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1、第 1 章 一个稀疏平常的日子,濛濛细雨伴着夜色的昏暗,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 在这样的日子里,街道上还零散着几个人影,匆匆奔向一个小院。 宋慧娟看着熟悉的身影,往下飘了飘。 她已经死了,病死的。 有十多年了,也困在这小院里十多年了。 可能是老天爷可怜她,叫她死后没上黄泉,留在这儿能再看看孩子们。 如今孩子们回来,是那个糟老头子也要走了,到时候了。 他比自己命长,多活了十七年呐。 宋慧娟说不清楚他这些年到底是享了福还是遭了罪,可眼睁睁看着老大生病,老四自杀这样铁一般的事实,她没办法不怨陈庚望。 要是他好歹伸把手帮帮忙,孩子们也不至于病的病,死的死。 她飘不出这个院子,连老大重病和老四自杀的消息也是听见大闺女给陈庚望打电话才知道的。 老大是生在那八月收玉米的地头的,她挺着大肚子干活累的,老大生下来身子骨就弱,老四倒是生在好时候,可一辈子到了也没个好结局。 虽说她死的早,可到底也费尽心力操持着孩子们一个个成了家,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这辈子也没再见老四一面,连坟头也没见过一回了。 这几个孩子牵挂得她心里疼得直流血,流多了也疼得麻木了。 青砖灰瓦建的房子在周围一众新起的水泥房里显得格格不入,这是四十年前分家盖的房子了,如今也上了年头,时常漏雨。 宋慧娟飘进堂屋,那屋里的摆设跟自己走之前没什么大变化,只是越来越乱,看着也越来越凄凉。 她死以后陈庚望没再续弦,那时候自己都五十五了,何况他还比自己大了六岁,找也不好找,更何况他又是个要面子的人,也不会再找。 宋慧娟看着那床上奄奄一息的陈庚望和围在床边的三个孩子轻声交谈着。 她听不大清楚,但她知道那是在交代后事了。 宋慧娟看着眼前的一幕并没什么悲伤,甚至有些麻木,虽说两人过了三十多年,可那点子情意早磨没了,就算她曾经还有什么也都转化成恨意了,恨他没照看好孩子们...... 宋慧娟没再停留,就那么轻飘飘的被一阵风吹出来,她也操不了心了。 她这一辈子没享过啥福,一辈子都是围着这个小院子过着,年轻的时候是陈家的大媳妇儿,任劳任怨挣了十来年的公分,即使她明明知道婆婆偏心也不能说什么。 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外加上这个糟老头子,这还不另算上陈庚望那两个弟弟并一个妹妹。 好不容易到老了,又接着给儿子们照看孙子孙女,一辈子没享过丈夫的福,也没享上孩子的福,一颗心也不知道掰成了几瓣,早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晃晃悠悠的,越飘越远,竟然出了那小院。 —— 迷迷糊糊的宋慧娟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惹得人心烦,只想赶紧飘走,可睁眼一看,入目的是草泥墙,草垛顶。 宋慧娟两手抻着坐起来,倒看见旁边趴着个瘦弱的小姑娘,穿着件灰布衣裳。 “娘!娘!大嫂醒了…”宋慧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那小姑娘急急忙忙跑出去喊娘去了。 宋慧娟上上下下打量着屋子,草泥和的墙分外显眼,床尾放着一口樟木箱子。 这不是当年没分家之前和陈庚望住的西屋吗? 怎么会在这呢? 没等她下床瞧个清楚,转而进来了一个中年女人,拐着一双小脚。 宋慧娟仔细打量着来人,这是她婆婆张氏,后面跟着那去而复返的小姑娘,是陈庚望的小妹陈如英。 可这不是好几十年前的人了吗?婆婆张氏早就去世了,小姑子也早出嫁了,怎么一睁眼的工夫都年轻了? 宋慧娟还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脑子里乱的像线团一般。 “咋样?身子有啥不得劲吗?”这时张氏已经说着话坐到床边,掩不住满脸的笑意。 宋慧娟还没明白眼前的情况,思绪杂乱,她只低着头也没搭腔。 张氏见状倒有些紧张:“真没事吧?有事可得说啊。” 仔细看了看,大媳妇不像是有什么事,只怕是累着了,一时半会还没缓过来,又补充道,“好好的养几天就能好哩。” “小侄子,我是姑姑,”陈如英趴在床上隔着被子轻轻摸着宋慧娟的肚子。 宋慧娟闻言猛地抬头,又看着婆婆张氏满脸的笑容,不自觉地捏了自己一把。 疼! 会疼,这不是梦。 “你这孩子咋了?不是真有啥事吧?”张氏倒是被大媳妇吓着了,对陈如英摆摆手,“快叫你大哥回来,快去!” 陈如英“哎”了一声,一溜烟儿的就跑了出去。 “你这孩子没事吧?可别吓我,”张氏伸手去摸宋慧娟的额头。 “我没事,娘,我是不知道如英说的啥小侄子?”宋慧娟斟酌着问出了口。 她还没弄明白眼前的人怎么回事,怎么又冒出了陈如英说的什么小侄子,一切都格外的奇怪。 “有了啊,你看我高兴的没给你说,还好庚强媳妇把你送回来了,你没事就好,”说着话又拐着小脚出去了。 宋慧娟知道,“有了”是说妇人怀孩子了,老一辈人都这么说。 可到底怎么回事呢? 难不成自己还回到从前了吗? 可这也不可能一下子醒来就回到从前了啊? 只有手臂上的刚刚掐出来的红痕说明这一切是真的。 手臂! 宋慧娟撸开袖子,瞧见了一只白皙红润的手臂,皮肤紧紧地黏连在肉上,不是老人家该有的松弛模样。 连眼下的这双手也不对,只有些茧子,不似老人家的手像枯树根一般皱皱巴巴。 瞧着这双手臂并一双年轻的手,宋慧娟不自觉地伸向了自己的脸。 光滑紧致的,不是一脸松垮的老人皮。 难不成真的回到从前了? 眼见的事实,活生生的触觉,一切,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 她,真的回到从前了。 一句“喝点红糖水”打断了宋慧娟的思绪,恍惚间张氏端着瓷碗进来,伸手递了过来,“对身子好,我亲自去你三婶那儿借的。” 红糖水,小侄子! 她怀孕了?! 那这又是第几个孩子呢?! 春丽嫂子! 张氏好像提到了,难不成这是怀老大的时候吗? 她接过喝了一口,试探着问:“娘,春丽嫂子是把我从西地背回来的吗?那可不近啊,”说过抬着眼皮去瞧着婆婆张氏。 她记得上辈子只有一回是自己在西地干活晕倒也是春丽嫂子给送回来的,可这一回还会和之前一样吗? “是啊,那可不近,”张氏倒是毫无察觉的接上了话茬,“等这孩子生下来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哩。” 轰—— 宋慧娟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 和上辈子一样,都是春丽嫂子送自己回来的,都是半晌午的事,那肚子里的孩子也该是一样的吗? 那......她是真的回到从前了,还正是怀着老大的时候。 宋慧娟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么多事都和上辈子一样,自己真的是重新活过来了吗? 张氏看着大媳妇的愣头呆脑的样子,喜悦也冲减了不少,面上没显:“他们几个快回来了,我去烧火做饭,你先歇着,可不敢再有啥事了。” 宋慧娟点点头,应了一声,也没非要表现儿媳妇的本分,上辈子自己任劳任怨,苦了自己的孩子也没见婆婆偏心自己,不值当。 何况眼下她还得仔细想想这辈子的事呢…… 即使眼生生的瞧见了明明死过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也听到了这些个既定的事实,宋慧娟的心绪还是难以平复。 这么多事都和上辈子一样,那就是说明她真的重新活过一回。 或许是老天爷看自己上辈子太苦了吧…… 既然重新活一回,那就不能再像上辈子窝窝囊囊的活,得好好护着自己的孩子才行。 至于陈庚望,自然只是孩儿他爹,上辈子他不管孩子们,这辈子她就自己管吧...... 或许,离婚是条出路,至少对她,对孩子,都好。 暗暗下了决心,宋慧娟的思绪也理通了,如今啥事都没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好好养着,给老大生出个健康的身子才是。 —— 陈庚望在东地正忙着干活,没想到陈如英跑来了,还捎来了个好消息,心中登时兴奋不已,自己这么快就要做爹了。 虽说自己今年都二十五了,这个年纪当爹在村里也不算早了,可到底自己才结婚几个月,这事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难免有些克制不住。 虽说正是高兴的好消息,可陈如英又说家里大嫂不好了,更是他惊得直接跑回去了。 后面下工散伙的人指着前面的影子打趣道:“哎,这庚望也会急了……” 平时的陈庚望从不会露出这么年轻稚气的行为,尤其是在大队干计分员这几年可从来没见他这么急呼过。 “到底和咱们一样,都是当爹的人了!”村民们没叨咕两句,到饭点人都散了。 陈庚望一进院子,急得往西屋直奔,人还没进去就被张氏一声叫了出来。 “娘,慧娟没事吧?”陈庚望见娘从厨房出来,面色带喜,并没什么慌张,心里也稍稍安稳了,看来应该没什么事。 “看样子没事,是有了,可能是晌午出工累着了,”张氏把浸了水的毛巾递过去,“擦把脸再去。” 陈庚望应了一声,接过擦擦脸,又压水洗洗手,这才转身进去。 晌午日头正大,刺眼的光束从窗户里映射进来缓和许多,连带着床上的女人也显得安静平和。 陈庚望没想到平日里话多事多的女人睡着之后倒是显得……显得有些文静。 宋慧娟并没有睡沉,听到那熟悉有力的脚步声就知道是那个人回来了。 她忘记了,忘记了自己身下的床,忘记了这屋子是陈家的。 连带着那人似乎也被她忘记了。 可是身旁那极为突出的鼻吸声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甚至现在这个冷漠的男人又出现了。 想到这一切,宋慧娟控制不住的浑身战栗起来,她没有再躺下去,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陈庚望。 是年轻的陈庚望,可不管他年轻或是年老,性子都没变,只会越来越沉默,严厉。 上辈子和他过了三十多年,鲜少见他对自己露过笑脸,一辈子都是这副模样,威严的很。 陈庚望坐在床边原本也没觉出什么,只这妇人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瞧,那凶狠的目光仿佛要把他撕碎了一般,闹得人糊里糊涂的。 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平日都是这妇人找话搭茬,今儿她不开口,只能自己先张嘴了。 “我听娘说了,既然身子不安稳就先歇着吧,”说完那人就起身往出走。 宋慧娟听到这话回过神儿来,连忙抻着胳膊坐了起来,“等会儿。” 那步子停下,陈庚望面带疑惑转过身来,“咋了?” 宋慧娟看见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心中更是愤怒异常,这人当真是装的个好模样! 她努力地控制自己,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出了那句话—— “咱们离婚吧。” 3、第 3 章 宋慧娟倒了一缸子热水,挖上一勺红糖,搅开,揣手心里温着。 一只手摸着小腹,这孩子才两个多月,日后还不知有多少苦等着他呢。 看着日头橘红橘红,红的像流了油的鸭蛋黄。 陆陆续续升起的一缕缕炊烟提醒着家里的女人:该做饭了。 宋慧娟一下午也没见到婆婆张氏,也晓得又是出去串门了。 她放下缸子,往厨房走去。 自己做饭也没什么,还能按着自己的口味做,和个红薯面做红薯饼。 拿上五个鸡蛋加红薯面里面搅拌,再放几勺白糖和水揉成面团,醒上一个小时。 这新做法是上辈子照顾小孙子琢磨的,虽然现在材料没那么多,但应该大差不差能做出来。 下一锅再和上半盆玉米面,收拾好野菜,做个发面菜卷。 上辈子自己没有时间琢磨这么多,只顾着挣公分能吃饱就行了,可等娶了儿媳妇年年除夕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手艺一般。 这手艺也得跟上新时代哩。 等面发好了,揉成面图,再擀成一张大圆饼,铺上野菜,一遮再卷好就成菜卷子了,只等烧锅蒸了。 “小妹,来烧锅哩,”宋慧娟站起身走到门口唤人。 陈如英“哎”了一声,洗洗手进来了。 宋慧娟站起来伸伸腰,和面也是个功夫活,坐的时间长了容易腰疼,这时候虽然不至于可等老了身上就都是病。 所以宋慧娟并不打算多苦着自己,身体是自己的,上辈子自己那么生病,一定程度上也是年轻时候累的了。 “火点上了吗?” “点着了,”陈如英拨拨烟灰,“大嫂做的啥饭啊?” “红薯饼和发面菜卷,”宋慧娟说着把锅盖盖上了。 等水烧开了就能放馍馍了。 陈如英应了声,拾着柴火往灶里放。 其实宋慧娟也愿意烧锅,这天儿忽冷忽热的,坐在灶前还能暖暖身子。 从菜篮子里拿出冬天存的萝卜,切成丝,清凉凉的,凉拌也好吃。 “大嫂,水开了,”陈如英听着噗噜噗噜的声音响了一阵了。 宋慧娟一把掀开锅盖,一股子热气腾人,逐渐向上弥漫。 “小妹,我烧锅,你去叫娘回来吃饭吧,”边说着边往锅里放馍馍。 “好,”陈如英应声,起身往出走。 宋慧娟不大想去叫人,谁知道今儿又去哪了? 上辈子亲眼看见婆婆偏心,一个苹果也不舍得给自己的孙子,都是留着给老三家的娃。 虽说也早知道她偏心,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真看见了自己的小孙子在那儿哇哇大哭心里怎能不怨。 其实也不用人去喊,差不多到时候人自己就回来了,让陈如英去喊也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 回过神来,听到外面传来的男人们的交谈声,应该是下工了。 宋慧娟把柴火取出来塞到烟灰堆里,走出厨房拍拍身上的灰,洗洗手准备掀开锅盖捡馍。 院墙外的陈庚望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水盆边瘦弱的妇人,那背影颇有些摇曳生姿的味道,思绪还没转来,身后已经传来了那些男人的声音。 “女人还是要懂事的好,”有人说道。 “也不能太懂事,还是身子中用好,”有人反驳道。 “咋个中用法儿?”那人反问道,颇有些看笑话的意味。 “自然要屁股大的才中用哩,”另一人也不害臊,反而坏笑着说了出来。 说罢,几个男人哄笑作一团。 陈庚望皱了皱眉头,抬头见那妇人还站在水井边,当即快步走了进去。 “进去!” 一道阴沉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宋慧娟转头看向来人,手上也不停,把浸好水的毛巾又搭到绳上,也不吭声,低头进了厨房。 谁又得罪他了?! 陈庚望跟着进去,往案桌前一立,看着那妇人忙碌。 宋慧娟也不理他,拿起馍框框去掀锅盖。 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晃晃悠悠的往烟囱上飘。 宋慧娟弯下身子舀了瓢水放在锅台上,沾沾手,趁快捡馍。 捡了一筐,回头看见那人还站着案板前,也不理他,换个框继续往里捡。 这人咋这么吓人呢? 看着比上辈子还严重,难不成上辈子自己只顾着出工没注意到? 难不成是因为晌午自己提的离婚惹着他了,可当时他那模样瞧着并没有往心里去,这会儿子又做什么? 陈庚望看着那拾馍的妇人,还是有点不对劲。 虽说才结婚几个月不是多了解她,平日里干活可没今儿这么安静,和村里的那些长舌妇人没什么两样儿。 难不成又憋着准备作什么妖呢? 没容得陈庚望再多想,灶台前的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宋慧娟自己挎起篮子往堂屋走,新做的馍馍怕坏一般都会从房梁上扯根钩子钩着,这样也能防止老鼠偷吃了。 陈庚望洗把手的功夫,扭头就见那妇人踮着脚尖双手举着篮子就往上够。 这妇人真是不要命了! 万一站不稳跌倒了…… “嗖”地一下手里空了。 宋慧娟抬头看去,只见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单手举着,一下就挂上了。 紧接着从头上传来一句:“不要命了吗?” 宋慧娟也不犟嘴,低垂着眉眼进了西屋。 上辈子他也没搭过几把手,这辈子倒好,他这个样子搞得自己像个后娘! 要是上辈子的自己可能就得和他叨咕叨咕,可现在没什么心情了。 两耳一闭,只装作听不到,随他去! 陈庚望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一瞬之间怒火中烧。 这才几个月自己的脾气竟如此暴躁易怒,这妇人真是...... 不知好歹! 不识抬举! 不...... 听着院子里传来呼唤的声音,宋慧娟起身去厨房了。 婆婆张氏已经坐到灶前烧锅了,还有一锅发面菜卷趁着功夫儿蒸上。 一锅发面菜卷蒸的快,不到三十分钟就出锅了。 “爹,二弟三弟吃饭了!” 宋慧娟站在厨房边喊上一句,转头人就钻进厨房了。 半筐红薯饼掺着发面菜卷,一盆凉拌萝卜,再搁上三碗开水。 齐了! 陈庚望看着忙来忙去的妇人,心情刚稍稍好转,再看见桌子上的三碗水,心中更是忿忿。 她还敢甩脸子?! 老子都是为了她好! 哼! 宋慧娟只当做看不见门口的身影,谁喝水谁自己舀去! 陈庚望径直走进厨房,拿个瓷碗转身出去。 狠狠瞪了一眼那不识好歹的妇人! —— “如英,去收碗吧,”张氏吩咐陈如英去堂屋里把男人们吃过的碗拿回来冲洗。 “哎,”陈如英应声往堂屋跑去。 几个男人吃了饭也都散了,闲在家里也没事,一般都是去村路上和人说闲话去了。 这个年代男人们是不做什么家务活的,即使女人也跟着上工,回到了家里做饭洗衣也都是女人干。 宋慧娟吃完饭,起身去烧锅,她习惯用热水洗碗,再留出来点泡泡脚,也能解解乏。 这习惯是上辈子老年时候才有的,人老了不耐寒,关节痛的厉害,是小女儿说的法子,也不知道是个啥道理,但大冷天的用热水洗总比冷水好些。 “又烧水?”张氏回头带着不满的问。 “烧水添添暖瓶,”宋慧娟不慌不忙,继续往灶里添柴火,“明儿早上爹上工就能喝上热水。” 她知道婆婆什么意思,无非是嫌自己烧水浪费柴火,以往那冬日里烧水泡脚也是有数的,只许男人们泡脚,许她长辈泡脚,自己如何就不能泡泡脚? 她这理由正当,张氏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出去了。 烧个沸水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宋慧娟灭了火,起身喊人。 “小妹,拿暖壶。” 她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事事亲力亲为,养的他们一家子都指靠着自己伺候,该使唤就使唤。 “大嫂,”陈如英把两个暖壶放到灶台上,接着舀几瓢冷水手就往盆里伸。 “小妹,”宋慧娟舀了瓢热水倒进去,“暖暖手,这么冷的天咱们女儿家不敢用冷水。” 陈如英有些惊讶,大嫂真的变了,和以往不大一样。 说不明白是哪儿变了,但总归是变得更好了。 宋慧娟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不过是想着上辈子她对自己不错伸把手,总不能像那个糟老头子一样冷血,自己的儿女都不伸手帮帮。 “大嫂,我先回了,”总共也没几个碗,热水也好刷。 “行,去睡吧。” “谢谢大嫂!”陈如英转身回来落下一句话就跑了。 宋慧娟失笑,小姑娘有点害羞,提着暖壶去了堂屋。 陈庚望从外面回来,就见那妇人提着暖壶走,连厨房的煤油灯也不灭。 矮着身子进去熄了灯,关上门走上前。 把暖壶放到木柜子上,宋慧娟弯着腰去床下拉出瓷盆,涮涮盆等会儿泡个脚。 待直起身子就见那人站在身后,也不出个动静,想吓死谁啊! 宋慧娟也不说话,错个身子往出走。 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自己还想坐床上好好泡个脚呢,现在也只能挤在柴火堆了。 陈庚望看她这模样,一天也不说一句话,自己倒要看看她能犟到啥时候? 自己又没说错,踮着个脚尖摔着咋办? “……”看着黑了的厨房,宋慧娟真是烦透了他。 连个煤油灯也不给使,今儿她就是摸黑也得泡脚。 不管了! 宋慧娟闭闭眼适应了厨房的黑暗轻车熟路地舀水,剩下的水全给用光,一丁点也不留。 糟老头子! 往柴火堆旁边一坐,这大半盆水够自己泡好一会儿了。 宋慧娟把手放在小腹暖着,今儿一下午都没什么不舒服,再等两天一点事也没了就去公社买点东西。 这两天还得找那人要点钱,自己手里没多少,还是那嫁妆钱和随的彩礼钱,几个月了可能也没多少了。 今儿没找着自己的钱盒子,一下午也没想起来自己上辈子放哪了,明天再找找,手里有钱还是好办事的。 要紧的是还得同他说离婚的事,不过看那人的模样还是得想个法子。 上辈子就没个笑模样,这辈子变得更唬人,耷拉个脸,谁得罪他了? 西屋里的陈庚望把今天的计分表誊好,往抽屉里一放,两脚翘起,静等。 好一会儿了,还没见人来,陈庚望抬脚起了身。 这妇人干什么去了? 这么长时间,洗漱可真磨蹭! 半天了,还不打水! —— 院子里没人,大门也从里面扣着,人去哪了? 还端着个盆,能折腾这么久?! 果然,一推厨房的门,黑漆麻糊的角落里一个人影。 “干什么呢?”陈庚望大步上前。 “洗脚呢,”宋慧娟上辈子见得多了,突然开门也完全没吓到,悠哉道。 陈庚望顺着低头瞧,嘿!我等了半天,她自己个儿倒坐着泡脚来了。 上前就要掀开锅盖,一声把他呵止了,“没水了。” 只见那妇人擦擦脚,端起盆两脚趿拉着鞋往出走。 “哗”地一声,浇灭了陈庚望的理智。 她倒是脾气见长! 还给老子生气! 宋慧娟舀了瓢水,涮涮盆进了西屋。 陈庚望看着离去的身影,更是震怒。 这妇人怎么就是好性子了? 媒婆都是骗人精,这好性子才结婚几个月就装不下去了! 二话不说拿出盆舀了瓢冷水,头往里一扎。 ……冷静了。 男子汉大丈夫不和小女人计较,什么样子嘛! 回去的宋慧娟完全没在意厨房那人,不缺手不缺脚,什么事做不了? 脱下小袄棉裤,棉裤搭在樟木箱子上,小袄就盖被子上。 两床被子并没有多厚,她不打算和那人睡在一个被窝里,给他盖那床被子自己还有两床嫁妆被子。 自己出嫁前做了三床新被子,从小娘就去世了,自己也是长姐如母般的照顾三个弟弟,所以出嫁用的物件也是自己折腾来的。 抱出来一床新被子,往床外侧一铺,掖好床尾,再把上面的那床被子横着盖,两个人怎么也够了。 还好泡了脚,不然这下半身被子一夜都是凉飕飕的,现在暖呼呼的更容易暖被窝了。 陈庚望站在门口还没推门而入,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软绵绵声音。 “真暖和啊!” 陈庚望:“……” 刚冷静的思绪“腾”地一下点着了! 宋慧娟听到推门声,身子往下缩了缩。 唔,还是下面暖和。 陈庚望把棉裤往凳子上一扔,袜子一脱,蹬了鞋就往床边走。 见他走近,宋慧娟侧了侧身,怕他再踩着自己。 陈庚望:“……” 陈庚望一步跨了进去,腿随即伸进被窝。 凉的?! 手再往外一摸。 好!好得很! 分被窝睡是吧?! 分就分! 老子怕你不成?! 宋慧娟不理他的动作,使劲闻了闻,那味儿好像没有了。 缩着脑袋,被窝又暖和,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 陈庚望不是没听到她嗅的声音,生怕她转过身来问自己有没有闻见啥味。 她不给自己用热水洗脚,自己就不洗了,反正往被窝里一伸,不管它啥味儿也闻不到了。 4、第 4 章 春日里太阳升的慢,也亮的晚,堪堪到六点,天色也才蒙蒙儿亮。 陈庚望到点就醒了,睁眼愣了会儿神,胳膊一抻碰到个什么软物,又猛地收回来。 这妇人还没起?! 毕竟在农村,女人都是要按着上工的时间提前早起做饭的。 瞅着外侧微微鼓起的小小一团,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猛地想起了昨儿那几个混子讲的浑话。 陈庚望侧过身上下扫视着,就她这干柴似的身子骨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生下孩子。 一张极瘦的脸,没什么肉,肤色黄黄的。 一张典型的农村女人的脸。 不过眉毛生的好看,弯弯的,像春日里微风吹起的细柳叶,镶在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上倒显得人柔软了许多。 陈庚望半倚着床头,从被窝里伸出手去量。 鼻子也小,不长不短,正好。 这时,“咻”的一双杏眼睁开。 宋慧娟早感受到了身边那人的小动作,不过不明显,自己也想再赖会儿床,就懒得搭理他。 黑色眼珠往右转过去,那只手还落在眉眼处,没来得及收回。 “咳咳……”那手的主人握拳抵嘴,顺势收了手。 宋慧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坐起来,从被子夹层掏出捂热的小袄,干错利落得下床去套棉裤。走到窗边,散开长发,编个麻花辫,拍拍衣裳。临出门前,想起昨天那事,还是开了口。 “昨天我没说玩笑话,你好好想想,早点离婚你也好赶紧再找。” 说罢,人转身出了门,只留下床上的陈庚望满腹疑问。 —— 宋慧娟舀了瓢水漱漱嘴,去公社还得急着买管牙膏,不能老了一嘴牙龈没个牙。 “大嫂,我给你烧锅吧,”陈如英听见动静也爬起了床。 大嫂比之前好,以前也好,现在更好,送自己很贵的帕子,给自己添热水,自己也得对大嫂和小侄子好。 “好,”宋慧娟笑笑,转身进了厨房。 早上吃什么也是个问题,放两把豆子打个稀饭,再热热昨晚蒸的馍馍。 打上五个鸡蛋,摘上半盆香椿芽,炒个香椿炒鸡蛋。 馍馍热好,人也都起来了。 “大嫂,昨天那红饼子是红薯做的吗?”老三端碗稀饭凑近了问,“可真好吃!” “大嫂做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薯了!” 要不说婆婆偏心老三呢,老小子再加上嘴又巧,也的确讨喜。 可这偏心发生到自己身上,真是一肚子苦涩。 “颜色儿也好看!” …… “好吃,大嫂下回再做。”宋慧娟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过是场面话,下次做不做婆婆还不一定愿意呢。 “大嫂真好!” 陈庚望看着这两人的欢声笑语,脸色阴沉,不过他平日里也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别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看那妇人此时的模样与早上那副冷心肠说起离婚的活脱是两个人。 离婚! 她倒是硬气,不知是谁给了她的胆子,竟然敢用离婚来威胁他。 —— 吃过饭,男人们都出了门,哨声还没响,不过是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 宋慧娟烧了锅热水,把两个暖壶里加满,余下的给陈如英洗碗用。 似乎成了默契,宋慧娟做饭,陈如英也主动刷碗,这样的状态她能接受。 按着上辈子的时间,再有三个月老二媳妇就过门了,或许那时候自己也离婚了,也不用再大着肚子管这几口人的饭食了。 张氏倒没什么事,吃了饭往哪个邻居家一坐就是半天,也不是农忙的时候,妇人们总是要找点什么事儿出来絮叨絮叨。 陈如英洗完了也拉着小姐妹去玩,又或者背着竹筐一起去摘点野菜。 宋慧娟想着钱盒子的事进了西屋,昨儿找了一会儿,大抵是在箱子底压着呢。 又把樟木箱子的物件腾出来,虽说不是啥好东西,也不值啥大钱,可到底也是自己的嫁妆,有些东西还得留着慢慢过呢。 果真压在箱子底! 一个红布巾包着。 钱拿的还箱子边高,宋慧娟就那么两手搁在箱子里隔着板儿数钱。 陈家给的彩礼是四块,嫁妆拿了十块,加上自己从前挣得公分再除去结婚买的那些物件,也就剩十来块了。 这也够自己花了,屯些粮食棉花也能过下去了。 数好,再拿红布巾包好,还压箱子底。 保险! 虽说自己怨他恨他,可也知道他不会要女人的钱,不拘放哪,自己安心最好。 里面还有一身大厚袄,还有一套薄些的小袄,能跟身上这件薄袄替换着穿。 另外还有一件格子衬衣,两身蓝布衣裳。 虽说总共也没几件,但理的并不快。 好几十年没穿过这衣裳了,上辈子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那衣裳居然啥颜色儿的都有,啥短裙子长裙子能有一大片。 等到那时候自己都老了,就是头巾也能有个花颜色儿。 自己花儿一般的年纪并没有花儿一样的颜色,不过那些小辈好歹都赶上好时代了。 至于那人的衣裳,他有自己的箱子。 上辈子伺候的他太舒坦了,总归自己这个樟木箱子只放自己和孩子的。 收拾完箱子,一眼扫到桌子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宋慧娟凑近了看,方方正正,还厚。 是书吗?! 他又不在家,自己就翻开看看。 做了心理建设,宋慧娟大胆地翻开了。 许多许多字。 莫不是字典吗?! 和小孙子的那本一样的大小,也一样厚。 不过这皮儿不大一样,小孙子那本是红的,这本怎么是白的?! 也没啥大碍,咋看都是字典嘛! 在这桌面上放着,十分显眼。 不过,自己没提,他怎么放这儿了? 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宋慧娟反倒大胆拿起来学习了。 翻了半天,看见了几个字,那个字上面弯弯曲曲的,应该是拼音。 上辈子二媳妇在家里墙上贴的满墙都是,说是啥先识拼音再识字就识得快。 那时候不理解,现在倒觉得先学会拼音再识字的确省事。 可这拼音自己也就是看着眼熟,早忘了咋读了。 陈如英肯定不会,她没上过学,那老三呢? 算了,虽然老三可能学过,可自己看见他也真是没啥好心情。 小时候没觉着人有啥毛病,等大了才知道他背地里一个劲儿扒着老太太,那老太太也偏心得很。 算了。 真没啥人了吗?! 其实老二也应该学过,可他和自己相差不大该避嫌的。 那小嫂子老叔叔的闲话不知道能传成啥样呢?农村人总是这样捕风捉影。 谁知道火什么时候会烧到自己头上?! 那……他学过吗? 宋慧娟知道他是上过学的,十五岁进的扫盲班,这也是他讲给小孙子时自己听到的。 那他学过拼音吗?! 这也是个事儿…… 可这全部排除完了只能问他了,就问他。 宋慧娟下定决心,总不能前怕虎后怕狼,先问了再说。 停下思绪,宋慧娟站起身抻抻胳膊,快到晌午了。 “大嫂,”陈如英见时间差不多了,主动从冬梅家里回来了。 “哎,”宋慧娟盖上箱子,转身往出走。 “大嫂,咱今儿晌午吃啥呀?”陈如英有些羡慕大嫂的厨艺,早就吃烦的东西大嫂做出来的就不一样。 “菜卷子吧?”宋慧娟挽上袖子,“晚上再做贴饼子,行不?” “行,”陈如英伸手拦下宋慧娟,“我来,我来。” 说着搬了个凳子,稳稳站上,稍一伸手就把篮子取下来了。 “小妹长高了吧?”宋慧娟笑着打趣。 “没有,我还没冬梅高呢,她比我还小一岁……”说着语气有些低沉。 “大嫂觉着你一定能长高,爹娘都不低,你哥哥们也不低,咋会长不高哩?”宋慧娟摸摸头安慰着。 不过她说的也是事实,上辈子陈如英就长的不低,有一米六五,自己也才一米六二。 的确自己公公这一脉个头都不低,就在那吃不饱的旧社会自己公公也长得有一米七八了。 说话间,陈如英已经坐到灶前生好了火。 热上十来个菜卷子,然后再炒个土豆。 “小妹,家里没土豆了吗?”宋慧娟拿着手里仅剩的一个土豆问。 “有,在地窖里呢,”陈如英起身往出走,“不过应该也没几个了。” 宋慧娟拿着捆绳子,也跟着来到厨房后面。 “可得绑结实啊!”宋慧娟将绳子一头递过去。 “好着呢,”陈如英拍拍腰间的绳子示意道。 宋慧娟在地上拉着绳子,一头绑在树上不至于有个万一会从手里滑走。 “找到了吗?”宋慧娟弯着腰望着黑乎乎的地窖。 “找—到—了,”陈如英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看着大小,拿两三个够吃就行。” “哎,”地下的陈如英擦擦土,“大嫂,扔下来个篮子。” “哎,”宋慧娟又拐去厨房拿出菜篮子。 “你避开啊,往下扔了。” “我躲好了,大嫂,”陈如英往里侧缩缩,“扔吧!” 宋慧娟听到动静,把篮子一放,那底下的陈如英就往里装菜。 “可别装太多,吃不了就冻坏了,”宋慧娟嘱咐。 没一会儿,底下就传来了声音。 “大嫂,拉绳子,”陈如英双手托着篮子一举,宋慧娟就拽着绳子往上拉。 待把菜篮子拉上来,再将绳子扔下去,顺着梯子人就爬上来了。 不仅拿了土豆,还拿了一颗大萝卜。 把菜切好洗好,等人都下工了再炒,回来就都是热乎乎的饭菜。 宋慧娟坐在灶前,等人之余顺便烤烤火,而陈如英被自己打发走去叫婆婆了。 她是陈如英的亲娘,如英叫一趟就回来了,若是自己去,又不知道背后怎么讲呢? 或许又是讲媳妇怕自己闲着,一趟请两趟催的,不肯给自己清闲之类的吧。 这种话上辈子她亲耳听到过,自己好心喊人回家吃饭去偶然听到的,那时候自己就知道婆婆的真面目了。 笑面虎一个! 人差不多前后脚都回来了。 陈庚望低头洗手,擦着手抬头就透过窗户瞧见了里面忙碌的身影,脸色微微泛红。 想起队长说的事,他这才明白原来这妇人打量着她那从省城来的竹马呢。 原本他只当她又是犯了什么糊涂,哪儿想到是有一定绿帽子在那儿等着自己主动戴呢。 越想人越恼,连带着面上的神色竟不禁露了出来。 “大哥,你咋了?”老三见大哥夹着土豆也不吃,眼直愣愣的盯着看。 “咳咳,没事。”说罢,把那筷子土豆塞进了嘴里。 男人们吃完散了,尤其是公公老陈,很喜欢坐在小路上几人凑在一起闲谈。 陈庚望倒没出去,不过也是吃完就进了西屋。 他们是不会收了碗筷送进厨房的,女人们也都早已经习惯了。 一进西屋就看到桌子上的字典摊开着。 应当是那妇人看了。 果然,为了她那竹马竟然等着学字呢。 小妹说起来这事,他还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学的? 就算不是为自己,也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是为那什么竹马。 —— 宋慧娟收拾好,也进了西屋。 经历过上辈子,她就不大喜欢和那些人闲话了,过日子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平白听了那些家长里短只会闹得鸡飞狗跳。 尤其自己现在还是个媳妇,那就意味着自己是谈论的对象。 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吧。 “怎么要识字?”陈庚望听见门的声响抬头问道。 “啊?” “怎么想起来识字了?”陈庚望还是问出了口,还是想亲口听那妇人怎么说。 “啊!在家也没啥事,想着识个字罢了。”宋慧娟低头坐到床沿上。 半真半假。 没错了!陈庚望心想。 “知道咋用吗?” “不是有啥拼音吗?”宋慧娟摇摇头。 呵!拼音也知道,看来自己之前低估她了。 “从前跟着浦生他们几个识过几个字,他们学过。”不等他问,宋慧娟解释了一句。 浦生是宋慧娟的大弟弟,有十六七了,二弟弟叫宋浦为,也有十三四了,三弟弟叫宋浦华,还小,记得也就十来岁。 陈庚望看着床沿上的女人低垂着眉眼,难以相信她的话,或许是跟什么竹马学来的吧。 他是知道的,她娘死的早,听媒人说从七八岁就照顾三个弟弟了,十二三岁就能挣一个成年人的公分。 就算是老三一个男孩子,今年都十四岁了,现在也只挣半个大人的公分。 其实这也是他选择她的原因。 从小持家能干,长姐如母一般地操劳过,嫁过来能帮家里很大的忙。 此刻他却有些恼怒,自己怎么没有问个清楚,虽说自己娶她有一部分是为了减轻自己家的负担,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个从哪儿冒出来的竹马。 一时怒气攻心,干脆撂了话,“学这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穿!” 6、第 6 章 打破沉默的是才出门不久就被陈如英叫回来的陈庚望,抽得空回来的陈庚望坐到堂屋,与那正上午才听来的“青梅竹马”大眼瞪小眼。 这妇人竟在外人面前露出了笑。 “这就是慧娟提起的学清兄弟吧?”陈庚望饮罢一口茶,抬头对对面男人不慌不忙的地道:“怎得这么早就来了?” 一旁的宋慧娟听得皱起了眉头,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与他说过赵学清的事了。 赵学清没想到慧娟会主动提起自己,想来如今这人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面上倒也不显,只笑说,“是啊,正好趁着这回下乡,索性早来几天探探亲。” “原来如此,来既来了,怎么还带了物件?”陈庚望瞥见被两人放在桌上的物件,端着面上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本来与慧娟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何况宋大叔一家从没少帮我,这么点东西只当是我……我做大哥的一番心意,”赵学清噙着一丝刺痛淡淡的笑了。 这时,一旁坐着的宋慧娟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嘴角再次露出了浅浅笑意。 身旁的陈庚望也跟着她笑,只是那笑更冷了,“说来不知学清兄弟今年多大了,我是四三年生人,属羊。” 对面的赵学清也不回避,径直对上了那双透着寒厉之气的眼睛,“我是四六年生人,比慧娟大三岁。” 宋慧娟再傻也看出两人之间的唇枪舌战了,猛地站起身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大队上没事了?你先回去忙罢,知青来了队上的事肯定都忙着呢。” 陈庚望冷冷瞥了一眼那妇人,心下更是坐实了那些个传闻,“那正好,请学清兄弟跟我一起去队里办个手续,队里也好安排。” 赵学清看着为难的宋慧娟也不多坐,随着陈庚望的话起了身,“是哩,这回来得急没给小外甥备一份礼,等下次我再来补上。” 宋慧娟哪里还肯再麻烦他,想起知青这事又操起心来,“这都不急,你才回来,褥子甚的都带齐了没有?就那一个小皮箱装不了那么多吧?我那箱子里还有新打的被子,你带去吧?” 赵学清也不急,静静地听着宋慧娟叨唠,只觉着好似又回到了从前,“这倒不用,公社应该会统一安排的,你只安心照顾好自己就行。” 陈庚望看着眼前“情意深重”的青梅竹马,险些就要压不住心中的怒火,面上仍旧开口如常,“晚上家里多做些,队里许是还没开火。” 好歹是转移了两人的话题,陈庚望一摆手将人请出了陈家大门,带着路向东而去。 宋慧娟跟着两人出了门,跟到大门前,终还是停下了步子,望着渐行渐远的两道黑影,心生一计。 或许,借口也来了。 这时的宋慧娟一心想着离婚,丝毫也没料到那私下的传闻有朝一日会将她再次逼进死路。 送走了赵学清,宋慧娟如常拾起了散落在方桌上的竹编篮子。 许是挂念着小时的玩笑话儿,赵学清寻来了几斤糖果子,红花的大铁盒子装着,还有几尺蓝布料。 宋慧娟分了三份,一份给老陈头和张氏,另一份送到春丽嫂子,谢她上次的搭救,另一份留下,备不住哪天尝个甜滋味。 只那几尺布料宋慧娟没打算腾出来,最多能给小娃娃做上两三身替换衣裳,就是大人最多也就两身,也得是那身量小些的。 她估摸着这是赵学清按着她那身量扯来的。 待把那些糖果子用纸盒子装了妥当,与张氏说一声晚间待客的事,宋慧娟便拿着自己的钱去前村卖猪肉去了。 虽说这时候没什么珍贵的肉类海鲜,但猪肉还是能买得起的。份量不多,但好歹也算得上是个肉菜了。 至于那糖果子,宋慧娟没有顺道带去,还是等晚间天黑了不惹人眼的才好。 回来后,猪肉就交给张氏摆弄起来了,宋慧娟还是进了西屋操作起那几尺布料了。 一旦忙起来时间便过得极快,眨眼间太阳就落到了西山头,这时外面的小路上也就响起了交谈声。 晚间的饭她没做,与张氏说过了便一心扑在了小娃娃的衣裳上。 于张氏而言正好省下了几尺布票,也不会多说什么。 待听见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她才起身踏出了西屋。正好瞧见那两人一并跨进了陈家的大门,两人看到她,一人冷冷扫了一眼,另一人却满眼笑意。 宋慧娟见状,也噙着笑,打了水,让几人洗洗手。 几个男人先后进了堂屋,围坐在方桌前,宋慧娟也钻进了厨房打打下手。 等一桌子菜准备的差不多,人也来的差不多齐了,也就开桌了。 堂屋里几个男人谈天说地,余下几个女人坐下狭小的厨房随意吃了点边角料。 春日天短,没得多久,天就彻底黑了。 堂屋的男人们仍旧说个不停,宋慧娟不晓得队长怎么也来了,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两人。其中一人便是庚强,还带了点下酒菜。 眼看着男人们聊起来说个没完,宋慧娟干脆也不等了,按着这情况,只怕不到十点难散。 宋慧娟与张氏交代了一声,提着那盒子糖果子就往西头去了。 农村的天儿,即使到了夜里,满天的星星也将脚下的路照得通明,并不用特意带着手电筒出行。 宋慧娟走得几步,便撞见前面来了个人。 她抬头一看,正是春丽嫂子。 宋慧娟几步迎了上去,笑道,“这么晚,嫂子怎得出门了?家里的孩子可睡下了?” 杨春丽也朗声道,“睡了,睡了,这不是去寻你庚强哥吗?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再不叫他弄不好又喝醉了。” 宋慧娟也是知道的,这陈庚强别的毛病一点也没有,就是出了名的好喝酒,不说每顿,只每天都能寻着人喝上两杯,一旦那酒劲上来,只怕是非闹得个人仰马翻。 可也是能治住的,只这人也就只能是杨春丽了。 说来这两人也算得上令人羡慕了,打打闹闹的,过了一辈子。 宋慧娟知了她的来意,安慰道,“庚强哥正在我家呢,队长也在,只怕不到十点还散不了。你别担心,喝完了就回了。” 杨春丽也晓得她家那口子的性子,没再多说,便问道,“这么黑了,你是打哪来的啊?” 听她这一问,宋慧娟低头瞧见手里的纸盒子,这才想起正事,“嗨,这不是得了点糖果子嘛,想送来给孩子们尝个滋味的。说起来还得多谢那天嫂子把我送回家呢。” “这哪儿当什么事啊?还值得你特意还来送果子。”杨春丽也知道家家的情况,哪个庄户人家会轻易买点这不顶吃的玩意儿呢。 说归这么说,但宋慧娟知道承了人家的情是得还的,“也不是什么贵东西,只当给孩子们的。” 杨春丽笑着接过纸盒子,目光落在宋慧娟的小腹上,“肚子里孩子可怎么样了?这还不满三个月,可得多小心着点。更何况你这还是第一胎,更得多注意。” “好着哩,没啥事了。”提起这孩子,宋慧娟也是满心的爱护。 这辈子,不用别人护着,她一定会好好护着她的孩子的。 杨春丽听了也笑起来,“那就行,你好了孩子才能好,可不敢不当真。” 宋慧娟听了连连点头,两人又趁着夜色聊了好半天,直到那漫天的星星渐渐有了灰色,才各回各家。 宋慧娟回到陈家时,人已经散了,连赵学清也被队长拉着往东头的知青点去了。 她站在路口,看着消失的人影,才想起来那床被落下的被子,也不知今天他盖什么睡了。 她回过身,就见陈庚望站在西屋的床下,怔怔的盯着她,也不知盯了多久了。 宋慧娟低着头,转身合上了大门,这才踏进西屋。 一进屋,她就发现仍立在窗下的陈庚望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沉默了会儿,径直去堂屋收拾起了方桌。 烧上大半锅的热水,起出两壶热水,另腾出一盆热水泡脚,剩下的再把碗一并放进去,趁着水就洗刷了。 等她这边忙完,天已是更黑了,连空气里的寒气也更浸骨了。 推开西屋的门,一盏煤油灯也没,宋慧娟也不出声,悄声脱了小袄棉裤,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直到她昏昏欲睡时,才猛然听见枕边那人冷冷说了句,“这些日子,安生在家里安胎,不许出去乱跑。” 宋慧娟闭着眼睛等了会儿,没等来下一句,翻个身朝外侧便继续睡了。 她这幅反应,惹得陈庚望在黑暗中盯了她好一会儿,冷冷哼了一声,又来回的翻身折腾的那木架子床咯吱作响,直到身后没什么反应,才安生睡下了。 7、第 7 章 待到第二日早起,宋慧娟做了饭,又等众人吃过饭后,剩余那些锅碗的洗刷交给了陈如英,她便转身回了西屋,接着做那小娃娃的衣裳了。 昨晚陈庚望说的那话她并不放在心上,或许离婚这事还需要赵学清帮一把。 这事从始至终她都没和家里人说一句,毕竟这个时代离婚的女人不多见,尤其是农村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那些个前世今生的事她都弄不明白,何况是那些个思想封建的长辈,更是指不上他们能相信的,搞不好反而会误以为她患了什么失心疯之类的。 至始至终,能依靠的还是她自己。 以她对陈庚望上辈子的了解,他是不会同意离婚的,更何况眼下她肚子里还揣着他陈家的长孙,更不能指望他会答应了。 但从昨天那遭事她也大约看出来了,和上辈子一样,陈庚望和赵学清两人之间还是不大对得上。上辈子她和赵学清断的早,她又一门心思的和陈庚望过日子,或许陈庚望不知道两人曾经的关系,如果这辈子告诉他,会不会他就此嫌弃了自己,从而放了她? 不是她高看自己,实在是她太了解陈庚望这人的脾性,不只是陈庚望,大多数这时候的男人都是极好面子的,稍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家的妇人和别的男人有什么关系来,这种事且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但这事到底如何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还得探探赵学清的想法。不论如何她也不能为了自己再平白耽误了好好的赵学清,毕竟这几年当知青的日子他也还得在这陈家沟耗着。 理出思绪后,放下手里的小衣裳,她爷不再耽搁,关了门便往那知青的院子走去。 正是上工的时间点,路上没有多少人,偶尔见得几个小孩在路边玩耍逗乐。 等她到那知青的院子的小路上,远远地就见那院子的大门敞开着,不待她走到院门口,就听得那里面传出了声音。 “学清啊,你先住在这儿,有什么短的缺的就说,至于这几天吃饭就先来我这儿,虽说村里的吃食比不上城里的,但好歹能填饱肚子,你可千万别嫌弃。” “哎,说这您就客套了,我从小也是在咱们农村长大的,没什么嫌弃的。” “是这啊,我还当你这身板是城里人呢。哎,你原来是哪个村的?”这时,另有一道憨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这时那道温润的声音又响起,“就是咱们乡里西边的前赵村。” “这离的挺近的啊……” 院子里的那道独特的温润的声音,混合在男人们的粗狂的朗朗笑声中,格外清晰,再多的宋慧娟就听不得了。 只因那时她听得那门“咯吱”一声,便有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最右侧那人看到她,那眉头便皱在了一起,脸色也沉了下来。 “慧娟,来寻庚望的?”为首的队长陈建元看到她,笑问了一句。 宋慧娟笑笑,并未言语,心下一转,那脚下便要往右拐。 这时,那人不知与他们说了什么,就见那几人朝她善意的笑了笑,相继往西走去,而那人此时便抬着大步走了过来。 宋慧娟没想到他也在这儿,按着往常这个时间点他应当是在田地里计分的,但心里转了几转,面上不显,强迫自己站定等那人走上前来。 “怎得来了这儿?家里有事?”陈庚望淡淡扫了一眼,停到宋慧娟面前。 “无事,”宋慧娟往那关着门的院子看了一眼,没再说了。 本来特意来这儿就是为了商量与他离婚的事,现在正好在这儿遇见他,或许就不用她再多费心,外人再怎么说也比不上让他亲眼看见来得快。 就是他要怨恨,也怨恨不到赵学清身上,一切都是她来做的。 既然是这么想的,宋慧娟便也作出了那副模样,躲躲藏藏,也会更引人心生疑窦。 陈庚望听了这话,又看着那妇人丝毫不顾及他频频探头的动作,周身上的气息更冷,未发一言,抬起步子便走了。 宋慧娟见人走了,平淡的眉眼间拢起了些笑意,径直走向了那蓦得静下来的院子。 “学清哥在吗?” 宋慧娟立在门前,朝里问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见那疾步而来的脚步声,随即那木门一推,便见赵学清出现在面前。 “你怎得还来了?莫不是来寻那陈庚望了?” 宋慧娟听得他那打趣的话,一时竟心酸不已,想及上辈子的那些乱糟糟的事,眼角的泪便再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怎得了?你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就告诉我,难不成那陈庚望委屈你了?”赵学清急得来回转。 宋慧娟看他这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 赵学清见他这挂念的慧娟妹子终于露了笑模样,脸色便缓和许多,“那就好,你进来坐。” 两人进到那院子里,宋慧娟才打量起来,赵学清搬了把凳子与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那陈家的人真没欺负你?” “还好,”宋慧娟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叹了口气,“都是过日子罢,哪有锅勺不碰锅沿的。” 赵学清怔怔的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又低下了头,“只要你说好就行,就算有什么也别怕,我现在在这也算得上你娘家人,总比你自己憋在心里好。” “不说我了,你呢?” “我?” “雷大叔还没催你吗?” 