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月下(重生)》 1. 第 1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定远三年,一冬无雪,到处又冷又干。 冷硬的青石道上,一个蓝色棉袍小太监跑着,身子好似突然失控了一样,狠狠摔了出去。 好一会儿他才爬起来,顾不得划破的手,继续往前跑去。好在天冷,渗出的血很快就凝住了。 一过第二重宫门,就是再着急,他也不敢跑了,只步子越来越急。 西北风吹在脸上,刀子一样,他却好像毫无感觉。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始终肃重着一张脸,目不斜视,顶着风朝前边坤宁宫疾走。 不远处,有宫人认出了这个小太监。 “那不是坤宁宫的小丁子?皇后娘娘都禁足了,坤宁宫还有人敢出来呢.....” “晦气东西!先前巴上了洛公公,就以为攀上高枝了!” “跟浣衣局比,坤宁宫可不就是高枝。”有宫人道。 “高枝?如今后宫的高枝可只有一处——”说话的人隐晦地往坤宁宫相反的方向一指。 旁边人立即明白了:这是说的祁贵妃——如今已是祁皇贵妃娘娘所在的永寿宫。 半年前,贵妃有孕的消息传出来。祁贵妃娘家都居高位,一门两阁臣,个个举足轻重,富贵至极。所有人都观望着,这次陛下会赏什么。谁也没想到,陛下直接提了祁贵妃娘娘的位分。 皇后尚在,却封皇贵妃,位同副后。个中意味,——可够皇宫内外可劲儿琢磨了。 别的不说,陛下对贵妃娘娘腹中孩子的看重是明晃晃的。 再往深里头琢磨—— 啧! 就是他们这些宫人都知道坤宁宫皇后只怕气数已尽,可都这样了,偏偏皇后还是一味与皇贵妃和皇上作对。 “坤宁宫......”说话的人压低了嗓音,“洛公公说打死就给人打死了,别说高枝了,只怕.....” 以后如何,他说不好。只是阖宫上下都知道,坤宁宫连同坤宁宫的人他们最好远着些。但凡有些本事的,都削尖了脑袋往永寿宫钻,哪怕能在皇贵妃娘娘面前露个脸呢,说不定哪天泼天的富贵就能落在自己头上。 而曾经,这些都是属于坤宁宫的。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半个月前坤宁宫皇后禁足,如今整个坤宁宫也快跟冷宫无二了。 跟陛下作对,也不知那位尊贵的娘娘怎么想的。 蓝衣太监已到了坤宁宫门外,立即有人把他引了进去。 近了正殿,小丁子不觉放慢了步子,正了正头上帽子,拉平整身上衣衫,调匀了呼吸,这才跟着人进去。 一入正殿,小丁子并不敢抬头直视上方端坐的皇后娘娘,直接利索跪下,把最新的消息回了: “.....诏狱里的大人们,已动了刑.....” “前次遭到贬谪的几位大人,已有两位死于路上.....” “翰林院那边借着年底开始修先帝文书.....先帝时期,凡称皇考处,都改为、改为皇伯考.....称老献王爷为皇考.....” 无一条好消息,形势越来越严峻。 小太监回完,趴在地上,额头触着坤宁宫冰凉的地面,两手死死按在地面上。他听到消息都觉心寒,不敢想他们年轻的皇后此时该是怎样心情。 娘娘的外祖父是仁宗帝,外祖母是仁宗之妻后来的端肃太后。仁宗唯有一子一女,其女是早逝的华阳公主,正是皇后娘娘的母亲。其子承皇位,是为武宗。武宗亲征,无嗣而亡于沙场,传位于堂弟,令其过继为仁宗之子,承仁宗一脉,是为正昌帝。 谁能想,端肃太后骤然崩殂,大礼之争再次被提起。无论病逝的正昌帝遗诏还是随后即位的太子都铁了心定要尊奉老献王爷为帝祖,重定太庙格局,不再肯承认当年的过继事实。 曾经的老献王妃——先帝的亲母,如今陛下的亲祖母,更是记恨当年不得从京师正门进京城之辱,坚持打压仁宗一脉,甚至提出要动先太后陵寝,迁皇陵,正名分。 如今她已被尊为太皇太后。光禄寺以及内廷二十四局都在为这位太皇太后年后的入京大典忙碌着。到那日,从京城正门正阳门到皇宫午门,一路正门都将为她大开,迎接这位终于肯进京的太皇太后。 这同时意味着皇后娘娘的外祖母——已过逝的端肃太后的尊位将大大下降。 皇后不仅是仁宗嫡系,更是端肃太后一手抚育,却要面对仁宗嗣断,外祖母亡魂不安,皇后娘娘怎能同意! 但陛下至孝,如今大权在握,改嗣统的决心无人能阻。又有祁皇贵妃母家一党,为之摇旗呐喊,借此排除异己。 至今,大礼之争的局势已是一边倒。 皇后这边能够抗衡的,唯有—— “宋大人.....”座上年轻女子始终默默听着,这时终于开口,顿了顿,才问:“尚安否?” 小丁子忙道:“娘娘放心,宋大人乃内阁首辅,平乱改革居功至伟,就是锦衣卫再——,也是断断不敢妄动的。” 提到锦衣卫,回话太监声音愣是没有控制住,一个哆嗦。过去两年,已说不清多少捍卫仁宗嗣统的大臣被投入诏狱,乃至突然暴毙。 小丁子忙敛心神,继续回道:“宋大人让小的回娘娘——” “大人说什么?”一直垂眸听着的年轻皇后豁然抬了眸,落在紫檀木凤座上的手按紧了扶手。 小丁子能感觉到娘娘急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忙道:“宋大人说,国朝嗣统不可乱,身为大周臣子,他当力阻之,让娘娘勿忧。” 勿忧..... 皇后慕月下听了这话,金丝楠木扶手上霜白的手颤了颤,唇角动了动,脸上画出一个说不出意味的表情。 小丁子本以为娘娘有话给宋大人,最终却只听皇后娘娘轻软的声音道:“下去吧。” 娘娘似又看了他一眼,“你的手,包一包。” 小丁子心头一热,有点想哭,面色却更肃重,头垂得更低,攥了手,磕头谢了娘娘,退出了正殿。 殿外西北风正紧,一阵又一阵,呼啸而过。咔嚓一声响,不知何处枯枝折断在北风中。 小丁子接过了宫人送来的纱布药膏,他一边清理手上凝冷的血迹,一边默默想,要是自己能早些到娘娘身边就好了。 那时不光有洛公公、翠珏姐姐,还有泼辣但最容易心软的璎珞姐姐,听说还有喜欢打磨铜钱的安公公。那时候的娘娘还只是郡主,最是爱笑。洛公公不止一次说过,他们娘娘笑起来,天上仙子都比不上。 洛公公说,皇后娘娘以前呀带着他们烤过红薯,烤过栗子,还烤过那么大一块鹿肉。那时候呀,他们唯一要担心的,不过是娘娘的钗环跟当日的裙子配不配,镯子的玉够不够润够不够翠。 北风又过,吹得廊下小丁子棉袄外的蓝袍子飒飒作响。小丁子攥着药膏子想,他来到娘娘身边的时候,娘娘就已经是娘娘了。虽然他没见过娘娘烤过红薯鹿肉,可是洛公公说的没错,他们娘娘笑起来,只怕天上的仙子也比不过。 只是如今,连说过这话的洛公公都不在了。 * 殿堂内,大丫头翠珏上前扶住了月下,宽慰道:“有宋大人在,总有法子的。” 宋大人连北边那 2. 第 2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大周定远帝萧淮,此时正在皇贵妃的永寿宫用膳。 即使只是拿着汤匙翻搅着碗中粥这样一个动作,被眼前这位帝王做来,都说不出的贵气好看。粥已经从热变冷,可他始终没吃一口,只是轻轻搅动着,俊美逼人的脸微微凝着,似在出神。 四周人俱都屏气凝神,小心翼翼服侍着。 偶有年轻的宫女抬头,目光落在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微微红了脸。赶忙死死埋头,视线再不敢有一丝偏移。 普天下皆知,他们的帝王容止逼人,擅书法,好音律。从还是太子时,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士林文人,皆推崇。定远帝尚在潜邸时便好宾客,人人皆为能赴太子府宴为荣。 继承帝位以来,年轻尊贵的帝王威严日重。其人立于王朝之上,尊贵气质加之俊美的容貌,掌天下的威权,越发让这位年轻的帝王在宫人心中如神祇一样。 无人敢轻易直视。 祁皇贵妃挺着六个月的孕肚,站在桌前询问下人给陛下备的汤可好了。汤是皇贵妃的小厨房从半夜就开始熬的。熬时间少了,不入味;熬时间久了,不好喝。这恰恰好的时间,这些年贵妃都精心算着,正如这汤总是备着,不管陛下来或不来。 即使已贵为皇贵妃,内中一味一料,依然是她亲手准备。 熬得正好的汤上来了,安置在桌上,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皇贵妃却还没忙完。一手扶着丫头,一手就要为陛下拂拭袍角,柔声细语道:“下头那些人,明知陛下最好洁,可这差当的还是不仔细。” 帝王明黄的袍角,大约因为走得急了,沾惹了星点微尘。如果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 一直沉默的定远帝这才回神,抬手拦住皇贵妃欲要弯下的腰,“阿芷,你安心养胎,别操心这些了。” 定远帝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说不出的好听。 祁皇贵妃温温柔柔一笑,坐在了对面,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陛下的左肩。 热气氤氲中,重又寂静无声。 皇贵妃抬眼看过去,陛下倒是看到了汤,但舀起后有一下没一下吹着,依然没有一勺靠近嘴边,心不在焉的样子。清俊脸庞在氤氲热气中让人看不分明。 见陛下脸色,祁皇贵妃到了嘴边的试探又压了回去。只像往日一样细心照顾着陛下一饮一食,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直到送走了陛下,皇贵妃脸上温柔一收,秀气的眉头一蹙,低声似自语似问:“半个月前那晚,坤宁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贵妃娘娘的心腹嬷嬷闻言也皱了眉:“只听说见了血了.....” “都说见了血了,到底见了谁的血?!”祁皇贵妃几乎要笑出来。坤宁宫见血,这么大的事儿,她这个皇贵妃百般打探竟得不到任何确凿的消息,未免太可笑了。 她不可思议的语气再次喃喃道:“真是神奇的一夜!竟能瞒得铁桶一样!” 竟还有人说帝后争执,皇后一刀刺伤陛下左臂..... “真是荒唐!如真这样,皇后能只是禁足?”如果皇后让陛下龙体有伤,她和娘家人还用为了废后这么费劲!都不用她哼一声,娘家下头那些御史的帖子就能活埋了慕月下! 可惜一切都是捕风捉影、影影绰绰的据说.....眼看皇后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高了,越到这时候她和娘家人这边越不能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皇贵妃深吸了一口气,手温柔地落在挺起的肚子上,目光看向了坤宁宫方向,温柔的声音压得低若不可闻: “有些人真是命好呀!残花败柳做国母,就够稀奇了!难为她自己竟然分毫不觉羞耻,当了皇后不说藏着躲着,反而还敢一次次跳出来跟本宫作对!此等脸皮,像我们这样正经读着女训闺范、贞洁廉耻长大的,也只能甘拜下风!” 说到这里皇贵妃的目光冷了些,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笑: “可惜,蠢就是蠢!” 皇贵妃抚摸腹中孩子的手越发温柔,“她哪里知道大礼之争就是陛下龙之逆鳞!” 她们这位徒有其表的皇后娘娘哪里能体察陛下对祖父母的情义,又怎么会清楚这些年来先帝和先皇后在那位太后娘娘面前受了多少屈辱埋下多少不甘,更不会明白一手带大陛下的献太妃多恨太后娘娘呀。 “居然妄图拦陛下之志?”皇贵妃嘴角笑容大了些,“本宫倒是要看看,咱们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还能在这条作死的路上走多远。” 皇贵妃的心腹奶嬷嬷也笑了,看着皇后肚子,目光慈和,“娘娘宽心,只怕不等小主子落地,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咱们小主子呀,是带福的。” 两人相视一笑。 大礼之争一定,就意味着皇后和首辅宋大人倒台。 皇后就不说了,还是皇后的时候都翻不出她的手心,更别说一个倒台的废后了。 至于宋首辅,违逆帝心,一旦进了诏狱,落在锦衣卫手里...... 管你是阁臣首辅还是士林领袖,生死俱都不由己了。 前段时间塞得满满的诏狱,最近可又有地方空出来了。再说,这首辅的位置,她的祖父从先帝时可就等着了,谁承想熬死了一位三朝老臣,后头又杀出这么一位。别说她的祖父已年迈,就是她那与祖父同在内阁的大哥,比这位宋大人还大了半岁,要靠着硬熬可就太不切实际了。只能—— 让他死。 “就怕宋大人回头。”心腹奶嬷嬷低声道。 她可是听家主说了,以宋晋的功勋和威望,一旦惜身,祁党再是使劲儿,只怕也难以撼动这位首辅大人的地位。 就是身处后宅内院的奶嬷嬷都知道,这位建立的功勋,那叫不世之功。就是在史册上,都是要大书特书的。 民间百姓,谁人不知上抗贪官下恤民情的宋荆州。更兼后来国之危难之时,以书生之身北抗烧杀抢掠的俺达贡,东南一战直接平倭患,保了王朝东南太平。 闻言,祁皇贵妃脸色难看了些,“父亲怎么说?” 奶嬷嬷摇了摇头。“国公爷能料天下人心,独独料不准这位。” 想到什么,奶嬷嬷低声:“国公爷不止一次说过,此人多智,着实可怖,近妖。” 贵妃轻轻咬了唇,又慢慢松开,抚摸着腹中孩儿道: “我就不信,真有这么厉害,大道千条,他会看不出——” “他选的是一条——绝路!” * 西北风已经停了,天依然阴沉得厉害。 太阳挂在东南,发出惨淡光亮,并没有给被严寒笼罩的京师带来丝毫暖意,反让人觉得更冷了。 寥寥落落几个臣子跟着前方玄色披风绯袍玉带的男子朝着皇宫正德门走去。 绯袍男子正是当朝首辅——宋晋,宋子礼。 此时他微微抬头,不知是看前方巍峨庞大的宫阙,还是看天边冷然的日头。冰冷惨淡的日光落在他抬起的面上,本就苍白的肤色越发惨白,好像久不见日光的样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始终是淡淡的。只低头时压不住的咳从喉头冲出,他抬手握拳掩住了唇。 只有在这时,后头人才能看出宋晋的腿——,被控制不住的咳带出吃力的微微踉跄。但很快,这微不可查的踉跄就住了,这颀长的身影依然稳健地走向前方,每一步都稳稳落在青石地板上。 