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 1. 哥?哥!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北方的夏天炎热干燥,沙尘和柳絮轮番进攻嗓子,粗粝的磨砂感久久哽在喉咙中间,难以消散。 今年是郁祈安在这里的第四个年头,她压了压帽檐,仰头直视天上的光源,该毕业了。 视线移开,眼前一片漆黑,她索性闭眼思考了半秒,瘸的是左脚还是右脚来着。 嗯,应该是左边。 接着左脚不自然伸直,拖在身后半步,肩膀一高一低地走入阳光下。 前不久导员拉着院里志愿时长严重不足的学生进行了一次长谈,郁祈安有幸参加,她的出现给在座的同学或多或少一丝震撼。 郁祈安不是热络的性子,大学除了青年志愿者协会没参加什么社团,每天都能在图书馆座位上看到她米黄色的书包。黑直长发流畅滑落脸庞,映衬肤色愈发晶莹雪白,葱削指尖将额前八字刘海別在耳后,挺翘的鼻梁和浓密睫毛在脸上映出深浅阴影,顺着干练清丽下颌线一直延伸到修长脖颈。 冰冷婉雅的美人,瞬间令人脑补出毫无弱项的美人学霸角色。 但郁祈安和这些毫无关系,她一紧张就说不出话,经常忘记今年的年份,考完试转头就想不起题目内容。虽然爸妈起名寓意祈盼顺安,她前几年的日子不可谓逃离安稳,且逃得彻彻底底。 如果不是那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牵起她的手,递来一盏灯,她不会有闲情在空调充足的阅览室尽情神游。 似乎为了不让他失望,她一直在努力,哪怕知道自己天分不足,一直不温不火。哪怕,他们再没有联系…… 郁祈安伸长手脚,放肆地伸个懒腰,她很享受图书馆的宁静,墨水和纸质书籍的气味让她心静神清。直到,手机忽然疯狂震动,她才想起被遗忘在身后八百米远的会议。 八百米对她来说真的很远,五分钟如果能够跑完,她都像经历了一辈子,砂砾感在喉咙里磨出血腥,无风的操场被她在耳边劈开呼呼风响。 导员看到她尽力压抑的沉重呼吸,纤纤细指放在胸膛一起一伏,眼神毫无波澜看了看最后的座位,算是给她指路。 “所以,我们会尽力安排一些校内志愿活动,让你们不至于因为时常不足,毕不了业。” 郁祈安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裙,裙摆滚起一层褶皱,微微膨起,像个瓷娃娃。刚坐下来像是屁股长刺了一般拉扯裙子的她,堪堪感受到一阵凉风伴着尾音加重的“毕不了业”,直击而来,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坚定,一脸严肃地迎上。 导员再次重申:“明天的禁烟校园志愿,你们最好都尽力参加,记得没错的话,有的人就差这么几小时了。” 这位辅导员年轻气盛,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当上导员又揽上了社团负责人的活,好巧不巧,正是青协。 因此他和郁祈安一来二去还算熟络,知道一点她的事情。这个姑娘表面上一声不吭,做起事来又一丝不苟,特别专注帮助失散家庭重圆,心底还算不错。姑娘老是自己和自己较着劲儿,像是拼命挤开石缝的野花,清高却固拗,他能帮也愿意帮一把。 禁烟活动为了辐射社区,一部分人需要穿着红马甲,小红帽,到校外去举牌子呼吁,乍一看就像是迷路的小红帽举着横幅找狼外婆家。 外面日头正盛,郁祈安虚着眼睛转过头来。 她当然不想去,摸了摸膝盖上结痂的伤口,又使劲一按,嘶,还隐隐有些刺痛。 “老师,我腿瘸了,能申请在校内吗?”教室最后,一根白皙光滑的手臂大喇喇举起,她脸上还演出了几分歉疚。 于是,秉持关爱残弱小的初心,她成功获得了校内外站岗的名额。 至于为什么是校内外? 她好巧不巧分配在校门口,红色马甲在灰白校门前格外明显,脸上再阴沉些,吹胡子瞪眼,活像个门神。 身边还站了一位瘦得麻杆似的门卫大哥,脸上留着粗拉拉的胡茬,个子很高,却弓腰驼背,这一身混淆警服的保安服都没能把他的气质撑回来。 保安大叔烟瘾上来了,本来还想躲着郁祈安,转到拐角点悄摸摸点上一杆烟,转头看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立马打消了念头,双手交握在身前,和她隔着五六个人的距离,并排站着。 郁祈安注意到门卫大哥的不对劲,拆开兜里的泡泡糖,丢了一块在嘴里,青提味,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她扔给旁边大哥一块: “抽烟有害,嚼泡泡糖吧。” 阳光肆无忌惮泼下来,像是倒了一盆开水在大地上,瞬间蒸腾起没有水汽的热浪。他们站在榆树斑驳阴影下,寂静无声,两张嘴一翕一张。 郁祈安不算高,但身材修长,比例恰到好处,粗硬的红色马甲被挺立的肩膀撑起,自带几分清冷傲气,她穿了一件米白色冰丝阔腿裤,笔直流畅的线条垂直坠落,在鞋背位置堆出一弯褶皱。路过的人很难不注意到她。 学校里认识她的人也不少,只是很少有人追她。因为一个连她也不知道的原因——有个男人在追她。 据说有人向她表示好感后,总会遇上那个男人。男人个子很高,宽松黑色坎肩短裤,肩膀和胸腹被锻炼得肌肉块垒分明,留着寸头,剑眉锋利凶狠,不好招惹。 也有人说这个男的一身棕色西装,挺拔俊立,短发将将遮住眉眼,文质彬彬却又给人强烈距离感。 还有见过的人说这男的是个艺术生,留了好长一头长发,遮住大半张脸,眼神里满是懒散懈怠,又带着一丝锋利阴冷。 总之,这个人不好惹。 也似乎因为他的“好心提醒”,没人在郁祈安面前提过他。 “咦,内个姐姐好好的不学,烟抽得一愣一愣的。”旁边保安大叔一开口满嘴天津味儿,“不过这身材,练得好哇。” 郁祈安鄙夷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梧桐树下,阳光在墨绿色阴影里跳跃,风拂叶稍,簌簌作响。有人站在公交站旁,发圈脱落,一头鸦羽般长发柔顺自然,又在风中凌乱。 中性打扮,灰黑宽松版T恤,运动短裤。手臂上肌肉线条隐约锋利,不夸张,带着少年的清爽,长发落肩,又像是个迷途的文艺青年,委实矛盾。 她有些局促地蹲下去捡起发圈,迅速在脑后绑好,然而她的右手,细长食指和中指间…… “咦,姐姐,他在抽烟,您要不受累去劝一下?” 郁祈安听不习惯这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大哥叫自己姐姐,她不耐烦地向那人走了过去。 * 公路被晒得滚烫,路过车辆的尾气像一朵朵棉花,将齐鲲紧紧包裹,眉头微拧,他取出一根香烟,衔在嘴角,右手火机擦出火星,垂目,点燃,行云流水一套动作。 手机震动,叫“更子”的人发来一条信息。 【鲲哥你行啊,在公交站等几分钟车都能引起一波浪潮。】 【咋地,哥们儿现在男女通吃?】 他点开发来的一条链接,是身后这所大学的论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拍了一张侧影,眉棱锋利,鼻梁高挺,嘴里叼着一根烟,眼里满是倦怠和不耐。 【滚】 他只回了一个字。 他实在受不了这头长发,又懒得去买或者说不好意思去买发圈,在家里恰好看到她剩下的,就拿来用了。还好她小的时候审美没有太少女,发圈一律是深色系,不加修饰。 只是这些发圈都太旧了,经常扎不稳,该死的理发店把他的发质又养的丝滑柔顺,更加挂不住发圈。 好在时间快要到了,他再一次不耐烦地捡起发圈,默念了一句。 余光里,有个老奶奶似乎在朝自己走来,一瘸一拐地,步履维艰的模样。他闭眼最后吸了一口,将剩余大半根掐灭在垃圾桶里。 尼古丁在肺部刺激神经,辛辣,醇厚。他眉头舒展,缓缓吐出淡淡烟雾,忽然嘴唇一热,碰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下意识长腿往后迈一大步,吐出胸腔剩余烟雾。看清眼前忽然出现的女孩后,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睛里全然没了温度,阴鸷清冷,一边嘴角却邪意地上扬。他声音被尼古丁浸泡,带着沙哑,却又几分轻佻: “操,几个意思?” 郁祈安忽然刹在原地,显然被这突然的“吻”给惊住了。 后面隐约传来看热闹门卫大叔一连串的“我去,我靠,妈呀,刺激!” 这么说来,那中性的打扮就合理了,虽然看不清脸,但这姑娘一定很飒。 齐鲲面前的姑娘脸涨得通红,双手无意识在扭在身前,“我,我喜……”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滚蛋。” 齐鲲憋着气擦了擦嘴,舌尖舔着后槽牙,没好气地说,然后将脑袋别开,一秒也不想看见她。 这大学的姑娘怎么这么开放,不知道那家伙在这儿学坏了没有…… 想想他的眉峰又无意识拧在一起,被占便宜了还不能还手,真他妈憋屈。 忽然他瞳孔一闪,如蜻蜓点水,荡漾出一层层清波。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他却非常熟悉。长高了,皮肤还是很好,头发留长了。呵,还是一脸高冷,生人勿进的模样。 郁祈安本无心插足这些情感纠纷,她过来劝导禁烟也是不想一直和门卫大哥傻站着,现在又怕那被强吻的姑娘尴尬,立马转头往回走。 此时,一头发稀疏,一看地方就支援中央多年的大叔从她旁边经过时,却在她大腿旁不痛不痒掐了一下。 “靠,你有毛病吧!”郁祈安冲那人背影喊道。 齐鲲剑眉一挑,这脾气,果然变了些。 那中年男人似乎耳背,不紧不慢地继续朝前走。郁祈安三步并作两步,横插在他面前,一把抓住男人的肩膀,语气冷淡: “我可不是什么善茬,随便能欺负的。” 那男人骂了句有病,眼神躲闪着快步往前走,不知是不是被郁祈安狠厉的眼神给震慑住,逐渐开始小跑。 这时,保安大哥眼里,奇迹发生了,在365天寻常的日子里,默默地发生着。 郁祈安活动活动肩膀和脖子,取下耳朵里的助听器,揣进裤兜,如果不是故意摘下来,助听器遮掩在浓密的头发里,根本难以发现。 她吐掉嘴里的泡泡糖,然后,可怜兮 2. 对不起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小的时候,郁家总是来来往往很多小朋友,短的住上两三天,长的住上一两周。 “祈安,和新来的朋友打个招呼,这几天好好招待人家。”每回郁新生带来几个不情不愿的小朋友,都会对郁祈安这样说。 新生这个名字,是爷爷起的,新中国之后几年,还是有很多人爱起这个名字。但郁新生老是抱怨他每天都是日暮,一点生气没有,整个人还迷信得很,娶了个老婆叫孟立楠,立楠,立难,想要挺起腰杆难,发酒疯的时候没少提这点。 来的小朋友很少有开心的,他们都在阳台里不出来,也不爱和郁祈安玩。孟立楠做好饭让郁祈安送过去的时候,才会说上一两句话。 所以,郁祈安对齐鲲的到来并不意外。 让她意外的是这个男孩的态度。 来的时候,齐鲲还不叫齐鲲。 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南方夏季潮湿闷热,稍微动一下身上就起一层薄汗。那个时候郁祈安刚升初一,百无聊赖瘫在老旧的皮质沙发上看成龙历险记,纷繁的打戏看得她眼花缭乱,头晕脑胀。 不远处插了一个电风扇,一百八十度在绣鞋垫的妈妈和她之间旋转,偶尔传来阵阵微弱的热风。 窗外烈日不遗余力地烘烤大地,蝉鸣都被晒的减轻了声响,空气仿佛死寂一般地停滞。 敲门声响起,礼貌地敲了三下,停顿半刻,又敲了三下。 “去开门。”孟立楠头也不抬使唤她。 天气太热,整个人都软绵绵的,骨头仿佛快化了一般。郁祈安没好气过去开门,打开的瞬间,强烈的光线一下子涌进昏暗的室内,她眯了眯眼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孩。 “你找谁?” “我找孟立楠,郁新生说让我过来住几天。” 挑廊里一阵穿堂风刮过,鼓起郁祈安的棕色小熊睡裙,带来丝丝凉意,还有…… 酒的味道。 她太熟悉这种味道。 男孩身上白色坎肩被穿得五彩斑斓,和黑色运动短裤一起都变了形,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他脸上手上很脏,黑乎乎敷着不明物体,一双丹凤眼,漆黑的瞳仁像是纯澈无害的泉水,消减了几分锐气。 孟立楠闻言走过来,看见男孩的模样吓了一跳:“郁新生让你来的?他人呢?” “说是有事,晚点回来。” 男孩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他的眼神坚硬如一块石头,随时能将所见之物击碎,以至于当他与孟立楠背后的小女孩对视时,她不自觉地缩在孟立楠身后。 “那你进来吧,”孟立楠顿了顿,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那边是浴室,你,收拾收拾。” 屋子不大,因为阳光太烈,屋内拉上了窗帘,昏黄温暖。进屋便是客厅,沙发茶几电视一应俱全,就是有些蜕皮脱色,旁边木架子上堆放着各种杂物和空酒瓶,是被女主人收拾过的模样,但角落处还是积了一层灰。 本来是一室一厅的房子,卧室中间加了堵墙,硬生生挤出一个小房间,将将能放下一架小床,溜边塞了个发黄的木质书桌。拐角处每户居民都自己填了地板,隔出两平米左右的阳台,郁家在阳台边还做了个门。 房子在二层,若是拉开窗帘,采光应该不错。虽然拥挤狭小,但有个女主人在家,被收拾地妥帖整洁,没有低层房屋的阴暗潮湿,反而隐隐闻得见洗衣粉的香气。 郁祈安秉持有朋自远方来,友好相处外交政策,趁着男孩洗澡的时间,从卧室的零食柜里拿出一块青提味泡泡糖,小心翼翼放在摊开的掌心,生怕被手里的温度给热化了。 家里没有男生的衣服,孟立楠给他找了件郁祈安的宽松版T恤和短裤,承诺之后再给郁祈安买件新的,才勉强拿出来。 男孩收拾完后脸上却出奇地白净,因为太久没修剪,刘海蓬松覆在额头,遮住一半的眼睛。他扭扭捏捏穿着郁祈安春日朝气粉红色短袖,站在浴室门口不知怎么办。 郁祈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喇喇地上去,递给他一颗糖,“我叫郁祈安,你叫什么名字?” “杨一良。” “杨一良。”郁祈安跟着念了句,这个名字不太好听,太弱了。 杨一良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从他的出场就可以看出来。 他也不躲在阳台里,接过郁祈安的泡泡糖又故作镇定地往沙发走去。郁祈安还想问几句,孟立楠给她使了个颜色,也乖乖地坐在他旁边。 倒不是故意挨着他坐,这个风扇的辐射范围就这么大,小女孩抬起头望着杨一良,肉嘟嘟的脸上礼貌性地堆出假笑,又转头继续看这个令人头昏脑胀的动画片。 看到老爹出场,她跳起来“啊”了一声,若不是有顶针,吓得孟立楠差点一针扎进肉里,“你鬼嚎什么呢?” “我说杨一良很眼熟,和这个老爹一样,干干瘪瘪的,身上没有肉,刚进门的时候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个小老头。” “乱说什么,给一良道歉!”孟立楠噌地站起,这女娃再无法无天,日后的路可就难走,定要管教一番,“还有,杨一良是你叫的吗?叫哥!” 还是杨一良站出来挡在两母女中间,“阿姨,不碍事,祈安没有恶意,我知道。” 郁祈安虽然被他救了一回,但是被一个刚认识的人喊自己喊得这么亲切,心里不是滋味。 门忽然被粗暴地推开,所有人都停止打闹,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杨一良感受到背后拉住自己手的小女孩一滞,手上紧张地加强了力度,也跟着她们望向门边。 “一良已经到了?这儿有妈寄来的樱桃,正好你们洗洗可以吃。” 郁新生平静地开口打破了屋内异样的气氛,杨一良似乎感觉到两人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旁边的小女孩跑上前去接着一大箱樱桃。 郁新生也不管小女孩力气够不够,像是习惯性地递给她。郁祈安抱着高出她脑袋的箱子,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被凳子绊倒的瞬间,后背贴上一个温暖却硌人的东西。是杨一良,箱子被他稳稳接了下来。 “妈也寄太多了,吃不完就浪费了。”孟立楠打开箱子翻了翻,运输途中已经压坏了好些。 樱桃向来不便宜,郁祈安知道家里从来舍不得花钱买,只有老家樱桃成熟了,沾奶奶的光能吃到一点。 “我们拿去卖吧?留一点吃的,卖掉一点。” 孟立楠听后急忙拉着她不让再说,老人家的心意怎么能转手卖出去,怕是要惹得郁新生不高兴了。 郁新生今日却一反常态,听后不仅不恼,还欣然同意,让杨一良一起去,顺便带他熟悉熟悉这里。 杨一良听出两人的话里有几分不自在,也没做多想,快走一步反而带着郁祈安出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郁新生立马寒声道:“杨一良来的时候,被人看到没有?” “没,没有,当时外面就他一个人。” “现在形势紧,他先在这儿住一段日子,你关照着。” * 下午五六点,夏日的暑气还未消散,小城街道上渐渐地多了些行人,榆树阴下三三两两老太太围坐着闲聊,手里还拿着出门买的东西,各自的小孙子孙女在跟前嬉闹。 杨一良身长腿长,就算抱着一大箱樱桃也走得很快,特别还穿了一身粉粉嫩嫩,恨不得找个地下通道走。郁祈安虽说只矮了半个头,也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她在后面落下一大截,气喘吁吁撑着膝盖,朝杨一良背影喊:“你知道去哪儿卖吗走这么快!” “哥!” 