗示下,全都退出了议事厅。 待他们走后,萧锦玉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凌夜,以及阿秀。 阿秀率先开口道:“娘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自小生长在建康,到北齐会不习惯,也不想我与亲人分离,但是娘子,阿秀的族人都视阿秀为货物,可卖可送,唯有一母也是无能为力,你走后,我见过母亲了,她说让我好好跟着你,她便可放心!” 说着,阿秀跪了下来,泣声道:“虽然阿秀一直说要报答娘子当日的救命之恩,可是一直以来,都是阿秀受恩于娘子,阿秀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只愿此生能一直效命于娘子跟前。” “而且十娘子跟卫娘子学习商道已经学得很不错了,阿秀教她的厨艺,十娘子也能很快学会,她开的一间茶肆如今已是宾客满盈了,十娘让阿秀告诉娘子,让娘子不要担心,他们在建康一切安好!” 萧锦玉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凌夜。 凌夜便拱手道:“女郎放心,凌夜已经找到了白义和山子,白义这些年来的武艺已有精进,不在凌夜之下,他会代女郎保护好萧氏一族的,而且萧氏显郎也说了,他如今都在勤练武艺,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自己,哪就让女郎你如此不放心了!” 白义与山子皆是她当初培养的八骏之首,确实是从百人部曲中挑出来的佼佼者,有他们在萧显身边,她也放心。 “不过,女郎,陈顼……陈国的陛下似已查出了你假扮谢臻之事,故而在你们离开建康没多久,便已派左卫将军樊毅追出! 我等在京口便遇见了樊将军,他道是受陛下之令欲将女郎追回!” 听到这里,萧锦玉神色微变。 即便是知道了她是谢臻,也没有理由要将他亲口答应赐婚给北齐使者的她追回,陈顼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不过,樊将军见你们已渡江不知踪迹,便放弃了继续追踪!” 那是樊毅也不太认可陈顼这位天子的做法,所以才放弃追踪的吧! “女郎,你此次行事太过冒险了,那些都是北齐的御用杀手,是从修罗场上杀出来的人,若是……” 凌夜还要说什么,在萧锦玉的目光暗示下忙住了嘴,这时的凌夜注意到高长恭的脸色更难看了,眸中的痛色也更甚。 “凌夜曾经刺杀过南朝天子陈顼,久呆在萧家于萧显也不利,所以,凌夜便答应了萧氏显郎的请求,追随女郎来北齐!” 听到这里,萧锦玉也不好再说拒绝的话了,便默然答应将他们留了下来。 阿秀大喜跪拜:“多谢娘子愿意收留!” “现在应该改口叫王妃了吧?” “是,多谢王妃!” 萧锦玉叫阿秀站起身来,又问:“你们是如何寻到我们的踪迹的?” 凌夜便将一瓷瓶拿了出来,揭开之后,便有一黑色羽翼的蝴蝶飞出。 “女郎及笄之时,萧氏显郎在给女郎的发簪上藏了能吸引这种蝶的花粉,凌夜便是通过这种蝶来判断女郎的行踪的!” 原来如此! 原来连萧显也不放心她,又不想违背她意,便用这种方式将凌夜以及一支部曲送到了她身边。 “倒是让显舅舅费心了,以如此迂回的方式,叫你们来保护我!” “女郎总说让我们爱惜自己的生命,可是女郎,你有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么?” 他已经历过一次,听从她的命令让她以身为饵引开敌人,可那一次便是天人永隔。 若非上天垂怜有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又岂能有与女郎再相见之日? 凌夜这一问,萧锦玉沉默了! 高长恭更是不悦,将凌夜与阿秀赶了出去,越是听他们说,他心里越是难受。 凌夜起初还不愿,阿秀将他拉了出去。 “萧锦玉,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在许久的沉默之后,高长恭略有些气怒的问道。 看到他眸中含怒,隐有委屈和凄伤,萧锦玉再次环上他的脖颈,将他拥紧。 “我知错了,长恭,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万事我皆与你商量,可好?” 一句软语便将他心中阴霾趋散,纵使有再多气怒,又怎舍得对她发脾气? 仿佛怕一松手便会失去一般,他再次将她搂得极紧,又问:“阿玉,你留着脸上的这道伤痕是怕我齐国天子会为难我,是吗?” 不然以她的医术,还怕治不好一道细长的刃痕。 “是。会……很难看吗?” “在我心里,你怎样都好看,我并不在意这些,只要你觉得好便好!” “萧锦玉!” 他突然极郑重的唤了一声,道:“我同意你入仕北齐了,我会向高湛举荐!” 这句话他说得极为沉重,似挣扎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萧锦玉微有些惊讶的看向了他。 “我知你并非只能依附自己丈夫而生的寻常女子,我也不应该自私的霸占你的所有,尤其是你的自由。” “从今以后,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但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不能独自赴险境!” “好!” 萧锦玉一时也有些热泪盈眶,她原本以为如高长恭这样的皇子皇孙,自幼生长的环境便是妇人以夫为天,他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与追求。 可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他便已想明白! 入仕北齐,若能阻止那件事的发生,延长高湛在位的时间,更或者是铲除那些在高湛耳边进馋言的奸佞,或许就能改变高长恭这一世的命运! 而且就算是改变不了齐国的君主,她若手握权柄,也能以此为利刃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且在北齐以谢臻之名入仕,亦能让陈郡谢氏的声望再度崛起,谢家不致于在历史长河中永久的消失淹没。 她亦有与陈顼一抗到底的能力! 想着,她忽然有些感慨,内心深处也不禁生出了一丝野望:倘若能天下一统,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战事,不会有与亲人分离而身不由己的无奈,不会再感慨人生苦短随时可能如花凋零! “长恭,谢谢你的成全,你对我真好!”她再揽上了他的脖颈,十分欢喜的在他耳边说道。 高长恭瞬间心中软如春水,抱着她便重重亲吻起来,片刻之后,似乎又怕伤到她,化为温柔的缱绻。 “阿玉,是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那个在记忆深处只留下背影从来不肯给一个回眸的女人! “你都知道了?” 知道她在檀香中下了药,知道她费尽心思一直在引导他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情感来为他治愈少时所留下的心中阴影,以及那片缺失的感情。 “是,我知道。但是萧锦玉,你是我妻,而不是药,无论我曾经遭遇过什么,都不能由你来补偿。” “此生有你,是我之幸,应当由我来好好爱你,护你!” …… 决定了同意她入仕北齐之后,兰陵王便不再回避此事,而是主动请了李谧与崔恒来给她细说北齐朝堂中的各方势力与当下局势。 卢煜也参与了其中。 “邺城的百姓,汉人与鲜卑人人数相比乃是十一,但是我齐国朝堂之上却是反过来,鲜卑勋贵占十之**,自文宣帝继位以来,一直都想平衡汉人门阀与鲜卑勋贵的势力,但这两派势力皆是彼此看对方不顺眼,也一直内斗严重。” 李谧一边喝着茶,一边对萧锦玉讲解道:“不过,小娘子你应该最想知道的还是陆令萱与和士开这两个人,陆令萱也算是鲜卑人,名门之后,因夫获罪,罚设为奴,又从奴婢摇身一变为太子乳母,权倾后宫,如今被陆令萱拉拢的朝臣党羽,不仅有高阿那肱、韩长鸾以及其子穆提婆这样的小人,还有祖珽这位才智出众却缺乏德行的佞臣。” “祖珽?是何人?” “说起祖珽这个人,不得不说乃是个奇才,不仅诗才绝艳,而且凡诸伎艺,无所不精,通音律,善琵琶,而且天赋异禀,精通四方语言,还会阴阳占卜,绘画以及医术!不过,以小娘子的才学,恐不在他之下!” 听到医术二字,萧锦玉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文宣帝在世的时候,这个人可曾入仕?”她问。 李谧便道:“自然,他曾经也做过文宣帝的专属御医,只是此人品性不太行,极其好色,又贪得无厌,若不是他的才华太过显着,文宣帝舍不得杀他,他也活不到现在了,不过,后来你母亲做了宣帝的御医之后,他便又被宣帝派去修建三台去了,相当于降了职,给予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惩罚!” “后来高湛继位,祖珽又想做天子近臣,跑去与和士开争宠,之后被和士开挤兑在高湛耳边进谗言,罚去做了文德太守,再后来,他便谄媚上了陆令萱母子,做了陆令萱的党羽。” 说到这里时,见萧锦玉面色有些凝重,李谧心下愧然,问道:“小娘子可是想到自己的母亲了?” “若是觉得此人有疑,我也觉得可以从此人入手!” 萧锦玉点头。 李谧又小声问:“小娘子真的打算以谢臻之名入仕北齐啊?” “是!” 萧锦玉再次点头,一旁的崔恒眸中满是担忧,兰陵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时,卢煜跑了过来,向高长恭禀报道:“郡王,王妃抓获的那两人已招供,又是奉了刘大都督的命令来追杀郡王!不过,这两人乃是韩长鸾的下属!” “韩长鸾亦是鲜卑人,素来便与汉人门阀作对,此人乃陆令萱之心腹!”李谧补充道。 萧锦玉嗯了声,再次点头。 “那我们便起程回邺城吧!”她起身道。 …… 自彭城返邺城,本不足十日时间便可到达,但一路上偶需敌袭,时间上不免耽隔了一些,但也在第十一日便抵达北齐京都邺城。 邺城坐落在太行山东麓,周边山水环绕,形成一道天然的护城河,自古也乃兵家必争之地。 “邺城效外设有驿站,改革汉制后,实现了驿传合一,现在的驿站不仅负责军事情报、文书之传递,也兼管接待官员和外来使节,押送犯人以及贡品运输。 出邺城的诏令、政令以及通缉令都由此而发往各地……” 一路上,李谧都在向萧锦玉详述着邺城的人物风俗以及地理位置情况。 “要进邺城,需过这一道驿站!” 萧锦玉一边认真听着他的诉说,一边警惕的看向了四周。 “我们进去吧!” 高长恭看向萧锦玉道,萧锦玉亦望向他点了点头。 一行骑兵便浩浩荡荡奔进了驿馆,立时便有人闻声前来迎接,问来者何人。 高长恭拿出了使节所持手杖,这是象征他使者的身份,来人见他容颜俊美非凡,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跪下道:“原来是兰陵王回归我齐国!恭迎兰陵王!” 驿站之中亦设有法曹、客馆令以及公车令、舍长等职位。 这个前来迎接的只是一位公车令。 兰陵王点了点头,只道:“我们要进城!” “是!” 那人应声,立时便去唤人将驿馆之门大开,让其离去! 可就在众人刚越过驿站欲奔向城中时,突地有马蹄声自城中而来,这一行人来势汹汹颇为不善。 为首的一人竟然还是个宫中内侍打扮,策马到离兰陵王十步之外处停了下来,高声喝道:“来者可是兰陵王?” “正是!” “请兰陵王接旨!” 高长恭面露狐疑,正要下马,萧锦玉便阻止了他。 “长恭,莫要向这等人下跪!”她低声道,然后转向了那内侍,“有什么旨意,便这么宣吧!” 