旁人只要跟着他就好,纵然危难,这位年轻的大人总能拿出主意,正如他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带着王朝从危难中重新走出一条路,走出一片新的安稳世道。 即使流血,宋大人也必然有法子,让他们的血流在青史上,不会白流。 后头跟着的人并不怀疑这一点。只是听着首辅大人压不住的咳,后头几个死死跟着的臣子俱都面色一紧,相视的目光中带着不安:大人的身子——..... 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上前,低声道:“大人且回吧,我等必将死谏 3. 第 3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皇后禁足坤宁宫,国朝首辅带文臣跪谏正德门。 乾清宫低气压凝聚。 整个皇宫上上下下都等着这场持续了两年的大礼之争最后的落幕。 “还不知又要死多少人呐.....”有人呢喃。 宫中一处偏殿厢房,是后宫女眷的家人等待觐见的地方。内中有人并不稀奇。可这个时候,内中人递了牌子请见坤宁宫皇后,委实稀奇。 “稀奇什么!哪次觐见日子,这位夫人不递牌子请见?结果,哪次皇后娘娘也没见过!” “京城内外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不待见这位异母姐姐!偏偏这位一直以来怎么就能厚着脸皮往上贴的.....” “一个庶出,没点心机本事能当理国公府大奶奶?这位,我可听说了,不是个瓤茬.....本事手段尽有的,两面三刀,可不是个好惹的.....” “再不好惹如今只怕日子也不好过了!不过话说回来,看着就是个精明人,她怎么没看出来坤宁宫这时候沾不得?这时候还敢挨坤宁宫,不是上赶着给皇贵妃娘娘添堵.....” 屋内门一响,旁边交头接耳的宫人立即闭嘴。 出来的丫头绷着一张脸,提着空水壶对前头两位若无其事的宫人道:“怎的这时候还没热水?” 一个宫人皮笑肉不笑回:“咱们几个只管看屋子,上茶上水的事儿不归咱们管。姐姐想喝茶,得找那管茶的人。” 出来的丫头脸顿时绷得更紧,想说什么,就听身后主子唤她。她狠狠瞪了这帮拜高踩低的宫人一眼,转身进了屋子,狠狠关了门。 眼里的泪都快掉下来了,这天底下果然哪里都一样,到处都是些拜高踩低的势力小人!府里是,宫里也没两样。 把眼泪憋回去,这才转身,摸着自家夫人手里的手炉都不热了,可这次愣是连个火盆都不给。哪里穷,都轮不到皇宫穷。皇宫里从来不缺火盆,只是竟然也有轮不到她们的一天。 以前就是皇后娘娘不待见她们,宫里也无人敢轻慢皇后的娘家姐姐,哪次不是香茶热水的上着。 如今看来,皇后是真的失势了。 看着自家夫人发白的脸,这丫头又想哭了。 她家夫人一向强健的身子被两次小月子折腾得越来越坏了,可府中那些人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最近夫人下红就没真正停过,可偏偏连躺都不能好好躺下,府里上下都盯着等着,她们夫人越虚弱,对外却要越发刚强。 不能示弱,一旦示弱,不说二房虎视眈眈的二奶奶,就是他们大房那位受宠的齐姨娘也能把她们正房踩下去。 丫头忍着泪看向抱着冷掉手炉的大奶奶。 始终安静坐着的女子正是皇后慕月下的异母姐姐,她已坐了不知多久,唇上唇脂淡了,露出了苍白的唇色。 一向注重体面的人,此时愣愣的,竟然都忘了补涂唇脂。 丫头不明白自家奶奶为何这次一直等,从日中等到了日落。她们大奶奶与皇后之间——,可没有什么情分可言。皇后娘娘,从来都是不见的。 日头彻底落了,有人来撵人,宫门要下钥了。 慕熹微唇角动了动,看了大丫头一眼。大丫头恨恨地把早已准备好的银子塞到了宫人手里,咬着牙道了扰,搀着自家夫人离开。 她们身后,已有小太监开始上灯。 亮起的灯光都在她们身后。 两边宫墙夹着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宫道,主仆两人相互扶持,慢慢走着。 慕熹微看着前方长长的宫道,高高的围墙。她一步步走着,好像她一生都在这样的高墙中走着。跟理国公府那些人争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如今她已山穷水尽,就连入宫的打点都差点拿不出。 天真冷啊。 人活得真累啊。 大丫头终于忍不住道:“明知.....夫人何必一次次上门吃这个挂落!再说,眼下皇后娘娘自己还不知怎样呢!” “她不喜欢我。”慕熹微苍白的唇带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抿住了那丝惨淡,淡声道:“我也不喜欢她。” “可再不喜欢,我与她,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慕熹微又笑了一声,露出了几分凄凉。“可惜她傻,什么都看不明白。” 慕熹微走不动了。停了步子,扶着丫头喘息着。回头看走过的宫道,那么长,幽幽暗暗。 “我怕是熬不到下次进宫的日子了.....这样也好,相看两相厌的人,一面不见也好。” 大丫头紧紧搀着自家主子,泪簌簌而落。天冷,泪渍得脸疼。 她的主子一辈子刚强,却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丫头搀着的胳膊早已瘦脱了相,可一旦回到理国公府那个大院,还是要打起精神,维持体面。人人都等着,等着看她们主子露出一个庶出女该有的穷酸相。不能低头,一旦露出弱相,数不清的人等着把她们踩到泥里去。 突然,安静的宫道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大丫头正要扶着慕熹微往宫墙根儿避,来人却向着她们过来了。 是个小太监。 夜幕中看不清来人的脸,这人迅速低语一句:“这宫里,以后都别来了。” 说完把一个木匣子往大丫头怀里一塞。丫头木愣愣接住,被木匣子坠得手一沉,慌忙抱紧。 等她回神,来人已走得没影了。 主仆两人打开了木匣子。 丫头被内中东西一闪,眼睛眨了眨才睁大看清。 全都是金玉珠宝,满满一匣子,炫目璀璨,照亮了这一角幽暗。 丫头的心狂跳,惊喜:“夫人!” 有这些,她们就不会那么难了!看那些贵女姨娘谁还能拿头面首饰说事,谁还能拿银子打她们的脸,看她们笑话! 慕熹微却拈起其中一个珠钗,瘦骨嶙峋的手跟苍白的唇一样,抖得厉害: “出事了!娘娘要出事了!” 说完她回身踉跄就往内宫门方向奔,要不是丫头及时扶住,整个人都差点摔在地上。 此时夜色已彻底笼罩天地,内宫门已下了钥。 慕熹微拍着宫门喊,“公公,我是皇后娘娘姐姐,有急事要面见娘娘!” 宫门内传出公事公办的冷漠声音:“凭您是谁,这时都不得进宫。” “公公开恩通报,我是皇后娘娘姐姐,亲姐姐!” 任凭慕熹微再怎么拍门喊人,都再无动静。 丫头完全弄不清到底怎么了,但看主子着急,她也跟着拍门,跟着喊人。 就在这时,冲天的火光从这座庞大的宫城东南方升起,瞬间照亮了整个京师的夜空! 慕熹微扶着门,颤抖问道:“青蒿,你、你看那......那是哪个宫的方向?” 没等丫头回话,里头就响起一片混乱喊声: “走水了!” “坤宁宫走水了!” “快呀!快!找大木,来人!找大木,撞开坤宁宫大门!都去,快!” 慕熹微拼命砸门: “开门!快开门呀!” “那是我、我.....”唯一的亲人了。 冲天的火光越烧越旺,在这个干冷异常的冬天,在这个无风的夜晚,亮得让人恐惧! 慕熹微整个人都跌在了冰冷的宫门前,还在麻木地拍着门,一片混乱中她撕心裂肺地喊出声: “慕月下,你糊涂!你糊涂啊!” 当了她这么久的姐姐,这是慕熹微第一次喊出妹妹的名字。 她的妹妹,乃尊贵的华阳公主所出,甫一出生就封号明珠,以示帝宠。当时的皇帝是她的亲外祖,继任的皇帝是她的亲舅舅。哪一个都视明珠郡 4. 第 4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正昌七年,夏。 巍峨的宫城,矗立在夜幕中。 此时夜已经深了,不见星子。不时有狂风吹过,吹得宫城廊下依然亮着的灯笼乱晃。 这样的天气,值夜的小太监也不敢打瞌睡,悄声说着话,醒着神。 太后娘娘所在的仁寿宫,大半宫殿都已陷入黑暗中。只东南角的院子还有些光亮,仁寿宫的值夜太监到处查过,但凡有不规矩的宫人必然冷脸呵斥,唯独到了这处院子,却满脸堆笑,隔着半开的门关切地叮嘱: “夜深了,小主子可睡好了?”.....“好好好!这都三更天了,小公公们也早些歇,别累着,可不能耽误明儿伺候主子!” “李公公放心,咱们都小心伺候着呢!夜深风大,李公公辛苦。”.....“公公慢走,咱们就不送了!” 院门口回话的年轻太监十五六的年岁,唇红齿白,白皙脸庞俊得女孩子一样。连深宫藏蓝色太监袍服都压不住他眉目之间的艳丽和跳脱,此时目送李公公一行人打着灯笼远去,他一个转身,重又把院门关上。 秀挺的鼻子动了动,嗅着潮湿的空气,往廊下灯光处去了。 廊下地面上摆着一个琉璃灯,一个清秀的丫头正打开灯罩剔灯烛。另一位俏丽的丫头蹲在旁边,用手护着,免得风过吹灭了灯。 旁边还有一个青衣太监靠着廊柱,瞧着比走过来的小太监高半头,瘦长身形,这会儿正低头拿砂纸打磨着什么。 门口回话的年轻太监一过来就道:“是李公公,肯定是放心不下来看看。” 这时清秀大丫头剔好了灯,俏丽丫头忙把琉璃灯罩重新罩了回去,这才起身往栏杆前一坐,苦着脸道:“说了这么大半天,到底怎么办,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出来!” 门口回话的小太监搓着下巴,一听这话,眼皮一垂,把手往怀里一伸,掏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看这东西,两个丫头都盯着他不动了,就是一直专心低头打磨物件的瘦高太监也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唇红齿白的小太监摸了摸鼻子。“看我干什么!郡主让准备的,说是指不定就用上了.....现在这样,是不是该用上了?” 几人目光盯着小太监手上的东西:三尺白绫,荡荡悠悠。 俏丽丫头:“和离而已,用不着这样吧?” 清秀丫头:“到时候一个不好,真伤着郡主怎么办?” 捏着铜钱发愣的瘦高太监:“别看我,协助郡主上吊这样的事儿,我不干。” 攥着白绫的太监不乐意了,一跺脚,“你们不干,我干!郡主心里的想头别人不知道,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跟那位宋侍郎绑在一起,郡主难受得人都瘦了,吃不香喝不下的,再这么下去郡主熬得住,咱家看着可受不住了!” 俏丽丫头嘟囔:“所以我就说让郡主绝食嘛.....” 提到绝食这事儿,长廊下几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原本这次进宫,就是来太后娘娘这里绝食的。 太后娘娘疼郡主,他们琢磨着都不用绝食多久,说不得太后一心疼,郡主这和离的想法就成了。 结果..... 他们猜没猜中结果不好说,反正是没猜中过程。 来的马车上郡主为了给接下来的绝食行动做准备,一连吃了好几块点心。马车一到宫门口,郡主把嘴狠狠一擦,也没忘补了一个颜色没有那么鲜艳的唇脂,以向太后证明自己过得不好。 一切都顺利得很,太后也果然看明白了郡主专门换的唇脂,虽未言语,转身时候忧心的叹气,可是被他们都捕捉到了。 可谁能想到呢?还没到饭点,郡主就悄悄喊他们,说是饿了..... 明明比平日还多吃了两块点心,怎么反比平日还饿得早呢?这是捏着铜钱的年轻太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攥着白绫的小太监心道他们郡主到底有骨气,愣是巴巴瞪着眼睛,瞧着满桌子的菜,忍住了晚膳,一口没吃。就是—— “就是睡前叫了宵夜.....”俏丽丫头嘟囔了一声。 “太后娘娘知道了特别高兴,还让小厨房上了一大碗厨娘新想出的百花甜汤.....” “咱们郡主倔强地咬着牙——,一直坚持到最后才抹着眼泪都给喝了.....” 不怪郡主,那汤又好看,又香甜。郡主一向对好看的东西没有抵抗力,要不尝尝,只怕一晚上都睡不着..... 想到这里几人再次狠狠地沉默了。 清秀大丫头忙努力做出解释:“不是郡主不想绝食.....是、是郡主琢磨着她、她别是还要长个,怕、怕饿坏了身子.....” 对于主子这种强行挽尊的说法,几人都是相当熟悉了。此时俱都默默点头,表示郡主担心的有道理。 继而看着白绫,又沉默了。 清秀丫头对攥着白绫的俊秀小太监道: “小洛子,我真怕弄出事儿来,要不咱们跟太后说实话吧?求求娘娘替郡主想想法子,郡主跟宋大人那是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呀!” 被叫小洛子的太监立即:“别!郡主不同意,谁也不能说破咱们郡主的打算!”说着对旁边个子高一些的年轻太监道: “尤其是你小安子,我上次可看见太后娘娘私底下问你话呢!” 小安子捏着铜钱的手一滞,清秀丫头忙打圆场:“好了!不说就不说,既然璎珞的主意没成,咱们再替郡主想别的招儿就是了。”说着瞥了一眼白绫,“这个,能不用还是劝着主子别走这一步。” 璎珞一噘嘴,“翠珏姐姐说的轻松,和离的主意哪是那么好想的。这都半年了,真有主意咱们早想出来了.....” 一声惊雷,风一下子大了,吹得院中梧桐树叶哗啦啦响。 几人往外头一看,呦,豆大的雨点子已经砸下来了。 再顾不上商量什么绝食白绫,翠珏立即就往郡主内寝去,唯恐半开的窗子进了风潲了雨,万一郡主又蹬被子,被吹着冷着了可就不好了。 璎珞小心护着被骤起的大风吹得乱晃的灯跟上,小安子和小洛子立即去查看各处窗扇,别有松脱的,吓着郡主。 雨说来就来,不一会儿院子地面就全湿了。风挟着雨吹进了廊下,湿了半边地。 翠珏一到内间,隔着屏风就听到了床上人有了动静,她立即加快脚步转过屏风,还没进纱帐,就听到床上人喊: “疼.....我疼.....” 一听这声气,几人中最稳重的翠珏一下子慌了,几乎是冲进纱帐,来到雕花兰木床前,一见床上人的样子更是大惊失色。 床上女孩白皙的小脸皱成一团,一双雪白的手死死攥着给她搭着肚子的软毯,似乎能把翠色软毯攥出水来。口里不住呻吟着: “疼.....娘,我疼.....外祖母.....