雷新平就是赵学清那入了赘的父亲,据她上辈子的了解,他们父子俩关系一直都不大好,不然也不会撒手让他这唯一的儿子来了这穷乡僻壤。 “他?”赵学清冷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大耐烦道,“催了,找的都是他那什么战友家的女儿,一个个净是上纲上线的,烦人得很。” 赵学清摇了摇头,眼神里泛起亮光,“还是原来好,那时候你就像个老太婆,老跟在我身后我唠唠叨叨的,也不知那时候就怎么不觉得烦?” 一个两个都是跟在自己身后唠叨,怎么就不一样呢? 或许,是人不一样罢。 宋慧娟沉默一会儿,赵学清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现在她已经嫁了人,不到年底还能有个小娃娃,还能怎么办呢? 路还是往前走的。 “不说那些了,一个人的日子还是自由的,我还是得趁着这几年来清闲清闲罢。” 宋慧娟也顺势移了话题,进了那屋子,来回打量着那床,“冷不冷?我看你只提了个皮箱子,连个被褥也没带。” “这不是有嘛,马上就夏天了,也不怎么盖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离夏天还早着呢,这时候要是着了凉可不得了,村里又没赤脚大夫,我还是回去把那新被子给你抱来。” 赵学清看着那围着床来回转的宋慧娟,心中酸涩难耐,“不用了,我一个大男人不讲究那些,来回折腾净麻烦人。” “不行,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知青少说都得一年。” 到底,赵学清还是没有拗过宋慧娟,只得答应下来,跟着她去陈家取那床被子。 宋慧娟回了陈家那时,不过十来点,也不到下工的时候。 陈家一人也没在家,宋慧娟直接将人领进了堂屋,倒了热水让他等着,这才进了那西屋。 还是她那时嫁过来时做的新被子,那绳子捆了起来,新被单那些物件他自己带的都有,也不用她再找了。 东西给了赵学清后,宋慧娟没有再多留他,即时将人送出了门。 她还是没有开口,那事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更不知道会不会拖累了他。 眼下这泥沼,她早已陷进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挣脱出来,又不用连累他人。 日子,且一步一步过吧。 9、第 9 章 那日晚间,宋慧娟想着还是要与他说上一声,到了那下工的点还是没见人回来,索性便上了床,一边打着盹儿一边等陈庚望回来。 靠山的地界昼夜温差大,空气中的湿气重,淡淡薄雾遮在眼前,杨树上的露珠也渐渐积了水珠。 “大哥?”陈庚兴出来上茅房,听到门口有动静,试探着喊了一句。 “嗯。”陈庚望回身扣上门,“还没睡?” “马上就睡,”陈庚兴摸摸后脑勺,裹紧了身上的小袄,伸出一只手往东侧指了指,“灶里留得有饭。” “好,”陈庚望大步走近,淡淡看了一眼,道:“去睡吧。” “哎,”陈庚兴点点头,披着袄就小跑回了屋。 西屋里的宋慧娟听到动静后,人也披了件小袄跟着坐起来。 —— 陈庚望径直去吃了饭,放的时间有些久,已经冷了。 也不再点柴加热,如今这光景能有饭吃已经不错了。 陈庚望走近了才看到床头的妇人披着件小袄半倚着箱子,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 “咋不睡?” 宋慧娟看着陈庚望脱衣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答,“吃饭了吗?灶里留得有。” “吃了,”陈庚望见她直起的身子又弯了回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这两天村里有人请假吗?”宋慧娟见他了上床,也跟着一并躺下。 “咋?” “我想回一趟大宋庄,还没和春丽嫂子说哩。”宋慧娟翻了个身,面朝外侧。 黑夜中,里侧的陈庚望转过头问,“啥时候回?” “就这两天吧,明儿我去和春丽嫂子说一声。” 里侧的人没再回答,宋慧娟便合上了眼。好一会儿,才听得那里侧的人冒出一句,“二十七回吧。” “嗯。” 夜风吹过,耳边响起一阵规律的鼾声,宋慧娟便彻底朝了外侧,试图将那股子声音清出脑外。 上辈子陈庚望也打鼾,但时间一长也慢慢习惯了,不知怎的,这几夜反倒睡不着了。 许是太久没和这人同床共枕了罢。 上辈子他四十八岁那年两人分屋了,自己得照顾老大家的小孙子,小娃娃白天睡睡觉,夜里就不大能睡得着了,常常是闹得人睡不着觉。 他嫌烦,自己卷着铺盖去堂屋睡了,从那之后到自己死怎么也有十几年了,再加上她在那院子里飘荡的那些年。 足有二三十年了。 怪不得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原来也早成了一个新习惯,眼下还不知道这辈子又得在这小屋里挤多久呢? 虽然陈庚望每日回来不会提及半句队里的那些事,但依着上辈子活过一回的经历,宋慧娟总能猜出些什么,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位妇女主任。 这杨春丽便是陈家沟大队新设的妇女主任,这妇女主任的职位原也是没有的,还是关庙乡公社为了响应国家号召统一在年初时新选立的。 原本两人的关系也算不上多好,只当是个普通亲戚,但自从那次的帮忙,宋慧娟又送了那盒子糖果子后,两个女人之间的来往便只增不少了。 有时,女人之间的情谊来的很奇妙,或许一盒糖果子就破了冰。 再加上陈庚强时常来陈家与陈庚望商量办事,有时晚上回去晚了,杨春丽便来陈家找人,有时还不得等上一等,这么一来二去的,宋慧娟倒从杨春丽那听来了不少消息。 待到第二日,宋慧娟特意等晚间吃了饭,才拎着做的几个红薯饼饼去了村北头。杨春丽倒爽快地应了下来,笑着说这么大的喜事是该回趟娘家给报个信儿,还劝了几句,如不满三个月可以先不急着上工,等好了再来上工之类的。 宋慧娟也不见外,眼下农地里的庄稼正是繁忙的时节,要是为了那几个公分真伤了孩子,那才是得不偿失哩。 一切都应的好好的,眼看就快到二十七了。 不料,二十六那日下午四点多快下工时,杨春丽便风风火火的赶了来。 一口气未喘顺,便急急忙忙的张口说道,“哎呦,那,那新来的女知青……” 宋慧娟忙放下手中的面团,倒了一缸子水递过去,又拉了凳子让她坐下说,“你先别急,喝口水顺顺气。” 杨春丽接过那白瓷缸子,咕嘟咕嘟痛饮一大半后,对着宋慧娟就连连摇头,语气甚是严肃,“那新来的女知青竟当着满大队的人说她看上你家那口子了。” “啊?”宋慧娟一时没转过来,灶前的陈如英倒是惊得站起了身,“哪个女知青啊?叫个甚名儿哩?” “江茉。” “你说说,叫啥不好,叫个江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炝锅用的姜末哩……” 江茉。 轰—— 脑子里的弦一崩,宋慧娟想起来了,她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竟然把这么一条大鱼给算漏了。 上辈子就有一位从华海城来的女知青当众对陈庚望说那些情爱喜欢甚的,当时这事发生时她人就在当场,听了这话她立时就跳了出来,狠狠指责那女知青勾引男人。谁料到那女知青也丝毫不怯,两个女人也是一台戏,大闹起来,临了还是陈庚望这个当事人将她带走了。 后来听说那女知青不知打哪儿知晓她怀了身子的事,再之后那女知青就调走了,再没了音信。 原本早已忘记的人,现在又出现了。 或许眼下这位女知青还是再帮上他一把。 宋慧娟越想越觉着有可能,虽说上辈子这两人有缘无分,或许这辈子就成了真夫妻呢?再想下去便觉得日子有了希望似的,一时没忍住竟乐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杨春丽以为宋慧娟觉得那名字好笑,都说那大城市来的人讲究,怎么讲究着讲究着那名字就讲究成姜末了呢? “你可不知道那知青长得那般……” 没让杨春丽说完,宋慧娟便扯了借口支走陈如英,“小妹,刚刚冬梅是不是来找你玩儿哩,去吧,大嫂和春丽嫂子说会儿话。” “我……” 陈如英知道他们接下来谈论的是她大哥,出于对大哥的那天然的维护,让她说不了要在这紧要关头弃了她大哥自己去玩儿的话来。 可那杨春丽哪还忍得住,干脆起身将人推出了门,“姑娘家家的,可不能听男人的事,快去寻人玩去。” 话说到这份上,小姑娘也害羞的红了脸,转头就跑走了。 眼看着陈如英出了陈家大门,杨春丽这才开了话头,“哎,你可不知道那知青长得那般模样,搁在咱们关庙乡十几个村也找不出一个来。” 宋慧娟歪头想了想,竟怎么也想不起江茉的长相了,但总还记得她那长相是美的,活像后来那电视里的人似的。 杨春丽看着宋慧娟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更是恨铁不成钢了,“还笑,也就你笑得出来了,这事搁在哪个身上谁还能笑得出来?” 宋慧娟勉强敛起嘴角那拢不住的笑意,拍了拍杨春丽的手让她放心,“他要是真想跟人家有点子啥事,我还真能管住不成?” 杨春丽便顺势握住了那双糙手,叹了口气,“唉,你家这口子还和我家那口子不大一样。” 一个是任由家中的妇人当家作主的男人,另一个是由不得妇人多半句嘴的男人。 怎么会一样呢? “唉,这可咋办哩?”说了半天杨春丽也没了法子,她这傻弟媳妇论样貌比不上人家,更别说比啥文化了。 看着杨春丽替她着急成这模样,宋慧娟心中倒静了下来,反过来安慰道,“也不用咋办,他不是那种人。” 杨春丽看她那肯定的模样,心里并不赞同,可嘴上还是劝道,“其实我看庚望也不像那种人,可就是怕他耐不住那小狐狸精缠啊。你这肚里的孩子还得七八个月才能生出来,这么长的时间难保不会出啥事。” 三两句话的工夫,在杨春丽的心里,那原本还是高文化的女知青就变成了不要脸的勾人家男人的小狐狸精,而宋慧娟则成了即将被人抛弃的可怜女人。 说完不待宋慧娟回答,杨春丽又抬头盯住宋慧娟的小腹,“好歹现在你肚里有了这孩子,谅他也不敢轻易弃了你,可要是个男娃就好了,到时他就是想做啥也得掂量掂量。” 说着说着杨春丽就更起兴了,“我有个表姐,她认识咱们乡诊所里的大夫,那大夫可是个好手哩。等满了四个月,人家一出手就能查出是男是女了。要不到时候你去试试?” 宋慧娟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我听说这事可是有风险的,一不小心那肚里的娃娃就抽没了。” 其实她知道肚里的孩子是个男娃,但现在只她一人知晓,要是借机瞒过去了呢? 在这个时候,尤其是农村人的眼里,一个女娃娃,怎么也比不上男娃娃。 如果他们都以为是个女娃娃呢? 或许,这一回真的就成了。 宋慧娟还是先拒绝了,这事还是得慢慢来,真等到时机成熟了,或许可以一用。 “那还有一个法子,”说到这时杨春丽也是黔驴技穷了,随即压低声音趴在宋慧娟耳边悄悄说了。 还未说完,宋慧娟的脸就变了色儿。 杨春丽见她这扭扭捏捏的样儿,“这肚里的孩子都有了,还害啥羞哩。” 宋慧娟背过身,不肯接受她这馊主意。 这时,杨春丽听得那陈家大门被推开的响声,急忙站起身,临走前仍旧劝着,“我也只剩这个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你好好想想。那些男人不就是那点子花花肠子吗?” 这话才说完,就见陈庚望已然大步走到了门前。 10、第 10 章 “怎得还没做好?” “我看看。”宋慧娟转过头,淡淡的看了一眼正冒着烟的大锅,又回过身,加紧将案板上剩下的那把野菜剁完。 杨春丽走后,陈庚望便坐下烧火了,她也就没去将陈如英叫回来。 陈庚望此时正坐在灶前烧着锅,他看着坐在案前忙碌的背影,见妇人起身走来,便转过了头,继而去盯着那映得人脸热的地锅。 宋慧娟掀起草编锅盖,便往外一侧身,避过熏人的热气,手上沾了点凉水,伸手摸了摸窝窝头,软软乎乎的,这才拿了馍筐筐一个一个往里拾。 等这窝窝头拾完,宋慧娟便接着调了道野菜,陈庚望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灶前掰着干柴火。 待这一切都捯饬好了,陈家众人也就回来了。 窝窝头留下几个,剩下的拿到堂屋放桌上,再留点野菜塞在窝窝头里面,大半仍旧放在那放桌上。 陈如英也跟着忙来忙去,压了一盆水放在厨房外的石头上,留给哥哥们洗洗手。 这时,陈庚望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木灰,看似无意的瞥了眼案桌上的瓷碗,便低头出了厨房。 待到晚间吃过了饭,陈庚望便出了门,剩下洗洗涮涮的活计也被陈如英揽去了,宋慧娟没得甚事,想着明日就要回去的事,又从那箱子底儿拿了一块钱压在枕头底下,这才出了门。 晌午她去寻陈如英去找张氏回来吃饭时,路上就正好碰见了赵学清下工,两人聊了几句也就说起了她要回娘家的事,赵学清就托她走之前来一趟,许是要让她帮个啥忙罢。 才出了那陈家大门,走到那土路上,就见路两旁零零散散站着几个妇人,待看见了她,一个个便凑上前来。 “哎,慧娟,你这几天咋没去上工啊?”一个妇人先开口问道。 旁边的另一妇人立即接上,“这你都不知道,慧娟有了。” “那你肯定还不知道今儿那事哩……” 宋慧娟也不走,干脆由着他们说个痛快,等他们说完了,见她没什么反应,心下便可怜起她来。 “唉,你说说这大城市来的女人还咋像啥都没过似的,跟咱们抢男人,呸!” “这有啥,现在她就是想抢也抢不走了,这都生了根了。”说完,几个妇人便呲了一声,随即笑作一团。 农村的妇人时常聚在一堆,闲起来说甚的都有,更有些大胆些的,连那档子事也会拿出来说。 若是再往下说,那更不甚的还多着呢。 宋慧娟看情况差不多了,耷拉着眉拉下了嘴角也就开了口,“唉,我也发愁,老一辈总说酸儿辣女,也不知道准不准?我这几天总觉着嘴里没滋没味的。” “不准不准,我怀玉儿的时候见着酸的就想吃,到了不还是个丫头片子吗?” 旁边的一个妇人反驳道,“那咋不准哩?我可准了,我怀我家老大老二的时候就老想吃酸的。” 只这一句话,妇人们就争论了半天,大多数人到底还是相信酸儿辣女的。 这时,总算有人问到了点子上,“慧娟,那你想吃啥哩?” “我?” 宋慧娟低了头,好像这事不能说出来似的。 有时候,这话说一半留一半或许更有效果,其余的便留给看客自行猜测了。 妇人们见这情况,似乎得知了什么秘密,一个个看着这可怜的女人也都说不出什么了。 “没事,我先走了。”宋慧娟果断逃了出来,留那些妇人还在身后继续讨论。 她没想到原本这么难的事就被她这么瞎猫撞上死耗子给碰上了,有这些个妇人传说出去,或许不用多久陈庚望就知道了。 这时候的人不拘男女,大多数都还是极重男轻女的,且都相信那酸儿辣女的说法。想想,上辈子她也是这样的,甚至没少为此为难过儿媳妇。后来,小女儿总说这是不靠谱的,连那电视上的白大褂也说啥子不科学。 如今宋慧娟倒不在意科不科学,要紧的现在的人都还是相信的,又极看重。 —— 来到那知青点,宋慧娟便上前敲了两下,过了一会儿,便有个年轻模样的男同志出来问,“你找谁?” “赵学清。” “学清,有人找。”那男同志朝里喊了声,里面应了声,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便回过身对宋慧娟说,“您等等,我去催催。” “多谢您了,”宋慧娟朝他善意的笑了笑,便站在门前的空地上等着人。 还没站得一会儿,就听见那清朗的声音响起来,“行了行了,回头请你喝酒。” “慧娟。” 宋慧娟闻言,抬起头就见赵学清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朝她走来,那眼中绽开的笑意好似黑夜中一簇温暖的火焰,暖得人心也明亮起来。 从前见到这么暖人心的笑容,宋慧娟便觉得他的日子未来一定是明亮的,如今再见,才觉得那些磨难真正离他而去了。 “等会儿啊,”赵学清扬扬手,又转了回去。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就推了那辆凤凰牌的自行车,拍了拍后座,问道,“出去走走?” “现在?”宋慧娟仰头看了眼头上漆黑的天空。 “不走远,”赵学清笑着看她,一半温暖一半苦涩,看得人不忍拒绝。 宋慧娟笑着点了头,“去哪?” —— 漫天的星光落在身后,两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到底宋慧娟也没坐上赵学清的自行车。 他没重提,她没多问。 宋慧娟问了许多外头的新鲜事,赵学清都侃侃而谈,只是要说起这农地里的事来,赵学清就是个花架子了。 从农地里往回走,路上已经见不到人影了。 “你想捎啥啊?”宋慧娟想不出赵学清会要自己捎什么,从他走后,他家那座院子就空了下来,就是有什么东西只怕也难找了。 徐徐微风吹来,扰乱了额间的黑发,来回扫在鼻间,也扫在人的心上。 赵学清看着那簇自由的黑发,缓缓说道,“算盘。” “算盘?” “嗯。” “这时候哪用得到那个啊?”宋慧娟想要提醒他,现在这时候哪能把这些东西往外拿,何况那物件必定是他祖上传下来的。 就算她真能把那算盘给他捎回来,不说别的,就他住的那地方人来人往的,搞不好就叫人发现了,那劈里啪啦的声音怎么能藏得住? “我不用,”赵学清见身旁的人为他担忧,那额上眉毛不自觉的翘了翘,“可现在放在那屋子里,也不安全。” 宋慧娟皱了皱眉头,“你还记得在哪儿不?” 赵学清停了下来,想了会儿,说,“应该还在后屋里,当时走得急也不大记得到底在哪儿了。” 宋慧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你要是没啥用处我就不给你捎来了,我要是找到了就先放起来。” “行。”赵学清倒没再反驳,一口气答应下来。 看着渐近的陈家大门,赵学清从口袋里掏出了个蓝布巾递过去,宋慧娟没接,那手就一直伸着,好像宋慧娟不接下来就不肯收回去似的。 “不是给你的,给宋大叔。” “浦生浦为都能挣工分了,饿不着冻不着的,”宋慧娟将他的手推回去,“你自己在这山沟沟里还不知道的过几年哩,往后总有用的地方。” 赵学清也不和她再推托,直接塞到了她手里,“我一个人能用多少,再说了我不还有那个当官的爹嘛,怎么也不会受苦了。” 听他这么说,宋慧娟便没再拒绝,只当是为他和那算盘一起存着了。 上辈子曾听说那雷新平当官后娶了个新老婆,又生了个姓雷的小儿子,和赵学清的关系就不大好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赵学清拨了拨手边的铃铛,转移了话头,“要不明儿你骑自行车回去罢,来回快得很。” 宋慧娟盯着那锃亮的自行车,连连摇头,“这大玩意儿吓人的很,我可不敢骑。” “这和咱们小时候骑得那木轮子的一样,许是你忘了罢?” “没忘,这可不一样,这要是跑起来可快得很,”宋慧娟还是不敢,这看着好像大差不差,可一旦骑起来快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要是不小心摔着了那不了不得。 赵学清笑着叹了口气,“唉,你还这么胆小……” 宋慧娟想起那时候,也笑出了声。 —— 那边的陈庚望从队长家谈完事,便和几个社员一道往回走。路上,几人说起玩笑话来,有位稍年长些的男同志竟指导起陈庚望来,“庚望,今儿那事可不能给弟妹说。” 还没等陈庚望说什么,后面的一个半大孩子就接了上来,“我大哥才和你不一样哩。” 这样孩子气的话惹得众人哄然大笑,内里还是因为这年长的男同志是个出了名的妻管严,也是个好说话的,就连这比他小一辈的也呛到他头上了。 众人笑归笑,这男同志该说还是说,“你可别不信,我这可是活了三十几年得出来的经验,不说我,就说你们,有哪家的婆娘知了这事不闹腾的。” 众人想想这话说的也是,没得哪家的婆娘知了这种事还不闹腾的,最多有些闹得轻些,要是摊上个厉害的,不闹个痛快是绝不肯罢休的。 陈庚望听了不由得想起那妇人,要是搁在前几个月她许是会闹上一闹,现在不大会了。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变了,但从那天她提了离婚的事后就不大对劲了。 众人说笑一番,见这当事人还是不放在心上,也就散了,走到那岔路口时,十多个人只剩下了陈庚望和陈庚强。 “诶,那不是赵学清吗?” 陈庚强看着陈家大门前站着的那两人,直直的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待反应过来时身旁的陈庚望已经走上前去了。 陈庚强见状也不多留,提起步子就往家的方向跑了去,待回到了家,才后知后觉的颓了脸。 11、第 11 章 春日的夜里还带着寒气,一时分辨不出是从人身上散来的还是这夜的寒潮所致。 两人交汇,陈庚望将视线从那双握着车把的手挪开,开口问道:“这么晚还没回去?” 赵学清神色如常,笑着应道:“没呢,这就回了。” 陈庚望点点头,没得多言,抬起步子便往前走去。 徒留原地的赵学清盯着他推开了门,随着那老木门吱呀一声,人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摇了摇头,嘴角翘起一丝苦涩的笑,修长的腿一伸便跨上了自行车,呼呼的风卷着人向东而去。 —— 宋慧娟前脚才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将那蓝布巾放进樟木箱子里,身后就响起了一阵疾步声。 没点灯的屋里,比院儿里还黑上许多,宋慧娟便趁此匆忙收回了手。 目力尚好的陈庚望看得清清楚楚,扫了眼那妇人揣在口袋的手,冷冷地问道:“怎得还没睡?” “出去溜了会儿弯,”宋慧娟顺势从樟木箱子那侧的床头起了身,拉出床下的盆镇定自若的出了门。 陈庚望盯着那背影好一会儿,猛地弯下身拉出床下的另一只盆,大步跟了上去。 跟了两步,见那妇人进了厨房,便也低头跟了进去。 宋慧娟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也不声响,自顾自地拿起水瓢,舀了一瓢半温的水倒进盆里,看着被那双大手放到灶台上的搪瓷盆,犹豫一瞬,将刚舀起的水倒了进去。 看着妇人一个劲儿地往他这盆里添水,陈庚望瞥了眼那左手边的盆,许是那盆里的水太少,自己盆里的水太多,陈庚望心头的那股子邪火莫名压下了不少。 “够了。” 手上这瓢水还没倒进盆里,那低沉的声音便制止了她,随即那声音的主人伸手端起盆走了出去。 宋慧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将那瓢水倒进了她手里扶着的那只舀了一瓢水的盆,她没出去,就坐在后面的柴火堆里泡了脚。 这样的陈庚望曾是她所熟悉的,沉默冷淡却还有点子人情味。 但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错觉罢了。 能眼睁睁看着亲生的儿女遭难却不伸手的人,哪里还会有啥人情味? 望着门外那模糊的身影,宋慧娟只疲惫的闭了闭眼,待她缓过来,盆里的水已经彻底凉透了,一如她左胸口的那颗心。 这水是晚间做饭剩下的,放到现在已然不大热乎了。 宋慧娟擦了擦脚,便端着盆起身关了门。至于那陈庚望还坐在那冰冷的石头上,不知发的什么呆。 等宋慧娟进了屋,没听见什么动静,才把那口袋里的蓝布巾掏了出来,压在了枕头下面。 待她临睡过去前,还没听见泼水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身上的被子猛地一沉,隐约觉着陈庚望跨了进去。 这家夫妻俩冷冷清清,西头那家却闹翻了天。 当天夜里,陈庚强这边愁的原地直打转,屋里的杨春丽盯着俩臭小子洗过脚上了床,一出了门就听陈庚强讲了个来回,心里气他嘴上没个把门的,便伸出手狠狠地往陈庚强脑袋上戳了一手指,道:“你那眼咋就那么明呢,这么黑的天儿你都能看见,就你的眼亮……” 陈庚强只得站着不动,嘿嘿赔笑脸,由着他媳妇骂,那屋里的臭小子听见了动静,一个两个的便探出了头,扒着窗户作怪嘲笑他们这爹。 陈庚强不敢在这气头上反驳,只得背过身光张嘴不出声,一个劲儿的冲那俩小子摆手,示意道:“别——裹——乱。” 等他转过头来时,杨春丽正好将那一幕看个正着,那火气是压也压不住了,随即弯腰捡起墙头的扫帚,拎起来就朝那爷仨儿扔了过去。 “老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那屋里的俩小子见状猛地缩回了小脑袋,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倒为难了陈庚强,只得伸出头上前说尽了好话。 “去去去,你们姓陈的去闹去,我不管了。” —— 待到第二日早间,天微微亮,渐渐升起的太阳散着嫩黄的光芒时,宋慧娟就起了床,扭头看向身旁,陈庚望还睡着。 好不容易能回去一趟,宋慧娟便盼望着能早些过去,这样就能在娘家多待些时间。 这时候的女人,很少能回娘家,大多是过了什么中秋节之类的,一年到头能回去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平日里不是上工挣工分,就是在家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哪还腾得出时间来回娘家呢?就是真能回得了娘家,一般也是当天去当天回,毕竟进了人家的门就是人家的人了。 宋慧娟早早烧了水,热上几个菜卷子,也不用炒菜了。吃了一个,又拿上一个,这才挎着竹篮子出了门。 今儿除了要回一趟大宋庄,宋慧娟还打算去乡里的供销社买点东西。 乡里的供销社离陈家沟不远不近,得有三四里地,从供销社也能走回大宋庄,就是绕了点路。 虽说这天才大亮,可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少了,都是附近十几个村的。趁着天不亮早些赶路,等到了供销社就能直接买东西,这么一省,就是那离得远的人也就不耽误回家做晌午的饭了,更不会浪费了下午半天的公分。 宋慧娟挎着篮子直奔供销社而去,不用特意抬头去看那门上的牌子,一般都是哪儿人多奔哪儿去就对了。 宋慧娟提前把票和钱攥在手里,以防到了柜台人挤人的时候就被偷了。 “别挤,别挤,”一位穿着军大衣的女同志拿着个大喇叭朝外面喊道,“排好队,慢慢来,东西都多着哩。” 宋慧娟搂着篮子,好不容易排到她跟前了,她这手里的票还没掏出来,身后就窜出来个小姑娘。 “来一斤方酥,一斤奶糖。” 供销社的同志还没说话,这小姑娘就从身上的列宁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红色的纸币放在那高高的柜台上。 那售货员好似看不见一样,对被挤在后面的宋慧娟问道:“同志,你要啥?” 宋慧娟犹豫了一下,还是摊开手里的肉票和钱递了过去,“一斤羊肉,二两白砂糖。” 说完,那售货员就收了东西,回过头朝后面的人报了量,完全忽视了那骄傲的小姑娘。 这时,从柜台后门急忙赶来了一位中年男同志,看着模样是个大小的领导,但那脸上的堆满了讨好的笑意,“是叶桐同志啊,怎么是你来买东西了?” 小叶桐头一仰,问道:“你哪儿管得着,你先说你们供销社是不是卖东西的地方?” 那男同志立马弯了身子,“是是是,这不是大家伙都是来买东西的嘛。” “那她为什么不卖给我?”小叶桐伸出食指一指,目光就都转移到了那售货员身上。 “这怎么回事?”那男同志直起身扳,就朝年轻的售货员使眼色,“你是怎么办的事?” “她插队,大家伙儿都在这排了半天了,她凭什么插队?”这女同志也是一点不怯,竟然敢当众和这领导叫起了板。 宋慧娟见状,就要收回钱和票,让她先给这小姑娘称,不值当为了这么芝麻大的事得罪了领导,弄不好回头连这饭碗都得丢了。 何况这小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谁家半大的孩子能随随便便掏出来十块钱,就是好些大人都不一定能拿得出来,何况这小姑娘一出手就要买一斤方酥,一斤奶糖。 这些个东西在她看来都是稀罕玩意儿,平常人家许是过年都不一定能狠下心买来给娃娃吃,或许这些东西搁在小姑娘眼里,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身后就走来了一位同样穿着列宁装的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走到小叶桐面前,斥责道:“叶桐,和这两位女同志道歉。” 小叶桐低着头,就是不肯说话。 那漂亮的女同志便开口威胁道:“叶桐,你仔细想想你是怎么和爸爸保证的?” 这时,那小叶桐好似红了眼睛,嗫喏道:“对不起。” 那漂亮的女同志弯腰鞠了个躬,朝那售货员道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转过身来,竟然还对宋慧娟说了句,“打扰您买东西了。” 说完,就带着那小姑娘离开了供销社。 两人走后,他们掀起的风波也被后面那堆货架上的东西压下了,这种事只看个热闹罢了,毕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该买的东西还是要买的。 这时,那男领导就对那年轻的售货员说,“下了班,来找我一趟。” 说完,人就抬着步子又进了那后门。 那年轻的售货员哼了一声,随即笑着问宋慧娟,“你是要一斤羊肉,二两白砂糖吧?” “对对对,”宋慧娟靠近了柜台,压低声音,“他不会要端了你的饭碗罢?” “他?” 宋慧娟指指那后门。 那售货员跟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回过头就笑了,“哎,没事,没事,他可端不了我的饭碗。” “那就好,那就好。”宋慧娟松了口气,接过她递来的羊肉和糖。 “没错吧?” 宋慧娟颠了颠那羊肉,笑着说,“没错没错。” “下次买东西还来找我。” “行哩!”宋慧娟对她摆了摆手,这才踏出了供销社的门,走上了去往大宋庄的路。 —— 那西屋的陈庚望醒来时,身边就没人了,起了床去厨房一看。 没人。 低着头绕着陈家走了一圈,还是没人。 陈庚望又绕回到厨房一看,锅里的饭已经做好了。 回到屋里,伸手一探,那被窝早凉透了。 这时,他才确信,那妇人早走了。 12、第 12 章 春日三月底里,天已渐渐暖了回来,宋慧娟走得不快,时时注意着不敢让后背生了汗水,一旦浸湿了衣裳,冷风再一吹就容易感冒。 不说如今这光景普通人家能不能吃得起药,更要紧的是现如今怀了身子也吃不了药。 原本只有七里地的路因为她早间绕去了供销社,就多了一里多。 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上半个多小时便停下来坐在田间的土路上歇上一歇,平日一个多小时的路宋慧娟硬生生走到了十点。 穿过一条小路,从后庄子绕过来,能一路通到大宋庄。 这个点路上没啥人,都下地干活了。 “老三,”宋慧娟拍了拍门,朝里喊人。 门从里头扣着,家里应该有人呢。 喊了两声没人应,宋慧娟便绕到后院墙又喊,“老三。” “大姐?” 随着那清亮的声音响起,一个瘦小的脑袋从自留地里探了出来。 “哎,是我。”宋慧娟看着灰头土脸的弟弟,心里一阵泛酸,便朝他伸了伸手。 这时,那掩在篱笆后的人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拿着小铲子就噔噔噔的跑了过去。 宋浦华跑到宋慧娟身边,仰起头那笑意溢满了一张小脸,问道:“大姐,大姐咋回了?” “回来看看,”宋慧娟摸摸他的头,又掏出手绢擦了擦那脸上的土,“走,先回家。” “哎,哎,”宋浦华拍了拍手上的土,跨过了宋慧娟的胳膊,欢快的踮着脚开了后门。 “慢点,慢点。” “知道,知道。” 那稍显稚嫩的声音越过了院子,对宋慧娟的唠叨毫不厌烦,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 待开了门,宋慧娟还未坐下倒杯热水,宋浦华撂下铲子,又要往出跑。 “做甚呢?” “我去叫爹和大哥二哥,”宋浦华高兴的停不下来,得跑几步才好。 “先别去,这会儿还没下工呢。”宋慧娟走出来把人拦下来。 “哎,”宋浦华应了一声,又跑回到宋慧娟身边坐下,来回打量,就是不说话。 宋慧娟笑着看向他,也不说话,看得那张小脸直憋红了才笑问道:“咋了?” 宋浦华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没忍住,“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吗?” “是啊,”宋慧娟抻开胳膊,让他瞧个仔细,“你还想让谁来呢?” “没,没谁,”宋浦华得了宋慧娟的准话儿,可算是放了心。 还好,还好他那大哥没跟来,每次他跟着大姐来时,他都不敢笑了,那张方脸不笑的时候活像过年贴在大门上的门神。 未等他再想下去,宋慧娟已经拿了块白白的长条放到了他嘴前,“张嘴。” 宋浦华下意识地张开了嘴,下一秒那覆着白糖霜的糖果子就塞进了嘴里,那甜滋滋的味道让他惊呼出了声,“糖果子?” 宋慧娟笑着点点头,这是她那一份没舍得吃,又拿了一块放到他手心里,剩下的就盖了起来。 等那股子欢喜劲儿过去,宋浦华就怏怏的低着头,问道:“大姐,你咋买这个啊?这肯定可贵了。” 说完,宋浦华就更发愁了,他已经不小了。上次三大爷家的当兵的亲戚来探亲,买了一盒子,浦国偷偷给他拿了一块,那时可让他耍了好大的威风。从那他就知道这东西有多贵了,比过年吃的猪肉都贵哩。 这时,宋浦华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伸出手心里的那块糖果子就一定要喂给宋慧娟。 “你吃吧,我吃过了。”宋慧娟歪了头,躲了过去。 “你哪儿吃了,我没看见就不算,”宋浦华直直的伸着胳膊,仍旧举着那块糖果子。 “好,”宋慧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吃下了那块糖果子。 这样的血脉温情,让宋慧娟更加割舍不断,也更胆小了,她如何能因为自己的私心伤了他们呢? “晌午想咋吃?”宋慧娟提溜着手里的羊肉问,“熬羊肉汤?” “行。” 宋慧娟把羊肉放在粗陶盆里,白砂糖倒进糖罐子里,交给宋浦华挂在房梁上。 天儿还冷,熬上一锅羊肉汤喝,暖得人热乎乎的。 “老三,烧锅,”宋慧娟清理着盆里的羊肉,抬头冲堂屋的人喊了声。 “哎,”宋浦华应了声,麻溜的跑进厨房。 洗好后剁成块,待水煮开,放入锅中煮去血水,再将调料与肉一并放入锅中,添上几瓢清水,大火加干柴炖上一个小时就能好了。 这么长的功夫,再和上一盆豆面,醒好后切成方馍馍,另烧一口锅一起蒸上。 待着一切都做好,宋慧娟抬头看了眼挂钟,快十二点了。 “老三,别烧了,”宋慧娟洗洗手,“去看看爹回来没?” 宋浦华应了声欢快的跑了出去,宋慧娟便坐到灶前看了看火,锅里还继续熬着,便起身出了厨房。 宋慧娟去后门的自留地里转了一圈,今年春上种的东西不少。 豌豆、茄子、小辣椒,品种不少。 这自留地里的事从前她还没出嫁前就是她操劳的,可那时候也仅仅是偶尔能给家里添个菜,种类不仅没这么多,看长势也比不上现在。 上辈子宋浦华一辈子都做了个老农民,可到后来她才听说那城里的大学里也有专门学种菜种粮食的专业哩。 或许,好好培养培养,说不好浦华也能改变命运哩。 虽说那院子里看着有些荒凉,可这自留地里被浦华收拾的的确不错,毕竟在这种光景下人刚刚能吃饱饭就不容易了,一般人谁还有心思种那么多菜呢? 想起那院子,宋慧娟便起身进了屋。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帮着把家里都洗一遍,他们那几个男人成天地衣裳不换,被子也不晒,糙得很。 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啊! 老大才十七,还得等上二年才能娶媳妇哩。 这家里也不知道能糙成个啥样?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歹帮着洗洗涮涮。 宋慧娟便推开门,里面屋子的摆设还像上辈子那样。 其实,上辈子她上了年纪之后,就很少回来了。 那时候三个弟弟也分家了,爹也早没了,这院子里屋里也早变了样了。 记得刚开始,自己带着老二睡在西屋,有了老三就带着他们俩一起睡,再后来老二大了跟着老大和爹睡在东屋,自己带着老三睡。 到最后,家里又起了间新屋子,他们三个一块睡。 西屋的人增增减减,到后来一个人也没有了。 到最后,这屋里就只剩了一张小床,连一床被子也没有,堆着零散的耙子、铲子。 现在这屋子里虽然看着乱,可还是有人气的。 那床边的衣裳没几件,都一股脑地摞在床尾,被子也不叠不铺,起床的时候啥样现在还啥样。 找了根绳子,系在树上,趁着天儿晴,晒晒被子。 没过一会儿,宋慧娟就听见后门那传来了宋浦华的声音。 “大姐,爹回来了。” “大姐,大哥回来了。” “大姐,二哥也回来了。” …… 那喊声像是报消息的邮员似的,一声接着一声,听得宋慧娟一下子就懵了,手里的绳子落在了地上也不知。 宋慧娟还未踏出门槛,那最前头的宋浦华还未跑到她身边,身子竟突然一下失了力,跌坐在了地上。 “大姐!” “大姐!” “慧娟!” 听见那些熟悉的声音,宋慧娟回过了魂,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中的泪竟再也忍不住了。 “大姐,你别哭,别哭。”宋浦华拿着他那双小手无措的擦着他大姐满脸的泪,越来越看不清他大姐的脸了,伸手一摸,原来他也流泪了。 这时,还是宋浦生出声打断了局面,“大姐,先起来,地上凉哩。” 待宋慧娟被宋浦生和宋浦为扶到堂屋坐下后,宋浦生便扬了扬头,“老二,去拧个湿毛巾。” 宋浦为站起身,背着众人浸湿毛巾时,悄悄抹了把脸上的泪。 一直在众人身后的老宋头这时便蹲在了门外,无声地望着太阳,眼眶泛红,看不出是阳光刺的还是怎的。 一屋子的人个个沉默,连宋浦华也安静的攥着宋慧娟的手,待宋慧娟止住了泪意,擦过了脸,宋浦生便轻轻问出了口,“大姐,咋了?” 宋慧娟无声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说经历的一切,还是埋在了心底。 宋浦为看着他大姐痛苦的模样,便从门边冲过来,怒目圆睁,“大姐,是不是他们家欺负你了?大姐,你说,我寻人上门打他去。” “打打打,”宋浦生怒斥道,“你除了知道打架还知道什么?” “不打?你说怎么办?难不成让他继续欺负?” 两人吵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大,震得人简直要聋了,看那架势,再吵下去就要上手了。 这时,那一言未发的老宋头把老手往地上一拍,霎时间,两人就静了下来。 老宋头回过头,一眼都未看他们,慢慢走到了宋慧娟身边坐下,粗老的声音开口说了回到家的第一句话,“吃饭吧。” “哎,羊肉汤该熬好了,”宋慧娟放下宋浦华塞给她的缸子,朝几个弟弟露出安抚的笑容,“洗洗手吃饭吧。” 13、第 13 章 在寻常庄户人家里,吃饭是一等一的大事,也是个很好的借口,许多事吃过一顿饭或许就忘了。 宋慧娟率先踏出了门槛,身后几个弟弟都跟了出来,待洗过手后,宋浦为和宋浦华便又跟着钻进了厨房。 厨房那灶里的火还没灭完,几根干柴烧得只剩下通红的木屑,隐隐闪着几簇火苗。 宋慧娟将手上沾了沾水,伸手就要掀开锅盖去捡馍馍。 这时,宋浦为便先将手伸了过去,二话不说将宋慧娟掩在身后,对旁边的宋浦华说,“去拿个屉布。” 闻言,一直盯着宋慧娟的宋浦华转头看了他二哥一眼,一脸的不痛快,仿佛下一秒就要打人了,他便朝着堂屋跑去,边跑边回头看了眼他大姐,见宋慧娟朝他笑,这才放了心。 待宋浦华匆匆将屉布拿来后,宋慧娟便被他们彻底按在板凳上坐下了,看着宋浦为拿了碗盛汤,便忍不住开了口,“多盛点肉。” 庄户人家里一年半载的都不一定能见个肉腥,平日里没什么大事或是大人物来,都是不舍得买肉的。 何况她也不知下次回来是啥时候了,现下能给他们买一块就买一块吧。 站在灶台前的宋浦为没说话,手上却将那碗里的肉盛的满满的,递给宋浦华,“端到堂屋去。” 宋浦华站起身伸出手一接,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端到堂屋,竟觉着一点也不烫手了。 宋浦为又盛上几大碗的羊肉汤,一一端到堂屋,宋慧娟也跟在身后提着馍筐筐进了堂屋。 “爹,吃饭了。” 宋浦华朝东屋喊了一声,等老宋头出来坐到主位上,拾了筷子吃起饭来,几个小辈也就相继吃了起来。 虽说一斤肉不多,但加上配菜,每人也添上了一大碗。 宋慧娟也跟着坐在堂屋的桌子前吃饭,他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出嫁前家里就她自己一个女人,她爹从没说过不许女人家上桌。 他们家没什么忌讳,说说笑笑才是他们吃饭时的常态。 但今日的气氛极其沉重,饭吃到一半,宋慧娟便顺手拿起个馒头递给了老宋头,“爹,您帮我做两把小木剑罢。” 老宋头抬起那双暮色沉沉的眼看了眼宋慧娟,便点了点头,“好。” “大姐,你要木剑做什么?”宋浦华停下了正掰馒头的手,“可是要送人吗?” “是,”宋慧娟笑着看他,“一把送给你,另一把送给你小外甥。” “小外甥?我哪来的小外甥?” 宋浦华一脸的疑惑,可这时其他人早已反应过来了,宋浦为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只听得那身后的板凳哐当一声,重重的向后倒去了。 众人来不及操心他,回想起她饭前才摔了那么大一跤,又不免担心起来,尤其是老宋头,那黝黑的老脸竟有些发白,结巴了半晌,问道:“那......身子还好?没事吧?” “好着呢,啥事也没,”宋慧娟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虽然听宋慧娟那么说,可众人还都不大相信,那么大一跤,平常要是摔了一跤那屁股都得难受一会儿,何况眼下她还怀着身子,要是把人摔坏了可就了不得了。 “真没事,要真有事早就说了,我又不是小娃娃了。” 听她再三保证,又看这神色也不像有事的模样,众人这才放了心。 “没事就行,没事就行。”老宋头嘀咕了两句才安下心来。 宋慧娟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爹这是落下病了,当年娘就是生老三时难产才走的,以至于落下了心结,甚至对宋浦华也生了心结。 宋慧娟知道,这事还得早些解决。 “该高兴嘞,”宋浦生笑着打岔,“喜事哩。” 这时,老宋头也缓过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是,是。” “真的?”连宋浦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凑近了问,“那我就要当小舅舅了?” “是哩。” “那我啥时候才能见着小外甥啊?” 感受到其他人一同投来的目光,宋慧娟慈爱的看了眼小腹,抬起头,“差不多今年秋收的时候。” 这时,饭桌上的氛围就活跃了许多,宋慧娟耐心地回答宋浦华的一个个疑问,诸如小外甥生下来多久能陪他玩,又多久能吃饭或是其他稀奇古怪的问题。 偶尔和老宋头、宋浦生、宋浦为说两句,总是报喜不报忧的挑着说,也不让他们担心。 好一会儿,都撂下了筷子也没止住宋浦华的话头,宋慧娟一时间也找不到机会和老宋头说囤粮食的事,便只能先找了个法子,“老三,收收碗,再烧点热水,等会儿我再洗。” “哎,”宋浦华还留着那股子兴奋劲儿,兴冲冲的站起身挨个收起碗就进了厨房。 “老二,去支根绳子,给屋里的被子都晒晒,好不容易出了这么大的太阳。” 宋浦为并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就起身去忙了。 这时,那堂屋里只剩下宋浦生一人了,宋慧娟便拍了拍身旁的板凳,示意他坐下,“来。” “大姐,他们真欺负你了?”宋浦生坐下,语气又硬又冷,和劝告宋浦为要三思而后行的模样完全像是两个人,这么看来那骨子里就和宋浦为真是亲生的兄弟了。 “没,我这不是好容易回来一趟嘛,见着你们太激动了,”宋慧娟拍拍他的手,带着点安抚。 “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说,我去找人揍他!”宋浦生默默攥紧了拳头。 “刚才你咋劝老二哩?这话还要我给你说一遍?再说要是真有事我就说了,”宋慧娟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拍他。 虽然现下宋浦生已经算是个稳重的大人了,可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还得老宋头拍板做主,他还小着哩。 “还有你和老二,不许跟着人家乱跑,下了工就回家。” 现在乱的很,谁家都不敢乱说话,可那些犟脾气的毛头小子一个个胆大的跟不要命似的,活活儿往那刀口上撞。 上辈子老二就跟着人跑了一回,傻乎乎的跟着人跑出了省,也不知道回家报个信,临到头没了活计才走回来的。 家里不知道托人找了多少回,操了多少心。 “他要是不听话跑出去了,就跟他说,他要是跑了这辈子别再见我。” 宋慧娟放了狠话,她一点一点照料着长大的,一夜一夜的守着他,这一回就得下个狠招,要不他还不听话。 “啊?” 宋浦生平时再稳重冷静,眼下也被宋慧娟放出的狠话吓住了,这么多年了大姐啥时候对他们说过这么狠的话。 “啊什么啊?你就把这原话说给他听,让他老老实实的上工,”宋慧娟拍了拍裤脚,“不许乱跑,你也是。” “哎,我一定交代他,”宋浦生点了点头,心里犹豫不知道这回大姐能不能治住他。 “还有个事,”宋慧娟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你回头上工的时候多问着点,看看啥时候咱们乡里征兵,要是能行你就去当兵。” “当兵?” 宋浦生有些惊讶他大姐会知道这事,他从来没和任何人讲过,或许是他表现的太明显了?其实他心里是想去当兵的,可他一走,家里剩下的人就老的老,小的小了,搞不好每年连公分都挣不齐了。 “嗯,你可得记在心里。” 宋慧娟知道他的这个想法还是上辈子老二出事那阵子,那时候全家都忙着找人,错过了当年的报名时间,再后来等老二回来之后,他又忙着挣工分还债,也就彻底歇了那个心思。 可现在有机会重新来一遍,她绝不能再让他重蹈覆辙,能改变的一定要改变,总比在这山里窝一辈子强。 “别担心家里,你好了家里也就好了,知道吗?” 宋浦生红着眼点了点头,没想到大姐替他想这么多。其实从小大姐待他就很好,可慢慢长大了就生疏了,也客套了,现在他都这么大了,还麻烦大姐替她操劳。 宋慧娟又问了些大队的事,心里也有了个数,“家里要有啥事就去找我,年前你不是跟着去过一回,还记得路不?” “记着嘞,”宋浦生又说了一遍,“从咱队里往东走,看见第三个岔口往里走到南河边就到了。” “对,要是往里不知道了就找人问问,去和老二说说,他要是不听话就让他来找我。” “哎,”宋浦生应了声,调整好情绪便去院子里找人去了。 宋慧娟仔细想了想,都嘱咐好了才起身进了厨房。 “大姐,别刷别刷,”宋浦华跑进来制止了宋慧娟,“我都会了,现在家里的做饭刷锅可都是我的活了。” “这敢情好,”宋慧娟又坐到矮板凳上,看着瘦小的宋浦华,心里就难受。自打他生下来那天,就没见过亲娘,不知道是不是没喝过一口奶的缘故,他长得总比同龄人瘦小些。 虽说一辈子到头也只是个老农民,可好的是,上辈子他总算是健健康康的长大了。 如今,不求别的,只要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就好,至于上学这事,还得等上几年才好。 14、第 14 章 宋慧娟推开东屋的门,那老床上有个瘦弱的身影掩映在阴影里。 午间的阳光透过木框子落在地上,给死气沉沉的屋子带来了一丝光亮。 “爹,”宋慧娟走近,“咋不躺下歇会儿?” “不急,”老宋头抬头,看着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往里侧移了移,想了半天还是没张开嘴,心里的话也没问出口。 宋慧娟坐在硬邦邦的床沿上,望着有些佝偻的背,心里又酸又涩。 说来老宋头今年也才是四十出头的人,可连年的劳作已经让那饱经风霜的手上又隐隐长出了褐黄色的老年斑,原本的黑发也掺杂进了许多白丝,人也没什么生机。 年轻时她不懂,总以为人老了那背自然而然就会弯下的,可现在她知道那不仅是干活累的,还是人心里少了活下去的一股精气神。上辈子爹走的也早,没跟着他们几个儿女享过福,一辈子都是操劳的命。 宋慧娟越想心越疼,那心口仿佛被人撕碎了似的,闭了闭眼,终是将泪意忍住了。 可这一幕还是落进了老宋头眼里,顿了顿,想了再想,到底没忍住,“他……他们家……真欺负人了?” “没,都好着呢,”宋慧娟弯起眉眼,按耐住心里的痛意,故作羞涩地笑了出来,“他这人爹也知道,就是不爱言语,也不抽烟不喝酒,别的都好着嘞。” 她知道爹为啥让自己嫁给陈庚望,从前那三年没吃过一顿饱饭的痛苦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他们家壮劳力多怎么也会有她口吃的,那人又是队里的计分员,怎么看着来日也是个有本事的。 说到底爹是为了她好,她都知道,现如今自己重活一回,也有了经验,那些事能应付得来,就不会给爹再添麻烦了。 “好好的过,”老宋头佝偻着背两眼无神的看着地上的光,可那光仅仅照到了脚面上,内里还是被黑暗笼罩着,长久的笼罩着。 “嗯,我知,”宋慧娟有些哽咽,轻轻靠住了爹的肩膀。 不宽,也够踏实。 她好像越来越清醒了,她不会和陈庚望离婚,至少现在不会离婚。 这种事几个乡里也没有一个,不仅为了她的孩子,还是为了爹。真要是离了婚,孩子自己能拉扯大,可爹会丢人,她能逃出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可爹他们还得在这儿活下去。 