杨一良忽然顿住,怔愣地转身,小女孩满头是汗,捏着自己胸前的T恤一个劲儿扇风。 “我知道,走快点,去晚了就卖不完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步子还是迁就着慢了下来,等郁祈安跟上,试探性地问了句:“你和你妈好像很怕你爸?” 半天没听到回答,他快速掠了一眼旁边的姑娘,她头埋得很低,于是补了句,“不想说就……” “嗯。”郁祈安闷闷的声音从胸腔挤出来,虽然很小,足以让他听见,“但他不喝酒的时候还好。” “热的话把头发扎起来,有发绳吗?”看她小脸上密密麻麻铺着一层汗珠,杨一良腾出右手,伸过去,拇指在女孩额头轻轻擦了擦。 似乎是被他的动作给吓到,郁祈安突然像个受惊的小兽别过脸去,又感到自己动作太大有些不礼貌,扯开话题: “哥,你爸妈呢?” 换做是别人,郁祈安不会问这个问题,以前的小孩每次被问到都会哇地一声哭得泣不成声,然后她被郁新生打一顿,渐渐地就不敢问了。 她以为杨一良不一样,只是小孩出于本能地脱口而出。毕竟他们这个年纪,父母几乎就是整个世界。 这次轮到杨一良默不作声了,郁祈安心领神会也没再问,跟着杨一良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 碧空如洗,一两朵云悠闲地飘在西南边,软绵绵地躺在天上,远山朦朦胧胧绵延在路的尽头,路边尽是油油的绿意。杨一良说云的那边是彩云之南,山水美得像一幅画,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郁祈安说她也想去,让杨一良一定带上她。杨一良拗不过这个话痨,随口应了声好。 下班时间前后,菜市场还会有一波热潮。菜市场在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上,已经零零散散摆上了地摊,空心菜、小白菜正值应季,番茄滚圆粉嫩,红辣椒明艳水润。 有的摊上虽然没人,早就用一个凳子或者一个箱子占了绝佳的位置,所以看着没几个摊,其实好位置都没了。 “小杨,又来了?”一个婆婆坐在十字路口,一定是整个菜场最佳的位置,进出都会路过这儿,她看见杨一良热情地招呼他们俩。 “嗯,邓婆婆,我们来卖一些樱桃,可甜了,送您一些。”说着杨一良伸手在箱子里抓了一大把塞给她。 郁祈安 3. 聋子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后半夜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将齐鲲照得彻底,打雷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远处树木偶尔被照亮,露出奇怪诡异的形态。他睡不着,朝屋里挪了挪,床底有一尺高的空间,他半个人缩在床下。 窗外雷鸣滚滚,似乎下一秒就要炸毁这里的一切。 “郁祈安?”齐鲲实在睡不着,想起床上的小女孩可能会害怕。 没人应他,他又小声喊了喊郁祈安。 “你害怕吗?不要和我赌气了,我错了。” 还是没人应。 齐鲲挪出半边身子,爬起来,借着闪电的光,床上的女孩平躺着摆了一个大字,肉嘟嘟的脸平稳有序地呼吸。 睡得是真沉啊。 他从裤兜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借着闪电的光端详了一会儿,又慎重地揣回去,右手一直贴在裤兜上,像是在保护一个很珍贵的东西。 郁祈安醒来的时候,地上的雨水都被晒干了,蝉噪重新充斥整个世界,她小心地探过头去看床下的人,齐鲲已经不见了,难道昨天她的脸太臭,把他撵走了? 她心里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半分有对齐鲲的愧疚,半分是生活重回原处的苦涩。她不再多想,从旁边拿起助听器带上,对着书桌上的镜子拨了拨头发挡住。 “祈安,快起床吃早饭了。”孟立楠在外面喊。 “来了!” 看到饭桌旁坐了三个人的时候,郁祈安愣住了,齐鲲正在帮忙舀粥,左手手指上贴着一块创口贴,看见郁祈安,立马对着她笑,也不说话。 孟立楠端了盘煎饼放在桌上,“傻站着干什么?快洗手吃饭,今天这一桌都是齐鲲帮着做的。” “你们早想要一个儿子,这不正合适。”她有些赌气,顾不得看对面郁新生的脸色,反而是旁边齐鲲手肘碰了碰她。 “吃饭。”郁新生冷道。 这个家里,所有的开支都是郁新生在瓦片厂工作赚来的,孟立楠以前也做过小生意,亏本后,郁新生让她别做了,由此成了家庭主妇。 郁祈安的话不无源头,两口子一直是想要个男孩的,怀孕的时候买了好些符和摆设,为的就是能有个男孩,能长大了为这个家里分摊一些。在他们眼里,女孩长大后就是泼出去的水,养着不划算的。 摆件和符直到郁祈安懂事也忘了扔,小孩子脆弱敏感,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上。 郁家的钱不算多,勉强养一个孩子就够了,所以,郁祈安小的时候被遗弃过一回。 她那时在山上等妈妈,妈妈说一会儿就回来,可始终看不见妈妈回来。 天黑了山上很恐怖,没有一丝光亮,星空那点微薄的光根本照不亮眼前的路。黑暗中老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拼命地跑啊跑,跑啊跑,一个不小心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孟立楠终究是当母亲的,养了这么久的孩子怎么不心疼,返回去找她的时候,看见满身淤泥的小女孩,边哭边走,头上磕破了皮,流了好多血。 郁祈安的耳朵就是那个时候出事的。 齐鲲有着超乎这个年纪的懂事和察言观色,饭后,他主动拦下了善后的一系列工作,孟立楠有些为难的时候,郁新生冷冷道,让他干,不然白养了。 孟立楠知道齐鲲早上切菜的时候把食指切坏了,小男孩一看就是没做过家务活的样子,为了讨好她强装什么都搞得定,手被切了也不说话,把右手手臂上的创可贴撕下来又粘在左手食指上继续干。 她还是没让齐鲲再碰水,会发炎感染的。 饭后郁新生酒瘾犯了,翻箱倒柜没有找到满瓶的酒,齐鲲忽然站出来说他去买,昨天卖樱桃赚了两百元他们还没动。 郁祈安记得那天齐鲲只花了五十元买回来了好些酒,有郁新生平日喝的,也有她没见过的瓶子。 郁新生有些诧异,问他怎么买到这么多,他只说之前认识一个批发的老板,见他可怜才卖给他。郁新生喝酒没什么讲究,只要够辣,够刺激,他就喜欢,齐鲲仿佛看穿了这件事,带回来的全是这种酒。 之后孟立楠要帮忙总会叫他,郁新生想喝酒也让他去买,齐鲲这株野草顺利在郁家扎下了根。 除了,郁祈安愈发讨厌他。 小孩子的讨厌表现得很单纯,也很明显,郁祈安习惯了家里迎来送往一些小朋友,对这位唯一赖着不走的不速之客很快没了耐心。 当然齐鲲之后,家里也没有新的小朋友来了。 她再也没给齐鲲分享过她爱吃的泡泡糖,所有孟立楠留给她的家务活也会趁着大人们不注意丢给齐鲲做。 齐鲲也从来没反抗过她,把她当做自己妹妹一样疼爱,他的放纵让郁祈安肆无忌惮,让她逐渐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甚至敢耍赖说自己太累了让齐鲲给自己洗脚,然后趁着齐鲲不注意把洗脚水晃到他身上。 所有她以为是齐鲲自作自受的一切都在齐鲲高一那年发生了变化,令她毫无准备。 齐鲲成绩很好,虽说初三上学期刚转学还没进入状态,下学期他的成绩一举冲到了前十名,然后顺理成章成为了老师关注的对象。 班主任老师多次上门表示他的成绩可以保送本地最好的高中,学费全免,搞得邻居都知道郁家侄子相当当的名号,郁新生索性好人做到底,把这尊佛送到了高中。 两兄妹平日里要么是郁祈安使唤齐鲲,要么就互相不说话。但他知道她书桌的抽屉被叫做零食柜,里面最多的是青提味的泡泡糖。知道她睡觉睡得很沉,轻易吵不醒。知道她成绩一般,不爱学习。 她也知道齐鲲虽然事事让着她,但从没有真正低下头。知道他学习成绩很好,老是想教自己做题。她也知道齐鲲很宝贝他那张临时身份证,比任何东西都宝贝。 中秋放三天假,孟立楠准备了很丰盛一桌菜,还买了月饼,他们三个在饭桌边等郁新生回来,菜都凉了也没看见他的影子。孟立楠只是沉默着热了几个菜,三人还算热闹地过了一个节。 关了灯,齐鲲躺在地板上,窗外的圆月很亮,像个银盘,反射着清凉的光,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妈妈,有没有找过他呢? 齐鲲的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右边裤兜,空的,又摸了摸左边裤兜,还是空的。 他忽然汗毛倒竖,爬起来把全身的兜都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 他洗澡从来很小心,身份证不离开自己半步,今天换好衣服被孟立楠叫过去下楼丢垃圾。那个时候,房间里只有郁祈安在。 “郁祈安。”他叫了声。 永远没有回答。 他捏紧拳头,忍住怒气又喊了她两声,少年开始变声期,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苍凉又粗粝。 他毫不温柔地一把抓起郁祈安胸前的睡衣,将她整个人提坐起来,剑眉倒竖,丹凤眼因为怒火更显凶恶: “我再问一遍我的身份证呢?平日里让着你不是我怕你。” 郁祈安虽然有所准备,但见齐鲲久久没有反应本来正准备睡,忽然被揪起来还没回过神来。 她没想到齐鲲会这样疯狂,像只炸了毛的野狼,露出尖锐的獠牙,随时能将她撕碎。 郁祈安被齐鲲的样子吓到,脸上毫无血色,本就空灵的眼睛像被撕裂了一条口子,迸射出绝望的光。她被齐鲲吊在身下,惊慌地朝后指了指,声音颤抖微小,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灯火。 “我听不清你说的话。” 齐鲲怔愣了半晌,直到她又重复了两句“助听器”,才木木地松开捏紧她的手。 难怪郁祈安从来不扎头发,晚上从来听不见他说话,难怪她活得一直小心翼翼。 他就半跪在床上,看着女孩瑟缩着回到床头拿助听器,胸前的小熊睡衣被他揉的满是褶皱。 “我的身份证还我。”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尽力柔缓了许多,但在郁祈安耳里,仍旧寒气逼人。 她本就没打算丢掉,目的就是整蛊一下齐鲲,没想到齐鲲这么在意,默了半晌,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4. 我不是什么善茬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那人毫不示弱,抡起拳头往齐鲲腹部一重击,周边声音再嘈杂,郁祈安也听见齐鲲憋在肚子里的一声闷哼。 齐鲲太瘦了,即使两人身高差不多,他的力气也明显占了下风。那人习惯朝人腹部打,齐鲲这回一把抓住他的手,两人僵持住,却明显看到齐鲲被迫往后滑,脚下拉出一道鞋印。 郁祈安惊慌中看了眼来路,没有同伙。如果她现在逃回去,既可以免于挨打,又甩掉了齐鲲这个寄生虫。 她目光快速在两人和来路之间逡巡,眼角一个反射着翠绿色光的东西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哐当”一声,啤酒瓶底部被她砸碎,像是拖着一把重剑,郁祈安视线锁定与齐鲲缠斗的人,一步步逼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太快,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两人并排摔倒在自己旁边。 小城的路很窄,一般只有一来一去两条道,这边属于还没开发的地段,路上沙尘肆意,往来的车辆也很少。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一辆深红色大货车疾驰而来,货车司机似乎也没想到路上会有人打架,注意力在眼前的手机和前方的道路之间来回切换。 齐鲲先看到来车,利用自己身体重量朝那人压过去,两人在布满石子的路上滚了几圈,隐约听见货车司机路过时狠狠朝他们喊了句“找死啊!” 那人惊魂未定地爬起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差一秒就死了,胸腔不住起伏,对着齐鲲说:“谢了啊。” 架是不想打了,齐鲲没理他,转过身就走,郁祈安见状只好推上自行车小跑跟在他身后。 “对不起。”她的头埋得很低,几乎平行于地面,“不过你为什么要给郁新生买酒?你不知道他喝酒的德行吗?” 齐鲲目不斜视,抬手擦了擦嘴角,语气很硬,“下次不买了。算你倒霉,遇上这样的爹妈。” 郁祈安秀眉紧皱,小声嘟囔:“你爸妈都不要你了,还嫌弃我们家。” 前面的人忽然停住,郁祈安一个没留神撞上硬邦邦的脊背,刚才滚了一圈上面还嵌了几块石子。 被硌了一下,她有些无辜地摸摸额头,抬头才发现齐鲲比来的时候长高了好多,饭桌上他吃得总是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因为自己吃得多而被撵出去。可就是这样在她眼中快营养不良的人,竟然不知不觉窜了个子。 齐鲲没有回头,声音中毫无温度,“谁说我爸妈不要我了?” 身后没有回答,但因为离得近,可以感受到郁祈安呼吸忽然停滞。 “有些人的爸妈,不如没有。” 他不屑地冷嗤了一句,丢下郁祈安翻身骑上车,头也不回往前骑。 刚才摔了一跤,郁祈安膝盖磨破了,蹬自行车膝盖弯曲幅度太大,她试着蹬了一圈,倒吸一口冷气,乖乖下来推车,看着前面的人越骑越远。 如果没有郁新生,她和孟立楠可能只有在老家的土房子里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她也问过孟立楠,为什么不离婚,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孟立楠却只是笑笑,还反过来教导她郁新生养家的不易,说他只是喝醉了脾气有些臭,郁祈安上学的文具、课本哪样不是他去买的。 生活了这么多年,容忍了这么久,孟立楠对这个丈夫的存在有了极大的包容度,她脑子里还是谨记“夫妻一场,有什么过不去的”。 郁祈安抬手挥了挥面前呛人的烟尘,太阳已逐渐落幕,面前整个世界黄土飞扬,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沙尘路的尽头,连接闹市的十字路口有个圆形瓷砖堆起的花坛,一棵老榆树在这里扎根,根系破土虬结。 花坛旁边停了一辆自行车,齐鲲坐在花坛上清理身上的伤口,白色短袖染上深浅不一的灰黑。他蜷缩着给腿上的伤疤擦药,夕阳落在身上,他的轮廓柔和明亮,像个独自舔舐伤口的流浪猫,孤独而倔强。 郁祈安装作没看见路过,被他不冷不热地喊住:“裤腿挽起来,消个毒。” 两辆车并排停着,榆树阴下两个小人各自往血淋淋的伤口抹酒精,一声不吭,只有风拂树叶的声响。 微风卷起郁祈安耳边的头发,她紧张地将头发给拉住。齐鲲冷冷乜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收回。 “戴助听器有什么大不了的,遮遮掩掩。” “你懂个屁。” 齐鲲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你倒是会窝里横,刚才胆子都吓破了,屁都不敢放。” 见郁祈安头埋在膝盖上,脆弱的模样任何人都能一把捏碎,他忽然大声道:“有些人的屁话听不见更好。这么贵的助听器,有的人想要都没有,你还不好意思拿出来。” 他悄悄瞥了眼女孩,她的睫毛在风中像受惊的蝴蝶,微微颤抖,瞳孔很深,像是在认真听他的话。 “不要太没用了,特别不要在刚才那种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他们才懒得管你什么感受。” 以为女孩不会理他,齐鲲也没期待什么回答,忽然旁边的人开口,声音软绵,带着迷茫: “那要怎么办?” “嗯?”他眉头一挑。 微风减轻阵阵蝉噪,酒精顺着蒸发,清凉舒爽。一个刘海遮住半边脸,右耳戴着个十字架耳钉,一身破洞时髦男经过,叼着烟扫了一眼狼狈的两人。郁祈安看见他,条件反射地抖了抖。 “怕什么?” “妈妈说打耳洞的男的,都是社会上的混混。” “.……”齐鲲眼角难得流露出淡淡笑意,“你不是好惹的。” “嗯?”郁祈安抬起头对这没头尾的话表示不懂。 “要怎么办?跟着我念,我不是好惹的。” 少年长手长腿耷拉在身边,一副没骨头的懒散坐姿,腿在花台边晃来晃去,嘴边嚼着随手摘来的狗尾巴草。 “我不是好惹的。”郁祈安懵懂地跟了一句。 “大声一点,老子谁都不怕!” “老子谁都不怕!” 郁祈安的声音大了一点。 “气势要足,害怕就这样对自己说,我可不是什么善茬!” “我可不是什么善茬!” 两人喊得激情昂扬,树上惊起几只栖息的飞鸟,朝着蓝天的方向,无拘无束地向前。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路过,是郁新生的酒友,看见两兄妹眼里放光,摇摇摆摆地说:“哟,这郁家的娃在这儿鬼哭狼嚎什么呢?今晚让郁新生出来和兄弟们好好喝一杯。” 郁祈安闭了嘴,狠狠剜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应了声。 回去的时候,齐鲲叮嘱郁祈安今天两人身上的伤都是骑车摔的,不然要她好看。她撇嘴嗯了声,又小声学齐鲲的语气说自己可不是什么善茬,齐鲲听见嘴角难得挂起一丝笑意,揉了揉她的头。 