我疼.....” “翠珏.....救我.....疼.....” 翠珏已扑上前拿袖子擦着郡主半湿的额发,见郡主这样眼泪都要下来了。 “郡主醒醒,醒醒.....是梦,郡主您是被梦魇着了.....郡主,郡主?” 她的声音又颤又轻,擦着汗的手都在哆嗦。她听老人说,这种情况猝然把人喊起来,只怕会吓掉人的魂儿。郡主不 5. 第 5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郡主别怕,奴才去关窗了,这不就来了?” 闻言月下的泪顺着玉白面颊滚落。 望着身边几个人,月下哭着想,早知道死了还能在一起,她就不会那么怕死了..... 做了鬼的璎珞还是跟以前一样美美的,她的脸,她的脸应该也没有毁容吧?让她哭一会儿,她再要一把阴间的靶镜好好瞧着。 哭着哭着月下突然不动了,此时几人都已拥在了她床前。 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月下终于感觉到翠珏落在她后背的手:有温度。 璎珞呜咽着攥着帕子为她楷泪的手碰到了她冰凉的脸:有温度。 月下小心翼翼伸出手,落在了璎珞泪水滑过的脸庞:细腻的,有温度的。 她从众人簇拥中抬起了头,先看到了那张双面绣十二折金丝楠木大屏风,绣的是一只林间展翅的凤,独一无二的江南文绣。 她从外祖母那里要走的时候,周嬷嬷笑着说,“到底是咱们郡主,一眼相中的就是最好的这件!这可是江南文绣,那位姑娘去了以后,再不会有第二件这样的好东西了!”外祖母也笑,点着她额头嗔,“她呀,净会挑好的!” 后来这架屏风当着她的面,被新太后给毁了。从此世间再无这样大的江南文绣。 摇摇烛光下,绣屏上的树林青翠欲滴,仿佛能听到其中草木生发的声音。那只凤正展翅,一眼看去,会让人疑心它会冲出屏风,腾空而去。 月下眨了眨眼睛,再睁开。 视线从这张金丝楠木大屏风移开,扫过整间房间,她说:“开窗。” 翠珏要劝,小洛子却不管这些,郡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半开的窗被彻底大开,风雨声立即涌入,铺天盖地。 隔窗看去,廊上摇晃的灯笼照亮了院子中那棵她无比熟悉的大梧桐。 小时候,外祖仁宗抱着她说,瞧这梧桐大不大,咱们朏朏就是非梧桐不栖的凤。后来,太后扶着她的手,同她一起看这梧桐,外祖母笑着问她还记得仁宗外祖吗?“他呀,疼你疼得,恨不得能把你举到天上去”。 月下的手把翠绿色的毯子攥得更紧。 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所在:不是坤宁宫,是仁寿宫!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月下只觉全身的血一下子翻涌。她猛得一下子揭开了盖毯,赤着脚踩到了地面上,冰凉的地面让她恍惚,也让她清醒。 毫不迟疑,月下冲着门口就奔了出去。 顿时惊呼声一片,月下却什么都听不到,也没有什么能拦住她。 她光着脚就冲入了大雨中,她什么都不听不看,只一径向仁寿宫正院奔去! 她的院子紧挨着太后娘娘的正院,月下来到门前,早已浑身湿透,甚至来不及抹掉脸上的雨水,抬手就拍门! 后头同样冒雨追过来的翠珏等人吓得简直没了人样,此时哪儿还顾得上在仁寿宫里不能大呼小叫,慌慌只知道跟着郡主叫门。 仁寿宫大太监李公公带人打开门的时候,要不是身边两个小太监扶着,差点站不住!哆嗦着嘴唇一叠声道: “这是怎的了.....这是怎的了.....” 谁出事儿都不是大事,可他们明珠郡主要是出事这不是要太后娘娘的命嘛! 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女俱都不在了,一辈子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心肝肉!平时娘娘就是再努力一碗水端平,人人也都知道这位才是太后娘娘的命根子! 仁寿宫顿时乱了起来,各处灯火点上,亮如白昼。 周嬷嬷扶着早已睡下的太后娘娘起来了,太后娘娘的脸色已经白了,狠狠扶住周嬷嬷才镇定了自己。周嬷嬷更是慌得手都抖了,上次这样大的动静,还是—— 八年前,武宗驾崩的消息传来。 再上次,是十年前,华阳公主病逝的消息夜入深宫。 周嬷嬷搀着太后,硬是要把一件衣服给着急的娘娘披上,一抬头: 天老爷! 她们郡主已经湿淋淋来到了寝房门口,游魂一样看过来。 看到太后,月下一下子安静了,停在原地。身上的水把寝宫地面打湿了一片,她却好似全然不觉,光着一双小脚站在那里,如同一抹孤魂,只是愣愣看着太后,轻声道: “外祖母,朏朏——,朏朏好想你啊!” 说完,整个人陡然昏了过去。 历三代帝王,永远从容平和端庄慈爱的太后娘娘一下子失了从容,乱了总是得体的发,不顾旁边人拦阻,一下子把湿淋淋的外孙女搂入怀中,哭道:“这是怎么了!你要有个好歹,让外祖母怎么活呀!” 至此,夜雨之中,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 正昌帝和皇后也冒雨前来,太医一个接着一个都往仁寿宫来。两位年纪大些的太医,披着蓑笠,夜雨中走得慢了些,仁寿宫李公公心焦如烤,直接一抹脸上雨水,道了声“得罪”,让一旁太监直接背起来往仁寿宫跑。 仁寿宫里,太后已恢复了人前模样,握着外孙女的手,压着心中的不安,看向专门从宫外请来的老太医,温和问道: “张太医,您看?” 张太医半夜被人拍门叫起来,一路上轿子被抬得飞起来一样。这时候他一颗心才彻底放了下来,一直绷着的脸也松了下来,恭谨回话: “太后宽心,郡主是突然大惊大惧,大喜大悲,大——” “要紧不要?”太后问。 “不碍的,不碍的。老朽这里有一副祛寒安神的方子,服了发出汗,好好睡一觉,郡主身子一向康健,一觉就好。” 说到这里张太医略一沉吟,太后忙道:“但说无妨!” 张太医:“老朽看郡主这样,似长时间不安——” 闻言,太后目光落在外孙女苍白的小脸上,把外孙女的手轻轻放入薄毯下,扶着周嬷嬷起了身,亲自送老太医出去。 见到外间的皇帝和皇后,太后含笑道:“这么大的雨,知道你们疼郡主,还专门过来!快快回去歇下吧,陛下明儿还有早朝,可不能熬坏了!” 说着又亲切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也是,宫里这么多事,辛苦,快陪着陛下歇吧。” 正昌帝咳了一声,太后立即叮嘱帝王身边的宫人早晚冰糖雪梨汤都要备着,提醒陛下勤喝着。皇后也关切了郡主一番,这才伴着陛下,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离开了仁寿宫。 太后立在正殿前看着。 端的是一场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帝王家图景。 皇帝与皇后出了仁寿宫,簇拥的宫人伺候着帝后上车撵。就听一个宫女哎呦一声,跌了出去,趴倒在大雨中。 铺天盖地的雨声中,那么多宫人跟着,此时连一丝人声都没有。 一盏盏灯笼前是瓢泼的雨线,朦胧的灯笼光照亮了那些还不知发生什么的宫人紧张绷紧的面容。 就听皇后身边的郑嬷嬷代为出声:“连个差都当不好?湿了娘娘鞋面,如伤了娘娘凤体,谁担待的起!娘 6. 第 6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夜更深了。 李公公守着寝宫门口。寝宫内一桌一椅都厚重典雅,青铜博山炉泛着久远岁月的痕迹,静静燃着檀香。此时宫人都已退去,偌大内殿一堂富贵中,只有两位白头老人静静相对。 太后从铺设着锦褥的榻上起身,许是太晚了,一向康健的老人微微一晃。 周嬷嬷忙上前扶住。 太后扶着周嬷嬷的手臂站稳了,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老了,想想曾经比这揪心的时候也不知经了多少,也没说这样的。” 周嬷嬷柔声劝道:“娘娘康健,哪里就说老了.....再说,咱们小郡主还靠着娘娘呢。” 太后拍了拍周嬷嬷的手臂,“你说的是。不敢老啊,不能老。” 有了年头的紫檀木家具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映衬出太后的华贵,却让周嬷嬷心头微微发酸。 两人说话间转入了里间,来到了里头郡主睡着的床边。 太后坐下,抬手摸了摸月下额头脖颈,果然微微有了汗意。丫头又换了干净帕子来,太后直接接过,轻轻给月下擦着。 雕着龙凤的大床宽敞,床上安静的小人靠在一边,抓着毯子蜷缩成小小一团,看得太后心疼。 周嬷嬷劝慰:“张太医最是好脉息,又最是谨慎的性子,既说无事那就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太后宽心。” 才说着,床上人眉头就蹙了蹙,喊“外祖母”。人也睡不安稳,眼看就要哭出来,好像找不到母亲的孩子一样。 太后忙向前伸出手,床上人一抱住了太后伸出的苍老柔软的手,眉头立即就松开了。 莹白的小脸往太后手边蹭了蹭,终于安心了一样,整张脸舒展开来,整个人也慢慢重新睡安稳了。 好似鸟儿归了巢,好似孩儿找到了依靠。 人睡熟了,手还紧紧拽着太后赭黄色寝衣袖口。 太后看着外孙女,向周嬷嬷道:“翠茹,你看看她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能放心。” “郡主是离不开娘娘。” 太后娘娘掖了掖毯子,叹息了一声,凝视着月下安静睡着的小脸。 鸦羽一样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头,嘟嘟的红唇。像极了她的娘亲。 太后觉得心里酸软成了一片。 抚着她眉头的手不由得变成了轻点:睡着了就乖得让人心疼,可等赶明儿睁开眼,还不知又要怎么闹呢。 想到外孙女自打跟宋晋成亲以来,顾头不顾尾闹的一出又一出,太后是又恨又疼。忍不住捏了捏月下软乎乎的手背,恨恨道:“哀家一把老骨头了,还得操心你这个小冤家.....” 周嬷嬷见太后说这个话,就知道太后这是放心了,不由笑了,“看着郡主,主子这日子也有过头不是!” 这皇宫里倒是不缺人,可都是人家一大家子的人。说的是母慈子孝,可母不是母,子不是子。人家的亲娘可还赌着一口气好好活着,不知盼着什么呢。 天子之家,又是这样情形,哪里来的什么母慈子孝,还不是全靠着太后百般周全。 周嬷嬷想到这里,看着自己跟了一辈子的主子:从还是没出嫁的小姐,她就跟着。一路走来,这深宫日子都已快过了五十年了。她当年最是爱俏爱美的小小姐,如今已快七十,银发满头了。 富贵尊荣,无过于太后娘娘。 可说不清为何,周嬷嬷看着守着小郡主的太后娘娘,心里却觉酸楚难言。 太后却已恢复了平时模样,温和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孙女,吩咐道:“翠茹,夜深雨凉,给朏朏换上那条桃花锦薄被吧。” 周嬷嬷哎了一声,取了薄锦被来,帮着太后娘娘重新给郡主盖好,又去查看了窗子有没有关紧。窗子一动,就能听到外头风雨潇潇,雨不但没小,又紧了些。 雨打深宫,长夜漫漫。 “太后娘娘,这里有老奴,您先去歇着吧。” “你去厢房榻上歇一歇,今儿哀家是睡不着了,让我陪着她吧。”说到这里苍老慈爱的声音轻轻笑了,“像她和她娘小时候那样。” * 第二日,大雨夜皇宫急召太医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得到消息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是陛下,还是太后? 太后年高,陛下这两年身子骨就没见好利索过..... 等到听说是明珠郡主,不少人家都松了一口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也只有这位明珠郡主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京城郡主府旁连通的一个五进院落,有女孩带着两个丫头,提裙穿过一道道门,来到了外院书房。 一进书房就喊道: “哥哥可听说了,郡主病了!” 来人叫宋婉,正是宋晋的妹妹。 提裙而入的少女才过及笄,已出落的花容月貌,纤细轻袅。 她一进书房,见自家大哥这时候还在没完没了写着那些永远写不完翻不尽的公文卷书,急得轻轻一跺脚: “哥哥,郡主都病了,你还写什么呢!” 说到这里嗓子里一声咳没压住,忙握着帕子嗽了两声。 书案前正提笔的青年不动声色拿过旁边一册书,覆在了自己正写的东西上。 他没接宋婉的话,长眉轻轻一蹙,“自己的病还没好利索,又跑出来做什么。” 声音淡淡,如春日檐下吹过的风,说不出的悦耳好听。 随着他抬头看过来,见过的人瞬间明白外头那些传言不是虚言。传言说,郡马宋子礼有状元之才,偏偏容颜太盛,有他在,这探花郎就没法点。 才二十四岁的年纪,就已穿上了绯袍,升迁户部右侍郎,实打实的正三品京官。 二十四岁的正三品,让人瞠目结舌。 多少人熬了一辈子都跨不过正五品的坎儿,眼前这人入京不过四年,先点探花,再入翰林院。正赶上东南不平,国库空虚,东南赋税的差使明摆着是两头得罪,谁也不愿接那烫手的山药。宋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人轻飘飘一句话从清贵的翰林院给挖了出来,派到了地方,还是正值多事之秋的东南。哪知道他却转祸为福,再回京就是做郡马,扶摇直上。 而与他同科的翰林院进士,光在正七品的庶吉士这个位置上,少的也足足蹲了三年,才能妄想往别的地方动一动。那等不机灵的,好像嵌在了七品的位子上,不见动弹。 而宋晋如此升迁速度,让这个出身低微的探花郎,平日再是温和儒雅,只要一出现,就是他人或关注,或提防的对象。 有多少人欣赏他,就有多少人打压他。有多少人崇拜他,就有多少人诋毁他。他是多少人心中的指望,就是多少人的肉中刺,眼中钉。 此时,二十四岁的户部右侍郎静静抬头,依然是平时模样,面色温和,神情淡淡。 宋婉见大哥还是这副不急不忙的样子,更着急了,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对哥哥与郡主当前情形,也实在没法多说。 