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酬愿》 1. 前缘-落雪逢花(一) 《万事酬愿》全本免费阅读 正月十三这日,年后的第一场雪降临望京城的伽蓝寺。 山寺皑皑白雪,却挡不住香客往来。 “阿梨,你身为容府嫡长女,一举一动都代表我们容府的脸面,日后行事切不可像今日这般莽撞。” “祖母教训的是。” 伽蓝寺的省悟殿前,刚过了九岁生辰的容嫣正蔫蔫地跪在佛前,上午她跟寺庙里的和尚起了争执,这会儿正被祖母罚跪在殿前,祖母特意选了省悟殿,就是要她好好反省今日的错处。 可是她当真不觉得自己有错。 “跪要有跪相。”容老夫人看着容嫣不情不愿的跪姿,便知道以她的性子定是心中不服。 “阿梨知道了,天寒地冻,祖母快回去吧,可别冻坏了身子。”虽然心里坚信自己没错,但容嫣面上乖巧,毕竟祖母年纪大了,她不能把最疼爱她的祖母气坏了。 见容嫣乖乖认错,一脸严肃的容老夫人面色缓和了许多,让丫鬟监督容嫣罚跪。 眼下是正月里,伽蓝寺香客盈门,众人来来往往在殿前祈愿纳福,寺中香火烟气缭绕。 伽蓝寺位于伽蓝山之巅,地势高远,与祥云齐飞,如今是冬末,尚未开春,远观白雪茫茫一片,颇具仙境之缥缈。 “寻常梨花三月才开,此处地势高远,按理说开的更晚才是,怎的正月就盛放了。” “兄有所不知,这伽蓝寺的梨花树可不是寻常的品种,是道玄主持亲自培育出来的玄梨,很是耐寒。” “是啊,而且这伽蓝寺地处山的南面,最接近盛阳之处,且这树在寺中受天地滋养,日日听这寺里梵音,受天地精华,怕是已经得道成灵树了。” “所言有理。” 容嫣偷懒,斜歪歪跪着,听香客们在议论后山的玄梨林,今晨便听说玄梨花开了,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去看就被祖母抓来这里了。 “那小姑娘是太傅府上的嫡小姐容嫣?真不愧是大家闺秀,跪的有模有样。” 听到有人提到自己,容嫣赶忙又跪正身子,装模作样地跪在佛前,双手合十,看似潜心拜求。 祖母最看重名声,她可不能让祖母丢脸。 跪了大半天,容嫣腿都麻了,正想着该怎么才能偷懒,突然有三四个小和尚过来清场,似乎是有大户人家专门请了主持诵经,看样子有法事要办了。 容嫣暗自窃喜,她正好有理由离开这里。 过来的小和尚却没撵她,容嫣认出他就是早晨被大和尚欺负的那个小和尚,没等她开口,那名唤修缘的小和尚主动开口:“容姑娘,您这处小殿比较偏僻,您就在这继续待着就可,不碍事的。” “唔,我……”没等容嫣说完,小和尚自认很贴心地帮她把这里的殿门掩上,飞快跑开。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梵唱,容府也做过法事,但是比不得今日这般宏大,这让容嫣不禁好奇:这怕不是哪位皇亲去世了? 容嫣哄着祖母身边的丫鬟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姐姐,我膝盖都跪疼了。” 那丫鬟也知容嫣秉性,无奈的摇摇头:“姑娘跪久了该口渴了,我去给姑娘拿水,姑娘可莫要四处走动。” “谢谢妙芜姐姐。” 待丫鬟离开,容嫣拍拍膝盖衣料跪出来的皱褶,趴在门缝上偷看外面。 只见外头的和尚排成特有的队列,为首的是伽蓝寺主持。 众僧盘坐梵唱,气氛庄重肃穆。 好一会儿,有个和尚高声喊了句什么。 接着便看到一个黑衣少年步履稳健地抱着一个黑盒子走出来。 他缓缓走到最前方,将怀中的黑盒子放到众僧围坐的台子上。 那少年身姿挺拔,气质太过出挑,容嫣不由得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但碍于有段距离,她看不清人脸。 梵唱声顿时又大起来。 接着,那少年跪下,背脊挺得笔直。 旁边几个和尚走动,似乎又要进行下一个流程。 容嫣这才看到,在主持身边还坐着一个墨发披散着的中年男人,在梵唱声中,一个老和尚站起身,另一个小和尚给他递过去一个东西,似乎是剃刀。 看这架势,这是要剃度? 那剃度的是谁,这么大阵仗? 容嫣正犯嘀咕,果然看到老和尚接过小和尚递过来的剃刀,站到那披发中年男子身后。 