打开门,郁新生瘫在沙发上看球赛,孟立楠收拾一地狼藉,碎了的花盆和瓷碗,刚才一定经历一场恶战。郁祈安眼中好容易燃起的一点光,在门关上的时候瞬间熄灭。 看见两人狼狈的模样,孟立楠低声惊呼了一声,又问发生了什么。 郁祈安不说话,孟立楠像是懂了什么,比划着手语问她助听器呢? 郁祈安扒开头发露出助听器,幽怨地看了孟立楠一眼,用手语比划了个“离婚”,然后不管愣在原地的孟立楠直直走进卧室。 这还是齐鲲第一次看见郁祈安使用手语,之前她在他面前都掩饰得很好。 郁祈安小的时候家里没钱买助听器,学了一段时间的手语,懂一点基本表达,但不多。后来戴上了助听器,自尊心逼她强装出和普通人一样,只有心情非常低落不想说话的时候,才会比划几个简单的手势,让人不要管她。 齐鲲如果说初三是被迫留在这个家,高一还去学习完全是处于本能。他在这个学校因为成绩好,受到很多关注,这些关注是他在外流浪一年所不曾经历,所迫切渴望过的。所以当班主任说他可以保送高中,顺便免去学费时,他真的很开心。 但他进入高一后才发现忽视了身旁人的感受,他对于郁祈安来说,永远是个不速之客。自那以后,他也自觉地远离她,尽量降低自 5. 我的人也敢动?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齐鲲迟早是要走的,他对这两母女的关照也点到为止,并不愿过多参与她们家的事情。虽然他对这两年的收养很感激,但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给赔进去。 中秋这样的团圆日就不适合他。 虽然放假,白天齐鲲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待不住,天一亮就没影了。 “鲲哥,我这儿要是打卡,你准是全勤。”张更摘下耳机,抬眼望了一眼来人,不甚稀奇,又把目光放回屏幕上。 他家是开网吧的,几个狐朋狗友也因此得了利。 “少废话,来一局。”他看到张更左耳垂的耳钉,轻轻勾了勾唇角。 上次郁祈安撞的人正是张更,齐鲲和他打的那一架颇有点生死之交的感觉,自那儿以后,两人之间的磁场有了微妙的变化。 齐鲲高一没读几天,郁祈安就听说他转学了,去了附近一所职高,因为打架斗殴犯了校规校纪,郁家没有背景,齐鲲成绩只算中游,打架的人只有他走了。孟立楠去办的手续,后来郁新生知道,又把家里可以砸的东西给砸了一遍。 事情的起因就是这个兄弟。 张更的学校抽查违禁品,他情急之下把东西包进黑色垃圾袋,隔着围栏丢了出去。正巧砸在路过的齐鲲脚边。 两人面面相觑,齐鲲看了一眼他后面浩浩荡荡排队搜身的队伍,剑眉微挑,站着不动,好整以暇等张更开口。 “求你了鲲哥,带走它,放学小弟来找你。” 这亲认的快,齐鲲愉快地弯腰捡起那黑色塑料袋,掂了掂,还挺沉。 齐鲲的学校是镇里最好的中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管束便没有职高这边严格,他轻松地把东西带了进去。 他在学校因为长得还行,成绩虽然到了中游,还算半个红人,可好死不死一副人人都欠他钱的模样,在女生眼中,这是禁系欲高冷学霸,在男生眼中则相当不招人待见。 好学生聚集的学校也会划分出三六九等,他自然不被一些小团体放在眼里。 他迈着长腿,单手插兜,吊儿郎当的模样,旁边的人见了他的手里的塑料袋难免想入非非。毕竟齐鲲这个人还挺疯的,经常有人看见他在厕所处理一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伤口。 不过塑料袋放他身边也没人敢去看,直到他放学的时候好奇往里搂了一眼。 这,这是什么麻糖吗?还有糖醋排骨,炸鸡翅? 他又翻了翻,看到底下放了两条烟,才稍微缓过神来,不然他这一整天特务似地守着一堆饭,自己都想骂自己神经病。 出校门的时候,终于他被人堵了。齐鲲偏头不屑地嗤笑,这群人对他手里的菜还真他妈感兴趣。 这场架迟早会打,而且他必须赢,不然以后在学校就混不下去了。只是碰巧遇上了张更带来认亲的兄弟,碰巧两军对垒,只有勇者胜。 “哟,重点高中也有这么多混子。”张更很快看清形势,站在齐鲲身边,回头大声和自己兄弟聊,“一边看不起我们,一边还学我们。” 张更这群混惯了的人,知道道上的规矩,打架不过命,从来都是赤手空拳地搏,不然几天就进局子了。 而对面这群人耍小聪明,知道他们不敢硬来,为首的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明晃晃泛着白光,语气狠硬。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齐鲲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偏就迎着刀锋上,那人一时没把持住,在他手臂上拉出一条血红的口子。齐鲲微微皱眉,眼角潜藏不住的笑意翻涌上来,张更多年后都说那晚他像个疯子,把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 “鲲哥,吃鸡翅不?”结束后张更递来一盒碘伏棉签,一脸谄媚。 “你在职高学什么?”齐鲲接过碘伏问。 “新东方烹饪技术。” “.……”难怪。 学校里的食物不让带离学校,张更也是好意,他一个叫三杯的兄弟,在职高学汽修,家里只有一个奶奶,生活困难,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做出的东西没事都偷偷带一点给三杯家。 齐鲲就这样,莫名奇妙认了一堆兄弟。而他们的常据点,就是张更家的网吧,名曰一线牵网吧。据说这网吧里一线牵起了众多千里姻缘,网友面基,一见钟情。 中秋的最后一天,孟立楠带着兄妹两去理发,公交上,三人相视无言,好容易空出一个座位,兄妹两默契地一人站一边,堵绝其他人占座的可能性,恭恭敬敬把受宠若惊的孟立楠请过去坐。 路过一站,张更上车,正要和齐鲲打招呼,顺着齐鲲眼神看到旁边的姑娘,立马撤回视线装作不认识,还故意路过两人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所有的小动作都被郁祈安看在眼里,一看见张更左耳明晃晃的耳钉,松了手往旁边挪挪去让他。 公交车司机开车很急躁,转弯毫不减速,一车的人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来回摇摆。 齐鲲眼疾手快抓住郁祈安瘦瘦小小的胳膊,冷声道:“抓紧。” 旁边有个小女孩坐在自己妈妈旁边,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口齿还不是很清晰,偶尔嘴角喷出一点唾沫,说自己长大了就可以抓住上面的横杆站稳了,长大了她就可以吃很多冰淇淋了。 郁祈安也幻想过长大,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自己长大后会怎么样,能不能离开这里,这个充满噩梦的地方。 到理发店,郁祈安只是稍微修剪了及肩的短发,并没有太大变化,齐鲲却直接剪成寸头,他头骨很优越,剃了头发后颊颌线更加分明,没了刘海遮挡,凤眼一挑,狠戾毕露。 他长得越来越高了,郁祈安再没能平视他,换了个发型更显得整个人乖张暴戾,自从转学后,偶尔回去一趟身上也带着泥味、酒味、油烟味,从前被她欺负的小男孩转眼不见了。 郁祈安甚至有点害怕他。 但他反而在这里家里待得更恣意,少年长成成人模样,皮肤渐渐晒成了小麦色,身上肌肉线条逐渐清晰,以前空荡荡挂在身上的衣服,现在被撑起,底下块垒分明的腹肌若隐若现。 不知道郁新生是不是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在这个家里两人很少一起出现。 他还打了耳洞。左耳上一颗小铁钉非常有存在感地反射冷光。 升高一的暑假,郁起安忍不住和孟立楠说齐鲲的事,说他现在是各个学校的名人,身后跟着一群混混到处惹事。 每回她在路上撞见齐鲲要么装作不认识,要么绕道走。有一回,她回去的路上刚好撞上这群人扫街。 齐鲲走在最前面,黑色短袖,黑色工装裤,脖子上挂着根银色的链子,嘴里噙着笑叼着根狗尾巴草,单手揣兜,走得目中无人。 后面紧跟着的是张更,她记得很清楚,现在染了一头黄毛,脸上的疤痕凶相毕露。逮着人就问要不要一起玩。 这是什么八十年代古惑仔啊,郁祈安见状转头就走,可还是被眼尖的张更给看到。 “前面穿白T恤,牛仔裤的妹妹,跑什么啊?和哥聊聊有什么烦恼。” 齐鲲掠了她一眼,挺久不见,长高了些,头发也留长了,刚好及肩,柔顺地披在身后。 听见后面一阵哄笑,郁祈安没有停步,闷着头往前走。 张更“欸”了一声,两步上去想抓住她。 “更子!” 被齐鲲厉声喊住。 他望了眼,小姑娘跑得还挺快,埋头嗤笑一声,“我的人也敢动?” 张更不明所以,回头再看,郁祈安影儿都没了。他不知道这个人是齐鲲什么人。 “郁祈安?” 张更只见过郁祈安 6. 走,去离婚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孟立楠和郁新生的矛盾愈演愈烈,这天又吵了一架,起因是郁新生想喝冷水,但是水刚烧开,没有冷的给他。他直接把杯子推在地上,说孟立楠一整天只照顾这个一家都照顾不好。 孟立楠反驳说如果不是当年停掉了生意,全心全意照顾这个家,还不至于现在一事无成,每天还要提心吊胆,受他的闷气。 郁新生拿起玻璃杯毫不犹豫就往孟立楠头上砸,郁祈安见状立马冲出卧室,抬起右手臂替妈妈挡住。可郁新生力道一点未减,玻璃杯脆生生在她手臂上摔得七零八碎。 郁祈安只感觉像是一根铁棒毫不留情锤在手臂上,紧接着麻木的皮肤因为玻璃碎渣扎入开始刺疼,小手臂上不一会儿鼓出一大个包,乌青的包中间血肉模糊。 看到女儿受伤,鲜血刺激孟立楠尖叫着推搡郁新生,哭喊着骂他这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是不是有病。 气温还没降下去,只能穿短袖,郁祈安的伤口触目惊心,毫不遮掩展现在面前,郁新生还没打过女儿,心下悸了一瞬,丢下几百元在桌上让她看伤,摔门而出。 郁祈安的手臂滚烫,感觉所有血液堵在这里找不到流通的出路。她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勇气站出来保护妈妈,愣在原地观察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的鲜血。 一滴一滴,像鲜花绽放在木地板上。 旁边的孟立楠慌忙拿出医药箱,在里面翻了又翻,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情绪崩溃,忽然泣不成声。 以前兄妹两骑车摔伤都是齐鲲教郁祈安怎么处理的,后来两人有伤口都自己处理,她疲于应付家里的琐事,竟然从没有过问。 “妈,没事。先拿酒精消个毒。”郁祈安左手笨拙地在里面找了找,很快看到用了快一半的酒精,不由嗤笑,没有别家的医药箱比他们家用的更多次吧。 箱子里还有纱布和绷带,伤口稍微大点的,创口贴派不上用场,齐鲲买了纱布来用。 郁祈安涂上药膏,在手上缠了几圈,声音有些颤抖,“妈,上次说的事,想好了吗?” 那时政策查的不严,小镇比不上大城市,拿着两人的身份证,不一定亲自去离,自家孩子凭着户口本证明关系也能帮着离了。 “我说过了,他不离。” 郁新生的原话是,她们母女两当吸血鬼这么久,吸干他就想抽身,门都没有,要死拖着全家一起死。原话太难听,她精简成了三个字。 郁新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年龄日渐大了。若是此时离婚,不仅养儿防老的保障没了,依他这不能再臭的名声,想再靠着他大腹便便的模样骗个女人,怕是不容易。 所有人一起拖死,这话没错。 “你要是决定好了,我去想办法,这件事情可就没退路了……” * 周天下午返校的路上,她一直心不在焉,阳光晃眼,汽笛烦躁,她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走了好久没去的那条小路。 是去学校的近道。 两旁水泥堆砌的墙上被粉笔和颜色各样的油漆给涂得花花绿绿的,这里的住户似乎毫不介意。 她一边欣赏墙上新增出来图案一边往前走,直直撞上一个梆硬的东西,才趔趄着后退两步。 “小妹?”旁边的人先开腔,戏谑道,“好久不见。” 面前的齐鲲扭头过去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先走,接着垂目看了看她的膝盖,又紧盯她手上的纱布,眉头拧成一个结:“怎么弄的?” “自己摔的。” 齐鲲冷嗤一声,“只摔到这个位置,你还真是个人才。” 郁祈安不说话,抿了抿唇,欲言又止,齐鲲装作没看见,补了两句: “这几天天热,纱布两天换一次。撕的时候慢点。” “嗯。”她仍旧不看他,低低应了一声。她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贱,总能从齐鲲轻蔑的语气里找到一些安慰。 “你今天不去读书吗?不是高三了吗?” 齐鲲微怔,这小女孩管的还挺宽,随即一脸无所谓,“少管我。” 他走出两步,听见后面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我妈说想离婚。” “关我什么事。”他没转身,语气里满是厌烦和不耐。 郁祈安抬头看了一眼,认命似地点点头,语气麻木毫无波澜,“不关你的事。” 周天晚自习后,学校允许出门玩两小时,熄灯前返校。郁祈安换做平常一般选择在教室上自习,今天却提不起精神,便跟着室友去校外的小吃街逛逛。 还没出校门,隔着围栏就看见外面闹哄哄堆了一堆人,她以为晚自习后校门口都这么热闹,也没多想。 旁边有人说话:“那人好帅啊,是在等人吗?” “这不是之前打架退学的那个学长吗?今天怎么又来了?寻仇?” 打架退学。 郁祈安额角跳了跳,她只知道打架退学的一个人。 顺着人群的视线望去,齐鲲斜倚在一个黑色摩托旁,一身干练的白T恤,黑色牛仔直筒裤显得双腿修长笔直。旁边路沿边蹲了个人,另一边靠着路灯杆还有一人,一头黄发,嘴里叼了根烟,胸腔吐出淡淡雾气将齐鲲的脸笼罩在后,手指间轻轻一抖,火星滑落,坠落消散。 似乎为了不引起门卫保安的注意,三人故意站得离校门口有一段距离。但三人的气质与这里实在迥异,齐鲲的脸在路灯下明暗得当,瞳眸深邃,很难不引起注意。 郁祈安今日也是一件白色短袖和黑色运动裤,很普遍的打扮,但她底子不错,五官秀丽,身材匀称,有不少男生的目光黏在身上。 齐鲲一眼从人群中看到她,看到旁边男生的眼神,皱了皱眉,站直身子,举起右手,示意她过去。 这人非要把两人的关系挑明吗? 所有人的目光往她们这边望,几个室友纷纷表示自己不认识他。郁祈安无奈叹了口气,说那人是她哥,今晚可能不回宿舍睡,让室友帮忙打个掩护。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突出人群,埋着头朝齐鲲走去。 远远地,齐鲲打了一下张更拿烟的手,他识趣地掐灭,等郁祈安靠近,打了声招呼,和另外一人坐上摩托走了。 郁祈安没说话,抬头望着齐鲲。 她的脸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温和,睫毛浓密,瞳孔纯澈。 “走。”齐鲲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去哪儿?” “离婚。” “啊?” 齐鲲手长脚长,郁祈安跟在他身后小跑。 “去偷身份证。” 男孩声音沉稳有力,掷地有声,在漆黑的路上,郁祈安仿佛看到了希望,像个星星火点,指引她前行。 她笑着跟上。 这片居民楼比较老旧,住的多是老年人,二楼住户都已经熄灯,月辉洒在挑廊上,一高一矮身影鬼鬼祟祟地前后走着,郁祈安一跳一跳踩着前面人的影子,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上,齐鲲在家门前站定,习惯性扶住她。 家里也已经熄灯,两人都有钥匙,齐鲲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钥匙扣,上面只有一把钥匙,就是他们家门的。 身份证一般在郁新生的衣兜里,衣服放在卧室,此次任务艰巨。 两人只把门打开一条缝,蹑手蹑脚溜进去。忽然郁祈安不小心碰到乱放的椅子,在地上滑出声音,两人像被点穴了一样顿在原地。稍等一会儿,房间里传来轻微的鼾声,才又继续行动。 郁祈安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尽力聆听每一个声音,齐鲲忽然发现沙发上随手丢了一件外套,像是郁新生的,悄悄走过去翻看。 兜里有个小册子,是郁家的户口本,翻开第四页,郁祈安的信息,她的生日在12月6日。这几年她好像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没有礼物,没有蛋糕,和别的孩子不同,她也没有哭闹,像每一个平常的日子。 孟立楠和郁新生从开始就没想要她,后来捡回来半条命,哪还记得过生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厕所忽然传出冲水的声音,郁新生穿了一套灰色睡衣,从厕所走出来,客厅的灯忽然被打开。 一头鸡窝头胡乱地翘在头顶,他睡眼惺忪,看见齐鲲手里拿的东西,眼皮狠狠跳了跳,声音从喉咙深处刮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要反了天了。” 