她低了头,绞着手帕,忍不住嘟囔了一声:“郡主病了哥哥都没表示.....怪不得郡主不喜欢哥哥.....” 声音小的蚊子一样。 外头那些人话都说的多难听了,她不信哥哥一点听不到!人人都知道郡主看不上哥哥,都道是她哥哥处心积虑攀附权 7. 第 7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一夜暴雨过后,好似整个宫城都被洗涤一新。 晴天万里。蔚蓝的天空下,连绵的朱红色城墙和阳光下跳动着晶莹之色的金黄色琉璃瓦都比平时愈发新鲜,也愈发庄严,耸立在繁华京城的中心,巍峨连绵。 昭示着这座皇城的尊贵与威严。 仁寿宫是大周朝历代太后所居殿宇,在一众殿宇中庄严方正,自有其肃穆气象。 今日的仁寿宫比往常更加安静,往来其中的宫人脚步轻巧,就连说话也比平日轻了三分。 鼻端是让人安心的淡淡檀香,月下好似沉睡在一条舒服的河流里。一切烧灼疼痛俱都熄了,她再不用忍耐,不用挣扎,只要偎依着这熟悉的一切,舒展着她疲倦的精神与身体。 熟悉亲切的手落在她的额上,带着常年礼佛的淡淡檀香,月下忍不住想靠过去。 立即有惊喜的声音:“娘娘,郡主醒了!” 月下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坐在她床边的外祖母。 金钩挂起赭黄色床帘,日光从薄如蝉翼的碧色窗纱扑入。高几上青铜香炉里飘出淡如游丝的香烟,伴着旁边汝窑青花大肚瓶里怒放的胭脂色牡丹,牡丹花瓣上还滚动着欲滴的水珠。 太后仔细观察着月下神色变化,这时候轻轻唤了一声:“朏朏?” “外祖母。” 又轻又软的一声,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太后娘娘一颗苍老的心又给这孩子乖乖的一声“外祖母”给喊酸了。她想,真不能怪当年陛下可劲儿宠着这孩子。她这么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你,这么乖乖地喊着你,谁还能记着要给她立规矩。 周嬷嬷已经把月下扶起,月下靠着大靠枕,一对滴溜溜的黑玉一般亮的眼睛望着太后,安静又乖巧。 赭黄色的靠枕让月下黑色的发显得更黑,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白。 太后伸手,把月下搂入怀里。 “你可把外祖母吓坏了!” 月下呜咽的声音:“外祖母,以后我都乖,都听话。” “你呀你,这时候就知道说好听的!” 太后狠狠一搂怀中的孩子,哪次闯了祸,都这么乖得让人没法子下狠心。 随着郡主醒来,整个仁寿宫一下子活了过来,到处都是轻快的步伐,进进出出都是一张张笑盈盈的脸。 很快阖宫都知道郡主醒了。 永宁宫是祁皇后的居所。按例,大周朝的皇后该是居住在靠近仁寿宫的坤宁宫的,到了祁皇后这里却改了规矩。 当年正昌帝托言坤宁宫需修整,让祁皇后搬进了更靠近正昌帝寝殿的永宁宫,一直到如今。 此时祁皇后正靠在榻上,一个丫头轻轻扇着扇,一个丫头跪在脚踏上给皇后娘娘捏着腿。 美人阖目,长睫低垂。要不是知道当朝太子乃皇后所出,只怕凭谁也很难相信眼前这位美妇人已四十出头。 祁皇后出身祁尚书府。如今的正昌帝当年还是献王世子,祁尚书府把女儿送入王府做世子侧妃,入府没多久就近乎独宠。后来正妃难产而亡,祁皇后得以扶正。 这才是祁皇后好运气的开始。 武宗战场中箭,未能返回京城就死在路上。战场靠近献王封地,当时献王世子已经做了新的献王,正在武宗身边伴驾。 国朝行到中道,变故陡生,武宗已无时间重新选择合适的嗣子过继,经过跟这位堂弟病榻前一番恳切的嘱咐,敲定了献王过继给仁宗的决策。 如此正可兄终弟及,献王作为仁宗的嗣子继皇帝位。 大约当时祁尚书府诸人都没想到,本来只是想攀附皇亲,结果送去做侧妃的女儿居然有一天成了皇后,宠冠六宫!尚书府水涨船高,封了国公,一跃成为京城人人巴结的对象。 郑嬷嬷轻轻进了殿,来到阖目的皇后身侧,接过一旁丫头手中扇子,轻轻为皇后打扇。 祁皇后淡声:“又有新闻了?” 听了郑嬷嬷回话,祁皇后睁开了眼,“又都叫过去了?” 郑嬷嬷回:“可不是!就在刚刚,太医院当值的不当值的都往仁寿宫去了。另外,太后宫中的轿子又去宫外张府去接张太医了。” 说到这里郑嬷嬷跟皇后交换了个视线,皇后抬手让两边下人出去。 郑嬷嬷压低声音道:“郡主这次是不是闹得也太过了一些。” 起身的皇后一面听着,一面掐弄着身旁花瓶里插瓶的牡丹花,闻言哼了一声:“谁不知道郡主就是咱们人人都得捧着的凤凰蛋,可不敢不当心,一个不好摔碎了哪儿再找去!” 郑嬷嬷:“也不怪,太后娘娘心慈,最是疼爱小辈。” 皇后一下子把牡丹花瓣揉碎了,冷笑,“是啊,要不是太后娘娘疼爱小辈,怎么能给我女儿改名珍呢,如珍似宝,多好的名字呀!本宫还得感激涕零,谢太后娘娘赐名呢!” 皇后越说越气,怒道:“今日的花是谁插的,一会儿给本宫撵出去!插的这花看着就腻歪人!” 郑嬷嬷忙给皇后抚背顺气,劝道:“娘娘莫多想,以免伤了凤体。” “多想?本宫从前,就是想的太少了!什么“影里天家桂,光中陆海珍”,想一次本宫就腻歪一次!” 祁皇后说到女儿嘉祥公主当年改名一事,银牙几要咬碎。 当时她女儿都快十岁了,得封公主,她更是登上了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皇后之位。娘家父兄都得封赏,父亲封国公,兄长封侯,正是一门双公侯,富贵至极! 偏偏就在她最得意的时候,这位完全没被她放进眼里的守寡丧子的太后,当着庆贺的众人提笔给她女儿赐了名字。 从此她的女儿由萧玥改名萧珍。 说什么“影里天家桂,光中陆海珍”,嘉祥公主尊贵,正该配一个尊贵的名字.....不就是太后的心肝肉叫月下,太后就不准她女儿带月! 即使已过去七年了,想到当日之辱,祁皇后丰满的胸脯依然剧烈颤动,她一把扯下花朵狠狠扔到地上! 给皇后顺气的郑嬷嬷慢条斯理地劝:“娘娘莫气,咱们且看着!” 阔大正殿中,郑嬷嬷娓娓道来的声音信心十足:“依老奴看,咱们这位郡主是给太后娘娘宠坏了。郡主心高气傲,连咱们公主的强都敢要!偏偏嫁了个出身寒微的探花郎.....老奴依稀听娘娘似乎说过,这位的父亲是个庄稼人不说,还是个颇为不堪的醉汉,赌鬼?” 听到这茬儿,祁皇后明明一肚子火都忍不住笑了。 谁能想到呢,太后千挑万选给他们这位金尊玉贵的明珠郡主挑了个酒鬼赌徒的后人。她是真想看看当时太后听说是什么表情。就是可惜,听说宋晋这个爹死的早,要是没死才叫有热闹看呢。 祁皇后声音依然是当年娇滴滴的腔调:“人呢,出身再尊贵,强不过命。” 郑嬷嬷显然也是一想到这些,一张老脸就笑成菊花一样。“可不是,像娘娘这样好的命天下少有的!” “太后娘娘到底是太后娘娘,把这样的事儿给捂得死死的。” 郑嬷嬷忍着笑道:“当时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不捂死了还能怎样。” 祁皇后一笑,声音越发压低了:“内中还有嬷嬷不知道的呢。” “已如此不堪了,还有!” 明明殿内已无人了,门口也有心腹太监守着,祁皇后还是不由往前头看了一眼,这才附耳对郑嬷嬷说了。 郑嬷嬷惊道:“当真?” 祁皇后笑:“宫里想查一个人,对方祖坟都能刨出来。这是太后和陛下派人查的,嬷嬷说真不真?” 郑嬷嬷拍手笑道:“这可真真是没想到!” “要不是本宫当时劝着陛下先把圣旨下了,嬷嬷以为等这些消息到了,太后能点头同意这门亲事?” “太后娘娘倒是没怨娘 8. 第 8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到这会儿,太后和周嬷嬷就都一下子全明白了。 原来是为这样一个梦! 月下趴在太后怀里,哭得伤心欲绝,泪水浸湿了太后身上穿的明黄色软缎袍。 太后的心都要被怀里的小人哭碎了。“乖乖,都是梦啊!没人比哀家更知道自己的身子,外祖母这把老骨头,多了不敢跟你保证,三年五年的,都不用你担心一点!” 月下抓着太后衣服的手一紧。 这样的话她以前最相信了,可如今却明白了,就是外祖母也有许多做不到的事儿,很多保证不了的东西..... 她憋回了眼泪,拿起帕子狠狠一擦,睁着两只红肿的眼睛,一对乌黑的眸子被泪水洗过,亮得逼人。 月下睁着清澈的杏眸,看着太后娘娘,手把帕子攥得死紧。 前世,宋大人就说过,一切都有迹可循,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如果有,一定是其中缘故我们还没寻到。 月下想,外祖母的身子定然也如此。绝不可能说不行就不行了,必然有太医没有发现的缘故。太医不行,她就去外头找,一个看不出,她找一百个,一百个还不行,她就找遍天下神医! 太后伸手,抚摸着月下倔强的小脸。“真是小孩子家家,一个梦就这样了?好啦好啦,好孩子,不怕的!”说着长叹了口气:“你都还没真正成人,就是阎王爷站在外祖母床头,外祖母都不能跟着走!” 一句话让才憋住泪的月下,眼中一下子又涌出了泪花。 “瞧瞧!随便一句话又这样!是外祖母说错了,可不许哭了!” 太后的大手,拍抚摸着月下背部。“听话,不许因着一个梦再这样了。把张太医都折腾进宫了,给外头人知道又要说你骄纵。” 话里带着嗔怪,目光里却都是慈爱。 月下吸了吸小鼻子:“知道了。” 太后抚摸着怀里的外孙女,一时间感慨万千。这皇宫里,只怕就剩她怀里的孩子盼着她这个老东西长命百岁。 活,好好活! 为了怀里这个小冤家她也得好好再活十年。至少,至少她也得看着孩子把日子过起来,看着她的孩子有了自己的血脉亲人,当母亲。 一时间屋里安静极了,只有墙角香案上的檀香炉冒着幽幽轻烟。 太后到底抬手要拉出怀里的孩子,让她坐正,该说正事了。 月下却不舍得离开太后的怀抱,跟个赖皮虫一样腻在太后怀里。 想到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的婚事,太后又疼又恨地拍了月下一下: “起来吧!如今知道哀家康健,你造了场雨也没病,该起来继续闹腾了!” 月下不仅没离开太后怀里,反而越发把脸往太后怀里埋,两只胳膊更是紧紧搂着太后。 紧得让太后觉得心酸,落在她背上的手就打不下去了,可语气却越发狠了些:“别打量着这样就没事了,你不是还准备了——” “白绫”两个字太后咽了回去,恨恨道:“你倒是现在就给我闹,不闹到我同意和离你就别停,让我看看你到底还能闹出什么事儿来!这前朝后宫那么多人,都等着看咱们娘俩的笑话,你倒是继续闹给他们看呀!” 说到这里太后语气颓丧了些,落在月下背上的手变成了抚摸,一双老眼含了泪:“儿呀,外祖母老了,心也软了,要是放以前——” 太后咬了牙,却被怀里人立即又软了心肠,无奈道:“外祖母呀,如今是见不得你遭一点罪了。你呀,别闹了,你要是实在跟郡马过不下去,外祖母——,外祖母同意、同意——” 一旁周嬷嬷见太后这个样子,知道太后有多少担心,又要按下多少为难,这时候也忍不住跟着落了泪。 太后眼睛一闭,正要说出“和离”两字,不料她怀中的月下一下子抬起了头,一双被泪洗得发亮的眼睛望着她: “外祖母别为难,我也不会再闹了,我同宋大人——” 说到“宋大人”三个字,月下整个人都轻轻一颤。 这才慢慢吐出后头四个字。 “不和离了。” 太后含着泪一愣:“你说什么?” 周嬷嬷也擦着泪望着郡主。 “我说,我不和离了!” 月下声音软糯,却字字清晰。 太后定定看着外孙女,从她晶亮干净的眸子中看不到小儿女的羞涩,却看出了下定决心的决绝。 她伸手把外孙女往怀里狠狠一搂,眼泪滚了下来。 她哪里不知道外孙女心里的人是太子呢! 这么任性的孩子如今却答应跟郡马过下去,太后这颗心呀是又欣慰又酸楚。 她们娘俩就算在权势富贵的顶峰了,可有些事她依然不能满足自己这唯一的孩子呀! “我的朏朏呀,你——!” 那句“你可算懂事了”,太后却说不出,只能抱着外孙女哭。 月下也抱着祖母哭。 这哭里既有对祖母的担心,又有对宋晋的愧悔。 想到如今宋晋艰难处境,身上脏水.....只怕一多半都是因她的缘故。 那可是——宋大人! 是能以书生之身,着甲上阵,退敌千里的宋大人! 是能扶国朝于将倒,对抗权贵贪官,被百姓口口相传的宋大人! 却被她这样一个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会的郡主这般为难,步履维艰..... 她,她自然不是宋大人的良配。可月下默默想,自己再是什么都不会,也是明珠郡主,自然可以护着宋大人,也可以为宋大人护着他那个念念不忘的青梅。 到那日,大礼有定,权贪皆除,她的外祖母也能安然度过危险,他们就可好好和离。她完全可以求外祖母为宋大人指婚,让他们有情人成眷属,必不会让宋大人像前生一样茕茕孤立,不到三十岁,却鬓生白发,一身病痛。 月下抱着祖母狠狠咬牙:她纵然是无用之人,可只要有宋大人和祖母在,一切就会好起来!她一定要好好护住宋大人和祖母,谁敢伤他们分毫,她就敢要谁的狗命! 此时外头夕阳已落入遥远的群山之后,栖鸟鸣叫着划过天空,消失在远方。 夜幕降临。 离皇城不远的富安坊,是京城贵人宅邸集聚的地方。诸多富贵宅邸中,其中一座格外引人注目,正是明珠郡主府。 明珠郡主府前紧闭的朱红大门被两边高挂的灯笼照亮,府门前一对石狮子用的是类玉的白石,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莹润。这对石狮的形态也与其他有资格立石狮子的府邸不同,莫名多出一抹娇憨之态,又尽显狮的尊严与高贵。 从府门外往里望去,很容易注意到府门左侧突兀耸起的一座高墙,毫不留情地将郡主府两 9. 第 9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外院与里头院子之间是一个穿堂,沈罡风也不看内中摆设,径直穿过穿堂,到了后头院子。前面光亮处,就是宋晋书房。 书房中,宋晋修长的手指捏着笔,落下最后一个字,合上了公文。旁边的亲随时安接过来放好,宋晋已伸手又拿过来一份。 时安看着好高一摞文卷,小声提醒道:“大人,用了饭再继续吧。” 宋晋这才觉察到天色已晚,脖颈发僵,眼睛也紧得很。他放下笔,抬手捏了捏后颈,闭了眼。修长的手按住了发涨的额角,指尖用力揉了揉。清俊冷静的脸上,透出淡淡倦色。 时安见自家大人终于放了笔,正想叫人传饭,就听小厮通报有人来。 又有事! 时安不满得咕哝了嘴,听到来人是沈大人,才收了不满。 