被剃断的墨发一缕缕坠在地上,对面的少年直挺挺跪着,雪簌簌下,掩住了少年的神情…… 容嫣更好奇了,她悄声喊了喊离殿门不远处的小和尚:“小师父,修缘小师父,那要剃度的男子是谁啊?” 小和尚听容嫣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号,心中更暖,他走近些,小声同她说话:“是淮王。” “淮王?” “是啊,我那日偷听师父说话,说淮王要剃度来我们寺里出家呢?” 容嫣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刚才那抱着黑盒子的少年。 “那抱黑盒子的是谁?”她问道。 小和尚压低声音:“是淮王府长子顾长颛。” “啊,是他呀!”容嫣轻轻惊叹一声。 “那剃度的男子是淮王?” 修缘小和尚悄悄点头。 淮王府的轶事,一直是寻常后宅女子说笑的谈资,更别提容嫣这个最好事儿的,她虽然年纪小,但是自幼早慧,“淮王痴情”这段“佳话”,她自然耳熟。 淮王妃成婚七载不曾诞下子嗣,都言淮王痴情,一直不曾纳妾,但第七年,淮王迫于宗族的压力还是纳了妾,此后该妾室接连生下了四子一女,其中长子顾长颛被抱养在王妃跟前。 自妾室进门后,王妃就跟淮王大吵一架,搬去了别苑,直到今年冬天王妃病逝。 容嫣趴在窗上,看着外面庄重肃穆的法事,小脸上带着些超出年纪的感慨。 她从来都不觉得淮王深情,便是迫于子嗣的压力,那妾室生出双胎后,何故又来的那三子四子以及最小的女儿呢。 听说淮王妃在别苑病了多年,淮王都不曾去看过,现在人没了,便是他出家也于事无补了。 想到那淮王妃,容嫣心生可惜,她曾看到过一本《将军传》,里头记录了许许多多的精兵良将,淮王妃是那书中提到的少有的女将军,她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子,是如何嫁给淮王,又如何在后宅中蹉跎了余生。 “拜——” 随着外面一声高呼,容嫣看过去,看到那黑衣少年走上前,将手中的黑盒子交给已经剃度完成的淮王,而后他磕头,对着淮王行了大礼。 容嫣知道顾长颛。 淮王长子顾长颛,虽由妾室生, 2. 前缘-落雪逢花(二) 《万事酬愿》全本免费阅读 “祖母太过分了,爹爹和娘亲都来了,还要罚我。”用完晚膳,容嫣又来省悟殿了。 容太傅和容夫人帮容嫣说话,但老夫人板着脸不为所动:“她今日差点就大闹佛祖了,好好一个姑娘家被你们宠成泼猴,这可怎么得了。” “哪里有祖母说得那么严重,而且我也没错啊,那小和尚被欺负,我帮他说话,怎么就是大闹佛堂了。”容嫣低声辩解。 “佛祖面前,你对寺中几位僧人大不敬,还敢顶嘴!”容老夫人怒声。 在容府,容老夫人是说一不二的,见她发了脾气,没人敢再说话了,容嫣见祖母生气,也怕她气坏身子,不敢再吭声。 “阿梨,听你祖母的话,去跪着吧。”容夫人冯氏给容嫣使眼色。 “祖母别气了,容嫣知道错了。”容嫣垂头丧气跪着。 容太傅心疼女儿,赶忙给旁边的丫鬟使眼色,让人去拿垫子和汤婆子。 待容嫣走后,容太傅对老夫人道:“母亲,阿梨不过是因为小和尚被寺里其他人欺负,你也知道她性子直率,最看不得欺凌弱小这等行径,何至于让她罚跪……” “夫君,”容夫人扯了扯容太傅的衣摆,“当年阿梨生下来体弱,当时都说阿梨活不下来,母亲在佛前为阿梨借命,也幸得在这寺里遇到了一名神医,咱们阿梨才得以平安健康的活下来,这些年母亲每到阿梨生辰之时都带她来这里小住还愿,如今阿梨在寺里同和尚们起了争执,虽是好意,但终归是莽撞了,母亲也是为阿梨好。” 容太傅听这话,抬眼瞄了一眼老太太,尬笑:“还是母亲思虑周到,阿梨被我惯坏了,该罚该罚。” 容老夫人对着容太傅没好气道:“我对阿梨的疼爱,不比你们任何一个少,可是养子如栽树,你们这般纵容下去可不长久。” “母亲说的是,母亲将夫君和三个弟弟带大,都养的很好,我和夫君初为人父母,难免娇惯孩子了。” 听到容夫人这话,老夫人舒心,不免又苛责容太傅:“你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娶了个好媳妇。” 容太傅嬉皮笑脸的应是。 天渐渐黑下来,省悟殿中,容嫣跪在佛前,身披厚厚的狐裘,怀揣暖炉,手握汤婆子,身前还有灯火映面,热的犯迷糊。 