内侍大怒:“兰陵王,见圣旨如见圣上,岂能容这等妇人胡闹!” “我的妇人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训斥,有什么圣旨便宣吧?要不然,我立即进城觐见陛下,到了太极殿,有什么事当面说一样!” 内侍有些急了,竟是拿出一道明黄圣旨,宣读道: “兰陵王高长恭,与周国奸细勾结意欲谋反,陛下特赐毒酒一杯……” 护卫们皆是一惊,怒气横生。 但这内侍的话还未完,便觉眼前一道厉光一闪,竟然是一柄利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喉咙! 高长恭诧异的看向萧锦玉,只见她面露愠色,一时之间竟然冷如罗刹! 内侍捂着喉咙落马身亡,后面的人便吓得踌踌不敢上前,其中一人喝道: “兰陵王,你要抗旨不成?” 萧锦玉二话不说,再次射出一箭,这一箭同样贯穿了这人的喉咙。 顿时众骑惊骇的看向萧锦玉。 “我等刚至邺城驿站,陛下应该还没有得到消息,尔等从何处得来这圣旨?” “假传圣旨,尔等又该当何罪?” “我杀了你们又如何?” 第153章 与陆令萱的初次交锋 萧锦玉这话一出,这些人便已骇惧得向后退去,又在这时,凌夜手持利剑,一道寒光顿时划过长空,将夜照得森白,不过转瞬间,其中一人便被凌夜拎到了兰陵王与萧锦玉面前。 “说,尔等受谁之命,来此假传圣旨?”凌夜厉声问。 那人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嗫嚅着嘴支吾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是,是,是韩都督……侠士饶命!饶命!”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若再敢来犯,立斩不饶!” “是,是!” 凌夜手一松,那人立马跄踉着向前奔去,其余人等更是仓惶而逃! 高长恭再命赵五带着一护卫向那人群逃去的方向尾随追去。 凌夜再将那道落在地上的圣旨捡起,递到了萧锦玉手中。 萧锦玉看过之后,眸中露出了悟之光,旋即又将圣旨递给了高长恭。 高长恭见罢,也叹息冷笑:“果然并非高湛亲笔,这些人竟然连假传圣旨也敢!” “长恭,切莫轻易相信他人!” 想到原主前世的记忆中,高长恭便是得到后主高纬所赐的一杯毒酒,连想都未想便喝了下去,他的忠勇并未得到一丝一毫的回报,却又认准死理! 若是不能改变他的一些想法,只怕很容易便遭到那些人暗算! 感受到她关切又略微担忧的目光注视,高长恭心中微暖旋即点头。 “阿玉放心,今后我不会……只是,你刚嫁给我,却要与我一起面临一次又一次的险境。” 他的眸中透出些许歉疚和心疼。 “非险境,理当患难与共!” 萧锦玉这样一说,二人又相视一笑,抛开阴云朝南城中奔去。 “南城便是现在齐国的都城皇宫,东西各四城门,南面三城门,自兴和迁都以后,四民辐辏,里闾阗溢,盖有四百余坊,城中至少有四十万百姓。” “而且我们齐国的天子以及百姓也信佛,邺城周边便有寺庙四千余座,僧尼八万多人……” 说到这里,高长恭想到了在法华山辩难的那一日,萧锦玉便痛斥过佛寺泛滥给国家和百姓所带来的危害,不免内心苦笑,看向了萧锦玉。 “南城的城南乃是百姓居住之地,中坛、七帝、天宫与元子思便是贵族们所在之所了。郡王,王妃,我和永和二人就此与二位告别了,二位若有所求,皆可传信于我们,我们便住在中坛,郡王的兰陵王府是在天宫那里吧?” 崔恒礼貌的说了一句,兰陵王点头。 他便与李谧告辞而往城北奔去,策马飞驰之际,李谧又回过头来大喊了一句: “萧锦玉,我李谧说过,一句相约,便可千里命驾,但凡所求,愿倾尽全力!别忘了!” “好好保重!” 这一次,他没有再唤她小娘子,也没有唤她王妃,而是直呼她的名字,在这个时代,女子嫁为他人之妇后,都会冠上夫君的姓氏,便是死后族谱上也只会留下这样一个姓氏,她们甚至都不配被人记住名字,李谧唤她名字,便是对她由衷的尊敬。 李谧是真心只当她是朋友的人! 萧锦玉心中万分感动,又有种被认可的喜悦感。 高长恭见她眸中隐有泪光,便紧握住了她的手,道:“阿玉,我们回家!” “好!” 萧锦玉刚说了一声好,高长恭长臂一展,便揽了她腰身用力往上一提,便将她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在她耳边道:“你离得远了,我不放心!” “不过,刚才多亏有你!” 在适才的这种情况下,没有谁能冷静的做到判断圣旨的真假,不仅是他,便是他身边的这些护卫们也十分感激王妃能当机立断杀了那假传圣旨之人! 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走!咱们都回家!” 护卫们也十分欢喜,这一趟出使南陈,可谓是波澜壮阔,险象环生,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平安无恙回到故乡了。 回到家了! 入了城之后,没过多时,便已到兰陵王府,他也给这些护卫们放了假,让他们回去与亲人团聚。 兰陵王便将萧锦玉抱到了王府之中,府门大开,刘管事带着一众奴仆侍卫迎了上来,初看萧锦玉以及她带来的一支部曲,尽皆一愣。 兰陵王便笑道:“她是吾妻,也便是你们的兰陵王妃,是这里的女主人!” 下仆们都有些愕然,迟疑了一刻,方才齐声道:“恭迎王妃入府!” 唯有一人神色有些忧虑,便走到高长恭面前,小声问道: “可是郡王,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郡王可有跟自己的嫡母言明?” “我自己的王妃,我说了算,刘管事,莫要再说了,我父已逝,母亲亦不知所踪,便是那个嫡母,也是不管事的,我已在天下人面前向她萧家下聘,立誓娶她为妻,礼便已成,明日我便带阿玉去告诉她此事即可!” 说完也不等刘管事反驳,便已抱着萧锦玉到寝殿,卢煜看了一眼犹在发愣的刘管事以及下仆们,喝道:“还不快去给郡王打来热水,郡王与王妃要沐浴就寝了,我们可是连夜兼程,赶了十多天的路才从彭城赶回邺城的!” “是!是!” “让我来伺候王妃吧!” 阿秀迟疑了一瞬,便跟着一众下仆跑了去。 这兰陵王府中多是男人,娘子身边没有一个婢女怎么能行? 卢煜亦命人收拾好了一些房间,令凌夜以及他带来的十数名部曲安顿下来。 凤凰仍是闷闷不乐,洗浴之后,习惯了在屋顶上睡觉。 这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归来的人都在洗浴之后疲惫的进入了梦乡,一切又变得宁静又美好! …… 但北宫之中的陆令萱便没有这份宁静美好了,在看到一干畏畏缩缩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时,陆令萱的脸上呈现出了极为复杂的光芒。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她亦是一个极会掩藏自己愤怒情绪的人,所以往往异常的宁静便代表着异常的愤怒。 “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竟然将你们吓破了胆!” “兰陵王居然没有杀你们,而将你们全放回来了?” 不过是极为温柔而平静的两句话,下方跪着的几人便更是吓得低下了头。 “母亲——”一个满头梳着辫子的少年从帏幕后走了出来,低声说道,“兰陵王已带着他的王妃回府了,这一路上我们没能杀了兰陵王,除了他这个王妃是个会使用雷火弹的狠辣之人外,还有一支那个女人所带来的部曲,人不多,但个个都算得上顶尖的身手!” 陆令萱睨了自己的儿子穆提婆一眼,微有些讶异:“又有部曲?” “是的,母亲,还有今夜这事该怎么办,本以为以兰陵王的忠勇,不会对圣旨有所怀疑,只要他肯下马来接旨,我们的人也能效仿西晋时杀淮南王司马允一般杀了他,然后将兰陵王之死随便找个人来顶罪,可是他那个王妃好似能看穿我们心思,阻止了兰陵王下马接旨,并且当机立断,便射杀了传旨之人!”陆令萱挑了挑眉,眼神微眯,唇角边又溢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萧鸾果然给她留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她将女儿藏了这么多年,原以为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姿色不凡的尤物,未想到竟然还是个杀伐果断足智多谋的智者……” 说着,她忽地起身,冷声道:“很好,这么多年了,能遇到这样一个对手,也很不错,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做这个北齐朝堂上的第一人!” 说完,便看向了穆提婆。 “这些假传圣旨之人,便交由和侍中处理吧!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穆提婆面露喜色:“是!” “另外,也该让荥阳郑氏的人来给他们添添堵了!” “母亲是想让那个郑氏女……” “荥阳郑氏原本也算得上高长恭的一臂助,郑道忠还想将嫡长孙女嫁给兰陵王与之联姻,但如今兰陵王娶萧氏女的消息已从南陈传到了我齐国,郑家必然会因此而动怒,这世间的情谊,本就因利益而生,既做不得同气连枝的姻亲,那便只能成为仇人!” “这是高长恭自断手臂,可怪不得我们!” “是!母亲!” 想到高长恭那张俊美非凡的脸,陆令萱又甚觉可惜,曾经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拉拢他,让他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便是胡皇后曾经都有这样的念头,可高长恭这样的人,实在是油盐不进,不仅对女色毫无兴趣,而且还对她们充满了鄙夷。 想着,又不禁失笑:不,如今看来也不算是对女色完全不感兴趣。 …… 一夜无梦,很快又到了新的一天,高长恭一睁开眼,便习惯性的看向了身侧之人,但见榻边空空,又是心急的起床,朝寝殿四处寻了去。 疾奔至镜台边,才惊喜的看到萧锦玉正坐要梳妆台前,由阿秀在帮她洗漱梳发。 听到脚步声,萧锦玉便回头望向了高长恭。 “长恭,你起来了!” 高长恭含笑点头,便大步走过来,将她拥进怀中:“我以为你又不见了!还好,你在!” “抱歉,让长恭忧心了!”没想到那件事给他心中留下了这么深的阴影,萧锦玉心中愧疚更深,伸手抚了他脸道,“初到邺城,定然有很多人要见,我想好好打扮,至少不能输了气势。” 高长恭但觉好笑,又不免感动,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确实打扮了一番,与往日不同。 此时的她身着一身淡紫色软烟罗的长裙,一头墨发上只簪了一支萧显给她的簪子,露出线条优美的白晳颈项,如此看上去既有南地女子的灵秀温婉,也有一种令人不可攀折的气势。 “你不打扮,都很美!”他忍不住说了句。 “今日你要进宫觐见你齐国的皇帝吧?”她问了一句,忽地又请求道,“长恭,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行——” 见他目露忧虑,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齐国的天子看上我的!相信我!” “今日倒要在你们齐国天子面前好好算算这一路上的遭遇,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 “顺便帮你祖母娄太后看看病……” 听到看病二字,高长恭眼中便是一亮。 “阿玉,你是说,我祖母的病,还有可能治?” “我还没有看到,但是事在人为,我会尽力!” 高长恭禁不住再度将她拥进怀中,又吻了吻她还留有箭痕的脸颊,哑声道:“阿玉,谢谢你!” “所以,长恭,让我随你一起入宫吧!” 