宋晋已睁开了眼,起身整衣,脸上倦怠也好似从未出现,往门前去迎老师。 沈罡风一看到宋晋,咬住的牙根再次把瘦脸绷紧,开口就是: “枉你聪明一世,在这件事上真是糊涂!娶谁不好,偏偏娶了这位郡主!如今倒是让那些富贵纨绔、国朝蛀虫看你的笑话,你悔之晚矣!” 劈头盖脸。 一旁时安吓得不敢动。 宋晋伸手扶住老师胳膊,含笑把他引入左首圈椅坐下,一边对时安道:“还不把好茶给老师端来。” 时安忙应了,专门取了柜子里收着的一小罐好茶。平时自家大人都舍不得喝,专门用来招待京城贵人的。 茶一端上来,香气扑鼻。 沈罡风没有别的爱好,只爱茶这一点他能瞒过旁人,却瞒不过自己这个学生。每每闻到好茶鼻尖就忍不住翕动,这时候也是如此,毕竟是在自己学生面前,沈罡风没忍住问了一句:“这是赵阁老赠的茶?” 宋晋含笑点头。 沈罡风深深吸了一口茶香,慢慢啜饮一口,露出了心旷神怡之态,赞道:“果然好茶。” 宋晋对时安道:“既然老师喜欢,你把剩下的包起来给老师带回去喝。” 沈罡风忙摆手。 宋晋笑。“不过一包茶,礼轻心意重,老师收下吧。” 时安下去准备。一边包茶一边觉得自己心都在滴血,不是他不舍得把好东西送给沈大人,而是——这茶,他家大人还没喝过呢..... 他犹豫着,留出了一小撮,小心用油纸包了起来。这才利索地把整罐茶封好,打包。 前头,沈罡风又品了一口香茶。茶是好喝,但这难听的话他还是得说。 “郡主又进宫了?” 宋晋轻轻点头。 “这高墙,郡主是不打算拆了?” 宋晋没有点头,看向老师,没说话。 “你呀!”沈罡风不由站了起来,背着手踱了两圈。 他停在了宋晋面前,一双锋利的眼睛好似能看进人的心里。“我就不信凌霜的心意你是一点不知?” 宋晋低头:“臣非师妹良配。” 沈罡风目光更锋利:“郡主就是你的良配了?” 宋晋长睫垂下,没有说话。 沈罡风长叹一声:“要知道陛下会赐这么一桩婚事,我早就做主给你们俩把事儿办了,哪里还有这些麻烦!”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书房里一时间很静,只有烛光晃动。 还是宋晋开口:“老师,喝茶。” 沈罡风瞪了他一眼,端起了茶杯。 再开口已是公务。 “两湖地区的土地能完成清丈,那是因为咱们是从那里出来的,知根知底。眼下清丈到了两江——,赵阁老怎么说?” “阁老说,慢慢来。” 沈罡风急了:“还慢?如今国朝土地兼并到了什么地步,豪绅巨富土地连绵望不到头,贫者眼看就无立锥之地!再不抓紧改革,病入膏肓,到时候就不光是北边强敌,东南倭寇,还有民乱!民乱了,天下就乱了,懂不懂!” 满腔愤懑不满如同火一样冲着眼前人喷了出来。 宋晋抬起的面容依然温和,回应的声音恭谨:“老师所言,子礼明白。” 明明知道宋晋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沈罡风对朝局有多少不满,对自己这个学生就有多少期待,他的语气更急了: “明白你就要多跟阁老说一说,还有你那个看重你的岳丈,你要敢为天下先!你得——” “啪”的一声,旁边一直静静侍立的时安不小心碰掉了一册文书。 沈罡风的话一顿,他目光一转,看到了书案前那一摞摞文卷,小山一样。 他肚子里憋着的火一下子熄了。 沈罡风抬起瘦削的脸看向这个他一生最得意的学生: 刚刚二十四岁的年纪,明月霜雪一样的人才。外头像他这个年龄的公子,日日说的都是琴棋书画,不是推崇魏晋风度诗酒清谈,就是架鹰打马、倚翠偎红。 但眼前这样一个人,通天之才,明明已从贫寒中破茧,就是在这京师繁华地也一鸣惊人、锋芒耀皇城。偏偏还是同他一起下两湖,在田垅地头,茅屋草舍,烈日风雪中,一待又是两年。 携冲天之功,返回京师,连喜怒无常的陛下都夸了好,服绯袍,进三品,可在这样繁华的京城夏夜中,依然守着青灯翻看这些没完没了的公文书册。 此时宋晋低头站着,在沈罡风这个从五品的工部左侍郎面前,恭谨如初。 烛光下,沈罡风的声音如故,可那张瘦削的老脸却是软了神色:“那边还拖着不肯把两江地区田赋资料拿出来?” 宋晋笑:“温大人总要拖一拖的。” 沈罡风的眉头凝得疙瘩一样,枯枝一样的手一指那一摞摞文卷:“这些都是什么?” 宋晋笑得越发温和,声音依然平静如檐下轻风:“不过是温大人看学生年轻,有意磨砺,把一些陈年旧账翻出来让学生理顺归档。” 温大人,户部尚书,他的妻子跟祁国公府有亲,他算是祁国公一党的人,也是宋晋的顶头长官。 沈罡风本就凝着的眉一下子皱得更紧了。这位温尚书有意给宋晋小鞋穿,净是把这些又费工又不得在人前露脸的差使往他这里扔。 10. 第 10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次日正值休沐,京城贵人的马车纷纷涌向了祁国公府。 京城官员及其女眷多接到了祁国公府赏花宴的帖子,多从前一日就开始准备衣裳备好马车,恭恭敬敬来到祁国公府门前。 整个京城接到帖子敢不来的,数来数去,也就是赵阁老赵廷玉这样的三代老臣。再就是庆王妃这样的,娘家往上数个个都是了不得的身份,去不去全看心情,别说祁国公府多炙手可热,就是帝后的宴请,她真不舒坦也敢推辞。 镶金嵌玉的香车、油光锃亮的宝马,身着绫罗的仆妇随从,几乎挤满了祁国公府前这条街。 下人恭敬客气的吆喝“请让一让”“烦劳给个空”,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们执着马鞭远远拱手打招呼,轻掀车帘的女眷隔着马车问候。 好一派熙熙攘攘,繁花似锦的热闹景象。 女人们一开口提到的都是祁国公府今日赏花宴的那盆——“高山雪”。 “今儿咱们可跟着开了眼了!听说统共就那么三盆,两盆在宫里,另一盆就在国公府。” “哎呦呦,这可真叫千金难买!” “千金?就是万金,不是今儿这宴,咱们拿着银子也没地儿见!” “哎呦呦,这可真是!到底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男人们吹捧祁国公府最好的角度就是提起两年前为大周牺牲的九爷祁煜。如此才华出众的国公府世子为大周朝抗倭牺牲,真是让人唏嘘感叹。 有人愤慨道:“要是祁部堂还在,这惊才绝艳四个字怎可能随随便便落在旁的人身上!真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这个旁人说的是谁,这帮世家子弟自然彼此心知肚明。 “祁部堂虽不在了,但有祁大公子在眼前,国公府这为国为民的精神后继有人啊!” 说着朝后继有人的这个人——祁国公府孙辈第一人祁青宴一拱手,说话的人继续喷着唾沫星子慨然道: “大公子是咱们世家勋贵的旗帜,可不能容让那等靠着裙带和谄媚上来的——!” 这人话头一刹,闭了嘴。同时就觉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一静。 只见一辆并不大显眼的马车停了下来,普普通通的靛蓝色车帘,普普通通的马,普普通通的车夫。 车头悬着的木牌一晃,现出一个简简单单的“宋”字。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楷书,偏偏让人过目就忍不住再看:如此简单的字,却透着行云流水,舒展自如。 一下子让这辆普通的马车都不普通起来。 更不要说如今京城因这辆马车的主人,蓝布马车都流行起来。 不过瞬间的安静,人群就重新恢复了谈笑,但众人余光还是忍不住注意那辆马车的动静。 就见那位不起眼的沉默车夫寻了一处空地停下。得亏他们马车小,不然就那么个角落还真停不下.....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落在靛蓝色车帘上,很快那位始终处于话题中心的郡马爷就下了车。他并没有先看四周,而是直接伸手把车内女眷接了下来,送上女眷乘的轿子。 看着轿子进入了府侧门,这才回身同人寒暄。 无论来人是谁,这位郡马爷都是始终含着淡淡笑,既不见逢迎,也不见孤高。不管谁前来与他说话,都能见他含笑倾听。 “少言,每言之,必切中.....”有人望着这位京城风波中心的人物,不觉说出了这句评语。这是四年前首辅赵廷玉对宋晋的评点。 据说当年首辅已生了告老之心,那一年学子的拜帖都不肯多留。即使见了也不过寥寥几句,略作鼓励即以年老乏累送客。 直到礼部尚书慕元直亲自引荐了宋晋。赵首辅本来是勉强相见,谁也没料到,宋晋午后进了首辅府邸,再出来已是满天繁星。 引荐宋晋的慕元直不是旁人,正是仁宗帝唯一嫡女华阳公主的驸马,也就是如今京城声名赫赫的明珠郡主慕月下的父亲。 祁国公府门前已经有人看着这位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酸溜溜道:“十年寒窗,不如一张好脸。” 立即有人道:“光长得好还不成,还得会挑,寻个有用的老丈人!” “是呀,看看人家多会选!这才四年,就爬到正三品了!他那位恩师,如今才——” “混了一辈子到老才是个五品官,听说当时还想招这位做女婿?结果怎么样,人家转头就选了郡主!” “选?依我看那是名副其实的攀附!明珠郡主看不上这位,谁人不知!要是换了我,这门婚是怎么都没脸结下去的!难怪我这样的只能仗着祖宗荫庇在五城兵马司混吃等死罢了!” “认命吧,咱们可不比那等底下爬上来的,再是想往上爬都没那个脸皮!就是尚书府有意,可郡主那样大的脾气,就是白给个正三品咱也不要,伺候不起.....” 这几个世家子弟正酸溜溜说得热闹,不提防一辆马车突然动了,高头大马喷出的鼻息差点怼在说话的世家子脸上。他正要发作,回头一看马车是理国公府的,到底咽下了难听的话。 理国公府虽然一日不如一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国公府,又跟祁国公府结了亲,不好得罪的。 这位只得一甩袖子,气哼哼让开了马车。 这辆突然往前的马车猩红色锦缎车帘垂着,停在了前头。 上头坐着的女眷揭开了一角车窗帘瞥了一眼后头,摔下车帘子对自己身边丫头哼了一声: “什么叫没那个脸皮,分明是没那么一张好脸!大太阳底下,就敢杵在那做他娘的梦呢!也不打量打量自己那尖嘴猴腮的样儿,长得不咋的倒是什么都敢想!” “主子您这话说的!哪个癞蛤蟆不想吞月亮,谁家白骨精不想吃唐僧肉呀!”一旁伶俐的丫头一边给捏着肩膀一边附和道。 旁边另一个大丫头低声提醒道:“青蒿,说你几次了,有些话主子能说,你能跟着说的?”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外头都是些什么人。外头那些看起来再歪瓜裂枣的公子,不是官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哪个都是她们做奴婢的得罪不起的。 “罢了,让青蒿管住她这张嘴才叫从鸡蛋上刮毛,别想了。” 凤眸女子扇了扇手中的帕子,笑了一声。 “轿子来了, 11. 第 11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夫人们聚宴的楼上你来我往,拜高踩低。另一处楼上,闺阁小姐们聚宴的地方,热热闹闹的小姐们也一样围着这场宴会的中心,指望能得到中心人物青目。 人群中央,祁家长房大小姐祁白芷温柔如兰,笑得格外可亲。堂房小姐祁白萱活泼俏丽,笑得欢畅,一口一个“皇后姑姑”,要不然就是“嘉祥公主说了”。 “高山雪这个品级的兰花,保管你们见之忘俗。我跟姐姐求了老太太,就是为了让你们开开眼界!” 祁白萱抬着下巴说话。 旁边贵女们都是一副羡慕的样子,纷纷表达着自己能一睹名花的荣幸。 祁白芷轻轻推了堂妹一把,笑道:“你们可别笑话,我这个妹妹就这么个性子,藏不住事儿!不过,这高山雪也确实难得。但再难得,也是诸位雅致,为了这么盆花肯赏脸来府上坐一坐。” 一席话说得又亲热又好听,顿时又博得一众夸赞声。 宋婉缀在人群后头,不好显得太不合群,又实在拉不下脸来学着其他小姐们说奉承话,便捡了眼下这个位置。别人要嫌她清高,她就可以往那圈子里凑一凑;要是有人说难听话,她就可以装作看花看得出神,什么都没听到..... 她就这么往人群中一混,别人说话她就跟着点头,除了那几个总爱盯着她踩的,也没有招来太多是非。 旁人都盼着今日游园能显出自己,在旁边楼的贵夫人老太太们那里露个脸,或者至少能在祁家两位小姐和公主那里讨个好。 只有宋婉在心里念佛,只求能无功无过顺顺利利熬到宴会结束:哥哥这个郡马已经够惹事了,她可千万不能再丢人了..... 随着人群一静,只见一排粉色缎子衣裙的丫头们进来了,领头的是一位身着青缎的体面嬷嬷,小心翼翼捧着的正是那盆传说中的兰花——高山雪。 高山雪被小心谨慎地放在为公主预留的座位前。 洁白的兰花盛放在青玉雕琢的花盆中,娇嫩花瓣拥成一簇簇,颤巍巍开在枝头,真如一捧雪一样。 这就是除了皇宫寻遍整个大周朝再也找不到第二盆的高山雪呀! 贵女们连说话声都小了,好像生怕声儿大了,惊了这样名贵的花。 名贵的花已就位,就等那位帝后最宠爱的公主殿下到来了。 一时间厅内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贵女们在各自整理衣裙钗环。 外头通报一叠声响起,嘉祥公主来了! 贵女们屏息以待,嘉祥公主在一片安静中落座。 十六岁的嘉祥公主容光四射,富贵逼人,举手投足间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家气派。 随着公主到来,也即将迎来这场赏花宴的高潮。 嘉祥公主将会赐花,贵女们将簪上各自所得赐花游园。向外头夫人老太太们展示这些未出阁小姐的风姿,关于京城贵女们的好些评价往往都是从这样的赏花宴上传出的。 嘉祥公主萧珍随意一抬手,训练有素的宫人们就已把簪花呈到了各位小姐面前。花厅里重又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到底是宫里精心培育的花呢,瞧着就比咱们外头的好看!” “要我说还是公主慧眼,要不怎能每一朵都这么可人心!” 一片热闹中,小姐们簪上了各自拿到的鲜花,你赞我的好看,我赞你的别致。 一片喜气洋洋中却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笑声一出就止住了,显然是发笑的贵女捂住了嘴。 簪了花越发鲜亮娇艳的贵女们目光逡巡,最后都落在了角落里的宋婉身上。 