她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们,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 “爹,”宋慧娟压了压心神,“家里还有多少粮食啊?” 老宋头眯了眯眼,拽回思绪,“缸里还有三百多斤,够吃,后门那自留地里还有菜,啥都不缺。” “这是跟着大队下工分的,我心里慌得很,要是麦秋里收成不好挣得公分再多,分到手里的粮食也不够。” 那缸里有二百多斤都是红薯,还有几十斤的豆面,真正的面粉一年也发不了几十斤,可即使现实已经到了这地步,老宋头还是捡着好的说,“咋会不够哩?队里发的粮食省着点就够了,今年等过了麦秋老三也跟着下工,够了。” 宋慧娟心里也不是不知道情况,可也没说破,“爹,咱们这儿有没有啥法子能换些粮食哩?” “换粮食?”老宋头摇了摇头,如今这光景都吃不饱,穷人家都借不来粮食了,“咋?陈家沟今年收成不好?” “不是,”宋慧娟想了想,换个法子再说,“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里那大沙河发水了,淹了好多庄稼地,一想起来心里就发慌,就想着咋能囤些粮食,再不然能换些粮票也成。” 宋慧娟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毕竟那重活一回的事就够吓人了。 其实上辈子七月份左右那大沙河真发了一回大水,沿河边上的十多个村子都受了灾了,地里的小麦庄稼都被淹了,农民抢救了半天,还是没留下多少,等该分粮食的时候除去种粮,真正到手的自然就少了许多。 现在她只想能劝着多换些粮食囤着就不怕,有口吃的好歹人能挺下去,可她忘记了就这光景能去哪儿换粮食呢? “这梦里的事啊,都是反的,”老宋头笑了声,“家里你就别操心了,他们也都不小了。” 宋慧娟知道她是说不通老宋头了,的确这梦里的事有多少人会相信呢?要是好事,说不定还会有人愿意信上几分,可一旦是坏事,那就都是反的了。 这事,她得再想想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的等着罢? “前几天我还碰见你兰芝婶子了,我想回头托她先给老大看看,要有合适的就先相看着,等明年到岁数了再办事。” 兰芝婶子是村子里说媒的媒人,这些年凑成了好些对新人,颇有些口碑。 她都知道她爹心里的想法,家里现在没一个女人操持着,这日子被几个大男人过得不成啥样子,不说穿的咋样,就是平日里吃的饭都糙得很。 上辈子她也是这么想的,娘走的早,爹又不善言辞,家里总得有个女人家操持着才过得活。所以老大娶媳妇就娶的早,那女子也是个泼辣的,刚开始也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可到后来就不行了,有时候泼辣过了头就不好了。 这年头不管是嫁人的还是娶媳妇的都是两眼一抓瞎就嫁了,自己那时候嫁人是爹实在不放心才托媒人捎话见了一面,后来再给弟弟们娶媳妇也都尽力让双方见个面,可即使这样也造成了不少的矛盾。 “爹,结婚不用这么早,”宋慧娟想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老大还不急哩,来年二月乡里再来人征兵就让老大去罢。” 老宋头没说话,仍旧低着头。他不是不知道当兵好,可家里这样的情况他没法子答应,低声道:“当啥兵哩,还是早点成家好。” 宋慧娟知道她爹的苦衷,可还是抿了抿嘴,劝道:“我知他想当兵,他就是心里想着咱才一直没说,让他去吧。” 这时,老宋头的背就更弯了,仿佛就快支撑不住了,宋慧娟看的不忍心,轻轻别过了头,可她不能再让他们这一大家子拖累了老大,他的天地该更广阔。 “部队里管吃管住,还发啥补助津贴,比在这山沟沟里窝一辈子强。” 老宋头没说话,只是摇过头,叹了一口气。 宋慧娟知道她爹同意了,也知道是她为难她爹了。 “爹,您别发愁家里的事,”宋慧娟抿着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想法子,一定会让家里好起来的。” 老宋头这时才抬起眼,看了好半晌他这大女儿,语重心长道:“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随即,老宋头缓缓起了身,走到床边的樟木箱子旁停下步子,从中掏出个深蓝布巾递过去,“你拿着。” 宋慧娟接过,掀开一看,一沓子的布票。 “我手里有,”宋慧娟包好,放到床边,不肯接。 “大姐,你拿着吧。”这时,门外的宋浦为就大步跨了进来,边说边拿起那深蓝布巾一个劲儿地往宋慧娟手里塞。 刚刚老三去找他们的时候就说了,大姐要扯布给他们做衣裳,老三小不懂事,可他知道,那布票都是按人头有定额的,大姐哪儿来的多余的票给他们做衣裳呢?只怕是又把她自己的那份省下了。 原本爹和大哥的意思就是把票给大姐,他们几个大男人也都不会做衣裳,偶尔缝缝补补好说,真要做件衣裳还得找大姐,直接把布票给大姐,省得大姐在人家那受委屈还得贴补他们。 虽说大姐不说她会受什么委屈,可他们也都知道,哪家的儿媳妇是好过的?总不能让大姐操着他们的心,再受人家的委屈。 “大姐拿着吧,”宋浦为不接,手往后一背,就朝老宋头说,“刚才老三都说了,大姐要给我们做夏裳。” “我是你们大姐,做两件衣裳咋了?”宋慧娟明白他们的心意,更是心酸得想落泪。 “那就得给大姐布票,”宋浦为语气坚决。 “哎……我收着,”宋慧娟眼酸得厉害,“等做好了你就跟着老大去拿。” —— 待响了下午上工的敲锣声,和他们告了别就要走了。 虽说两个村离得不算多远,可要回个娘家也不是轻易好回的,两家还得特意挑个时间都和队里请了假,农闲的时候队里不卡人,要是农忙也不会放人。 宋慧娟知道这可能是今年除去初二回来的最后一回了,生这孩子的时候正是秋收的时候,庄户人家都忙的很。 至于陈庚望是绝不会因为孩子生在秋收就耽误了自己的事,就是上辈子这孩子也是生在了地里,顶多也就是张氏煮了些红鸡蛋送给了帮忙的人。 按着礼数出嫁的女儿生了孩子,娘家人是要过去看看孩子的,还要特意带些小孩子的衣裳物件。 可他们家这情况到时候能赶来看看就不容易了,况且又怎么才能备下那些女人家和小孩子用的物件? 有些事早就注定了不会拥有的,可心里难免还是会有所期待。 “老三,你可好好看着家里,”宋慧娟摸摸他的头,“等过些日子衣裳做好了就跟你大哥二哥去陈家沟找我。” “哎,”宋浦华情绪不高,低着头怏怏的应了声。 “回去吧,”宋慧娟摆摆手,“太阳落到半腰里就得收被子,可别忘了。” “知道了,大姐等着我去看你,”宋浦华追了两步,可越追就越难受,到底还是扭头跑回家了。 宋慧娟回头看着消失的身影,心里难受得紧,眼泪抑制不住的流,紧抿着唇压着嗓子不出声。 15、第 15 章 前赵村曾经最风光的那处大宅子如今已经破落的不成样子了,门外种着两棵半臂粗的大槐树,不知栽下多少年了。 宋慧娟没见过这处宅子的风光,只从老一辈人那儿听说过,赵家祖上原是清朝某位大人的师爷,后代经商发家,家底殷实,赁了好些土地,慢慢地就成了大地主。后代子孙中出了个不孝的,便被赶走落在了后赵村,至于这前赵村便留给了赵学清祖上这一脉。 这些事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事,不知真假,但只看这处大宅子也知从前的风光了。 时间太久,原本锁着的老式门锁使劲一撞,吧嗒一声就开了,宋慧娟推开大门,只见那满院子的枯树叶积的已有半腿高深了。 北面坐落着一排青砖大瓦盖的房间,宋慧娟先推门进了曾经赵学清住的那间房子,屋里终年不见太阳,昏暗潮湿,连墙皮也早已脱落了,凸出来的砖显得那墙面上凹凸不平。 或许,赵学清说的那算盘就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罢。 阳光透过窗户隐隐洒落下来,屋子里倒没有多黑,满屋子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倒翻出来个粉蝴蝶样式的风筝。 宋慧娟直起身子歇了会儿,拿起那风筝瞧了瞧,越看越眼熟,翻到右角一看,那上面还有她的名字,这不是自己的风筝吗? 说来,这还是很小的时候,大约四五岁的时候罢,那时候她娘还活着,日子过得也还行,春天里便糊了两只风筝给她和老大玩儿,不知怎的她的那只被一阵风给吹跑了,没想到这风筝原来是在这儿呢。 叹了两声气,宋慧娟便抬头向前看了,连那么多年前的小玩意儿都翻出来了,难不成不在这儿吗? 可这么珍贵的东西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呢? 宋慧娟猛地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走到东头那间老房子里,这曾经是赵老爷子的房间,或许会在这儿。 这屋子里看起来就比赵学清那间更沉重了,东面立着一面墙的黑漆架子,上面已经没得多少东西了,宋慧娟擦了上面的灰,一个个打开看,都没有。 连这儿也没有,可满屋子再没有其他能放的下算盘的地方了。 不知怎的,宋慧娟总觉着这么宝贵的东西就在这间屋子里藏着,可到底藏哪儿了呢? 找了半晌,宋慧娟也顾不得什么了,再拖下去时间就快来不及了。 宋慧娟朝着香火桌上的牌位拜了三拜,默默念叨了几句,再起身就径直朝那香火桌的后面走了过去,每个牌位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只有赵学清母亲的牌位上不大一样。 那牌位下面的桌里层嵌了根木钉子,轻轻一按,只听得那下面轻轻一响,却没见有什么东西出来。 宋慧娟蹲下身子,这才瞧了个明白。原来这算盘是嵌在桌面里层了,木钉子一按,才显了出来。 可是现在看见这算盘,宋慧娟就更发愁了,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 或许,原来这地方就藏得挺好,要是取出来了她哪儿还能想到更好的去处呢? —— 宋慧娟到家已经四点多了,院子里没一个人,先打了水擦了擦脸,又倚着床头查了一遍布票。 足足有二十四尺的布票,今年发的份额全在这儿了。 其实也不多,一人做身衣裳也不剩啥了。 宋慧娟不大记得上辈子自己出嫁前给他们收拾了啥衣裳,不过晌午晒被子见那床头放着冬天的衣裳也够穿,每人就做身衬衣裤子,不拘啥时候都能穿。 况且按着阳历也快四月了,小袄棉裤也穿不几天了,还是做衬衣裤子好。 至于尺寸她不用量,做衣裳做的多了打眼一瞧就知道个大概。 三个弟弟的衣裳稍做大一点,来年还能穿,一个个都正是长个头的时候。 等过几天再去公社一趟换了布,还得想想法子兑些粮票,再不行也得想点法子囤点粮食。 到了晚间,陈如英也回来了,两人一个烧锅一个做饭打着配合。 吃过饭,陈庚望还没回来,宋慧娟便与张氏说了一声,趁着夜色去了那知青点。 人还没走到那知青点,远远地就见一群大男人站在门外说笑,手里都夹着一根香烟,吞云吐雾。 一时间,宋慧娟便做了决定,还是明儿再来吧。 不等她转回身离去,赵学清就远远地看见了她,对那群人摆了摆手,便朝她跑来,“慧娟。” 宋慧娟回过身,闻见那股子呛鼻子的烟味,心里便有些想吐,拍了拍心口还是忍住了,“你咋也吸烟了?这对身子不好,还是少吸点好。” “哎,不吸了,不吸了,”赵学清说完便掐灭了烟头,“你咋来了?” “你还说,”宋慧娟眼神往身后那群人瞥了瞥,没敢说出来。 “走走?” —— 漫天的月光将路上那两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女人走在里侧,男人走在外侧,走得几步便不动声色的往外移了移。 “你真不记得那东西放哪了?” 回来的路上宋慧娟越想越觉得奇怪,毕竟藏得那地方算得上是个隐秘地方了,他要是真担心,提前来的那几天怎得自己没亲自回去一趟。 赵学清笑了笑,“真记不得了。” “你就骗我吧,”宋慧娟嗔了他一眼,心里知道他绕了那么大圈子,不过是为了找个理由给她那些粮票布票罢了,“下回你再这样,就别想让我给你捎啥东西了。 赵学清看着她终于露出的那笑容,嘴角便往上翘了翘。 这时,宋慧娟看了看前后,压低声音,“不过,还真让我给找到了。” 赵学清有些惊讶,“真找到了?” “嗯,”宋慧娟点点头,“我想着我都能找到,要真进了什么人,说不定也能找到,所以我换了个地方。” 赵学清挑了挑眉,看着她,问道:“哪儿?” “你屋里那床下面有块砖松了,我给藏那里面了,平常看不出来,除非挨个敲开了砖去看。” 赵学清听完笑了,“你怎么想出来的啊?” “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找的时候趴在那下面看见的,不过你放心,那儿地方小,像你这么高的个子还真不一定能趴下去哩。” 赵学清看着比划起来的宋慧娟,仿佛回到了从前,又深深地将人看进了眼里。 —— 等宋慧娟回到陈家,陈庚望还没回来,她便烧了热水端着进了西屋。 趁他还没回来,自己好好擦擦身子。 水倒不稀罕,原是每个村才打一口井,但陈家这口井是老早之前自家老人掏钱打的井,是以不用每天早晨去排队挑水,随吃随打,方便得很。 她自己家也是要去村里的井挑水吃,原先是爹去挑水,后来是自己挑,人小,挑不满一桶就半桶半桶地来回挑,现在也交给老大老二了。 扣上门,灭了灯,把热水倒在小盆里,稍加几瓢冷水也够洗两回了。 夜间还是有些冷,干脆利落地脱了小袄棉裤,早些洗完还能捂着点热气儿。 到底她洗再快还是没快过那人。 陈庚望迈着大步推开堂屋的门,正要上前推那屋里的门,倏地从里面传来那妇人的声音。 “别……厨房灶里有饭,快凉了。” ??? “我进来取个东西,”陈庚望立在门前,没得动作。 那屋里的妇人还不开门,磨蹭得很。 “急着哩,”陈庚望皱了皱眉,提手拍门,“做甚呢?开门!” 宋慧娟听得那人语气要恼,手上套衣裳的动作不觉加快,匆匆抬脚就要赶过去开门。 那妇人真是磨蹭,就是睡了再起身哪儿要得这么慢?! “嘭!” 一声“哎呦”紧接其后,屋里屋外的人吓得一激灵。 门在打开,那妇人跛着脚披散着一头的湿头发。 衣衫不整! “咋了?”陈庚望语气生硬,可手还是伸了过去就要扶人。 “踢着床角了,”宋慧娟指指那床,握着他的小臂把身子的重心移了过去。 陈庚望不自觉的往下瞥了眼,又猛地转过头,这妇人真的笨的很,怎的走个路还能撞上? 宋慧娟被他扶到了床边,自己倚着床梆子看脚,那人转身点了煤油灯。 翻了半天找着个本子,临走前又把手里的煤油灯递了过来。 宋慧娟接过,映着灯光看了看,没啥大事,就是有点淤青,索性提着灯,端着床尾的水盆去了院子里倒。 那一头的湿头发还没干,这时候也没啥那吹风机,只用块毛巾擦了擦。 忙了一天,实在累得很,宋慧娟大晚上的也顾不上擦太久,头发全部撸到床外侧,垫着毛巾,被子一盖。 等陈庚望回来的时候那妇人已经睡了。 趁着月色,坐在灶前扒了几口饭,脑子里闪过那妇人的模样。 衣衫不整的模样。 怪不得开个门那么慢,趁自己不在偷偷洗澡来着。 “咳咳……” 呛着了! 这么一想她好像从嫁过来还没……还没在家洗过澡哩。 过年那一回应该是跟着村里的人去大队的澡堂洗的,那时候自己没注意,不过也交代了她几句,在家洗这还是头一回。 鼻下一热,陈庚望伸手摸了摸。 …… 这天儿可真干! 打了盆冷水拍拍额头,仰着脖子吹了好一会儿冷风。 陈庚望洗漱好轻声上了床,外侧的妇人平躺着。 她睡的很安静,身子骨不大,只露个头在被子外,其余的都缩在被子里。 可想起早上那事,陈庚望就又生气了,这么个妇人天天脑子里想的什么。 胆子是真大! 有哪个妇人回娘家不让自家爷们儿陪着的? 原来他只以为她有事瞒着自己,今儿才知道她瞒的这事有多大。 他看不透这妇人,说她胆子大可想起她蠢笨的样儿也不觉得,反正胆子不小。 思来想去还是得问明白,要是随着她去,还不知道会惹出啥祸呢? 陈庚望叹了口气闷气,总归她那肚子里还揣着自己的孩子。 夜深了,偶尔响起几声蝈蝈叫惹得人心烦意乱。 16、第 16 章 待到第二日早间,天微微亮,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光芒照耀在嫩绿的麦苗上,生机勃勃。 陈庚望醒来,扭头看向身旁,那妇人还睡着,应当是昨日赶路赶得有些多了。 时候还早,再过会儿叫她吧。 陈庚望坐起来倚着床头的箱子,轻轻侧过头,瞥了眼那妇人露出的纤细的脖颈,几根长发落在耳边,一直延伸到光滑的脊背处,脸颊一侧透出一股旎红,不晓得是冻着了还是发烧了。 陈庚望提起盖在两人身上的那床被子,紧紧掖在了妇人的背后,掩住了散出来的热气。 前些日子他特意请出了一天假,要陪这不识好歹的妇人回娘家,哪里料的到,她倒不用自己费心,一个人就早早地走了。 想到这儿,陈庚望便轻轻哼了一声,这妇人一定是瞒着自己干了什么,说不定又是从村里的哪个妇人那听了些什么不着调的。 他忍了再忍,还是有点生气! 哪家的妇人是她这样有了事不给自家爷们说的?! 这时,宋慧娟便是再也装不下去了,再耽搁下去时间就晚了。 是她忽略了事实,她以为这个男人还是上辈子的那个男人,可在陈庚望看来她不过是才嫁到陈家没多久的妇人,眼下还是为他生孩子的妇人。 一切是她想乱了,是她太过急于求成,忘了他内里还是个年轻人,不是上辈子那个人让她心灰意冷的男人。 可她又分辨不清,如果她不做任何改变,这一辈子的结局与上一辈子又有什么区别呢?难不成只是为了再重新过一回吗? 即使是名存实亡的婚姻,她总得做些什么,上辈子那样的结局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宋慧娟缓了缓心神,勉强睁开了眼,依旧如常的起床穿衣,尽量忽视身后的那道目光。 她想逃,可有人不想让她逃。 “起这么早作甚哩?”陈庚望看着身旁的妇人,也坐直了身子。 “今儿还得去一趟供销社哩,”宋慧娟穿上鞋子,没有回头,“早些吃了饭晌午就能赶回来哩。” “去做甚哩?”陈庚望从被窝里钻出来,利落的穿上衣裳,瞥了眼被那妇人隐隐护住的枕头。 宋慧娟转过头,神色如常的整理了铺盖,“去扯几尺布。” 陈庚望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淡淡问道:“哪儿来的布票?” 这时,宋慧娟便从枕下掏出了那深蓝的粗布,坦然的拍了拍,“昨儿回去爹给的。” 昨儿半晌午回来时,她查布票时才想起来赵学清给的那块布巾被她忘在枕下了,等她翻出来看时还没觉出什么,可现在他这么一问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陈庚望得了答案,没打消疑虑,反而远远盯着那在厨房前压水的身影,眉头皱的更紧了。 洗漱好,宋慧娟依旧烧水热了些窝窝头,吃了一个,又装了一个,把装钱和布票的布巾塞在口袋里。 这可不敢丢了! 待她走出门时,还不到七点,天也大亮了,陈家的人才陆陆续续地起了床。 这时候也不知道村口的架子车还在不在了?要真是赶不及她这一回便买不了太多布料了。 宋慧娟心里越想越急,便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走这快做甚?”陈庚望看的心惊,前些日子还累的晕倒,这几天倒越来越见好了。 那妇人脚下的步子不大,走的倒不慢。 “去村口赶车,再慢该赶不上了,”言语的本能快过了身体的本能,宋慧娟回答后才反应过来,停下步子看着陈庚望,“你咋来了?” “不用赶车了,我借了队长的洋车子。” 洋车子,是他们这一块地区人民对自行车的俗称,城里人是叫自行车的。 宋慧娟没想到他还会借东西,上辈子再苦的日子也没见他找谁借过一碗面,一分钱。可更令她疑惑的是,陈庚望借车是要作甚? “坐,”陈庚望扶着车子扭头招呼妇人。 宋慧娟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没个反应,反而问道:“你去乡里?” “问那么多作甚,”陈庚望皱了眉头,大力拍了一掌后座,“上车。” 秉持着不坐白不坐的心理,宋慧娟也没生气,低垂了眉眼,老实的走了过去。 “篓子,”陈庚望伸出手,宋慧娟递了过去,两手一前一后抓着后座,待她坐稳了,便对面前的人说:“好了。” 听得那妇人的回答,陈庚望便将手里的篓子递了回去,宋慧娟接过,背在背上。 待她背好,陈庚望一步跨上,一脚踩在脚蹬上,另一脚抻在地上。 “好了?”陈庚望试了试铃,又偏过头问道。 “嗯。”这时,宋慧娟两只手也顾不上口袋里的钱了,只紧紧抓着后座上的边角。 得了回应,陈庚望另一脚蹬上去,那轮子也跟着风转起来。 春日里的早晨还带着寒气,风呼呼的刮着,身上的小袄挡不住浸骨的凉意。 她不记得这是过了多久才迎来的痛快,风吹在脸上虽然有些冷,可这一刻心却活了起来,她从没想到原来这样风吹在心上的滋味是这样的美好,望着东头紧紧跟随着她的太阳,好像一切又都有了希望。 没有人注意到那瘦黄的脸上绽放着沁入心底的笑意,染人心扉。 她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 “下来!”前面的身影没动,座下的车子倒停了。 宋慧娟踮着脚尖一下便滑了下来。 前面那条河,便是七月发大水的大沙河,长的很。 那水面上只架了一块木板子,窄的很,只容一人通过,陈庚望推着车子在前头走,宋慧娟就在后头跟着。 五六米,不长。 “咋走这儿了?” 待两人过了那木桥,推着车子往坡上走时,宋慧娟还是问了,明明有别的路,不用过桥,还近,这么一走不是又远了吗?! 不知道他又是做甚,本来就有些晚了,还绕远路…… 这糟老头子,一天天想的甚?! 他也不说,自己个儿问了还不说。 好好的一天,这狗脾气净儿折腾人哩! 带着气儿,宋慧娟一屁股坐上洋车子,紧紧抓着后座。 “走吧,”宋慧娟没好气道,“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去一趟姚镇集公社,办点事。” 宋慧娟没想到她居然老老实实的说了,她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这脾气自己都习惯了,看着身后回不去的路,她也就轻轻应了声,“嗯。” 没想到一天要办两件事,他安排的挺好,自己这个当事人要是不问一句,只怕要到了门口才知道呢。 自己本来想着找个时间自己赶紧去一趟就行了,现在要跟着绕去姚镇集公社,不晓得等会儿他要在那儿待多久? —— 姚镇集公社的人比关庙乡的更多,紧邻着国道,那大路上已经是平平整整的水泥路了,相比他们那小土路就好很多了。 这路修的实在好,大路两旁是庄稼地,嫩绿的麦苗铺满了视野,密密麻麻的人头在里面劳作,汗水洒遍了黄土地。 怕人撞着,一进路口,陈庚望就叫那妇人下来了。 他在一侧推着车子,那妇人走在里侧。 “去吧,”宋慧娟望见那几个大字,便停下了脚步,“我在这儿等你,不进去了。” 陈庚望点点头,找了个角落,停好车子,摸着口袋进了公社。 洋车子得有人看着,要是丢了或是破了,可不好赔。 这时候,街上的小孩多,看见新奇的玩意儿总是爱摸,甚至会有人偷走,就算要是赔,手里只有钱还赔不了,还得有那洋车子的购票证。 这年头,一辆洋车子的票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虽说借了洋车子,脚程也快得很,时间便不那么急了,可现在陈庚望横插一杠子,宋慧娟便是再去怕也是晚了。 没得多时,看见被人笑着送出来的陈庚望,宋慧娟便起了身,拍了拍身后的衣裳,待人走到面前时,问道:“好了?” 陈庚望将纸条塞进内襟,系上了盘扣,应了一声,“嗯。” “你有啥人能换粮票不?” “啥?”陈庚望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那妇人。 宋慧娟知道他肯定又是嫌自己瞎折腾了,搞不好还嫌自己丢他的人。 可除了他,自己也不认识啥人能换票了,再耽误下去,那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换粮票,”宋慧娟只得上手,把人拉到角落里。 “你换粮食做甚?”陈庚望的语气有些阴冷。 “你没人算了,”宋慧娟低头拽了拽篓子,不想解释。 —— 她真的有事瞒着自己,还不是小事! 陈庚望感受着身后那妇人的气味,那种感觉愈发明显了。 她变了,变得胆大了。 竟然敢和自己说要换粮票! —— “我下来吧,”宋慧娟忍了半天,还是开了口,坐在杠上,颠的人要吐出来了,难受的紧。 陈庚望停下车子,把人扶下来,她那么蹦下来,看得让人心惊。 “快到了,”陈庚望指指前面的小水沟,过了这小水沟,再往前走上二里地就到了。 宋慧娟实在是颠得难受,这洋车子还真不适合这坑坑洼洼的土路,还不胜自己走的舒坦。 “好点没?”陈庚望看了半天才觉出味儿来,这是妇人有了身子时常会有的反应。 “好了,走吧,”宋慧娟拍了拍胸口,压下从心底涌上来的那股子恶心。 陈庚望看了看那妇人有些发白的脸色,“再歇会儿吧。” “走吧,”宋慧娟抬头看了看南面的太阳,“早些去能早些回。” “还坐不?”陈庚望拍拍衣裳,伸出了手,“篓子。” “不坐不坐,快到了,”宋慧娟摇摇头,将篓子递了过去,再坐下去人就要给颠没了。 17、第 17 章 到了那关庙乡供销社时,艳阳高高升起,映在街道两旁的行人身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大多已经从供销社出来,纷纷踏上了四散的小路。 宋慧娟跟在陈庚望身旁,待陈庚望将篓子给了她,她便抬脚踏进了供销社的门,一进门,上次那位女同志便一眼看见了她,“大姐,你来啦,这次要买些什么?” 宋慧娟朝她笑笑,“哎,来扯布的。” 那女同志朝她摆摆手,笑着对她说,“大姐,来这儿,我给你扯。” 见她如此热情,宋慧娟也不扭捏,提着篓子就走了过去,将手里的布票展开递给她,“三十尺。” 想起昨儿那事,宋慧娟便压低了声音,“昨儿个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仗义执言,许是我也只得等着,你们那个大领导可训你了?” 那女同志听了摇了摇头,“没没没,他哪敢得罪我,他要是敢训我,回了家可没他的好果子吃。” “啊?”宋慧娟听她这么说,就更闹不明白了,那男人的年纪怎么看也不小了啊,可这女同志看着比她还小哩。 那女同志看出宋慧娟的疑惑,便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真是笑死我了,您瞧着我们也不像夫妻罢?” 不等宋慧娟问,她又继续说道:“他就是比我大,可比我大八岁呢。” 宋慧娟这才明白了,还好问了一句,没得要闹出笑话来,原来他们真是一对夫妻,可昨天见他们俩那样可真不像啊! “大姐,怎么不年不节的扯这么多布?” 想起那几个弟弟,宋慧娟的语气便软和许多,“昨儿不是回了一趟娘家嘛,便想着给几个弟弟做件衣裳,一次来取了也省得再跑一趟。” “那敢情好,”那女同志手上量布的动作不停,“咱们聊了半天了,还没问您怎么称呼呢?” 说完,又抬起头补了一句,“我姓刘,您就叫我玉兰就行。” 宋慧娟面带笑意应了一声“哎”,又说道:“我娘家姓宋,去年才嫁到南边的陈家沟,四九年的,属牛。” 话才说完,刘玉兰就惊讶的问道:“呀!你是几月的啊?” “一月,我生岁小。” “那我真得叫您一声大姐了。” 话说到此,两人算是正式相熟了。三十尺的布一时半会裁不好,宋慧娟便笑着和她拉起了家常,原本就爽朗大方的刘玉兰,说起话来也逗得人想笑,和他们这庄户人家的妇人们不大一样。 这时,宋慧娟还不知道原来妇人也不都是他们庄户人家那样的活法儿,原来夫妻之间还有什么爱情,生孩子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夫妻爱情的结晶。 这样的说法,宋慧娟活了一辈子也不晓得。 尽管有诸多不同,但妇人之间还是有天然的话题聊的,一旦聊起来,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连宋慧娟也忘记了一直在门外等着的陈庚望。 门外的陈庚望听得那妇人说说笑笑的,怕不是忘记了时候,刚才还担心回去晚了,这会儿聊起来早不知道把时间忘哪儿去了。 还好,总算有人提及了被遗忘的陈庚望。 刘玉兰把裁好的布挨个整理好,拿起一块布条捆了起来,看了看柜台边的宋慧娟,问道:“大姐,这么沉的布您就这么背回去啊?” “没,先放篓子里,”宋慧娟边把布料一块一块的放进篓子里,边指了指门外,“骑了洋车子来的。” “您还会骑洋车子啊?”刘玉兰有些惊讶,竟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不等宋慧娟开口,又热心的帮着宋慧娟把篓子抬到了门外。 “哪儿呢?我帮您放车上。”刘玉兰左瞧瞧右看看,没找出个结果。 直到宋慧娟指了指蹲在柱子旁的那辆自行车,刘玉兰才注意到那柱子后面还有个大男人,她也不见外,直接走上前问道:“您是大哥吧?” 这时,听见声响的陈庚望才站起身来,看着自来熟的妇人,蹙了蹙眉头,宋慧娟注意到他的脸色,忙唤了一声,“这儿。” 陈庚望没理会那自来熟的妇人,大步上前拎起了那篓子,随即拿出绳子稳稳绑在了后座。 刘玉兰看见这么冷冰冰的男人,也没了什么好奇心,反而站到宋慧娟身旁,一脸的难以言表,问道:“这是您家那位?” 她这模样倒逗乐了宋慧娟,她便轻轻应了声,“嗯。” 刘玉兰来不及多说什么,就有人在里面大喊起来,“刘玉兰,又跑哪去了?上班的时间还敢开小差?” 一位女同志丝毫不怯,反倒起哄,“老王啊,昨儿回去跪搓衣板没?” 那被称作老王的男同志甩甩手,豪言道:“谁敢让我跪搓衣板?” “呦呦呦,咱们王主任可是威风哩!就是不知道您晚上能不能进得了屋?”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哄笑一团,那王主任有些气恼,“哪个敢不让老子进屋,老子要他好看,哼!” “王兵——” 刘玉兰早在门外就听的一清二楚了,等他耍够了威风,才双手叉腰站到门口,咬牙切齿的喊道:“我倒要看看今儿你能不能进得了屋!到底谁要谁好看!” “哎呦,姑奶奶,我可没说这话,你听错了,听错了……” 王兵再怎么狡辩,还是没躲过刘玉兰的暴力追击,倒让门里门外的人看了个热闹,一个个笑个不停,连门外的宋慧娟也笑出了声。 陈庚望看着那眉眼柔和的妇人,眼里映着光芒,紧紧随着那对打闹的夫妻移动,陈庚望看了眼那追着男人打的妇人,只觉得不成体统。 —— 后座驮着竹篓子,宋慧娟便跟在了后面,陈庚望在一旁推着,待过了那条小水沟后,陈庚望便停了下来,指指前面的单杠,冷冷的说道:“坐。” 宋慧娟看了看脚下的土路,又看了眼细成条的单杠,便婉言拒绝了,“你先回去吧,我走小路回去。” 陈庚望也看了眼身前的单杠,想起那妇人来时的恶心,便没再多说,骑上洋车子便扬长而去了。 宋慧娟见陈庚望消失在拐角处,便回过身,转头又往回走去,直到远远望见一块关庙乡卫生所的牌子,才停了下来。 宋慧娟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踏进去,重新转身离了去,却不曾想这一幕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那边的陈庚望赶到家中后,将那篓子交给在院子里耍的陈如英,便又赶回去接人了。 回路还未走到过半,就见陈庚望骑着洋车子卷着风来了,冲她招手,“上车。” 宋慧娟也不耽搁,依旧坐了后座,没得多久,就在十点多赶了回来。 待二人到了陈家大门,陈庚望便又骑着自行车出了门,宋慧娟关了门就进了西屋。 晌午十点多,太阳正好的时候,宋慧娟便找了两根绳子系在两棵杨树中间,又来来回回的抱出被子褥子,一件件的搭在上面,连同陈庚望的一起晒了。 至于老陈头夫妇和陈庚良兄弟俩的,宋慧娟就没有操心了,长辈的房间她轻易不进,毕竟这不是她的亲爹娘,何况那两个该避嫌的兄弟哩。 宋慧娟叫了陈如英一起晒,她一个小姑娘被褥不多,勉强也能空出来地方搭上去晒晒。 不知怎的,今日张氏早早便回来了,没与婆子们唠待太久,反倒坐在院子里,时不时地就盯着宋慧娟看,惹得宋慧娟晒好被子便躲在屋里不出门了。 宋慧娟也不在乎,很多事情看淡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总归还有别的事等着她忙呢。 那些布,就够她折腾好久了。 没歇上多久,又到饭店了,虽说张氏还稳稳坐在院子里,可并没有要起身做饭的架势,宋慧娟也没矫情,无波无澜的喊了陈如英进来烧火。 晌午陈庚望没回来吃饭,到了两点多,众人纷纷上了工,才听见陈家大门“吱呀”一声。 陈庚望转了一圈村子,这才回到家里,推门就见那妇人正挨个拍打被子。 待她直起身,才看见那身上的小袄还解了扣子,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等风一吹指不定就着凉了。 “才搭上?”陈庚望走近拽过妇人手里的绳子,语气倒不是一贯的生冷。 “晌午就搭好了,这绳子系的低了,被子快着地了,想往上调调。”宋慧娟松了手,抬头看着他调。 陈庚望没再说,解开绳子又往上提。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调得太高她就不一定够得着了,要是等他们下工回来再收就晚了,挂的太高了她搬着凳子还不一定能够着。 陈庚望停下手,歪头瞥了眼,那被子离地面也就一两掌,再低就落地了,看了半天也没觉着调高多少,更觉得妇人真是麻烦。 宋慧娟看了眼都挂好的被子,转身进了厨房,见陈庚望也跟着到灶前坐下,便问道:“还没吃?” “没,”陈庚望回答的一点也不犹豫,尽管晌午饭他已经在队长家吃过了。 宋慧娟热了三个菜卷子,又磕了个鸡蛋,趁着热水打散,放点食盐,另滴上两滴小磨香油,撒上几颗葱花,就成了。 陈庚望等她做好后,喝上一口,看着灶前忙碌的妇人,只觉得现下的日子还不错。 18、第 18 章 待到下午两点多,宋慧娟便打了几盆井水,特意泡了泡新买来的布料,放在水里泡上半个多小时,再稍微洗上一洗,风一吹,只一个下午就能干了。 等到太阳落山前又收了铺盖,软软和和的,铺在床上就暖和多了,尤其是晚上,再躺上去也就更容易暖热了。 夜里,宋慧娟还是做噩梦了,那大水淹的太狠,竟直直的朝她涌了过来,一时动弹不得,让她有些呼吸不上来,猛地清醒过来,觉着身上有些沉重。 宋慧娟望着漆黑的房梁发呆,缓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看到压在脖子上的胳膊,难怪梦里的窒息感那么真实。 拨开那条胳膊,翻过身,望着撒在地面上的月光,宋慧娟不知如何是好,马上就到四月了,时间过得太快,她还没找到什么法子。 思来想去,宋慧娟还是想先上工看看,现下能挣一点是一点,想不出什么法子就先做点力所能及的罢,总不能指望着他自己一个人挣公分,自己挣了公分还能多分些粮食。 宋慧娟轻轻抚上了小腹,现在不到四个月,肚子还小,再干上三四个月也能挣不少,自己也不会苦哈哈熬到临产。 第二日陈庚望再醒过来,那妇人已经不再床上了,走到院子里才看见那妇人已经做好了饭,连着几天了,都起这么早。 吃过饭,陈庚望推了门往出走,陈家众人也陆陆续续地上了工,宋慧娟交代给陈如英两句,也跟着出了门。 到了十来点,陈庚望拿着计分本从东地走到北地,最后才绕到妇人们种的西地,一趟一趟来回走,挨个计分。 直到那西地的沿河边上,才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半弯着腰,手上动作不停。 “慧娟,瞧瞧谁来了?”那些个妇人看见陈庚望便跟着一个个起哄,揶揄宋慧娟。 那妇人听到声音,直起身子,转过身眼含笑意,也不说话。 可能是光太刺眼,一时间那妇人竟散着光,虚幻一般,温和的不大真实。 “瞧,”直到那些妇人又打了岔,“庚望看媳妇看的痴了。” 此话一出,那些妇人又笑作一团,一点也没个妇人家的样子! 陈庚望冷了冷脸,不作理会,继续走向下一个人。 宋慧娟倒很少体会这种感觉了,上辈子自己才嫁过来时,那些人成天地起哄,到最后陈庚望硬生生地加了个妇女计分员。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他是不喜欢自己的,甚至为此还冷待了她好几日,她也慢慢觉出味儿来了,从那起便没什么她与他的玩笑了。 妇人们再说起来,也就只有她的笑话了,诸如全队里最胆小的老娘们,什么连自家男人的钱也攥不住,心也攥不住的失败女人…… 虽说这个时候男人当家做主是常见的事,可哪家的女人也没到她这地步,至少那些女人是能朝自家男人撒泼打滚闹起来的,而她,就算闹也是没有人也陪她闹的。 所以她也不甚在意了,明明知道结果也就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 陈庚望一步步走近,轮到那妇人了。 “怎么出来了?”视线直直盯着那隆起的小腹。 宋慧娟不认为他会问出这种话,抬了头怔怔地瞧着陈庚望,见他皱了皱眉头,便给出了答案。 “挣公分。” 那妇人毫无波动的眼神刺到了陈庚望,昨儿还好好的,今儿瞧着就不大对劲儿了,陈庚望回过神儿来,面上不显,找到那个名字,记上了分。 宋慧娟见人走了,便继续弯下腰除草。 晌午宋慧娟回到家,陈如英已经提前做好了饭,她没有插手,吃完就上了床。 晌午吃饭没见着陈庚望,等她醒来时,身边仍旧没人,里侧的床铺是冷的。 天儿稍热了,她穿了件褂子,里面随便搭了件衣裳。 妇人们负责的西地种的是豆子,红薯,只除除草就好,活儿并不多累,只是要弯着腰干一天总会酸疼。 宋慧娟也不会死命地干,偶尔起起身,放松放松。 那些妇人们总聚在一堆聊聊这家的什么事,又或是说说那家的什么人,总之,宋慧娟没什么心思掺合进去。 六点了,吹了哨,一个个都拿着小铲子往回走。 宋慧娟落在人后,这条路再往西走上几里地就能到家了。 天儿只微微黑了一点,还半透着光。 宋慧娟洗洗脸,进了厨房,待吃过饭后,又洗漱好,她便进了屋,趁着夜色还没上来,翻出昨儿才洗过的布料,打版裁布。 陈庚望回到家时,见那妇人还坐在窗边,也不点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量来量去。 “饭在锅里,”宋慧娟听见推门的动静,也没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陈庚望放下本子,便转头进了厨房,等他吃过饭,那妇人还坐在那儿,对着月光穿线,那双杏眼眯得只剩条缝了。 陈庚望盯了会儿,冷冷说道:“上床。” 那妇人好似没听见似的,直到陈庚望要下床捞人,那妇人才放下了手里的布料,又上了床。 漆黑的夜,一双大手仿佛是漏进来的月光,悄悄攀上了外侧的被窝。 宋慧娟感受到身后袭来的凉气,缩了缩身子,还未转过脸来,那具沉重的身体便压了上来。 宋慧娟被压的有些喘不上气,一时竟推不开那人,双手好容易逃了出来,临到关头还是推开了,“不行。” 尽管月色沉沉,暮春的夜晚也不冷了,可望见那双寒冰般的眼睛,宋慧娟还是打了个寒颤,“现在还不行,再等等。” 陈庚望到底起开了,半倚着床头,闭了闭眼,“多久?” “一个月罢,”宋慧娟实在不想与他说这事,更不想与他再做这事。 闻言,陈庚望转过头瞪着那妇人,“太长了。” 宋慧娟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以后的日子还难过着呢。 陈庚望见她这模样,心中已然恼怒,“明儿不许下工。” “不下工吃啥呢?”宋慧娟说完,侧过身子闭上了眼,无奈道,“日后这孩子也得吃粮食呢。” “我还管不了你们娘俩的粮食?”陈庚望看过去,那妇人仿佛已经陷入了睡梦中。 或许,她说的是事实。 不过,就算是事实,他也能养活他们娘俩! 第二天一早,陈庚望再醒来时,那妇人已经站在窗前编好了辫子,正挽着两条麻花辫固定。 随即,那妇人转身就出了屋,陈庚望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当真。 直到吃过饭,陈庚望也没出去,留到最后转身进了厨房,蓦地留下一句话,“好好待在家里。” 宋慧娟抬了头瞧过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想的倒是轻巧,要是自己真不干了这一时还好说,一旦降了那天灾,粮食收不回来,难不成去喝西北风吗? 哨声响起,宋慧娟拿着小铲子起了身。 虽说现在是按公分分粮食,可公分不够队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人饿死,通常是可以拿别的东西或是布票之类的来抵粮食的。 可宋慧娟并不打算就这么过日子,能干还是要干的,就算要分地自己种也得再等上十来年了。 这样的时候他说说自己听了也就罢了,他又能有什么法子能年年囤粮食呢? 一上午也没见陈庚望来计分,到点下工,宋慧娟也就回去了。 晌午吃过饭,那人还没回来,宋慧娟不知道他都忙些什么,自顾自地收拾起了布料。 直到下午快下了工,陈庚望才匆匆赶来计分。 果然,远远的就见那些妇人已经坐在一堆闲话起来,唯独那妇人一个人坐在树下,面朝太阳落下的方向。 陈庚望一一记了分,见妇人们听了哨声都纷纷散了,他才背着手走到树下。 “怎的又来了?”语气不善,还是拿起笔记上了。 “在家也没啥事,”宋慧娟拿起铲子,站起身随手拍了拍沾上土的裤子。 陈庚望瞥了一眼,那妇人的屁股上沾上了根草,没被拍掉。 顺势,手中的本子自上而下一把略过,那草就掉了。 宋慧娟感受到什么动作,蓦地扭头向四周看过去,没人! 随即一脸震惊,又透露些许出不可置信看向了旁边的陈庚望,他倒是一脸镇定! 竟然在外面……就……就这么摸吗?! 虽然这路上没什么人,可是…… 陈庚望见她一脸的惊讶,一口老气憋在了心里,指指地上的草堆,无奈道,“草。” 宋慧娟顺着方向看过去,好不容易敛了心中的胡思乱想,陈庚望已经大步走了。 看着前面的背影,一如往常,正经,严肃。 宋慧娟便摇了摇头,果真是自己多想了。 宋慧娟趁着月色,打了几个盘扣,只等每天的晌午得了空再继续做。 “明儿不许再去。” 宋慧娟昏昏欲睡时,床的一边传来了一句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去就挣不了公分,”宋慧娟无奈的说道:“一时半会好说,可离生这孩子还有好几个月呢。” 她拉了拉被子,继续歪了脑袋。 陈庚望看了眼不成体统的那妇人,沉声道:“布料既然买来了,就赶紧做。” 宋慧娟无语,嗫喏道:“……晌午做也来的及,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陈庚望见这妇人简直是冥顽不灵,全是她的道理,哪家的妇人有她这么多话,自己说一句她就要顶一句。 想到此处,气闷的陈庚望干脆掀开被子蒙了头,她不听,他自然有办法让她听。 而外侧的宋慧娟没再听见动静,便放缓了心神,听着蝈蝈声入睡了。 19、第 19 章 夜色沉沉,薄雾弥散,一座青砖灰瓦的房子隐隐出现在眼前,这是陈庚望第一次梦见这个画面了,可他却莫名的不觉得陌生。 那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位身着深蓝色寿衣的老妇人,脸色惨白,两颊处瘦出了骨头相,带着一种强烈的病态,可眼睛却透着精神,看着像是人临终前回光返照的模样。 他想上前仔细看看,可这时已经有人涌了过来,一个年轻的妇人轻轻扶起了那老妇人骨瘦如材般的身体,朝外间喊了声:“爹——”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思考眼前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年轻妇人口中的“爹”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惊讶的发现,那人可真眼熟。 那老同志挨着床边坐到了床沿上,一双大手刚缓缓伸出,便被那位被年轻妇人拢在怀里的老妇人拉住,老妇人挣扎着拉紧了那双大手,张大嘴巴用尽力气似的交代着什么,却听不清楚,粘连的嗓子只发出了几个“啊”的声音。 下一瞬,那双手的主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不再费力,缓缓抬起手想要指什么,可那双枯瘦如柴的手仅抬到半空中,便支撑不住,重重落在了那深蓝色的寿衣上。 他站在略显逼仄的屋子里,看着趴在床上痛哭的男男女女们,还有那极为熟悉的老同志,他几度张开嘴,奈何喉咙里也发不出声音。 床上的陈庚望几度挣扎,他意识到那是虚无的梦境了,可他似乎被什么禁锢在那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这一切人,都太熟悉了…… “宋慧娟——” 陈庚望猛地醒过来,转头去寻身旁的人,温热的,有呼吸的,年轻的,一切的一切,都毫无意外的告诉他那只是一个梦。 这时,那妇人似乎被他弄醒了,皱着眉头,问道:“咋了?” “没事,没事……” 陈庚望喃喃念了两句,回过神来,对被他惊醒的妇人说,“睡吧,睡吧。” 那妇人半阖着眼,睁了两下没睁开,便歪了脑袋又睡了过去。 陈庚望映着屋外透进来的月光,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身旁的妇人,他不敢确信,又上手去摸。 那妇人似乎被他摸得发痒,伸出手拍了两下,便朝外侧过身子,不容他再上手了。 陈庚望松了手,躺在里侧回想着梦里的人和事,实在不像是假的,太真实了,那老妇人就像是老了之后的宋慧娟,可那老同志是谁? 实在太眼熟了,一时半会,他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脑袋沉沉,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 宋慧娟再醒来,天已经大亮,院子里安静的很,身边那半边早没了人影,想起昨儿夜里的事,又有些疑惑,他还会做噩梦吗? 想不明白,她穿上衣裳,往外一瞧,总觉着安静过了头,似乎不大对劲。 那门往里一拉,居然拉不开,透着门缝再一瞧,外面竟然上了锁。 宋慧娟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了,他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 这人和上辈子不是一个人吧?! 谁家会做出这事来,全村,不,全公社也难找才这么一个。 心里急着上茅房,宋慧娟只得朝窗户外喊人。 喊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个人影。 婆婆张氏不知道又去哪家闲逛了,可陈如英呢?怎么也出去了?! 难不成那陈庚望和谁都没说一声,就给自己困这儿了?! 宋慧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鸣再久的鼓,没人来也是白白浪费力气,她没办法,只能平复了心情,转移注意力,转头倒见那桌子上放着一个碗。 宋慧娟走近了瞧,一碗鸡蛋羹,一个窝窝头。 合着那人饭都给自己备好了,她还真是小瞧了他,这人简直就是流氓! 人也出不去,宋慧娟到底吃了饭,又拾起了布料接着做衣裳。 晌午记了分,陈庚望早早赶了回来,院子里一个人也没,透过窗户,看样子那妇人还睡着呢。 陈庚望开了锁,脚还没来跨进去,一个身影嗖地一下就跑出去了。 陈庚望愣了愣,连忙跟上去,只见那妇人停在了后院茅房,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头,转身回了屋。 心中腹喃:怎么也没想到把这事忘记了! 陈庚望踱着步子看了看,那一臂大小的衣裳已经做好了大半,旁边还有个虎头帽的样子。 听见门外的动静,陈庚望老神在在的拉开凳子坐下。 宋慧娟推了门,也不看他,也不理他,蹬了鞋便又躺下了。 她也是想明白了,他既然有法子折腾,自己不干也得了清闲,都随他去,看他能折腾到什么时候?! 陈庚望瞥见她那一系列动作,不觉着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她不听话非要下地那就用自己的法子,总是为了孩子,完全罔顾了自己的私心。 他坐着没甚滋味,那妇人连搭个话也不会,还给自己甩脸子。 头发长见识短! 想起那老同志,他便又发起了愁,满村子他都看遍了,没一个像的。 宋慧娟也不理会他,晌午吃了饭也不做衣裳了,时间足得很,就养足了精神慢慢做。 睡过午觉,陈庚望见那妇人还闭着眼,也不知睡没睡,反正门他是要锁的。 “别锁,”宋慧娟听见动静,白了陈庚望一眼,可陈庚望看见了,手上拿锁的动作依旧不停,宋慧娟只得开了口,“我不去!” 陈庚望停下动作看过来,似乎一定要她低头认错。 “衣裳做好了还得晒晒呢,”宋慧娟心烦地直起身子,可陈庚望依旧没个反应。 “算了,你去锁大门吧,”宋慧娟干脆破罐子破摔,随他折腾。 陈庚望听了,觉着她说的也对,点点头,真就锁了大门。 陈如英倒不乐意了,大哥锁了门自己咋出去找冬梅呢? “大哥,”陈如英跑出来,望着门外的陈庚望,“我还得找冬梅呢,给我放出去吧?” “小姑娘家家的,不许乱跑。” 一个两个都往出跑,成什么样子! “大哥!” 宋慧娟听到陈如英的哭腔,没想到那人还真要锁大门,干脆掀了被子起身。 “放小妹出去,”宋慧娟擦着陈如英的小脸,喊道:“折腾我一个人就算了。” 可陈庚望锁了门,抬起步子就要走,宋慧娟两手趴在墙头上,气得只能大喊,“我不出去不得了,哪个门儿也不出。” 陈庚望依旧是头也不转,只有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动了动,一拐两拐,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宋慧娟也没了法子,只能哄着陈如英去跳房子。 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见这人竟然是个二皮脸,撕不下扯不动。 更奇怪的是,自己什么时候连门也不能出了! 宋慧娟没法子,连累了陈如英,还好有一个乐子给小姑娘,不然自己的老脸真是丢尽了。 宋慧娟不知道的是,她那一嗓子,早被妇人们传尽了全队。