阿秀在一旁看得颇为赧然又触动,心道:娘子终是嫁了个对她好的如意郎君,不像她遇人不淑,终至一生悔恨。 不过,如娘子这般的人,又有谁不爱呢? …… 高长恭牵着萧锦玉的手走向府外时,却见府外有十数名甲士林立,府门前亦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应是他回归邺城的消息已然传开了,故而引来了许多人来围观。 萧锦玉不禁凛起了心神,便在这时,一个身着玄纹窄袖胡服的白衣少年跑到了她面前,上下打量眸中甚是惊奇。 “四兄,这便是你从南地带回来的女子,果然是美极,只是可惜,这美中竟多了一丝瑕疵,为何这脸上多了道疤痕,可是这一路上刚受伤留下的?”说罢,语气中露出万分可惜。 高长恭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少年的视线。 “延宗,她是你四嫂!”语气肃冷,带有警告之意,紧接着,他又向萧锦玉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五弟高延宗!” 萧锦玉点了点头,对这个少年的模样,原主的记忆中十分模糊,但是这个名字,却是有一定的印象:高长恭被赐毒酒之时,原主便有请求高延宗速去求高纬收回成命,可惜他的一篇泪洒满纸的谏文并没有得到高纬的同情。 之后北周攻入北齐,高纬逃走,高延宗的部将便拥立他为新的北齐之主。 可惜最后也兵败而亡! 此刻的少年见高长恭这般紧张的模样,不禁咋了咋舌,暗叹:四兄果然很紧张宝贝这个女子,起初听到那些从南地而来的传言,他还不信,如今看来一点也不假! “四兄,你当真以整个磁州窑下聘娶了她啊?那可是……”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那可是天家财产,会惹来杀身之祸的!还有,你娶了她,那郑氏的女郎怎么办?那小娘子可是仰慕你甚久,非你不嫁的!” 他话刚说完,一个身着翠绿烟纱长裙的少女从一众护卫中跑了出来,双眼脉脉含情望向了高长恭。 “孝瓘,你终于回来了!” 少女语笑嫣然,眸光轻睨向萧锦玉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黯然,然而目光落在她脸颊上的箭痕时又隐隐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她看着萧锦玉时,萧锦玉也看向了她。 这是郑氏! 高长恭前世的嫡妻,也算是与他相伴了一生。 高长恭死后,她便皈依佛门,再也不理世事。 前世郑氏一直扮演的是一位贤妻身份,但在原主以妾之身份入兰陵王府后,就对原主屡屡刁难磋磨,有一次甚至趁着兰陵王不在,欲将原主出卖给胡太后,幸得兰陵王的护卫给他传去消息,令高长恭及时赶到,才又救了原主一命。 由此可见,郑氏是一个极擅作伪的女人。 高长恭浑然不觉,只是礼貌性的点了下头,然后牵起萧锦玉的手:“昨夜子时才回邺城,还未拜见陛下,现在我们要进宫觐见陛下了!你们若是没什么事?便都散了吧?” 正要走,高延宗拦到了他面前,问:“四兄,你带她一起去啊?”说着,又小声提醒道,“四兄千万别带她去,她太美了!就留在府上吧!四兄你放心,我可以帮你保护她!” “孝瓘,延宗说得对,她太美了,你带她入宫,会引来祸事的,这对你对她都不好!” 郑玥也跑了过来,一脸关切的说道。 这话听起来尤其真诚,高长恭本来就担心入宫会给萧锦玉带来麻烦,此刻思虑再三,还是对萧锦玉道:“阿玉,不如,还是我一人进宫吧,我知道你其实是担心我,放心,我无事的!” 萧锦玉思忖了片刻,看到府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便也点了点头。 “也好,不过,长恭,若是天子提什么要求,你且先应他便是!” 高长恭点头,便带着卢煜往南城的皇宫方向策马而去。 第154章 兰陵王母亲身份 待高长恭一走,周边便有许多叽叽喳喳的少女声音传了过来。 “听说她是个私生女,生父还是韩子高那样的娈人,这等身份怎么配得上兰陵王?” “就是,即便是再美又如何,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尤物罢了!而且还毁了一点容貌,终将会有被厌弃的一天。” “是极是极,这样的女子哪有我们鲜卑贵族女子高贵,兰陵王应该娶我们这样的世族嫡女才对!” “说到世族嫡女,郑氏阿玥,你不是一心想嫁给兰陵王么?怎么到了今天,你家里还没有给你定下来啊?” “真是可惜了,兰陵王不过出使了一趟南陈,就让人捷足先登了!” “郑氏阿玥,你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了!” 这时的郑玥被一众贵女群嘲,显得犹为楚楚可怜,竟是落下两颗珍珠,脆声反驳道:“不一定,我听说孝瓘只是在南地给萧女郎下了聘,南朝的天子是将萧氏女赐给了他,但是他们还并未举行婚礼,那就还没有正式成为夫妻……不过,这位女郎如此美貌,能得长恭喜欢也是应当,我是不介意……”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一声断喝:“滚!” 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怒目圆瞪的看着她。 虽然这少年生得绮艳玉貌,也是极美,但这气势却是十足的骇人! “就凭你们,也配在我卿哥哥面前挖苦叫嚣,我告诉你们,我卿哥哥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没有她配不上的,只有别人配不上她!” “谁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拔了谁了舌头!” “都给我滚!” 凤凰这般厉喝了几声,一众围观的贵女便再也不敢言,尽数逃散而去,郑玥却还留在原地,一幅十分委屈的样子。 高延宗便说了句:“依我看,还是算了,刚刚四兄对我这位四嫂的感情,你也看到了,他是真的很珍爱这位萧氏女,郑氏阿玥,你还是放弃吧!” 珍爱到连他都不准多看一眼! 郑玥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望向高延宗泣声道:“可是我觉得好心痛,好难受,我等了他那么多年,本来想这次他出使陈国回来,便让他去我家向我父母提亲,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郑玥,别哭了,快走吧!” 高延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起来,还是郑玥非要缠着他带她一起来的,这时竟然给了四兄新娶的嫂嫂难堪。 他颇有些惭愧的望向萧锦玉,摆了摆手。 “抱歉,嫂嫂,我这就带她走,改天再来拜访你和四兄!” 说完便拉着郑玥赶紧逃也似的跑了,一众甲士紧跟其后。 凤凰略有些愤怒又有些心疼的看向了萧锦玉。 “卿哥哥,你会后悔吗? 你这么骄傲的人,却要被这些无知的妇人指指点点,评头十足! 萧锦玉摇了摇头,一笑。 “凤凰,我们初到南陈之时,不也是这样吗?那时候的境遇不比现在好多少吧?” 想到初到陈国时所受的委屈,凤凰鼻子又是一酸。 “凤凰,我们先进去,再帮我易一次容吧!”她以耳语般的声音低声说道。 她知道这低微的声音,别人听不到,凤凰一定能听到。 …… 北齐的皇宫由朱明门入,一条大道向北,直通止车门、端门、阊阖门等,有近二里路,到了止车门前,便要下马,过端门,进阊阖门,才至君臣议事的昭阳殿前。 彼时,高湛也刚从纵欲过度的酒色中稍稍清醒过来,整肃了衣冠,才懒洋洋的来见兰陵王。 便是这个时候,侍中和士开也相伴左右。 见到兰陵王,高湛打了个哈欠,便问:“听说长恭昨晚子时才到邺城,这趟出使南陈,辛苦了辛苦了!” “不辛苦,为国效力,是臣之本分。” “说说看,这次出使陈国,有什么收获和感受?” “是,陈国人口虽不多,但地广物博,现在正是经济蒸蒸日上之际,前不久因法华山一场辩难,令得南朝天子广纳良臣谏言,推行灭佛之政令,如今佛寺上交土地及赋税已然充盈国库,而我齐国前不久遭遇虫旱之灾,论经济,我齐国不如也!” “南朝亦重人才培养,其天子更是重视提拔寒门,臣回齐国之时,南朝天子已与兰陵萧家达成协议,广招寒门士子与士族一同进学,报效朝廷,相信不久的将来,陈国应是人才济济……” 听到这里的高湛脸上明显有不悦,这时高长恭又将话锋一转道,“不过,陈国人还尚有魏晋遗风,性情柔弱,且因侨姓南渡士族屡经战乱之苦,人心分散,世家之力已然逐渐削弱,不如我齐国,陈国积蓄的兵力最多也只有十几万,远不如我大齐国兵强马壮。” 听到最后一句,高湛的脸上才满意的绽开笑容,转而又问:“那陈国新上任的皇帝对我齐国态度如何?” “陛下,陈国天子毕竟曾经为周国人质,受过周国人的欺辱,他对周人还留有旧仇,这次递交国书,陈国陛下是十分乐意与我齐国结盟的,愿意共抗北周!” “那就好,那就好!朕实在是不喜欢打仗,但那个宇文护非要欺到朕的头上,那朕也不惧于与他一战!” 说到这里,似想到什么,又问,“你刚才说,法华山一场辩难,南朝天子便推行灭佛之政令,令得佛寺上交土地和赋税,国库充盈,可是传言中所说的,那位陈郡谢氏的谢臻以一人之力胜辩群雄,才令得南朝天子下令灭佛?” 高长恭心中陡地一跳,犹豫了一刻,方答道:“正是他!” “好一个伶牙利齿的谢臻!朕还听说,他是你帐下幕僚,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幕僚的?” 这一问,高长恭眸光中瞥见和士开略有些阴鸷的眼神,便答道:“突厥一战之中,偶得此良友,便收为帐下幕僚,因他性子较为孤僻,不喜与多人接触,故而臣允了他所求,未扬他名,直到法华山山辩难之日。” “此人有如此才学,不知与中书监祖珽相比,如何啊?”高湛再问。 高长恭再度沉默了一刻,终回道:“臣不敢妄言评判谁更胜一筹,不过,若是陛下想知道,何不让这两人比试一番?以多位名士大儒为裁判,众人面前,方见分晓,也可公正评判!” “甚好,甚好,这个祖珽自比范僧,还骂朕不如项羽,朕若不是念在他能为朕练制金丹的份上,早就将他宰了,倒是可以用这谢臻一试,若谢臻真有如此才学,也可帮朕挫了他锐气!” 原来竟只是想挫一下祖珽的税气而已。 高长恭内心苦笑。 这时又听高湛道,“那就寻个时间,不如就七日之后吧,七日之后你带那谢臻来此昭阳殿!” “是!”沉默了一会儿,高长恭再次启唇,问:“太后……” 才刚开了个头,高湛猛然间又似想到什么,打断道:“对了,朕听说,你此次使陈,还带了个绝色美人回来,那美人现在何处啊?” 果然…… 以高湛的贪婪之性,不可能不提及此事…… 高长恭心中略有愤怒,但念着萧锦玉的再三叮嘱,也勉强沉下心,淡然回道:“陛下,臣确实带了个女子归来,但此女已是臣之妻,臣欲在邺城办一场婚礼,还望陛下……” “长恭,朕只是让你带来看看而已,你紧张什么,朕知道你在天下士子面前下聘说娶她了,一个南地女子而已,非要娶为妻吗? 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朕欲在冰井台设宴,为你接风洗尘,你出使陈国有功,朕欲赏你,你便带你那个妇人一起来赴宴领赏吧!” 说到这里,高湛已是不耐烦,根本不欲再与高长恭说下去。 而高长恭见他态度如此,果然也闭口不再多言了,沉默半响后,拱手道了声:“是,臣想去看一下祖母,便告退了!” “去吧去吧!” 一幅不想再多说话的样子,高长恭略有些失望,看了一眼他身边正神情不明唇角噙笑的和士开,便朝昭阳殿外走去。 高长恭走后,和士开不禁松了口气,暗道:他居然私毫未提一路上所遇之事,倒是让人意外。 “彦通,你说,长恭带回来的这个女人,朕若是向他索要,他可愿给?” “陛下,您是天子,天下女人都由您来挑选,不过一女子而已,您若是想要,作为臣子的理应当献美于陛下,岂有不愿之理。” 高湛脸上露出满意之笑。 “还是先看看,是否有传言中的那么美吧?” …… 出了昭阳殿后,高长恭便直接去了太后的寝殿,看到榻上躺着的已年过六旬的祖母头发花白,孱弱的身体越显削瘦,高长恭但觉眼中一润,甚有凄恻之感。 “郡王——” 宫婢看到他到来,正要说什么,高长恭让她噤声,大步走到了娄太后的榻前,轻唤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沉睡中的娄太后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便缓缓睁开了眼睛,面露喜色。 “是长恭啊!” “是!祖母,您患的到底是什么病?近来感觉怎样?” “人老了,终有归去的一天,不必伤怀,庄子妻死,不是还鼓盆而歌么,祖母这是要回归自然了!”娄太后叹息的说道,“也该是到了去见你祖父的时候了,想当年,祖母只是远远的看了他一眼,便已认定他是我此生的丈夫,后来也算得偿所愿,这一世也算是儿孙满堂,只是……” 说到此处又似乎有些感伤惋叹,“只是你的父亲,我那么聪慧又有谋略的儿子,竟然年纪轻轻就被人暗杀了…… 长恭,你也别怪祖母狠心不让你母亲的姓氏入族谱,你父亲后来树敌众多,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她……为了她不惜要废嫡妻立她为后,惹得朝臣们不满,所以祖母才…… 她倒也是个狷介的,做不了正妻,便自己走了……” 没想到娄太后突然提及母亲之事,高长恭有些意外,便问了句:“祖母,我母亲,她到底是谁?也是北魏的公主吗?” 娄太后笑着摇了摇头。 “非北魏公主,乃是南梁公主,简文帝……萧纲之女!” 听到萧纲之女这几个字,高长恭眸中便露出了惊色,似乎一根断了的弦瞬间接上,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都有了解释。 “溧阳公主?” 那个不到及笄之龄便因亡国而被父亲祖父送给了侯景的那位公主,南梁时期的第一美人。候景向梁武帝要不到王谢大族的女郎,便要了萧家皇室之中最美貌年轻的女子来出这口恶气。 难怪……难怪母亲会说那样的话…… 可是……她为什么又跟了父亲? “她是现在的南朝天子,也便是当时的中书侍郎陈顼献给你父亲的,当然,你父亲与她之间可能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听到这里,高长恭心中更为震惊。 想到陈顼曾经就想拿母亲的消息与他做一场交易,让他转投陈国为南朝天子所用…… 却原来竟是如此! 高长恭心中不知是何感慨,这时,娄太后又将慈祥的目光转向了他,伸手抚了他脸,语重心长的说道:“好孩子,你可千万别步你父亲后尘,我知你是个忠勇又有才干的,这辈子千万别被女色所惑,好好保卫我大齐国!” “是,祖母!” 高长恭心有凄然,思忖了良久,终还是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祖母,孙儿现在娶妻了,娶了一位南朝的女子为妻,她待孙儿很好,孙儿也很爱她,而且她还会医术,明日孙儿便带她来给祖母看病可好?” “娶妻了?娶的哪家的女郎?娶妻这样的大事,你怎能擅自做主呢?怎这般胡闹?” 兰陵王再次犹疑了一刻,方如实回答道: “亦是兰陵萧氏之女,不过她的身世有些复杂,孙儿不想多说,只想得到祖母的成全,待祖母身体康健,孙儿想在邺城办一场婚礼,请祖母来主婚做个见证!不知祖母……” 他话未说完,娄太后便猛地咳嗽了起来,高长恭亦紧张的给她轻拍了一下背,又让婢女拿来痰盂。 “孙儿知道祖母一直想给孙儿找个北地世家大族的嫡女为妻,想让孙儿将来有妻族可以帮衬,可是孙儿心无大志,只想做一个守卫我大齐疆土的将军,所以有没有妻族帮衬都是一样的,孙儿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与自己所爱之人平安渡过此生。” 高长恭这样一说,娄太后倒是沉默了下来,既没有再反驳,也没有表示赞同。 之后寒喧了几句,问了一些在南朝的事情,便让高长恭回去了。 待兰陵王一走,她便又叫来了自己的心腹,道:“长恭这孩子确实没有什么野心,但也怕被他人影响或唆使,尤其是枕边的人,你找个人去帮我打探一下,他娶的这位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太后,刚刚郡王说了,明日会带自己的王妃来见太后,亲眼所见,不是更能知道这女子性情吗?” 娄太后笑了笑,道:“有时候亲眼所见也不一定是真,这世间会作伪的人多得去了,总要听听外面的声音,我就是怕,他娶的这个女子又是与他母亲一样的……” “是,太后!” 第155章 初见齐主,殿上对决 回到兰陵王府之时,高长恭还有些心事重重,萧锦玉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高长恭委婉的将高湛的话以及娄太后的话都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心中不免愧意陡升。 而听到他说,他的母亲真实身份乃溧阳公主时,萧锦玉的内心也似被钝刀拖过一样疼痛。 她听凌夜说过,候景死后,溧阳就失踪了,没想到竟然是被陈顼献给了当时还是东魏权臣的高澄。 陈顼这个小人…… 觉察到她神情似有愤恨,高长恭担忧的问:“阿玉,你怎么了?” 萧锦玉这才抬眸,笑了笑。 “没什么,阿玉还得多谢长恭在你们齐国天子面前举荐。” 看到她笑靥如花,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与祖珽比试,这种强大的自信又让他想到了法华山上与群雄力辩的“谢臻”。 倘若她将来真入了仕,又会至何地步呢? 高处不胜寒,越是身居高位,周边的危险也就越大,伴君如伴虎…… 正思忖时,耳畔传来萧锦玉的一声安慰:“长恭,你也不要担心冰井台的晚宴,我让凤凰给我易容便可!” “好!” “我们先去拜访一下你的嫡母吧!” 听到萧锦玉主动提出拜见嫡母之事,高长恭心中并不愿意,总担心她会因自己而受委屈,毕竟她曾经是连云隐公主那样的人也敢正面对抗且训斥的骄傲之人。 “阿玉……” “去吧!我也想了解你的家人!” 在萧锦玉的再三坚持下,高长恭最终还是叫来卢煜准备好马车,一同前往他嫡母元氏所居住的靖德宫,一路上,跟随而来的凤凰都是沉着脸,十分不高兴。 …… 高长恭的嫡母元仲华自从被文宣帝高洋没收库藏并强暴之后,就甚少与其他贵妇之间走动,而是每日在佛堂之中吃斋念佛。 靖德宫中的宫人仆婢们并没有多少,这也是因为在元仲华被高洋强占的那一日,高洋不知发什么疯,竟然令下仆当着他的面将元氏贵妇无论亲疏,全部尽情的凌辱,而且还令胡人强暴了她的姑姑安德公主,这件事情对元仲华的打击也十分大,此生都不敢再踏出靖德宫半步。 自然这件事情在高长恭心中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虽然当时他人在军营,但听到此消息后心中的震惊与恐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他甚至从那时开始慢慢理解了自己的生母为什么要离开他…… 这些本来压抑在内心深处不愿与任何人倾诉的事情,高长恭现在能很坦然的对萧锦玉说了出来。 萧锦玉也并没有表现出害怕或是不可思议,只是安慰他,这一切已成过去,不必在意。 到了靖德宫后,高长恭与萧锦玉刚下马车,竟见他的三兄河涧王高孝琬、二兄广宁王高孝珩以及安德王高延宗都站在门口等候了。 “你倒是还知道来拜见一下母亲,我以为你连娶妻这等大事都能擅自做主的人,便是不会将母亲放在眼里了!” 说话的是河涧王高孝琬,也便是他的嫡兄,元氏唯一的嫡子。 闻言,萧锦玉便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年轻的男子,虽然不及高长恭面如冠玉鹤立鸡群,但也是一个俊伟非凡的男子,只是神情中颇有些倨傲目中无人。 “四弟也快到了加冠的年龄了,娶妻挺好的,而且这位弟妹虽然以纱遮面,但身姿不凡,必是大世家养育出来的女郎,与四弟也是极配的!”广宁王高孝珩接了一句。 “是啊是啊,我听过一些关于四嫂的传言,四嫂在南地可是医术惊人又精通画画的才女,配四兄那是绝配的!” 高延宗讪笑道,这些传言,他还是找卢煜打听到的,听到卢煜所说的那些有关这萧氏女郎的事迹,高延宗都有些倾羡神往,对萧锦玉不禁生出敬佩之意。 “你还精通画画和医术?”高孝珩目露惊喜的问道,他本身也是一个极擅作画之人,对画犹为钟爱。 在原主的记忆中,高孝珩也算是一个有大才之人,算是高长恭的几个兄弟里唯一还算得到善终的,虽然北齐灭亡,兵败被俘,但得到了周国天子的礼遇,直到病逝。 萧锦玉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高孝珩大喜,还想请教画技,忽然意识到此举有些失礼,毕竟这女子现已是四弟之妻,便也拱手作罢。 正在此时,高孝琬已是不悦,便催促他们赶紧去拜见母亲,待兰陵王携萧锦玉走近之时,不免又多看了以纱遮面的萧锦玉一眼。 几人来到佛堂之时,却见正在念佛的元氏身边多了一位跪坐着的少女。 “母亲,长恭带妻萧锦玉来拜见母亲了!” 高长恭说了一句后,那跪坐着的少女立马回过头来,竟然是郑玥! 郑玥依旧楚楚可怜的望着高长恭,似乎刚才还哭过,眼睛微红,但与高长恭目光一接触,便又立即嫣然一笑。 “孝瓘,我知道你会来见你母亲的,自从你去南陈之后,我便每日都来陪你母亲念佛,祈祷你平安归来!” 高长恭皱了皱眉头,这时,元氏也转过身来,看向了他和萧锦玉。 萧锦玉便向她施礼道:“子妇萧锦玉,拜见母亲!” 元氏点了点头:“倒是个落落大方,端庄知礼的,为何要以纱掩面?” 萧锦玉便道:“在回来的路上,数次遇到敌袭,故而伤了容颜,以免会吓到母亲。” “哪里有吓人,四嫂,你就是伤了一点容颜,也是美得……” 高延宗话说到一半,察觉到高长恭在看他,便赶紧住了嘴。 这时元氏说道:“你要娶妻,我不阻拦,但是你既娶了她,郑氏的这位女郎,你欲怎么办?” 元氏这么一问,郑玥更委屈的看向了高长恭。 高长恭便道:“长恭与郑氏阿玥并无媒妁之约,也无私情,长恭娶妻,与她何干?” 郑玥的脸色顿时一白,眼中露出不可置信,想到从前高长恭对她虽然说不上有多欢喜,但也算是以诚相待,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她若是被其他贵女欺负了,他也能为她打报不平。 可是现在,她是真切的感觉到,他的眼中完全无她了,他甚至满心满眼都是身边的这个女子,再也盛不下其他! 这般想着,郑玥甚至伤心的哭了起来。 高孝瑜似乎有点看不下去了,便以兄长的语气斥责道:“长恭,郑氏家主郑道忠一直在朝堂上为你说话,他是有意要将嫡长孙女嫁与你,结这个姻亲的,你怎么能说无关呢?” 虽然是有意,但也一直在权衡着利弊,兰陵王并不是荥阳郑氏的第一选择,郑家也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兰陵王再立功勋的机会,到得那时再结亲,于荥阳郑氏的声望也更为有利! 这些高长恭心里也一直明白,所以在娄太后最初提出,待他加冠之时,便去郑家提亲,他内心里是极为不情愿的。 他并不喜欢这种完全以利益来捆绑的婚姻,尤其是在遇到萧锦玉之后,就更加不会再想了。 “母亲,长恭今日来也便是告诉母亲,长恭娶妻了,而且,此一生只有她萧锦玉才是我高长恭唯一的妻子。”“今晚,长恭还要赴冰井台之宴,就先不打扰母亲了!” 说完,高长恭便握紧了萧锦玉的手,仿佛一刻都不想呆,转身便向殿外走去,高孝琬见罢十分恼火,不禁喝了一声:“高长恭,你是真的要自断一臂吗?” 