发笑的正是离她不远处另一个闺秀,同宋婉一样也是外省来的,出身不高,父兄会做人,拿到了国公府赏花宴的请帖。这姑娘正用帕子掩着嘴,目光却忍不住还是落在宋婉面前簪花上。 此时满堂女孩子们都已簪上了鲜花,除了宋婉,乌黑的鬓间依然什么都没有。 她的花还原样不动在她面前的瓷盘中。 满堂安静。 她们的目光或落在面色微微发白的宋婉身上,或落在宋婉面前那朵——枯败的粉芍药上。明显失水的粉芍药,枯干的边缘被瓷盘的光泽衬得格外可怜。 这样一朵花,只怕拿起来都软趴趴的。这要簪到头上,顶着这么一朵花游园—— 过了今日,只怕满京城都知道一片娇艳中有一位残花—— 尤其这还是公主的意思! 各色目光,意味深长,只无人吭一声。有那胆子小的,此时看着宋婉,忍不住微微哆嗦。 明明是夏日,跟着宋婉的丫头云霏却觉得从未这样冷过,冷得她上下牙控制不住打颤。雨落脸色早已白纸一样,甚至控制不住发颤的身体。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 嘉祥公主赏了两眼前头的高山雪,说话了:“花是本公主看着人为你们挑的,本公主很高兴大家都喜欢。” 那个“都”意味深长的重。 花厅里一静,随即响起一片附和声。然后她们的目光又不由都看向了宋婉。 又是一静。 “喜欢就好。什么人配什么花,本公主的眼光向来不错!”萧珍这才把视线从高山雪上转开,抬眼看向贵女们方向。 宋婉微微发干的唇轻轻颤了颤,攥着帕子的手紧得要命,好像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手中这个帕子。 她的目光抬了起来,却依然不能直视前方的人。那是冒犯,一个像她这样没有根基全凭兄长靠自身走到这些高门大户面前的人,即使再不平,也不能直视前面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女。 连看过去,都要垂眸,要足够恭敬,足够谦卑。 她只能模糊看到那位公主面前怒放的高山雪,然后收回的目光就落在了她面前盘中枯萎的粉芍药上。 “你,对,就是你!宋——侍郎的妹妹,对吧?你磨蹭什么!” 公主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堂中愈发安静。 宋婉僵住。 在场小姐们都觉后背一紧,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嫌宋婉惹怒公主,扫了大家的兴。不知是谁伸手,推了宋婉一下。 有人小声:“快些!” 更多人小声:“都等你一 12. 第 12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萧珍忍不住抬手要捂左眼,意识到自己动作,立即放下,恼羞成怒,大声喝道:“慕月下,你敢!” 说话间,目光狠狠往厅下一扫。下首贵女们唰一下垂下了头。只是不少人还是忍不住琢磨:难道公主真是起晚了..... 安静的花厅中是一片垂下的头顶。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月下,她竖起两根手指,笑嘻嘻对萧珍道:“我第二个意思呢,就是珍珍呀,本郡主本来以为你就是跟我一样脾气坏,但这眼光该是还不错的。” 说到这里月下顿了顿,啧了一声:“可瞧瞧你给人家女孩子挑的那花,那能拿出手?能挑出这样的花赠人,你得多抠啊你!” 萧珍被堵得直接一口气憋在了胸口。 月下已轻盈转身,长裙窣地,到了宋婉面前。 宋婉和两个丫头全身紧绷,视线只敢落在地面上,看到了郡主曳地的翠色长裙,还有露出的大红翘头履。 月下轻扫了宋婉一眼。 宋婉立即把头垂得更低,手把帕子攥得更紧。 月下收回目光,伸手拎起了瓷盘中那朵要死不活的粉芍药。 一直拎到嘉祥公主眼前,甩了甩,嫌弃道: “就这?让外人看见还以为咱们皇族就寒碜成这样,以为咱们宫里御花园不行了呢!那么大一个园子,你就挑不出一朵不丢人的?” 萧珍一张粉脸涨得通红,银牙咬得咯吱响。 吓了月下一跳,她问:“起晚了没吃饭,想吃人?” 萧珍是硬生生按住自己要抬起的手,但凡换个人,她保证已经把眼前人的脸打得稀烂! 打烂了再扔地上踩! 可偏偏是慕月下!是她堂堂公主都不能随意打骂的!萧珍憋得胸口呼呼起伏,可是吵架这事儿,她就从来没赢过慕月下! 这时候嘉祥公主最贴心贴意的伴读祁白萱跳出来了,她张口就道:“公主挑的,自然是好的!” 她不敢针对月下,直接转向角落的宋婉,伸手一指: “宋小姐你来说,这花到底好不好?” 宋婉怎么敢说不好,她也不可能说好。 被人点名,公主视线又逼视着她,宋婉只能垂首提裙越出人群,来到厅前回话。她的脑子飞速转着,思忖这话该怎么回。 月下瞥了一眼穿着杏色罗裙妆饰素净的少女,似乎能透过她表面的镇定看到她轻轻的颤抖。 视线一移,月下黑亮的杏眼一眨,看向了祁白萱。 祁白萱心口一跳,忍不住往萧珍身边靠去。 月下冷笑一声:原来祁家这帮狗东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就是这么欺负宋大人家人的! 根本不需宋婉百般为难周旋,月下直接一抬手,把拎着的烂花往祁白萱脸上一砸。冷笑道:“好不好看你瞎呀!你喜欢,你戴!” 随着郡主话落,是软趴趴的芍药啪嗒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而这之前,这朵花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砸上了祁白萱的脸,她一偏头,连头上发钗都跟着歪了下来。 彻底的安静。 一屋子目瞪口呆。 就连祁白萱都目瞪口呆,好像被砸蒙了。 反应过来,她一张脸比她身上的大红衫子还红,呜一声扭身就往外头跑了! 她可是祁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她姑姑是陛下独宠的皇后娘娘!她表哥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她的祖父是祁国公,是内阁次辅,只等赵老头一咽气就是内阁首辅! 就是陛下,对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她可是在陛下面前都敢撒娇的名门贵女! 奇耻大辱! 祁白萱哭着跑出去了! 剩下的人都傻了。 萧珍都惊了。“慕月下,你疯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傻愣愣看向了这位一向无法无天的郡主,原来还能比她们听说的更无法无天!这可是直接砸到了祁国公府的脸上! 哪知道郡主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哎呦”了一声,笑嘻嘻道:“才说了要以德服人,就不小心失手了!” 漂亮的红唇嘟了嘟:“好妹妹,我是不小心的!我就是生气她好好的姑娘怎么说瞎就瞎了,在咱们皇家人面前玩指鹿为马那一套,是要笑话咱们皇族昏庸?气得我!结果这一气,就失手了.....要不,你把她喊回来,我给她赔个不是!都是好姊妹,别这么小气嘛!” 萧珍气得要炸了。“有本事到了我父皇面前你也这么狡辩!” 一言不合就搬爹,谁让人家是公主。 萧珍握着一旁身子发颤的祁白芷,“表姐放心,我定会让她给你们赔罪!” 月下不仅没慌,反而立时收了笑脸,小脸一下子寒了,微微抬着她精致的下巴。 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眼前人逼人的气势。 “赔罪?”就见郡主淡启红唇,“公主糊涂了,咱们是谁,她们是谁!我肯说句软话,就是给了国公府面子,可别给脸不要脸。” 她目光落在了一脸委屈的祁白芷脸上,祁白芷一震,只觉冷意从脊椎骨升了上来。 就听月下冷声道:“她们哪来的胆子敢哄着公主,仗势欺负我的人!” 堂下的宋婉心头一热,又是一震。 就听郡主说出了后面的话:“别说砸她一脸,我就是当时给她一巴掌,还得她跪下来谢恩才叫懂规矩!” 明珠郡主声音轻软,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回荡在花厅中。 安静。 月下再次看向了祁白芷,笑着问:“好姐姐,你说是不是?” 月下目光含笑,心道,仗势欺人这一套,当场点名捏软柿子,谁不会呀。虽然她很明白,眼前这个温柔大方的祁家大小姐,可不是软柿子。不过,管他呢,趁她还没硬起来,先捏了再说。 祁白芷身子一颤,慢慢福身恭敬道:“郡主教训的是,是萱儿莽撞了。” 月下看着这位前世的——祁皇贵妃,目光安静。 在眼前这位成为贵妃之前,自己跟在她的身后一声声不知喊了多少个“芷姐姐”“好姐姐”。温柔大方的姐姐,笑起来又好看,谁不喜欢呢。她曾经,也很喜欢。每次去太子府,都要喊着她的芷姐姐。 一旁萧珍拉住祁白芷:“芷姐姐!你跟她赔什么不是,明明是她!” 祁白芷顺着萧珍起了身,看向了月下。 月下面上还是好看的笑,目光却冷得很。 祁白芷很明白公主没懂,但她听明白了,郡主抓住了理。慕月下和萧珍怎么斗,都是皇家的事儿,但祁白萱不该跳出来跟着羞辱宋婉。慕月下这是当众承认了 13. 第 13 章 《明珠月下(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夏日的凤掠过祁国公府葱郁的花木,掠过富贵的楼阁台榭。吹入了贵女们此时聚宴的花厅,不知谁身上的环佩叮当一声轻响,但这一声响反而愈发衬出此时花厅里的安静。 安静得能听到花厅外夏日微风吹过树木,树叶轻轻翻动的声音,能听到唧唧啾啾的鸟鸣。 这些出身富贵的贵女们,此时神色各异,又都呆愣愣看着花厅前侧夺目的郡主和那位前一刻还是所有人嘲笑对象的翠竹少女。 明珠郡主那句“配你”一出,贵女们心绪万千,神色复杂地看着衣衫简单、几乎连件像样首饰都没有的宋婉。 宋婉红着脸结巴了:“臣、臣女,谢、谢过郡主。” 花朵落在了她恭敬伸出的两只手中,轻软温柔,淡淡芳香幽幽而出。 月下对宋婉道:“你的丫头呢?让她们给你簪上啊,好看的!” 角落里好像定住了一样的云霏这才解了定身法一样,踩着软绵绵的步子,在各色目光中走上前。每一步都愈发谨慎,生怕在这种时刻给自家姑娘丢人。 雨落之前吓得白透了的脸,此时粉粉一片,她带着自己热乎乎的脸跟上了云霏,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前头来的。 高山雪被巧手的云霏小心翼翼簪到了宋婉鬓间,瞬间点亮了宋婉那张本就格外出众的脸。 宋婉紧紧抿唇,恭恭敬敬站着,甚至不敢抬头多看郡主一眼。 月下仔细打量,不由在心里点了点头:宋婉实美。 可总觉得还缺些什么。乌发白花稍嫌素淡,那些贵妇人们只怕不是那么喜欢。月下抬手拔下自己发上一个花翠,让璎珞为宋婉簪上。 宋婉小脸更红了。 粉色花翠点缀其上,缓和了少女孤傲的气质,添加了明丽娇艳。 芙蓉人面,美不胜收。 这次厅中少女们咬唇的安静,皆是因为此时立在人前的宋婉,实在惊艳。这个没有根基全靠着哥哥得已进入贵女圈子的少女,一下子鹤立鸡群。 萧珍震惊地都忘了反应,此时回过神来喝道: “慕月下,你怎么敢!” 这可是统共只有三盆的高山雪! 她甚至有点怀疑来晚了的慕月下是不是不知道这是高山雪啊? 就听月下轻巧的声音嗤了一声,对震惊的萧珍道:“一朵花而已,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不敢?咱们身为皇族,来到祁国公府就是给他们天大的颜面,还不能掐他们家一朵花了?” 这特么只是一朵花吗?! 这是高山雪啊! 萧珍真的不知道慕月下是特么真傻还是装傻。 月下朝祁白芷一瞥。 祁白芷就觉得后背再次一紧。 果然,就听郡主道:“你说,来你家掐朵花让不让吧?” 慕月下神情淡淡,问得威仪而傲慢,她以高高在上的明珠郡主之尊,在问她,能不能。 祁白芷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感觉到身份的碾压。纵然她出身已是高贵,可在眼前这人面前却依然只有俯首回话的份儿。 她向前福身回道:“郡主喜欢,臣女府中自然无有不奉的,只这花是长者所有,晚辈不敢贸然应允。实在是臣女祖母所珍,日日小心照顾,故臣女不敢答。” 这是拿孝道压她。 月下哦了一声,“原来是祁老夫人的花,怎不早说。” 说着还悠悠一叹:“你们不说,本郡主也不知道啊。” 萧珍要疯:不早说?这是人尽皆知的好不好!难道非得在她耳旁敲锣打鼓地说才算数! 月下的话继续让萧珍听得肺管子都疼了。 “摘都摘了,也安不回去了,一会儿我去给老夫人赔个不是吧。” 说着,月下伸出漂亮的指尖戳了戳剩下的千山雪花瓣,“这不是还有好几头,一样赏的。老夫人慈爱,必然不怪。”话一转,“不过你们也知道,我最爱告状!你们刚刚欺负我的人,我正好拜见老夫人的时候讨个说法,让老夫人给我做主。” 这副有恃无恐倒打一耙的样子气得萧珍呼呼大喘气! 月下睁着漂亮的眼睛就看着她气。 萧珍更气了! 垂眸的祁白芷这时候抬眼,不动声色再次打量了月下,眉尖微微一蹙,总觉得眼前这人不一样了。 可分明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傲慢郡主,但—— 祁白芷握着腰间垂下的血玉坠,正要深究的目光一下子撞上了月下突然转过的视线。 她只觉背部一僵,垂下了目光。 月下冷笑了一声,不愿意再看祁白芷那张天天都在琢磨的脸,也不想再看下头那些一个个心眼跟藕眼一样多的贵女们,懒懒一抬手道:“各位当去游园赏花了。” 贵女们闻言,忙行礼出花厅。安静地下了花楼。 她们的视线依然都忍不住落在安静走在一边的主仆三人,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慢和嘲讽了。 夫人们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宋婉。 “那是?” “葱绿衫子的那位,那是宋大人之妹!” “原来这就是宋大人的妹妹啊,果然啊!” 另一边得讯的祁老夫人脸色不好看了。 旁人见此脸色都不敢再轻易往窗前看热闹,只有一旁镇北侯府的周老夫人不管这些。