他快步朝齐鲲走去,郁祈安半路想拦住他,被毫不留情推开,头撞在置物架上。 齐鲲见她摔倒,立马起身,刚好迎上郁新生手里的木椅,垂直朝他砸下去。 孟立楠被吵醒,站在卧室门口惊呼一声,立马上前抱住还要继续动手的郁新生,朝两人喊:“还不快走!” 齐鲲手臂撕裂了般疼痛,拉起郁祈安往门外走,郁祈安拖在后面担忧地看着孟立楠,只听见她说:“我没事,你们快走。” 两人走到楼下时,二楼忽然砸下来刚才的木椅,伴随着郁 7. 我们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这夜的睡眠不深,梦中还隐约听得见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头顶的白炽灯刺眼,眼前总是红彤彤的血肉。 齐鲲的右边胳膊没知觉了,他轻轻耸了耸肩,把郁祈安叫醒,“读书去。” 郁祈安肚子不争气地嘟囔两声,有些无可奈何地抬头,眼睛半眯着还没完全清醒,“我饿了。” 齐鲲带她到路边一家早餐店坐下,老板娘很熟络地问齐鲲是不是老样子,随即上了两碗豆浆,两根油条,齐鲲单独给她点了个水煮蛋。 她不知道齐鲲哪儿来的富余的钱看手臂,买早餐,盯着碗里奶黄色的豆浆发呆,嘴里却问:“你常来啊?” “嗯。”齐鲲夹起一截油条,在豆浆里吸饱汁水,吸溜一声全塞嘴里,很满足。 “和你女朋友吗?” 她想齐鲲明年就十八了,现在还是职高的风云人物,又没人管他,这幅花花公子的模样,应该很受女孩喜欢。 齐鲲掀起眼皮看向对面想把头埋进豆浆淹死自己的女孩,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现在活的正逍遥自在,除了她这个“妹妹”,还没怎么搭理过女生。 问出口后郁祈安就后悔了,她的心忽然像悬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连呼吸都有些停滞。 半晌,齐鲲才咽下油条不在意地说了句:“和张更。” 郁祈安哦了声,学着齐鲲的样子也把油条泡进豆浆,她嘴巴小,一口包不完,汁水笔直滋到对面齐鲲的碗边,还有她自己脸上。 齐鲲愣住,他还没见过斯文的女孩子吃油条滋水,表情一度难以安放,四目相对,郁祈安以为齐鲲生气了,尴尬地脚趾扣地,也保持叼着半根油条的姿势不敢动。 随即齐鲲眼角溢出慢慢的笑意,抽了两张纸在她脸上接住顺流而下豆浆,那可是她自尊的泪水啊。 齐鲲把纸递给她,然后说:“自己擦。” 气氛意外得到缓和,郁祈安冒着胆子,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了句:“哥,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啊?” 齐鲲虽然转学职高,但因为签了和原来学校的保送合同,虽然后来成绩在中游击楫,但去职高也算委屈他,职高这边也就把学费给免了。 孟立楠给齐鲲钱往往是背着他们父女俩的,只要不影响郁新生的生活质量,他懒得管这么多。而齐鲲刚来的时候,郁祈安天天是一点就着的状态,避着她也算合理。不过孟立楠的钱都是从平时生活费里扣出来的,齐鲲这样的花销肯定是不够。 齐鲲只是冷冷道:“少打听。” 郁祈安初中的成绩没有齐鲲那么惊艳,可靠着持之以恒地刷题勉强挤进重点高中,成绩和齐鲲高一时一样,中流击楫。孟立楠说他们兄妹两天生不是读书的料,齐鲲只是初中踩了狗屎运,而郁祈安一坨狗屎没踩着,温水煮青蛙。 回校的路上碰到孟立楠,手里拿了个什么单子,看见他们俩慌慌张张折起来收进包里,心疼地看了眼两个孩子,说昨天郁新生把所有证件都锁起来了,让他们不要冲动,安心读书。 郁祈安回到学校,本无心捕风,这谣传的风啊,自从昨晚看到她和齐鲲走在一起,就一阵一阵地刮来。 有问他俩关系的,有好奇齐鲲的事情的,但好学生们鉴于齐鲲一身浪荡不羁的模样,都怀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直到有个家伙的到来。 他来得很隐蔽。郁祈安这周刚好坐在窗边,课间不断有小石子扔到她脚下,转头一看,是隔壁班的熟人,不过之前只是郁祈安对他很熟,因为他总是站在教室外面罚站,人送外号:站哥。 站哥在学校也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出了大事有一群兄弟顶上,出了小事,他一马当先,因为十分讲义气,在那群人中人缘也不错。 校服敞口穿,里面套了件黑色短袖,一边校服的袖子滑落肩膀,裤脚也一高一低耸着,他朝郁祈安使了个眼色。 郁祈安打量了他一眼,扬起下巴,抿了抿唇,似乎在权衡利弊,还是决定不管他接着看书。 石子在脚下却越堆越多,不知道这位站哥搞什么名堂,郁祈安放下笔出去。 见郁祈安终于挪地儿,站哥皱眉长舒一口气,转身就走,好像这里人多眼杂,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郁祈安咬了咬下唇,还是决定跟上。 他在操场附近树木掩映的地方停下,转身笑出两弯卧蚕,“你和鲲哥什么关系?” 鲲哥?不像是找茬的。 “我哥。” 站哥眼里忽然迸射出希望,眼神纯澈,“你能帮我从鲲哥那儿买货吗?给你分成,以后鲲哥的妹子就是我妹子,校外有鲲哥护着你,校内站哥护你。” 郁祈安微眯双眼,“什么货?” “碟啊。”站哥看了眼周围,凑上来小声说,“咱学校之前有人惹了鲲哥,整个学校的人都买不着鲲哥的货了。” 他伸开五根手指,得意地抬高下巴,“货到了,给你这个数。” 郁祈安没想到齐鲲竟然做这种生意,为了求生还真是不择手段,她含糊应了句,说去试试。 午休的时候学校有走读的同学出校门,郁祈安混着人流走了出去,七拐八拐,在常遇见齐鲲的巷子来回走了两圈也没看见人。 她还没想好措辞,这种带颜色的话题,她和齐鲲之间还从未涉及,今天鬼使神差,想来看看齐鲲平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三杯买了三盒饭,往一线牵里面走,他一眼就认出了齐鲲这个妹妹,亭亭玉立,及肩披发,与这里的泥土味不相符。 “鲲哥,咱妹子来了。” “你妹。”齐鲲惯性怼回去,忽然握鼠标的手顿住,旁边张更急的跳脚,“你卡了?喂,齐鲲,救命啊啊啊。” “是你妹,鲲哥。”三杯在两人面前摆上盒饭,“好像在找你,一直在巷子里晃。” 网吧光线很暗,齐鲲刚出来晃得睁不开眼,身上披了件牛仔外套,绑着绷带的左手挂在胸前,绷着颊颌线,抬起右手挡住额头,朝原地乱走的女孩喊了声:“诶。” 网吧门口拴了只白色萨摩耶,软绵绵毛茸茸的白,朝着郁祈安的方向汪了声。郁祈安转身,有些不知所措。 “吃饭了没?” 她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跟着他进了网吧。 边上两人见齐鲲把自己的饭让给妹妹也没多说什么,装作很忙地样子看着电脑屏幕。 “找我什么事?” 齐鲲半坐在桌面上,长腿轻而易举点地,撑着桌面俯身看郁祈安吃了半晌,“专门来蹭饭?” 郁祈安有些紧张,被汤水呛得咳嗽两声,旁边张更正打开一瓶水,撞上齐鲲的眼睛,还没挨到嘴边,立马转了个方向,递给郁祈安。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鬼鬼祟祟站起来,眼睛扫视了一圈,凑到齐鲲耳边小声说:“我们学校有人找我,说想从你这儿买片。” “噗。”张更一口水刚喝进嘴里,听到她这句话没绷住。 另一边的三杯已经憋笑憋得浑身颤抖。 齐鲲敛眉,沉声中带着些急促:“你胡说些什么?” 齐鲲是在卖碟,盗版游戏碟。他这儿渠道快,星际争霸,帝国时代,仙剑奇侠传,dos时代正版碟几十上百,他这儿十几就能拿到。 郁祈安回想早上站哥心里有鬼的模样,一系列动作和氛围烘托到这儿,她想不想歪都难,此时脸上发烫,好在网吧光线暗。 “你缺钱?”齐鲲挑眉。 “嗯。” 她总不能说是自己想知道他在干什么,才答应过来的。 “太好了妹子,你们学校那些书呆子课余时间就爱挑战些高难度的,和他们闹掰后,我可肉疼了好一阵。”张更一脸兴奋,“你就是我们在高中分区的代理人,中间商,随便你赚差价。” 这下压力给到齐鲲,三双眼睛各怀鬼胎,一个劲儿向他散发魅力,他清了清嗓子,“那你小心点,别最后带着警察把老窝给我端了。” “不会。”郁祈安笑笑,她很快进入状态,“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变成了我们。 “先回去上课,怎么办,凉拌。” 郁祈安胃口小,还剩了不少,齐鲲端起剩下的饭菜胡乱塞了几口。 可第一次就出师不利,站哥得到消息后,飞奔从厕所出来,裤腰处夹了好长一溜纸巾,飘在他身后,像个私奔的新娘,就是带点味儿。于是他们的秘密聚头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笑话。 郁祈安于是人生第一次被请家长,理由是,早恋。 * 一线牵网吧。 张更帮忙看店,从前台提出一个药箱递给齐鲲,有些愤懑,“让警察把你爸抓起来吧,你们俩的伤加起来还不能判他两三年?等祈安成年了再放出来。” 齐鲲虽然只有右手,还是灵活地拧开瓶盖,取出棉签,看见郁祈安手上的红印子,绷着腮骨,“下次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他现在不敢打我。” 这要是把事情推到齐鲲头上,郁新生能要了他的命吧。 郁祈安没说什么,礼貌性点点头 8. 别惹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郁家很久没有团聚过了,一整年来小吵大吵不断,就算短暂地在一张餐桌上坐下,也难得安宁,索性相互避让着,各自图个清净。 农历新年悄然而至,家里只有郁祈安和孟立楠两个人准备年夜饭。之前趁着打折在超市买了些糖果和生肉,屋里再布置上红灿灿的灯笼对联,难得熬出来一点年味。 “妈,今年就我们俩吗?” 郁祈安拆开对联的透明塑料封袋,迟疑地问厨房里正在剔鱼鳞的孟立楠,年年有余,每年必有的一份菜。 “不知道,待会儿你打电话问问齐鲲,到点没人回来就咱娘俩。” 孟立楠语气里难得平静,少了些往日的自怨自艾,沉默着刮完半边鱼鳞,她竭力在语气里加上几分轻快: “祈安呐,你以后想干什么想好了吗?” 郁祈安拿出一个方正的福字,黑色墨水上洒着密密麻麻的金粉,她松开拇指看上面粘上没有,“先把高中读完吧,没想那么远。” “齐鲲今年就毕业了,不知道他还想不想在我们这儿待。你还有两年,以后想交的男朋友是什么样子的?” “哎呀妈,我怎么能想这些,你这是变相鼓励我早恋。” 孟立楠从胸腔里漏出几声笑,“好好好,我就是在想你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一定要活的开开心心的就好。” “知道了。”郁祈安分清楚上下联,进主卧里找胶水,无意间看到孟立楠包里露出的一张纸,是上次孟立楠看见他们慌忙折进包里的那张。 市医院诊单。 她头顶皮肤酥酥麻麻,感觉气血上涌,充斥眼睛有些酸胀,拿着纸的手控制不住颤抖,初诊后面几个黑色字体格外刺眼。 疑似宫颈癌。 病字头这个字她在很多地方看见过,电视剧,新闻,别人的口中,人家的故事,每一次茶余饭后的话题,说者无心,闻者无意,对别人身上发生的悲剧最多只有扼腕叹息。 可当这个字出现在她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一瞬间像是掉入无尽的黑暗,不停坠落,声音和光线都消失,只有无力的失重感。 “人呢?贴好了就给齐鲲打个电话。” “拿胶水呢,马上来。” 红色的福字在手上格外别扭,福气好像从来没有光顾过她们家。 “妈,我以后想报个社工之类的专业吧,帮助普通人。其实男朋友吧,我没多想过,温柔点的,脾气一定要好,我犯错了能够让着我。我还打算之后出息了去大城市学习工作,挣着钱了把你接过去,你还没挤过地铁吧,听说大城市早晚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孟立楠没打断她,切菜的手顿了顿,也若无其事地听她讲。郁祈安未来的规划里始终有她。 郁祈安踩着凳子贴横幅,看见上联上面有些脱落又重新挪过去粘,刚粘上,下联也没贴稳整片滑落,横幅也摇摇欲坠,她胸腔里憋着一股热气,此时有些控制不住地起伏。 怎么贴个对联都贴不好。 歪着身子毫不顾忌地心引力往旁边够,在她双脚腾空的一刻,齐鲲扑过来揽住她的腰在凳子上扶正,鼻梁撞上他坚硬的锁骨,有些吃痛。 齐鲲今日难得穿了件浅色棉衣,是郁祈安老是说他穿的丧气后来买的,头上一顶黑色冷帽,鬓角露出毛茸茸青茬,遮盖了这张脸上大半的戾气。 因为这一刺激泪花在眼里打转,她深呼一口气,睫毛忽闪忽闪想把泪水憋下去,指着横幅笑了笑,“贴不稳,你摁摁。” 这已经是齐鲲在郁家过的第四个年了,他在路上想了想,都快忘记自己家是怎么过的新年,离开那年太小了。 刚走的时候,既希望妈妈找自己,又希望别来找。在一次次自我矛盾中,始终没看到一丝消息,最后终于释怀,反正是他自己的选择,自作自受。 而刚才在楼下的公告栏里,表皮发黄的男科医院广告脱落,一连串的维修电工电话下面,“一良”两个字还是突兀地,闯进他眼里。 他没敢细看,匆匆上楼。 此时他望向郁祈安的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纱,看什么都看得不真切,原来是他一直耿耿于怀吗。 三人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郁新生回来了,粗暴地踢开门,顺着穿堂风涌进一股酒气,他朝屋里的三人举了举手里的绿色瓶子,傻乎乎地笑: “新年快乐。” 郁新生一头栽在沙发上一蹶不振,刺鼻浓烈的酒腥味顺着他的呼吸弥漫整个客厅,后半截的年夜饭匆匆搞定。 而郁祈安在帮孟立楠收拾碗筷的时候,齐鲲罕见地没帮忙,当她走回客厅,正看见齐鲲的手伸进郁新生的衣兜里,里面露出青白色一角的,是身份证。 她倏地愣在原地,脑海中立马闪过了孟立楠这阵子不着急离婚的原因,现在分开,她就得孤零零走了。如果留下个名分,好歹有个丈夫,虽说丈夫不太做人。 没想到齐鲲还惦记这件事,过年这几天酒店满了,车站没票,用到身份证的机会少之又少,是偷偷拿出来的最佳时机。齐鲲发现她站在那儿,左手食指修长,贴在嘴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她还没来得及阻止,看到郁新生睁眼的瞬间,她瞳孔受惊放大,亲眼看到郁新生握住齐鲲刚愈合不久的手反扭过去。 “我就说养了个白眼狼,大过年的还惦记这些事呢,今天起你就滚出这个家,不要再回来!” 郁祈安上前劝阻,说齐鲲的手刚好不能这样掰,孟立楠也急匆匆放下手里的碗筷,在围裙上擦了擦出来阻止,一遍遍地说不是还没拿到嘛,大年三十让孩子去哪儿。 于是,大年夜,四个人关在两个房间里,客厅冷清得死寂。 齐鲲已经比她高出太多,郁祈安主动把床让出来,齐鲲不肯,贴着床沿躺在地铺上,像被塞进了个量身定制的盒子,动弹不得。 “哥,郁新生不认你,你还是我哥。” 郁祈安蓦地开口,房间不是很隔音,隔壁户春晚主持人的声音洪亮有力。 齐鲲啧了一声,“谁是你哥?不稀罕。” “今晚的小品肯定不好笑,都没听见隔壁的笑声,那叔叔笑点本来就低。还有这些歌舞表演,太吵了,没意思……” 齐鲲好久没听见这家伙絮絮叨叨地说话了,刚才在门口泪眼盈眶的,好像嘴巴也一直叭叭个没完。他自己都没察觉嘴角咧出笑意。 云开月出,他就静静地听着。 半晌,他忽然开口:“郁祈安。” “嗯?” “别再卖游戏碟了,专心学习。” 郁祈安突然也变安静了,她感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说不上来,心里不是滋味。 “睡了,那我摘助听器了。” 郁祈安放下助听器,重新躺会床上,齐鲲才小声道:“嗯,晚安。” 他并不稀奇郁新生给他的钱,留在这个家顶多是可怜两母女,今晚之后,这个地铺就不会再有人睡了,他们之间将彻底没了关系。 他始终是要走的,他不属于郁家,也不属于这个小城。 还没闭上眼,余光扫到郁祈安的手脚伸出床沿,在他上方悬空,他皱了皱眉,这家伙今晚睡觉不踏实啊。 正准备起身给她推回去,郁祈安一个翻身,重重降落在他身上,女孩太瘦了,手肘的骨骼硌得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郁祈安从梦中惊醒,看到下面的齐鲲还是吓了一大跳,“对不起对不起”,她挣扎着起身,手胡乱一撑,刚好压在齐鲲手腕,又滑落。 她膝盖在地上胡乱找支点,挣扎着又要起身,却感觉身下的齐鲲一紧,好像弄疼他了。 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扣下,她的耳朵没有完全失聪,凑在耳边是可以听见声响的。齐鲲的嘴唇在耳鬓翕张,痒痒的,他倒抽一口冷气,咬着牙:“别动,疼。” 呼出的热气弄得她耳边痒痒的,齐鲲是真的被这一砸,还有一撞给弄疼了。郁祈安担心他身上的伤,只得暂时把头贴在紧致的胸膛上,脸上晕出一圈红霞,听见不知是齐鲲还是自己的心跳,频率明显加快。 他们虽说一直住一间房,却像两个租客,从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 夜色很暗,其他感官无限放大,齐鲲明显感受到她安静地俯在他身上,连呼吸都刻意控制,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她身上柔软的线条与他严丝合缝相贴,他也听见了那异常的心跳。 齐鲲一侧身,将女孩滑落在地上,指了指床,让她上去。