高长恭顿下脚步,只道了一句:“我也并未让郑氏家主在朝堂上为我说话,事实如何便是如何,我不需要人替我美言!” “你——” 高孝琬气得无话可说,耳畔郑玥的泣声更大了。 “阿玥,你别哭了,长恭自小便很严于律己,十分克制自己,这个萧锦玉应该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这也是初尝美色,所以放不下而已,过段时间再看看吧!要是三个月后,他还是放不下,那你就放下吧!” “孝琬哥哥,阿玥放不下,阿玥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郑玥掩面痛哭,高延宗更觉窘然,便向元氏告别,赶紧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 “长恭,你的几位兄弟待你还算不错!” 在回去的路上,萧锦玉不禁感慨了一句,比起萧家的嫡庶相争,高长恭的几个兄弟确实好很多,至少没有什么利益冲突需要争个你死我活!大家都是凭自己本事累军功! 即便是他的嫡兄高孝琬,适才说的那些话虽然不好听,但其实还是为他着想,希望他在朝堂上有臂助,能在未来某一时刻对他有帮助。 但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高孝琬似乎很年轻就死了,在原主被胡太后送入兰陵王府时,高孝琬这个人便已不存在。 至于是什么原因英年早逝,萧锦玉找不到与之相关的一点记忆。 “还算可以吧,但我自小就去了军营,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五弟高延宗偶尔会随我一起去上战场,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错!” 萧锦玉含笑点头。 “阿玉,今日让你受委屈了!”高长恭忽然语气软了下来,颇有些自责,“郑氏阿玥确实与我们几兄弟一起长大,她时常会到我嫡母那里拜访,我祖母曾经也确实想让我与郑家结亲,但是我对郑玥从未生过任何一丝情愫……” “我知道,长恭,我不会因这点小事与你计较。”萧锦玉打断道,“我们的敌人也不会是郑玥,而是和士开与陆令萱,既然你已向天子举荐,让我与祖珽比试,那么不如趁此机会,将祖珽这个人拉向我们这一方,为我们所用!” “可这个人本就是贪财好色品行不端的小人,能为我们所用么?而即便是能为我们所用,也怕他会有反水的一天……” “所以我们需要抓住他的弱点来控制……” 看到萧锦玉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高长恭便不再说话了。 回到兰陵王府中后,两人休息了片刻,稍作打扮,便又赶往冰井台赴宴,在赴宴之前,萧锦玉含了一颗药丸,又让凤凰稍微易了一下容,便再次罩着面纱登上马车出门了。 冰井台作为曹操三台之一,原是为了贮藏冰块、煤炭以及粮食所用,与金虎台的阅兵意义不同,冰井台的意义在于备战。 如今高湛将它用来作为宴饮之所,尤其夏日炎炎,有这里贮藏的冰块,人行其中,便觉分外凉爽,雾霭横斜间,有无数披着薄纱的宫女持香鼎逶迤而行。 高湛以庆祝兰陵王顺利出使南陈回归为由,设宴请了群臣来赴宴,并且要求臣子们都带上自己的夫人。 说实话,群臣们都很惶恐,文宣帝在世的时候就喜欢开无遮拦大会,要求臣子们带上夫人,然后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让臣子们与妇人…淫乐…他自己更是…… 高湛有样学样,一继位就强占了文宣帝的皇后李祖娥,谁知道会不会有样学样开什么无遮大会? 因此能告病的便告病在家了。 但是若没有真凭实据的理由,高湛也不会给他们告假的机会。 所以,来此赴宴的人也很多,这其中也包括高长恭的几个兄弟,如今河涧王高孝琬与广宁王高孝珩也已娶妻,唯高延宗孤身一人。 咋一看到高长恭带了萧锦玉来赴宴,高延宗便暗叹不妙,赶紧跑了过来,在高长恭耳边小声道:“四兄,你怎么还是把她带来了,陛下这宴会分明就是……” “就是为我们准备的,我知道。” “你知道还带她来!” 高延宗似乎十分生气,因听了卢煜对萧锦玉的一番评价,又由衷的对这四嫂生出敬佩之心,想到以她的美貌不可能不引起高湛的觊觎,更是跟着干着急起来。 随着一阵奏乐声起,宴会开始了,高湛说了一番对兰陵王出使南陈有功的慷慨陈词,便令群臣开宴。彼时,管乐笙笙,披着簿纱的宫女们起舞,穿梭于浓浓雾霭之间。 萧锦玉坐在兰陵王身侧,目光迅速的扫过了这冰井台宴会上的每一个人,在这众多的权贵之中,她的目光很快便捕捉到了和士开的神情,以及坐在离天子不远处的一名身着玫瑰蹙金长裙的贵妇。 那贵妇的神情犹为淡定莫测而让人看不透其中隐藏的深意! 这是继陈顼之后第二个让她看不透神情内心之人!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宴会很快进入**,高湛忽地端起酒樽,站起来说话了。 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兰陵王出使陈国,功劳卓着,收获颇丰,尤其是还带回来了南地第一美人……哦,便是他的兰陵王妃!” “兰陵王妃,你不妨说说看,需要什么赏赐,朕都赏给你们!” 这话分明就是想叫兰陵王妃现身出来! 天子用意再明显不过! 一时之间,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兰陵王身侧,一身玄裳尽显冷艳华贵面罩薄纱的女子。 萧锦玉感觉到了兰陵王的紧张,便轻抚了一下他的手背,缓缓走了出去。 而随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殿中,走到高湛面前,高湛的瞳孔亦极为兴奋的渐渐扩大。 周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归于无声。 高湛如今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长得也是丰神俊秀,只是因常年纵情于酒色,故而神情显得格外迷醉而颓靡。 “光看身段,已是极美,果然天生尤物!”忍不住低声叹了句,高湛看到她罩着面纱,极为不满,“既来赴宴,为何要戴着这一物,揭开让大家看看兰陵王妃到底长什么样?” 这时,萧锦玉已走到离高湛十步之远处停了下来,高延宗见罢越来越紧张。 就听萧锦玉道:“陛下,臣妇与兰陵王在从彭城回到邺城的途中,屡次遭遇齐国御用杀手的追杀,更是在一次被追杀的途中,让人毁了半边容貌,所以才以纱掩面,恐惊了圣颜!” 她这话一落,四周便嗡嗡声大作,那个身着玫瑰蹙金长裙的贵女更是几不可察的变了脸色,旋即又习惯性的噙着一抹笑。 “你说什么?我齐国御用杀手?追杀你们?” “是!” 萧锦玉应道,便缓缓将面纱取了下来,在她取面纱的过程中,先露出的右侧半张脸直叫人深吸一口气,全场尽露惊艳之色,可就在最后面纱完全揭开,露出左侧的半张脸时,又惊得人赶紧闭上了眼。 高湛更是吓了一跳,只见她脸上竟然有一条深深的刀痕,周边还有一些红点,看上去甚是吓人! “这谁干的?真是暴殄天物,如此佳人,当真可惜……可惜了……”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叫萧锦玉将面纱重新戴上,又问向四周:“谁干的?谁敢调动朕的御用杀手去追杀兰陵王?” 第156章 殿上对决(2) 不仅是高湛觉得可惜,这宴会上满场皆是惋叹之声,就连高孝琬与高孝珩都看傻了眼。 “明明是个美若天仙般的人物,竟然……” “可惜,甚是可惜,美人本就难得,如此绝色世间怕是再难有,就应该珍之爱之,怎会有人对如此佳人下这般毒手?” “就是——” 这时,萧锦玉屈膝跪了下来,向高湛施礼道:“陛下,臣妇奉我南朝天子之命,以结两国秦晋之好联姻,嫁与兰陵王,却在途中遭遇数次齐国御用杀手的追杀,臣妇因此还毁了容貌,还请陛下为臣妇作主,查出这背后假传陛下之御令追杀我与兰陵王之人!” “这也是臣妇想要向陛下求的赏赐!” 萧锦玉补充了这一句,她的话已然向高湛表明,派北齐御用杀手去追杀兰陵王之事并不是他高湛所为,这不仅给了他作为天子的颜面,更是给他指明了方向! 高湛自然也明白其意,再次厉喝了一句,“到底是谁干的?是谁偷盗了朕的玉牌,假传朕的御令?”目光扫向四周,注意到和士开微有些垂目,便低声问了句:“彦通,朕记得是不是有次喝醉了酒,朕将玉牌给了别人?” 和士开垂首,目光瞥了瞥不远处身着玫瑰蹙金长裙的女人。 高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这个女人,提出质疑:“陆郡君?” 陆郡君? 萧锦玉的目光也陡地射向了这个女人:原来这就是陆令萱,是那个一直在背后操控,追杀她自北齐到南陈,直到现在还契而不舍的女人! 算起来,她应该与原主母亲萧鸾差不多的年纪,看上去竟然这么年轻,又有妇人的风情妩媚。 陆令萱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注视,竟是回以一笑,十分坦然的回道:“陛下,您曾经是将玉牌给过臣,但是臣只是用它来搜查周国奸细,而且不出一日,臣便还给了陛下,调动御用杀手这件事,臣是万万不敢的,还请陛下明查!” 陆令萱现在手中掌控着一支密谍组织,专门为高湛窃取周国与陈国的情报,她的消息向来十分快而且准确,所以高湛对她委以重任,亦十分信任。 她这么一解释,高湛果然就此作罢,不作多疑的点头。 萧锦玉也看懂了陆令萱在高湛心中的地位,但是她不想就此放弃,再次从袖中拿出一份明黄的圣旨,呈到高湛面前。 “陛下,臣妇与兰陵王到邺城驿站之时,便遇到有人假传陛下圣旨,欲杀兰陵王,此圣旨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这话一出,整个宴会上的权贵们不由得惊骇出声,高延宗更是忍不住厉喝了一句:“谁这么大胆,竟敢假传圣旨,杀我四兄!” 他这么问的时候,萧锦玉手中的圣旨已然展开到众人面前,上面盖有玺印,但是一行“赐兰陵王毒酒”的字迹格外醒目,如刀锋林立! 见过高湛字迹的人都能认出,这并非高湛亲笔! 但是却盖有玺印,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只有高湛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才能盗得玺印来盖这个圣旨!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愤怒的看向了高湛身边的和士开。 和士开现在便任侍中一职,侍中的职责本就是侍奉天子、审核皇帝诏令文书以及处理临时政务。 所以在圣旨上动手脚对和士开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尤其现在的天子还对他言听计从! “还请陛下为臣妇与兰陵王主持公道!” 在一片震惊的嗡嗡声中,萧锦玉再度跪了下来,向齐国天子请求道。 她眸光凄亮的望着还犹疑不定的天子,整个人跪在大殿之中有一种凄然孤绝又执着坚定的冷冽高华气息。 这个时候,殿中许多人都不禁对萧锦玉生出怜惜之情。 本是绝代佳人,因联姻而嫁到齐国,却不幸在途中被杀手毁了容貌,而且这背后之人还欲假传圣旨置兰陵王于死地! 实在可恨至极! “陛下,我四兄一直忠心报国,半年前还击退了突厥强兵,竟然遭奸人如此迫害,还请陛下为我四兄兰陵王讨回公道!” 此时连高延宗都站了出来,跪在殿中请求道。 高孝琬与高孝珩也有些动容,正欲站出来时,高湛拿着内侍递到他手中的圣旨,叹了句:“这确实并非朕所下圣旨,兰陵王妃,朕会查个明白!” “你和兰陵王这一路上所受的遭遇和委屈,朕也会帮你们讨回来!” “此事今日到此为止,就不必再议了,晚宴本是欢喜之事,莫要再让这等事扰了众卿的雅兴!” 