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庚望家里是个没能耐的,连门也出不了了,还有人说是陈庚望会心疼人,不让自家妇人大着肚子下工。 这些流言蜚语只一下午就传遍了陈家沟,好些男人们都羡慕陈庚望当真是说一不二,还真是当家做主哩! 传着传着,这话就传到了张氏耳朵里,赶在下工前特意回了家里一瞧,那门口还真上着把锁。 晚上吃饭的时候便没给宋慧娟一个好脸色,她也知道那门是婆婆张氏开的,转脸一问还能不知道吗? 说到底都是陈庚望自己折腾的事儿,倒让自己给背了黑锅了! 连着几日,那门上的锁还锁着,他们一家子倒能自由进出,那门口边上的石头下面压着一把钥匙。 她也没那心思,随着那人折腾去,可过了两天听了陈如英传回来的消息,她才知道这事真是不得了了。 宋慧娟原是不明白,明明同样一个人,性子怎么变化的这么大? 苦想了几天,才琢磨出点味儿来,晚上她等那陈庚望上了床,也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只能委屈自己了。 宋慧娟散开了两床被子,便主动缩进了里侧。 到底顾着孩子,临到关头,陈庚望便主动停下,闭着眼喘着粗气,大臂一伸揽着身旁的妇人。 “明儿别锁门了,”宋慧娟有气无力地趴在陈庚望的胸膛上。 陈庚望猛地睁了眼,浑红的眼睛里凛冽出一丝冷意。 “都不知道叫人家传成啥样了?”宋慧娟拿着那粗糙的大手放在小腹上。 陈庚望竟一脸不在意的说:“随他们说。” “娘也不大愿意人家这么传你,何况你也该想想爹娘他们,”宋慧娟叹了口气,“叫人家说成这样也得怨我这个儿媳妇哩。” 夜里寂静,他没再说话,她知道他那一家子才是他在意的。 “别锁了。” 宋慧娟离了他的胳膊,侧过身,盖上自己的被子。 她不知道上辈子那么在意名声和面子的人,怎么就能变成这样了? 她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就变得那么快?短短一夜的功夫,活像是变了个人。 她情愿他正常些,那样才能护住孩子,至少还能养大孩子。 现在的他,她闹不清楚,前途未卜,风雨飘摇起来自己的孩子还能安然无恙吗? 黑夜里,微风习习,一双眼睛悄然睁开。 那具身体背着自己,微微蜷缩作一小团,那脊背很薄,小腹的形状隐隐约约的显现。 陈庚望感觉到了,这妇人只和自己打表面功夫呢,她心里不晓得是怎么想的。 她很奇怪,身上似乎有什么秘密,不为人知,或许和梦里的老同志有关系。 他伸了手,搭在那妇人的腰际,摩挲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妇人的腰很细,似乎稍用些力气就能掐断,那小腹却是温暖的。 总之,陈庚望有信心,不管她有什么秘密都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 20、第 20 章 进了四月,天便开始暖和起来,吃过早饭,宋慧娟盯着陈庚望出了门,总算是缓过来了。 她从不知道陈庚望是这样极端的人,她以为人就算再怎么变,内里也是沉默寡言的,不苟言笑的,做起事来也是有分寸有把握的,经此一事彻底打破了自己的认知。 眼下她闹不明白陈庚望是怎么回事,既是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趁着天儿好打算接着做衣裳。 从针线筐里找根笔头排料子,一块一块得排好了,毕竟能省下一点是一点,再按着笔印子裁好,接着就能缝衣裳了。 宋慧娟先做了身孩子的衣裳,许多年没摸针线,索性孩子的衣裳小些,也不怕做坏了。 原是要等到新年才做新衣裳哩,可要做件棉衣裳还得有购棉证哩,棉花一年也是按人头分,好年头一人能分两斤的棉票,要是不好了一斤也够呛。 庄户人家的衣裳都是大的穿了再留给小的穿,棉花更是用到不能再用了。 何况她还想着做几床被子,自己手里只有两斤,这还是出嫁前老宋头给的。 那年前队里发的购棉证也在张氏手里,她不记得具体是多岁了,按着上辈子的算怎么着一人也有一斤。 她翻了箱子,没见有新袄,许是年初没做新袄,那票应该还在婆婆手里。 现下她盖的那几床被子用的棉花也是从前在娘家攒下来的,还是得找时间想想办法,不管是想啥法子,总归这过冬的棉花还少不得。 先不说别的,只张氏手里属于她这一份的,还是要想法子要回来的,何况等麦口老二也要娶媳妇了,搞不好还拿不到手里哩。 这一上午的工夫,宋慧娟就已经做完了一件褂子,便起身看了看挂钟,十一点多了,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她准备做饭,喊了陈如英烧锅,凉拌个萝卜,再蒸点野菜。 这年头能有些东西换着吃已经不错了,要是等天冷了十月份左右,一般就腌几缸子咸菜,存下来能吃很久。 现在还好,人也不多,吃的喝的怎么也能顾上。 再过几年孩子一多,都得勒紧裤腰带了,现在提前省着点,怎么说过几年能顾着孩子有的吃有的穿就行。 至于离婚这事,她已经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宋慧娟洗洗手,坐下同陈如英一起烧锅。 待到点了,人都下了工,那小路上便熙熙攘攘地有了人烟。 陈庚望洗把脸,进了西屋。 刚进去就见那桌子上摊着好大一块布料,搁在旁边的衣裳看样式是件男式褂子。 这还是她给做的第二件衣裳,第一件是她刚嫁时从娘家带过来的。 她的手艺不错,针脚看起来跟张氏做出来的差不多。 那天她把衣裳给自己的时候,其实他是有些惊讶的,她还没量自己的尺寸就做了,很合身。 待吃过饭后,宋慧娟收了碗筷就回了西屋,陈庚望倚着床,闭着眼,不知道睡没睡。 她也不困,继续缝衣裳,大半天的时间只粗粗缝了一件上衣,有点慢。 到底好些年没做,手上也有点生了。 陈庚望听见动静,却没见人,便探起身子只见得一个背影,那妇人正坐在窗边拿着针蓖头发。 “睡吧,”看着那妇人手里的褂子,陈庚望便放轻了语气,想着这衣裳又不急这么一会儿。 “我不困,”那妇人头也没抬地敷衍自己。 他还没说,那妇人又顿了顿,转过头说:“是不是吵着你了?那我去堂屋。” 说话间,收拾起针线篮子就要往出走。 “不急这么一会儿,”陈庚望拍拍床,示意,“上来歇会儿。” 宋慧娟没再继续,放下篮子便上了床。 果然男人就是狗脾气,吃饱了脾气也好了。 她还是自己睡了一床被褥,早上收拾的时候便把混着的两床被子又分开了。 等她再醒来,人已经不见了,起身披着小袄,继续缝衣裳。 屋里有些暗,宋慧娟就挪到窗边做,晚上都不咋点灯,更不要说大白天了。 劲儿使得巧了,做的也快,一条裤子一下午就做完了,余下的边角料正好做几个盘扣。 等晚上做了饭烧上些热水,再装进水熨斗里熨熨就齐了。 拿出块布料接着排布,提前排好明儿就能直接去送衣裳了。 她手里缝的这件衣裳没往大了做,合身,大小不耽误动作就行。 布排好,陈如英就喊了。 到点了,该收拾收拾做饭了。 宋慧娟还是蒸了野菜,凉拌个萝卜,又和了豆面蒸了豆馍。 这面也是队里分的,地里种的啥粮食,收了粮食就分啥,不是红薯就是豆子,这些东西产量高,就是吃多了容易厌烦。 晚上陈庚望没赶回来吃上饭,便在大锅里留了一份,陈如英收拾好厨房又过来凑着说话儿。 “大嫂,这是给大哥做的吗?”陈如英指着桌上的褂子,问出了声,“这袖子好像有点短。” 宋慧娟笑着直起身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将手里的水熨斗放在一旁。 陈如英见宋慧娟手上的动作不停,仍旧继续着错误的行为,便又一次好心提醒道:“大嫂,这袖子真短了。” “好,我回头再看看,”宋慧娟没往心里去,只笑了笑将熨好的褂子叠起来,转身拿起那条裤子。 吱呀一声,西屋的门被推开,紧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便显了出来。 “大哥!”陈如英站起来看向来人。 “嗯,”陈庚望放下帽子,走上前,“早些回去睡吧。” “好,”陈如英点点头,把门带上,一溜儿烟似的跑了出去。 她知道大哥要和大嫂说悄悄话哩,冬梅和她讲过! “饭在锅里,”宋慧娟听见动静,便回了一句,她这时没什么工夫注意他,手里还熨着裤子,就快好了。 陈庚望也没为她敷衍的生气,反而站在她身后探出头,“短了?” 宋慧娟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还没说什么,陈庚望已然出声安慰她了,“没事,短点凉快。” 宋慧娟愣了会儿神的工夫,身后的人已经出了门,听着从厨房传来的动静,宋慧娟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将熨好的裤子和褂子叠在一起,放进了她那口樟木箱子里。 待陈庚望吃过饭再进来时,宋慧娟已然躺进了外侧的被窝里,陈庚望放缓了脚步声,轻轻跨进了里侧。 两人均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宋慧娟依旧坐在窗边排布料,手熟悉了,再做起来就快了许多。 午间下工后,陈庚望洗了脸便径直进了西屋,瞧见那桌上不成型的布料,皱了皱眉头,但随即那嘴角又翘了起来。 下午上工时,有人遇见陈庚望,看着路过的陈庚望觉出点什么,于是,便对身旁的人说,“庚望咋了?” “啥咋了?”这人是个老实的,回过头看了眼走远的陈庚望,“没咋啊,和平常一样啊。” “没咋?是我瞧错了罢。” —— 晚间吃过饭,宋慧娟特意找了条干净的布料,将昨日刚刚做好的一整套衣裳包了起来,趁着夜色,便去了那知青点。 做这么一件衣裳不只是为了感谢赵学清送来的那些布票粮票,也是为了从前他们的情谊,少时玩伴的情谊。 至于七月份的大水,宋慧娟还犹豫着要不要同他说。 到了那知青点,宋慧娟还没想出个章程来,赵学清已经被人叫了出来。 赵学清笑了笑,“慧娟,咋这个时候来了?” 宋慧娟到底没说出口,只拿出了那个包袱递过去,“这衣裳你拿着,等天儿热了替换着穿。” “你做的?”赵学清已经迫不及待的当场打开了,展到手中,仔细瞧了两眼。 “嗯,”宋慧娟伸出手在下面托着,“你回去试试,哪儿不合适我再改。” 赵学清笑着收了起来,很认真的放进包袱里,“不用试,你做的一定好。” 宋慧娟摇了摇头,“还是去试试,平日里下地穿总得方便些。” 赵学清笑着说,“这咋能下地穿哩?我一定好好保存起来。” “保存啥哩?”宋慧娟被他逗笑了,笑完还是对他说,“你还是进去试试,不合适我拿回去再改。” “那你等我一会儿,”赵学清没再推辞,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对她说,“你别走远,就在那等我。” 宋慧娟点点头,示意他赶紧去试衣裳,见他走了进去,才转身寻了个地方。 漫天的星星向世人大方的撒着光亮,照得人影格外清晰,只匆匆一眼,便让人明了目。 没得多久,赵学清便穿着一身新装走了出来,“慧娟,你看。” 闻言,宋慧娟回过身看着笔挺的赵学清,露出了深深的笑意,看了会儿便仔细的挑着毛病。 “领口有点宽。” “不宽,不宽,正好。” “后肩也得再调调,裤子呢?” “没问题,裤子正好。” 宋慧娟忽视了他的发言,蹲下身子仔细打量,“长短正好,腰呢?窄不窄?” 这时,赵学清便红了脸,他想,还好天黑了,不仔细瞧应该看不出来。 可宋慧娟没得到答案,便又问了一遍,“窄吗?” “不窄,不窄。” “真不窄?”宋慧娟直起身子,总觉着赵学清有点不大对劲,但还是问着,“你蹲下试试?” 赵学清收敛了神色,便按着宋慧娟的要求来回活动。 宋慧娟仔细瞧上一遍,总算得出了结论,裤子不需要再调了,只褂子的领口和后肩再调调便好了。 等赵学清换下衣裳,宋慧娟敛到包袱里,便对他摆了摆手,“那行,我改好了再送来。” 30-40 第 31 章 宋慧娟回来时, 就见得陈家黑漆漆一片,连那树枝上的鸟儿?也十分安静,与别人家的气氛是完全不同的。 从前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久了?, 竟从没觉出什么来,原本她也是感受过这样的热闹欢愉的, 但从嫁过来之后,就一直秉持着入乡随俗的想法,她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悸动, 但如今重活一世, 再见上一回,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贪心羡慕。 那样的日子?, 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一家人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每日劳作后, 能?和?和?美美的吃一顿饱饭, 一家人说说闹闹的, 那就很?好了?。 孩子?们闹得鸡飞高跳也总比一家子?都鸦雀无声的好。 还好,这样难捱的日子?也快熬出头了?。 宋慧娟推开门, 见陈庚望竟然还没睡, 正?倚着外侧的床头直直的瞧着她, 不知在想什么。 那早已听见动静的陈庚望抬眼,上下打量了?这妇人一遍, 没言语,见她身上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便又躺了?回去?。 宋慧娟见他不挪地方, 仍旧稳稳地躺在外侧, 便只得淡淡说道,“你?进?去?睡罢。” 说着, 便自顾自地脱下鞋袜,站在床边等?着陈庚望挪去?里侧。 这时,陈庚望再度睁开眼,转过头看了?看里侧的被褥,又回过头一脸淡然 的瞧着她,“不挪了?,你?进?去?。” 宋慧娟看着被他霸占了?一天?的被子?,现下软塌塌的被他压在手下,早已失了?晨起时的整洁,便没再多说,褪下身上的衣裳,急忙钻进?了?里侧的被窝里。 她才躺下,一股子?男人的气息便扑鼻而来,将她活活掩在了?其中,逃脱不得,似乎那空气中也充斥着一股味道。 寂静的夜里,一道浅浅的呼吸声从里侧飘飘绕绕,钻进?了?陈庚望的耳中,惹得人耳朵发痒。 陈庚望半撑着胳膊,眨了?眨一眼,随即紧紧瞧着里侧的妇人,此时脸上那双青年人的眼睛,缓缓流露出一种?独属于的老人慈祥来。 这与那张青年人的脸是极不相符的,但下一瞬,那眼中再一次浮现出一丝青年人的生气来。 陈庚望缓缓伸出右手,张开,来回翻着看了?又看,半晌,才重新躺下。 那张小脸,竟然还没他的一只手大。 上辈子?他从没注意过,直到她生病住院那阵子?才猛然发觉她瘦得厉害,比他印象中瘦得多,但那时已经为时已晚了?,补是补不回来了?的。 这般想着,那目光便不自觉的往下移,打量着原本应该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此刻正?紧紧包裹着她的那具身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仍旧是瘦的。 只看那腰身,是不像有了?身子?的妇人的。 别的妇人他不知,但至少与他娘那时是不大一样的,还是太瘦了?。 陈庚望收回目光,阖上了?眼,眼前仿佛是走马灯似的过着上辈子?那些日子?,一幕幕惹得人心烦,静不下来。 一把将被子?掩过头,嗅到一股浅浅的味道,不像花香,但也不奇怪,有些心安,陈庚望这才渐渐松了?心神,睡了?过去?。 这天?夜里,宋慧娟闭着眼待了?会儿?,再一次披着衣裳下了?床。 黑洞洞的夜里,宋慧娟瞧不大清楚,只得放轻动作,伸出手一下一下的往外摸着,即使这样小心,还是压着了?一条长腿。 “咋?” 陈庚望感受到腿上的重量,便问了?一句,刚睡着一会儿?,便听见那妇人的动静,窸窸窣窣的。 “没事,”宋慧娟不欲多说,趁机摸着床沿下了?床。 陈庚望也没再多问,但这天?夜里没睡下多久,便又听得那妇人起身的动静。 待到第二日早间,宋慧娟便注意到陈庚望看了?她好几眼,没头没脑的,她一时有些犹豫,难不成那事还没办成就被陈庚望知道了?? 陈庚望不主动问出来,宋慧娟只得死死撑着,面上倒是和?平常一般。 趁着陈庚望去?上了?工,宋慧娟白日里便晒了?晒那两床被子?,实在是那味道冲人,太久没闻过,这么突然的接触到还有些不大适应。 待下午宋慧娟收了?被子?,便还按着往日分了?两床被褥,这样与她更方便些,至于对陈庚望,是没多大影响的。 直到这天?夜里,宋慧娟再次起夜,陈庚望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解了?他的困惑。 这厢,宋慧娟才穿好衣裳下了?床,一如往常的走了?出去?。 那厢的陈庚望便也跟着起身披上了?衣裳,抬头就见那妇人已然打开了?门,黑灯瞎火的,连个?煤油灯也没提。 想必这不是一回两回了?,原以为是他的错觉,但只从昨夜看来就不是错觉了?,最近她总是半夜起床,几乎夜夜都得一次两次。 陈庚望不再思索,索性提了?灯跟上去?,他不明白这夜夜折腾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上辈子?好像也有吧,他不大确定。 宋慧娟系了?裤带,关上草门,解决了?也不着急了?,缓缓往回走,还没走多远,就瞧见那墙根下亮着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咳咳……”宋慧娟刻意咳了?两声才慢慢走近,就见那墙根下果然立着个?人影。 瞧清楚了?人,宋慧娟也没说话,提着步子?往回走。 她没想到会是陈庚望,上个?茅房还提溜着灯这样的事不大像是他能?做出来,毕竟这时候煤油灯也不是个?便宜的物件,连那瓶子?底下的煤油也得按煤油票才能?买得着的。 没走两步,发现那光随在身后,隐隐约约的照着脚下的路。 “我?自己能?回,”宋慧娟停下步子?,“你?去?吧。” 只这几步的路,倒不用?他特意送回去?,他自己有事还是赶紧去?解决吧。 “等?着,”叫她这么一说,还真来了?感觉。 宋慧娟也不知那煤油灯怎么就挂到了?自己手上,原来提着的那人已经进?去?了?,还让自己在这儿?等?他。 虽说现下已经到了?四月,天?也没多冷,等?着也无妨,可她心里还是奇怪,上个?茅房提溜着灯就算了?,还让自己这个?大肚婆等?着他,委实不大像是陈庚望的作风。 没等?她想明白,陈庚望已经解决了?好,走到了?她面前。 “回吧,”陈庚望自觉接过煤油灯,直接走在了?前面,宋慧娟便落了?一步,缓缓跟在后面。 回到屋里睡下没多久,那股子?声音再次出现,陈庚望睁了?眼,喊住那妇人,“提着灯去?。” 这么骤然传来一声,宋慧娟顿了?顿动作,她也听劝,提起灯出了?门。 今儿?这么折腾一回,陈庚望也明白了?,合着她夜夜来这么两趟都是起夜。 待宋慧娟再爬上床时,就听得外侧那人淡淡说了?一句,“明儿?晚上再睡觉少喝些水。” 听到这话,宋慧娟手上那盖被子?的动作顿了?顿,没再理会,只把身子?往里一侧。 她虽然不知道这夜夜折腾到底是咋回事,可她明白这不过是因为孩子?的缘故,上辈子?好歹生过几回,她也有些经验。 夜更黑了?,明明这身上的被子?也不重,可还是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但还好,这样的日子?是能?熬出头的。 宋慧娟惯是能?想的开的,眼下她的日子?有了?奔头,再如何也不觉得有那么难熬了?。 待到第二日早间,宋慧娟醒来,还未转过身,发现那张男人的身子?竟然紧紧贴在身后,她闭着眼待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眼中恢复她该有的神情,伸出手拍了?拍。 “该起了?。” 身后的人没有反应,宋慧娟一时动弹不得,只觉得身子?这么躺了?一夜,有些发酸。 “该起了?。” 宋慧娟又重复一遍,才感觉到身后的人移走了?,她翻过身,还未起身,便听得外侧的人开口说道:“过几天?,孟庄那儿?该来人了?。” “孟庄?”宋慧娟这才想起孟庄是老二媳妇那个?庄子?。 陈庚望睁开了?眼,淡淡说道,“说是把人带回来看看。” “嗯,”宋慧娟点了?点头,便继续穿起衣裳来,这几天?慢起来竟然忘了?这事了?,她没多问要不要自己帮忙,如今陈家父母俱在,怎么也轮不上她操心。 况且这样的时候在嫁娶前双方能?见上一面已经很?少见了?,大多数人还是父母通过媒人介绍的,盲嫁盲娶的。 老二媳妇人很?简单,快言快语的一个?人,这样的妯娌相处起来倒不难,和?老二一辈子?也算得上是和?和?美美的,比起老三?媳妇不知好了?多少,老三?两口子?也有一个?共同点,嘴巴好,讲话中听,但论为人来便不大可靠了?。 但现在于宋慧娟而言,关系如何都不打紧了?。 这厢杨春丽得了?宋慧娟的准话儿?,便抽了?个?空回了?趟杨家集,又托她那表姐找人去?问,这么来回一折腾,没个?十来天?是收不到准信儿?的。 这种?时候,很?多信息流通都不大方便,也没那么迅速,何况这些个?庄户人家的妇人们,识字也不多,无法依靠信件来往,大多依靠还是原始的口信传递消息。 为此,杨春丽还特意来了?一趟,宋慧娟也是知道这一切的,心里就没那么着急了?,只安安生生的在家养胎,顺带着养养手指甲。 但眼下要紧的还不是这早晚的事,一般这种?事有了?熟人介绍大多都是能?成的,要紧的是她怎么找有个?合适的借口,才能?出去?一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32 章 四月二十五这一日, 一大?早,张氏便早早忙活起来,因着这一日是与媒人特意说好的时间, 早两三?日张氏就开始折腾了,连西座那几间房子也收拾了出来。 陈家众人该上工的照常去上了工, 只陈庚良一人留了下来,他倒也没闲着,眼下正拿着斧子在那堆柴火垛里劈木头。 听?着那院子里斧子猛然撞击木头的动静, 宋慧娟心里大?约有了法?子, 低头看了看手指甲,这时看着样子已经好了很多。 这些日子除了那日与陈庚望擦了几遍身子, 其?余的倒没怎么用到,坚硬的指甲长出来, 再一次紧紧包裹着里面稚嫩的粉肉。 “别劈了, 去换上那件新?褂子。” “哎。” …… 张氏一遍遍催促着陈庚良换新?衣, 改旧容,连带着陈如英也跟着跑来跑去。 望着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直到这时, 宋慧娟才猛然发觉原来陈家也是有那点子烟火气的, 只是这与她而言,终究是一时的, 或许对张氏他们来说,许是更甚吧。 宋慧娟收回了目光, 落在自己愈发隆起的小腹, 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总归现在她这些日子伤了身子也不?大?方便,索性缩在屋里。 等到九点多, 媒人就把?人带来了。 陈如英跑去开的门,她一个?小孩子很多时候是很方便的。 听?得动静,张氏便急忙迎了出来,宋慧娟也只得出来待客,那媒人便依着老礼儿,将人带到之后,坐在堂屋里和张氏闲话起来。 话未说得几句,那话头便转到了宋慧娟身上,那媒人看着宋慧娟微微护着的肚子,笑着问道:“这可有四个?月了?” 宋慧娟也坐在其?中,难免要应附上几句,便笑了笑,“有四个?月了。” 那媒人又?笑着对张氏说,“这敢情好,等这俩麦前结了婚,老姐姐你?可就等着抱孙子了。” 宋慧娟倒没什么反应,只笑着陪着,但?对面的孟春燕却羞红了脸,连一旁的陈庚良也低了头。 此时陈庚良也是端坐在一侧的,原是年初订婚时双方父母都?同意了的,那时两人倒没见上一面的,眼下见上一面便也算不?上失礼了。 这几人仍旧絮叨着闲话,互相捧着说上两句,笑声不?断,仿佛真的忽略了那对主角。 而那女主角孟春燕自从进了屋子,一句话也未说,含羞得紧,偶尔抬眼看得几眼,至于陈庚良便没开始那么害羞了,或许是男人的天性使?然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看着那娇滴滴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发笑,上辈子自己见了模样也以为这个?妯娌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到了才知道这是个?傻姑娘。 媒人和张氏不?停地说着什么,宋慧娟也不?往心里去,无非是什么客套话。 不?到一个?小时,媒人就带着人走了。 看样子对方也是满意的,陈庚良个?子不?低,又?瘦又?高,人也温和,样貌随了张氏,带着点秀气,经年的暴晒给那肤色添上几分坚。 要真是把?陈庚望和陈庚良比起来,宋慧娟更愿意选陈庚良,别的不?说,至少?那脾气不?知道比陈庚望好了多少?倍。 只可惜自己回到了这个?时候,更何况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待人走后,陈庚良便放松许多,那脸上隐隐泛着红,不?仔细瞧便看不?出来。 张氏指指凳子,示意陈庚良坐下,“咋样?” 一问,陈庚良便又?低下了头,满脸通红,“娘说行就行。” 宋慧娟看的想笑,陈家这几个?兄弟过得最和睦的也就是老二一家了。 老二媳妇是个?大?大?咧例的性子,啥事都?不?往心里去,老二性子也好,两人一辈子也很少?有矛盾。 “娘,”陈如英倒凑了过来,“这个?二嫂好,个?子也高。” 刹那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安静,张氏一眼看过去,陈如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得罪了宋慧娟。 宋慧娟倒不?在意,主动笑着打趣道,“我瞧着也好,二弟马上就能办喜事了。” 陈庚良又?低了头,莫名?的红着脸。 按着上辈子这门亲事也的确快办了,等六月麦口前,也就剩一个?多月了。 宋慧娟的日子一日接一日的过着,杨春丽的消息还?没送来,她也只好等着,直到五月初三?这一日晚间才吃过饭,消息可就送来了。 宋慧娟这边才绕着陈家的院子走了大?半个?钟头,还?没进得西屋,那陈家的大?门便响了起来。 “谁啊?” 杨春丽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我。” “嫂子,怎么这个?点来了?”宋慧娟打开门,杨春丽便一脚踏了进来。 “是那边送消息来了,人家说能行,这两天咱这边找个?时间去就行了。” “这么快?”宋慧娟听?的一愣,但?随即又?问,“是去乡里还?是咋去哩?” “咱们直接去乡里就行,人家在乡诊所工作,咱们只当是去查查,人家顺手做了就能给查出男娃女娃了。” “那明儿去?”宋慧娟看了眼西屋的那扇小窗,便压低了声音。 “行,”杨春丽也应得痛快,“你?还?是让庚望陪着你?一起去,再去队里借个?架子车,回来的时候要是难受了就坐着回。” “哎,”宋慧娟点点头,又?问道:“给大?夫备说少?礼儿合适啊?” “我还?特意问了问,我表姐那时候送了一篮子鸡蛋,一瓶水果罐头,后来生?了娃娃之后也是这么送的,我想咱们这么着应该也能行。” “那行,”宋慧娟心里有个?数,大?约也知道怎么办事了。 杨春丽见事情交代差不?多了,便踏出了门,临走前说道:“明儿吃了饭,我来找你?,咱们再一起去。” “哎。” 宋慧娟这边将人送走,才关上门进了西屋,却不?知陈庚望早就注意到他们的嘀嘀咕咕了。 陈庚望看了半晌,见这妇人还?没注意到他,一个?劲的坐着发呆,便冷了脸,“咋了?” “啊?”宋慧娟被他一声问得回过神来,随即压下自己的心思,一边褪着衣裳一边说道,“庚良不?是定下日子了吗,我想着明儿去乡里给他们添个?物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便笑着看了过去。 “嗯,”陈庚望听?了便没再言语,一抬头就被她那浅浅弯着的眼睛闪了一下,心头一松,身下一紧。 宋慧娟见他没再多问,便撑着腰缓缓躺了下去。 里侧的陈庚望也跟着躺下,看了几眼背对着自己的那具瘦弱的腰身,便阖上了眼。 第二日临出门前,陈庚望拿出几张票子,搁在了床头的凳子上,“好容易去一趟乡里,看看有啥缺点就一回买来,给老二的你?看着添。” “哎,”宋慧娟这时正坐在床沿穿鞋,闻言便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陈庚望见她面上毫无反应,那脸便冷了,但?仅仅一瞬,又?恢复如常,抬起步子便出了小门。 但?他还?未走到水井边,就听?得那屋内妇人惊呼一声,脚下的方向立时又?拐了回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咋了?” 陈庚望推开门,见那妇人还?稳稳坐在床沿边上,心里便放下大?半了。 此时,那妇人抚了抚那隆起的肚子,才抬起头来,那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轻轻地张开,对他说道:“没事,是孩子动了。” “嗯,”陈庚望的目光便随着那话一同落在了那仅仅半月就急速隆起的肚子上,但?此刻那并没有出现什么反应。 紧接着,宋慧娟就听?得他淡淡发话,“明儿再去。” “还?是今儿去罢,”说着,宋慧娟便扶着床梆子站起了身,“和春丽嫂子说好了。” 陈庚望看了一眼她那鼓起的肚子,便抬起步子疾步出了门,走到那大?门前,回过头看了看那木门上挂着的锁,到底没抬起手。 等到这边陈家的众人都?出了门,宋慧娟才拎着竹编的篮子出了门,径直走向了村西头的杨春丽家。 杨春丽这边倒好办,直接把?两个?小崽子送到了前院,一顿晌午饭的事,安排妥当之后,这才锁了门,一并与宋慧娟便踏上了去往关庙乡的土路。 但?一直走到村口,杨春丽便发觉有些不?对劲了,那大?槐树下一个?人影也没有,更别说什么架子车了。 “庚望哩?难不?成让你?一个?人去啊?” 此时宋慧娟才小声地跟她说,“我没和他说。 杨春丽一听?就急了,眼看着那嘴里的话便要喊出来了,宋慧娟只得伸手拦住,”这事我咋和他说啊?” 杨春丽眨了眨眼,宋慧娟一松手,她便压低了声音,气呼呼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咋能不?和他说哩?” 宋慧娟也没办法?,便只得继续瞒下去,“这要是和他说了,是个?女娃可咋办哩?” 是啊,这到了要是查出个?女娃,来回折腾这么久,即使?那陈庚望不?说什么,只怕张氏也是要说什么的。 杨春丽只稍稍拐了一个?弯,便想明白?了,于是又?安慰起宋慧娟来,“那你?可得小心些,咱们不?急,慢慢去。” 因着宋慧娟大?着肚子,脚下走的不?快,两人便选了条小路,去那乡诊所之前,还?要特意去一趟供销社,提前备好礼儿,再一并将给陈庚良的礼儿买齐了。 杨春丽来时也背了个?竹篓子,也是想着来时能一齐买些东西带回去的,但?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那地方碰见熟人…… 第 33 章 望着那白色牌匾上硕大的红字, 宋慧娟与杨春丽对看了一眼?,即使他们不识得字,也晓得这地?方便是关?庙乡的诊所了。 那门外的空地上蹲着许多人, 大多都是面带愁容的,这地?方总是来来往往的, 不拘是什么时候,人总是满的。 脚下越走越近,那股子独属于诊所的刺鼻味道时时刻刻都在冲击着每一个脆弱的神经, 看着那些?个白大褂, 宋慧娟心下便有些?慌,那脚下的步子便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杨春丽注意到视线中缺失的那道身影, 便走了回去,问?道:“咋了?” “没事, ”宋慧娟这时才回过?神来, 安抚的朝杨春丽笑了笑, “头一回来这儿,心里有点发慌。” 杨春丽注意到宋慧娟那发白的嘴唇, 便笑着说起来, “头一回来都是这, 前几年生我们家那俩臭小子难产来了一回,我倒没吓着, 就是把庚强给吓坏了,那大夫让他签啥手术, 他被吓得说啥都不肯签, 走都走不动了, 还是人家大夫有经验,劝着他签了字, 要不我没啥事也得被他吓出事了。” 宋慧娟听了也跟着笑,如?何也想?不出陈庚强一个大男子被吓得走不动道的场景来,但想?起平日里那副活宝似的样子,也大差不差了。 杨春丽见她露了笑,才放了心,“咱们先找个地?儿坐下等等,我去里头问?问?情况。” “哎。” 宋慧娟应了声,两人便四处逛着看了看,小半天才寻了张木凳子,杨春丽将人并竹篓子安放好了,才踏进了那噬人般的大门。 这地?方其实算不得是她第一次来,上辈子她吐了血昏迷之后,便被陈庚望送来了,一切噩耗的源头都是从这儿一次次传出来的。 这农村乡里的诊所算不得多先进,住了没几天,那大夫便摇着头说得去大地?方看,几个孩子便又带着她去了大地?方的医院,折腾了几个月,但最终连那大地?方还是没治得了。 孩子们一个个的都瞒着她,但她怎会不知呢? 自己?个儿的身子到底是个啥样她说不清楚,但她能感受出来,又过?了几日,她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和孩子们说了她的想?法,她还是想?落叶归根的,即使是死也得死在自己?家里。 可几个孩子还是不死心,还想?继续去那更大的地?方,她知道他们的孝心,但还是劝不动,临了还是陈庚望发了话,她这才赶在咽气儿前回了家。 或许,那时的她还是相信陈庚望的罢,怎么说两人也过?了大半辈子,但这信任最终也成了伤她最深的刀。 她从没想?到,陈庚望是那样冷心冷肺的人,她以为,那不过?是他自己?个儿的脾气罢了,却?没想?到那冷心冷肺是刻进了骨子里的,连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能激起他一丝的怜悯,更不必说他的庇护了。 这时宋慧娟再抬起头看着那望不见尽头的门,心里便冷静许多了。 如?今他肯离婚,是再好不过?了,只要这证明开了出来,由不得他不信。 等杨春丽问?好了出来时,宋慧娟的脸上才再一次浮上几分笑容。 宋慧娟侧身空出些?地?方来,杨春丽坐下才讲起这里头的门道来,他们得先去挂上这大夫的号,由她做了检查,才能在这诊所里检查,倒与昨天那说法没什么出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了杨春丽打听来的消息,两人等杨春丽歇了一会儿,才拎着东西踏进了那诊所的门。 门外?的空地?上人不少,这里头排队的人更是多。 看着手里那纸条上写的三十四,又时不时地?听着那里头大夫才报到二?十一,才惊觉原来跑到这地?方生娃娃的竟然有这么多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看看这大厅的摆设,整整齐齐的黄木漆凳子,噼啪作响的算盘珠子,就晓得不是便宜地?方了。 只挂这一个排队的号就花了一毛钱,还没算上等会要检查的钱,怪不得人人都说这医院是最烧钱的地?方了。 上辈子她生了四个孩子,也没来这一回,那时候都穷得很,哪有闲钱跑到这样的地?方生娃娃哩。 但那时老三家的生第一胎娃娃时就来了,更不必说第二?胎的儿子了,同?年她的小女儿仍旧是请了接生员来,生在家里的。 即使这事实已经明晃晃摆到了桌面上,那陈庚望也是不说半句话的,至于她就更说不得了。 这样的事一件件,一桩桩,都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 有时她也觉得是自己?太过?计较了,五个手指头哪有一般长的呢?可她这边才劝了自己?放宽些?,那边张氏就能继续折腾出来些?,哪有个尽头? 但如?今重来一世,幸好那些?个糟心事还能避免些?,总归是好些?了。 待到一个多小时过?去,身前身后的人来来往往,才听到从里面喊了声,“三十四号。” 宋慧娟听到声音,猛地?站起身来,倒惊着了一旁的杨春丽,她便笑着说,“到了。” 杨春丽拎起地?上的竹篓子,两人便从后面走了出来,但还未走的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杨主任?” 闻言,两人回过?身来,宋慧娟没认出来面前画儿一般的女同?志,只听得杨春丽笑着说,“哎,韩同?志怎么来这儿了?身子可是病了?” “我没事,我陪江茉来的,”那韩同?志指了指斜对面的药房,宋慧娟与杨春丽这才抬眼?看过?去。 只见着一个一米六五左右的背影,那人半歪着头,和那药房里面的人交谈着什么,两条大辫子时不时地?晃动几下。 宋慧娟悄悄看了眼?杨春丽,就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果然是那江茉。 待两人回过?神来了,那韩同?志便问?道:“您来这儿?” “是陪,”杨春丽感受到宋慧娟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腰,立时便转了个弯,“我身子不大舒坦,想?着来看看大夫。” 但杨春丽来不及多说几句圆了这蹩脚的谎言,那里面再一次喊道:“三十四号,三十四号来了吗?” “来了来了,”杨春丽忙应了声,看了眼?宋慧娟,示意她先进去,“你先进去和大夫说一声,我这就过?去。” 宋慧娟收到她的信息,便又对那韩同?志笑着点了点头,才拎着篮子走进了里侧的房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韩同?志见状,便对杨春丽说,“那您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我们马上也回去了。” “哎,哎,”杨春丽匆忙的应了声,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拉上了还没进去的宋慧娟。 只有那站在原地?的韩同?志抬起 头,怔怔的看着那小木牌上的字——产科。 等到江茉走到她面前时,韩梅梅还在望着那两个字发呆,江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揶揄道:“怎么?刘宇明打算娶你了?” “哪有,”韩梅梅回过?头,拍了下江茉,才认真说道:“我是好奇,为什么孕妇来了产科却?遮遮掩掩的?” 江茉不以为意道:“那还能有什么?就是怕人发现呗。” 韩梅梅喃喃道:“是啊,那怕人发现什么呢?” “怎么了?到底是谁啊?”江茉被她说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杨主任,”说罢,韩梅梅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应该说她是陪别人来的。” “那人你认识吗?” 韩梅梅认真地?想?了想?,“不确定,但是看着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了。” “算了,算了,回头再看见就想?起来了,”江茉甩了甩自己?的帆布背包,“走,我请你吃点心去。” 两个小姑娘的身影渐渐出了这条街道,那边的宋慧娟此时已经躺在了一张铁床上,任由那女大夫拿着一根十公分左右的针缓缓插进了肚子里。 宋慧娟有些?紧张,连带着肚里的娃娃也动了起来,但没得一会儿,那针便被大夫抽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铁盘子里。 杨春丽将宋慧娟扶起来,两人坐到那桌前,瞧了眼?那掩着的木门,对视一眼?,杨春丽便开了口,“大夫,我是高家集高燕燕的妹妹,她,您还记得吧,前些?日子应该给您说了的。” 那女大夫闻言,抬起头淡淡扫了眼?杨春丽和宋慧娟,问?道:“她说的就是你们?” “是,是俺们,”杨春丽激动地?点着头,“我表姐应该和您说了,我这妹子好不容易才怀上一个,就想?着来查查,好歹安个心。” 那女大夫听完,便在一张单子上添了几个字,写完便撕下一张单子,递给宋慧娟,“过?半个月来拿结果,回去之后卧床休息两个小时,如?果下身出血或是肚子难受,记着赶紧来医院。” “哎,”宋慧娟点点头,将手中的那张粉色纸条折了几折,才极为认真地?揣进了口袋里。 这时,杨春丽轻轻碰了碰宋慧娟,眼?睛直直的看着地?上的篮子,她这才反应过?来,便提起那竹编的篮子放在木桌子上,“这事还得麻烦您记挂着,这几个鸡蛋您拿回去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听到这话,那女大夫仍是淡淡点了点头,将篮子接过?,放在下面,“这几天注意身体,不要劳累,不要同?房。” 宋慧娟听完,郑重的点了点头,待杨春丽与她说了两句,两人才提着篮子缓缓出了大门。 第 34 章 宋慧娟与杨春丽回时仍旧是走了那?条小路, 待远远望见了那?陈家沟的村口,杨春丽才将那?竹篮子交还给她。 “回去之后这两天可得好好歇着,等结果出来了, 咱们再去拿。” 宋慧娟听到这样的话,心窝里?只?觉得暖呼呼的, 便笑着应了一声?哎,笑又着对她说,“这一来一回大半天的时间都耽误了, 到时候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就?是拿个纸条条的事儿,我这回跟着去了一趟就?知道咋弄了。” 杨春丽伸出手拉过她的手, 假意?瞪了她一眼,“这有啥, 这些日子地里?的活儿也?不忙, 我到时候还是得跟着你去一趟, 好歹我认识人家大夫,说不定还是好办事些。” 宋慧娟知道她的好意?, 但这事实?在?是个不得已的法子, 知晓的人还是能少一个便少一个罢, “我也?认得那?女大夫了,回回都这么麻烦你, 以后我可真不敢再找你帮忙了,再说了明坤他们俩还在?家等着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春丽听罢, 想起自己家的孩子, 便没反驳, 一脸严肃地说道:“那?你可得小心点,放宽心, 何况你这还是头?一胎哩。” “哎,”宋慧娟点了点头?,记下她的心意?,但那?心里?的话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有说出来。 两人一路走到村里?的十?字路口,才各自拎着篮子走向了属于他们各自的道。 待走到那?陈家的大门前,宋慧娟缓缓抬起头?,打量着这个曾经?困了她一辈子的陈家,离婚这样的事放在?从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踏出这脚下的门槛,彻底的离去。 如今,这样好的事,竟离她也?不远了。 等晚间下了工,陈庚望赶回来时,推开门就?见那?窗边的方?桌上摞着两个大红色的搪瓷盆,走近一看,那?里?面?还放着一个圆形的镜子,背面?印着两只?头?颈相缠的鸳鸯。 他偏过头?便看到,那?妇人此?刻正侧着身子歪坐在?床沿上,那?张小脸上的睫毛颤了几颤,似乎是被他闹出来的声?响惊醒了。 陈庚望定定的看了几眼,见那?妇人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随即放缓了脚步走到床边,拉起床尾那?其中一条叠好的被子角,轻轻扯开,盖在?了她的身上。 厚厚的被子这么一盖,那?原本还算不得多大的肚子立时便凸显了出来,想起早间她说起肚里?的孩子会动的事,那?手便控制不住了。 陈庚望轻轻将手放了上去,只?觉得圆圆的,倒没什?么特别的,就?在?他即将抬起手离开时,那?圆圆的肚子竟动了起来。 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住,手还没从那?抽离出来,面?前的那?双杏眼便眨了几眨,倏地睁开,那?眼中的茫然仅仅一瞬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无澜。 随即,那?眼睛便低低的垂了下来,落在?他那?被迫停留在?空中的手上,这时他才猛然往后缩回了手,但更刺眼的是她无声?地往后侧了侧身子。 宋慧娟对他的动作视而?不见,扶着床梆子缓缓起了身,走到那?方?桌前才问道,“这些够不?” “够了,”陈庚望胡乱的应了声?,竭力将思绪从刚刚那?尴尬的场景中抽离回来。 宋慧娟便将早间他交给自己的那?几张票子掏了出来,递过去,“这是剩下的,你查查。” 陈庚望一听,那?眉头?便蹙了起来,“你拿着用罢。” 说完,抬起脚下的步子便跨出了西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过身,见他钻进了厨房,宋慧娟便缩回了手,将那?几张票子放在?了往日他常用的那?方?桌上面?。 至于那?下面?的抽屉,她是打不开的。 他这几张票子,她从始至终都是没打算要的,眼下她手里?还有点钱,即使半月后得再去一趟乡诊所,即使将那?彩礼钱全数退还给他,即使到那?时她也?没剩下多少了,她也?没打算要他的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有这样,两人才能断的干干净净的,若眼下要了他这几张票子,她心里?就?愈发觉得对不起他了。 终究,那?些个糟心事与这辈子的他是没多大关系的,要真是论起来,那?这辈子还是她的错了。 于他而?言,自己平白无故的要与他离婚,要他承受那?些风言风语,已经?对不起他了,何况如今也?是她骗他在?先。 宋慧娟叹了口气,便将那?被她折的小小的一张粉纸条条放进了樟木箱子里?。 眼下,只?需再等上半月,她就?能彻底脱离陈家了。 待晚间吃过饭,宋慧娟没再绕着陈家的院子走上几圈,唯恐晌午抽出来的那?些羊水会伤了孩子,便早早上了床。 等陈庚望进来时,便见那?妇人已经?侧着身躺在?了床上,仔细听来,竟有一道浅浅的鼾声?。 她睡觉安静,他是知道的。 上辈子过了四十?多年都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她走了之后,看着那?终日空着的里?屋,才觉出来一点孤寂。 此?刻,躺在?她身边,闭着双眼,静静听着她罕见的鼾声?,竟觉得有一丝满足。 无人想过,那?躺在?一张床上的夫妻,内里?却是如此?的同床异梦。 第二日陈庚望醒来时,外侧的人还稳稳睡着。 上辈子很少见她起的这么晚,即使是怀了孩子的时候,也?很少,但如今眼见她一天比一天醒的晚,今日更甚。 但陈庚望只?看了几眼,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待穿好衣裳,站到窗边,透过那?一扇小窗望了几眼初升的太阳,回过身时,偶然瞥见几张票子。 陈庚望看得一眼,那?眉头?便紧紧蹙在?了一起,抬眼看向此?刻还在?那?木床上呼呼睡觉的妇人,那?脸色也?冷了下来,但往下瞥到那?凸起的肚子,那?眉头?便舒展开来了。 —— 宋慧娟从那?日抽了羊水回来后,一连几日便没再多走路了,手上的指甲养了一个多月,终是全部重?新长了出来。 这日白天,宋慧娟再一次拾起了那?搁在?床尾樟木箱子上早已落满了灰的针线篮子,打开看了看那?块被撕坏的衣裳,眼下补是补不成了。 她便又重?新从箱子里?拿出块新布料,按着原版重?新裁了布,定了线。 坐在?窗下,一上午的工夫就?做得了大半,眼看着快到下工的点了,她便将那?些东西收拾进了箱子里?。 等到下午陈庚望上了工之后,她才翻出来又继续做了,余下的不多了,没得多久那?衣裳就?被她做好了,打眼一瞧就?比上次好多了,她也?特意?改了改那?两处不合身的地方?。 她想着,再没几天她就?得走了,好歹再走之前把这身衣裳给他做完,要是忙起来也?算有个替换。 自从上次那?事之后,陈庚望便有所顾忌,连她刚开始每日晚间绕着陈家走几圈时,他也?得问上几句。 这么想着,宋慧娟便抬头?瞧了瞧太阳,应该还没到下工的时间。 只?一件薄褂子,宋慧娟便卷了卷,紧紧攥在?了手里?。 村里?的小路上也?没人,空空荡荡的,这个点应该还都在?地里?埋头?干活哩。 宋慧娟大着肚子,即使心里?有些急,那?脚下的步子也?是快不了的,她怕会撞见什?么人了,到那?时再和陈庚望离婚,就?怕闹得不好听了。 还好,这一路上都空荡荡的,连条野狗也?没。 宋慧娟走到那?知青点,便走上前拍了拍木门,但等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动静,她便轻轻推开了那?门,上了一步台阶,进而?进了那?院子。 院子里?的物件堆作一团,里?屋的衣裳也?是胡乱堆作一团,这么一来她就?不大能瞧得出哪儿是赵学清的床铺了。原来她进来过一回,但那?时人少,东西也?少,她也?没怎么记位置。 只?看床铺,宋慧娟不大能分?得清,便矮了矮身子,低头?瞧着那?下面?的箱子。 上次赵学清来的时候,拎了个黑皮箱,那?黑皮箱不仅是在?这农村是个新鲜玩意?儿,在?这一众知青当间也?比较新奇了。 没看得几个床铺,宋慧娟便瞧见了赵学清的黑皮箱,拿出帕子擦了擦,才将衣裳放了上去,又将那?箱子往里?推了推,稍稍露出个角来。 这边收拾好,宋慧娟便急急忙忙出了知青点,人还没走出这条道,就?撞见了下工的知青们。 走在?中间的赵学清一眼就?瞧见了她,几步跑了过来,“怎么这个点来了?” “褂子做好了,天马上热起来了,想着早点给你送来,”感受着从身边走过的那?些个人露出的探究的眼神,宋慧娟便低着头?往反方?向躲了躲。 赵学清见她紧紧低着头?,两手还不忘死死地护着肚子,便以身将她拦在?里?侧,带着她缓缓走到屋后的树林里?,寻了个高些的空地让她坐下,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与她叙起话来。 没聊几句,赵学清便注意?到了她的脸色,平淡的口气说出极为肯定的话来,“你遇着事了。” “没,”宋慧娟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我能有啥事啊?” “上次我就?与你说过了,宋大叔离得远,你要是遇着事了,就?和我说,虽说我……好歹我也?比你大三岁。” 宋慧娟听了这话,嘴角的苦涩便是再也?忍不住了。 “我……我想和他离婚。” 第 35 章 “离婚?”赵学清听的一愣, 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字,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宋慧娟点了点头,垂着头看着脚下的杂草, 不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即将面对的问询,她想着这么大的事, 不论?谁听了,总是要问上两句的。 但赵学清只沉默了一会儿,压下心?