这位老夫人本正尝着祁国公府的芙蓉糕不错,这时一听有出众的美人,她立即扶着丫头起身: “让我看看!” 将府出身,即使上了年纪,声音也是中气十足。 周老夫人最喜欢这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了,还招呼其他几位老夫人一起去看。 与其坐在这里看祁国公府老太太的脸色,肯定不如借机去看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了。 “果然是可人心的小姑娘呀!” “这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以前怎么没听人说起?” “宋大人的妹子,难怪难怪!” “下次咱家宴会一定要请来呀。”周老夫人拉着大儿媳妇的手嘱咐。看着这样好看的脸,周老夫人觉得糟鹌鹑都能多吃两对腿子。 簇拥在窗前的年轻夫人们,看到人群中那位被明珠郡主抬举的少女,议论纷纷。 “到底是姑嫂。”再是不待见,也比旁人强。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看向了慕熹微,暗暗交换着眼神。 慕熹微一时间没有说话,依然是满面笑容。 青桐顺着大奶奶的视线,看到了楼下那位宋家姑娘。她心疼地看着自家夫人微微出神的侧脸。 祁白蓉不肯放过机会,笑道:“好嫂子,下次让郡主也给你一朵戴戴!”说着话,还不忘冲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夫人挤眼睛。 慕熹微转过脸,依然是笑着的,话却不好听:“反正轮不到给你戴。” 说完转身离开了窗子这边,往里头去了。 倒是让其他人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向爱说笑话爱打圆场的大奶奶怎么突然—— 祁白蓉冷哼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明珠郡主是谁啊,那是咱们大周朝的明珠,谁敢得罪!咱们大奶奶是明珠郡主的亲姐姐,这脾气呀,自然大得很呢。” * 后面女客是非不断,争奇斗艳,前头男客也不遑多让。 前头两个大花厅是男客聚宴的地方,外头那个给年轻的男客,由祁国公府长孙祁青宴做主人招待。来者不是世家勋贵子弟,就是文人进士,官场新贵。 里头的大花厅则是祁国公坐镇,招待的自然是年纪大、身份更为贵重的来客,除了勋贵宗亲,就是朝廷大员。 每当这时候,宋晋的归属就会引起宴会主人家的踌躇。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319542|1297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都是煤面子捏的人,一个比一个黑心肝!” 青桐攥着帕子:“有大奶奶呢,没事的。”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进正院,就听说大爷又往齐姨娘那边去了。 青蒿抬手抹了一把脸,掩饰道:“这些杨絮子飘的到处都是,真烦人。” 青桐强笑了笑:“再过两天就好了。” 两人原地站了会,不知谁清了清嗓子,这才一起往屋子里头去。 正房里静悄悄的,隔着半截葱绿的帘子,青蒿两人看到她们夫人正在看自己那本薄薄的嫁妆册子。册子的纸张微微发黄,边缘卷了起来。 一到年节,他们奶奶能够指望的就只有这本嫁妆册子,腾挪打点,不能跌了大奶奶的份儿。 青蒿鼻子一酸,本来想问的话一下子就再也问不出了。 两人轻手轻脚进去,先给慕熹微换了茶。 慕熹微抬了头,手还按着册子,问:“节礼,都送出去了?” 两人应是。 慕熹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炕几上,微微出神。 青桐突然道:“奶奶,奴婢听人说郡主她——” 说到这里,青桐看到大奶奶按在账册上的手一抖,青桐声音不由低了,还是壮着胆子说了下去:“都说郡主受了太后娘娘教导,变了好些,上次还为宋家姑娘撑腰.....” 说到这里青桐眼睛不由带了渴盼的光:“奶奶您说,这次,这次郡主她——” 该会给她们回礼吧。 青桐想,随便回点什么,也能堵一堵府里那些人的嘴,她们大奶奶在府中也不用这么难了。有郡主撑腰,就是太太的陪房,别说外甥,就是亲儿子,也必不敢一句看上就可以欺侮人。人人都知道哪怕郡主府的粗使丫头,只要人自己不愿意,任凭对方是王侯勋贵之后,都是动不得的! 青蒿暗淡的眼睛也一亮,看着炕上的大奶奶。 慕熹微按着册子的手一下子紧了,半晌才道:“爱回不回,她,爱回不回.....” 这样说的时候,她按着着册子的手指关节用力得泛了白。 青蒿与青桐的目光一碰,答案好似瞬间跳出来,又被她们同时按了下去。她们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拼命掩饰的惊慌。 四四方方的院子,簌簌响动的柿子树,回话的下人即使恭恭敬敬低着头,那一双双眼睛也都在估量,在打探。一出这个院子,到处都是压低嗓门的窸窣声,到处都是意味深长的试探和目光。 暮色降临,天空一片橙红。夕阳中的柿子树仿佛笼罩着淡淡的光,油亮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大爷从进了东边院子就没再出来过。 青蒿去喊人,东院里的丫头出来,回说大爷身子不适,懒怠动弹,大房的事儿大奶奶做主就是了。 青蒿不是好打发的,直接就要越过守着门的丫头,进去回话。 齐姨娘身边的贴身丫头急急过来,红着脸拦住了,期期艾艾道:“.....青蒿姐姐,不是咱们不回话,是、是里头这会儿真的不方便.....姐姐还是先回去吧。大奶奶有什么话,我们一会儿自会回大爷。” 青蒿看着还没落下去的日头,听得脸红,气得发颤。 回到正院,慕熹微听了什么也没说,看着窗外的柿子树,站起身道:“老太太那边快该传饭了,咱们过去吧。” 作为长孙媳妇,她得伺候老太太、太太用饭。 28. 第 28 章 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一辆青色马车行在通往富安坊的青石路上。马车上,时安和星远兴奋得话就没停过,四只眼睛熠熠发光。 他们拼命把听来的“轰隆”一声讲给端坐在一旁的大公子听,好像他们当时就亲眼看着一样。 讲完了现场,时安意犹未尽道:“来了京城这么久,从未像今儿一样见过这么多好脾气的人.....” 星远使劲点头。他一掏口袋,献宝一样捧出一把炒花生,“都是硬塞给我的.....” 宋晋伸手拈起了一颗,笑了一声,问星远:“好吃吗?” “好吃肯定是好吃,就是没敢吃。”说着他一挠头,“我就跑开一会儿,再回去我茶缸里就给人加了一把茶叶,我当时一喝,还以为自己拿错了人家的茶缸呢!” 宋晋把花生放在星远手里,“好吃你就吃。” 时安看着星远喜滋滋剥花生,想了想,小声道:“公子,会不会有一天,郡主突然又不喜欢.....咱们了?” 到了嘴头的“公子”,变成了“咱们”。 宋晋:“.....不会的。” 说着他撩开了车帘,看向窗外,轻声道:“她最多不喜欢我,不会不喜欢你们的。” 声音很轻,正在抢花生吃的两个人并没有听清。 马车转入了富安坊。 宋晋弯腰出马车,就听旁边人喊了一声:“郡主,大人回了!” 他扶着车厢扶手的手一紧。 小洛子已上前放了下马墩。 宋晋长腿一迈,下了马车,朝门口看去。 夕阳下,月下盈盈而立,晚霞的光芒好似给她周身镶了金色的边。 一见宋晋下车,月下再也等不得了,当即提裙向前,没等宋晋行礼就道:“宋大人,你快来!” 好像一个着急请功的孩子。 宋晋看着月下巴掌大一张脸,他嘴角动了动,跟着进了门。 月下朝东边一伸手,快活道:“大人,看!” 宋晋看去。 隔开东西两边院子的高墙已被拆除,几个下人正在收拾残余的砖石,这时也都垂手侍立两边。两边外院一下子连成了一个,显得极为阔大。 月下转身望向宋晋,裙摆一动,波纹一样荡开,好像一朵盛开的花。有一丝碎发落下,随着她转身看过来,发丝轻轻一漾,最后落在她白皙的颌边。 柔和的夕阳把她白瓷一样的脸映得微红,一对如同汪着水的乌黑眸子清澈有光。 “宋大人,你看这样好不好?”说着月下朝原本院墙处一指,“刚刚我跟匠人师傅说,那里用镂花木墙,两边再多种一些花木.....桃树好不好?桃花开的时候粉粉白白一片,最好看了!隔着镂花矮墙呼应,热闹极了.....大人,您说好不好?” 月下仰面,问得认真。 乌眸剔透,唇红似樱。 “大人,怎么了?” 宋晋顿了顿,抬手点了点自己左边下颌处,自然道:“郡主,这里。” “嗯?” “一点点灰。” 月下立即抬起翠色软袖,挡住下半张脸。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宋晋,“大人,我脸上?” 澄澈如水的眼中仿佛过了风,吹起眼波轻轻动。 月下脑中盘旋而过:宋大人看见了.....还有谁看见了她不完美的脸.....小洛子,你去哪儿了.....她还是仙女吗..... 就在她不确定要怎么办的时候,就觉袖子被轻轻一拉。 “得罪了。” 随着温和的一声,月下举起的袖子被一个很轻的力道拉下。 月下很听话地顺着力道放下了袖子,露出了她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只左边下颌处一抹灰痕。 宋晋抬起袖子,轻轻落在月下微微仰起的脸上。“别动。” 月下立即闭上了眼睛,听话地一动不动。 宋晋顿了顿。 他垂下的眼看着眼前这张微微抬起的瓷白小脸,近到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的淡淡阴影。 宋晋轻轻用袖口落在她左边脸颊,很轻很轻地蹭了蹭。 宛如白瓷一样的皮肤,似乎微微用力就会留下痕迹。 柔软的料子碰触到了月下的面颊,轻得如同一只蝴蝶经过。她越发保持一动不动,生怕对方擦不干净,“大人,用些力!” 红唇如朱,轻轻一动。 宋晋再次一顿。清俊的脸如同平时一样,漆黑的眸子安静极了。 很快,他放下了袖口,退开半步,温声道:“好了。” 月下睁开眼,先去看宋晋袖口。 “把大人袖子弄脏了。” 月下有些难为情。说不清到底是难为情脸上落的灰痕,还是难为情弄脏了宋大人的袖子。 不暇细想,她这会儿急需一个靶镜。 月下心里挂念着自己的脸,正在努力寻找合理理由立即不动声色离开,又不能暴露自己只关注面容的肤浅..... 就听到宋晋温和的声音,“郡主晚上想吃什么?” 一听吃的,月下忙道:“小洛子说厨房里做了花糕,晚饭肯定有花糕的,别的还有什么来着.....”她是看过菜单子的,可就是没记住啊。 月下一边挂念自己面上妆容是不是还精致着,一面苦苦思索着晚上还要吃什么,同时还要设法不动声色找到妥善的借口及时告辞,整个人实在是慌慌的。 谁知并不用她苦心寻找借口,宋晋直接就送上了理由:“郡主,既晚上要一同用饭,请容臣告退准备。” 月下立即:“好啊!” 顺理成章跟宋晋告辞。月下带着人往东边内院去了。对于同宋大人相处这件事,月下再次体会到了一种得心应手的顺畅感。暗道谁说不学无术的皇后就没法跟满腹才华的能臣如鱼得水了,她觉得自己就做得很好嘛。 另一边 宋晋过了穿堂,进了西边院子。不觉张了张方才抬起的右手,垂下的袖口擦过他的手心,让他微微出神。 这时,带着丫头匆匆赶过来的宋婉见到进来的大哥,停住了步子,一脸失望:又错过了不动声色巧遇郡主的机会。 宋晋把右手负在身后,看向宋婉。 “药吃了?” 宋婉一滞。 两个丫头立即缩着脖子往后头藏了藏。 “别太任性。” 宋婉默了默,转身吩咐丫头去煎药。她却上前两步,喊住了宋晋。 “哥哥。” 宋晋住了步子。 宋婉靠近,本就带着几分纤弱的声音更低了些:“别吓着郡主。” 宋晋抬眸,看向对方。 这次宋婉没有躲开视线,咬了咬唇,低声道: “郡主看哥哥,如同敬重的夫子。哥哥当自重,别吓着郡主。” 无风的下午,青石道旁的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321515|1297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兰树已经打了花苞。花苞沉甸甸的挂在枝头,一动不动。 短暂的沉默,宋晋轻轻笑了笑。 “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多警醒自己。”宋晋俊美的容颜清冷异常,看向宋婉,轻声把同样的提醒送还给她: “婉婉,别吓着她。” 声音温和,干净,如同夏日檐下经过的风。 花木静止,空气安静,真是一丝风都没有啊。 有衣裙窸窣的声音,是云霏、落雨过来了。 宋晋没有再看她们,温和嘱咐了一声:“好好吃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云霏雨落垂首侍立两旁,应“是”。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大公子颀长的背影,一转,消失在了这条青石道上。 她们看向自家姑娘。 宋婉微微垂着头,纤白的手轻轻扯着垂下的藕荷色衣带,纤长的睫毛在她干净洁白的皮肤上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 “郡主说了,会一辈子给我当姐姐.....郡主说了的.....” 端午前的风带着微微的热气,摇动了青石道旁待放的玉兰。 * 于此同时,距离京城五百里远一个驿站,无比安静。 这是一处比较大的驿站,此时一片肃穆,安静得不像个驿站。整个驿站二层都空了出来,只为接待一位经过的贵客。 驿站里的人只知道连他们州府的大老爷都在二层门外候着,至于到底来的是什么人,他们却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来的到底是何方贵人?” 一个看样子就颇有见识的使劲儿压低了嗓门,神秘道:“不是封疆大吏经过就是封地王爷上京!” “豁!” “还豁?你们是没看见,昨儿大半夜知府大人那个样儿.....那可是咱们知府!”这人就是不能说,当时知府亲自张罗的样子只怕就是自个儿祖宗来了也不能更甚了..... 远处有显然更懂的这时候轻轻哼了一声,心道这驿站也不是没见过封疆大吏,从楼底下都楼上都站满了挎刀的兵。