要是他没在下面睡,今天不得摔出鼻血来。 郁祈安迷迷糊糊爬上去,她心宽,睡得很沉,一觉天明,醒的时候齐鲲已经走了。 但是房间里明显不对劲,她爬过去看地上。 9. 齐鲲是傻逼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齐鲲今年虽说职高三年级,但因为在外面耽搁了一年,早就成年了。郁家的人都不过生日,他十八岁生日更不用说。那天去派出所换了身份证,和张更三杯在网吧熬了个通宵,最后三杯营养不良晕厥过去,两人双眼通红一脸惨白把人送到医院,护士都不知道先救谁。 在医院走廊的铁制躺椅上睡到早上八点,算是他的成人礼。 自那儿以后,作为三个人里第一个拿到身份证的人,齐鲲在张更和三杯眼里的形象更伟岸了些。 “鲲哥,苟富贵,勿相忘。”张更翻来覆去看那张身份证上桀骜的少年,一脸羡慕。 “我拿到社会救济金的时候,一定不会忘了叫你帮我去领。” “……” 齐鲲即使在郁家,也可以说是无依无靠,除了下雨的时候头顶有房梁,就连吃饭都要看郁新生的脸色。 所以他每回难得地流露出温柔的一面,郁祈安总是忍不住想,如果齐鲲的心能够完全放下来,不用随时悬在空中,担忧坠地后一片猩红,他应该是个很好的哥哥吧。 小巷的路不平,郁祈安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石板路上,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随着自己节奏时快时慢,她有些慌了阵脚。 该死的齐鲲,不是为了来找他,不会遇见这种事,她把校服拉链解开,万一被逮住,还能学着电视里的方法,来一招金蝉脱壳。 “齐鲲这个混蛋。” 齐鲲跟在她斜后方,冷空气顺着领口钻进身体,他双手揣在裤兜,尽量缩成一团,越发显得这个人危险。他见女孩嘴巴里嘟嘟囔囔,好像在骂什么,觉得有趣,又见她把外套敞开,不免皱紧眉头。 这么冷的天,这家伙搞什么名堂。 齐鲲快走几步想提醒她注意保暖,还没走进,郁祈安便像个弹簧一样,飞奔而去。校服被风鼓成一面旗,随着郁祈安越跑越快猎猎迎风。 她还没来得及消失在齐鲲的视线,脚一崴,整个人顺着惯性向前扑去。 忽然腰上被硬邦邦的手臂一揽,肩膀被一只大手捏住,整个人像个提线木偶被掰了回去。她被圈在一个的怀里,温暖的,带着体温,郁祈安来不及多想,扭头对准那胳膊就是一口。 “靠,你他妈属狗的。”齐鲲不敢使劲,怕把她牙给磕了,从小到大吃那么多糖,没有坏掉都是个奇迹。 郁祈安吃了一嘴毛,嘴上还没松劲,抬起眼皮撞上齐鲲龇牙咧嘴一张脸,下巴忽然僵住。 “噗,你追我干嘛?”她吐了吐嘴里的毛,伸出舌头,活像个桀骜的小狼狗。 “送你,女孩子一个人少走夜路。”他粗暴地掰过郁祈安,使劲拉上校服拉链,吓了她一跳。 还算有点良心。 “你都没穿外套,快回去吧。” “我练过,不怕冷。”齐鲲抱肩,耸了耸,一脸高处不胜寒的无奈。 “……” 巷口出去一下子开阔,路灯繁华,这是一个斜坡的顶部,可以看见脚下顺着马路蜿蜒的灯海,以及形形色色的招牌。 巷子里面和外面像是两个世界,里面虽然黑,只有他们两人慢慢地走,也不嫌路程遥远,而在外面,郁祈安却觉得自己像个不速之客,校服一丝不苟套在身上,与这里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 “齐鲲?”夜店门口站了个女人,黑色抹胸短衣,两条带子绕过脖颈,欲盖弥彰,包臀A字皮裙勾勒出妩媚线条,双腿雪白笔直,妆容飒气。 关令秋瞅了一眼郁祈安,只短短一眼,不经意抬了抬嘴角,“原来你喜欢这款。” 齐鲲脸上倏地粲然一笑,歪着脑袋,抬起下巴指了指她,流里流气的,“我这好心送小姑娘回校,今晚关DJ上岗?” 郁祈安眼前又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齐鲲,他们好像从来都在不同世界,学校的墙不厚,里外的人却完全不同。 关令秋眼妆很浓,仿欧美在眼窝处加深,她又背对着光,一双眼睛格外深邃,看着两人点了点头。 “齐鲲,你成年了吗?犯法的。”郁祈安的声音很弱,在门内传出嘈杂音乐,被瞬间淹没。 齐鲲似乎没听到,在她头上轻揉了揉,“这条路不怕了吧,自己回去吧。”转而抬头走上阶梯,优异的下颌线在光影作用下散发蛊惑人心的魅力,眉眼清俊,嘴角似有似无微翘,灰色卫衣下精致有型的身材撑出棱角。 “关DJ的音乐正合我意,当然要去。” 就这样把她丢下,为了一个夜店的DJ。 郁祈安埋头看了眼身上的校服,细眉拧成一团,头也不回地往坡下走。混蛋齐鲲,总有一天要栽在这些地方! 没走多远,她预计自己已经隐没在黑夜里,郁祈安脚步放缓,迟钝了一下,转过身去。 齐鲲还在夜店门口和那女人畅聊,颀长的腿随意交叉,没骨头似地倚在电杆上,右耳带了一颗黑色的耳钉。她才发现,现在的齐鲲和第一次看见的张更有多像。他早已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长成了另一种模样。 齐鲲拿出包里的身份证,向门口的保安展示,保安示意两人进去,关令秋身高不矮,郎才女貌,格外养眼。 他进去的瞬间,余光看到不远处一个蓝色的身影,小小的,孤零零,在一根坏了的电杆下站着,看不清她的面孔,齐鲲心却像忽然被捏紧,漏跳了半拍。 她也惊讶地看着齐鲲正大光明地走进去,原来已经成年了啊,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却从没说过。 黑暗里,对视仅一瞬,齐鲲迈进夜店。 郁祈安气不过,捡起脚边的石子举起手还没丢出去,又转了个弯,走到刚才的巷口,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字符里挑了个空位,一笔一划刻上: 齐鲲是傻逼。 一直到周末,她都再没见过齐鲲,这个混蛋不见也罢。可回到家里,趁着郁新生不在,她还是鬼鬼祟祟凑到孟立楠边上献殷勤,孟立楠见惯了她的花招,斜着眼睛睨了她一眼,让她有屁快放。 她把齐鲲请家长的事情告诉孟立楠,她绣鞋垫的手顿了一下,针线悬在空中,像一张网,把所有人禁锢住。 “齐鲲满十八了你知道吗?他都换了身份证了。” “哦。”孟立楠只是淡淡地,“请家长的事别告诉你爸,齐鲲不留信息就是不想让我们去。” 手上针线穿过鞋垫,勾勒出荷花的轮廓逐渐明显,中指上的顶针反射阳光,刺眼,冷漠,却格外坚硬。 “到底也是我们对不起他。”她又补了一句。 半晌母女俩没说话,郁祈安反复揣测为什么对不起齐鲲,小时候那些奇怪的事情,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她不敢问,怕背后是一个她永远不能接受的事实。现在这个秘密还牵扯上齐鲲,她的心像火烤一般煎熬,仿佛离真相就隔了一扇纱窗,但她却选择逃避。 是他们的错…… 孟立楠也有事情准备和郁祈安聊,她试着整理情绪,把波动和不安都顺着针线起伏消散在空中,胸腔中的空气控制不住地颤抖,鞋垫太厚,她手上卸了力,穿针的手忽然抖动,然后猛地刺穿鞋垫,扎入左手。 “妈,你在想什么呢!”郁祈安被她的动作吓到,先是一惊。 孟立楠棕褐色的瞳孔深邃寂静,泛出无助和绝望,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刚才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功亏一篑,“祈安,妈要死了。” 郁祈安脑中一片空白,胃里像吃了一个秤砣,坠得她难受,身子忽然间轻飘飘的,声音也从肠胃里轻轻飘出:“啊?” “宫颈癌,晚期。就剩几个月了。” “我要死了。”她又喃喃地重复了两遍,这感觉很不真实,当某一天明确告诉你这辈子只剩几个月,像是做梦一样。 “你看到了吧,过年的时候,那张初诊单。” 出了检查结果后,她不知道能告诉谁,郁新生会是什么反应她现在已经懒得去猜,她原本不想告诉郁祈安,但是不说一定会让两人都后悔。 经过长长的沉默,郁祈安控制不住泪腺,眼眶里包满一次又一次,她睁圆眼睛看着孟立楠,她以后还能这样看妈妈多久。 原以为和妈妈的一辈子还很长,突然间却变成了倒数。 眼睛里,光线被分割成细碎的渣子,世界像个被摔碎的宝石,晶莹剔透地胡乱反射着光亮。 “妈,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死的,不是真的,她知道说出口也没办法改变,只能呆呆地重复前半句。 “祈安,听着,后面的日子妈妈就陪不了你了,之前差点不要你,是我的错。” 孟立楠的声音哽咽,郁祈安看见她被打那么多次,每回伤痕累累,却从不轻易掉眼泪,今天她眼眶里流出的水珠却像冰针一样清冷,深深扎进她心里,冻结住血液的流动。 “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但是我自私,不想留下遗憾,最后了我邋里邋遢的,还得麻烦你照顾我。” “还有你爸,喝酒了你就离他远点,之后毕业了,能自力更生,不想见他就不见。” 郁祈安已经泣不成声,大声嚷着不准她再继续说下去,什么情况,搞得像是遗言一样。 她伸过右手去拂拭妈妈脸上的泪痕,触碰到的一瞬,却忽然被她粗糙的皮肤给烫了一下,已经隐隐能摸到岁月在上面留下的褶皱,记忆中春光满面的年轻少妇忽然堙灭。郁祈安两手捧着妈妈的脸,不准眼泪再出来,妈妈低下头,额头抵 10. 赚个屁的钱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郁祈安从没想过齐鲲还有这样一处住所,房子是以前护林人的,森林掩映处,顺着羊肠小道走一会儿,豁然开朗。 房子修在山坡上,能够俯瞰整个小城顺着弯弯曲曲的河流延展。之后护林人有了新去处,房子便空置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共有两层,一层是客厅,厨房和两间卧室,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 二层只有两间卧室,一间面积较小,收拾的很干净,木地板透着温馨,窗台上放着一窝绿植。另一间的床很大,却相对凌乱,床单皱巴巴的,男士的衣裤随意丢在地板上。 二层外面是个大平台,摆了一个四方的铁桌子,旁边歪七倒八一些酒瓶子,满地的瓜子皮和烧烤签。看来这儿已经成了这些家伙的根据地。 郁祈安往边缘站了站,下面的小城灯火通明,路灯下的河水流得安静自然,丝毫没有刚才的阴森澎湃,夜深路上的车辆渐少,偶有一辆的远光灯呈三角形四射,贴着马路蔓延。 风吹得不温柔,冰凉入骨,她拢了拢衣领,双手揣兜,任凭额前的碎发胡乱纷飞。 齐鲲看着风中凌乱的女孩,剑眉倒竖,思考中舌尖不自觉抵着上颚,一副冰冷模样。 他一直以为对郁祈安母女最多算同情,抑或是同病相怜,离开郁家他们之间再不会有牵绊。却没想到经过几年的相处,他内心已经隐隐有了变化,从刚才看到河边那片单薄的影子时,他就发现了。 “鲲哥,不是我说,刚才妹子是坐在阶梯上,就不像是个跳河的动作,不方便啊!”三杯坐在矮凳上示范如果要跳必须站起来,有多麻烦,被齐鲲白了一眼。 “把她喊过来吃点东西吧,每次看到你妹妹怎么都这么可怜,上回还在夜店巷子口摔了一跤。” 三杯撸起一根羊肉串,都快冷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发现墙上有人骂你傻逼的前一晚上,她手上摔得都是灰……” 三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与一旁的张更对视点头,更加印证了心中所想。他们混的这条巷子里还有谁敢这么骂齐鲲,除了自家人…… 齐鲲嘴角在黑夜里悄无声息流露笑意,起身两步走过去把郁祈安毫不客气地拉回来坐着,指了指桌上的串。 他比划:吃了就走,别赖上我。 她看着桌面上的肉串散发热乎乎的温度,孜然辣椒面香葱味席卷鼻腔,咽了咽口水,又目不斜视噌地站起。 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她本来今晚也打算在本小镇24小时营业的医院待上一晚,因为上次体验感还不错。 三杯和张更滴溜着眼睛看了会儿两人的比划,见郁祈安忽然站起,做势要走,连忙拉住,好言相劝这对兄妹,“来都来了,鲲哥,大晚上让妹子去哪儿?” 齐鲲正在气头上,要走,好啊。他轻而易举握住郁祈安的手腕,往外拖,气势汹汹吓了所有人一跳。 郁祈安被他控制得动弹不得,一路上挣扎不停,最后下狠心对着抓她的那只手腕咬下去。 齐鲲吃痛,拎着她衣领撞在墙上,郁祈安头发被他弄的凌乱,惨白的脸色在月光下阴暗幽晦,唯有那双眼睛,毫无怯懦,直勾勾地看进他的内心。 他俯身向前,男人的气味混杂酒精将她包裹,完全被笼罩在阴影下。鼻尖快要触碰,她差点眨眼,齐鲲一转头,唇瓣在耳边摩擦,声音低沉而模糊: “回学校把助听器拿上,我明天帮你请假,心情不好还学个屁。” 他垂眸,浓密睫毛在她脸侧轻拂,他目光却落在莹润香软的樱唇上,那唇似在瑟瑟颤抖,欲语还休。只一瞬,他站直身子,一只手仍拉着郁祈安,另一只揣在裤兜里,吊儿郎当往山下走去。 学校里万籁俱静,齐鲲猿臂一攀,轻而易举就能过去,只不过要带上这个累赘,只能先把她挂上去,再翻过去接住,整个流程下来,齐鲲身上微微汗湿。却仍旧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指了指宿舍,让她回去拿。 郁祈安一步三回头,楚楚可怜的目光里全是祈盼,她害怕一转头,这个人就走了。比起宿舍的寂静,虽然齐鲲的脸臭些,但是她更愿意和这个哥哥待着。 我就在这儿等你。齐鲲伸手比划,示意她看路,目光跟随着她消失在宿舍楼门口。 郁祈安几乎是狂奔出宿舍,她真的不想待在这里。看到高大颀长的身影,一动不动站在围栏边,双手抱肩,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她鼻头微涩,一口气跑到他旁边,不动声色地站着。 “听得见没?” 她乖顺地点点头。 老房子二楼干净那间屋子是齐鲲在住,今晚让给了郁祈安,三兄弟在另一间挤。 齐鲲和张更谁都不愿意睡中间,于是三杯傻呵呵躺在中间,双手把被子拉过鼻头,眼珠左右乱转,有些羞涩: “咱哥三还没这么亲密无间地睡过,你们什么感受?” “我要是有感受,你们就危险了。”齐鲲闭上眼睛,闷闷地说。 “三杯,你腿别乱碰。”张更忽然沉沉惊呼。三杯这个人,人如其名,三杯就醉,若是个小姑娘,早被人给拐跑了。 “小声点!” “不是,鲲哥。他腿跷在我身上,这也太基情了……” 回来的路上,齐鲲什么都没问,郁祈安想了一百种措辞,一句也没发挥上用场,反而因紧张而瑟缩的心脏却忽然释怀了,似乎他只会安静地陪伴,和小时候一样,从不多问。 这种陪伴令人心安。 她躺在床上,被褥上沾染了齐鲲常用的沐浴露香味,看不见脚下,只有天上悬着的明月。 床头柜上堆了一堆书,电工专业的基础理论知识,应该是齐鲲的教材,她没多想。 家里的经济条件郁祈安知道,因病致穷,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只能说毫无悬念。可前提是郁新生能给他们致穷的机会,孟立楠也能给自己一次机会……越想越复杂,直到眼前的月亮逐渐模糊了轮廓。 第二天,窗外几声清脆鸟鸣将她从梦境唤醒,她第一次彻底地了解齐鲲真正的生活。 职高的课不多,三人又即将毕业,在外厮混借口找工作,一两周都不会有人管。早上起床的时候齐鲲和三杯不在,只有张更买了豆浆油条来当早饭。 “老妹,你和更子哥说昨晚什么情况?把你哥都给吓傻了。” 张更夹起一根油条,见她不说话,大大咧咧把豆浆推过去,“得嘞,不想说就不说,今天你鲲哥说了,就放松,像那个李云龙说的,读书,读个屁!” 房子周围都是树木草丛,打开门窗,清香扑鼻,混杂着泥土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张更笑声爽朗,直上云霄。 吃完饭帮着收拾的时候,郁祈安发现垫在桌角下的家长会通知单,是齐鲲毕业前最后一次家长会,她弓着腰愣了会儿神,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齐鲲和三杯早上是去工地找活干,三杯家里条件不好,勤工俭学是常态,而齐鲲,张更说是在筹钱,郁祈安进一步问时,又支支吾吾不说他为什么缺钱。 看似这三个人无组织无纪律,散漫又极端,可当真的涉及自家兄弟的事情,又出奇的谨慎,即使当着郁祈安的面,不该提的,也是只字不提。 除了郁祈安看见屋里有粉色发圈,以为齐鲲生活不检点,张更忙着辩解,嘴快说漏了一件事。 齐鲲有个亲妹妹。 发圈是他妹妹的,应该一直贴身带着,所以她才从未察觉。兄妹两的感情似乎很深,不然他不至于一直带着粉色发圈。张更也是在一次喝醉了时听他说的,说他妹妹从小身体不好,瘦干瘦干的,像个猴子,爱粉色的东西。后来清醒了再问这件事,只知道肯定不是指郁祈安,其余的齐鲲再没透露过。 郁祈安从未觉得离齐鲲的距离有这么近,却又似乎隔着千沟万壑。他身上有太多秘密,为什么来她们家?为什么留下来?为什么不去找他的妹妹?筹钱要干什么? 第一个,便是她不敢深究的答案。 两人回来的时候,身上灰尘仆仆,齐鲲整个人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灰白色石灰覆盖少年整个面颊,浓密的睫毛和斜飞入鬓的剑眉也染上一层清霜。眼神照样冷漠,像个不近烟火的天神,猝然降临,毫无情感。 看见年轻英挺的面庞上微微露出疲态,她忽然心里针刺一般。 是他们对不起他…… 他看见郁祈安的时候愣了一下,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转身钻进浴室。 “菜场邓婆婆给的,你哥之前在菜场混过不知道吧?”张更见她一脸疑惑,解释道。 “你鲲哥,随便丢哪儿,浇点水就能活。不是我说,是真厉害。” 邓婆婆,她怎么不知道,只是她一直忙着顾影自怜,忽视了身边这个男孩罢了。齐鲲来郁家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更加不得而知。 听张更说,齐鲲现在偶尔会去帮邓婆婆搬菜,然后拿回去一些蔬菜给三杯家,一举两得。 浴室门开,沐浴露的味道裹挟在一片湿热中扑面而来,卫衣微卷,露出紧致窄腰,利落流畅的腹部线条,他拉了拉衣角,一脸淡漠,迎上她愣住的目光。 有话说? 齐鲲眉尾微挑,站在原地等郁祈安开口。 她 11. 帮你教训一顿?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身后的女孩哭个不停,齐鲲双眉紧皱,一言不发拉着女孩远离这个喧嚣的地方,出门之前与台上的关令秋正好对视,点头示意。 郁祈安发现了齐鲲一行人后躲得远远的,依照这个嘈杂的环境来说,她喊破喉咙齐鲲也不会发现她。是台上的关令秋给齐鲲传的讯息,小姑娘生疏地穿插在觥筹交错间,她有些不忍心。 到外面后,耳边的轰鸣感一瞬间清静,齐鲲漆黑幽深的瞳眸看得她有些瑟瑟发抖,唯有手腕处,那只大手包裹的位置发烫。郁祈安的哭声也渐停了,单薄的胳膊不住抽搐。 齐鲲别过头去,叹了口气,利落地拉下黑色羽绒衣拉链,裹在她身上,像个毛毛虫。 “什么时候的事?” 他俯身帮郁祈安把拉链拉上,语气变得柔和,似乎不曾被冬夜的寒风所侵略。 “很久了,她一直没说。” “昨晚是因为这件事?” 齐鲲目光不自然地落在远处不知何处,拉长帽衫袖子,套在手上,不甚温柔地在女孩眼下擦了擦。 郁祈安淡淡点了点头。 “这里不适合你,郁家也不一定缺钱,别一个人背负太多。”他语气闲闲,无可奈何地皱眉,不听声音,倒像是在教训眼前的女孩。 “听见了吗?” 郁祈安此时也不再说什么自己有能力挣钱,抓起齐鲲递来的台阶就下,刚才毕竟真的太丢脸。 夜风微凉,齐鲲条件性缩了缩脖子,心情有些复杂,英俊的脸上不自觉多了些小动作,难得地透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无措。目光下移,才发现女孩定定看着自己。 “好看吗?” 郁祈安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迟钝道,“听见了。” 齐鲲本来想抽空回去看看孟立楠的情况,到底是有多严重,让郁祈安情绪崩溃,学校里却突然多出来一堆任务和考试。 本想忙过这一阵再说,结果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病床上,住的是四人间,四个女人苍白诡谲的脸上满是对生命的流连。孟立楠在最里面,瘦骨嶙峋掩埋在白色床单被罩里,橘黄色阳光没有一点温度。 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女孩在病床边弓腰和她说什么,然后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笨拙地削苹果。 住院手续是郁祈安一个人办理的,她只跟着齐鲲来过一次,相似又不同的流程让她差点崩溃在楼梯间,每一次漫长的队伍缓慢前进,焦急的脸对上护士冰冷的眼神,她第一次感受到身处绝望里的人得不到回应是什么感受。 齐鲲一直没来,她也不敢主动联系齐鲲,这不是他的责任。她怕,怕最后逼着所有人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后的难堪。 郁新生姗姗来迟,一脸错愕地看着病床上的妻子,叹着气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之后两人示意郁祈安出去。 郁新生再出门的时候嘱咐她照顾好妈妈,钱的问题,没有人提…… 郁祈安的手很小,握不稳刀,捏不完苹果,像是剃鱼鳞一样地削皮,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明显的扇形阴影,嘴角刻意保持弧度,像是阳光下尽力绽放的花。他几步走过去接过苹果,“用力要均匀,注意不能割着手。” 医院郁祈安每天都来,三次有两次能遇见齐鲲,五次有一次能看见郁新生,她习惯了,尽力配合孟立楠演完最后一场告别演出。 期间她在学校加入了小动物救助站,帮助社区的流浪动物找到一个归宿,有只狸花猫右后腿被捕鼠夹夹断,脾气却拗的很,不轻易和救助站的人亲近,只有郁祈安偶尔能接近它。 可能是因为郁祈安从不伸手去捋顺它的毛,亦或是磁场相合,有一天她蜷膝坐在公园花坛边发呆,小猫一瘸一拐从草丛里钻出来,长长地伸展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乖顺地趴在她身边。 那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表情让郁祈安想起一个人,像是在给她安慰,小猫也懒倦地看着来往的行人。 齐鲲眯缝着眼睛看到小小的身影,正要上前,忽然一个穿同样校服的男生插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坐在郁祈安旁边,小猫一惊,立马跑回了草丛里。 男孩个子和郁祈安差不多高,刘海乖顺蓬松浮于额前,他笑的很好看,两侧颊边分别露出一粒酒窝,让人想起蓝天和白云。 看着他齐鲲却下意识皱眉,氛围不太对。 听不清两人说什么,却明显感觉到相谈甚欢,但他可以感知到郁祈安的笑容里多少带着几分勉强。 男孩起身,递给她一块青提味泡泡糖,犹豫着在她头上虚虚地揉了揉。 齐鲲不耐烦抿紧嘴唇,迈着长腿大步走去,和男孩擦肩而过的时候适时撞了他一下,回头道歉的语气又完全轻蔑,眉头上挑,耷拉着眼皮,一副居高临下的小混混模样。 “你同学?” “他在追我。” 齐鲲没想到郁祈安这么直白,手指挂挂鼻头,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有只小猫受伤了,不愿意亲近人,我们在帮它找主人。”还是郁祈安打破了忽然之间的沉默。 “它不愿意就让它流浪呗,找到主人反而禁锢住它。”齐鲲顿了顿,“去医院吗?” 郁祈安摇头,“不去,妈说不让我太累,她会生气。” 女孩的眸子很深,他一眼望不到底,一片树叶飘落在她头顶,齐鲲伸手替她摘下,转眼撞上郁祈安疑惑的表情,故意用力揉她的头,发丝乱糟糟堆在头顶,嘴角才满意地翘起,抢过郁祈安手里的泡泡糖,潇洒离开: “别人给的东西别乱吃。还有,喘口气就回去,一整天哪儿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留下郁祈安凌乱而懵懂的身影愣在原地。 家长会的事,郁祈安没有和孟立楠说,在医院和学校两头跑,哪顾得上这么多,但她还是出现在了职高三年级的教室。 自从知道齐鲲在努力备考后,她对齐鲲的成绩不是没有猜测,看到桌上一张张优等的试卷才略微有些目瞪口呆。 “中间那个小姑娘,你在这儿干嘛?”所有人随着班主任的声音齐刷刷瞥过来,她今天故意穿了黑色卫衣和工装裤,为的就是显得成熟稳重些,被这么当中戳穿,颇有点扮猪吃老虎的尴尬。 “我,我爸妈有事,我来帮我哥……” 那老师才反应过来见过她,“哦,齐鲲的家人是吧。” 是,家人,吧。 齐鲲的成绩不错,但是越临近高考,他在校的时间却越短,还说和张更他们出去找工作,他的班主任很着急,会后拉着郁祈安问了一大堆情况。 小姑娘没见过这种场面,呆呆愣愣地像个办公室罚站的学生,说见到齐鲲会如实转告。并在老师重重的叹息声中轻手轻脚离开。 再回到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粉红色的信,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生,头发微卷,笑靥如花,开口温柔亲热地唤她妹妹,让她务必把信带给齐鲲。郁祈安呆愣劲儿还没缓过来,麻木地点了点头,还被当做宠物地摸了一下,夸她好可爱。 她不喜欢。 郁祈安班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格外能说,滔滔不绝,一幅绝佳口才让全班家长都心满意足遇上了好老师。于是她们班的的家长会迟迟不散场。 郁祈安眼尖地瞄见自己座位上那个男人,懒洋洋翘着二郎腿,左手搭在椅背,右手修长手指在桌上不耐烦地交替点着桌面。年轻英俊的脸上带着聛睨一切的傲气,他今天也穿的格外正式,不是卫衣牛仔裤的穿搭,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件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装裤,矫健有力的身材撑起衬衣的棱角,利落干脆。 齐鲲眼睛瞬也不瞬盯着讲台,眉头时而微皱,舌尖刮过口腔侧壁显然不是满意的样子。一身桀骜模样在疲态和班味十足的家长里格外突出。 她的成绩不温不火,温水煮了好几年的青蛙也没煮死,她以为齐鲲是知道的。 出门看见郁祈安他并没有多惊讶,跟着她一路走,一边不停地说她数学有很大问题,语文作文发挥不稳定,英语还可以需要保持,一科科地分析,事无巨细。郁祈安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太差。 “还有,抽屉里有几封情书,我帮你打过招呼了,以后安心学习。” 可以想象齐鲲眉头一挑,拿着情书落款问人的时候,同学的心情。他的名号在这一届坊间流传很广,今天就像个来要债的大哥,下巴微抬,“这封信是你写给郁祈安的?” 谁还敢再造次。 “还有事?”他准备离开时,见女孩欲言又止,顿住脚步转身看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将郁祈安包裹其中。 “那个,我刚去帮你……那个,这个有人给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郁祈安做不出齐鲲这样伤天害理的举动,还是决定当面交给他。 齐鲲错愕一瞬,本以为他会生气,却歪起一边嘴角, 12. 我想住你这儿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屋子里光线很暗,很久没人打扫,沙发周围几乎平铺了一层啤酒瓶,打开门的瞬间,酒精发酵的腥臭迎面而来,郁祈安不禁皱了皱眉。 郁新生不常回去,一个人在家喝不如和朋友在外面玩,这几天孟立楠的事情扰得他心情也不好,酒瘾更大了。 齐鲲径直走进卧室,熟练而准确地翻开放重要文件的柜子。没有。 “你还挺熟悉的。”郁祈安不由地惊讶了一瞬,这些东西的存放,郁新生连她都是避开的,齐鲲竟然知道具体位置。 背对着她的人身影怔了一瞬,轻呵出声:“还好,至少可以把你卖了,不会有人知道。” …… 之前买的保险柜打开着,郁祈安悄悄走过去,轻轻打开,什么都没有。 齐鲲又在房内扫荡了一圈,一无所获。 “他有防备。” 毕竟家门钥匙还在他们手里,郁新生真不想给钱也不傻。 门外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短促有力。郁祈安腰上忽然被硬邦邦的圈住,顺着力道向后倒,撞在齐鲲怀里,又被拖着迅速向后挪,两人紧贴着躲在窗户的盲区。 她识得郁新生的脚步声,没有这么急切,永远是缓缓的,鞋子拖在地上发出长长的声音,又换脚。喝了酒的时候劣质皮鞋硬底在水泥地上磕的声响格外大,一脚深一脚浅,她听了很多年这个声音。 “不……”话还没说出口,一双大手直接捂住她的嘴,将整张脸遮了个大半。 手掌下的薄唇红嫩莹润,摩擦在掌心有奇怪的触觉,鲜活而生动。这姑娘也太不省心,齐鲲俯下头,在她耳边嘘了一声。 短发摩擦在颊边,脸上绒毛若有似无被搅动,她整个人被按在齐鲲怀里,动弹不得,却不觉紧张。他身上总有股洗衣粉或沐浴露的香味,靠很近才能闻到。 郁祈安放弃挣扎,略微翻了个白眼,小子还挺来事。 离开时齐鲲的手淡淡在柜子上一拂,一层灰,随口说了句:“暑假一个人住,把门窗关紧。” 钱没有来路,孟立楠的病更不等人,没过几天,形容更加憔悴,脸上毫无血色,像被霜打过。 郁祈安来的时候,她脸上还勉强挤出惨淡的笑来,齐鲲单独来看望的,孟立楠再懒得伪装,她说她和郁新生签了保守治疗,大概就在这阵子了,让郁祈安和他不要再折腾什么。他沉默着嗯了一声。 隔壁房空了间单人间,抢占的人跃跃欲试,齐鲲那天刚好在医院,夹在一群大爷大妈中间。他个子很高,身手再利落也无济于事,只能举起双手,生怕不小心碰倒一位。英挺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待众人乌泱泱挤到护士柜台前,齐鲲已经大汗淋漓,迫切而渴望的眼神甚至看的那护士羞涩低头,然后轻飘飘说:“这个房早就被预约了。” 预约是假,有关系户是真,陪床的叔叔阿姨们在医院本来就没事,凭借着百年如一日的八卦功能,成功套出背后的关系户正是某位医生的女儿,下周要来医院做近视手术,想体验一下住病房…… 于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齐鲲潜入这间单人病房,本想与小姑娘促膝长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却刚好撞上她陪床上厕所的妈妈。 女人看清来人,睡意立马全无,脸色严肃,压低嗓门,“这是医院。” 齐鲲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她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一天见过太多想花大价钱换单间的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一个毛头小子半夜过来说这件事。 “我们早就约好了,没办法,请你出去。”女人双手抱胸,眼神凌厉,正色道。 “宫颈癌。” 她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脸色稍微放缓,眼神在齐鲲身上打量。白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衬衫,深棕色休闲裤搭配简约年轻,左耳上一颗银色耳钉透出几分桀骜不羁。 “她没剩几天了,求你。” 齐鲲的声音很小,眼神不自然放在别处,高大的身影此时无助得像个小孩。 他也只是个孩子。 孟立楠待他不错,给他买衣服买吃的,帮他开家长会,说不上贴心,但给了他那几年不敢奢求的关爱。 他把姿态放到最低,敛去一身的散漫,声音卑微带着祈求,眼中盈盈有东西闪动。他想让孟立楠最后的日子舒心些。 * 单人间的氛围果然会轻松许多,没有一排病患换着时间叫苦连天,不需要时刻在他人面前注意形象,窗边伸展出两支三角梅,梅粉浓艳,偶尔空气中传来清新自然的香味。 孟立楠知道是他办的事,说郁家终究是对不住他,如果他要留下来,希望能帮忙照顾一下郁祈安,如果想走,她也会告诉郁祈安不要纠缠。 郁祈安在单人间看到齐鲲,试探的眼神不经意划过,他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出门的时候遇见张更正要去山上老房子,手里提了一大袋菜,说是要大展身手,热情地邀约郁祈安品尝他这个新东方菜品。 郁祈安犹豫着抬头望了望齐鲲,他没说可不可以,冷笑一声说张更三年的手艺还不如他。 这算是同意了。 白天山上视野很好,可能是绿化的原因,没有很热,山风带着虫鸣,白云裹挟花香,远处潺潺河水安静地流向如墨山谷。 “喵”的一声,一只右后腿绑着绷带的狸花猫优哉游哉地晃荡到郁祈安眼前,她一眼认出它,惊奇地看向一边洗菜的齐鲲。 “它怎么在这儿?” 张更从厨房探出半边身子,“哟,这小祖宗来了。” 他转身拿了些剩饭出来,倒在门边的一个破碗里,“上回来家里,腿都折了,没想到你哥身经百战,猫也能治。包扎好后小白眼狼就跑了,诶第二天饿了又回来,把我们这儿当成难民发饭处了。” 放好碗张更直起身,语重心长地对猫说:“我们这些人都只够养你一个,别在外面乱搞,多了养不起,听见没?” 小猫像是听懂了,主动走到郁祈安身边,蹭她的裤腿,仍旧盯着张更一股倦怠模样,仿佛在说它有靠山。 郁祈安笑道,“你能给它一碗饭,这样流浪着也挺好。” 齐鲲手上的动作一顿,阳光在脸上晕染出笑意。他看向郁祈安,女孩蹲下来试探性地摸小猫,她抱膝蹲着,眼里心里满是眼前的小家伙,山风卷起发梢,展开笑颜,小猫闭着眼在她掌心撒娇。他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在最无助的年纪,他好像遇到了最想养的猫。 张更做的第一道菜是神龙摆尾,红烧整鱼,鱼皮已经碳化,美其名曰非洲游,里面寡淡无味,却又说少盐少油健康。第二道菜是蚂蚁上树改良版,母猪上树,他认为大块的肉更能一饱口福,饭桌上人人秉持退耕还林的想法,树林几乎没有减少。 勉强能吃的是素炒空心菜,少量调味料,还是赢在一个原汁原味。 郁祈安不做评价,似乎明白齐鲲为什么默认她来蹭饭,这些菜他们三个轻易吃不完。 不过还好了解张更的手艺,三杯上来之前买了些卤菜和馒头,三人在张更近乎威胁的眼神下,秒速光盘了这份卤菜。 * 考试结束,还没等成绩出来,张更和三杯先回老家玩了一趟。郁祈安的生活也成了医院和家里两头跑。郁新生几乎不管她,偶尔给点生活费,知道她反正要读高中,任由她自生自灭。 