中的波涛, 面上强装着镇定, “想好了吗?” “想好了,”宋慧娟愣了愣神, 本以为他也会问些那些个离婚的原因之类的,但抬头只见他那面上仅仅有几分惊讶, 探究的情绪一丝也没有。 望着西落的太阳, 赵学清的目光也追随着落到了西面的村子上, “这事……宋大叔知了吗?” 宋慧娟摇了摇头,小声地对他说道:“还没说, 我?怕这事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想着先?不和他们说了, 等过些?日子事办好了再说罢。” 赵学清“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她那鼓起的肚子, 犹豫半天,才?问道:“孩子呢?” 这时?, 宋慧娟轻轻抚上肚子, 轻柔地说, “要是个男娃娃就归他,女娃娃我?带走。” 赵学清听了这话, 面上露出不平来,忿忿道:“他陈庚望的作风往日里看着倒像个大丈夫,没想到内里还是这样?重男轻女。” 说罢,不等宋慧娟有什么反应,他自?己?想起上次在陈家时?陈庚望自?己?亲口说出的话,无奈自?嘲的闷笑了声,又?安慰道:“没事,既是要和他离婚了,咱也不赖着他,他不想养你们娘俩,我?养。” 宋慧娟听着这样?的话,心?里一热,但仍旧笑着对他摇了摇头,“我?自?个儿能养,有手有脚的,干啥不行哩?” 闻言,赵学清偏过头,盯着她看了两眼,又?移开,轻轻地问了一句,“你……” 但那声音轻得几乎仿若蚊蝇,话头一转,“是啊,从小咱们大队里那么些?女娃娃,就属你干活的手艺就好,做啥都能做好……” 这话一出,仿佛从前小时?候的事儿都浮现在眼前一般,倒勾得宋慧娟一笑,“也就是地里捯饬庄稼的那些?事,就你还记得,或许那地也种不了几年了,到那时?我?就去城里找个活计做做,怎么也能活下去。” 宋慧娟这话说的不是没有依据,她记得上辈子在八几年左右,公社就按着每家每户的人口重新分了土地,真到了那时?只怕还没她的土地哩。 在老观念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两边是都回不去的。 宋慧娟还没想那么长远,但提起城里这个词语,旁边的赵学清却是眼睛一亮,“对啊,要不你去城里做裁缝?我?认识的一位同学,他父亲是一位老裁缝了,那手艺还没你的好哩。” 裁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或许是上辈子做了一辈子的衣裳,再不好的手艺也练出来了罢。 赵学清还在继续说着,“你要是觉得行,我?回头就去找我?那个同学问问。” 宋慧娟失笑,“哪有这么着急?我?这边都还没定下来哩,那么远的地方来回一趟不容易,弄不好净折腾人了。” 赵学清笑,“这有啥折腾哩,他就在东边的薛家庄当?知青哩,我?骑着车去快得很,半天就能给你问好。而且依我?看城里不比农村,人人都会做衣裳,你的手艺,那肯定是人人欢迎的。” 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赵学清,宋慧娟此刻才?猛然发?觉原来她内里早已经不是那个十九岁的宋慧娟了,即使面容还是年轻的,但她那颗早已老旧的心?却是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她对张氏的不满,对陈庚望的怨恨…… 太多太多的事情,让她的心?愈发?坚硬,也愈发?老成,再也不可能留在这样?少年意气?的时?候了。 宋慧娟知道他的好意,但眼前的事还得一步一步来,“等我?这边定好了,再来寻你商量。” 见她兴趣不大,赵学清便?停了话头,认真地看着她,“只要你想好了就放手去做吧,别担心?宋大叔他们,他们肯定都希望你过得好。” 宋慧娟低下头,试图将自?己?发?酸泛红的眼睛隐藏起来,这样?的话,她从没听过,即使她已经活过一辈子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良久,她才?缓过来,抬起头,轻轻地应了声“哎。” 两人这才?站起身?,走出了树林,临走前,宋慧娟又?嘱咐道:“衣裳放你箱子上面了,回去记得找出来,洗洗再穿。” “知了知了,”赵学清冲她摆摆手,“赶紧回去罢。” 说完,一直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才?品出舌尖的苦涩,那样?的话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关于那能让她下定决心?离婚的原因,他一句也没敢多问,他怕她是伤了心?…… 他不敢在这种时?候逼迫她面对自?己?的情感,一切都等她好了再说罢。 这边宋慧娟刚走出小道,便?迎面对上了刚刚从队长家出来的陈庚望。 陈庚望皱着眉头看得她两眼,那眼睛继而落在她身?后的那条路上,脸色更是冷了。 宋慧娟见他一身?的灰尘,那脚下便?稍稍离远了些?,淡淡地问道:“才?从地里回来?” “男人家的事,少问!” 说罢,抬起步子就拐了弯。 宋慧娟愣了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失笑着摇摇头,便?跟了上去。 未走得多远,两人便?一前一后踏进了陈家的大门。 此时?,那十字路口上站着两人,其中一人猛地拍了拍身?旁的另一人,惊讶的说道:“就是她,就是她!” “谁啊?”江茉回过头只看见两道背影,其中那道高高大大的身?影她一眼辨认出来了。 韩梅梅伸手去指,“看到没,记分员身?边的那个女人,那就是上次我?在诊所遇见的人,我?不是还说她奇奇怪怪的进了产科吗?” “她?你没看错吧?”江茉盯着那道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觉得十分蹊跷。 “怎么可能看错,就是她,我?敢保证!”韩梅梅拍完胸脯,又?问道:“她到底是谁啊?” “他的妻子,”江茉极不情愿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啊?”韩梅梅有些?失望,“他的妻子长得这么普通啊!” 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旁的江茉,“他真是有眼无珠,你这么漂亮的女同志他不喜欢,怎么偏偏娶了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 “目光短浅!” “鼠目寸光!” …… 江茉轻轻瞥了她一眼,那还没出口的话便?被韩梅梅生生咽了回去。 她看上的男人,不是韩梅梅口中这样?的人,即使他不能接受她,也并不妨碍她依旧欣赏他,这两者并不存在一定的关系。 但令她心?生疑惑的是,为什么他的妻子去了医院还要瞒着呢? 莫非真的是如那些?传言所说吗? —— 陈家这边,宋慧娟回时?,陈家众人都已经吃过了,她与陈庚望的饭留在了锅里,热水温着,倒还没凉透。 一碗蒸野菜,三个豆面馍馍,两碗红薯干稀饭,一大一小。 宋慧娟对张氏的探究目光视而不见,将饭一一端出来放在厨房的案板上,拿了她的那份,便?率先?吃了起来。 至于陈庚望,此刻正站在院子里拍打衣裳的灰尘。 等陈庚望收拾好进来时?,一个弯腰便?瞧见了坐那案板边上掰馍馍的妇人,一小碗稀饭上面泡着几块馍馍。 他皱了皱眉,两步走到灶前,掀开锅盖,就见那里面搁着两块豆面馍馍,一碗满满当?当?的野菜,还有一大碗稀饭。 陈庚望二话不说,将那碗野菜端出来,转身?放在了案板上,又?端着稀饭和馍馍,才?坐在案板的另一侧。 宋慧娟埋头喝着那碗快要冷掉的稀饭,时?不时?吃上一口泡软了的豆面馍馍,口感算不上好,但好歹能果腹了。 陈庚望吃过半块馒头,见她还在费力地吃着那馍馍,便?伸出筷子夹了满满一筷子的野菜放进了那小碗里。 那动作太突然,惊得宋慧娟嘴里的动作一停,一口气?没喘上来,脸已经憋得通红了。 陈庚望见状,立即放了手里的碗,一只大掌就拍了上去,他控制着手劲,轻轻拍了几下,那被卡在喉咙里的馍馍总算是咳出来了。 虽说已经咳出来了,但此时?宋慧娟仍旧紧紧捂着胸口,咳得太厉害,胸腔里被呛得痛,连带着肚里的孩子也受到了惊吓,猛然动了起来。 陈庚望头一回见这样?的状况,生怕她再动了胎气?,呆坐着不知如何是好,只见这妇人轻轻抚了两下胸口,脸色缓和许多之后,又?满眼慈爱的安抚着肚里的孩子。 好一会儿,那孩子才?安静下来。 这时?,宋慧娟便?没什么力气?再去吃饭了,勉强喝完那碗稀饭,就站起了身?缓缓走向水桶,洗漱之后,放在架子上,拾起那半块还未吃完的馍馍,这才?踏出了厨房。 被遗忘的陈庚望从始至终看完了她的动作,又?看着她出了厨房,绕着草泥墙来回的走着,时?不时?地掰一口馍馍塞进嘴里。 这样?的吃法,上辈子她就这么吃了一辈子,即使后来家里的情况好了许多,她仍旧是稀饭泡馒头。 这是当?下的人们惯用的法子,尤其是那冬日里哪能时?时?吃上一顿野菜,要是没得菜就得这么吃,即使有了菜,女人们大多也是不吃的,不是留给了孩子就是留给了丈夫。 她也是如此,如此过了一辈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使后来日子好了,她好像也是不大吃菜的,他记不大清了,那些?日子她忙着给给儿子儿媳妇照顾孩子,很少能准时?吃上几顿饭。 等那群孙子们长大上学了,还没过上几年清闲日子,她就得病了。 第 36 章 这些日子?, 宋慧娟便拾起了箱子里的那些布料,又继续做起了衣裳,耽误一个多?月, 若是再不做就?赶不及天热时换衣裳了。 看着手里的衣裳,想起昨日赵学清笑着夸她的手艺好, 宋慧娟再做时便有些注意了,那针脚看起来的确是紧密的,这得益于上辈子积累的经验。 那时候, 家里的孩子?们多?, 一个个又顽皮得很,衣裳禁不得穿, 女娃娃倒还好些,男娃娃白?日里出去, 晚间回来就不知道打哪儿挂了个洞。 那时布料不耐耗损, 发到手的本就?少, 连针线也是要拿钱去买的,为了稍稍节省些, 因此她只能缝的紧密些, 里衬也不会磨着孩子。 这么一做, 就?做了一辈子?,手艺自热而然地就?练出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也不知余下?的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这是她头一回没压制着自己, 终于肯去回想她的那些孩子?了,但这样又能怎样呢? 孩子?们一个个也都人到中年了, 再不济, 也能填饱肚子?活下?去, 只是那埋在心里的苦她就?再也帮不上?了。 这样一心二用的结果,便是宋慧娟一时失神, 手中的针直直的误戳进了手指里,猛地一痛,由手入心一般。 霎时间,那看不见的针眼处便沁出了一滴鲜红的血。 宋慧娟掏出帕子?沾了沾,但那小小针眼似乎有着不尽的血,沾了还流,看着这一滴越聚越大的血,她便停了手,放下?手里的布料起了身。 这时,那小门猛地被人推开,重重的撞在草泥墙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宋慧娟回过身去看,就?见得陈庚望怔怔的站在门外,一脸的慌张,两手紧紧扒着门框,一动不动。 宋慧娟心里疑惑,但脚下?的步子?已经迈了过去,停到他面前,缓缓地问:“咋了?” 陈庚望不言语,两手紧紧地把着门,宋慧娟只觉得她自己个儿自讨没趣,转过身坐了回去。 陈庚望见她脚下?的步子?毫无异样,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也一如往常的得心应手,侧面看去,那肚子?更大了,但还稳稳地挂在她身上?,这才?放了心。 心神一松,那两只手便轻轻放了下?来,抬起步子?便坐到了床沿上?,目光紧紧盯着那妇人的身影,透出一丝茫然。 —— 一连几天,江弋? 茉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出心中的疑惑,直到这日上?午,陈庚望来知青点?时,她才?找到个机会,便走了上?去。 陈庚望远远就?望见了江茉,脑子?里立时就?想起了上?辈子?的那场闹剧,那时家里的那妇人反应极为激烈,不仅言辞大胆,行为举止更是粗俗,平白?让那些个妇人看了热闹。 这辈子?这女同志仍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说了那些大胆的话,但那天家里的那妇人不在现?场,只得他自己出面拒了。 他总觉着她是知道的,那日他回去时撞见了杨春丽,杨春丽那些遮遮掩掩的话即使他没听清楚,但他也能看出来。 即使那天她不在地里,那消息也是会传进她耳朵里的,妇人们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但那时她的反应不是拉着他吵闹,反像是听了别个妇人家里男人的玩笑?一样,听过了也只是听过了。 她那日冷淡的神情再一次浮现?在眼前,陈庚望立时便深深皱了眉头,看着走到跟前的江茉,那眉头上?的神情延展了整个脸上?。 江茉注意到陈庚望露出的不耐神情,耳边蓦的响起起前些日子?传出的流言,她的私心不容许这样正直的人有污点?,但此刻她有些捉摸不定此事的真?假,于是径直开口问道:“你?重男轻女吗?” 陈庚望皱了皱了眉,对她的问题视而不见,合上?了手里的本子?,没有回答,抬起步子?就?要走。 但江茉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哪儿容许他就?这么走了,好歹要解了她的疑惑之后再走。 “你?重男轻女吗?”江茉当即伸出了手,将人拦下?。 陈庚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是没有回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茉见他面有疑惑,于是便将那些流言并那日在关?庙乡诊所?遇见宋慧娟的事说了出来,但还没等她得到答案,面前的人一个侧身绕开她就?跑走了。 看着那道渐渐消失的身影,江茉不知怎得,心里的那点?子?旖旎一下?子?也随着那道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爱情,总是这么突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刚刚得知的宋慧娟瞒着自己去了诊所?的陈庚望,心情便没这么轻易好了。 看着那妇人一忙起来,半天都不起身,被忽视的陈庚望也只得干坐着。 江茉说有人瞧见她进了诊所?,那能是做什么的地方?无非是那肚里的娃娃,也只有那肚里的娃娃值得她去诊所?瞧病。 难不成是上?次伤的太?厉害了,伤着孩子?了? 可刚刚瞧她走路的模样,不像是还没好的样子?,他也给她上?了几回药,看着的确是好了的。 江茉说她进了产科,产科…… 难不成伤着孩子?了?动了胎气? 宋慧娟一心都紧着做衣裳,完全不晓得身后那人的胡思乱想,也不知他已经不知不觉中知了那么多?。 待她将手里的盘扣缝好时,她才?发现?陈庚望还没走,带着一身脏衣就?躺在了床上?。 宋慧娟看着地上?那双灰扑扑的鞋面还是没忍住,放下?手里的衣裳,扶着腰缓缓走到床前,“脱了衣裳再睡。” 闻言,陈庚望眨了眨眼,直起身子?,看了一会儿她那浑圆的肚子?,又抬眼去看她的脸。 仿佛比前些日子?稍稍白?了些,背后从小窗里透进来的光隐隐照到她身边,让他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一幕是一场虚幻的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他,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宋慧娟瞧着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但她还没看得明白?,身后就?不知打哪儿伸出了一双大手,猛地掐住了她的腰。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跳,一只手逃脱出来,猛地向下?去拍打腰上?的那双大手,吼道:“放开!” “放开!” 一道凄厉的喊声,惊得陈庚望瞬间清醒过来,那眼中也瞬时恢复了清明,随后那双大手便被人生生打落了下?来。 宋慧娟这才?从那禁锢的长臂里逃离出来,抱着肚子?就?往门口跑,那门是敞开的,此时那门边就?立着一道身影,那双眼睛毫不掩饰的露出对她的厌恶。 “你?!”张氏怒极,恶狠狠地伸出手指着宋慧娟。 她没有想到,眼下?这都五个多?月了,她还勾着男人,非得把肚里的娃娃折腾掉了,好让那些个流言淹死他们陈家。 这时,宋慧娟的心绪反倒稳定了不少,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您不用怪我?,马上?我?就?不再碍您的眼了,您也不用再生气了。” “慧娟!” 陈庚望大声喊出她的名字,试图阻止她接下?来的话,但此时的宋慧娟再也不是那个任人磋磨的老实的儿媳妇了。 宋慧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还有一丝愧疚,但此刻她再也不想忍下?去了,只能为难他这个做人儿子?的了。 “这有什么,早说晚说都是说,早些说了婆婆她也能早些给你?再找。” “婆婆”二字,是她头一回这样说,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从前她如何还是称张氏一声娘的,为了他,更为了她的孩子?,但眼下?再也不需要了。 “离庚良结婚还有几天,还有些时间,明儿,”宋慧娟想起什么,又说,“也不用明儿了,下?午咱俩就?去乡里办离婚,今儿办好下?午我?就?走。” 这捅破了天的消息惊得张氏摇摇晃晃,一时竟站也站不稳了,陈庚望急忙过来扶住了人,将她扶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宋慧娟继续添火,“早些离了,您也好给他再找,总得先赶在庚良前头。” 张氏被她这话气的心口急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指着她斥责道:“宋氏,哪有你?这样做人儿媳妇的?婆婆说你?两句便回来十?句,还敢用离婚威胁婆婆,就?你?这样的我?们陈家还不要了。” 宋慧娟看了眼此时的张氏仍不忘仗着长辈的身份压人,便淡淡的笑?了笑?,“这也正好。” 说罢,宋慧娟便转身回了西屋,打开她的那口装木箱子?,便往里头装东西。 堂屋的张氏听了,更是怒极,对着陈庚望埋怨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娶得哪是个媳妇,分明是个祖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对张氏指责的无以反驳,但他此刻才?觉着这样的泼辣劲才?是那妇人的脾气,比起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辈子?他是听说过她的脾气的,但那时倒没人说她泼辣,反倒是称她是个顶得住的妇人。 顶得住,这样的词语算不得形容妇人贤惠的,但她在自己面前露出的那副模样的确称得上?是贤惠的。 张氏见她这大儿子?闷着脑袋,对那里屋的动静一点?反应也没,生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对着里面喊道:“离就?离,你?走之前先把那彩礼钱留下?再说。” 闻言,宋慧娟便掏出了她那布巾,从里掏出四块钱,缓缓走了出来,当着他们娘俩的面就?将那钱放到了桌面上?。 张氏见她一丝犹豫也没,张了张嘴,又指着宋慧娟的肚子?说,“还有孩子?,这孩子?也是我?们陈家的人。” 第 37 章 这时, 一直稳稳坐在一旁的陈庚望便抬眼去看那死死护着肚子的妇人。 只见她冷静地看他一眼,随即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淡淡地说, “那日他答应了,只要这肚里的孩子是女娃就归我, 要是男娃就留下。” 张氏听得瞪大?了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这大儿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答应了离婚, 这要是真离了婚陈家的脸面还不得丢到公社去? 看着宋慧娟说的信誓旦旦, 张氏心里打起了鼓,偏过头问她的大?儿子?, “她说的是真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仍旧抬着头紧紧盯着斜对面的妇人, 像是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宋慧娟没有回避, 直直的对上了他的眼睛, 嘴里却回答着张氏的问题,“是真的, 他应下的事您不该生疑, 他对您可是最孝顺的。” 孝顺的连家中的妻儿也顾不得, 孝顺的逼着妻儿也一道孝 顺…… 陈庚望听得眉头直皱,大?步走?上前, 一把就握住了一道细腕,宋慧娟瞬间反应起来, 另一手立即去掰扯那紧紧锢住自?己的大?手。 奈何女人的力?气终究是比不过男人, 她挣脱不得, 反倒连累了这一只手。 此?刻她两只手都被陈庚望紧紧攥在手里,还未来得及反应, 只觉得腰下一软,脚下一空,面前的天儿仿佛掉了个似的。 宋慧娟被骤然?离地的情形吓得忙伸出了手,紧紧抓住那肩膀处的衣裳,待身下一稳,便对着始作俑者吼道:“放开!” 但?那始作俑者丝毫不加以理会,手下反倒紧了紧,宋慧娟只得使劲儿挥着刚刚脱离出来的手砸向了那坚硬的胸口,但?那胸口的主人看也不看,将她稳稳横抱在怀里,大?步踏进了里间。 没得几步远,陈庚望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沿上,看得她几眼,猛然?问道:“五月初四?那天,你去乡里的诊所了?” 闻言,宋慧娟心下跳了几跳,悄悄抬眼去探他的脸色,奈何就那么巧,竟直直的对上了他那眼神。 仅仅一瞬间,宋慧娟莫名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怪异,可到底别扭在哪里她一时说不上来。 还未等?她说什么,陈庚望已然?皱着眉头,冷冷问了出来,“去做甚了?” 宋慧娟眨了眨眼,低下头轻轻抚着她的肚子?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查男女。” 陈庚望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笑着重复了一遍,“查男女?你当我是傻的不成?” 宋慧娟惊讶,抬头去看,只见他笑罢,指着她的肚子?,竟缓缓说出了惊天骇地一般的话来,“你还想把我蒙在鼓里,我早知道了,你这头一胎是个男娃,不止这个,你我这一辈子?该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 这一刻,陈庚望仿若失控了一般,笑了几声,又继续说道:“你这妇人还想骗我?我早知道了……” 剩下的话,宋慧娟再也听不进去了,耳边只一遍遍重复着他的话,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不!不是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只是知道的太多了,太多了而已。 陈庚望还继续说着,那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上辈子?的事,早已经?超过了他本应该知道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说明,他也活过了一辈子?。 这还不算完,陈庚望接下来的话,才露出他的真面目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比我早记得这些事,按着日子?该是你头一回提离婚的时候。” 说罢,陈庚望伸出手盖在了她的肚子?上,“就是那天,那天你是不是做了一场梦,那梦里是不是你走?了,是不是还有我,我都知道,那时你再醒来之后就都知道了罢?” 宋慧娟被他说出来的话惊得动也动不得,两眼怔怔的盯着面前的人,脑中混杂一片。 陈庚望仍旧自?说自?话,神情温柔的看着她的肚子?,说了许多之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到了她的脸色。 此?刻,宋慧娟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尽是他的声音,连眼睛也看不大?清,模糊一片。 陈庚望见她脸上挂着两串连成线的泪珠,可面目怔怔,失了常一般,毫无生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说道:“那梦是假的,你别怕,你别怕……” 宋慧娟缓缓抬起沉重的手臂,仿佛也抬起了那颗落到谷底的心,轻轻搭在了他手臂上,轻轻的问:“假的?” 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听她那句轻飘飘的声音,好似缓过来了一般,陈庚望立时说道:“假的,都是假的!” 这时,宋慧娟再也撑不住了,两只手臂失了力?,缓缓划落下来,连眼睛也紧紧阖上了。 身上一轻,陈庚望心里一紧忙松开了她,抬起一手放在她的鼻下,待探得一道温热的喘息后,这才放了心,为她一一褪了衣裳鞋袜,才将她缓缓放进被窝里。 将她安置妥当后,又从床下端出一个印着大?红喜字的盆,打开了西屋的门。 张氏这时已然?坐在这堂屋里等?了许久,只听见那屋里一会笑一会哭,闹得人心里直瘆得慌,直到见了她这大?儿子?端着个盆出来,才走?近问道:“里头咋了?” 陈庚望顿了顿,没有回答。 张氏将他一前一后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忧虑,“你真答应把孩子?给?她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点了点头,张氏伸手就要斥责,只听他说,“现下没事了,您放心。” 说罢,端着盆便径直走?向了水井旁,三两下打上来一盆水,又端着进了西屋。 —— 此?刻宋慧娟正浑浑噩噩停留在灰色的半空中,眼前一幕幕闪过,她的孩子?们一次次受了难,一次次向他们的亲爹求助,又一次次的被他们的亲爹赶了出去。 直到…… 直到她的孩子?们病的病,走?的走?…… 画面一转,她竟身处于一片漆黑的空间中,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那人一句句对她说,“假的……” 假的?! 宋慧娟失笑,笑着笑着竟然?流出了泪水,既如此?,这些如何能是假的?那一场场,一幕幕都是她亲眼见了的,如何会是假的? 假的,会心痛吗? 他说自?己将他当做傻子?骗,他何尝又不是再骗她? 那么多的事,那么痛的日子?,他竟然?说那只是一场梦,如何才会是一场梦她还是能分清的。 既然?他说是假的,那她就告诉他真相。 假的,永远也真不了! 假的,永远只能换来假的! 一阵冷意,将她的意识重新抽了回来。 待她睁开眼时,面前是放大?数倍的那张熟悉是脸,往下看去,一只粗大?的手重重盖在了她的腰侧。 宋慧娟本能的挥手,奈何她的手此?刻被人紧紧攥在另一只大?手里。 她皱了皱眉头,伸出另一手去推外侧的人,“醒醒。” 陈庚望被她一推便醒了,连忙坐了起来,问道:“咋了?” 宋慧娟动了动被他紧紧握着的小手,闭着眼说,“疼。” 陈庚望一怔,没放开,只微微松了些。 宋慧娟这才抬眼去看他,狠狠瞪了他两眼,才说:“我要去茅厕。” 陈庚望这时才松了手,眼睁睁看着她起身穿衣,又缓缓下了床,直到走?到那茅厕门边,一直都紧紧盯着。 待宋慧娟一出来,他那手立时便牵了上来,宋慧娟怒极,不知他到底发?的什么疯,既是他觉得那些事不过是一场梦,为何眼下还要死死地缠着她不放?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老?实的好心人,上辈子?已经?委曲求全一辈子?了,如何要将这辈子?也死死地打进去? 看着他这样装模作样,宋慧娟只觉得自?己的心要呕出来了,他这样的人如何能娶妻生子?,如何能重活一世? 老?天竟如此?不开眼吗? 宋慧娟闭了闭眼,到底没将那话问出口,人做了一场梦改变会如此?之大?吗? 或许还是印着他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对这样青年志气的陈庚望来说,一定?是要将她死死征服了,困在身边的罢。 但?她不是,她活生生经?历过一回了,没得要将这一辈子?也赔进去。 这般想着,宋慧娟的手上猛地使劲儿,要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但?陈庚望越握越紧。 她不得其法,一时便低下了头,张开那张小嘴,对着他的大?手就直直的咬了上去。 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张氏见了,一边急急起身赶来,一边扬着手怒吼道:“宋氏,你这泼妇!” 说话间,那巴掌便响亮的落在了宋慧娟的左脸上,此?刻她早已被那骤然?靠近的手吓得本能的闭紧了眼,耳边仍响着那声怒斥。 陈庚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心神,两手一怔,便被宋慧娟的小手轻轻挣扎几下逃离了出来。 这时,宋慧娟慢慢松了口,直起身子?,指着被陈庚望拦下的张氏笑问,“如此?,我还离不了吗?” 陈庚望听得一怔,抬眼就见她面带笑意的瞧着他,可那笑意里透着讽刺,凄凉,刺得他的心口一阵阵发?紧。 宋慧娟笑罢,缓缓转过身,刚刚踏出一步,那身子?便被脚下的门槛绊得踉跄,直直的往?璍 前倒去。 看得背后的陈庚望眼角一跳,急忙之下便伸出手去拉那只扬起的手。 第 38 章 宋慧娟看着骤然?贴近的地面, 双手下意识地就要去护着身前的肚子,但此时右手一紧,连带着身子一起被?人紧紧拉了回来。 短短一上午, 从身到心,宋慧娟似是经历了百转千回一般, 疲累的再也没了力气,身子一软,便直直的往下倒去。 陈庚望的心猛地一跳, 本能的伸出?长臂, 将她稳稳地揽在怀里?,立时便大步跨进了西屋。 这时, 张氏呆呆地还站在那?院子里?,被刚刚发生的一幕吓得缓不过来, 那?听见动静跑出?来的陈如英便拽了拽她的衣角, 皱着小脸问道:“娘, 没事吧?” 闻言,张氏才回过神来, 拍了拍她的手, 那?面上与方才大怒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对她轻轻地说,“没事, 去做饭吧,快下工了。” 陈如英心里?打鼓, 但看着张氏一脸的严肃, 又?说不出?来什么, 便钻进了厨房去忙活。 方才还满院子的人此时空荡荡的,安静得张氏也清醒了过来, 今日她竟然?这么易怒,甚至还挥手打了儿媳妇。 这样的事不是?她会做出?来的,但一切似乎都有情可原。 起因还得回到这天上午,那?会子张氏正在梁玉琴家和那?些?个闲来无?事的中老年妇人扯闲话,聊到中途,一个比他们?稍小几?岁的中年妇人便匆匆走了进来。 那?孙秀兰一见到中间的张氏,便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哟!庚望他娘也在啊?” 张氏皱了皱眉,她平日里?就不大喜欢和孙秀兰凑到一起,不仅是?这孙秀兰为人不识进退,狐狸似的,谁见了都得惹上一身骚,更紧要的是?那?内里?的缘由。 这孙秀兰她爹原本是?在他们?张家败落之前?给他们?家做了几?年活的,那?时倒没什么,一个是?地主,另一个是?奴仆,天然?的对立阶级,自是?没什么能影响到两?家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自从她娘家遭了难,她下嫁到这陈家沟之后,才发现这孙秀兰也嫁给了陈家沟里?长她一辈的人,论得亲戚关系,她还得唤这孙秀兰一声五婶。 这孙秀兰见了她这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次次都要上来刺上几?句,更是?时时持着那?长辈的身份傲慢不已。 眼下便是?如此了,见了她又?是?这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话都说不利索。 张氏懒得搭理她,几?个同坐的老姐妹也知他们?那?档子往事,便不会主动提起招人厌烦,何况眼下她那?大儿子也算得上是?队里?有能耐的后生了,没必要为了没皮没脸的人一个讨端着他们?饭碗的人的亲娘的不快活。 孙秀兰对这一众人等的鄙弃毫不在意,随意拉了个凳子坐下,缓缓说,“有些?人还有闲心在这儿坐着扯闲话,就是?不知道他们?家的那?绿帽子戴了多高了?” 这话是?针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张氏见她嘴里?的话不干不净的,句句直指她,便也不忍她,问道:“你倒是?说说你看见什么了?” 孙秀兰上下扫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并不言语,那?模样全然?不将张氏放在眼里?。 张氏见状,心底更是?怒火中烧,站起身来指着她,“你要真有证据就讲个清楚明白,好让我也瞧瞧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确定?要我说?”孙秀兰瞥了她一眼。 “你说!” “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孙秀兰伸出?手指了指此刻坐在院子里?的妇人,大约有五六个,“你们?可都听见了,是?她自己个儿要我说的。” 众人见状,纷纷去瞧张氏的脸色,见她理直气壮的模样,便点?了点?头,算是?做个见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见得众人点?了头,孙秀兰便煞有介事的站起身来,说道:“我刚才从知青点?那?屋后的树林子里?路过,看见你家大儿媳妇和一个男青年坐在里?头,那?热乎的劲儿可是?羞人了……” 这话还没说完,张氏便伸出?手打断了,肯定?的问道:“是?不是?那?头发有些?卷的?” 这时,便轮到孙秀兰惊住了,“这我就没看清了,但他们?俩靠的可近了,那?男青年还对你家大儿媳妇动手对脚的,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话就是?冤枉赵学清了,他不过是?将宋慧娟扶坐在了那?空地上,起身时又?将她扶了起来,至于那?多余的动作他是?不敢乱动的。 他与她,都深知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道理的。 但这些?看热闹的人是?全然?不会理会的,他们?所见的就是?动了手脚了,传下去的只会更甚,不会有人想着是?否有着其他的原因的。 张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生了疑,但为了他们?陈家的脸面又?不得不强撑着说道:“那?可不是?啥外人,那?是?慧娟的大哥。” 说到这儿,张氏转过身去看上次跟着她回了家的那?几?人,那?几?人得了她的眼色,便纷纷说道:“是?,我们?上次见了……” “那?就是?慧娟的大哥,可不能乱说……” “还说不是?你乱说,今儿要不是?我们?在这儿,还真说不清楚了……” 此时,众人纷纷倒戈向张氏,指责起那?乱说话的孙秀兰来,毕竟那?孙秀兰的话在他们?这儿也没什么可信度。 更重要的是?,这事的另一人可是?那?冷面的陈庚望,他们?更没必要得罪他了。 这场闹剧直到这时,才算是?化解了,但于张氏而言,她并不是?没经过事的少女,早在赵学清第一次来他们?家时,她就隐隐的觉着不大对劲了。 现下,她对那?孙秀兰的话并非是?不信,而是?不能信,但想起前?些?日子他们?夫妻俩夜里?闹得那?么一场,便大约才出?了点?什么。 心中更是?气愤,这宋氏嫁作他们?陈家妇,哪儿还有这么多的人断不干净,非得闹着这一句句的流言将他们?陈家淹没了不成? 这些?原是?她没克制住内心的怒火,一回来便对宋慧娟露出?那?副表情的源头,说到底,都是?这宋氏闹出?来的。 何况,说到底也是?宋氏自己拱起来的怒火,是?她非要用离婚威胁自己,这边罢了,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就伤她的儿子,也不知有哪家的妇人是?做到她这个份儿上的? 出?言不逊,顶撞婆婆在先,损伤丈夫的身体在后,那?一巴掌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罢了。 这般想着,张氏那?本已经有些?清晰的眼睛又?被?一团云雾层层笼罩起来,连带着这时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但远不比此刻那?屋里?的气氛沉重。 此时,宋慧娟早已被?陈庚望塞进了被?窝,现下意识清醒的她死死地捂紧了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两?眼紧闭,任由那?无?声地泪水泪流满面。 那?陈庚望见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没办法对她说半句他亲娘的不是?,只得看着那?被?被?子紧紧裹住的身子。 他知她早醒了,她那?颤栗的身子看得他心痛,那?偶尔露出?来的抽噎声让他心口发紧,他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良久,那?颤栗的身子终于恢复了平静,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撑着胳膊去看,但她的头埋得很紧,很深。 他不敢伸手,他怕她会被?自己惊醒,他怕她会对他露出?那?样讽刺的眼神,他怕她会说出?那?样无?情的话。 他怕……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觉出?了“怕”这样的字眼。 原来,他也是?会怕的,怕她再一次离开?他。 这样奇怪的感觉,越来越甚,他说不出?来也看不明白。 陈庚望看着她身下那?凸起的肚子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或许是?因着孩子罢。 他缓缓伸出?了手,来回扯了几?次,才终于将那?张脸解救出?来,他怕会闷着她。 但那?被?子紧紧掀开?一角,她的身子便?璍 不安的缩了缩,连那?肚里?的孩子也不给他半分情面,动了起来。 他无?法,只得悄悄伸出?手环在她腰间,腾出?另一只手继续去掀那?被?子,待他觉着差不多了,才掖了掖被?角。 他微微探出?身子,只一眼,便惊住了,那?泛着酡红鼓起的一侧是?她的左脸。 他没想到,张氏那?小小的那?一巴掌竟让她的脸得肿胀了起来,那?眼窝里?还残留着一滴泪水,不肯轻易掉落下去。 他不敢伸手去擦,生怕惊醒了她,更怕她醒来之后的神情。 他只得轻声下了床,吩咐陈如英煮了几?个鸡蛋,又?烧了大半锅热水。 待他将热水打来,鸡蛋剥好后,才坐在了她面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时,他才发觉那?深蓝色的枕巾早已经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他情不自禁,低下了头,依循着他的本能,吻了上去。 陈庚望轻轻落在了她的眉眼处,这是?他们?前?世今生的第一吻,但她并不知道。 前?世今生,这实在是?一个太美的词语,但与她而言,并不是?。 只轻轻一吻,他不敢过多停留,舌中仍停留着她的苦涩,那?泪水是?极苦涩的。 他浸湿了毛巾,轻柔的放在她的脸上,描摹着她的五官擦了一遍,从那?眉眼处起,至那?眉眼处终。 看着她紧紧阖着的眼睛,还有那?弯弯的柳叶眉,还有那?落在眼睑下的一根睫毛,他突然?发现,原来她的样貌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原来,她的样貌刻在了他的心里?。 第 39 章 不知过了多久, 宋慧娟终是醒了来,那?酸涩的眼睛猛地一睁开?,便被那光亮刺得立时闭了闭。 听着从门外传进来的陈家众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大约知道了,这个点该是下工了。 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 自然也?不关心陈庚望是如何与他们说的了。 是明明白白的和他们说了离婚的事?,又或是寻了什么借口遮掩过去,她都不在乎了。 以陈庚望今日?说出的那?一番话来看, 她想他或许不会说出那?一场闹剧, 但她知道,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 即使眼下他避之不提, 但张氏是如何也?忍不了的,或是忍不了多久, 不出今晚老陈头便会知了, 或许再过些时候, 陈家沟的那?些中年妇人们也?都知了。 虽说这时人人都遵守着?家丑不外扬的处事?态度,但如果真的扬不出去, 自然不会有那?句老话了。 ——好?事?不出门, 坏事?行?千里。 日?后的局面?, 眼下宋慧娟是思虑不了许多的。 她知道,陈庚望已经看透了她的招数, 是决然不肯放她走的,他还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或许表面?上会践行?那?离婚的诺言, 但内里还是要用她的孩子扣着?她的。 上辈子不也?是如此吗? 一面?答应她会看顾着?孩子们, 一面?却置孩子们的生死于?不顾。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上辈子,人的那?些固有的东西是生了根的, 永远都不会变的,陈庚望便是如此。 他对自己说那?些事?不过是一场梦时,那?神情不像是假的,可她没有办法接受那?样的痛苦的事?情与他而言只是一场梦。 那?样剜心般的事?实,是她亲眼所见,那?些画面?早已深深印刻在她的身体里,那?一桩桩一件件血一般的事?实,早已将她的心撕烂了,扯碎了,是无法缝合在一起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或许,那?些事?情也?是他真实经历过了一回?的,但他还是不肯说出实话,是为什么呢? 上辈子和他过了三十多年,她都没看透这个人,如今怕是也?难。 宋慧娟的脑子里炸开?了一般,她终究无法代入他的角度去思考那?些事?,她无法找出一个借口欺骗自己。 上辈子她顺从了三十多年,都没见像过他有这些日?子的其中一回?对自己这般上心过,更不要说只今日?这短短半天的工夫,竟能?劳他伸出手来抱了她两回?。 这样的事?,在上辈子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但她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若真是那?些个情情爱爱的缘故,便不会等到这辈子才发生了。 而如今他对自己的固执霸道,不过是她的反抗让他生出了征服之心,是男人的那?点面?子作的祟罢了。 即使道理她都懂得,但心里是难以忍受下去的,她对着?陈庚望的那?点性子过了大半辈子,也?摸得差不多了。 陈庚望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上辈子他算是这附近十里八乡极有声望的人,不说数一数二?,那?也?是能?排上号的人了,至少在这陈家沟算是个能?管事?的了。 他面?上对人是很随和的,但那?骨子里的坏脾气只有近身的她知晓些,想来后来她的孩子们也?都一一领教过了。 她也?知道只要她软些性子过上几?天,这日?子就能?好?多许多了。 但上辈子已经软着?性子多了三十多年了,如今她是不想再软下去了。 更何况,她心里明白,即使眼下她软了性子去求他,他也?是不会答应把这孩子让她带走的。 是以,她并不打算再去求他的。 但眼下她也?是没有法子了,她终究还是割舍不掉她的孩子的,她不能?再一次把他交给了那?不负责任的人的。 即使她重活了一回?,面?对现下这样的事?她还是束手无策,或许说到底是她对陈庚望没法子罢。 但即使面?前是一堵南墙,为了孩子她还是得尽力?试上一试。 这般想着?,宋慧娟便要抻着?身子坐起来,此时那?门外的动静已经小了许多,许是他们都吃过了饭去休息了。 但她还没下床,就听见那?小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宋慧娟微微抬了抬眼去看,触及到那?道身影,此刻,那?身影上的两只眼睛正巧对了上来。 宋慧娟再也?没有回?避,直直的对上了他的眼睛。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再退了。 一见到他,那?胸腔中莫名生出了熊熊怒火,似是要将她烧尽一般,但她只能?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 陈庚望见她双眼睁圆,怒视着?他,脚下的步子一顿,只见得她闭了闭眼,未得一会儿,再次睁开?时那?眼中竟已然平静下来。 这时,只见她缓缓起了身,挪开?床头那?口樟木箱子上的被?子,一把掀开?了盖子,伸手去里面?寻摸着?什么。 陈庚望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却并不说什么,也?不阻拦,径直走向了长?桌旁,拉开?凳子便坐了下去。 宋慧娟将里面?的衣服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那?红盒子,那?里头放着?两人的结婚证,离婚要用到。 她觉出什么,偏过头去看稳稳坐在窗下的陈庚望,便又合上了箱子。 不是她记错了地方,该是陈庚望早已经悄悄把它转移了地方。 她在这屋子里住了这么久,竟不知道每晚回?来都极晚的陈庚望还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它藏了起来,想来只有每晚她绕着?陈家院子走路的那?阵时间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知,原来他早已经动了心思,许是从那?一夜夜的噩梦那?时就有了吧。 是啊!那?一夜他惊醒来后,曾突兀的说了一句“你恨我”,应当就是那?时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到这,宋慧娟慢慢翘起了嘴角,嗤笑一声,才缓缓下了床。 陈庚望时时注意着?她的动静,虽然侧着?身子看不大清楚,但听得她那?渐近的脚步声,脊背竟不自觉的挺直了些。 宋慧娟走到桌边,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突然上了锁的抽屉,偏过身问他,“钥匙呢?” 陈庚望没回?答,他看着?她微微皱了眉头,又重复了一遍,“钥匙呢?” 这时,他心里一紧,猛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起步子就要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想,这可是他前世今生最没有面?子的一回?了。 但宋慧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她只想着?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轻易放他走的,既然他装糊涂,她索性将话挑开?了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结婚证呢?你放哪儿了?” 这话一问出口,陈庚望再也?装不下去了,双手急忙打开?了门,就要踏出门槛。 但那?脚下的步子还没踏出去,再一次听得那?妇人淡淡地说,“我知道在你那?,这事?你是答应了的。” 陈庚望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眼下是要逼着?他主动交出结婚证了。 听着?身后那?愈近的脚步声,陈庚望只得关了门,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床沿边上那?妇人的肚子上,好?一会儿才开?了口,“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说。” 提及孩子,宋慧娟的目光暗了暗,但随即她便抬眼对了上去,“你知道,这孩子我不会留给你的。” 陈庚望的脸色沉了沉,嘴上果然是那?套说辞,“我说了,男娃留下来,那?日?你也?答应了。” 闻言,宋慧娟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下去了,她慢慢直起身子,狠狠道:“你——” 果然,他的真面?目露出来了。 她就知道他是不肯放她走的,他用孩子牵制住了她,更可笑的是,她也?真的如他所愿,被?牵制住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宋慧娟扶着?肚子,一步一步走上前,站到他面?前,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不想离婚?” 