没多久丫鬟斜斜歪在蒲团上睡着,容嫣跪得膝盖有些酸,她偷懒站起来靠在墙边歇会儿,突然,外头闪过一个人影,容嫣认出这就是白日欺负小和尚的人里最嚣张的那个。 看那和尚一走三回头,鬼鬼祟祟,必定有鬼,容嫣向来胆子大,见此也溜出省悟殿跟上去。 这伽蓝寺里的佛殿大大小小有八十一间,容嫣跟了没几步,那和尚就没了人影。 容嫣看着周围,四处都是燃着摇曳烛火的寺殿,但是没有人在,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想到白天刚看到淮王妃的法事,白日里那装有骨灰的盒子还在外头放了好久,据说人死了之后,会在骨灰附近徘徊,想着,她有些害怕。 脚步越发加快,可是人就怕自己吓唬自己,容嫣越走越害怕,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周围都黑乎乎的,只有不远处一间佛殿里头的光最亮,她赶紧过去。 打开殿门,殿里有人。 容嫣探头,里面的人抬起头,回头看了一眼。 剑眉星目的少年,回眸望来的面庞在烛火中熠熠生辉。 四目相对,容嫣心中不免惊叹了一声。 好俊的哥哥! 见来人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身上披着毛茸茸的狐裘,雪白的小脸依偎在脖颈处的雪白狐狸毛中,脸颊带着绯红,一双好看地桃花眼明媚惹眼。 少年眼中闪过一瞬诧异,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很快他便又回过头去,继续端端正正的跪在佛前。 看身形和背影,容嫣认出他就是白日那个抱着骨灰盒子的少年顾长颛。 原来他长这样……这样俊。 这会儿崇拜之情完全掩盖了对他抱过骨灰的惧怕,她莫名的想凑上前去搭话。 容嫣放轻脚步,装模作样地跪在少年旁边。 左右祖母罚她跪,在哪跪不是跪,容嫣抬头看了看这殿中的佛像,心道,这处比省悟殿的佛像多好些呢,这样跪得更值呢。 不过…… 她又睁开一只眼,侧头悄悄看了眼身边的少年,心中不由纳闷。 他嫡母去世了,他心中应该难过吧。 可是他为什么不去跪孝贤殿,而是来跪英灵殿呢? 容嫣知道,这英灵殿供奉的是三十二战神,一般都是有战事时,大家才来跪拜祈求战事大胜,将士平安。 他是小将军,来这里跪拜似乎也很合理。 这英灵殿位置在寺庙偏后,一般来祭拜的都是士兵的家眷,这些年边疆休战,来英灵殿祭拜的人都少了很多,而且这殿很空旷,比她刚才待得那省悟殿冷多了。 她握紧手中的汤婆子,又纳闷地看向身侧,看他衣着单薄,双手交叠在身前,指节泛白,她不禁想到,每次她玩完雪之后,手就冷得发白。 想来这小将军肯定很冷吧。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狐裘,握了握暖烘烘的小手,心想,没有了娘亲的孩子果然可怜。 “小将军哥哥。” 顾长颛睁开眸子,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窸窣声不断的身旁。 靠的近了,他瞥见身旁小姑娘眉心点着朱砂,小脸很是俊俏讨喜,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在摇曳的烛火中熠熠发亮。 她轻轻出声:“小将军哥哥,你可以帮我拿一下这个汤婆子吗?” 顾长颛眉心微蹙,她分明可以把汤婆子放在地上,为何要他拿着? 但她声音软软,眸光奕奕,让人无法拒绝。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小姑娘又出声:“地上凉,汤婆子会凉了。” 顾长颛伸手接过来,极暖的温度从冷透的手指传来,他已经很久没接触过这种温度了,还有些不太适应,另一只手也下意识抬起来,两手捧着。 看他接了,容嫣心中高兴,但她既是找借口让他“帮”自己,她总该做些什么,于是她伸手捡起蒲团上的稻草,装作要编东西所有才没手拿汤婆子的样子。 编了好一会儿,容嫣觉得手指冷极了,但是汤婆子给了人,断不好再要回来,而且……容嫣侧头,发现他正两只手捧着汤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只手都贴在汤婆子上,似乎很享受这温暖。 