郁祈安从齐鲲那里听说了孟立楠的决定,保守治疗,她心里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如果这是妈妈的决定,她尊重。 只是齐鲲毕业后一直没有消息,很少在医院看见他,郁祈安心里隐隐不安。 他走了吗? 一天晚饭后,天气很好,晚霞漫天,不知是风的方向改变,还是走着走着忘记了来路,郁祈安抬眼便到了老房子脚下。 侧身,贴墙,小步前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特务一样在周围细细打探了一圈,房子里并没有动静。 她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压抑着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害怕,她往院子里走了两步,门虚掩着,里面没人。 郁祈安站在门边,迟迟不敢进去,总有种做贼的感觉。忽然,身后狸花猫懒懒地叫了一声,瞥她一眼,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它的伤已经快好了。 “鬼鬼祟祟在门口干什么?这里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偷。” 齐鲲穿了件宽大的白色T恤,洗的变了颜色稍稍发黄,一角掖在牛仔裤里,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过来喂猫。 郁祈安干笑两声,“我那啥,路过,锻炼。”说罢还装模作样做了两个扩胸运动。 齐鲲压根没抬头看她,怜爱地轻抚小猫的头,语气不咸不淡,“饭后剧烈运动 13. 改变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齐鲲把几包方方正正五颜六色的东西递给郁祈安的时候,郁祈安的脑回路才反转过来。 齐鲲走之后,她连遗书的内容都想好了,还规划了遗愿清单。天天在医院晃荡,加上担心妈妈的病情,她根本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那个,会用吧?要不要我……” 教? 因为齐鲲刚才面红耳赤地听完了药店阿姨的讲解之后,又遭遇热心超市推销员的炮击,想着郁祈安妈妈肯定没来得及教这些,他硬着头皮听完了所有要求。 “不用不用,我知道。” 此时的郁祈安也感到无处遁形,第一次来这种事,还是在算自己半个哥哥的人面前,她只感觉脸颊火辣辣的。 齐鲲慢吞吞挪到厕所门口,磨砂玻璃门透出暖黄色的光,隔着这样一道东西,似乎方便开口些,他清了清嗓子,靠在门框边,右手无意识地摩挲下巴上的青茬。 “这个以后每个月会有知道吧?时间你记一下,不准确的话,要调理。”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沉稳有力,带着混响,还有不易察觉的拘谨。郁祈安顿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齐鲲掏出手机备忘录,“期间不能碰冷水,更不能吃冰淇淋能做到吗?” 像是唬小孩子的语气,郁祈安今天脸上第一次出现笑意,“能。” “嗯,”像是老师得到满意的回答,修长的手指往下翻动,“也不能剧烈运动,撞上体育课的话,记得请假,听见了吗?” 郁祈安嗯了一声,之后门外那个黑影消失了,应该是交代完了,她面红耳赤地拿出齐鲲买的新裤子穿上。 她不是小孩了,虽然孟立楠没来得及教她,但是看见同学的行为也会有所感知,小女生之间都比较害羞,只停留在心照不宣的程度。她没想到齐鲲会这样一笔一划地教她,像是扶着蹒跚学步的孩子,叮嘱她每一步的落脚点。 敲门声响起,齐鲲今天那不自然而略显干涩压抑的声音又从门口传来:“换好了吗?” 她以为齐鲲要用厕所,慌忙把脏裤子放盆里,藏在洗漱台底下,回头瞥了一眼,非常明显,又拿了个盆倒扣在上面。 门打开,郁祈安也是一脸尴尬的笑,“你要用吗?” 齐鲲往里瞥了一眼,没说话,把手里的热水袋递给她,侧身给她让路,“疼的话,这个放肚子上,床头柜上给你泡了红糖水,去喝吧。” 齐鲲进了卫生间。 郁祈安挺直脊背,只坐了半边屁股,像个大家闺秀一般拘谨地喝红糖水,窗外孤月清冷,她今晚好像也没那么孤独。 放下杯子的时候余光扫见床单被换过了,齐鲲迟迟没从卫生间出来,郁祈安犹豫着去敲门:“哥,你拉肚子了?” “啊?”,齐鲲手里的动作一停,表情一时无处安放,“那什么,这玩意儿要用冷水洗,我帮你洗了。” 门被忽然打开,郁祈安不知道今天怎么情绪波动这么大,看到齐鲲手上满是泡沫,清凌凌的眼睛里似有水波颤动,“哥,对不起。” 第二天郁祈安醒的时候,齐鲲正用手把她被汗沾湿在脸侧的碎发绕到耳后,见她迷迷糊糊睁眼,柔声问了句,好些了吗。她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昨晚垫在下面的毛巾还在,她不能再毁了齐鲲的床单了。 郁祈安一天都没提起精神,跟在齐鲲后面和郁新生拿了孟立楠的骨灰,埋在墓地里的一瞬,她心跳还是漏了几拍。 就这样没了。 张更的摩托车在老房子停着,回去路过的时候郁祈安看着齐鲲问了句:“你会骑吗?” 齐鲲转身,挑眉,“想坐吗?” 齐鲲骑得很稳,温柔的风从耳畔刮过,混杂河水的清凉和泥土的气息,她坐在后座紧紧环住齐鲲的腰,仰头就是碧空如洗,瞬间映入眼底。 摩托车张狂的发动机声响笼罩在耳畔,此时世界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 齐鲲顺着河逆流而上,到了一处缓坡,有清冽的小溪,鹅卵石错落其中,再往上走就是树林,墨绿色深处,耸起连绵的山峰,静静地矗立。 “我还以为坐摩托车上有风驰电掣的感觉。”郁祈安在草坪上躺出一个大字,直愣愣看着天空。 齐鲲坐在旁边,双手撑在身后,扭头看了眼女孩,嗤笑一声,“那是我怕你受不了,故意骑得慢。” “那边的房子是什么?住这里环境还挺好。”她并没理齐鲲受创的自尊心。 “监狱,看到旁边的菜地了吗?犯人种的。让他们的生活亲近自然,少一些鬼祟的想法。” “唔,确实不错。” “不错个鬼,那你去住。” …… 两人安静了半晌,耳边只余风的声音,眼前只有山河壮丽,心也似乎静了许多,郁祈安起身,张开双臂,仰头闭眼迎着风,嘴角缓缓上扬幅度。 “哥,谢谢你,这几天我也太惨了,被嫌弃耳朵分手没多久,妈妈又没了,同时又激素混乱,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你们在一起了吗?分个屁的手。”齐鲲虚着眼眺望远方,手臂撑在地上于肩膀处撑处肩窝,利落锋利的脸部轮廓带着少年的张扬,似有睥睨山河的野心,“往后的路一定会越来越好。” “哥,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这几天一口一个哥,郁祈安是从心底认同了齐鲲,她转身,微笑着张开双臂,脸上仍旧挂着几分惨淡,偏头看向齐鲲,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撒娇和无助。 “多事。” 齐鲲皱眉扭过头去,身体却自觉地偏向她,用力将女孩揉在怀里,他下巴在郁祈安头上蹭了蹭,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背,像个教练在赛前打气,有力地吼了声: “加油!” 几天后出成绩的时候,张更和三杯回来了,张更看见新刷的板凳上那难以言喻的形状,不禁调侃了句“这小屁股,私人订制板凳啊。”急的郁祈安连夜赶工把板凳补上漆。而三杯发现郁祈安住这边,激动他们兄弟三又将迎来一次床上大团建。 所有人都在为缓解气氛而刻意搞笑,可真到了查成绩的时候,三个人安静如鸡,只有派出置身事外的无辜小女孩,郁祈安,去一个一个点。 张更和三杯都没考上,意料之中,但因为自尊还是有些失望,一时像两只焉了气的气球,皱巴巴的。 轮到齐鲲时,他倒要坦荡上几分,倒是郁祈安迟迟不敢点开查分界面。如果他考上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吧。但是她希望他考上,前些日子山坡上的少年,胸中有千壑,立马正山河,那似乎是他本来的样貌。 齐鲲见她迟迟不点开,一脸无所谓嚼着口香糖俯下身来,伸手将她的手包裹住,在桌子和他之间隔出一方空间,移动着郁祈安的手点开界面,口香糖的味道萦绕在身畔,她像是回到了那几年相处的时光,郁祈安紧张得不敢睁眼。 “哦豁,没考上。” 齐鲲松开她的手,不冷不淡说了一句。 郁祈安读出了话里的无奈,缓缓睁开眼。 之后的日子如以往的每一天,过得稀松平常,三个少年拨开未来的迷雾,却还是看不到尽头的漆黑的道路。虽然齐鲲表面无所事事,但郁祈安常看见他倒水满杯了也没注意,最后慌张拿纸巾擦桌面,看见过他悄悄在无人的地方点上一支烟,被第一口呛了一下,皱着眉头吐出迷蒙的雾气,遮住他如墨的眸子。 她有一次问齐鲲是不是不走了,齐鲲冷笑一声,说他这个烂泥走不远了。这话却像针刺般扎在她身上,她只能低低地说路其实有很多条。 他无处可去,而她让他留下来。 齐鲲彻底没走,这株野草注定在这里扎根,他挣扎过,风还是把他困在了这里。 暑假过后,郁祈安学业忙碌,齐鲲也从来不找她,两人很久没见过。 那晚齐鲲的回答在他周围竖起了一层厚厚的壳,分明地告诉她,他们之间没有关系,他只能在阴沟里独自发臭。 她不敢去找齐鲲。 那个夏天就像一场梦,梦里所有人尽情哭泣,大笑,挣扎,疯狂,迎风飞舞。醒来后世界却从未改变。 只是郁家附近谣言四起。 可能是猜忌已久,可能是添油加醋的八卦,所有人都说是郁家做了太多孽,孟立楠才年纪轻轻就去了。甚至在郁祈安回去的路上会被一两个好事的老婆婆给拉住,问她亲生父亲是不是郁新生。 郁祈安回想到小时候阳台永远紧闭的门,门后一个个幽怨的眼神。那扇门似乎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她的回去,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日子,像是无辜的哀嚎。 她开始不太敢回那个家。 四面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像童年时 14. 以后我看着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齐鲲脚步顿住一瞬,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没吃的,没住的,不为什么。” 齐鲲在门口站定,郁祈安双脚将将落地,挡住他捏钥匙的手,绷着腮帮,不情愿地说:“我不敢进去,害怕。” “怕什么?这不是你家?”齐鲲嗤笑一声。 “你真没听过最近关于家里的传言吗?” 郁祈安抬头,她正对月光,眼里破碎着些光亮,抬眼好奇地看向他。郁祈安把一些传言告诉齐鲲,他背对着月亮,情绪都藏在夜里,却仍能感觉到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 他笑着说郁祈安胡思乱想,一边将钥匙插进锁扣,没等她拦,轻而易举转开房门。可能是气氛使然,黑乎乎的房间,阴森,潮湿,寒气逼人。 “啪”地一声,灯打开,陈设如旧,除了脏乱些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现在那阳台的木门格外醒目,上面还清晰可见积年累月被人划过的一道道痕迹。 “进去吧,今晚我不走。” 郁祈安拖着一大包行李进卧室,换好睡衣,乖顺地去洗漱,路过客厅时,看见齐鲲若有所思地靠在窗台边,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不知何时点了一根烟,夹在中指和食指间,随着每一次吞云吐雾,火星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你睡哪儿?”及膝睡裙空荡荡悬在郁祈安身上,方领露出锁骨,精致瓷白。 齐鲲下巴往沙发的方向扬了扬,又指指热水壶,“刚烧的,喝一口再睡。” 他嘴里还衔着半支烟,眉眼深邃,有一丝强撑着的倦意。 杯子刚洗过,郁祈安双手捧着还带着水珠的杯壁,小猫喝水一般慢吞吞地舔,清灵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齐鲲。 她怕齐鲲半途走了,但她不敢说。 房门没关,这样能听得见外面的动静。齐鲲去洗漱的时候不经意往里一瞟,郁祈安抱膝侧躺在床上,被子隆出一个幅度,脸色不太好。 耳朵上,还带着助听器。 从卫生间出来,他径直拐进卧室,拢了拢外套,大大咧咧压着被子躺在郁祈安旁边很大的空位上,和衣而睡。 郁祈安感到身边一沉,闭着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嘴角微微上扬。 旁边齐鲲声音懒倦:“把助听器摘了再睡,不硌得慌?” 他像是洗了个澡,没有烟草的气息,身上是熟悉的香味,郁祈安没说话,摘下助听器,齐鲲把身下的被子抽出来朝她堆了堆,拉起来直接盖住郁祈安鼻子。 不一会儿旁边就传来沉稳有序的呼吸声,这小姑娘还是心大。 * 第二天郁祈安是被一声巨响给吵醒,旁边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她慌张地戴上助听器,跑出卧室,却看见阳台的门被齐鲲给卸了下来。 “这个门看着晦气,现在光线好多了。”阳光从侧面照进来,在他睫毛上镀了一层金黄,他看到郁祈安的脚,随即眉头拧在一起,“不会穿鞋?” 郁祈安随即回应一个大大的微笑,身体还是刚睡醒的慵懒,笑容温暖,“我以为你走了。” 一整天两兄妹都在家里窝着,像从前一样,齐鲲给张更发了条消息说今天不去网吧,张更罕见地发来三个狗头,他发过去一坨便便,再无下文。 “有想去的地方吗?”齐鲲头也不抬,忽然问她。 郁祈安摇摇头,“我学习很紧张的。” 齐鲲冷笑一声,像是投降,“那你学。” 晚饭齐鲲带着郁祈安去楼下面馆,热腾腾的雾气下,两人对面而坐,凳子太矮,齐鲲只能大喇喇把腿伸到一边,郁祈安轻轻踢了踢他的鞋。 齐鲲视线没从手机里移开,“有屁就放。” “你现在在干什么?” “夜店上班,身边都是些酒鬼,动不动就打架,所以,”他掀起眼皮看过去,语气随意,一字一顿,“少、来、找、我。” “好酷。”话音未落,却迎来郁祈安崇拜的眼神,齐鲲有些傻眼,她补了一句,“很厉害的样子。” 齐鲲甚至有些小得意,哼笑一声,此时老板端来一碗杂酱面,他推过去,“你吃的慢,你先吃。” 饭后两人分道扬镳,郁祈安蹩脚地跟在齐鲲身后,学密探在电线杆旁东躲西藏,想看一眼齐鲲上班的地方。而齐鲲早就发现她在背后鬼鬼祟祟的,精力这么好,他也懒得管,压了压黑色鸭舌帽大步朝夜店走去。 忽然在巷子口看见店门口堆了一群人,张更和三杯在劝,关令秋也在外面,他眯了眯眼睛,大步转身往回走。 郁祈安避之不及,没想到这哥还带杀一个回马枪的,惊慌两步后,脸上堆起职业假笑。 “呵呵,好巧啊。” “是挺巧的,你要去哪儿?光顾我生意?”他单手撑着路灯,将郁祈安隔在身下,俯下身,谑道。 一双瞳眸漆黑深邃,眼神直勾勾看着她,像是要把郁祈安看个彻底,郁祈安没了底气,小声问:“你在上次那个夜店上班?” 对面的人群沸腾了瞬。 齐鲲猛然直起身,不再逗她,光亮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看到了就回去。” 该看的不该看的,她都看到了。 郁祈安装作投降拐进巷子里,趁着齐鲲走远又蹑手蹑脚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如果形势不对,她还能帮忙报个警啥的。 那边一男人喝得稀里糊涂,被三杯搀扶着在路灯下弓着腰吐得一塌糊涂,另一只手还拉着关令秋的手腕,说什么让她再陪一杯,说她们这些人私底下不就是干这些生意,表面装清高有什么用。 男人力气很大,关令秋拗不过他,只能阴沉着一张脸在后面站着。 “哥啊,咱们这儿的DJ确实都不干这种生意,还得您体谅一下。”张更在一旁躬腰赔笑。 齐鲲上去二话没说,先沉着脸把那人的手从关令秋身上扯下来,瞬间脸上也堆起和张更一样的笑,“哥,今天让您不痛快,酒水免费,我再给您调一杯长岛冰茶?” 他穿着灰色连帽衫,郁祈安记得上次在网吧,齐鲲也是穿的这身衣裳教训了几个未成年的学生,那时少年脸上还张扬着戾气,邪魅一笑,浑身散发不屑和轻狂。 灰色卫衣洗过多次有些变色,短寸浓密的黑发,右耳轻狂的耳钉,愈发轮廓清晰的少年,往那儿一站比以往更有魅力。现在却对着一个醉鬼,熟练地点头哈腰,郁祈安眼角有些潮湿,心里说不上滋味地难受。 那男人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她悄悄上前几步。 “没人陪还喝个屁啊,”男人一把甩开扶着他的两人,踉跄向前了几步,瞪着眼睛不怀好意地扫视了一圈路人。郁祈安对酒鬼有本能的害怕,条件反射后退了几步,撞上铁质垃圾桶,闷响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齐鲲看见她,眼里明显多了几分不耐烦,压低眉头,舌尖烦躁地刮过口腔侧壁。 一个人在夜店喝闷酒的人齐鲲见多了,不是情场失意就是事业上出现了问题,要他来一杯就倒的酒,要他根据自身忧郁气质调出一杯满意的酒,更甚者甩出一堆钞票要他陪着喝都有。 不过最出格的就是咋咋呼呼要死要活,这种拉着别人发酒疯的人,他很看不惯。 