陈庚望对上那?双悲怆的眼睛,身子一僵,直挺挺的脖颈竟不受控制的弯了一下,回?应了她。 宋慧娟仰着?头打量着?他的面?庞,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鼻翼处,她只觉得生厌,“你怎么会不想离婚呢?” 陈庚望干巴巴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宋慧娟指着?她那?仍在微微作痛的脸颊,吐露出了最恶毒的语言,“你!你凭什么不离婚?凭什么?” 陈庚望被?她的质问震得耳鸣,但嘴角却勾出一个极苦涩的笑意,他丝毫不知自己这笑意中的苦涩,带着?他以为的安抚低下了头,直直的撞进了宋慧娟的眼睛里。 “凭什么一切要听你的?” “凭什么我不能?离婚?” “凭什么我重活了一回?还要嫁给你?” “凭什么上天让你这样的人还重活一回??” “凭什么?” …… 宋慧娟愤怒的嘶吼着?,仿佛是面?对困境无力?挣扎的狮子作着?临死前的宣泄,两行?清泪失控般的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这一切都是错误的,不仅这辈子是错误的,连同上辈子也?是错误的,上天怎么会让她嫁给他呢? 莫不是上辈子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上天为了惩罚她给的报应不成? 一辈子偿还不清,还要再搭上一辈子吗? 这一刻,宋慧娟将满腔的怒火倾泻在他身上,那?怒火终究是点燃了她自己。 可眼前的陈庚望始终是一言不发,这时宋慧娟再也?撑不住了,颤抖的身子也?再一次随着?那?过度嘶吼的声音停了下来,直直的往下坠落。 第 40 章 陈庚望心中一紧, 两只?手猛的伸出,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看着她满面的泪痕, 轻轻地对她说,“那是梦, 是假的,是假的……” 宋慧娟听得这话,手中发力, 狠狠将他推了?出去?, 又哭又笑的看着他,“假的?” 到了?眼下这般地步, 他居然还想用这蹩脚的一场梦欺瞒过去?,他的心到底有多冷? 她的心如刀割一般, 他竟然还说那一桩桩一件件是假的, 他的心比石头还硬。 她拍打着自己的心, 混乱的记忆充斥在眼前?,她要告诉他那不?是梦, 那一切她都亲眼看见了?。 对上她那似是发疯一般的前?兆, 陈庚望口中的话?如何也吐不?出来, 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法子罢了?。 他知晓,那不?仅仅只?是一场梦, 可它也只?能是一场梦。 陈庚望伸出手,不?顾她的反抗, 拦下了?她伤害自己的手, 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 任由她的泪水流到他的肩上,浸透了?那单薄的衣衫。 感受着她在耳边的哭泣, 他仿佛看见她的心被?人生生撕裂了?一般,裂出个大口子,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将这破碎的心充足起来。 他不?敢猜想,她到底为何会如此愤怒,即使上辈子两人不?是那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可也算得上是个平常夫妻。 他只?能确定一件事,他是真的伤了?她,至于那伤了?她的到底是什么事,他不?敢细想。 这一切只?能是一场梦,一场痛苦的梦,过去?的终究都要过去?的。 听着她猛然急促起来的喘息声,他连忙放开了?她,伸出手去?给她顺气,不?顾她那要杀人的目光。 待她那快速起伏的胸口稍稍平静下来,陈庚望才将她横抱了?起来,放进了?被?窝里。 这时,她已经平静了?许多,只?有那眼神?还保留着剩余的战斗力,其余的早已缴械投降了?。 宋慧娟恨他,也恨自己这不?中用的身子,敌不?过他。 陈庚望将她周身的被?角一一掖紧了?,又拿起那床头大红盆里浸着的湿毛巾,将她的身子掰了?过来,轻轻地擦去?她的泪水。 他一边按着她挣扎的手,一边擦着她的脸,轻轻地对她说,“往后我好好待你,那梦里的事不?会发生的,你放心。” 宋慧娟听得舌尖发苦,那眼中的泪再一次流了?出来。 这样的话?怎么会是他能说出来的,她要心大到什么样,才能再一次相信他? 陈庚望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缓缓流出两道泪痕,那轻柔的睫毛全数被?泪水打湿了?,他低下了?头,轻轻吻了?上去?,将那泪水一一吞咽进腹中。 她的泪水,她的苦涩,还有她,都只?能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手慢慢移上来,摩挲着她的嘴唇,他的脸慢慢移下去?,不?肯从她的脸上离开一分钟。 察觉到陈庚望的动作?,宋慧娟的手逃脱了?出来,缓缓蓄力,再一把推了?上去?,将他推离自己。 那股子旖旎暧昧,一下便被?打破了?。 陈庚望的意?识也随着那一推弹了?出来,他看着她不?停地擦拭着那眉眼,丝毫不?曾顾及到那肿胀的脸颊,已经被?她擦得快破了?皮。 他苦笑两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毛巾,扔进盆里,溅起一阵涟漪。 这时,门?外突的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大哥,庚强哥来啦!” “知了?,”陈庚望对着门?外回了?声,又将那毛巾拾了?起来,浸湿,拧干,擦去?了?她脸上的泪。 临出门?前?,陈庚望终于承认了?,“结婚证在我那儿,你要离婚我不?说二话?,但孩子必得留下。” 见她费力的撑起身子,那肚子一颤一颤的,他又有些心软,“或者?你忘了?那梦,从今往后咱们好好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由悲转笑,那面上的神?情?却似笑非笑,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那么笑中带泪的看着他。 见她这般癫狂,陈庚望的心中往下直坠,但容不?得他多思,陈庚良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催促着他。 看得她两眼,陈庚望挥去?了?心中的不?安,打开了?门?。 眼看着那道身影踏了?出去?,宋慧娟才松了?力,软塌塌的躺在床上,思索着今日?这一场荒唐的闹剧。 她没料错,他果然是拿孩子来挟制她了?。 只?怕这婚是离不?成了?…… 何况,连那结婚证也早早地被?他藏了?起来,他是早打好了?这算盘的。 不?久前?她还以为,这一辈子她是能踏出陈家的大门?的,可眼下还没过上一月,这希望就彻底破碎了?。 近在眼前?的希望就这么化为了?泡影,她不?甘心啊! 可要她舍弃她的孩子,她是做不?到的。 这世间的路,看似是两条路,可只?有真走?过了?一回,才知道从来都是一条路。 一个人,如何能走?得了?两条路? 眼下,她是非选不?可了?。 —— 这边陈庚望与陈庚强出了?陈家大门?,一并走?在乡间的土路上,望着那随风摆动的麦子,陈庚望想起那梦中发生过的水灾,便皱了?眉头。 陈庚强临上工前?特?地绕到陈家,就是听了?队长的问话?,才来看看。 早间那阵一群人正在知青点忙着统计公分,一个招呼没注意?到,这写字的人便不?见了?,等他们几?个挨个问了?,才知道陈庚望走?了?。 这么一闹,队里的事便耽搁了?大半天,他家离得近,因此队长特?意?让他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 此时,看着陈庚望皱起的眉头,陈庚强便开了?口,“咋了??家里可是有事了??” 陈庚望本不?欲多说,想着随意?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可回想起家里的那妇人,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二哥,妇人要是生了?气几?日?能好?” 这话?一出,陈庚强便惊讶的看过去?,那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了?。 “咳咳……”陈庚强咳了?两下,才说出他的见解来,“这还得看生气的原因,这原因不?同啊,时间也不?一样。” 见陈庚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陈庚强便摇了?摇头,“就说你嫂子吧,这要是我说她做饭难吃,她立时就能朝我撂脸子,这好几?天她都不?会再做我的饭了?,可我要是说她没文化不?识字,她非得把我赶出去?不?可,这就不?是几?天的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听罢,问道:“是说那无伤大雅的时间短些,戳了?人的痛处便难了??” 陈庚强点了?点头,心有慰藉,“就是这回事,就是常人也不?能戳人痛处啊,好在妇人生气闹不?了?太久,只?要好好哄上几?句就行了?。” 陈庚望听得皱了?眉头,眼下不?正是戳着痛处了?吗? 还不?止一处…… 陈庚望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要是这事不?能轻易好,可有什么法子?” 陈庚强偏过头看他一眼,琢磨不?定他说的这事有多大,只?得按着自己的经验说道:“这不?能轻易好的,依我看大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婆媳矛盾,还有一种是帽子矛盾。” 说到这儿,陈庚强去?探陈庚望的脸色,只?见他那脸色愈发沉了?下来,他心里叫苦,怎么这事又叫他给摊上了?? 他只?能装作?看不?见,搓了?搓手,说,“这要是婆媳矛盾只?能智取,不?能硬来,谁家不?都是这,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咱们就在中间两边说好话?就好,要是那第二个……” 陈庚强犹豫起来,但还是抵不?过那股子热心肠,一鼓作?气,对着陈庚望就劝起来,“我知道那省城里来的知青有文化,本事不?一般,可咱们到底还和他们不?一样,家里有妇人孩子,没得闹出来,脸面上也不?好看……” 陈庚望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他这是敲打自己呢,不?由得苦笑一声,那妇人要是因着这档子事闹起来,他倒能施展开手脚。 可这绳子的结不?在他这儿,他只?能等着,或许过几?天就像陈庚强说的话?一般,能慢慢好起来。 陈庚望将这话?和家里的妇人对应起来,却怎么都想不?出来她会如何好起来。 那梦里的上辈子他好像没见过她真正的发脾气,尤其是像今日?这般,又哭又笑的看着他,更是一次也没。 那时多是因着家里的孩子生气,她也很少与他说起来缘由,对他生气更是少之又少了?,大多是对着他唠叨几?句,见他不?愿听,便不?再提了?。 陈庚望没想出个法子,他本能地觉得陈庚强说的那些哄上几?句之类的法子对她不?好使,于是,他对陈庚强说,“晚间可能让嫂子过去?一趟?” 陈庚强听了?,明白了?他的想法,冲着他点头,“这可好了?,明坤要是知道了?明儿非得来谢谢你了?,你嫂子一走?可就没人管着他洗脚了?。” 陈庚望听着他说这话?,心里竟有一丝羡慕。 那梦里,也是有个妇人管着他洗手洗脚的,连烟也是管了?几?十年。 但如今,只?怕她再不?想管了?。 这晚,刚刚回到家里的陈庚望就从陈如英那知道了?她不?肯吃饭的事,看着那凉透了?的荷包蛋,他冷着脸又放在灶上热了?一回。 他推开门?,就见她侧着身子,紧紧抱着被?子,将自己裹在里面,微微露出个小脸来,那左侧的脸颊上还有些肿胀。 他将那盛着荷包蛋的碗放在床头,便伸手去?摸她的肚子,“你不?吃就算了?,可别饿坏了?我的儿子。” 闻言,宋慧娟两眼一睁,对他嗤笑一声,他竟然让她别饿坏了?她的孩子们? 这话?实在可笑,可宋慧娟并没有什么心力,连那一声嗤笑也显得极其苍白无力。 40-50 第 41 章 宋慧娟无心再与他说什么, 转了头便埋进了被子里,但陈庚望看她几眼,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一把将她搂了起来,顺势将他那枕头塞在她身后。 宋慧娟伸手去推, 奈何她两只手加在一起的力气还是抵不过陈庚望,只?得掀开眼瞪了他两眼。 陈庚望端着?那陶瓷碗,舀了一块鸡蛋堵在她嘴前, 冷着?脸说道:“张嘴!” 宋慧娟看着强硬的陈庚望, 偏过了头,不言语。 陈庚望被她这副模样闹得眉头直跳, 那脸色更是直接就沉了下来,讥讽的挑了挑嘴角, “条件?” 他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 还没这么束手无?策过, 只?对着?这妇人?碰了壁。 宋慧娟惊讶的回过头,面上仍是不显, 淡淡地看着?他, “你知的, 我只?想带着?孩子走。” 她只?有?这一个条件,也是请求。 但陈庚望显然是不肯接受的, 他看了她一眼,那端着?碗的手便直直的收了回去, “我还是那句话, 离婚也行, 孩子得留下。” 宋慧娟听?了这话,猛然发?笑, 那声音不大,却笑的凄凉,两行清泪落在其?中。 半晌,陈庚望看着?她笑罢后,拾起了帕子,伸出手就要去给她拭泪,但一掌被她拍落下来。 陈庚望垂眸,看着?他手里的帕子,两眼失焦,终究没有?再抬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陈如英趴在门边小声喊了一句,“大嫂,春丽嫂子来了。” 闻言,宋慧娟本?能的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下一瞬就要开口?应声,可才一张口?,便扯动了左侧的脸颊。 陈庚望见她的手不自觉的停留在左侧的脸颊上,一愣神,随手将那帕子扔进了那盆里,转过身便踏出了门。 此时,杨春丽正?坐在堂屋,那小门一开,她抬头看去,没见得宋慧娟,反倒见者陈庚望冲她走了过来。 “二嫂,今儿耽误您来了一趟,这几天慧娟都没睡好?,这才睡下,等明日我再和她说。” 见到平日冷着?脸的陈庚望突然转变了态度,杨春丽心里直打鼓,听?他说完,才笑了笑,“不耽搁不耽搁,过几天我再来。” 说着?,杨春丽便站起了身离了陈家的大门。 杨春丽回想着?那亮着?灯的陈家西屋,一路上都没琢磨出来,直到踏进了自己的家门,才隐约觉出来点什么,又急急忙忙的去找陈庚强要问个明白。 等她把刚刚那情况说了一遍,便问陈庚强,“庚望到底咋给你说的?这么糊里糊涂的就叫我去劝人??” 陈庚强便将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有?模有?样的给她学了一遍,临了还特意?加上了他对陈庚强的情感指导。 他这话说着?颇有?些炫耀的意?味在里头,但此时杨春丽早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了。 她抓住了这整个事件里头的华点,甚至在陈庚强的描述里仅仅一句话带过去了。 ——江茉。 那日她和慧娟去乡里诊所时遇见了韩梅梅和江茉二人?,虽说他们没和江茉打个照面,但当时时间仓促,谎话也没编个囫囵样儿,难免被?璍 他们瞧出了蹊跷。 他们这一个两个的知青,本?来就是高知识分子,见多识广的,说不定早瞧出来了。 何况,这江茉还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儿当众对陈庚望说那老些大胆的话,保不齐陈庚望就这么知道了。 杨春丽越想越有?道理,心里也越想越着?急,连家里那俩小崽子溜进来也没见到了。 她叹了口?气,一躺下,便从床尾摸出个人?来,“还不回去睡?” “不回,”明坤从床尾露出张小脸来,噘着?嘴呛。 “脸不洗,脚不洗,别想上我的床。” 杨春丽拎起身下的枕头就要砸过去,却被身边的陈庚强一把拉住,“想出啥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两个小崽子便收到了陈庚强的眼色,一嗗溜就钻进了他爹的被窝里。 杨春丽摇了摇头,“明儿我得上乡里一趟。” “咋?”陈庚强撑起胳膊,精神一振。 “算了算了,”看着?床尾那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不肯安生睡觉的小崽子,杨春丽便来了气,“还不睡?等着?老鬼来抓哩?” 这边杨春丽家的灯熄灭了,但陈家西屋的灯还吱吱地燃着?。 那床头的碗还原封不动的放在凳子上,陈庚望也依旧坐在那床沿上,直直的盯着?宋慧娟。 宋慧娟被他盯得心烦,连眼也不愿睁着?了,扯下身后的枕头,便要躺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见状,一把又将那枕头塞了回去,此刻便是躺也躺不下去了。 宋慧娟掀开眼皮,瞧他一眼,还要往出拽那枕头,但陈庚望的胳膊就那么横着?,死活不肯让步。 见她不耐烦了,陈庚望一只?手端起那还温热的瓷碗,舀出一块鸡蛋堵在她嘴边,“吃了再睡。” 宋慧娟此时也没得脾气,从身下伸出手来,要把那碗接过去,陈庚望没松手,手里的勺子倒往前伸了伸。 宋慧娟没说话,又将手缩了回去,张开了嘴,任由他一口?一口?的喂着?。 十几分钟,两人?都沉默着?,他喂一口?,她吃得一口?,倒有?些上辈子她生病时的那样子。 不过,只?一点罢了。 那时多是两个闺女轮流伺候着?她,或者忙不过来的时候,两个儿媳妇也上手伺候了几回。 看着?那渐渐空了的碗,陈庚望才停了手,一把拽出她身后的枕头,将她扶着?躺了进去,才站起身端着?碗踏出了门。 宋慧娟望着?那空洞洞的门,心中愁绪一片,中午那阵子,许是脾气顶上来了,肚中也不觉得饿,便没吃饭,倒不是他以为的那般。 最终她还是吃了这饭,一如眼下的僵局,一时还好?,如何能这么一世呢? 经此一事,她算是彻底知晓了他的打算,这婚是铁定离不成?的了,他是要她再陪着?他耗上一辈了。 她不能确定他这想法能坚持多久,又能对着?她这副模样再过上一辈子? 她只?能静静等着?,等着?他的厌倦,等着?他想试试新活法,等他知了她那不再顺从的真面目。 或许,到那时她就能带着?她的孩子走了。 短短一天,她的命运竟是再次回到了同上辈子一样的起点,那些日子的盘算仿佛只?是走错了的挂钟,轻轻一拨,她就不得不再一次回到原位上。 即使眼下她走不了,便不能像上辈子一样苦了自己,哭了自己的孩子,那些懊糟事她也不用再忍了,老天也没什么道理要她再原模原样的走一回老路。 宋慧娟想了想,便只?能接受眼下的僵局了,日子再苦也苦不到哪儿去了,上辈子都走过一遍了,怎么也不会比上辈子更差了。 她这心里下定了主意?,陈庚望丝毫不知,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彻底解了她的心结。 即使这心结真解不开,好?歹得先把人?彻底留下来,孩子便是最好?的借口?了。 至少,眼下她肯吃饭了,那这局面就还有?得破,就怕她啥都不怕了,那才难办哩。 这般想着?,陈庚望便看了看外侧那妇人?的脸,大半天过去,看着?已经好?多了。 还是等过两天再去找人?来帮忙罢,好?歹等着?这脸上的印子下去了再说。 那梦里,或是是上辈子,家里再怎么闹腾,也没闹到上手的地步,今天这一场实在是有?些过了。 这一巴掌下来,没那么好?下去,脸上的倒好?说,可那心里的就难说了。 陈庚望叹了一口?气,才阖上了眼睛。 待到第二日早间,陈庚望看了眼还在睡的妇人?,便早早起了床。 等到陈如英起了床进厨房打算做饭时,竟看见她大哥正?坐在灶前烧火哩。 这一幕惊得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还真是她大哥。 “大哥,我来做罢,”陈如英急忙走上前。 陈庚望倒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去别处忙,一心顾着?锅里的鸡蛋羹。 直到陈庚望端着?瓷碗进了西屋,陈如英才反应过来,她大哥起这么早竟是为了给他大嫂蒸鸡蛋羹,她不大理解。 此时才睡醒的宋慧娟也不大理解,看着?陈庚望端进来的鸡蛋羹愣了神,这还是他吗? 莫不是被人?掉了包罢? 陈庚望见得她的眼神,一句话也未说,将碗端到她面前,舀了一块就要喂过去。 宋慧娟往后撤了撤身子,陈庚望脸色一冷,又听?她说,“还没洗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忙放下了碗,站在一旁,看着?她穿衣穿鞋,愣是不敢搭把手,实在是她那肚子有?些吓人?。 那梦里好?像没多少她大着?肚子的画面,即使有?那么几眼,那时看在心里也不是这心情,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实在太瘦了,那肚子挂在她身前,生怕把她坠倒了。 陈庚望见她扶着?腰出了门,这才跟了上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听?到身后的声音,也没多加理会,洗漱后便进了屋,顶着?这么一张脸她不大想来回走动,更要紧的是她不想看见张氏。 这辈子连带着?上辈子,她好?歹活了那么些年,不说别人?,只?她爹娘,是从来没对她动过一指头的。 因此,对张氏的那一巴掌,她是想忘也忘不了。 有?些人?,终究只?是有?着?一层长辈的身份罢了,再多了便没有?了。 第 42 章 一连几日, 宋慧娟都窝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偶尔见了陈家的人也点头问个好,许是他们都知晓了那场闹剧, 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对此,宋慧娟只?装作不知, 但那面上再如何平淡,心里也不能和从前一模一样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更何况,她早已经?活过一辈子了, 知晓了从前?不知的很多事, 对她与陈家众人的这一层关系心里也有个数了。 至于陈庚望,还?是那副模样, 在家时总要替她忙上两?回?,不是亲手端了饭给她, 就是夜里给她掖上两回被子。 宋慧娟见着反倒觉得是自己这翻身农奴就快要唱起歌来了, 一面觉得可笑?, 一面又觉得心酸。 她知自己是逃离不了陈家的,至少依着眼下?的情形是不大可能了。 这日早间?, 她用?过饭, 绕着陈家的院子走了几圈, 便进了屋重新拾起了那针线篮子,手里的布料堪堪裁好, 就听得那陈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那人的脚步声渐近,她便放下?了手里的布料, 透过窗户一看, 竟是杨春丽来了。 这时, 宋慧娟便站起了身,还?未走出门, 便听得杨春丽笑?着喊她,“慧娟!” 她便也笑?着迎了过去,“怎么这会儿?子来了?” 说着,将杨春丽让进里屋坐下?,又倒了一缸子热水递过去。 “我是来告诉你结果哩,”杨春丽饮罢一口水,忙将宋慧娟拉到身边坐下?,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指着那上面鬼画符一般的字。 宋慧娟凑过去看那张纸,赫然见那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但剩下?的那些?字她就看不明白了。 她估摸着该是那检查结?璍 果出来了,本来这结果也没了用?处,她也就懒得折腾去乡里去取了,没想到早被她忘在脑后的事,反倒被杨春丽记在了心里。 杨春丽见她看了两?眼,一副不上心的样子,便叹了口气,又极为严肃认真地指着她也看不明白的字对宋慧娟说起来。 “我找上次那大夫问了,人家说是个男娃哩,这可好了,这下?你就能放心了……” 宋慧娟笑?着听她说完,又见她悄悄地拿眼看她的左脸,愣是没问出来,她便笑?了笑?,也就没说。 那浅浅的笑?意不达眼底,微微肿胀的脸颊艰难扯动,这副模样落在杨春丽眼里只?觉得更心疼她了。 要说打女?人这事,满公社这么些?男人谁都有可能,可唯独是陈庚望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不到的。 想着陈庚强对她说的那些?话?,杨春丽也大约猜出来了,既不是陈庚望,左右陈家也就这么几个人,老陈头作人公爹的,怎会对儿?媳妇动手,那几个弟弟妹妹就更不必说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张氏一人了。 回?想起那晚亮着灯光的小窗,杨春丽心下?便明白了,拉过她的手,缓缓劝了起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既是有了这娃娃,也该想开些?,日子本就苦得很,就是跟婆婆吵了架也不要紧,该分家也得分家,不是说六月庚良就结婚了吗?” 宋慧娟点了点头,她竟然忘了还?有分家这档子事。 但不容她多想,杨春丽又继续说起来,“等他结了婚,你们这不就好分家了,就剩个庚兴和如英,你公爹还?年轻着哩,也能下?地挣工分,日后他们俩结婚,你们出一份礼儿?就成了,好比你们现在等上来十?年……” 杨春丽这一提,倒是提醒了她,既是离不了婚,也没必要这么跟着他们耗下?去。 杨春丽劝了许久,见宋慧娟也能应上她两?句,便觉着差不多了,又对她说道:“男人嘛,不都是那贱骨头的样儿?,你松着点不理他,他自己个儿?反倒往上扑,要是咱们自己凑上去,他就不觉着香了。” 宋慧娟听了这话?,失笑?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这番说辞,话?糙理不糙。 快到下?工前?,两?人才堪堪说完,宋慧娟将她送到堂屋门边上,人还?没走出去,就见那陈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随着那声响,踏进来的是一只?小脚,宋慧娟一愣,便没进去,而后就见杨春丽笑?盈盈的对张氏说,“婶子,我可得给您道喜啦。” 这话?说得张氏一头雾水,但她还?未问出口,杨春丽便偏了偏身子,露出后面的宋慧娟,对张氏说,“慧娟肚里是个男娃哩!” 闻言,张氏便直直看向宋慧娟那隆起的肚子,看得几眼,笑?着问道:“你啊你,莫不是来逗我的罢?” “这可是去咱们乡里的诊所看的,那儿?的女?大夫亲口说的,这么大的事我哪能逗您啊?” 杨春丽见她不信,急急忙忙的就跑到宋慧娟身边,手一伸,“单子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见状便转身进了里屋,拿回?那张纸单子堪堪走回?来,便被杨春丽一把夺过,又匆忙跑到张氏身边,指着那上头的字,说,“您看,这可清清楚楚的都写着哩。” 这时,亲眼看到那纸单子,张氏才算是真信了。 紧接着,又听那杨春丽说,“这么大的喜事您可得欢喜嘞,等这小侄子生下?来,您可得待个客。” 张氏笑?着应下?来,“那是,那是。” 杨春丽说笑?两?句,将那张纸还?给了宋慧娟时,背着张氏对她使了个眼色。 宋慧娟接收到,对她笑?笑?,记下?了她的心意。 她明白,杨春丽特意当着张氏的面把这事说了出来,只?怕是她已然瞧出了两?人的蹊跷,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暗地里帮她说了好话?,这样的心意她怎能不记在心里呢。 待杨春丽走后,宋慧娟没有同张氏说什么,看也未看她,转身踏进了里屋,又做起了衣裳。 至于张氏是怎么想的,她都无所谓了。 果然,不出所料,还?不到到午间?陈家众人下?工的时候,陈如英便端来了饭,是一碗稠稠的米粥了,瞧着比着前?些?日子清汤寡水的稀粥好多了。 宋慧娟也没拒绝,没道理苦着自己的孩子,一碗稠粥总比那稀粥营养足些?。 等陈庚望吃了饭进来时,便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的,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宋慧娟只?当做不知,仍旧背对着他做着衣裳,时不时扯着手里的针篦篦头发。 直到下?午上工前?,陈庚望那堵在嘴里的话?还?是没说,看了她一眼便关了门。 宋慧娟不是不知,只?是说了能有什么用?,有些?伤害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抵消了的。 她也不是那样的人,她心里也更清楚张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不会相信张氏真能因?为这个孩子对她就生了什么愧疚之心,这不过是她爬高了,需要人给她递个梯子罢了。 这事不用?她去做,自然有那该做的人会主动去做的。 至于张氏,谁爱孝敬谁孝敬去,别扯上他们娘俩就成,其余的都由着他们去闹。 眼下?,她只?想着把手头里的衣裳赶紧做完,一眨眼就要到六月份了,耽搁了这么些?日子,好歹赶上一赶,也是来得及的。 她原是扯了三十?尺的布料,给兄弟们各做一身,外加上赵学清的那一身应该刚刚够,但突发意外,那件褂子被人撕得不成样子,连给娃娃做件小衣裳也不成了。 现下?她再做时,就只?能严格按着尺寸来了,只?能稍稍做大一点,好歹能穿过今年,明年再改改也是能穿的。 她这边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衣裳,陈家这边便开始陆陆续续地操办起了陈庚良结婚时要用?的一应器具,尤其是那三十?六条腿可够忙活一阵了。 这三十?六条腿的说法是近两?年才开始时兴起来的,说这是结婚必备的物件,本是那城里头的说法,不知怎的就传到了他们这儿?。 这三十?六条腿一般得有一个橱柜,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张床,外加四把椅子,也不尽是这几样,要是家里穷些?的,也能换了别的物件,有那更好的家庭,也是要备下?妇人用?的梳妆台之类的。 例如她和陈庚望结婚时,那时候才刚刚能吃饱饭,哪里有闲钱凑得那么好,陈家便按着寻常的标准做了三十?六条腿,将橱柜换成了木箱子,好歹是凑够了。 这时,便是时候该给陈庚良做了。 老陈头寻了好久的木头,才攒下?那么些?木材来,又提前?好些?日子去请了木匠,特意约这几日来家里打家具。 这木匠的手艺活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做好了还?好说,要是手上没个几年的工夫,一般是不能轻易下?手的,一旦做坏了,这么多木头再去寻来也是个事。 按着他们这农村的规矩,木匠是要上主人家来打家具的,且这做活的几日,主人家也得好生招呼着。 因?着要招待这许木匠几人,开工前?陈家还?特意开了一瓶白酒,这几日连宋慧娟也被折腾起来了,这么些?人要吃饭,张氏并陈如英两?人时常忙不过来,她便只?能进了厨房帮忙。 白日倒还?好说,这些?个男人有时忙起来,不分昼夜的。 这天白天,宋慧娟才做了一天的衣裳,晚间?又帮着和了面蒸了馍馍,堪堪躺下?休息一会儿?,那张氏便又来喊人了。 前?几日,碍着院子里的外人,宋慧娟每每都起了身,但今晚那腰实在酸的厉害,她便叹了口气,揉了揉腰,才扶着肚子要起身。 但那脚还?没落到地面上,就听得那外间?的人推门进来,重新将被子盖到她身上,掖紧了被角,留下?一句“歇着”,便踏出了门。 她不知道陈庚望是如何与张氏说的,这两?日张氏便不大叫她了。 宋慧娟想,这日子还?能怎么办呢,先熬着吧。 第 43 章 自从杨春丽来过一回之后, 陈家众人再见宋慧娟时,又不大一样?了,虽比不上之前?客气疏离, 但也?都比那时候更热络些了。?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尤其是?老陈头,他这样?平日面上乐呵呵的人, 但内里也?是?重男轻女的,这些日子见她时到比从前显得更爱笑温良了,想必是?知了她肚里是?个?男娃娃了, 不止是?陈庚良要结婚这样的喜事带来的喜悦。 但这些日子张氏待她更有些别扭, 从那晚她没出去帮忙到现在,每每见了她都是一副看两眼又转过头的架势, 再使唤起她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竟,那一巴掌她没说, 不代表她就能轻易地忘记了的。 陈家的人依旧忙着操办着陈庚良的婚事, 虽然这时手里的钱没多少, 但还是?秉持着热热闹闹原则来办事的。 宋慧娟赶着做衣裳,每日排排料子, 缝缝烫烫的, 四身衣裳也?差不多快做好了。 她也?想明白了, 这日子该过得还的过下去,他不肯放人, 她也?狠不下心舍了自己的孩子,便先这么糊涂着过吧。 陈家的这些人那些事, 她都不在乎, 只要她在乎的人能过好就?罢了。 想是?这么想, 做,她也?是?这么做的。 这一日, 她做好了衣裳,又烧了好些热水,灌了热熨斗,要把那些衣裳一一熨上一遍,直到天黑时,还没忙完。 陈庚望推门进来时,就?见那妇人正挺着肚子站着熨裤子,皱了皱眉头便转身出去了。 再进来时,便提了盏煤油灯放在那桌上,宋慧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忙活起来。 等她这边才把衣裳熨好,放进了箱子里,陈庚望便提着那灯站在了一旁,稍稍照着箱子。 宋慧娟手上的动作不停,捯饬好这些衣裳,才上了床。 两人躺下还没多久,就?听那里侧的人猛地出声?淡淡地说,“明儿我去大宋庄,有啥捎的没?” 宋慧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没几天陈庚良就?要办喜事了,他这是?要去通知亲戚们。 “衣裳明儿捎回去罢,让他们试试,不合适的等他们来了再带回来我再改改。” 陈庚望“嗯”一声?,那屋子里再一次陷入沉寂。 第二天,天儿蒙蒙亮,陈庚望就?醒了,他一起身,宋慧娟便也?跟着起了身。 陈庚望听见动静,回头看她,宋慧娟没注意到,手上还叠着那几件衣裳,又急急忙忙找个?了竹篮子,等她这边忙完,陈庚望已?经坐在桌前?等着她了。 宋慧娟走上前?,把那竹篮子递给?他,看着他出了门便又进了屋。 这些衣裳一做完,她就?闲下来了。 这天直到那天快黑了陈庚望才回来,她没想到送个?消息回来的这么晚,陈家的那些亲戚她也?是?知道的,离得也?没多远,大多都还是?关庙乡附近几个?村子里的,远些的也?不过是?隔壁乡。 但她也?不会多问?,陈家的亲戚便由着他们陈家的人去招待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心里还是?记挂着她的老爹兄弟们的,直到陈庚良结婚前?天夜里,宋慧娟才想起来忘了托陈庚望嘱咐他们早些来。 她希望浦生他们几个?能早些来,来得早些她还能抽出些时间来再改改衣裳,要是?来晚了,一旦忙起来再乱起来就?更不得闲了。 晚间上床前?,陈庚望猛地低下头看着她说,“明儿别出去。” 闻言,黑夜中的宋慧娟睁开了眼,不知道怎么回他,这大喜的日子,她当人大嫂的,还是?要露面的。 陈庚望没听见这妇人的回应,便看了那腰身一眼,确信她听见了便没再说。 宋慧娟侧了侧身子,陈庚望一步跨了进去。 昏沉劲儿上来,两人相?继入睡。 人还真是?禁不住念叨,昨儿才说过今儿人就?来了。 这天上午八点多,陈家众人还在招呼着村里的叔伯兄弟时,宋浦生便带着宋浦华到了。 “大姐,”宋浦华人还没进院子,那声?儿已?经传了进来。 “慧娟!有人找。” 这时,便听见那些个?妇人们打趣,“这是?慧娟娘家的大弟弟不是??长得可真快啊!” “这你都认得?” “这咋不认得?去年慧娟来时,她这大弟弟跟着来了一趟哩……” 妇人们的话题只增不减,从东家长扯到西家短,但宋慧娟便没参与进去,她只坐在了厨房里帮着烧锅。 “哎,”听见熟悉的声?音,宋慧娟激动地站起来,扶着肚子就?往出走。 “大姐,”宋浦华见了宋慧娟冲着他笑,直接就?小跑着冲了过去。 “大姐,”宋浦生看着他大姐的肚子,也?大步上前?伸手扶了过去。 “进来,进来,”宋慧娟招呼两人进了西屋坐下,“咋这么早就?来了?” “在家也?没事,想着早些来看看,”宋浦生放下手里的竹篮子。 “这是?小外甥?”宋浦华凑近,看着宋慧娟的肚子问?道:“大姐,你累不累?” “不累,”宋慧娟挺了挺腰,“这不好好的,摸摸?” 宋浦华摇头,他有些怕,但宋慧娟拉过他的手试探着摸了摸,没见着什?么奇怪,才咧着嘴笑了起来。 “摸两下就?好了,”宋浦生语气老气横秋,制止了还要摸的宋浦华。 “大姐没事,”宋慧娟失笑,摸了摸宋浦生的脑袋,“老二咋没来?” “这几天他忙着和浦达捯饬东西,说是?回头给?我们瞧个?新鲜,”宋浦生解释道,脸有些红,“正好带着老三来认认门。” 大姐很久不摸他的头了,他长大了! 宋浦生一个?大半小子请假好请,队里也?不拘,宋浦华在家倒没什?么事,也?跟着来认认门。 “队里的粮食咋样??”这事最?要紧,宋慧娟压在心里了许久,还是?问?了安心。 “好着嘞,我看今年能分?二百多斤,”宋浦生悄悄小了声?音,神?色很是?郑重。 二百多斤一旦遭了大水,可就?得对半折了,宋慧娟心里的石头又离了地。 “这些日子可得把家里的粮食都存起来,不定?啥时候就?降了天灾呢,”宋慧娟严肃道,看向宋浦华,“这事可不敢出去乱说,尤其是?你。” “我知道,”宋浦华撇撇嘴,“爹和大哥都交代了,现在啥事不能往外说。” “还有,”宋慧娟不放心,又嘱咐一遍,“这些日子哪儿都不许乱跑,知道吗?” “知道,大哥那天对我和二哥说了,”宋浦华低着头,情绪不高。 宋慧娟也?看出来了,或许自己说的太?狠,可只要他们能真正听进心里就?不白费自己的苦心。 “那衣裳试没试?”宋慧娟想起来那衣裳,“大小合不合适?” “试了试了,”宋浦华一句话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咋样??” “有点大。” 宋浦生从那篮子里拿出两身稍小一些的衣裳,宋浦华很高兴,拿着衣裳在身上比划着。 “脱了衣裳我看看,”宋慧娟看着不小,还是?在身上试试最?妥当。 宋浦华不害羞,听了宋慧娟的话大胆地上身试衣裳,宋浦生反倒扭扭捏捏,立在一旁就?是?不肯脱。 “那我出去?”宋慧娟看着宋浦生打趣道。 “不用?试,”宋浦生拉住了宋慧娟的袖子,“我在家试过了。” 宋慧娟低低笑出声?,没想到老大这么害羞,想想也?正是?这个?年纪。 “试试吧,”宋慧娟还是?站起身,找个?借口往出走,“我出去看看。” 宋浦生没再纠结,还是?换了衣裳。 宋慧娟才坐下一会儿,声?音就?响起来了,“大姐!” 厨房里同坐的妇人纷纷笑起来,她便也?笑了笑,抬脚进了西屋。 “大姐,”宋浦华扯着裤脚,“就?是?这儿有点大。” “好,我再改改,”宋慧娟打量了一下,抬头望过去,“老大呢?小不小?” “不小,”说着人也?站了出来。 “袖子有点小,”宋慧娟上下打量着,“脱了我再改改。” 两人又换上衣裳,又出来扶着宋慧娟进了屋。 “先缝这么多,”宋慧娟比划着衣裳,“等长高了就?把裤脚拆了放下来。” “哎,”两人应声?,坐在一旁看着大姐为他们缝衣裳。 不到半个?多小时,宋慧娟就?改好了。 “这就?差不多了,”宋慧娟将凳子上的衣裳一并递过去,“爹的衣裳哩,合适不?还有老二呢?” “不小,那天我们都试了,”宋浦生接过装了衣裳的布包。 “这是?爹要我们带过来的,”宋浦生指指身后被他们忽略的篮子。 满满一篮子鸡蛋。 “怎么把这带过来了?” 这种时候鸡蛋虽然有,可也?是?个?稀罕物,这一篮子不知道要攒多久。 “爹说大姐有了小外甥,”宋浦华听见了,跑过来贴在宋慧娟背上,“得吃鸡蛋。” “这儿又不是?没有,”宋慧娟知道爹的心意,可她不能收。 “带回去给?爹吃,你们也?吃,”宋慧娟拉过两人的手,“正长个?子哩,不吃鸡蛋长不高了咋弄?” “大姐别骗我,”宋浦华拉着张小脸,“我都知道。” “你知道啥?”宋慧娟笑着,反倒要问?问?这臭小子一天天能知道些什?么。 宋浦华毫不犹豫把人给?卖了,“二哥说过,他们家有弟弟妹妹,鸡蛋轮不上大姐吃。” 这话是?大姐出嫁前?他问?的‘嫁到别人家有没有鸡蛋吃’,二哥讲给?他的,原来他以为大姐嫁给?了有本事的人就?天天能吃上鸡蛋了。 宋慧娟听了这话,看向身边的宋浦生,心里像是?被人一把揪了起来。 “他又没说错,”宋浦生也?低下了头,红着眼,“他们都懂事了,都知道小时候大姐在家也?不肯吃,都留给?我们。” “那他们家肯定?也?是?留给?弟弟妹妹了,咋会给?大姐吃哩” 余下的话陈庚望没再听下去,只这几句就?搅乱了他的心。 第 44 章 陈庚望知道宋浦生说的的确是事实, 作为家中的?大哥,他有什么东西都?是要紧着?弟弟妹妹的?,从来都?是如?此, 上辈子也是如此。 几十年了,可?就这几句话让了他的心动摇了。 俗话说嫁汉嫁汉, 穿衣吃饭,自从她进门,他自认为没短过她吃, 也没少过她穿。 可浦生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是他错了吗? 宋慧娟还在劝说着?,尽管她知道爹和弟弟们的?心意, 但她并不打算留下。 “咯吱”一声,那人推门而入打断了里面的?声音。 “来了, ”陈庚望走近, 语气肯定。 两个男孩听到动静纷纷站起身, 喊了声“大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陈庚望拉开凳子, 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宋慧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把篮子放下, 试图换个话题,但陈庚望却主动问起了。 “怎么还东西来了?”语气看似平缓。 “爹说送来给大姐大哥的?, ”宋浦生?见状主动开了口,“比起几天大哥给的?粮票算不上啥。” 宋慧娟没来得及阻止, 听过宋浦生?这般周全的?话心就放下了, 但她竟不知陈庚望手里会有粮票。 “带回去吧, ”陈庚望淡淡开了口。 宋慧娟见宋浦生?还要开口,便顺势拦下, “对,大姐这儿用不上,带回家吧。” 宋浦生?没再说什么,宋浦华倒是躲在宋慧娟身后。 这时,那外头院子里已经吵吵嚷嚷的?了,那些个半大的?男孩们都?凑在一起,再加上那些个妇人的?声音,这热闹劲堪比乡里的?供销社了。 九点一到,陈家这边的?人就要去接新娘子了,宋浦华站在窗边伸着?头看,好似那被人囚住的?鸟儿一般。 宋慧娟看在眼里,却不提起,哪料到陈庚望倒是好心的?做了主,“浦华,跟着?去玩玩儿吧。” 闻言,宋浦华欢喜的?回过头去看宋慧娟,但宋慧娟仍察觉到他的?目光,生?怕自己会心软答应了他,只得偏过头避开他那渴望的?眼神。 陈庚望见宋浦华迟迟不动,便抬眼去瞧,顺着?那视线目光也落到那妇人身上,这几日天儿更热了,她只穿了件褂子,里面搭了件汗衫,那肚子也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宋浦华见他大姐不说话,只得垂着?脑袋趴在了窗户边上。 “去玩儿吧,路上那么多?人,”陈庚望再一次发了话,见宋慧娟射过来的?眼神,补了一句,“跑不丢。” 这时,宋浦华似乎也经受不住了小孩子的?天性,跑到宋慧娟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大姐。” 宋慧娟只得松了口,嘱咐道:“可?别跑的?远了,跑热了也不能脱衣裳,省得感冒了……” 陈庚望见她一嘱咐起来,又有些没完了,便冲着?他们兄弟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耍了。 宋浦华一个小男孩心里早痒痒的?不行了,那脚下就快控制不住了,但宋浦生?一个快成人的?岁数了,倒没那么心急,老老实实的?站在他大姐身边,听完了那些唠叨才?带着?宋浦华跑了出?去。 待他们俩一走,陈庚望便也要出?去忙着?招呼亲戚了,而后宋慧娟也跟着?站起了身,进了厨房去忙活。 提前好几天,张氏就带着?几个婶子特?意收拾了新房,虽然没什么多?富贵的?物件,到底也也凑了一红一绿的?被子,屋子里捯饬的?也算干净整齐。 这天一大早张氏就进了厨房,尽管那新人还没来到,可?饭菜已经要早早准备了。 几个妇女都?聚在陈家厨房帮忙做饭,宋慧娟也坐在灶前,偶尔搭把手回两句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借来了几张桌椅,摆在院子里,又请上了队里几位干部来凑个热闹。 等到十一点多?,远远的?就听见那吹得响响的?唢呐声了。 陈庚兴从门外跑进来,告诉陈家院子里的?众人,“二哥带着?二嫂回来了!” 众人得了消息,纷纷走出?了门,连着?厨房里忙活的?妇人们也都?探出?了头往外瞧,好不热闹。 宋慧娟没有往前挤,自己挺着?个肚子再有个闪失可?不得了。 等那新人要拜天地,宋慧娟才?出?去看了看。 这辈子老二的?婚事没生?什么变故,一样都?是在这六月,再晚几天也就不安稳了。 等那新人磕了头要添份子钱时,宋慧娟才?现了身添了五块,比她的?彩礼还要多?。 这钱倒不是她自己的?私房钱,是今早上陈庚望出?门前放在床头的?,她也没问,这些日子只这一处用钱的?地方。 待那些年轻人闹了一遍,也就入座开席了。 宋慧娟瞅了半天,都?没瞧见宋浦生?二人,但这时开了席,厨房一时又离不了人,她只能端了个托盘走了出?去。 她端着?盘子,便往里走,放下一碟子菜,便趁机一一打量着?那些男孩们,看了三五桌,还没找到他们,只得先收了盘子。 宋慧娟这边撤了盘子转身就要继续往里走,还没走进去,一把被人拉住了。 陈庚望原本坐在前面说话,一抬眼就看她挺着?肚子在这男人堆里绕来绕去,立时便赶了过来。 “咋了?”宋慧娟跟着?他往里撤了撤,“这会儿正忙着?哩。” “谁让你?出?来的?,”陈庚望夺过那妇人手里的?盘子,“人这么多?瞎跑什么?” “浦华他们俩哩?”宋慧娟烦心道,还一个劲儿往旁边瞅着?。 陈庚望一愣,“没回来?” 宋慧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都?开席了,还没见着?人影呢。” “我去找,”陈庚望撂下一句话往出?走去,“回屋去。” 宋慧娟没理会,又绕着?桌子打量着?周围的?男孩子,直到这半边都?转了个遍,她也没找见他们俩,只得又进了厨房。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喊住了她,“慧娟,慧娟!” 宋慧娟一回头,竟是赵学清站在陈家的?大门前,“你?咋来了?” 不是她奇怪,是这村里人办事一般都?不会请知青来的?,大多?是请的?这附近的?亲戚朋友们。 赵学清并不在其?中,何况就依着?陈庚望那性子,也不会请他。 宋慧娟走到门前,才?看见赵学清身后跟着?俩人,不正是她苦苦寻找的?宋浦生?和宋浦华二人吗? 宋浦华见了他大姐的?脸色,一时不敢出?声,都?是他非要闹着?出?去玩才?回来这么晚的?,连他大哥也说这会儿回来只怕会惹人议论,平白让他大姐成为众矢之的?。 赵学清见了宋浦华低着?脑袋,便笑着?说道:“是我路上回来遇见了他们俩,说了会儿话就耽搁了,快带他们进去吃席吧。” 宋慧娟冲他笑笑,她知道这事内里不管怎么样,面上都?得有这个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哪家的?娘家兄弟来吃席会弄成这个样子? “那行,今儿家里忙先不留你?了,等过些日子再请你?来。” “哎,”赵学清笑着?对他们摆摆手,宋慧娟这才?将人带了进去。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影里,赵学清才?抬起步子离了陈家的?大门。 这一幕,都?被从相反方向回来的?陈庚望看个正着?,他苦笑一声,才?大步踏进了陈家。 宋慧娟将人带进屋子里,那脸上的?严肃才?露了出?来。 不等她问,宋浦华便红着?眼睛,主动承认错误,“是我没听大姐的?话,非要跑出?去玩,跟着?跟着?就忘了记路。” 宋浦生?也说,“是我没看好他,我这个当大哥的?忘了大姐的?交代。” 宋慧娟本来着?急的?不行,看见他们俩那心里才?落了地,可?想起来又有些生?气。 气谁呢?! 这时听了他们主动承认了错误,心里又起不起来了。 “出?去玩也得看着?点时间,忘了路就得问问,早点回来我也好放心。” 说着?,又让他们洗了洗手,擦了擦脸,才?将那盘子里留的?菜拿了出?来,“慢慢吃……” 宋浦生?点点头,吃了几口,夹起那一筷子藕菜送到宋慧娟面前,“大姐吃。” 宋慧娟笑了笑,接过来塞到宋浦华嘴里,“你?们吃,大姐吃过了。” 她是吃过了,早前新人到之前他们几个人便在厨房里稍稍吃了点,不说多?好,好歹填了填肚子。 等他们吃完,宋慧娟安顿好他们,才?进了厨房忙起来。 这时陈庚望早已陪坐在前面的?桌上了,眼看着?这妇人来来往往的?折腾,他那眉头便皱了起来。 等这边吃完,他才?进了厨房,一眼就见宋慧娟抱着?个大肚子坐在矮凳上,一一同那些长辈婶子打了声招呼才?走上前,伸出?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了没?” 宋慧娟灭了灶里的?火,才?搭着?他的?胳膊站起身,慢悠悠的?出?了厨房才?说,“吃了。” 陈庚望往里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陈如?英,便问道:“小妹哩?” “去玩了,就这么一天,好好玩玩吧。” 说着?,宋慧娟便又进了厨房。 陈庚望倒挑了挑眉头,又出?去忙去了。 倒让厨房的?那些婶子媳妇们又议论起来,“庚望这性子也行啊,平常看着?冷得很,内里也是个疼人的?啊。” “那也比不上庚良,还是庚良性子好,这庚望吓人的?很。” …… 众人各说各话,宋慧娟再次进来坐下,那话题才?慢慢转到别的?