不知道为何,她心里特高兴。 于是她继续编手里的东西。 顾长颛的眸光一直落在她手上。 直到外头传来声音。 “姑娘,你在这里!吓死我了,我找了半天,还以为你丢了!老夫人到底是心疼您,见天黑了,吩咐让您去睡呢。” “我在这呢。”容嫣赶紧站起身走出去。 这大殿又剩下顾长颛一人。 小姑娘走的匆忙,汤婆子也没拿走。 本以为小姑娘还会回来拿这汤婆子,顾长颛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回来。 他面上微哂,心道,真是粗心的小孩。 暖意继续从手中传来,顾长颛活动了一下手,又继续去握着汤婆子,他看向身旁蒲团前被编的乱七八糟的稻草。 想到她刚才手忙脚乱的样子,编了半天都没编成个像样的东西。 向来老气横秋的面庞染了些少年气,素来绷紧的唇竟带了些弧度。 第二日一早,容嫣又去了英灵殿,但是殿中没有人了,只有一直冷掉的汤婆子在蒲团前好好放着,容嫣走过去,拿起汤婆子。 “诶!” 汤婆子旁边还有一个编好的小动物,容嫣一眼看出这是个小狐狸。 因为今日是容嫣生辰,看着容嫣还算听话,容老太太只让容嫣跪够三日,这次容嫣倒是痛快答应。 下午,顾长颛又来了伽蓝寺,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呼声,这个时辰,按理说寺庙里应当没多少香客了才对。 “爹爹,再来一次,我还要骑大马。” “好,阿梨高兴,那就再来一次。” “两个祖宗,你俩安分些,这里是寺庙,肃穆庄重的地方,你俩当是来游玩的吗!夫君,你也真的胡闹,要是叫母亲瞧见了,又该气坏了。” 顾长颛看向那吵闹声,是一家三口在伽蓝寺的大菩提树下挂祈福带。 “是容太傅,”方牧走来,他见顾长颛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出声,“公子,要去打招呼吗?” 顾长颛摇头,正要收回视线,他又出声问了句:“那小姑娘,应当就是容府的嫡女吧。” 他认得容太傅容肖易。 “对,前日王爷的意思,说得就是这容府嫡女容嫣同咱们王府联姻,这容府嫡女可谓是在蜜罐子长大的,听说为了这个女儿,容太傅竟然说怕分担了对女儿的关注,跟容夫人商议要等女儿长到十岁时再考虑生下一个孩子。”方牧语气里满是不解和惊叹。 容太傅夫妻情深,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情,这容小姐所受的宠爱,也是城中人人羡慕的。 “世子,是否现在就要上门商议此事,先定下来。” 远处,小姑娘笑靥如花,这世间最幸福的人莫过于她了罢。 收回视线,顾长颛看向方牧,有些好笑:“才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哪知道什么是婚事,等以后她长大些再说吧,而且我再过些日子就要去婺州了。” 听到顾长颛老气横秋的言语,方牧心中也偷笑,世子也才十五的年纪啊。 “容‘烟’,哪个‘言’?” “啊?”方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顾长颛问的是容嫣。 “嫣然的嫣。” 听到是这个字,顾长颛点头,想到小姑娘的笑靥,配这个字倒是极相称。 顾长颛收回视线,看向方牧手中的绸布,伸手接过来。 “你先回去吧。” “好,”方牧走前,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句,“世子,您穿的太少了,夜里寒气深重……” “婺州在北疆,天气比这里还要冷上几倍,我习惯了。” 听顾长颛如此说,方牧点头,“那我先回王府了,过几日等世子您为将士们祈愿后,再派人来接您。” “不必,过几日我会从这里直接去军营,就不回王府了,你是父王最信任的人,日后府中一切都交由你打理。” “可……侧妃还有二公子他们还等您过几日回府……” 听这话,顾长颛微微蹙眉:“ 3. 前缘-落雪逢花(三) 《万事酬愿》全本免费阅读 “小将军哥哥,你明日还在这儿吗?” 夜深了,容嫣该回去睡了。 顾长颛手中握着汤婆子,听她似乎明日还要来跪,他微微挑眉,好奇道:“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惹得太傅如此罚你。” 