可眼下,他刚抬头往看似空荡的二楼瞥了一眼,立刻,靠着楼梯的那人面无表情抬目看过来一眼,朝他裂了咧嘴。 楼下这人顿时就觉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爬上来,再不敢升起一点好奇。 ..... 二层不过几个人守着,可带来的压迫感却比往日一层配刀着甲的兵还要大。其中那位靠着楼梯的年轻人,一张苍白的脸,手中摆弄着一把窄刃细刀。 最好的一个房间已是焕然一新。重放了香炉,摆了花瓶,插了牡丹。就连房间的桌椅,都是知府大人连夜带着人从自己家里搬来的,里里外外换了个遍。 被驿站人小声猜测身份的贵人此时正立在窗边,打开的窗子对着一株桃树,满树桃花,开成了粉白一片。 “京城里的桃花早该谢了,这里的桃花倒还开得热闹。” 如金石相击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 一旁身着锦缎的白面无须中年人微躬着身,这时笑着开口了: “殿下说的是呢。” 说着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悄悄看了一眼窗前立着的殿下,轻声道:“可惜郡主不在这儿,不然一准高兴。” 大周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萧淮,闻言笑了,曲起白皙修长的手指,敲了一下窗棂,“笃”一声。 “她呀.....” 两个字,说不尽的宠溺和缱绻。 29. 第 29 章 夏日阳光一日日烈起来,端午到了。 各处花木愈加繁茂,绿色浓郁欲滴。郡主府朱红色的正门挂起了翠绿的菖蒲,就连白玉石狮子脚边也放了用来驱邪避秽的艾草。 随着三日前轰隆推倒的高墙,郡主府东西两院再次合为一处。 端午这日一早,大厨房里就热闹极了。好大一口锅一揭开,一片粽叶的清香。 底下人粽子还没吃完,就听到郡主放赏。东西两边院子的下人,都领到了颇为可观的端午赏钱,到处一片喜气洋洋。 郡主府东边院,西屋窗子都支了起来,临窗的大炕正对着外面开得正艳的端午瑾。丈许的花枝,大朵大朵的花朵,红的粉的,热热闹闹开成了一片。院中的两棵梧桐树伸展着翠绿叶片,层层叶片间开着簇簇淡紫色花朵,犹如一串串紫色风铃,微风一过,轻轻摇摆。 近处廊前是几株白玉兰,花瓣洁白如玉,开得正好。 满院花香一片。 月下在炕几旁,正随意翻看着端午的节礼单子。 旁边翠珏正收拾被陈嬷嬷特别挑出的礼物,小安子坐在炕边的脚踏上垂着头打磨他的铜钱,一旁小洛子正跟璎珞抢一个荷包。 陈嬷嬷这时已从宫里回来,正往内院来。 等到陈嬷嬷进来的时候,翠珏已放下了手中活,跟璎珞壁立两边,小安子和小洛子垂首恭恭敬敬守在珍珠帘旁。 月下一边吩咐人给陈嬷嬷搬绣凳,一边起身下了炕。 一等嬷嬷坐下,月下就忙问太后娘娘好不好。 陈嬷嬷笑呵呵道:“都好!太后娘娘看到郡主送进去的荷包又是高兴,又是嘱咐郡主再不可亲自动手了。不拘让哪个孩子绣了送来,都是郡主的心意。郡主自己动手,太后娘娘可是心疼坏了,费眼不说,生怕郡主扎着手!” 月下道:“哎呀我明明嘱咐嬷嬷的,别跟外祖母说是我绣的,免她老人家多想!” 陈嬷嬷一噎。她也没说。 只,那荷包绣得..... 委实有特色。要想让人猜不到是郡主亲手所做—— 委实,难。 别的不说,就是荷包上的图案,还是经过陈嬷嬷一番委婉细致的解释,太后娘娘才恍然看明白原来是仙鹤呀!等到太后娘娘分清了仙鹤的翅膀和从仙鹤翅膀下伸出的腿,可把娘娘高兴坏了。 陈嬷嬷清了清嗓子,笑道:“太后她老人家睿智,就是老奴不说,也瞒不过娘娘!” 月下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她哎了一声,望着嬷嬷道:“我还花了心思模仿文绣,可到底瞒不住外祖母。” 陈嬷嬷闻言,嘴角动了动,竟还模仿了难度最高的文绣吗? .....她居然一点没看出来。 陈嬷嬷想说点什么,可一时间实在不好接呢。她又清了清嗓子,呵呵笑道:“郡主确实绣得新鲜。” 听到陈嬷嬷夸,月下暗自得意。“是呢,小洛子他们都说一段日子不见我拿针,一动手让他们都大出意料!” 说到这里,月下就是在陈嬷嬷面前再谦逊,也压不住心头得意了,软糯的声音都高了些。 谁也想不到她已不是当年的她!近五年的时间,让她连对绣花都有了格外的心得。啧,一动手就惊艳了小洛子他们! 想到这里月下不由道:“如今看来,我若不做郡主,就是做个绣娘也能养活自己了。” 翠珏和璎珞同时嘴角轻颤。 暗暗看向小洛子,都是这家伙当时把惊艳演得太逼真。在她们保持着谨慎想先弄懂郡主到底绣了个啥的时候,这家伙已经一脸兴奋夸上了.....那,她们也不能掉队呀。 尤其当时郡主就那么巴巴望着他们,谁能忍得住不绞尽脑汁可劲儿夸呢..... 看看,郡主都当真了呢。 可小洛子却好似全然不觉哪里不对,此时依然是一脸真心实意的——叹服。 翠珏和璎珞嘴角再次不约而同抽了抽,默然道,在讨好郡主这条路上,小洛子果然是他们几人的前锋大将军。 就是.....有时候小洛子这个前锋冲得太狠,让她们跟的有些吃力..... 陈嬷嬷再次含蓄地沉默了。 但陈嬷嬷到底是陈嬷嬷,不多时,就笑着向郡主道:“郡主尊贵,不当说这样玩笑话。娘娘说了,下次郡主就是真想自己拿针,不拘扎个竹子,扎个太阳也就是了,万不可再扎这样繁琐的了!扎了手,娘娘心疼!” 月下轻轻咬了咬唇,“仙鹤喻意长寿啊。” 她之所以冒着可能暴露自己重生事实的风险,展露了自己突飞猛进的绣工,绣了这么一只复杂的仙鹤,就是为了——祝祷此生外祖母能平安长寿。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穿过纱窗,微微洒下几点斑驳光亮,落在女孩精致的眉眼间。 陈嬷嬷心道,对着这样的郡主,谁能忍心直说“绣得.....下次别绣了”..... 她道:“太后娘娘说了,就是扎仙鹤,翅膀上那么多羽毛扎两针得了,谁也没规定仙鹤都得长那么多羽毛啊。” 太后的原话是,“跟郡主说,不长毛的仙鹤也使得”。 月下:“送给太后的仙鹤,必得栩栩如生才行!” 陈嬷嬷:这...... 羽毛扎的多跟栩栩如生那也不是一回事。 月下不欲多说自己这惊艳了众人的绣工,仔仔细细问起了太后娘娘的饮食睡眠。 陈嬷嬷一边答,一边心道等她把郡主问话回给太后娘娘,不知道娘娘该怎么高兴呢。郡主到底长大了,都会疼人了。就是这绣工——,也是请了宫里最好的绣娘教的,居然多少年都没一点长进.....嗯,她们郡主果然非凡人也。 宫里的事儿说完,月下目光才又落在炕几上的端午礼单子上。 一旁陈嬷嬷把几处重要的走动挑出来说了。 月下突然轻轻咦了一声,抓起单子又从头翻了一遍,眼睛并没有看陈嬷嬷,只瞅着单子道:“怎没有理国公府——”顿了顿,才继续道:“大房那边的礼?” 她不自在地又翻了翻,“我记得大房那边不是都会单独往咱们府里送一份的。”月下抿了抿唇,才问出那句在心里搁了半天的疑问:”今年那边,没有礼送过来吗?” 窗外夏风阵阵,树影婆娑,梧桐树叶轻轻响。 * 理国公府大房正院似乎比往日还要安静,静得能听到院中那株柿子树叶子发生的簌簌响声。 油亮的叶子在微风中翻动,汇聚成一个硕大的树冠。阳光穿过柿子树冠,在石板地面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就在昨日,青蒿还一次次站在这棵柿子树下往外张望。 她在等外头的动静。 郡主府的回礼,不管多少,只要进了国公府的门,一定会搅起好大的动静。 一次又一次她在这里往院子外探望,每一次听到外头有些许动静,她都会故作不经意走出院门。 但没有一次,是属于她们这里的。 一直到日头落下,什么都没等来。 青蒿绷着面容,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拎着晚膳从府中那些各怀心思的目光中往院子中走。遇到那些不还好意的旁敲侧击,她下巴抬得比往日更高,目光比往日更不可一世。 此时的青蒿愣愣站在一旁,听着外头柿子树叶哗啦啦的响声。 手巧的青桐正在为大奶奶梳妆。 从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慕熹微的目光就穿过敞开的窗子落在院中那株柿子树上,似乎那绿油油的叶子让她怎么都看不够。 一直到听到青桐那句轻轻的“奶奶看看,这样可行”,慕熹微才收回了视线。 看到铜镜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人最出挑的就是一双凤眼,随了她父亲。 她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一直没用上的梳子,她轻轻放下,起身对上了青蒿沉默噘着的嘴,笑道:“大节下的,怎么不高兴?这是嫌给的赏钱少了?” 青蒿没想到自己拼命忍住还是露了相,“奶奶又打趣我,谁嫌赏钱少了!” 慕熹微笑:“咱们青蒿不嫌就成,等——”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到底是僵了僵。她想说等以后日子再好好,定然给她们包最大的红封。可这以后——,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何苦拿出来说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338990|1297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呢。 慕熹微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强笑道:“走吧,该去老太太那里了。” 青蒿和青桐不禁对视一眼,想到会发生什么,两人眼中都有轻轻的颤。 两人默默打了帘子,陪着大奶奶出了院子,往老太太正院过去。 这日老太太那里人少不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只一想到那满堂的人,日光下的青蒿愣是生生打了个寒战。 一行人到了老太太院子,一过院子中的大理石雕松竹屏风,就能听到堂上热闹,已不少人到了。 果然一进去就见乌压压坐满了人。 慕熹微一到,祁白蓉就笑着上来拉她的手。“好嫂子,平日孝顺老太太谁也没你跑得快,怎的今日反而迟了?必是背着人给太太和老太太准备好东西呢!” 说着祁白蓉故作撒娇,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和左首的杜夫人道: “老太太、太太,一会儿看到我的节礼给大嫂比下去,可不准笑孙媳妇小气。” 说着话把慕熹微亲昵得往前头一推,“大嫂有明珠郡主这样的妹子撑腰,我们这样的可拿什么跟大嫂比呢!” 一席话下来,不管是上头坐着的还是下头看热闹的,笑容没变,但看向慕熹微的目光俱都有了别的意味。 慕熹微依然是带着大家奶奶该有的笑容,上前先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又给诸位婶子姐妹还有下头的小姑子们问好。 青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心,她只觉得她们进来的那一瞬间,满堂这样多人都心照不宣地静了静。 只能听到二奶奶欢快的声音,“大嫂都收了娘家那么什么好东西呀!可不能藏着掖着啦!”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盯在他们主仆身上。青蒿不知道她们奶奶这一刻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想到了来自夫人娘家的回礼:四盒子端午时令点心。 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这一刻,她有点觉得她们主仆就像儿时看过的一次杂耍,那只被牵上场的猴子。 这些贵人们不像她们乡下人又是喊又是叫又是笑,可她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不约而同看过来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懂的都懂,就能一下子把人变成猴子。 青蒿觉得身上寒意更深了。 “我不管,我给老太太、太太的礼是比不过大嫂了,我只能抢个先,先一步把给老太太、太太的节日孝敬送上来!” 祁白蓉一挥手,丫头们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端上来。 她瞥了慕熹微一眼,转眼就笑嘻嘻道:“我这些俗气的节礼,可请老太太、太太再嫌弃,都收下吧!” 是上好的贡缎和抹额。 给老太太的是端重的景泰蓝色贡缎,给太太的是典雅大气的香色。 景泰蓝缎子旁是同色抹额,深邃的蓝色抹额上那枚红玉水润显眼。给太太的抹额上嵌的是一块羊脂玉,玉色水润,水头十足。 下头啧啧声不断:看看,到底是祁国公府出来的,这行事做派就是大方! 祁白蓉这一出人意料的当众献礼,把堂中气氛推到了高潮。 就是老太太、太太也自觉脸上光彩,在众人的艳羡声中收下了晚辈的孝心。 热闹的人群中,青铜和青蒿只觉得寒气从脚跟升上来。她们奶奶也是给老夫人、夫人精心备了礼的。只是再精心,大奶奶都已拿不出好东西了。 祁白蓉的笑声如同蛇一样沿着她们的脊椎攀升。“一会儿嫂子的礼定然比我强,老太太、太太这时夸我,一会儿就该嫌了!” 气氛更热烈了。 青蒿垂下的目光看到了自家奶奶露出袖外的手,看不出什么异常。可她知道,一定很凉很凉。 慕熹微是笑着的,只是被艳丽的唇脂遮盖的唇此时苍白极了。 又是这种感觉,站在冰地里一样。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指指点点。 慕熹微几乎觉得自己露出裙角的鞋子别是又顶出了大拇脚指头。 她看了一眼踩着国公府青石地面的鞋面,是很好的锦缎做的绣花鞋,结实又富贵,再也不可能顶出脚指头。 可周边窸窸窣窣的目光,那些含义不明的笑声,却好像从来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