地方,她和杨春丽坐在一起,偶然闲话几句,也乐得自在,偶尔搭把手罢了。 这顿饭再怎么贫乏,也持续到了下午一两点。 人陆陆续续的?散了,那些桌椅板凳也送还了回去,只剩下一大盆的?盘子碟子,等洗干净了还得送回去。 好在也不急,宋慧娟便先和陈如?英烧了两大锅开水,放进锅里一个个烫了一遍。 菜倒没剩下什么,原本备的?也不多?,那窝窝头也没剩下多?少了,那好些小孩都?是吃了一个另带走一个。 张氏在一旁抱怨着?,宋慧娟却觉得好些人家来帮忙都?是没要礼的?,拿几个窝窝头也只当是抵了。 等她这边忙完,宋浦生?他们俩也得走了,宋慧娟没再留他们,但那篮子鸡蛋还是留下了一半,没扭过他们。 “大姐,”宋浦华拦着?宋慧娟,送到了大门边上,转过身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宋慧娟失笑,扶着?门梆子看着?两人绕过了转角,渐渐消失在村口,到最?后,什么也没有了。 她高兴,重新来一回有些还是能改变的?,她想守护的?人也还在。 第 45 章 这天下午宋慧娟三人收拾了好晚, 连那新娘子也差点被他们忘在屋里哩。 待到晚间,宋慧娟便没去做饭,那晌午剩下来的也够吃上几顿了。 张氏让陈如英去给孟春燕送了饭, 按着习俗,新娘子嫁了人的头一晚不能?出屋哩。 忙了一天, 浑身累的很,宋慧娟没再泡脚随便洗了洗就上了床。 至于陈庚望,她是没心思问, 也没力气等了。 陈庚望忙完了男人们的事?, 再回来就见西屋黑漆漆一片,走近一瞧, 才?听得那妇人竟然打起了鼾声。 轻轻小小的,一阵一阵的, 倒不震耳朵。 伴着一阵一阵的鼾声, 陈庚望倒在床上没一会儿也打起了鼾声, 震耳欲聋。 第二天一早,陈庚望醒来, 那妇人还?睡着, 鼾声倒没了。 不过?半个?小时, 宋慧娟也醒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行动起来总有些不便,但眼下她是不用去上工的。 宋慧娟收拾好自己进了厨房, 发现孟春燕已经起来了。 “咋起这么早?”宋慧娟拿起了馍筐。 “我来吧, ”孟春燕接过?馍筐筐, 往锅里添了水,“我……我也没啥事?。” “好, ”宋慧娟笑笑,坐到灶前?,往里塞柴火。 没过?一会儿,陈如英也进来,接替了宋慧娟,“大嫂,我来吧。” “好,”宋慧娟缓缓起了身,打趣道,“今儿都等着吃你二嫂做的饭哩。” “那敢情好,”陈如英也跟着笑起来,“我也尝尝二嫂的手艺。” 等吃过?了饭,男人们也都下了工,至于新娘子得过?上三天才?能?下地干活。 宋慧娟和陈如英带着孟春燕绕着院子走,张氏也不凑过?来,只交代了几句仍旧去找人闲话了。 家里都瞧过?一遍,陈如英又带着去了一趟地里,不只是瞧瞧队里种的庄稼再也是认认人。 宋慧娟闲来无事?,手里的布料都已做了衣裳,但等这孩子生下来,还?有一个?冬天要熬,她得想法?子早些棉花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本从大人的衣裳里掏出些棉花也不是不行,只她想着好歹这是他来到这世上过?得头一个?冬天,好歹给他做件新袄穿穿,哪怕日后十来年都穿不起新衣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年前?队里发的购棉证应该也在张氏手里,她不记得具体几斤,按着上辈子的算怎么着一人也有一斤。 今年也没做新袄穿,那购棉证应该还?在张氏手里。 现在她盖的那几床被子用的棉花也是爹攒下来的,还?是得找时间让陈庚望想办法?,不管是向他娘要还?是他自己想法?子,总归这棉花还?得留着呢。 既是他不愿意放自己走,那这活下去的担子的另一头且先担他肩上吧。 日子仍旧这么过?着,宋慧娟好像真是定了心一般,安生的同陈庚望过?起日子来,仿佛那一场闹剧从不曾发生过?一般。 六月里,已经快到收麦子的时节了,队里一旦忙起来,陈庚望这些夜里就回来的晚了,一次两次,连宋慧娟也忘了棉花的事?。 一日晚间,宋慧娟从西屋出来,陈如英站起来,端着个?小碗走近,“大嫂,鸡蛋羹!” “哪来的?”宋慧娟有些惊讶。 宋浦生留下的鸡蛋她可?没打算这么吃,她是想着过?几日去换些东西的。 “大哥找了只母鸡,”陈如英放到桌上,提起陈庚望那口气很是自豪,“一天能?下两个?蛋呢。” 这个?时候一只正能?下蛋的母鸡不好找,况且也就算去买不会便宜了。 “哪儿买的鸡啊?”宋慧娟试探着。 “不知?道,”陈如英递了个?小勺过?来,摇摇头,“不过?大哥说这个?母鸡下的蛋每天都要给大嫂蒸蛋羹吃。” 这还?是陈庚望吗?! 宋慧娟没再说什么,挖了口鸡蛋羹塞进嘴里。 那天的话他还?是听到了,但做到这种程度是她没有想到的。 这天晚上陈庚望回来,宋慧娟已经睡着了,但没过?多久,她便醒了。 她以为是夜里睡得早了,醒的也早。 睁眼一瞧,天还?黑着。 宋慧娟阖上眼,试图继续睡下去。 失败了! 一次…… 她蹙了蹙眉,没说话。 两次…… 三次…… 她不知?道陈庚望怎么回回打呼噜还?卡着自己睡觉的点,刚有了睡意那呼噜声就响,转头刚醒那声音又没了。 宋慧娟彻底睁了眼,穿过?漆黑的夜怔怔地瞧着房梁。 彻底清醒了! “陈庚望!” 里侧那人丝毫反应也也没,那震天的呼噜声倒是响个?不停。 “陈庚望!” …… “醒醒,”宋慧娟干脆伸了手去拍,发泄似的使着劲儿打了好几下。 “啊?”陈庚望正睡得香,猛地被人打醒惊坐起来。 宋慧娟看他一眼,没言语。 “咋了?”陈庚望略带不满看着外侧的妇人。 “没事?,”见他清醒了不少,宋慧娟也闭上了眼。 陈庚望看着她缓缓躺下,那脸色便沉了下来。 大半夜给人叫起来,莫不是拿自己寻开心?! 见她仍旧背对着自己,陈庚望冷哼一声,又躺了回去。 这边宋慧娟还?没睡着,那边又传来了呼噜声。 “陈庚望!”这一回宋慧娟也懒得伸手,直接压着嗓子喊人。 “咋了?”那头的陈庚望眼也不睁,慵懒地问道。 “你把?枕头放低点,”宋慧娟眼往上撇了撇示意,放那么高他倒是舒坦了,惹得自己睡不着。 陈庚望没动作,一脸疑惑的睁了眼看过?去。 “枕的高容易打呼,”宋慧娟满脸无奈地甩过?去了一句话。 陈庚望默默移了枕头,朝里翻了个?身。 “睡了?”陈庚望没听见她的呼吸声,她睡着了的声音和现在不一样。 宋慧娟没说话,但此刻手上安抚着肚里孩子的动作却没停。 好一会儿,宋慧娟都没听见里头再响起那震天的声响,扶着腰缓缓转过?身,一抬眼,就和那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索性这时也睡不进去,宋慧娟便想起来那棉花的事?了,轻声问道:“队里今年能?分多少棉花?” “棉花?”陈庚望低头看了她一眼,视线触及到她那鼓起的肚子,心下一软,“二斤罢。” 宋慧娟心里想着,二斤棉花也够了,大人不说,只给孩子做一套厚实些的棉袄棉裤也够了。 陈庚望看着她认真盘算着,嘴里的话便顿了顿,没有说出来。 宋慧娟想了半天,想起上辈子七月发的那一场大水,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只说他是做了一场梦,她不知?道那梦里有没有那一场大水,或者是有的,那话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即使那真是一场梦,现下说了又不知?他会不会相信,想必只会斥责她一介妇人多管闲事?罢。 可?想起那一场大水造成的饥荒,她又不敢赌,她困在这院子里没啥法?子,只希望能?半真半假的说出来,他能?听进去,好歹找找法?子。 宋慧娟叹了一口气,“二斤的棉花也够做一身过?冬的衣裳了,地里的庄稼长?势咋样?能?早些收了不?” 说罢,她抬眼去看陈庚望,他的目光落在他的肚子上,好似没听见一样,又好似在等着她往下说。 宋慧娟便转过?了头,怔怔地盯着黑漆漆的房梁,缓缓地说着,“等这茬庄稼收完了,该是浇地了罢?那沙河长?,里头的水也多,离北地西地又近……” 话说到这份上,陈庚望还?是没反应,她只得叹了一口气,扶着肚子就要转过?身去,但此刻那手就被人拉住了。 “知?道了,”随着话落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她没动,任由那人的手伸进了被子里。 …… 顾着孩子,他到底没再进行下去。 陈庚望睁开眼,粗喘着气,头贴在那妇人的发间,轻声对她说,“操这么多心作甚?” 那半睡半醒的妇人眨了眨眼,“原来就怕粮食不够吃,棉花不够穿,现在有了孩子就更怕了。” 说完这一句,宋慧娟累的身子发软,困的眼也睁不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陈庚望听了,伸手擦了擦她额上的汗,将那被子盖在他们身上,才?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间,陈庚望再醒来天已经亮了,微微霞光洒在地上,两手枕在头下,睨着眼看那熟睡的妇人。 小脸红扑扑的,不大像昨夜似的一坨旎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起昨夜她说的那句话,陈庚望眉间带了些笑意。 既然她怕,自己一个?当家的就去找找法?子好了。 宋慧娟醒来时动了动身子,里侧那人还?没起,她没再耽搁,起身穿了衣裳进了厨房。 宋慧娟拿着枯树枝往灶里搁,那里头闪闪的焰火照得人烘得人满脸泛红,她想起昨夜的事?有些失神。 她似乎又在妥协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可?她知?道那事?是避免不了的。 既然她逃脱不了,或许应该想明白了,想改变孩子们的命运,许多事?必然也逃脱不了,而要达成那一切必然少不了和他的触碰。 昨夜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她的心早就死?了,没什么男女情爱,只有孩子们和娘家人了。 只要在这世道能?让孩子们能?好好活着,她不惜一切…… 包括自己的身体。 …… 第 46 章 待到这六月中旬还未到夏至, 陈家?沟田地里的麦子已是金灿灿一片了,那暑气也腾地一下升了起来。 正是收获的好时候,那田地旁的土路上站满了小孩, 田地里面弯着?许多?的背,不分男女?, 人人手里都拿了把镰刀奋力割着侍弄了大半年的麦子,偶尔站起身松快几?下,那脸上也都洋溢着?极致朴实的笑容。 这么多?的庄稼收割起来, 也不是个?简单的事儿, 这时人们用的农作工具还十分粗陋,收得快了那大多?也是靠着一把子蛮劲儿。 陈家?的男人们都下地收庄稼去了, 连这嫁来不满一月的孟春燕也跟着下了地,这时, 留在?家?里做饭洗衣的便还是他们几个了。 张氏照旧出去与人闲话?, 陈如英跟着?村子里的姐姐妹妹们跑到了田间里, 看着?那些个?大人劳作,宋慧娟也闲在?了屋里, 连件衣裳也没得做了。 这人忙习惯了, 一旦闲下来, 就有些没滋没味的,宋慧娟便是如此。 宋慧娟想起前些日子赵学清提起给人当裁缝那事, 心下便不免有些动心。 即使?眼下她与陈庚望这婚离不成了,她也想找些事情做, 总比一辈子靠天吃饭能好上许多?, 何况, 给人做衣裳得到手里的多?是现钱。 这样的日子,手里有些现钱, 行事总能方便些。 但要想真把这事做成,还得跨过不少坎儿,这当头的就是在?这农村没多?少人会愿意出钱找人缝补衣裳,哪家?的妇人随手捏起一根绣花针来都能缝个?全乎,且不论样式如何。 远的不看,只看这关庙乡附近十几?个?村庄,怕是找不出几?户人家?会找人做衣裳。 这种活计,怕是只有那城市里的人家?儿才能有的了。 其实,那些一般的缝缝补补的活儿她基本都会,便是那稍稍时兴些样式的她也知道些,这还多?亏了上辈子她给小孙女?们做的那些衣裳了。 可说到底要是没有客源,这事只靠她自?己?只怕还是做不成。 宋慧娟叹了一口气,听到陈如英唤她的声音,便站起身扶着?腰踏出了门。 收麦子这事不是个?一天半天就能做成的事,依着?现下的农具,收完麦子再晒上一晒,这么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 好不容易等这边的麦子收完了,又分到家?家?户户手里时,已然?到了七月了,这时宋慧娟肚里的孩子也满了七个?月了。 这一茬庄稼收过,另一茬庄稼又该种下了。 按着?往年?,这时那些队里的干部就该带着?男社员们重新去犁地了,待着?土地翻新一遍,便又到了那开始播种的时候了。 这些日子宋慧娟眼看着?陈庚望每日早出晚归,又从陈如英那听说现下队里已经?开始了犁地,心下便有些着?急,生怕陈庚望没想法子拦着?些。 这天晚上吃了饭,宋慧娟便早早洗漱好进了屋,刚要了上床,就听见那门发出声响,她回头一看,见陈庚望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个?袋子。 陈庚望见那妇人只朝这边淡淡看了一眼就爬上了床,只好自?己?拎过去,“棉花。” “这么多??”宋慧娟坐起来,扯开了袋子。 那袋子里鼓鼓囊囊,看着?得有五六斤。 陈庚望没理会这妇人的大惊小怪,转身出了门,宋慧娟顾不上理会他,一心扑在?了那袋子棉花里。 过了会儿,陈庚望又端着?饭碗走了进来,点了灯坐在?床边。 “收棉花了?”宋慧娟放下手里的棉花,还是压不住心里的疑惑,“今年?怎么分这么多??” “你用就是了,”陈庚望抬起眼看着?此时正对着?他惊讶的妇人,嘴角微微上扬。 见他不回答,宋慧娟叹了口气,又将棉花装了起来,以后的日子还难过着?呢。 陈庚望见她这模样,心中那一阵好心情已然?消失,恼怒道,“叹什么气?这还不够?” “够了够了,”宋慧娟敷衍了几?句,又披着?衣裳下了床,想起什么又问他,“你不是把这七八口的棉花都拿回来了罢?” “你们娘俩的,”陈庚望立时瞪了过去。 这话?还没说完,陈家?的大门便被人大力拍响了,陈庚望手里的饭还没吃完就匆匆被人叫走了。 其他人没觉出什么,但宋慧娟总觉得是时候了。 宋慧娟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体的不安,翻来覆去闹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只能尽力安抚着?这孩子,或许这几?个?月没有下地干活,孩子踢人的劲儿也足,不像上辈子病病怏怏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她昏昏欲睡时,那门才被人推开了,一个?身影也随着?月光进来了。 “还没睡?”陈庚望走近发现那妇人还半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肚子。 “没,”宋慧娟抻着?胳膊坐起来,有些担忧,“没啥事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近不要出门,”陈庚望敛了神色,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哪儿都不能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宋慧娟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陈庚望大步上了床,那妇人还摩挲着?肚子,大手一挥也覆了上去。 宋慧娟已经?习以为?常,翻过身对着?他,问道:“今年?地里还种庄稼吗?” 陈庚望抬起眼看她一眼,淡淡地说,“种。” 闻言,宋慧娟心里一惊,安抚孩子的动作一顿,“这咋能种哩?” “不种咋办?”陈庚望语气不善,立时瞪了她一眼,面上露出几?分嫌弃,“谁能去说这事?” 是啊,这样怪异的事一旦说出来,不定还能不能活着?了? 宋慧娟叹了口气,又感慨这老天的无?常来,一旦下了大雨,那大沙河的水漫了出来,这沿河几?个?乡都得遭了难,到那时日子就更?难过了。 陈庚望闭着?眼,大手覆在?这妇人的肚子上,静静感受着?她肚里孩子的动静。 早一个?月前这孩子就动弹的厉害了,前些日子难得一动,眼下却是越来越频繁了。 他一天在?家?待的时间也不长,偶尔夜里才碰上一回,原本见了也没什么,但见得多?了,才发现这孩子动起来时她那脸上总是格外的温和。 好一会儿,陈庚望才听见那妇人的呼吸声,一眼瞥过去看不清楚,稍稍起身探过头,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看得两眼,伸出一手拉上被子,便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间临出门前,陈庚望透过那扇小窗隐约瞧见那道身影,强劲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大步踏出了陈家?的大门。 这一整天,宋慧娟都心悸得厉害,时不时地就得抬头看看,连刚刚到手棉花的也定不下心来捯饬。 直到下午三四点时那天上的云便沉了下来,还刮着?风,看样子是该下雨了。 她不大想下雨,下雨会耽误事,也容易影响地里的粮食。 农民都是靠天吃饭的。 宋慧娟看了半天,也只得坐回去,她如何想的干不了老天的心意,老天既是要下雨,那便是要下个?彻彻底底的。 上辈子那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田地里才种下的玉米种子都被浇了出来,连棉花也没收回来。 那一场大雨造成的后果虽比不上前些年?那么苦,可也算得上一场一场大灾了。 待到五点多?陈如英就喊了,到点了,该收拾收拾做饭了。 宋慧娟还是蒸了野菜,凉拌个?萝卜,又和了豆面蒸了豆馍。 这面也是队里分的,现下地里种的啥收了粮食就分啥,不是红薯就是豆子,这些东西产量高。 天儿阴得很,乌云密布,轰隆隆两声下就起了雨。 “如英,”张氏从堂屋扶着?墙走进来,“给恁爹去送蓑衣吧,这雨大的吓人。” “哎,”陈如英答应下来,拿起几?件蓑衣又转过身来问道,“娘,我先去北地给爹送吧?” 张氏看了看了地面上的水,眉头便皱了起来,转过头看到坐在?西屋里的宋慧娟,便说起来,“这仨地方,你一个?人可怎么跑的及啊?” 宋慧娟听到她这话?,也没理她,站起身披上蓑衣,对一旁的陈如英说,“我去东地。” 陈如英看了眼她的大肚子,直摇头,“不行,我去东地,大嫂你去北地吧。” 北地近,路也好走。 但宋慧娟没有应下来,“我慢慢走,你赶紧去吧。” 说罢宋慧娟不顾陈如英的阻拦,在?门后找了两件蓑衣,又找了几?块雨布便出了门。 这些日子张氏看她的脸色已经?是越来越难看了,或许是因着?前些日子陈庚望找来的那只鸡。 当晚,张氏便隐晦地说这鸡蛋是个?稀罕玩意儿,慢慢攒下来去换钱,但这话?她还没说完,宋慧娟便起身走了。 从那以后,张氏看她的脸色便越发沉沉,她不是没看在?眼里,她想说就任她说,那鸡蛋该吃还是要吃的。 这会儿出门也好,出去送蓑衣也比待在?那儿看张氏的脸色好,更?何况她已经?很久没踏出陈家?的大门了。 但这时天已经?有些黑了,下着?这么大的雨也做不了活,许是这时应该都下工了。 早知道应该提个?煤油灯来,天黑,地上的路又泥泞。 宋慧娟只摸着?黑往前走,一路上都没人,雨这么大,应该是回不来都找地方躲雨去了。 披着?蓑衣,又拿着?蓑衣和雨布,脚下的路便有些不好走。 宋慧娟低头看看,只看得自?己?鼓起的肚子,但脚上的布鞋已经?湿透了。 第 47 章 东地这边陈庚望瞧着地上的水, 这雨越下越大,不能再等?了。 “都赶紧回家,晚上听哨子。”陈庚望发了话, 那躲起来的人?们一个个现了身,又纷纷跑起来, 也都不等?了。 “老二!老三?!”陈庚望站坡上朝下大喊一声。 “大哥,”陈庚良应了一声,旁边的陈庚兴挥舞着手, “大哥, 我在这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陈庚良碰上头,陈庚望便背上了陈庚兴, 回头看得那愈下愈大的沙河一眼,二人?才往回走。 雨哗哗的砸着, 雷声阵阵, 天阴沉得仿佛要把人?吞噬了一般。 陈庚望把人?放下, 推开门,抬起步子就朝堂屋大步走去。 “去换身衣裳, ”张氏一人?给递了一块毛巾, “去擦擦身子, 别着凉了。” 陈庚兴得了话,两?璍 手遮着头跑回了房。 “爹回来了没?”陈庚望站在廊下擦了擦头, 问道。 “回了,”张氏往东屋的方向指了指, 叹了口气?, “这雨咋下这么大哩?” 陈庚望抬头看了看这倾盆大雨, 没言语,进堂屋拿了缸子没找到暖壶, 转身走进了厨房。 他走到灶前,放下暖壶,问向灶前的陈如英,“锅里烧水了没?” “锅里有?,”陈如英摇摇头,“大哥回来了就能起锅吃饭了。” 陈如英沾沾凉水,掀开锅盖捡着馍馍。 “大哥,咋淋这么狠?大嫂不是拿了雨布吗?半路上才碰着的吗?” 陈庚望倒水的手猛地顿住,滚烫的热水没倒进暖壶,一下子全倒手上了。 “你大嫂去接我了?”陈庚望声音阴沉,任由陈如英把手按进盆里。 “对?啊,我和?大嫂分开去接的,”陈如英也意识到了什么,“大嫂没跟你一块回来吗?”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那人?已经跑了出去,那阵阵雷声好?似砸进了人?心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那雨已然越下越大,宋慧娟低头看着陷在泥里的腿,试了几次,怎么也拔不出来。 索性把手里的雨布蓑衣一并扔去一边,又脱下身上的蓑衣,再拔一次。 用尽了全身力气?,还没拔出来,人?反倒用劲过头跌坐在了地上。 这么一来,全身都湿透了。 宋慧娟等?不得,这小路上很少有?人?路过,还是靠自己吧。 泥土混合着雨水,竟生出了粘性。 她只得徒手挖着泥,试图挖出个浅坑,好?把脚拔出来。 —— 而此时的陈庚望正沿着土路大声呼喊,“慧娟!” 雷声大振,混着嘶声力竭的喊叫,在安静的村子里显得尤为突兀。 但他还未走多远,迎面就撞上了一人?。 两人?定定的看向对?方,都没说话。 赵学清手里的伞难以支撑,一如他的心,自从?他和?慧娟那次见过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再见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次陈家办喜事,他才偶然见了她短短几分钟,但仅仅是那几分钟,他就确信她走不了了。 原本他看她过得知足合意,已经逼着自己放下了心里的绮念,可上天终究给了他一丝希望。 她说,她要离婚。 他知道这样大的事她不会?轻易改了主意,连她离婚以后的日子他都想好?了,要是这边容不下她,他就带着她去城里,总能护着她的。 他以为,五年前那档子事再也不会?重新上演了。 但上天弄人?,他已经听说了慧娟肚里的孩子是个男娃,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走不了了。 赵学清回过神,直直的对?上陈庚望那双充满了焦急的眼睛,率先开了口,“慧娟呢?” 陈庚望冷冷看他一眼,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说,“不知。” 闻言,赵学清挥着握紧的拳头便要冲上来,但还没落到身上,紧接着又听陈庚望一字一句道,“应该还在这路上,许是被哪绊住脚了。” 说罢,陈庚望便直直的朝他走了过来,两人?相?遇短短几秒钟,那胶着的眼神官司已不知打了几场了。 陈庚望抬起步子走过去,赵学清转身也跟了上去。 未走得几步远,左侧的陈庚望便冷冷开了口,“你早些回去吧,她带着孩子走不远。” 这话中的警告意味十足,赵学清明白他这是在宣告主权,但此刻他没时间浪费,不等?陈庚望再次开口他便挑了条小路走了。 直到看得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陈庚望才重新喊了起来,这一喊就一路喊到了东地,没人?。 黑乎乎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 “慧娟!” 陈庚望不停地喊着,从?地南头穿过庄稼到地北头,雨打在身上,遮住了眼。 地北头再往北就是大河了,水一漫上来 他不敢停留,也不敢想下去了。 沿着河,一路走到了最东边,再往东走就是隔壁村了。 他庆幸这时的水还不深,才到小腿肚,就算那妇人?不会?泅水也淹不住。 她应该还没走到东地,根据如英说的这时间不短了,就算她走的再慢也该到了,难不成?走了其他路? 陈庚望掉头沿着河往村后面走,从?家里走就只有?这两条大路通着,也近。 —— 宋慧娟挖了好?久,堪堪挖出个浅坑来,她使出力气?拔了一回,还是没拔出来。 就在她有?些泄气?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人?在喊! “我在这儿,这儿!” 宋慧娟挥舞了几下手,两手扒着地试图站起来。 赵学清听见了,狂奔而去。 一片树林子,旁边还有?个水坑,已经漫出来了。 宋慧娟到底没站起来,挥着手就见赵学清出现在自己面前。 “陷进去了?”赵学清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伞递给她,又蹲在她身边。 宋慧娟笑?了笑?,接过那伞,撑在两人?中间。 赵学清弯下身子,伸出手挖着坑里的泥,看了一眼她那隆起的肚子,“没事吧?” 宋慧娟摇摇头,又对?他笑?,“没事。” 赵学清手上的动作不停,又问道:“以后万事都得记得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前头,这么着一旦有?个好?歹……” 宋慧娟听他口气?不对?,心下也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决定,便轻声应了下来,“哎。” 这话说过,两人?就都安静了下来,赵学清仍旧替她挖着泥,她便替他撑着伞罢。 这一幕,再次落到了那树下一人?的眼中,直到他看见那双手要去握她的脚,心中再也忍不住了。 “慧娟!” 他这一声,同时惊到了那两人?,他死死地扫了一眼,便直愣愣的蹲在了原本是赵学清蹲下的位置。 宋慧娟抬眼看去,只见他一脸阴沉,浑身散发着寒气?,混然像是一只淋湿了的狼。 “陷进去了,”宋慧娟指了指已经露出脚面的脚。 陈庚望二话没说,接着上手挖了两下泥,一使劲儿,脚就跟着出来了。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女?音冲入耳膜。 “别按了,”宋慧娟缩着脚不让他摸,“疼疼疼!” 陈庚望罢了手,拽着胳膊把人?扶起来就要走,完全忽视了一旁的赵学清。 “还有?这些,”宋慧娟指了指被自己扔到一边的蓑衣和?雨布。 陈庚望看她一眼,捡起蓑衣披在这妇人?身上,又给自己披了件雨布,随即便对?她伸出了手,那神色不容置疑。 宋慧娟没看他,反倒安抚的看了看赵学清,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早些回去,烧点热水泡泡身子。” 赵学清点了点头,接过那把伞,撑在他那早已经淋湿了的身上。 一旁的陈庚望冷眼看着,不待这妇人?再说出什么话来,猛地便将人?横抱了起来。 宋慧娟身下一空,心中一惊,便伸出了手,缠上他的脖子。 他两手一拢,再一颠,整个身子就紧紧贴了上去。 雨顺着雨布滑落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裳。 他的脚步很平稳,踩着积水,啪嗒啪嗒的。 陈庚望不敢耽搁,脚下虽稳可也加大了步子。 怀里的身子冰冷的厉害,不知道坐在那水里扒了多久的泥,更?不知道那人?又帮她扒了多久。 她的手更?凉,勒着自己的喉结,让他本能的不敢吞咽。 赵学清眼看着她被抱走,突然笑?了起来,那笑?意透着满满的凄凉,他对?这一切束手无策。 错过的,终究难以挽回 而这边两人?一进门,厨房檐下的陈如英便大喊了起来,“大哥大嫂回来了。” 陈庚望抱着人?,急匆匆进了西屋。 “人?没事吧?”张氏也拐着脚进来,手里递着毛巾,眼中露出不满。 “没事,”宋慧娟坐在凳子上摇摇头,解了蓑衣,却没接过张氏手中的毛巾。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氏站在面前嘀咕,却并不打算离开。 浑身沾满了湿泥,身上也粘的厉害,陈庚望接过擦擦手,看着凳子上的妇人?呆呆的坐着,一丝动作也没,便开了口,“娘,锅里还有?水没?” “有?,有?,”张氏说着便往出走,“我再去烧点,等?会?儿好?好?洗洗。” 宋慧娟见人?走了,脱下布鞋就要踮着脚往出走。 “坐下!”陈庚望这时的脸色便露了出来,阴沉沉的,话中含怒,“崴着了脚还乱动,好?好?坐着。” 宋慧娟紧抿着唇,也不吭声,任由他说。 陈庚望见那妇人?不听话,作势还是往出走,怒火一冲大步上前。 “听不见吗?” 第 48 章 陈庚望一把拽住了那细小的胳膊, 手一托就把人抱了起来?。 “我要洗脚!”猛地被抱起,湿衣裳粘的更紧了,宋慧娟难受得扭动着身子。 “等着, ”陈庚望把人放在凳子上,拿出床下的盆便出去了。 人再进来?时, 一盆热水放在了宋慧娟脚下。 “洗吧。” 陈庚望转身拿着盆又出去了。 宋慧娟卷起裤脚,把脚放进去,那凳子高, 她一时弯不下腰, 只得两只脚随便踩了踩。 陈庚望再进来?,那妇人还坐在那儿。 他走过去, 弯下腰坐在小板凳上,一把抓住她的右脚, “别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 ”宋慧娟的手紧紧抓着凳子沿, 看着他的动作。 他摩挲着她的脚趾,稍稍用力, 把上面的泥土都搓下来?, 又轻轻搓了下肿起的脚面, 捧了水把泥土冲下来?。 换了另一脚,手法明显粗糙许多, 稍稍洗过一遍,又把他那盆里的水从?小腿浇下来?, 拿了腿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 “上床吧, ”说着便骤然把人抱起来?朝床边走去。 “哎, ”宋慧娟惊得两臂圈住他的脖子,急忙制止, “我我想擦擦身子。” 他呼吸一滞,脚下步子不停,将人放到了床沿上坐着。 “等着。” 便又转身端着两个盆就出去了。 待这?门一关上,屋里屋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陈庚望听着哗哗的水声,神思恍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心?跳的这?么厉害。 而此时屋内的宋慧娟也叹了口气,她不是没感受到陈庚望的变化?,反而她就是因为如此清晰的感受着一切变化?,心?里才更难受。 这?一切都说明他是能感受到的,他只是对?自己的孩子心?狠薄情,那些事更像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 待陈庚望再进来?,手里端着盆,顺势放到床边,又把凳子拉过来?垫着。 “洗吧。” 宋慧娟没得动作,直愣愣盯着地?面,仿佛非要盯出个洞来?不可。 陈庚望看着这?妇人低垂着脑袋的模样,想起他对?着“别人”时的温和笑容,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冷哼一声,才转过身又出去了。 关门的动作一点?没克制,重?重?的砸出了一层墙灰。 他不知道?有哪家的夫妻是这?般模样,洗个澡还扭扭捏捏。 自己难不成是那流氓吗?! 他才是她的丈夫,别人终究是别人! 再说自己看的又不差这?么一回,她别扭个什么劲儿! 原本?还想看着她是为自己才崴着脚的面子上就算了,现在倒是消不了了,折腾这?么大一圈净添麻烦。 “哎呦,”一声痛呼从?屋内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咋了?”陈庚望立时推门而入。 “没没事。” 此时,那妇人没着衣裳,也没着汗衫,湿淋淋的头发散在身上。 “你你先出去,”宋慧娟抬头就见陈庚望直愣愣的站在对?面,目光紧紧盯着她,一时之间也愣在了原地?。 陈庚望无端的咽了咽滚烫的喉咙,转身关了门。 “还没好?” 他去而复返,还越走越近。 宋慧娟踮着脚直往床上扑,一把掀起被子盖住了自己。 “好了。” “真好了?” 陈庚望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将一旁的毛巾递过去,低头看了眼,那桶里的热水还剩大半。 宋慧娟干脆做起了鸵鸟,头也不抬,毛巾也不接。 陈庚望手往里一伸,那毛巾就落在她脸前,又一把握起她的脚踝塞进了被窝,起身三下五除二扒了衣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听见哗哗的水声,转身就见了一幅出浴图的背影。 陈庚望糙得很,随便冲了两盆,披上衣裳提着桶就出去了。 趁着他出去,宋慧娟坐起来?擦了擦身子,想擦头发又怕他突然进来?。 她磨蹭着擦了擦,那人还没进来?。 她年岁也不小了,上辈子活那么久又不是没见过,倒还不至于害羞,只是这?种事没必要多来?几回,该避着的还是得避着。 其实以往他们做那事都是黑了夜的,不只是自己害羞,更多的原因是煤油灯价儿贵,票也是有定量的,很多时候没必要为此浪费,也很少会出现今天这?事。 陈庚望再进来?时,床上的那妇人此时倒没缩做一团了,只是躺的反倒有些奇怪。 “要擦赶紧擦,”陈庚望提着煤油灯放在了床前的凳子上。 那妇人像条毛毛虫似的扭动着,就是不坐起来?擦。 陈庚望直接上手把人转过身来?,“赶紧擦。” 宋慧娟:“???” 她知道?他又不耐烦了,干脆吹灭了灯,自己也能随便擦了。 “你作甚呢?” 陈庚望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这?妇人真是麻烦,自己近来?如此暴怒都是她这?模样气的人心?头堵得慌。 宋慧娟看他一眼,背过身去,紧紧夹着被子,手上擦头发的动作不停,只是幅度小些。 陈庚望见她又是这?般,对?着她的丈夫什么话?也不说,还自作主张。 视线触及到她那高高鼓起的肚子,便只得自己劝着自己,算了,算了,看在都是为了给自己送雨布的面子上忍她一回。 陈庚望转身又出了门,再进来?时也没点?灯,直接伸进去摸出了那只脚,两片叶子揉出汁液,直接敷在那脚面上。 冰凉的叶子猛地?盖在伤处,宋慧娟本?能的就要抽出脚,但陈庚望紧紧拽着那脚腕,淡淡地?说,“别动。” 这?时,宋慧娟也看不清脚上的情况,只得任由他拉住了脚腕,用着力道?揉搓着那已然肿起的脚面。 这?样的情形上辈子是从?没发生过的,不说是为她揉脚了,便是一回脚也没为她洗过,那时大多是她每晚烧了洗脚水,又端来?伺候着他洗脚的。 三十多年了,他这?个大男人是没屈尊降贵为女人孩子洗过东西的,家里的孩子们从?那么点?的娃娃长到成家立业也没管过几回。 陈庚望感受到那妇人的目光,抬眼看去,却没从?那双杏眼里瞧出什么感动的情绪来?,只见她望着自己出神,似乎在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 陈庚望心?中警声大振,放下那只脚,“等它干了……” 话?还没说完,宋慧娟便对?他点?了点?头,意识到这?时天已经黑了他不一定看得见,又回了一声,“好。” 陈庚望的话?生生地?被堵了回去,一只手把上面的被子移开,稍稍漏出那只脚,其余的都被他掖的严严实实。 这?时,陈庚望便坐了下来?,两人一句话?都未说,直到宋慧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才夺过了那毛巾,转身出了门。 此时宋慧娟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大约明白?了他这?般做派的缘由,许是因着今日碰见了赵学清罢。 原先从?前些日子闹得那一场之后,陈庚望便待她合意了许多,不是寻了母鸡来?,便是寻了那么多的棉花,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但她也是知道?的,这?样的伪装是长久不了的。 果然今儿撞见了她和赵学清,他那面上便已经出了裂痕,只怕待到明日那副温和的模样便要维持不住了。 小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瞧见陈庚望端了饭来?,宋慧娟便披着湿衣裳坐了起来?。 宋慧娟伸手来?接,但陈庚望没有放到她手里,一脚把拿凳子拖到她面前,又将饭放在了凳子上,才把筷?璍 子递给了她。 一碗杂豆粥,一块豆面馍馍,还有一个水煮鸡蛋,比着她平日做的家常便饭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这?鸡蛋羹被换成了水煮鸡蛋,两个变了一个。 宋慧娟没惊讶,张氏肯给她煮一个鸡蛋算是不错了,许是还是因着自己崴了脚的缘故。 待她吃完后,陈庚望又将这?一切收拾好后,便一脚蹬了鞋,大步跨进了里侧,随即躺进了被窝。 宋慧娟这?时才将身上的湿衣裳脱了下来?,放进了床下的盆里。 过了会儿,身旁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了,反倒响起浅浅的呼吸声。 陈庚望睁开眼瞧了瞧,她的睫毛微垂,脸上没了晨起时的微红,那鼻头上倒泛着红。 隐隐约约,显出一种格外的温柔。 漆黑的夜里伴着轰轰的雷鸣声,让人睡不安稳。 陈庚望醒了。 身旁的女人呢喃着什么,他听不清。 坐起身,凑近了听。 “明守明宁” 陈庚望一怔,但他来?不及多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滚烫。 “……我会救你们……”她还嘟囔着什么。 再往下一看,这?妇人身上的汗衫已经湿透了。 陈庚望点?上灯去那樟木箱子里翻腾半天也没找见一身,怎么装那么多东西?! 干脆套上自己的得了,塞在被窝里也瞧不见。 “嘚嘚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陈庚望只能先把张氏叫起来?看看,“娘,慧娟发烧了。” “哎,这?就来?,”张氏急忙起了身,老陈头也跟着起身穿衣裳。 “咋了?” “慧娟发烧了。” “我去看看,”张氏走进去看了看,又出来?安排着陈庚望,“去烧点?热水来?。” 陈庚望得了话?转身跑进了厨房,他这?边还没烧好水,屋里的宋慧娟已经快撑不住了。 他放心?不下,两头来?回跑,摸了摸她的额头,一句话?没撂下就要出门。 张氏忙走了过来?,“作甚去?” “我去找赤脚大夫,”陈庚望一边说一遍穿起蓑衣来?。 “这?么严重??”张氏有些不信,这?些日子他这?大儿子一遇着那屋里的人总是大惊小怪的。 陈庚望眉头紧皱,“娘,她还有着身子,咋能熬过一夜哩?” 这?时张氏便不说话?了,一旁的老陈头略一思索,对?她说,“叫老大赶紧去吧。” 话?未说完,陈庚望已然冒着雨跑出了门。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颇有一种誓不罢休的意味。 第 49 章 陈庚望向北一路跑到乡里关大夫家。 关大夫是附近几个村子里唯一的赤脚医生, 再远就要跑到乡卫生所了,大晚上的来不及。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也不足以显示出?他的心?焦。 “关大夫,快开门啊!” 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披着?雨布开了门?。 “庚望啊, 咋了?”关大夫伸手?要将人请进屋里。 陈庚望上前一把拉住关大夫,“俺家里高烧不退, 得请您跟着?我跑一趟。” “你等?会儿,”说话间人转身?进了房,“我去拿上箱子。” 再出?来, 关大夫身?上背了个?木箱子, 陈庚望一把接过来背在身?上,急急忙忙往回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路上已经有些淹了, 低洼处的水能淹到膝盖了。 寂静的夜里,雨下得令人心?焦,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 直到陈家的大门?被人推开, “叮”地一声重新拨动了挂钟。 陈庚望回来了。 待关大夫把过脉后,便出?了西屋。 陈庚望绷着?脸走上前, 问道:“关大夫, 咋样??” “脉象红大跳动, 跳动过快,原吃些药就能好, ”说到此处,关大夫顿了顿, “可现在她还有身?子就不好吃药了, 只能用冷水降温, 过了今夜要是能降下温就没啥大碍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今夜要是退了烧一切都好, 要是没退就得灌药了。 屋里沉默一片。 “哎,还辛苦老哥哥跑一趟了,”老陈头笑着?站起来打破僵局。 “这倒没事,这药留下,夜里再退不下去烧,先喂上两片,”关大夫从药箱子里倒出?几片白?药片,用白?纸包好了递给陈庚望。 陈庚望接过那纸团子,手?下紧紧地握了握。 “雨大,就不留你了,”老陈头起身?将人送到门?口,拎起一个?竹篮子递过去,“这鸡蛋拿上给家里的娃娃吃。” 没等?关大夫拒绝,陈庚望便接过了篮子,“我送您,”又?披上蓑衣伸出?手?请关大夫先行。 关大夫点点头,“哎。” 陈庚望一手?提着?篮子,另一手?提溜着?煤油灯,脸色阴沉。 “庚望,也不用这么忧心?,”关大夫尽量宽慰着?,“今夜好好守着?,一夜过去就好了。” “哎,”陈庚望猛地想起什?么,又?问,“她昨儿晚上崴着?脚了,贴了两片艾叶没事吧?” “那没事,平时能泡泡艾叶水也好。” 煤油灯照着?路面,两人徐徐向前。 过了大路,正要转弯,迎面跑过来一个?身?影。 “庚望哥,别走,”那人影跑到面前,呼呼喘着?大气,“队长找你嘞,东地恐怕要淹,得通知社员都去挖沟排水。” “好,等?我一会儿,”陈庚望转头要继续往前走。 “庚望,你去忙吧,地里头的事要紧,”看他犹豫,关大夫往前指指,“就到了,我自己能回。” “好,多谢关大夫了,”说罢陈庚望便朝他揖了揖手?,随即与那人转身?离开了。 狂风骤雨间,好些地势较低的田地已经漫了水,今年的收成铁定是要受损不少。 陈庚望挨家挨户地喊人,不知不觉竟到了自家门?口。 他看得一眼那扇小窗,便没有进去,把爹和老二?叫出?来就要抬起步子离开,但手?里猛然碰到那团纸,脚下的步子便停下了。 陈庚望还是转身?进了西屋,一眼就瞧见她那张小脸,走近了才看清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再往下看,她竟一直紧紧蹙着?眉头,嘴里还说着?那些胡话。 他听得她反复喊着?那两个?名字,心?中一震,缓缓低下头凑近了便听得她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也知了发?生这一切的源头。 “明宁,别喝药,别……” 只听得这一句,陈庚望便愣住了,满身?的冷意浸入血液,冻住了躯体,也冻住了他的心?。 原来那些事她早已经知道了,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想尽了法子一定要离婚,怪不得她现下这般态度,原来她早已经知晓了。 陈庚望不敢再听下去,可脚下沉沉,竟一步也走不得,她的那些呓语陆陆续续地钻进了他的耳朵,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些画面。 那是个?冬日的中午,他寻了几个?人聚在一起玩牌,还未散场,他那小女儿便回来了。 她骑着?辆三轮车,带了两个?孩子,对他说要把这孩子放他这儿,她想同那孩子们的爹离婚,之后去外地打工。 这话才说完,他便当着?孩子的面冷了脸,怒斥道:“原先就说不要你嫁给他,现下还离甚?这不就是你百般求来的日子?” 他那小女儿流着?泪,一个?劲儿地说她错了…… 他看着?那两个?半大点的孩子仰着?头看他,叹了口气,便进了里间取了个?存折给她,“离婚这事不能乱说,眼下还是先把孩子养大吧。” 他那小女儿听完,泪流满面的瞧着?他,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那存折非但没接,还被她狠狠甩在了地上。 他怒极,指着?她斥道:“你还想作甚,这么傲的性子不知是随了谁?” 可他那小女儿再也不理他了,站起身?将孩子抱上车便走了。 后来他便托大女儿那钱送去,原以为这事便这么过去了,谁料到还不过三日,他的大女儿便打来了电话,哽咽着?对他说,“明宁喝药寻死了……” 他听了这话,身?子猛地一颤,一时竟站不稳了。 出?事后,他去见了一面,但那两个?小孙子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不止恨造成这一切的他们的爹,也恨上了他。 他的那三个?孩子也是如此,老三更是毫不客气的冷嘲暗讽,从那起老大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个?家也四?散零落了。 从那以后,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他一日日坐在院子里,望着?这空荡荡的院子,偶尔才能回想起来原来的时候,那时这个?院子里总有几个?孩子跑来跑去,还有一个?妇人训斥着?他们。 那时这院子不止他一个?人,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院子。 他来不及思考这些事她到底知了多少,她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事,她又?是何时知的这些事,他只能确定一件事,这件事他不应该知道,永远也不。 “明宁!” 听得她猛然喊了出?来,他才回过了神?,可此时她已经醒了过来,那双杏眼直直的对上了他,满腔的恨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留一丝余地。 但他心?下一惊,来不及躲避,便见她闭了闭眼,好半晌,才重新睁开眼来,问他,“我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见她此刻眼中无波无澜,咽了咽滚烫的喉咙,压下心?中的惊思,“发?烧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探出?了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然好多了。 不等?她开口,陈庚望便起身?倒了一缸子温水来,将她扶起来,喂了几口,看着?她再睡下他才起身?赶紧去了下一户人家,临出?门?前又?将陈如英叫去看着?她。 声振屋瓦,家家喧闹,他的心?也乱了。 而?此时本应该睡下的宋慧娟却睁开了眼睛,她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刚刚做的那一场梦,心?里便疼得厉害。 准确的说,那并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她亲眼看见她的女儿哭着?求他,可他无动于衷,有的只是不耐烦。 但宋慧娟又?清楚地知道不管那天去求他的是谁,陈庚望都会去应下来,伸出?把手?帮帮。 因为陈庚望一辈子就是那样?的人,他懂得责任,他也担得起责任,但这一切都抹不掉他对孩子们的薄情寡义。 甚至她会怀疑孩子们是不是他的孩子,怎么对别人就那么有情有义,唯独对自己的孩子就那么薄情寡义? 她想不明白?,可能这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她的脑袋越想越沉,但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脑袋已然沉沉罢了工。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第?二?日,云消雾散,劳作一夜的人们抬头望去就是仍旧是阴沉沉的天儿。 田地里积水排出?了不少,但老天还继续下着?雨,好在这排水沟已经挖好了,不然怕是要把人都累死了。 队长做了主,今儿都休息一天,这几天队里排了人来看着?地里,有事就吹哨子通知。 陈庚望等?人走完又?蹚到河边瞧了会儿渐低的水势,安了心?才回家。 老远就看见厨房里冒着?炊烟,脚下不觉加快了步子。 这么快就好了?! 低头进去一瞧,心?中有些失望,“娘。” “哎,回来了,”张氏抬头看着?门?边的人,“去洗洗吧,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陈庚望点点头,“慧娟还烧着?吗?” “好多了,夜里醒过来一回现在又?睡过去了,”张氏心?下有些不满,但还是面上如常,起身?灭了火,“去瞧瞧吧。” “嗯。” 陈庚望进了屋,拍了拍趴在床沿上睡着?的陈如英。 “回去睡吧,”他压低了声音,指着?门?口摆摆手?示意。 陈如英点点头,悄声关上了门?。 陈庚望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多了,至少没那么烫手?了。 掀开被子一瞧,还是那件衣裳,领口有点大,隐隐约约的浑圆,还好自己特意给她套了件衣裳。 “嗯~”地一声娇吟,登时吓得他手?里的被子滑落下去。 还好,人没醒! 第 50 章 陈庚望拉上被子, 扭头去看被忽略的脚,那脚面已经肿起来了,青紫色一片, 两片艾叶干的皱起了角,眼下不大好撕, 等人醒了再撕吧。 待陈庚望吃过饭,冲了冲身子,上床补觉时, 她还睡着, 脸色看着也?好多了,没夜里看着那么吓人了。 等宋慧娟醒来, 已经到晌午了,嘴巴干得很, 嗓子也痛地发不出声。 她想起来喝口水润润。 什么东西?! 宋慧娟低垂着眉眼注意?到了身上的禁锢, 一条胳膊。 黝黑黝黑的。 她又挣扎了一下, 身旁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也?醒了。 “咋了?” 宋慧娟用那沙哑的声音, 勉强说道:“胳膊。” 