容嫣这几日满腹苦水五人诉说,一听这话,她赶紧将这两日心里的憋屈说出来。 其实这事对于容嫣来说就是件小事。 不过是昨日早晨她看到三五个和尚在欺负一个瘦弱的小和尚,便去行侠仗义。原本只是质问那几个和尚为何要打人,谁知道那几个小和尚嫌她是个小女娃,叫她不要多管闲事,甚至对那个可怜的小和尚拳打脚踢。 她一时口不择言,就骂了句:“你们几个臭和尚,竟敢欺负人。” 就是因着“臭和尚”这句称呼,惹恼了祖母。 “其实祖母罚我,我也知错,我小时候生下来的时候体弱,算命的都说我活不过几天,祖母费力请这伽蓝寺的方丈为我加持,后来我果然活了下来,祖母也是在这寺庙里遇到了一位神医,替我治了娘胎里带的毛病,所以祖母一直觉得我和这寺有佛缘,每年在我生辰前后,祖母总会带我来这里酬愿。” 说到这里,容嫣小脸瘪瘪:“我也知道昨日是我失言,我当时实在着急,我只是生气那几个打人的和尚,绝对没有半点不敬佛祖的意思。” 小姑娘似乎很委屈,嘴巴叨叨一直都没停下。 顾长颛把玩着手里的汤婆子,轻问到:“你昨天早晨,如何就能知道不是那个被打的小和尚先犯了错。” 容嫣赶忙解释:“这可是寺庙,有什么错大有戒律长老处罚,哪轮得到他们私下打人,他们这般行径,根本就不是好和尚的做派,而且……那小和尚真的不坏,昨日他们冤枉小和尚偷了功德箱里的香油钱,可是那个小和尚之前捡到了我的玉佩,他若真的是坏人,完全可以贪掉玉佩,但他却还给了我,所以我觉得那小和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小姑娘言辞铮铮,有理有据。 “那你为何不同你祖母说明白。” “我说了,祖母还是让我罚跪,”容嫣小脸一垮,似乎是跪累了,歪歪跪在地上,“哎,我没有证据证明那几个和尚是坏人,反正他们千万别再让我逮到他们作恶,不然我一定要惩罚他们!” 听小姑娘放出豪言壮志,顾长颛唇角微抬。 “说起来,昨晚我还看到那个为首的坏蛋鬼鬼祟祟,可惜我昨晚跟丢了,”小姑娘遗憾道,“那个坏蛋大肚子,油光满面,脸上还有一道疤,原本我第一次在寺庙看到他,还想着不能以貌取人,可是那日他却打人,真让我心寒。” 小姑娘吐槽完,意识到竟然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哎呀哎呀,我得赶紧回去了,青环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小姑娘匆匆跑走,末了,在关门前又停下,只伸进来一个脑袋:“我明天还要罚跪,小将军你要是还来,我就还来找你成不成。” 顾长颛抿了一下唇,应了声:“明晚我还在。” 听到这话,容嫣面露喜色,正要把头也撤出去,又想到什么,又打开门进来,又把怀里的汤婆子也贡献出来:“这个也给你,两个一起会更暖和。” 顾长颛接过来。 小姑娘这次真的跑出门。听着外面小跑的轻快脚步声渐远,怀中揣着的热源一直源源不断的传递满顾长颛全身。 想到今晚他叫她帮自己烧梵经,顾长颛反应过来,他竟是下意识想要同她亲近…… 走出殿,顾长颛正要往后院禅房去,迎面走来一个体态肥胖的和尚。 和尚形色鬼祟,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他被迎面而来的顾长颛吓了一跳。 “你个崽……”看清顾长颛的样貌,那和尚噤声,毕恭毕敬,“顾世子……您可是刚从殿中拜完?” 顾长颛的视线落在他左脸颊的那道刀疤上,停顿一下,又收回视线,只微微颔首:“嗯。” “世子,我先去了。”那和尚走开,不知道拐去了哪里。 望着和尚刚才闪进去的黑暗胡同道,顾长颛刚才注意到了这和尚神色慌张,以及他鼓鼓囊囊的袖袍……看来小姑娘说的没错。 既问他刚才是不是在英灵殿,想必还会回来吧……老鼠怕是闻到香油味了。 再次返回英灵殿,顾长颛从腰间摸出玉佩,低头看向功德箱…… 四更天的时候,一道粗壮的影子闪进了英灵殿,灵智想着刚才顾世子在这,这功德箱中必然少不了香油钱,他一打开,果然在里面看到了许多金银,他忙不迭将金银藏进怀里,突然,一块玉佩出现在眼前,看到玉佩的成色,灵智倒抽了一口气。 赶忙把玉佩收入怀中,灵智收拾好功德箱,又赶紧闪了出去。 