竟然一句话就轻飘飘的将刺杀之事给揭过了! 萧锦玉心中微愕,但见和士开与陆令萱看着她的眼神中明显都有一种挑衅的得意。 这是对这种结果早已在预料之中的得意。 萧锦玉正欲说什么,另一道声线打断了她,厉声道: “陛下,这事不用查就已经很明显,能知道是谁所为,假传圣旨乃是和侍中所为!” 从众权贵中走出来的是赵郡王高睿,高睿比高湛大了不几岁,少时便因文武兼才而被高欢抚养,后来深得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的信任,本来高湛最开始也十分信任他,但因和士开屡屡在高湛耳边进馋言,导致高湛深忌高睿,对他甚是疏远,如今听他站出来直言假传圣旨乃和侍中所为,那不是直接在骂他是亲小人远贤臣的昏君吗? 高湛十分不悦,心知高睿就是要借题发挥,将和士开赶出朝堂,此事,这位赵郡王已经奏请过了! “赵郡王,此事与你何?退下!” “陛下,臣就是要为兰陵王讨回一个公道!” “你——” 高湛的暴脾气险些又发泄了出来,但眸光瞥到萧锦玉,这戾气不免收了一收,不得不说,这美人掩了那半边被毁的脸,就这露出来的光洁额头,以及一双盈盈含水如墨玉般的剪水双瞳,当真是美极,让人见了就不忍心伤害! 想着,又甚觉可惜! 这时,和士开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陛下,臣冤枉,臣确实是陛下身边的侍中,但这不能代表就是臣假造了这圣旨,臣愿以手书比对字迹,以证臣之清白!” “朕知道你的字迹,这圣旨上的字迹确实也非和侍中所写!” “陛下,字虽非他写,玺印一定是他所盖,至于圣旨到底是谁写的,不如就在此时此刻查验宫中所有人的字迹!”赵郡王高睿再度逼进一步说道。 “够了!” 高湛怒喝了一句,这时兰陵王也走了出来,阻止了赵郡王高睿继续说下去,亦半跪于萧锦玉身旁,向高湛拱手施礼道: “陛下,无论圣旨是谁所写,玺印是谁所盖,臣相信陛下会有明断,臣亦不想再在此宴会上追查此事,不过,臣之爱妻被人毁了容貌,还希望陛下为臣妻讨回公道!” 他说的是为爱妻讨回公道,不是为自己!高湛反复琢磨着这句话,看向了高长恭。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高长恭顿了一刻,又道:“对于这一路上追杀我们的御用杀手,臣亦抓获了两名,可由他们来作证,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他们!” 原来还有人证啊! 高延宗急得满头大汗,此时听得这一句,不禁大喜,暗道:有人证你怎么不早说,真是急死我了!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高湛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可能了,原本这就是为兰陵王准备的庆功宴,虽说不过是他找了个想看看这位南地第一美人容貌的由头。 “将那两人带上来吧!”高湛有些不悦的说道。 “是!” 在兰陵王的目光暗示下,卢煜立刻跑出宴会,将早已让赵五与杨志准备好的两名杀手绑到了殿中。 看到殿上的天子,以及坐在离他不远处的陆令萱,两名杀手骇惧的低下了头。 因为防止他们自杀而塞住了嘴,这两人还无法说话。 此际,卢煜将他们写的供词递到了高长恭手中。 “陛下,这是他二人的供词!” 高湛命内侍将那带血的绢帛拿过来,递到了他手中,乍一看,供词里写的背后操控之人竟然是韩长鸾与穆提婆! 既然都已供出了韩长鸾与穆提婆,那么就不难猜出,此二人又是受谁指使了! 高湛再度看了一眼陆令萱,但见其神色淡定,唇角似笑非笑,依旧是一种此事与我无关的模样。 “将这二人嘴里的东西拿下吧!让他们说!” “是!” 卢煜应声便扯下了两人口中的绢帛,瞬时,那两人竟是连连磕头,道:“陛下,我二人是屈打成招,并非韩都督与穆提婆所派,我二人就是接到了刘大都睿的命令去追杀兰陵王的,至于御令从何而来,我二人并不知!” “还请陛下宽恕!” “你们……”卢煜气得欲对这二人拳打脚踢,未想脚才刚刚挨着这两人,竟然发现这两人已身子一僵,砰地一声都倒在了地上。 待其中一名宿卫军士去探二人鼻息时,两人竟然已经断了气。 “看来是重刑逼供之下,人已到了强弩之末!”宴会之中有一权贵嗤笑道。 “韩都督,不管怎么说,这两人是你的手下,是不是重刑逼供,你都逃不了干系吧?” 原来那嗤笑之人便是韩长鸾,高睿的一句话已然怼得他无话可说。 不过现在人已死,正所谓死无对证,谁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在临死前翻供,而且翻供之后又立即自尽身亡! 萧锦玉再度将目光投向了陆令萱,但见这个女人还是迎着她的目光十分从容又得意的微笑。 那笑容简直成了她的一张雷打不动的面具! “算了算了,既然人已死,今日这事就别再继续闹下去了,交付大理寺狱去审查吧!” 高湛这话透着十足的不耐烦,明显就是不想再追查下去,高延宗气得想要再辩驳上两句,被高长恭拦住示意他住了口。 这时高湛突然心血来潮,竟然将话题一转,看向萧锦玉道:“朕听闻你擅画,曾在南朝的东宫宴会上画了一幅东宫夜宴图,朕很是好奇,你的画是否能比得上我大齐的祖中书?” 言罢,目光又搜寻了一下宴会上的人,问:“孝征今日可有来赴宴?”(祖珽,字:孝征) “陛下,臣在呢!” 一身穿红袍头戴四梁冠的中年男子从宴会上走了出来,笑容可掬的向高湛拱手施了一礼,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萧锦玉立刻又将目光投向了这个中年男人:原来这就是李谧口中所说的凡诸技艺无所不通的鬼才祖珽,看上去年近不惑之龄,但精神矍铄,很有一种文人儒雅之态。 “孝征啊,你一向自诩为天才,久未逢对手,今日便与这南朝嫁过来的才女兰陵王妃比试一下画技,让诸卿都开开眼,如何?” 高湛这语气中明显带有挑衅讽刺之意,作为一国之君,在口才之辩上屡屡输给这个德行口碑皆不怎么样的臣子,高湛心中憋了一股恶气。 尤其是一次激辩,祖珽这厮竟然骂他强抢民女入宫中,他辩解说这些女子饥饿无人养,所以他便养在宫中,祖珽便冷讽了一句,既然陛下如此爱民,为何不开仓振灾? 他当时气得将祖珽打了个半死,谁知这厮能屈能伸,脸皮贼厚,又苦苦求饶,以练金丹来作为条件求饶不死! 还说什么“陛下杀臣,只能让臣得谏臣美名,若陛下不杀臣,则陛下能得贤名!” 他虽然气恨得牙痒,终是因这句话而停了手,让他以钱财和降官职去赎了罪! 比试画技啊? 在场的权贵之中虽然有很多人没有听说过萧锦玉的画技如何,但却听过祖珽的胡桃油画,那可是画中极品,令文襄帝与文宣帝都爱不释手。 一听说比画技,广宁王高孝珩眸中大亮,不禁露出期盼之光,今日听高延宗说四弟娶的这位南朝女子精通画技,也不知精到何种程度! 有这机会,怎能不期待? “陛下,您说比什么就比什么?”祖珽笑道。 高湛便看向了萧锦玉。 “就画一幅冰井台夜宴图吧!兰陵王妃,你觉得如何?” 兰陵王有些不悦,萧锦玉再次握了他的手,抬头道:“陛下之御令,臣妇不敢辞,还请陛下赐我笔墨纸砚,为了更好的呈现这冰井台的全貌,所以,臣妇要伟诞墨七盒,张芝笔两支,还有佐伯纸,七尺……” 高湛听得一愣,旋即道了声:“没问题!”便叫内侍取来笔墨纸砚! 祖珽亦有些奇怪的看向了萧锦玉,看到这么一个身纤娇柔的小娘子,竟然要画一幅七尺之长的画出来,不免觉得好笑! “兰陵王妃,你这该不会是要将整个冰井台都装进你的画里吧?要画这么一大幅画吗?不会累着你这娇弱之体?” 萧锦玉便看向了他。 祖珽但觉眼前似有银河倒流,华光溢彩,这小娘子的眼睛着实生得极美,他这一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便是那元氏的贵妇他都有染指过,但第一次从这小娘子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洗净铅华的清透。 “祖中书,画画这门技艺,应该不分男女,不存在对妇人的歧视吧?”萧锦玉揶揄道。 祖珽嘴角抽了抽,谄笑回道:“不存在,不存在,那兰陵王妃,我们便开始吧!” 第157章 她要的赏赐,正面交锋 开始了! 两张空白的佐伯纸展开足足七尺有余,摆在了二人面前。 萧锦玉从容的提笔,研墨,目光再次扫向了宴会上的众人,如同上一次在陈叔宝的东宫一样,她亦将每个人的神情都印刻在了脑海中,又逐笔呈于画卷之上。 舞袖研墨间又有一种流畅而婉约的风流凝于笔尖。 见她作画,一时之间,宴会之上变得雅雀无声,每个人的神情都极为专注起来。 “好美啊!原来四嫂作画是这个样子的,当真美的跟一幅画卷一样!”高延宗忍不住叹道。 高孝珩与高孝琬亦惊呆了眼。 “当真极美!这是舞与画的完美结合吧,看她画画真是一种享受!” 在一众权贵震惊而痴迷的目光之中,高湛也怔了好半天的神,忽然兴致大起,看向高长恭笑道: “长恭,朕记得,你的竖笛吹得不错,给你的王妃助助兴吧!” 也不管兰陵王愿不愿意,高湛直接命人拿来了一支玉笛,就要求他吹奏。 这若是在寻常的宴会上,高长恭完全可以当场拒绝这过分的要求,但如今看着萧锦玉于一舞一画间散发出的令人心折的自信光芒,不禁也横笛吹奏起来。 曲音如林岚乍散,清泉流淌,润物无声一般的传入宴会上每一个人的耳中,听者亦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眼前似有大好河山尽现于眼前,美不胜收。 众人皆知兰陵王貌美且武勇,自小便在军营里练兵训练,却少有人知他其实也是一个博通音律且文武双全之人。 萧锦玉亦从这曲音中感受到了他的鼓舞,偶尔抬首间,不禁望向他莞尔一笑。 此时此刻,无论是谁都能看出这二人之间坚不可摧的信任和感情。 高湛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和士开与陆令萱更是变幻莫测的看着这二人。 直到一曲终了,萧锦玉的画也落下了最后一笔。 这一次她画的得极认真也极用心,是故画完之后,都有些力疲。 兰陵王觉察到她的疲惫,便赶紧搂住她的腰身扶稳了她。 这时,已有数人围上了地上展开的这一幅画卷,其中便以高湛、祖珽为首,高孝珩也挤到了最前面。似乎怕损坏了画卷,高孝珩又极为小心的拦着身后之人,站定在画卷边。 见者无不惊怔叹息! “这别说是将整个冰井台置于画中,便是一花一草,每个人的神情都是活灵活现!” “如此传神之画,乃我平生第一次所见!”高孝珩禁不住叹了一句。 “祖中书,你的画呢?”高延宗问了一句。 祖珽的脸色有点黑,他以油桃画见长,当初也是靠这画吸引了还是长广王的高湛,方才得到其赏识,后又经陆郡君推荐,才有了今日的中书监之职位,可是见了这位兰陵王妃的画之后,祖珽的自信心明显的降了几分。 他也从未见过如此传神之作……简直是太神了,就像是真的一样! 此时,高湛已命人将两人的画都拿到了他面前,让他仔细观摩细看! 看了许久之后,这位年轻的天子突然间变得十分沉默,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直到整个宴会上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高湛才发出一声叹息。 “从前以为孝征之画已是无人能敌,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兰陵王妃,这幅画朕要了,朕欲赏你,你想要什么?” 他忽然极认真的说了一句,说完之后又突然改口,“不过,你刚才说的为你夫君兰陵王讨回公道不算,假传圣旨一事本就是一桩案件,当交由大理寺审查之后再作定案!” “你还是再想点别的赏赐吧?” 