郁祈安不会化妆,此时天然无害的脸上清丽动人,她眼睛本就水灵,在夜色下无辜的模样更挑拨人心弦。那男人两步上前穿过人群就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不要命地揉捏她的肩膀,让她陪着喝一杯。 “找死。”关令秋只听见旁边齐鲲牙缝里低低挤出来两字,还没来得及拦,他已经几步冲上前。 可齐鲲还没赶到,人群一阵惊呼,张更的拳头已经先他一步招呼到了那人脸上,黄发映衬的脸上疤痕在路灯下格外明显。 打完,他还咧嘴到抽一口气,甩甩手,“酒醒了没哥们儿?” 那人忽然被打一拳有些懵,一手捏着郁祈安不放,又要去打张更,于是郁祈安伸手在他另外一边脸也挂上迷彩,男人彻底火冒三丈,她挣扎不过,缠斗间助听器被摔碎。 碎发遮挡在眼前,耳边一阵轰鸣,看着摔成两半的助听器,她愣神地透过发间缝隙,小心翼翼看周围人的眼神,有惊讶鄙夷,有皱眉担心。还有人,在笑。 时间仿佛停止,周遭声音瞬间消失,她抬头间只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咬牙切齿将那人干翻在地,关令秋慌忙过来把她拉开,对着张更和三杯指挥什么,将她护在身后。 “都是个残废,还抗拒个屁。” 她听见了。 店长迟迟匆忙赶到,看见一地狼藉,让几人和客人道个歉,今天这事就算结束,夜店生意本就在暗处 15. 儿童手表,关爱儿童健康成长^^……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郁新生是什么德行,所有人心里明镜似得。自从孟立楠去世后,他对这个女儿虽说没有太大敌意,自以为管好温饱就合适,但随便丢下根本不够生活费的几百块钱,一消失就是一个月。 他的良心和蚂蚁洞一样大,随随便便就能过得去。 郁祈安对这个名存实亡的爸爸态度也是晦暗不明,比起孤儿,她似乎还有一层保障,但这层保障就如四条边破了三条的纱窗,风一鼓就浪荡地无边,唯一和她的联结就是那条血缘,还有郁新生的良心。 齐鲲对她是什么想法,她并不想知道,就算最后被丢下,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之间连微薄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但她想努力抓住一下,哪怕就一次,没让她滚进漆黑的洞穴,她也是愿意的。郁祈安坐在饭桌上表面无所事事,能吃一顿是一顿,她还要长身体准备高考呢。 “齐鲲,你可得把之前给我讲的什么计划提上日程,我这才华,这技术,有人三顾茅庐,我会毫不犹豫弃暗投明的。” 关令秋和齐鲲一样,是被文化课成绩耽误了的人,胸中自有千秋志,无奈脚下三两银。虽说在专科学校学习的音乐,但她天赋不错。可起点太低,这上升的路就像是公园的滑梯,走两步,往下滑一步,能坚持的人不多,她算坚持不下来的大多数。 在夜店混了个DJ,日子还算过得潇洒自在,直到看到一穷二白的毛头小子,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想创业,来打探行情,心中那团死灰隐约跳动出两颗火星。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现在就差个资本积累。”齐鲲面无表情,挑两根串递给郁祈安又自己挑两根。 张更听这话不太对劲,警惕地抬头,“鲲哥,这不干净的买卖,兄弟可不奉陪。”随即从齐鲲手里抢走一串他盯了很久的羊肉。 “妹子,你可不知道你哥,做事就和疯子一样,不要命的。我们刚出来混那会儿,网吧有人约飙车,我那摩托车技术,顶多送个外卖。可你哥刚拿到证,硬着头皮和别人跑山路竞技。” “虽然最后乱棍打死老师傅,可我的心愣是一周都卡在嗓子眼上,他要是死在那山上,车可是我的呀,要是警察……” ……原来是担心这个。 郁祈安听完有些惊讶,手里动作顿了顿,旁边传来齐鲲的声音:“放心吧,守法公民。多吃点,把你的心堵回去。” 三杯在旁边傻乐,“能交到你们这样的兄弟,我真是太开心了。” 这家伙每回露出格格巫的笑声,就说明离失去理智不远了,几人连忙把他面前的酒杯撤走。 郁祈安嘴里含着豆奶的吸管,偷偷打量在座的人,除了三杯这样不胜酒力的,其余人都稍微上了脸,红润有光泽的。唯独齐鲲,一口一口地闷,冷峻的脸上毫无温度,像个没事儿人似得。 他的酒量怎么这么好。 齐鲲感受到郁祈安的目光,眸子一转,斜斜看向她,“吃饱了?差不多就该回去了。” 郁祈安点点头,齐鲲偏头示意她过去,然后拉住她的手腕,他老是喜欢拉郁祈安的手腕,瘦瘦小小,冰冰凉凉的,一只手就能握住,让人想保护她,“送小孩回去,待会儿就不来了。” 两人没走两步,郁祈安有些不满意地嘟囔,“就差了三岁,你以为你多大。” 齐鲲嗓子里逸出一声轻笑,嘴角咧出好看的弧度,“比你大,就是你哥,叫声哥来听听。” 郁祈安不理,快走两步。 “诶,有事就是哥,没事就是齐鲲是吧?” “诶,路灯暗,你走慢点。” “……” * 生活好像又慢慢进入正轨,经历了风浪后才发觉这难得的平静来之不易,郁祈安更加小心谨慎地生活,害怕又在某个瞬间,周遭一切都弃她而去。 她并不需要齐鲲管束,学费有郁新生保障,生活费拮据一点也能挨过去,高中最后两年,能这样平淡地过完,郁祈安就要感恩戴德了。 而齐鲲和张更他们也在规划之后的打算,既然不想寄人篱下,必得破除一些条条框框。 “哥,红马褂又来了。”两人倚在网吧门口,齐鲲刚点上一支烟,张更连忙劝道。 这些禁烟志愿者是附近中学的学生,穿上马甲像穿上战袍一样,顶着上面的指令,对他们这些人横行霸道。 他们不是怕这些学生,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齐鲲这几天心烦,抬眼望了望远处还没走近的小红点,不屑地擦开火机,点上。 “哥,好像是祈安。”张更虚着眼睛,伸长脖子望去。 齐鲲手里的动作顿住,口中缓缓吞云吐雾,思索两秒,指尖一松,伸脚踩灭徐徐燃烧的烟雾。 难怪郁祈安最近老是让他少抽烟,最后还憋着招呢。 她旁边还跟着一个男生,个头和她差不多,笑得人畜无害,重要的是,两人一路在用手语交流,这让齐鲲有些烦躁。 男生比划:我觉得你很特别,以后有人欺负你,我帮你出头。 郁祈安笑得很开心,可能因为用手语,她眼神中少了些习惯性的戒备:谢谢。你遇到什么难题,我也可以帮你。 这两人聊得挺客气啊,齐鲲皱眉,舌尖无意识划过后槽牙。 “嘿,这男生也会手语,两人聊什么呢?”画外音张更一直嘴碎直播。 “哟哟哟,摸上头了,哥,有问题啊,早恋要干预吗?” “哦,原来是头上有个虫。” “不对,有个虫,他眼神那么暧昧干嘛……诶,鲲哥,你说……” “哥。”郁祈安看到网吧门口的两人,大方朝他们打招呼,旁边的男孩有些扭捏,礼貌性跟着郁祈安朝这边鞠了一躬。 齐鲲穿了件黑色坎肩,年轻有力的小麦色皮肤,利落流畅的肩部线条,两手揣在裤兜里,冷峻的五官看不出什么表情,似笑非笑朝他们点点头。 “你朋友?” 郁祈安转身给那人比划:我哥,他看得懂手语。 男孩恍然点头,朝齐鲲打招呼。 他比齐鲲挨一个头,穿着校服和红马甲,气势上完全不占优势。齐鲲挑了挑眉,点点头,回头让张更给两人拿个冰淇淋消暑。 郁祈安瞥见地上的烟灰,梗着脖子抬头,“抽烟罚款五十,你自己看着办。” 齐鲲笑着点点头,下巴往外扬了扬,示意两人快点走,“没抽,继续吧,志愿者。” 今晚郁祈安去老房子和他们一起吃饭,趁着饭后余闲,齐鲲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郁祈安叫走。 “他干嘛?”关令秋拦住正要起身的郁祈安,所有人都懵懵懂懂,只有那个背影还沉浸在没被发觉的自得中。 “找祈安有事吧。”张更吞吞吐吐。 碗靠在嘴边,三杯吃了一半,停下来,艰难咽下一口,腾出嘴巴,“要打人?” 郁祈安正好找齐鲲有事,没多想跟了上去,齐鲲停在院外的一堆破旧木材旁,猿臂一攀,轻松坐上去,伸出手来拉郁祈安。 这里地势高,可以看见老房子的全貌,背后是幽暗的森林,安静地看不到尽头,密密麻麻的树干拔地而起,偶尔传来阵阵冷风。 “给你。”郁祈安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细的,好像伤害小点。” 齐鲲看到女士香烟,切了一声,不屑地转过头去,明确拒绝。 山风拂过,一切都安静地醉人心脾。耳边忽然擦响一声,郁祈安闭着眼睛猛吸了口,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知道好坏是不是!”齐鲲粗暴地将她手里的烟打落,疼地郁祈安缩回手在身上擦了擦,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都能抽,为什么我不能。” “吸烟对肺不好。”齐鲲抢过她手里的女士香烟,朝后一甩,半天才听见落在软绵绵的草丛上,闷沉一响。 他脸上挂不住,看见郁祈安又拆开一包泡泡糖,补了句:“糖吃多了得蛀牙……” “我不想读书了,跟你一样也挺好。”郁祈安梗着脖子,硬气道。 齐鲲伸手在她头上就是一个暴栗,“好个屁,老子起码把职高读完了,你不读就是个初中生。” 本来是打算和郁祈安聊聊哑巴的事,怎么忽然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齐鲲打算主动出击,“你……” “你是不是因为给我妈治病,所以没钱上大学,所以才故意考差的。”郁祈安不看他,像是不吐不快般一气说完。 嘶,这姑娘口才现在是越来越好了。 “我……” “我妈说郁家对不起你 16.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赎罪(听不到你的声音)》全本免费阅读 临近高考,大部分学生都窝在学校里不出去,早起去教室埋首教辅资料,再抬头又到了睡觉的时候。那时的生活很简单,只有学习和吃喝拉撒睡,树上的鸣蝉和桌前的书籍定格住了一整个教室的青春。 反倒是郁祈安出门越发勤快,学校里气氛太压抑,张更在一线牵门口搭了个书桌,紫藤萝架子隔开门口的人流,阳光透过缝隙稀稀落落洒进去,明亮而不刺眼。郁祈安定力一向不错,门口熙熙攘攘人群的嘈杂声对她来说更像白噪音。 学校安排一整天自习的时候,她就会到一线牵这边来坐。班主任时常旁敲侧击,说高三时间的紧迫性,可郁祈安没什么心眼子,嗯啊好啊地答应,搞的人也没了脾气。 一回她又出门,班主任悄摸摸跟在身后,蹩脚的技术这个傻姑娘愣是没察觉,齐鲲看她来了,殷勤备至地准备自习桌子,还朝着巷口不远处喊了几声,让郁祈安劳逸结合,不要学太累云云。 哦,原来是去网吧学习了,班主任这才打道回府。 书桌上多了两小瓶不明液体,郁祈安好奇地凑过去看,上面赫然几个大字“补脑,强健记忆力”。 “给你买的,天赋上咱跟不上,后天努力一把。”齐鲲抬着小凳子出来,看见郁祈安迷惑的表情,给她解释。 可是…… “你哥可稀罕了,我们想喝都没有。好像是和公园里那帮妈妈一起抢购的嘞。”张更探头过来,被齐鲲一伸手给挡了回去。 齐鲲正要走,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腕,滚烫的体温顺着接触面蔓延,他有些怔愣回头看郁祈安。 “可是哥……”为了齐鲲的面子,郁祈安左手拉住他,瞥了一眼张更,右手围成括弧挡住嘴巴,踮脚凑在他耳边,明显是说悄悄话的样子。 张更见这情况,不屑地“切”了一声,转身就走,这两兄妹把自己当外人了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女孩好闻的香气近在眼前,身上还是若隐若现的青提味,娇弱的呼吸让他耳朵有些痒,郁祈安转头的瞬间,长发不经意撩拨在颈间,他喉结不自然滚了滚,稍微弯腰迁就她的高度。 “哥,这个东西好像是三无产品。” 嗯?齐鲲眼中风云变化,最后准确切换到冷酷模式,垂眼看了看这补脑神器。 “三无产品就是,无生产商,无生产日期,无合格证……”郁祈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小心翼翼地解释。 “我去,这些人别让我再看见。”他又低声说,“待会儿给你更子哥,你就笑着点头就行。” 齐鲲面无表情拿回桌面上的“补品”,大咧咧走到柜台面前,递给看热闹的张更和三杯。 “她说她脑袋够用,那就给你们补补。” 两人完全在状况外,有些愣神看了一眼郁祈安这边,她熟练地笑着点点头,两人虽然不解,但是对这些补品的好奇心还是胜过心中不多的疑惑,像干杯一样,一饮而尽。 “没啥味道,你觉得呢?” “我刚喝了可乐,嘴里全是可乐味儿,嗝——” 高考前一周,周天放一天整假,齐鲲问郁祈安有什么打算,她说没什么心情玩,想去老房子那儿待一天。 那栋房子孤零零地伫立在山坡上,贴近山川树木,远离喧嚣人群,除了废些脚程,算是一个好去处。 郁祈安翻着一页书看了有半小时,齐鲲把腿跷在四方桌上,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模样,索性丢下手里的烟,一把把她拉起来。 “大考大耍,走,劳逸结合去。” 张更的摩托不在,齐鲲只有一辆自行车,郁祈安斜着坐在后座,仰着头,黑色长发被风扬起,“又去看监狱吗?” “不去,晦气。” 他们顺着河流往下游骑,路过闹市,路过桥梁,视野逐渐开阔,郁祈安顿觉不妙,这不是她之前被迫训练跑步速度的废弃土地吗。 “下来,教你骑车。” “我会骑,你教过,忘了?” 齐鲲把赖在后座的郁祈安拎下来,“你那个小胆子,会骑和敢骑是两码事。” 他随即长腿一迈,跨在后座,看着愣在一边的郁祈安,眼神指了指座椅,他要教会她怎么搭人,稍微转移一会儿注意力,好过一直闷头苦学。 真是说一出是一出…… 郁祈安拗不过他,勉勉强强坐上去,脚刚离地自行车就往一边倒,还是齐鲲一脚刹住,前面幽幽传来一句抱怨:“你没坐在正中间,不平衡。” 齐鲲只得像个乖媳妇,收起长腿,挪了挪位置。 不一会儿两人骑得大汗淋漓,郁祈安只能勉强能载人走一百米。若不是最后一次两人相继摔倒,害怕高考还没考,手先骨折了,齐鲲还想让她再练练。 回去的路上,郁祈安拉着齐鲲分别去新开的奶茶店,甜品店晃荡了两圈,并假借今天是他们生日为由,免费蹭了两杯奶茶和两个蛋糕。 “想不到好学生也骗人。” “一年就一次生日,反正要送我一次,换一天怎么了?” 金黄的余晖洒落一地金黄,郁祈安在前面一蹦一跳,她好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回眸间顾盼流转。他推着自行车慢悠悠跟在身后,夕阳将两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好像一瞬间回到他刚来的那个午后,他们也是这样,抱着一箱樱桃,慢慢地走着。 “祈安。”两人脸色霎时变化,这熟悉的男中音…… “跟爸回家。有事给你说。” 郁新生太久没出现,此时脸上蓄满了胡须,头发很久没剪过的样子,身上灰色短袖被穿成了黑色,沾着泥点。 像刚逃亡回来的人。 他瞥了一眼齐鲲,欲言又止,装作不认识,径直走了过去。 郁祈安跟在他身后,犹豫地回头,齐鲲一个人推着车站在原地,落日刚好在他身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齐鲲招招手,轻声说了句:“高考加油。” 进入居民楼,郁新生一直鬼鬼祟祟,压低帽檐,又拢高衣领,轻手轻脚,生怕被人认出来。 “爸。” 郁祈安这声丹田发力,气贯山河,吓得他差点腿软,连忙对郁祈安招了招手,让她快进屋。 门刚关上,郁新生长舒一口气,在屋里翻找起什么东西,“祈安,爸可能要走了,走多久不确定,以后的日子你就自己看着办好吧。” “家里没酒了?” 郁祈安摇摇头,酝酿了一瞬,猛然抬眼,“爸,你是不是犯法了?” 郁新生身体顿住,因紧张而用力拉住郁祈安的手腕,声音有些颤抖,双眼瞪大,“你都知道些什么?” “外面的人说你伤天害理,所以妈才没了。” 郁新生听罢丢开她的手,郁祈安手很细嫩,白皙的手腕上分明被勒出五根指印。 他转身进卧室搜寻,翻开床垫,在夹板下找到了一张银行卡。 原来这是他回来的目的。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转身间周身笼罩了一圈阴森,声音幽幽的,“祈安啊,你妈给你留了钱吧?” 郁祈安瞳孔放大,呼吸有些紊乱,捏紧拳头,警惕地看向他。 郁新生无奈地指指手里的银行卡,“这笔钱本来是我给你留着考大学的,一直没动。但你妈给你留的应该也够了,十八岁以后可以勤工助学,我觉得你可以。我没当好这个爸爸,你以后就当没见过我。” 他拍了拍郁祈安的肩膀,打算离开,对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丝毫没有留恋。 “爸。”郁祈安开口。 “我下周高考。” 他点了点头。“好好考。”阳光顺着门缝洒进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拐角。 闷热的夏季似乎持续了很久,从多年前的下午开始,窗外梧桐树依旧枝叶繁茂,烈阳透过昏黄的窗帘,勉强照亮屋里的陈设,没有太大变化,却比那时候残破萧瑟了许多。 晕晕沉沉的感觉一直延续到走出考场的那一瞬,看着周围同学畅快手撕教材,垃圾桶里累成山的教辅资料,结束铃响后,四面楼里顿时沸腾。 郁祈安站在楼中间的空地,教室此起彼伏跑调八百米远的齐唱,世界天旋地转,胸中压抑恍然若失,身体轻飘飘的,胃中却似被秤砣压着,一直下坠…… * “这怎么营养不良呢?妹子,更子哥不该抢你的补品。” “我们再去鲲哥买补品的公园看看?”是三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