顾长颛跟上那道影子,看着几个和尚在山门下回合,然后结伴走下山。 小姑娘,看来明晚你要失约了。 许是昨夜睡得太晚,容嫣今日睡到日上三竿,她睁开眼,看到外头日头高高挂,她惊呼:“唔,我睡过头了!” 听到她的动静,容夫人冯氏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额头:“太阳都晒屁股了。” 容嫣赶紧慌乱地套着衣裙:“坏了,早上要跟着主持礼拜,祖母该生气了。” 冯氏安抚住她:“不用着急了,今日寺庙的礼拜取消了,而且你祖母刚才来看你了,说让你今天好好休息,也免了你今晚的跪罚。” “为何?”容嫣一头雾水。 容肖易正从前面回来,听到女儿的声音,他大步走进来,笑着解释道:“今日寺庙可算是演了一出好戏,佛祖英明,算是报了我闺女连跪两日的大仇。” “到底怎么啦,到底怎么啦?”容嫣越发好奇。 看着女儿与自家夫君如出一辙,一副好事的样子,冯氏没好气的将手中的花钿递给夫君:“你们爷俩臭味相投。” 容肖易接过花钿,熟练地给容嫣绑在头上。 “爹爹,你快说怎么了。” 见女儿好奇,容肖易赶紧笑着解释起来。 “说是昨夜有贵人往功德捐香油钱的时候不小心把家传的玉佩也丢了进去,今早贵人来找主持说愿意捐千金香油钱,愿佛祖不怪,只要他能拿回那祖传玉佩。” 便是没有那千金香油钱,有人要从功德箱中拿回不小心丢进去的祖传玉佩,按理也该还给人家。 “结果找了半天怎么都没找到,连主持都惊动了。” “后来呢?”旁边冯氏也好奇。 “有人说是那贵人故意讹诈寺庙,根本就没有那玉佩。结果过了没几个时辰,突然又有了那玉佩的消息,听说是一个赌坊的老板送回来的,说是这寺里的和尚拿去赌的,结果他们一看这玉佩上面的花纹和刻纹,吓得赶紧送回了寺庙,正巧让寺里寻玉佩的众人逮了个正着。” “在赌坊老板的指认下,揪出了那几个赌博的和尚,那几个和尚对自己偷香油钱和赌博喝花酒的行径供认不讳,其中一个就是前日跟阿梨起争执的那个灵智。” “当真?我就说我没错!”听完,容嫣一扫前两日的郁闷之意,拍手称快。 “我的女儿,自然没错。”容肖易拍拍容嫣的发髻。 冯氏一脸无奈。 后知后觉的容嫣突然问起容肖易:“爹爹,我有个事想问你。” “何事?” “上午那丢玉佩的贵人,爹得知道是谁吗?” “嗯?你怎么突然好奇这个了?”容肖易纳闷。 其实容嫣是突然有个念头,目前在这伽蓝寺中,应当就只有淮王府的人能被称为贵人了。 淮王府的人……会是他么? “我,我只是想问问,到底是什么玉佩能让主持都惊动了。” 听这话,容肖易没再多寻思,笑笑:“是淮王府小世子,昨夜他捐香油钱的时候不小心把他们王府的传家玉佩都丢进去了,真是不小心,幸好找了回来。” “是小将军!”容嫣低低欢呼,胸腔有东西在砰砰跳动。 “嗯?”没等容肖易反应过来,就见容嫣跑出去了,“诶,阿梨你做什么去?” 英灵殿外,容嫣透过半开的窗扉,静静看着殿中执笔在锦帛上写着战死将士名讳和《地藏经》的少年。 这会儿寺里已经鲜少有香客,周遭寂静,斜阳的余晖斜斜透过窗,给少 4. 将军归来(一) 《万事酬愿》全本免费阅读 一晃经年,容嫣给容老夫人过完六十大寿,颇有些不舍地从容府离开。 这是她嫁进淮王府的第三个年头。 马车上,顾长颢看到妻子不大高兴的模样,他心头一软,将人揽进怀里,好声好气的一顿安慰。 “待过完年天气暖些,再叫你过来陪祖母小住一段日子可好。” “当真?”听到这话,容嫣抬头看向顾长颢。 见妻子面色立马飞扬起来,笑靥灵动,顾长颢心头更加软,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若是不信,我同你拉钩。” 容嫣将手勾过去,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在马车中相拥而坐。 直到外面马夫传来一声:“二公子,二少夫人,咱们到了。” 听到这话,连容嫣自己都没注意到,她下意识深呼吸了几下,似乎在准备心情,要面临什么令她难捱的事。 夫妻两人刚下了马车,又有仆从来通传:“公子,夫人,侧妃在芙荷厅中备了晚膳,等了有一会儿了。” 一听要去芙荷院去用膳,容嫣觉得腹中有些撑。 “走吧。”顾长颢伸手来牵她。 