他话音才落,就听萧锦玉理直气壮的高声说道: “那陛下就赏臣妇一个女官来做吧!” 什么? 这话无疑于一个惊雷,在众人耳边阵阵回响。 高湛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他再度问。 便是她夫君兰陵王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很显然,这是萧锦玉临时起意,谁也没有想到。 “陛下既然问臣妇要什么赏赐,那就赏臣妇一个女官来做吧!” 萧锦玉再度拔高声音说了一遍! 这一次不仅是高湛听清了,便是冰井台上的所有权贵都已听清了! 有一些随夫主一起来的贵妇们甚至忍不住捂嘴嗤笑起来。 别的小娘子要赏赐都是要绫罗绸缎,或是珠宝首饰,这个小娘子倒好,直接问陛下要官来做! “兰陵王的这个王妃也太不懂事了,竟然向天子要官来做,一个娇滴滴的妇人,能做什么官?” “难不成每天给天子画画?做一个专门画画的文官?” “这也太好笑了!” “兰陵王也不管一管自己的妇人?” 高长恭也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萧锦玉,萧锦玉只是回以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 这时,她盈盈走上前来,肃容正色道: “陛下,臣妇听闻,陆郡君曾祈雨为齐国求得甘霖,故而得了这郡君之封号,臣妇斗胆,也为齐国求一场雨,解了这邺城的大旱之灾!” 她听高长恭说过,如今邺城的周边,诸坊之外,有三十里内都是公田。 公田的意思是,农户耕作所收获的粮食尽皆要收入国库。 但邺城已有一个月不曾降雨,正逢大旱之灾,高湛也正为此犯愁,让陆令萱去祈雨,陆令萱总说还没到时候! 此际听到萧锦玉竟然说为齐国求雨,不知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而且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般狂妄的语气居然是出自于一个妇人之口! “你当真能祈雨?”高湛甚至觉得有些好笑的问。 “兰陵王妃,天子面前可不能胡言乱语,若是祈不到雨,你这便是欺君之罪了!” 这时的和士开终于说话了,而且一开口便是要置她于死地! 一时之间,满场的权贵们尽皆惊愕不语,万没有想到这兰陵王妃还能有此胆量提出祈雨? 她当真不怕求不来雨,陛下会杀了她?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此时便是连高延宗、高孝琬与高孝珩都跟着担忧骇惧不已。 没想到却听高湛说了一句:“彦通,这话说得严重了,一个妇人而已,偶尔耍点小性子,朕可以不计较,而且还是个才女,你一句欺君,让朕怎么办?杀了她吗?” 高湛此话一出,和士开顿觉不妙,暗道:这个女人刚刚在高湛面前树立了好感,看来还是不能太过着急! “是,陛下,是臣胡言乱语了!兰陵王妃有此胆略提出祈雨,本就很难得了,也算有一颗为国为民的攀攀之心!”和士开立即改口道。这时,高湛又转向了萧锦玉。 “兰陵王妃,你真的想做官?” 萧锦玉极为认真的点头道:“是,而且臣妇愿意作赌,三日之后,若求不来雨,任凭处置,若求来了雨,臣妇想要太史令一职,以及一愿!” “一愿?”高湛有些不解的问,“什么愿?” 萧锦玉便跪了下来,十分恭敬的向高湛请求道:“臣妇只此一生,只愿做兰陵王高长恭之妻,望陛下成全!” 什么意思?你都毁容了,难道还怕朕从高长恭手中将你抢来不成吗? “行罢,行罢,朕允你们在邺城完婚,你们自己去挑个黄道吉日把婚礼办了吧!” 高长恭大喜,高湛不免又看了他一眼,暗道:这个高长恭还真是个专一的情种,找的女人虽说是个绝色,但再美的绝色也毁了容貌,可他竟然私毫不在意,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长恭,带你这妇人回去吧!” 高长恭道了声是,挽了萧锦玉的手就要走,便在这时,居然听到陆令萱喊了一声:“等等——” 萧锦玉倏然回头看向了她。 陆令萱便从众权贵之中慢步走了出来,笑道:“二位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一点,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的话,你是说求来了雨,陛下才会赐你官职来做,以及成全你的心愿,但若是求不来呢?” “你想怎样?”萧锦玉反问。 陆令萱便弯唇一笑。 “有奖赏就必有惩处,若是求不来雨,那你便交由我来处置,陛下以为如何?” 她说着话,将目光转向了高湛。 “若求不了雨,我,愿自绝于陛下面前!” 轰隆一声,仿若一道晴天霹雳闪过冰井台前,高长恭不解的看向萧锦玉,暗道:为何要发如此重的毒誓? 陆令萱似乎也被惊讶到了,颇有些不可思议的含笑看向萧锦玉。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我也从来不说假话!” 萧锦玉说罢,又转向了高湛。 “陛下乃一国之君,当一言九鼎,到时候便请陛下来做见证,若成,还请陛下成全臣妇之心愿,若不成,臣妇也愿意一死!” 说完,萧锦玉便挽上高长恭的手向冰井台外走去,此时此刻,整个宴会上的权贵及其妇人们都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也都惊呆于这位兰陵王妃的话中。 真的是为了做官,连命都不要了么? 有人不禁唏嘘感慨:到底是一位才女,而且还本应该是一位容色绝艳的才女! 真若就此香消玉殒了,也怪可惜的! 二人还没走多远,身后竟然又传来陆令萱的一声喊: “萧锦玉,如若我的情报没错的话,你的母亲是我齐国文宣帝时期的三品女官萧鸾!” “所以,你是要做第二个萧鸾吗?” 这话令得萧锦玉倏地顿住脚步,与此同时,便连高湛也目露惊疑的看向了她。 “我打听过你在陈国的一些事情,你的医术很高明,连你那位瘫了十多年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的显舅舅,你都给治好了,所以,你脸上的这点伤,当真治不好吗?” “还是你根本就想掩人耳目?” 在陆令萱的连番质问之中,高湛的眼睛已微眯了起来,周边也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陆君郡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位兰陵王妃竟然还会医术啊?” “……” “我齐国的祖中书医术也很好,要不要让他帮你看看?”在一片议论声中,陆令萱再次含笑挑衅的问。 高长恭已然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冷喝出声:“我的王妃,谁敢碰她分毫!” 这一声喝令得祖珽不敢靠近半步,也让这里的所有权贵都看明白了高长恭对自己所娶的这位南朝女子的重视。 高湛都不免有些动容。 “长恭——” 萧锦玉拉住了他的手,看向他摇头,又转向了陆令萱。 “能不能治,用不着陆郡君来为我操心,但问题的重点不是我这伤能不能治,而是我为什么会受这伤?不是吗?” “我与兰陵王九死一生才回到邺城,凭什么杀人凶手就能逍遥法外,还能理直气壮的来质问我这伤能不能治?” “陆郡君,你不是还买通了江湖上有名的刺客聂尹娘来对我和长恭赶尽杀绝吗?” 话说到这里,萧锦玉觉得已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紧握了高长恭的手便向殿外走去,而高长恭也似极其厌倦这样的宴会,干脆将她横抱而起,大步迈向了冰井台的殿外。 高延宗愤愤的看了陆令萱与和士开一眼,便追着兰陵王跑了出去。 宴会上的气氛有些怪异而冷凝下来,萧锦玉的话好似有余音缭绕一般在这冰井台中回响,很快其他权贵们也带着猜测与疑惑纷纷散场。 待大臣们散尽之后,高湛便将目光转向了和士开与陆令萱。 “此事,是你们二人做的吗?”他问。 “陛下,真的不是臣,臣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盗陛下的玉玺,去做假传圣旨之事?” 和士开又抱着高湛的腿哭诉,一幅极委屈的样子。 “行了行了,朕还不知道你,去查假传圣旨之人是谁,将其交由大理寺惩处,朕还有用得着高长恭的地方,此事必须给他一个交待!” “是!” “那陆郡君,你呢?”高湛转而问。 陆令萱还没有答话,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便从后方跑了过来,向他乞求道:“父皇,别怪姊姊,姊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们大齐国着想,她不会做对不起父皇的坏事的!” 这便是太子高纬!高纬如今对陆令萱的感情已然超过了为其生母的胡皇后。 这也是高湛对陆令萱处处包容的原因之一。 此际一问,陆令萱笑了笑,竟是坦然承认道:“回陛下,臣是派人去刺杀过兰陵王妃,那是因为臣问过铜雀宫中的巫师,巫师占卜说,这位从南朝来的女子有倾国妖色,很有可能会危害到我大齐的江山,所以臣这是在帮陛下除去隐患!” “什么倾国妖色,容貌都毁成那样了,也只有高长恭会将她当个宝贝。”高湛不屑道。 虽然这女子是真的有几分才华…… “陛下,是不是真毁了容,还不一定呢!” 高湛眸光微眯,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她当真有意掩藏了自己真实容貌?” “陛下,臣的密谍来报,她在陈国之时,也是直到最后嫁与兰陵王离开建康的一刻,陈国人才知道她的真容,也因此而传出她的绝代佳人之美名!” 听得这一句,高湛没来由的一阵烦燥,即便是真国色又如何,高长恭如此视若珍宝,而且这小娘子今日分明还对他使了计,以祈雨一事来换她此生只做兰陵王之妻! 如此一想,又觉可笑! 她又真能祈来雨么? 第158章 她的谋划,她的算计 从冰井台回兰陵王府的一路上,高长恭都将萧锦玉拥得极紧,但却一句话也未说,显得十分生气。 直到回到兰陵王府,高长恭命人关了府门,谢绝一切来客,包括高延宗。 他自己却一个人闷闷不乐的站在院中池塘边沉思起来,萧锦玉想去安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问卢煜:“长恭他是在生我气么?” “小娘子,郡王他不是气你,他是心疼你,你为何要发那样的毒誓?你当着天子和那么多大臣的面,说你祈不来雨就……” 卢煜都不忍心说下去,又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小娘子,你真的能祈来雨啊?” 萧锦玉点头:“嗯!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我的天啦!我们家郡王是娶了个神回来吧? “小娘子你要是真能祈来雨,我卢煜都要给你跪了……”说到这里,又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真能,是一定能,我们家郡王妃可不能有什么事!” 萧锦玉便来到了高长恭身边,再次环上了他的腰身,语重心长的解释道:“长恭,你还记不记得在彭城的时候,我问你信不信天上异象是否能决定人间命运?你说你不信的!” “我看过天象了,邺城干旱太久,三日之后必能降雨,既然陆郡君要利用天象来迷惑人心,我们便也只能从天象来入手,打破她在天子与民众心中太过神圣的地位!” “你放心,我说过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也不是逞一时之气来与陆郡君作赌的,长恭,你还不相信我吗?” 高长恭神色稍缓,转而将她抱紧,又揭开了她的面纱,看到她左侧脸上原本玉白柔嫩的肌肤上泛上的红点,以及经凤凰易容后而显得格外狰狞的伤痕,心中愧意更甚。 看到他眸中泛出的怜惜心疼之色,萧锦玉又笑道:”没有关系,我不过是服了一种药物,才生出这些红疹而已,适才我也服了解药,很快就能消失了,这脸上的伤痕,我也让凤凰帮我备好了药,亦很快就能好!” 她这么说,高长恭心中越发难受。 “阿玉,我不是不信你,而是,看到你因我而受累,我很心痛……”说着,他又轻抚了她脸上的伤痕以及用药而生出的红疹,“这里还痛吗?” “早就不痛了,一点小伤而已,长恭莫要自责,你我夫妻一体,没有谁连累谁,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她便牵了他的手来到水塘边,指着水中游戈的金鱼道:“长恭,你看这鱼,正在大口的吸气,我曾看过一本书,上面便有记载,当金鱼浮于水面,那便是有下雨之征兆了!” 紧接着,她将他拉到了另一处桂花树下,指着地上成片的蚁虫道:“还有这种蚁虫,也会在大雨即将来临前,搬动自己的食物寻找高处的地方栖居。” “其实这世间有很多事都有预兆,而并非是什么神之旨意,人之所以将那些无法解释的异象称之为神意,是因为对未知的敬畏和恐惧。” “长恭,我们要克服这种恐惧,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你上过战场的,应该比我更懂,克敌之前,必先克自己内心,不是吗?” 听她这么一说,高长恭也忍不住一笑,心中对于未来恐惧的阴霾立刻散尽。 这时,萧锦玉又凑到了他耳边道:“长恭,你别怕,我不会死的,会陪你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仿佛听到世间最动听的蜜语,高长恭璨然一笑,便将萧锦玉抱了起来转了好几圈。 卢煜在不远处不禁看傻了眼:想不到这小娘子连安慰人都这么有本事,郡王脸上适才还是阴云密布,现在已是彩彻区明!区别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还从来没有见过郡王能欢喜成这样,仿佛一下子年轻到了十岁! 也不,他十岁都没有这么幼稚过…… …… 萧锦玉欲在三日之后于铜雀台上祈雨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邺城,京中不少人将此当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尤其是与郑玥玩在一起的贵女们更是冷嘲热讽。 “阿玥,你听听看,这位兰陵王妃还会祈雨呢,你会什么?” “不过,她到底能不能祈来雨,还是未知,若是不能,她便要自绝于陛下面前,所以,阿玥,你心里应该是祈祷着她祈不来雨吧?” “你胡说——” 郑玥对这一群只知落井下石的贵女厉吼了一声,便抹着眼泪跑开了,跑着跑着便看到了高孝琬正从兰陵王府的方向走过来。 “孝琬哥哥,你帮帮阿玥吧!我听说那个女人还问陛下要官来做,如此大言不惭的要与陆郡君作赌祈雨,她这样迟早会给孝瓘引来祸事的,我不想看到孝瓘因她而受到任何伤害!” 当高长恭抱着萧锦玉从冰井台中走出来时,郑玥便躲在了一处静静的观看,她还从未见过他的脸上会出现这么多的情绪:有小心翼翼的爱护,也有害怕失去的恐惧,如不是爱到骨髓里,又怎会有这般复杂的情绪。 “阿玥,放下吧!长恭的心……怕是收不回来了……” 娶了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他的眼中又怎会容得下其他? 这一次,郑玥的心彻底掏空了:连孝琬也这么觉得,那便是真的没有希望了吧? 看到郑玥痛哭着抹着眼泪跑开,高孝琬也禁不住叹了口气。 “长恭取的这位南朝女子还真是不一般,虽然毁了容貌,但这才华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 高孝珩这时也走过来,叹道, “只是可惜,性子太过傲烈了,怕是会如郑玥所说,引来一些杀身之祸!” “不只如此,如今郑玥被他伤透了心,怕是荥阳郑氏会成为他的敌对方了!”高孝琬有些担忧道。 高孝珩便是一笑:“我倒不这么认为,长恭一直以忠勇甚得陛下重视,他若娶了一汉人门阀的嫡女,倒是让高湛以为有结党壮大势力之嫌,而这位南朝来的女子孤身一人嫁来北齐,并无母族帮衬,倒显得长恭有些势单力薄,绝无问鼎之心! 我觉得挺好的,他向来有主见,也用不着我们为他操心了! 只是这祈雨之事……” …… 听到消息的崔恒与李谧也好奇的来到了兰陵王府拜访。 将二人引到府中后花园坐下之后,李谧便迫不及待的问:“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想到要与陆郡君作赌祈雨?” 萧锦玉便将宴会上所发生的事情皆说了一遍,解释道: “经此一宴后,我已然了解了你们齐国的天子到底是什么性情,他对和士开与陆令萱的宠信与陈顼对始兴王的偏爱已然不相上下,所以即便我们拿出了他们假传圣旨或是派御用杀手追杀我们的证据,也无法让高湛对他们严惩,更何况他们还能用官当来抵罪!” “所以,你想取代和士开与陆郡君在天子高湛心中的位置?”崔恒反问。 萧锦玉点头:“是!” “郡王也同意了吗?”萧锦玉便看向了一旁的高长恭,笑道:“嗯,他同意!” 高长恭没有说话。 崔恒心中隐有愠怒,但也明白,即便高长恭不同意,只怕萧锦玉也是要一意孤行的。 她向来便是这样,想要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 李谧倒是一幅拭目以待的样子,只沉默了一瞬,便道:“要想取代和士开在高湛心中的地位,只怕王妃要做和士开那样的人了,首先这握槊的游戏,你得学会!这可是和士开深得帝宠最擅长的游戏……呃,这个游戏我会,我可以教王妃……” 萧锦玉含笑点头,李谧还回头看了一眼高长恭,笑道:“郡王不介意吧?” 高长恭没有说话,萧锦玉便代为答道:“长恭若是有空,会陪着我的。” “但要想取代陆令萱在高湛心中的地位,只怕有点难度,这个女人擅长于利用天象占卜来说事,齐国的巫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得的不是帝王之心,而是百姓之心,而且她还擅长养细作,有很隐秘而宠大的密谍组织!” “所以她才要与陆令萱赌祈雨,打破这种令人仰望的神圣地位!”崔恒接道。 李谧恍然:“原来王妃已早有谋算啊?” 萧锦玉点头。 李谧更为好奇了。 “真的三日之后便能祈来雨?” 萧锦玉只道:“二位郎君三日后到铜雀台来看看即可!” “好啊!”李谧兴奋道。 “既然二位郎君来了,阿玉倒是有需要二位相助的地方。” “王妃不用客气,请说!” “我想将祖珽这个人拉向我们这一方,所以,需要二位帮我查到他所有相关的资料,尤其是他的喜好与弱点!”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这种打听人**之事,我最擅长了!” 李谧笑道,卢煜很是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小子,你那什么眼神?你还鄙视我啊?”李谧瞪回去,斥道。 卢煜不甘示弱道:“你以为这种打听人**之事,只有你会,我也会!谁看不起谁?有关于这个祖孝征的事迹,我也是有听人说起过一些的……” “说来听听?” 卢煜找到了机会,便兴致勃勃的说道起来。 “祖珽家里养了一匹老马,被称之为骝驹,大约只有十来岁年纪,然后这厮跟曹操一样最爱人妻,与一位寡妇王氏通奸,那王氏都有六十岁了,这厮还总是与王氏出入成双,在人前大大方方的打招呼,连中书侍郎裴让之都嘲笑他道‘卿那得如此诡异,老马十岁,犹号骝驹,一妻耳顺,尚称娘子’,哈哈哈,你们说好笑不好笑?”(注:耳顺指六十岁) 说完,卢煜一个劲儿的哈哈大大笑,发现自己笑了半天,没有一个人笑,方才纳闷的捂了嘴。 过了好半响,李谧才语带讥诮的说道:“你是很懂活跃气氛的!不过,这话你觉得你在你家郡王妃面前说,合适吗?” 卢煜没有想过合不合适,其实他只想逗自家郡王与小娘子笑而已,此际回头看了一眼郡王的眼神,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好了,那是连鄙视的眼神都懒得给一个的嫌弃! “卢煜,你是很闲,是吗?那两个杀手死了,剩下的那一个不用管了,是吗?” “哦,是!还有那个凤仙居客栈的掌柜!”卢煜顿时如醍醐灌顶,“要管要管,那郡王我走了!” 说完,赶紧跑开了! “原来这个祖珽是个这么有意思的人啊?”此时的萧锦玉由衷的发出了一声感慨,同时也明白了长恭为何在陆令萱提出让祖珽帮她看脸上伤痕时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看了一眼高长恭,又问李谧,“他还有什么事迹和优缺点吗?” “事迹嘛,倒是有一箩筐,便都不是什么好事,偷、盗、赌、色,简直无所不能,至于优缺点……他总觉得自己是管仲在世,有宰相之才能,但却怀才不遇,遇不到好皇帝,他觉得皇帝们都眼瞎,看不到他的惊世之才,自信到无敌的存在!” 说到这里,李谧问萧锦玉,“不知这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此时便是连不苛言笑的高长恭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我们来说,算是优点,那就麻烦李郎君帮我挖一挖他这一箩筐的事迹了,顺便也挫一挫他的锐气!”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 “母亲,那个小娘子真的能祈来雨吗?儿子见她如此信誓旦旦,恐怕是真有几分本事,倘若她真祈来了雨,那母亲在邺城百姓心中树立起来的民望不就……” 此时邺城元子思中一座府邸内,穆提婆颇为担忧的问陆令萱道。 “谁说雨下了,就一定是她求来的雨?”陆令萱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我们也可以祈雨!” “我们?”穆提婆有些不解。 陆令萱便道:“我曾听萧鸾说过,这天象无论是风雨雷电、还是日食月食,都可计算,这本就是阴阳家的一种术数,但只可惜,这贱婢死的时候留了一手,将那些术数都给毁了……” 说到这里,似想到什么,眼中一亮,“不,也有可能并没有毁,而是让她的女儿继承下来了! 从前的那一次祈雨,我也不过是得了萧鸾的提示,方才设了那一局,以取得天子高湛的信任,以及邺城百姓对我的信仰, 可如今萧鸾已死,铜雀宫中的那位又是个冒牌货,没有什么真本事! 没想到几年之后,又遇如此大旱,高湛又要我来祈雨……” 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后,陆令萱脸上忽然露出诡秘而莫测之笑。 “不过,这也算是个机会,倘若这位兰陵王妃真能祈来雨,那便将这场雨变为我所祈来的就好了,让她消失于铜雀台即可!“ “母亲的意思是,当雨真的降下来之时,杀了她,只要母亲再出现在铜雀台,那这场雨便是母亲所求来的?” 陆令萱点头:“是,所以,我们现在最应该知道的是,雨到底何时会来,而她的计划又是什么!” “可是母亲,我们一直想在兰陵王府中安插我们的细作,不是都没有成功吗?又如何能得知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们便要找这样的一个人安插进去!”陆令萱说着,看向了穆提婆,笑道,“郑氏阿玥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人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