容嫣又暗暗吸了口气,将手搭过去,抬头看向顾长颢,面上依旧是笑盈盈的,让人看不出任何不妥的情绪,应声:“好。” 到了芙荷院,里面人已经到齐了。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衣着雍容,身上的首饰华贵,看上去派头十足,这就是淮王府的侧妃徐氏,也就是容嫣的婆母。 侧妃徐氏右手边的两个位置空着,左手边紧挨着一个大肚子的女子,看上去很年轻,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这是再往下是两个男子,跟顾长颢的容貌有二三分相似,分别是王府的三公子顾子昌和四公子顾子盛。 那大着肚子女子是三公子顾子昌的妻子小徐氏徐如芹,她是侧妃徐氏的娘家侄女,如今有五个月的身孕,颇得徐氏看重。 四公子顾子盛再往左,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生的样貌俊美,跟顾长颢也有几分相似,是王府的小郡主顾云筝。 看到二人进来,顾云筝率先喊了句:“二哥二嫂,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侧妃徐氏看向二人,先是神情高兴地看向顾长颢,随后目光在容嫣身上掠过,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长颢应了声,唤了声:“母亲。” 徐氏高兴应了。 “母亲。”容嫣也紧跟着称呼。 徐氏收回视线:“坐罢。” 顾长颢挨着徐氏坐下。 容嫣在顾长颢和顾云筝之间的位置上浅坐了一会儿,听徐氏如往日一般说着家长里短。 自从到了王府,最让容嫣磨性子的就是徐氏每日用膳前的絮叨。 许是这三年也磨好了性子,如今容嫣眼观鼻,鼻观心,也能静静听着,等着徐氏话说完话,就该到她忙活的时候了。 今晚的徐氏话格外多,容嫣有小半月没在府中,徐氏似乎要把这小半月的不满全发作出来。 “三五天前皇后生辰,全靠我张罗着筹备贺礼,还有你舅舅家出了大事,你表弟最近还在狱中,全靠咱们打点,哦对,你三叔家的小儿子要成婚了,昨日刚定下来,也靠我送去礼物……” 徐氏絮絮叨叨,容嫣心中腹诽:明明有能干的方牧在,说得好像全靠婆母一样…… 但是她不会在明面上怼,只能听着徐氏说个没完。 容嫣快要听的快要睡着时,突然听到一句: “你们大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不过三两日就能入京,除却颢儿你成婚时长颛匆匆回来了一趟又走了,这三年都没回来。” 这话一落,几人都又惊又喜。 顾子昌:“大哥要回来?” 顾长颢早就知道这个消息,比起其他弟弟妹妹,他要淡定许多:“半年前传来捷报,说大哥带领的赤统大军已经成功夺回婺州第十城,现在终于要回来了。” 顾云筝高兴道:“太好了,这次打了打胜仗,大哥应当不会再出征了把,其实算起来,大哥有八九年没在家中住过了呢,每次都是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 顾子盛也高兴道:“大哥再不回来,我都快要忘记大哥什么样了!”三年前顾长颛回来哪一趟太匆匆,顾子盛当时在外游学,并未见到人。 大哥顾长颛要回来了。 容嫣下意识在心中重复了‘顾长颛’三个字,突然有种陌生又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的回忆拉回三年前,她嫁给顾长颢的第二天来给徐氏敬茶的那天早晨。 那天,一进徐氏院子,就看到院子枣树下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男人身上是还没来及换下来的戎装,就那么立在院中。 他回过头时,脸上是疲态,眼睛沉的吓人,布满了血丝。 看见顾长颢和她进来,他疲惫不堪的脸上扯出一个很努力的笑意,抬手拍了拍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顾长颢肩膀,说了声:“还是没能赶上。” 后面他跟顾长颢寒暄的话容嫣都不记得了,倒是记得他最后看向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信封。 “二弟妹,新婚快乐。” 然后他快步出了门,却又在芙荷院门口吐了血。 后来听人说那时顾长颛着急赶回来参加二弟的婚事,所以得了陛下批准后一路从婺州赶回来,中间累坏了好几匹马,人也累坏了。 但就算这样,也没能赶上吉时。 后来,顾长颛又在当天赶回了婺州。 与伽蓝寺时不同,挺拔修竹般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松柏……但那日他吐血的场景一直让她历历在目…… “二嫂,二嫂……” 容嫣正微微出神,被身边的顾云筝打断,她回过神, 这时桌上已经安静下来,徐氏的话已经说完。 容嫣如往日一般站起身,从丫鬟手中接过公筷,动作熟练地给徐氏布菜。 等徐氏快吃饱,容嫣才回到位置上,顾长颢有些心疼她,给她夹了她最爱吃香玉酥,但是香玉酥这种炸食,本该就是趁热时最酥脆,容嫣轻轻咬了一口,食物如往日一般,已经失去最佳赏味的时刻,她心中略感遗憾,但是顾长颢一片心意,她不愿辜负,还是细嚼慢咽的吃完。 见她吃完,顾长颢还想再替她夹,旁边的徐氏不满地搁下茶杯,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容嫣也适时开口:“不用再夹了。” 对比容嫣在容府的胃口,顾长颢明显发现容嫣今晚食欲不佳,他低声询问:“可是不舒服?” 还不等容嫣说什么,主位的徐氏突然发作:“如芹怀了孕尚且没这么娇贵,长颢,你莫要太纵着。” 听徐氏突然又发作脾气,容嫣心中一阵无奈,却也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她。但这三年她已经学会了无视和容忍徐氏随时随地莫名其妙的脾气变化,是以她并未吭声。 顾长颢暗自叹了口气,却也知道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反驳又会引得母亲更加不高兴,赶紧顺着徐氏的话:“是,听母亲的。” 有人顾及容嫣的情绪,去看她一眼,却见她面上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老四顾子盛皱了皱鼻头,收回视线。 终于熬完难捱的晚膳,顾云筝借口要容嫣帮她瞧瞧新栽的花,将人带出去。 “母亲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之前在王府也过得不容易,如今才苦尽甘来,二哥心疼她,二嫂你不要同母亲计较。” 在这王府中,有顾云筝这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子,到真让容嫣宽慰不少。 “二嫂,全府上下还要全靠你多打理,你也知道母亲不太会管家,三嫂没见过什么世面,而且大哥就要回来了,还要靠二嫂你多打点和准备。” 说这话的时候,容嫣注意到顾云筝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面上,她只以为顾云筝还在估计自己的情绪,也没在意。 “这本就我该做的,”不再去想刚才在芙荷厅那令她不适的场景,她换了个话题,“你养的这些花都是极罕见的,赶明儿我差人请个花匠来给你打理一下。” 没发现容嫣的情绪有任何浮动,顾云筝收回视线,也不再多想,去看自己的花。 “是啊,都是几年前我央着大哥从婺州给我带回来的稀罕品种呢,正好他这次回来让他瞧瞧。” 傍晚,回到青梧院,一进门,就见桌子上摆了两盘吃食,顾长颢正坐在桌边招呼她过来。 “阿嫣,快来,我刚让小厨房给你做的,还热着呢。” 容嫣走近桌边,正要坐下,顾长颢将她拉进怀里坐着,安慰她:“你知道,母亲她之前只是父王身边的侍妾,过得很不容易,这些年才开始做主,行事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加上她……一直盼着咱俩的孩子,所以有时候就对你责难,你不要怪她,要多体谅她……” 容嫣的视线落在那盘香玉酥上,看着它冒着热气,但她仍没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