陈庚望的眼神往下瞥了瞥, 连忙抬起了自己的胳膊, 但他?并未挪走,不等她反应过来手已经往上伸了过去, 探上了她的额头。 不烫了,温乎乎的。 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真退了烧。 “好多了, ”宋慧娟看着他?的动作, 嗓子沙哑道。 “嗯,”陈庚望披着衣裳下了床, 倒了水,将她扶起来,一缸子递过去。 宋慧娟接下,抿着嘴喝了两口,嗓子好多了。 陈庚望自然?地接过去,放在了床头的凳子上。 这?时,宋慧娟摁着枕头就要?起身,但还未掀开被子,便?瞧见?了那件汗衫。 宋慧娟一愣,随即攥着被子往上提,遮住身体后,才偏过头看了一眼陈庚望,无?声地询问着。 “你的没找到,急着让大夫看病”陈庚望淡淡地说了一句。 宋慧娟懂了他?什么意?思,昨天淋过雨自己当时擦身子就脱了,打算换一件来着,谁知道他?突然?就进来了,再后面自己就睡着了,谁能想到会这?样? 宋慧娟回想着上辈子好像没这?么一回事,自己更?没有崴着过脚。 不过也?是,那时候自己正在地里干活,又怎么会去送雨布呢? 宋慧娟敛起心思,便?要?起身去开箱子,她想去里头找衣裳。 已经下了地的陈庚望见?这?妇人淡淡地看过一眼后,毫无?反应,竟还要?撑着身子去寻衣裳,他?看得她那要?踮着脚下地的架势,便?站了起来。 “在哪?” 听?得这?话,宋慧娟还未下了床,就看他?直直的走到了床尾,打开了那口樟木箱子。 陈庚望看她愣了神,便?又问了一遍,“在哪?” 这?时,宋慧娟才抬头看向了他?,温和地说,“左边最下层。” 说罢,宋慧娟便?扶着肚子坐了回去,看得他?大手大脚的翻找着,心下竟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意?味来。 仿佛上辈子的那些事竟如梦一般,眼下才是现实。 她深知这?一切变化的源头,更?何况夜里她才做了一场的真实的梦境,现下看着他?这?百般的体贴也?只觉得好笑,倒没生出什么情爱来。 过了一会儿,陈庚望便?拿着她那衣裳走了过来,宋慧娟接过,瞧了瞧,是前些日子才做的新?衣裳,眼下这?时候穿也?正好。 宋慧娟穿好后,便?踮着脚要?下床穿鞋,奈何此时那崴着的脚才堪堪歇了一天,一沾地就痛得厉害,况且现在正肿的很哩,只怕那鞋子也?穿不上了。 陈庚望见?她疼得直呼气,一把将人按在了床上,“作甚哩?” 宋慧娟没有言语,拂开他?的手,扶着床梆子再一次站了起来,瞧得清楚又低下头去勾鞋。 陈庚望看得眉头直皱,脚下才堪堪走出一步,就听?得突然?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空气莫名的安静了下来。 宋慧娟连忙掩耳盗铃般地捂着肚子,好像这?样就没声音了。 陈庚望见?了低低的笑出声,一把将人横抱起来,宋慧娟心下一惊,揽住了他?的脖子,见?他?要?往床边走去,就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陈庚望脚下的步子一顿,那道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面庞上,轻声说,“别上床了,躺了这?么久身子发酸。” 听?了她这?话,陈庚望脚下的步子一拐,便?将人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随即转身出了门。 等陈庚望再进来,就见?她低着头,走近才看得她两眼呆呆地望着那沾了两张枯叶的脚面。 “吃吧,”说完陈庚望将饭搁在凳子上,又出去了。 一小碗鸡蛋羹,一个豆面馍馍。 睡了这?么久,肚子也?空了这?么久,宋慧娟低头摸了摸鼓起的肚子,七个多月了。 她这?边才将碗放下,陈庚望已经回来了,手里捏着一把艾叶,揉搓了几张,沾着深绿的汁液一把盖在了她的脚面上。 这?时那天仍旧下着大雨,劈里啪啦的砸在人心里,宋慧娟便?倚着桌子捯饬起了那几斤棉花,陈庚望便?坐在那后面翻看着什么。 听?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宋慧娟手里的棉花便?捡不起来了,这?些日子折腾来折腾去的连粮食还没囤呢,也?不知道剩下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看了个明白,现下这?时候离不离婚已经算不上要?紧了,没有粮食吃才是头等大事。 她望着窗外一个劲儿直叹气,陈庚望听?得心烦,便?开口问道:“叹甚气哩?” 宋慧娟回过头,对他?说,“这?么大的雨今年可咋过哩?” “妇人家?家?的哪儿操那么多心,”陈庚望头也?没抬,翻过一页继续看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不指望他?能对自己温温和和的说什么,他?那点子“体贴”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上辈子过了那么多年都不会发生的事,没道理这?辈子就能天天儿的发生。 她担忧的是她的兄弟们,几个半大孩子正是正身子的时候,见?天儿的吃不饱也?不是回事啊。 眼下粮食这?种东西都控制的这?么严格,也?不是常人能随意?买来的东西,有钱也?难找鬼拉磨,何况她连钱也?没多少哩。 她这?边愁的直叹气,活儿也?做不下去了,陈庚望似乎是被她烦得厉害了,推了门便?出了陈家?。 他?是不见?了,倒把陈如英给叫过来了。 “大哥说他?有事,叫我来陪着大嫂。” 陈如英坐在这?没什么事,弯身就要?拿起那床下的盆。 “别,你放那儿,”宋慧娟招手打岔,“坐下歇会儿,陪大嫂说说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盆里还是她昨天换下的贴身衣物,怎么好让小姑子动手? “哎,”陈如英拉着小凳子坐到了床边。 陈如英随便?找着话说,从昨天的大雨说到陈庚望冒雨去找她,从淹了的路说到陈庚望去找大夫,从淹了的庄稼说到陈庚望。 三句话也?不开陈庚望。 她怎么会还不明白小姑子的意?思,这?小姑子说到底就是要?她知道她大哥对自己有多好。 闲来无?事,宋慧娟踮着脚后根走到桌前坐下继续捡棉花。 从陈如英口中得知,西地和东地靠着河边的庄稼都已经被淹了,好在昨夜挖沟排过水了。 再多的,她一个小姑娘就不知道了,宋慧娟听?了这?么多,也?能隐隐约约按着上辈子的情况大约推出来点,这?世道还是得囤些粮食才能安心,她想着等脚好了争取抽时间?再回去一趟。 一下午的时间?那袋子棉花也?被她捡了大半,剩下的明儿再做也?来得及。 宋慧娟这?一天都没出过屋,直到晚饭前时,她才出去了一趟。 她垫着脚才堪堪走出堂屋,张氏便?碰巧从那东屋走了出来,扫了两眼她身上的衣裳,便?冷着脸进了厨房。 宋慧娟也?装作不知,那布票本就是放在了张氏手里,她这?身衣裳也?不是偷来抢来的,心中自然?也?不发虚。 她现下崴了脚不能动弹,那厨房的事便?是孟春燕和陈如英折腾来的,今儿都没上工晚饭也?做的早,只有陈庚望中午出去还没回来。 她这?边才从茅房出来,便?听?见?张氏不知冲着谁说道:“都这?时候了,哪还能吃鸡蛋。” 紧接着,便?听?陈如英小声劝道:“大哥说了,一天给大嫂煮两个……”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张氏打断了,“这?时候哪还能吃两个,昨儿给关大夫的那一篮子鸡蛋就有三四十?个,这?就得攒半个月了。” 陈如英还想说什么,但张氏继续说道:“她倒是惯会吃,这?么点家?底非得让她吃穷了不可,就说她那一身衣裳还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宋慧娟听?了好一会儿,竟有些感慨,虽说上辈子张氏也?偏心,但那时许多事明面上她是很少说出口的,只是暗地里背着他?们做罢了。 眼下看着竟有些不管不顾起来,宋慧娟听?得无?奈,转身便?关了门。 原本她还想着眼下这?关头最要?紧的是粮食,别的都没大碍,但现在听?了张氏的话,她便?知道眼下这?样的日子算是得不了安宁了。 陈庚望不肯放她走,既如此,那总得寻些法子让自个儿过得安生些。 她这?边才打定了主意?,就听?见?那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影显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回过头去看,竟是陈庚望回来了,此刻他?那脸上冷成冰霜一般,若不是他?身上淋了些雨,那简直是浑身散发着寒气了。 宋慧娟还未起身说什么,便?见?陈庚望重重关了门,她不确定张氏的那番话被他?听?去了几分,他?这?番情形又是谁的缘故? 50-60 第 51 章 那关门的声响, 惊动了厨房里的众人,宋慧娟扭头瞧了一眼那还在震动的门,就见陈庚望径直朝她走过?来, 待走到她面前时,那脸上已不是那么冷了。 “咋了?”宋慧娟扶着床梆子起了身, 笑着看他。 陈庚望见得她那嘴角浅浅的笑意,面上仍旧沉沉,却无法从她那笑容里找出一丝蛛丝马迹来, “没事。” 说罢, 他走到桌前,将手里的东西放进了抽屉里。 宋慧娟看得他的身影, 便没作声,又坐下捯饬棉花了。 这屋子里的夫妻二人逢场作戏, 那厨房里的三人也?面面相?觑, 这莫大的声响惊得张氏心里一慌,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那面上终是恢复了平静。 现下她且不知她这一番话会?引起什么?样的后事来。 这日晚间吃饭时, 那饭便是陈庚望与她端来的, 一碗杂豆粥, 一块豆面馍馍,另还有一个水煮鸡蛋。 宋慧娟从陈庚望的手中接过?, 便慢慢地吃了起来。 见她什么?反应也?没,陈庚望那探过?去的眼神便收了回来, 双手枕在头后, 闭着眼思索着他听到的那些话。 直到晚间两人上了床, 宋慧娟正昏昏欲睡时,察觉到腰上一重, 便听见里侧的人语气沉重的说,“再等等……” 宋慧娟控制住紧绷的身体,尽量不惊动他,心里又想起了他这话中的意思。 再等等? 他让自己等什么?呢? 宋慧娟想不清楚他的意思,没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陈庚望早已从她那骤然平缓的呼吸声中知晓了她还没睡下的事实,但他知道眼下逼她不得,一旦逼得狠了她还是会?生?出离婚的心思的。 或许,她从没放下这个心思,但他只能让她渐渐忘了这回事,相?比等这孩子生?下来就好许多了,她的心也?该定下来了。 原本他还不知明宁那般傲气的性?子是随了谁,如?今也?算是知晓了,她面上惯是圆滑的,内里还是藏着一股子傲气的。 陈庚望抻着胳膊,趁着夜色瞧了她好几眼,才?躺了回去。 第二日陈庚望醒来时,伸出手往外一探,没摸到人,立时睁开了眼,披着衣裳就下了床。 推开门往院子里一看,那妇人正背对着他坐在井边揉搓着什么?,待他走近一看,才?看见她手里的衣裳。 这时,那天还没亮,太阳也?没升起来,只微微露出了一点霞光。 陈庚望回头去看挂在正中间的挂钟,才?四点出头。 早已听到身后动静的宋慧娟没有回头,直到将手里的衣裳洗好,才?撑着墙站了起来,看着陈庚望有些不悦的面色,轻声问?道:“咋这么?早就醒了?” 说着,不待陈庚望回答,便弯腰拾起了那盆,踮着脚后根便要走起来。 陈庚望看得她那趿拉着鞋的脚,还有那高高挺起的肚子,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盆。 宋慧娟便踮着脚后跟跟在了他身后,陈庚望听得身后那妇人拖着鞋的拖拉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将盆随手放在箱子上,转身又走了出去。 脚下踏出门槛,一眼就看得那妇人才?堪堪走了几步远,陈庚望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横抱起来,踏进了屋里。 陈庚望将人放在床沿上,又在床尾搭了根绳子,将那妇人洗过?的衣裳一一晾晒了上去。 等他这边忙完,端起盆往出走,只走到门前,盆里的水就顺势泼了出去,关了门,将盆往床下一放,擦擦手就见那妇人还稳稳地坐在那儿,没上床。 “再睡会?儿,还早,”陈庚望扶着她躺下,也?跟着脱下衣裳,躺了进去。 但这时,宋慧娟已经不大困了,直直的盯着头顶上的墙发呆。 陈庚望偏过?头,见她两眼无神,便靠了过?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肩,对她轻声说道,“等这茬庄稼种?下,就去南头烧砖。” “哎,”宋慧娟轻轻应了一声,那眼神依旧是波澜不惊。 陈庚望听得她那淡淡的口气,心下一软,思及她为了避嫌要这么?早起洗衣,又继续问?道:“盖三间房子够不够?” “房子?”此时宋慧娟才?反应过?来,陈庚望说的那烧砖是为了盖房子,是为了盖他们住的房子。 “嗯,”陈庚望得了她的注意,又笔划起来,“一间东屋,一间西屋,东头再盖一间厨房,院子里再种?上两棵香椿,你不是爱吃香椿炒鸡蛋嘛,等到了来年春天就能吃个够了……” 陈庚望这般说着,宋慧娟竟也?跟着幻想了起来,可越想心越酸,他描述的那画面和?竟是上辈子差不多一般。 同样是一个院子,三间砖房,院子里种?着两颗香椿树,可不一样的是这事本该发生?在十年后,等陈庚兴结过?婚之后才?分的家,那时他们才?彻底分了出去,也?才?有了自己的小院子。 宋慧娟偏过?头去看陈庚望,才?发现他正低着头在看着自己,那目光不同往常般坚硬,倒有些柔和?。 陈庚望伸出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竟然放在口中尝了尝,又笑着对她说,“咸的。” 宋慧娟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昨日张氏的那番话想是让他听见了。 她本以为这事与陈庚望而言,听不听得到都是一样,以他对张氏的孝顺来看,这样的事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何况她早已经习惯了,没想到此时他竟会?主动提起来。 至于这事到底要如?何办,他又如?何能得了陈家二老的同意,宋慧娟便无心思虑了,终归他才?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她只是一介外人罢了。 有些话她说不得,只能由他去说。 宋慧娟也?不再问?,任由陈庚望将她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肚子,渐渐睡了过?去。 等宋慧娟再醒来的时候,陈庚望已经站在床下穿戴好了。 她便没再躺下去,也?跟着起了身。 等她收拾好,一眼就看见了床尾的盆,满当当的。 他的脏衣裳。 宋慧娟看了看,拾起那盆作势便要往出走,前面的陈庚望回过?身来,深深看得她那高高挺着的肚子一眼,“现下不急,晚些时候再洗。” 宋慧娟便放下手中的盆,坐在了窗边的凳子上。 吃过?饭,该上工的都上工了,陈如?英待在家里没个滋味也?坐不下,宋慧娟便让她出去玩了。 宋慧娟便坐在井边打了水,洗起了陈庚望换下的衣裳。 “有人吗?” “有人吗?” 宋慧娟还以为是错觉,这个点人不都上工了吗? “有,”宋慧娟朝外喊了一声,踮着脚站起了身,“门没扣,推开就能进。” 她还未走得几步,便瞧见了来人。 宋慧娟看着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大嫂,”那人笑了笑,释放善意,“这是大哥托我找人换的。” 宋慧娟低头看过?去,一沓子粮票。 “哎,”宋慧娟接过?,“进来喝口水吧。” “不了不了,”那人摆摆手,就要往出走,“您给大哥说一声就成,我那儿还忙着。” “好,”宋慧娟也?笑着招呼,“路上注意安全。” 等人走了,宋慧娟看了看,少说也?有一百多斤。 她不知道他是从哪折腾的,想起前些日子浦生?提起陈庚望送了些粮票过?去,她这才?明白?原来陈庚望暗地里早已托人换了粮票了,不知今儿是怎么?回事,竟送到了她手上。 她要是知道从哪换来的就好了,也?能告诉浦生?去换了。 没一会?儿,陈庚望回来了。 他半路上遇见了刘纬强,和?他说了几句话就赶回来了。 一进院子就见那妇人正坐在水井边洗衣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东西在哪?” “抽屉里,”宋慧娟站起身,揉了揉酸沉沉的腰。 陈庚望瞥了一眼,大步进了西屋。 一声“钥匙呢”从屋里传来,震得人耳朵疼。 “这儿!” 宋慧娟抱着盆往回走,那人的身影已经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她弯腰放下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钥匙递过?去。 他一把抓过?,另一手抓起了那盆放在了绳子下。 宋慧娟看着他的身影,走过?去从盆里拿起衣裳往绳子上搭。 透过?窗户,宋慧娟看到那人模糊的动作,越发确信他是真的有法子。 他手里那厚厚的一沓,看起来不少呢,想来这一回也?不是第一次了。 “刚刚有个男同志送过?来的,”宋慧娟进了屋内,坐到窗前的凳子上捯饬着棉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查过?一遍,拿出其中的一部分,走到那妇人身边,“这些你收着。” 宋慧娟抬眼去看他,放下手里的棉花,接过?那沓子粮票便放在了桌角,又低头去捯饬棉花。 陈庚望见她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忙活那些棉花,一个笑脸也?没,冷哼一声,抬起脚便走出了陈家的大门。 待那动静渐渐远去后,宋慧娟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晌午陈庚望吃过?饭进了西屋,就见那妇人还在那桌前忙活。 陈庚望看了一眼,也?不说话,蹬了鞋,直接上了床,往里一歪。 等他再醒来,那妇人竟然还坐在那儿,看这样子根本没上床睡觉,顿时火冒三丈。 “怎得,那几斤棉花值当你挑了一遍又一遍,不要命了?”陈庚望的语气冷冷。 宋慧娟没有理会?他,手上的动作不停。 陈庚望吃了瘪,下了床上前就要拽人。 “试试,”宋慧娟回过?身,递给他一只鞋底子,“小不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也?不接,反倒有些生?气,“我的鞋你还不知了?” 宋慧娟笑笑,“那倒不是,试试总好些,要是不合适了我还能再改改。” 陈庚望看她一眼,接了过?去,顺势坐在她身边,比划着试了试,任由她左看右看,问?东问?西。 “正好,”宋慧娟自言自语了半天,临了给出个答案,又拿起针篦篦头发继续缝,也?不管身旁的人立在那儿,没个反应。 这时,那上工的哨声响了起来,陈庚望换了衣裳便出了门。 听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宋慧娟才?放下了手里的鞋底子。 果然,这一次她猜对了。 宋慧娟一时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悲伤。 破了这个口子,或许她能问?出换粮食的法子,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过?起来。 陈庚望这样的人,能隐约向她透露出要分家的想法,已是不易了,想到他塞给自己的那八十斤粮票,她也?是该为他做些东西回报给他的。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这其中不乏含有上辈子的缘故,但现下这辈子只怕她已是不能安然无恙的离开他了。 既然他愿意拿出几分的心来对待她,她便用?她的方式稍稍回报些他,只是她的这颗心却是不能给了他的。 曾经给过?了一次,他既是不肯要,现如?今却是再没有道理要再重蹈覆辙一次的。 有些事明知守不住便罢了,唯独这颗心早已被她的孩子们兄弟们装满了,没得多余的地方腾出来给他了。 现下的日子,便先这么?过?着吧,他给得她几分,她便竭力回报他几分罢。 想通了,自然也?就放下了。 宋慧娟又捡起那一只鞋底子,继续缝了起来,可眼眶却莫名的泛了酸。 到了晚间做饭时,她便又熬了些浆糊,铺在另一只鞋底子上,忙过?了一天也?才?堪堪做了一只半。 宋慧娟没有再熬下去,直到第二天才?又重新忙活起来,这一双布鞋,要稍稍做的厚些,少说也?得三天的工夫。 待到三天过?后,宋慧娟才?算是做完了这双布鞋,拿着水熨斗熨好之后,便放在了床尾的那口樟木箱子上。 这日晚间陈庚望回来时,陈家的灯已经熄了,那妇人也?已经躺下了。 他揉搓了几下,把艾叶敷在那青紫的脚面上。 蹬了鞋,脱了衣裳,就要摸黑上床,手一划拉就碰到了什么?。 他低头一瞧,那赫然是一双鞋。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小半晌,又将它放到原处。 这时,那妇人紧紧阖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月光透过?来,隐隐约约,他的心也?平静下来。 可一只手摸乱了他的心。 他挑开被子,一个翻身进去了。 艾叶掉了 身下的妇人撩拨了他,却又在紧要关头推开了他。 陈庚望红着眼,最?终只得握着她的手引导着她。 事后,他粗喘着气,身下的人也?大口喘着,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抱着一副极软的身子,起身喂了她一口水,转身揽着她躺下。 “手里的够不?” 宋慧娟反应过?来,“够了,能撑一阵子。” “行?。” “你在哪儿换的啊?” 陈庚望皱了皱眉头。 “我想着让浦生?也?去换点,”宋慧娟侧过?身,“大沙河肯定也?会?淹着大宋庄,等来年分的粮食不一定够吃。” “这事还得找纬强,他认识的有人。” 她想起来了,刘纬强是陈庚望的一个同学,他们俩大半辈子的兄弟,上辈子可比她亲近多了,怪不得看起来眼熟。 “可是浦生?去哪儿找纬强啊?” “回头我去一趟。” 得了他的准话,宋慧娟的心也?放下大半了。 虽然说他这个人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可对于他说出口的事的确一个唾沫一个钉。 他这个人矛盾得很,可也?厉害得很。 心头的事松了下来,人也?就昏昏欲睡起来,没多久,陈庚望便听见怀里的妇人那平稳的呼吸声。 他凑近看了几眼,见她睡得安稳,又突的无声的笑了起来。 这妇人现下竟是将他看得透透的,那些话不明着说,反倒是和?他交换起来。 一双布鞋,就想要他一个人情。 罢了,罢了。 黑夜中,那一双眼怔怔的盯着床尾的一双布鞋,带着一丝凄凉悔恨。 谁料到,上辈子他走时没穿上的那双鞋现下却是有了,且不止现下,日后都长?长?久久的,只怕他还有得穿哩。 他想是这般想,奈何日后这个想法想要实现也?不是一件易事哩。 第 52 章 这?次水灾的情形宋慧娟只在陈如英嘴里听了几句, 也猜不出个具体的,直到这?雨停了后,人们又开始陆陆续续地去上工了, 她才听孟春燕说起来。 原是今年陈家沟的水灾虽是淹了上来,却?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 听说是今年关庙乡公社找了甚玉米专家,托人家检验了种?子,这?检查结果还没送来, 那地里的活计自然也没上手哩。 这?事发生的太过巧合, 宋慧娟听了心下便觉出点什么。 这日晚间陈庚望回来时,就见?宋慧娟还没睡下, 倚着床头似乎在等人。 见?他?大步走近,宋慧娟便直起了身子, 等他?忙完上了床, 才频频看了他?两眼?。 陈庚望察觉到她?的目光, 看了她?两眼?,偏过头闭上了眼?, 也不言语。 宋慧娟忍了半天, 还是开了口, “那玉米种?子是你让送过去的?你怎么也不说,我平白在家担心了那么久, 生怕今年过冬的粮食不够吃……” 等她?唠叨完,又看向闭着眼?假寐的陈庚望, 但此时陈庚望那嘴角微微翘起, 嘴上还是没有回答。 宋慧娟唠叨了许久, 见?陈庚望也没个反应,就知道他?还是不愿意同她?说些那外面的事的, 她?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背对?着他?躺了回去。 陈庚望听她?停了话头,还有那沉沉的叹息,又睁开了眼?,“操那么多心作甚,那粮食没淹还不好?叹甚气哩。” “没说不好,”宋慧娟回过身来,“好歹今年过冬该是不愁人了。” 陈庚望低下头看她?两眼?,“嗯,大宋庄也没事。” 宋慧娟淡淡应了声,“这?就好,这?就好……” 陈庚望见?她?反应淡然,便再没说话,一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宋慧娟回过神来,便放软了声音,对?他?说道:“你这?法子可真好,现?下玉米不仅种?下了,只怕今年的收成也只多不少哩。” 说完,她?就见?陈庚望的脑袋从那被子里露了出来,两眼?热切地盯着她?。 他?还以为她?只顾着那喂养她?的兄弟们的粮食了,连这?背后的百般谋划的人也忘了。 陈庚望一把将她?揽入怀里,颇有些兴奋地问她?,“那院子你还想添点啥?” 宋慧娟一愣,本能地就问出了口,“这?砖还没烧哩,添啥啊?” 陈庚望瞪她?一眼?,“现?下好好想想,过几天我就去烧砖。” 宋慧娟笑着点了点头,没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面上也认真地思考起来。 待到八月初,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出了苗,陈庚望反倒更加忙碌起来,宋慧娟知道他?是开始忙着烧砖了。 现?下要盖房子不仅要和草泥,底下那半米高?还是要用砖头砌墙的,防着万一哪日再下了大水淹了房子。 那砖窑离得不远,在这?陈家南河对?面的空地上,原是陈家祖上作烧制瓷器用的,但后来便慢慢空了下来,现?下便沦作烧砖头了。 这?砖头的烧制先是要寻些适合做砖的黏土来,再加水和成泥,倒进砖模里制成砖坯,将其晾干,最后将这?晾干的砖坯装窑烧制上十来天才算是制成了。 陈庚望没同她?说他?是何时寻来的黏土,即使这?黏土早被他?寻来了,也不晓得他?又是何时做好的砖坯,且不说那砖坯要做多久,只说要把砖坯晾干这?一道工夫少说也得一个月了。 这?还是赶着天儿?好的时候,何况那七月才遭了一场大雨,这?晾晒的时候想来只长不短了。 更遑论,这?烧制砖头所需的煤炭也不是个小数,要等这?些个东西备齐也得费时间,且不提他?日日还去队里上工了。 细细想来,这?一档子事只怕他?筹谋的不下两个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想到这?些事,心里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倒觉得这?才是陈庚望的为人做事的风格了。 寻常时他?那心思是一分也看不出来的,即使现?下她?已经活过了一辈子也仍旧会?被他?蒙在鼓里。 想起那时她?竟然想瞒着他?使人换了检查单子的事,便有些失笑,想必那点子心思在他?眼?里不过是看不上眼?的笑话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陈庚望的本事不算是小了,那心里的谋算更是深谋远虑了。 陈庚望谋划的这?事现?下就要落到了实处上,自然瞒不过陈家人,不过是都看在眼?里罢了。 这?几日,陈庚望便日日都是早出晚归了,这?么大的事应是早已经和老陈头说过了,张氏对?此竟没生出些许抱怨,但那看她?的面上又出现?了那股子怨怼的神情。 宋慧娟见?了也只当做没看见?,她?也是做过人家的婆婆的,想来在张氏看来现?下她?嫁来还不到一年,陈庚望便折腾着往外盖房子,这?便是儿?媳妇的不是了。 或许,这?其中的确有她?的缘故在,但即使张氏如此看她?,她?也不想再忍上十年了。 那样的日子过了一回便罢了,没得道理再走上一遍。 张氏的拳头如同落在了棉花上,不声不响的。 宋慧娟心里不仅不在意这?个,连那家到底是如何分的,又分给了陈庚望多少,她?也没多问一句。 上辈子分家时她?看不过张氏明里暗里的偏心,曾多嘴问了几句,不待张氏说上一句,陈庚望便将她?打发进了屋。 那时他?们结婚也有十多年了,她?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得,问不得,现?下她?自然不会?多嘴去问。 至于这?辈子老陈头与张氏到底分给他?多少粮食,又分了多少布票,她?是一概不问的,总归她?手?里还有些粮票,即使等陈庚望给她?的这?些用完了,她?也不急,到那时这?孩子也该落地了,她?便能下地干活了。 只要人活着,总能下地干活的。 待到了晚间陈如英做了饭,宋慧娟便提着那份饭去南河边上了。 那窑离得不远,南河中间留着一道小路,一米多宽。 这?时,那天还亮得很,太阳还垂在半山腰里,宋慧娟便慢慢地走了过去。 陈庚望此时便坐在窑口,抬眼?便见?宋慧娟挺着个高?高?的肚子颤颤巍巍的朝他?走来,那额上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立时起了身,那脚下的步子便她?走了过去。 宋慧娟见?他?过来,便对?他?笑了笑,搭上了他?伸过来的胳膊走到了河对?面,端出那几碗饭递给他?,“吃吧,我看会?儿?。” 陈庚望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即垂头用起了饭。 待他?吃过,才一抬眼?就见?那妇人歪着头盯着熏热的窑口,不知盯了多久了,那脸已然被熏得红了。 这?几日的饭都是这?妇人与他?送来的,每日晚间带来的饭里面都放了个水煮蛋。 头一天他?没吃,放了回去,但这?妇人见?了又拿出来,塞到他?手?里,笑着对?他?说,“吃吧,就这?一个。” 那时,他?以为这?妇人说的是只这?么一个而已,但第二天晚间她?送饭时就又带来了一个。 那只母鸡一天才堪堪下了两个鸡蛋,她?带来一个,剩与她?的就只一个了。 陈庚望没再听她?的那番话,只将饭吃完了,那鸡蛋还是放了回去。 这?妇人当时没说什么,直到临走前还是将那鸡蛋留了下来,留下一句“时日还长”,才起身走了。 或许是那一句“时日还长”触动了他?的心弦,他?便没再拒绝。 手?里摸着温热的鸡蛋,陈庚望瞧见?她?那极黑极亮的眼?睛,仿佛是窑里的火焰被点燃了一般,映得人心里亮堂堂的。 他?想,这?一回总算是能将人留下来了,不枉他?折腾了这?么久。 且时日还长远着哩…… 待到那太阳隐隐有些沉下去的情势,陈庚望才收回了探过去的视线,站起了身大步走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快些回去罢。” 宋慧娟收回了饭盒,扶着腰往回走,没走多远,又听身后的陈庚望对?她?说,“回去早些睡。” 宋慧娟回过身,朝他?摆摆手?,“知了知了,今儿?早些回来。” 见?陈庚望竟破天荒的也回了她?个手?势,宋慧娟便有些失笑,他?的话是那样说,但夜里还是要等上一等的,至于等不等得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日晚间,宋慧娟回去就烧了一大锅水,提着桶一点一点地来回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总算是能赶在生产前好好洗个澡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下已是八月份了,想来这?一回等到九月多,这?孩子就该下地了。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确会?有些不大方便,即便是夜里漆黑宋慧娟也只能熄了灯悄悄摸摸的洗澡。 在农村只有那还光着屁股不会?走的小孩子才能在白天洗澡,年岁大了的人都是在夜里洗的,说不上是个什么道理,但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了。 自从肚子大起来之后,洗个头对?她?而言已经是很累人的事了,多站一会?儿?就累得直不起腰来。 但天儿?实在是热,已经拖着几天没洗了,月子里又不能洗头,想想还是洗吧,她?可不想再忍上了。 水盆放在桌子上,宋慧娟稍稍低头也能洗上,至于洗澡也就更方便了,平日里总能擦擦,也不生灰,热水冲一冲再拿着毛巾擦干就差不多了。 一切收拾妥当,宋慧娟套上衣裳,头上裹着毛巾倚着床头,歇上一歇喘口气再去倒水不迟。 陈庚望再回来已经夜里十来点了,还以为那妇人早睡下了。 屋里黑漆漆一片,不想脚下更是湿乎乎一片,泥土沾了水双脚往里一走黏一鞋底儿?。 越走越黏,陈庚望瞧着那床头的妇人,心下一惊,那梦中的画面一闪,来不及低头多看,立时奔了过去。 “咋了?” 第 53 章 听见陈庚望的声音, 宋慧娟顺势站起身,放下手里的毛巾,“回了?” 陈庚望走到?她身边, 仔细打量了几眼?,见她上下似是无事, 便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皱着眉问道:“怎么这时候洗?” “快到?时候了,”宋慧娟低头看了眼肚子, 手上倒了一缸子水递过去, 又坐下擦起头发来。 “嗯,”陈庚望饮了两口, 点了煤油灯,坐在那儿瞧见她那肚子, 转过头又看到床尾的水桶, “怎么不等我回来?” 宋慧娟听?得这?话, 一时没反应上来,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反应过来, 便对上了他回看过来的眼?睛, 笑了笑, 才道,“水也不多, 也不是拎不动。” 说着,放下手里的毛巾, 走到?那水桶边, “可要洗洗?锅里还?有水哩, 应该还?没凉。” 瞧见她的随意,陈庚望站起了身, 大步走过去,探过头看了一眼?那水桶,“等会再洗。” 随即转身走到?门槛边,使劲儿刮了刮鞋底上的泥,宋慧娟便倒了些水涮了涮那盆,一手端着盆往出走。 陈庚望听?得身后?的脚步声,等那妇人走近一把夺过盆,大力朝外泼了出去,只一扭脸儿的工夫,她竟然又拐回去提起了水桶,只见那大着肚子的妇人晃晃悠悠的,竟将他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放那儿,”陈庚望干脆大步上前一把接了过去。 宋慧娟见得他那眉间的怒意,也由着他接过去,大晚上的洗了澡已经累的腰疼,何苦折腾,况且陈庚望不用她接话自己就能平白生了气,何苦再火上浇油。 她扶着肚子坐下,取了头上的毛巾继续擦起头发,早些擦干也能早些睡觉。 等陈庚望再进来,抬头瞧过去,那妇人就那么倚着床头看着他,极为?温和?地看着他,他走到?床边,拉了拉她身上的被子,“先睡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宋慧娟把他的换洗衣裳放到?床尾,才依言爬上了床。 只见那妇人两腿蹬了裤子,又解了褂子一个侧身就躺下了。 那动作?他见得也不少?了,前几个月还?见她能半弯着腰脱裤子,这?一个月来回回都是两脚摩擦着蹬了。 陈庚望没再发愣,大步走到?桌子边,吹灭了煤油灯,才脱了衣裳冲起澡来。 待那哗哗的水声响了一会儿,洗的差不多了,他才披上衣裳拎着桶出了门。 等他再进来时,摸着黑轻手轻脚上了床才发现那妇人还?没睡下,他靠了过去,轻声说道,“快些睡。” 半晌,见她没言语一声,手上仍旧抚摸着肚子,他的大手也覆了上去。 这?肚子已经大的吓人,高高耸着,尤其是这?瘦弱的妇人再走动起来,看得弋? 人心惊,仿佛下一刻就撑不住要掉下来了。 近些日子,他发现那肚子动的更厉害了,有时仔细看能分辨出手脚来,但他却越发不敢摸了,就怕那孩子动起来不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更没想到?才出去几个钟头,屋里就折腾成这?样?了,再晚些回来还?不知道她能折腾成什么样?子。 上辈子明守原是八月份生的,这?些日子他心里便有些打鼓,但所幸这?几个月她都没再去上工,这?孩子再怎么也是得生在家里了。 上辈子的那些事,不应该也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这?般想着,陈庚望感受到?那胎动渐渐停了下来,连那只小手也不动了,低头看过去,发现她已经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趁着夜色看她的脸色,陈庚望的嘴角再一次高高的翘起了,现下这?般已经很好了,等这?房子盖好了日后?还?能更好些。 这?些日子她的变化?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这?样?温顺的她越来越像上辈子了,温和?地仿佛前些日子的闹剧从没发生过一般,她也和?前些日子判若两人。 可这?样?的日子他又总觉得缺点什么,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听?着那道浅浅的呼吸声,心中的不耐又被安抚下来,陈庚望将头探了过去,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碰了碰,又很快移开。 窗外的月亮渐渐隐退,凌白的颜色渐渐被初升的橙光取代,继而?重新投射进屋子里,唤醒了该上工的人们?。 宋慧娟夜里醒的勤,白间起的就有些晚,这?时陈庚望已经醒了,她还?稳稳睡着。 等他起了身时,她才堪堪醒过来,缓缓问他,“今儿开窑不?” 陈庚望穿好衣裳才回过身,“开。” 说罢,那脚已经踏出了门槛,想起什么又退回来,朝那正叠被子的妇人说,“今儿别过去,人多。” 见她点了点头,陈庚望才重新抬起脚出了门。 那窑烧了足足一周了,等这?一批烧好应该就能打地基了,待地基打好之后?,才能正式开始施工。 说是施工,但只几间草泥房子,也是用不得施什么工的,只需将草和?黏土混合在一起往上粘就行了,一次粘不了太高,不到?一米,还?得等这?些都晒干了再继续往上粘。 这?样?的工序,若是天?儿好只需循环往复上三四次就能功成了。 虽说工序简单,但每次晾晒最少?也得一周左右,这?样?一来,没一个月是完不成的。 等这?房子盖好,最少?也是九月份了,那时只怕这?孩子就该落地了。 这?些外头的事由陈庚望寻人折腾着,家里的那些事也轮不上宋慧娟拍板做主,现下她只需每日做上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或是绕着陈家走上一走,好为?来日生产做准备,再没什么其余的要她操心了。 过得几日,陈庚望那边开始找人忙着打地基,那宅子还?是分到?了村东头的那片空地上,同上辈子的一模一样?。 因着这?时村里的人口还?没那么多,大多都聚在了西边,沿着南河住了一片,但再过上十来年,这?村里挨家挨户分了土地后?,那热闹的地方便会渐渐移到?村东头了。 因此,这?时村东头的人烟还?是很少?的,景象看着也有些荒凉,但那即将迁走的兴奋之情早已经将那些荒凉抵过了。 陈庚望本家的兄弟们?不少?,时常都会来帮帮忙,再加上平日和?陈庚望要好的那几个兄弟整日整日的过来帮忙,这?活儿就干的很快了。 不到?九月,那房子就被陈庚望盖成了。 这?一晚,宋慧娟手里的肉票便拿了出来,她托陈如?英跑到?前街换了一斤肉回来,又打了一瓶白酒,拿出了攒了几日的鸡蛋,勉强算是做上了两个荤菜,对陈庚望的那些兄弟们?也算是聊表谢意了。 夏日的夜里,繁星当空,点了一盏煤油灯照在桌前,白酒的作?用加上橘黄的灯芯,映得那些汉子们?的脸红通通的。 他们?喝了几口酒,大声谈论着什么,说到?兴奋处还?笑了出来,陈庚望坐在其中,那脸上的神情虽比不上他们?外放,但内里的高兴也是能看出来的。 宋慧娟坐在厨房里头,透着那扇小窗隐隐约约看了个大概,手上擀面条的动作?不停,铺开再叠上几折,一指宽的大小。 等那锅里的水烧开后?,将其挑开,趁热将面条放入锅中,待稍稍煮熟些,放上几把青菜叶子,一小把盐粒子。 她拿出几个碗,都舀的满满的,才端了出去。 坐在东侧的陈庚望听?得脚步声,立时起身朝她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碗分给了两位稍长些的兄弟。 这?方桌上的几位陈家本家的兄弟见了宋慧娟,纷纷喊了句“大嫂”,对陈庚望主动起身接饭的行为?倒是见怪不怪了。 原本这?种事他们?也是曾见过的,只是那是从别人身上看见的,与他人身上看见倒不稀奇,但若是这?人是陈庚望就有些稀奇了,头一回见陈庚望起身去接妇人的饭,把他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但这?一顿饭下来少?说也有四五回了,他们?现下自然习以为?常了。 宋慧娟对他们?笑了笑,嘱咐道,“可要吃好了,这?些日子都辛苦大家了。” 一旁的陈庚强喝上了头,红着张脸冲她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还?是庚望出了大力,这?么些东西他做起来有模有样?的……” 说起这?个来,男人们?又纷纷吵起来,那声音大得很,陈庚望见了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走。 宋慧娟见了他的手势,便没听?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顿饭吃到?了九点多,等陈庚望一一将人送出门,脚下步子一拐就钻进了厨房,只见她站在灶前,俯身洗涮着地锅。 “明儿再洗吧,”陈庚望看了一眼?案桌上的碗,大步走上前。 “没多少?了,”宋慧娟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不停,过得一会儿弯下身便要去够水桶里的水瓢。 陈庚望见状,先她一步弯下身拿住了那木瓢,往那锅里添了几瓢水,只这?一会儿的工夫,身边的妇人已经离他而?去,走到?那案桌前端起了剩下的那几只碗。 陈庚望没说什么,放下了水瓢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着那妇人收拾妥当后?,才起了身,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儿早些睡。” “好,”宋慧娟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搭上他伸过来的胳膊,跟上了他的步子。 第 54 章 现下那村东头的房子已经盖好了?, 宋慧娟想着许是没几天他们就要搬走了?,但陈庚望不?说个时间,她也不?多问, 想着总是没几天了,没必要时时问着。 果然, 这日早间宋慧娟堪堪醒来,就见陈庚望枕着两臂,已然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陈庚望起床前, 收回了?打量这个屋子的目光, 淡淡地对?她道,“白日里?收拾收拾, 晚上搬过?去。” 宋慧娟听罢,点了?点头, 等他踏出门槛后才回过头看了看这间草泥房子, 泛黄的泥土和着干草, 斑驳的墙壁上裂着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一张木床靠着北墙,床尾扯了?一根草绳子, 床头边上放着一个木凳子, 再往南边便是一张长桌, 桌前放着两张椅子,几缕阳光透过?那扇小?窗落到?地面上。 这就是她曾经生活过?十?多年的屋子, 现下瞧着竟有些恍惚,一桌一椅, 都是极为熟悉的, 她曾在这间屋子里?先后生下了?她的四个孩子, 如今一个孩子还未生下,就要搬出去了?。 这样的日子是她从前盼望了?许久的, 如今也终于要来到?了?,或许有些不?舍,但终究还是被对?往后的日子带的那点子欣喜冲灭了?。 这分家的日子提前了?那么多年,她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带来的,但对?此她是乐见的,一点点的变化或许都说明这辈子不?是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或许她能稍稍改变些孩子们兄弟们的命运。 想必这样的日子再坏也不?比上从前了?,日子还是有个盼头的。 宋慧娟回过?神,便开始收拾起这间屋子的物件,陈庚望没与她说这儿?的东西有多少是能带走的,又有什么是必得留下的。 索性她便按着上辈子分家的那些情形收拾了?些,陈庚望的东西也不?多,他的那一口?樟木箱子就能装下,除了?她自己带过?来的那几床被子,剩下的就都是陈家的东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这些桌椅,并那厨房的一应用具她也是不?能拿走的,毕竟这时的情形与上辈子还是不?大一样的。 没得了?陈庚望的准话,宋慧娟便只将这西屋里?的物件捯饬了?起来,这年头都没什么物件,连衣裳也没得几件,其余的就更不?必说了?,满打满算才堪堪装了?两个箱子。 这屋里?头的动静不?算是小?,陈家众人自然是能听个明明白白的,何况今晚搬家这样大的事,陈庚望也不?会不?同老陈头商量的。 这天过?到?一半,午间陈家众人都下了?工,宋慧娟便起身进了?厨房忙活,陈如英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的,嘴里?的话终是没说出来。 这时,张氏在门外喊了?一声,“如英,端饭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言,陈如英的眼睛往下垂了?垂,端起灶台上的馍筐筐就跑出了?厨房,直奔那堂屋而去。 宋慧娟看她离去摇了?摇头,随即拿起旁边的一摞碗将锅里?的杂豆粥一一盛了?出来,又放在灶台上,等陈如英再进来时只稍稍看了?她一眼,转而又忙活起来。 待这顿午饭吃过?,宋慧娟收拾了?一遍那厨房,才抬起脚步缓缓进了?西屋。 这时,陈庚望正倚着床头半坐半躺的,见她推门进来,才直起了?身子,“收拾好了??” 宋慧娟点了?点头,指着床头床尾的那两口?箱子说道,“都装箱子里?了?。” 说着话的工夫,宋慧娟走到?了?床边,手才扶上箱子边,刚要顺势坐到?床尾,陈庚望已经作势忙站起身要让出身后的位子,“上去躺着。” “不?不?不?,”宋慧娟连连摆手,“躺的身子发酸,坐会儿?起来走走还能好些,你坐着罢,别起了?。” 陈庚望不?以为然,还是起身将她扶了?起来,“上去躺会儿?。” 宋慧娟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一脸的疲累,她便没再拒绝,顺着他的意上了?床,到?底这些日子里?里?外外的忙着盖房子,又忙着队里?的活儿?,怕是铁打的人也有些累了?。 待两人躺下了?一会儿?,宋慧娟还没听见里?侧那道呼吸声,便睁开了?眼瞧了?过?去,正好就对?上了?那双低头看过?来的眼睛。 宋慧娟无法躲避,便看了?一眼才垂下眼睛,轻声对?他道,“睡一觉罢,睡罢。” 说着,抬起了?手,摸到?他覆在肚上的那只大手,轻轻握了?上去,时不?时地拍上两下。 过?得一会儿?,听得那道低沉的呼吸声沉沉响起,她的手才慢慢停了?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会儿?子,宋慧娟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虽说她不?知道陈庚望今儿?这般低迷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而生,但她看着那张疲惫的脸,本能的安慰了?他,又或是习惯罢。 宋慧娟这般想着,一时也闹不?明白她的心,本是直刺的阳光因着隔了?一层纱,反倒让人觉得温暖亲和,没外面那般直直的照下来让人生厌。 她慢慢地转过?身,手下一松,倒被里?侧的人抓了?个正着。 紧紧的,抓了?个正着…… 这日午间陈庚望再醒来时,宋慧娟才堪堪睡了?一会儿?,听见他起身的动静也跟着睁开了?眼,坐起来披上了?衣裳,“你看看,还没有要带走的。” 床下的陈庚望听见她的声音一愣,很?快又回过?身来,几步走上前,替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伸手撩开黏在她下巴上的一绺发丝,才道,“剩下的别忙活了?,等我?下了?工再说。” 他这般说,宋慧娟便没有再问,点了?点头,由着他伸出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才起身离开。 临关门前,不?知怎的,陈庚望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往里?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合上了?木门。 等他走后,宋慧娟又躺了?下去,这时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道是午间那会儿?陈庚望有些奇怪,这会儿?却是全都明白了?,只怕他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这个家了?。 她始终看不?明白现下同她同床共枕的这人,他说那是一场梦,可她内里?清楚得很?,是不?是梦,她这个当事人的心里?明亮亮的。 但陈庚望不?曾松过?口?,可他那百般千般的变化又不?像是个简简单单做了?一场梦的,更何况他也不?会像是个会信“梦”的人。 可世事矛盾,矛盾就矛盾在他既是说这些事一场梦,现下作出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又不?像是他了?,不?像他老了?时那般沉稳,让人捉摸不?透的,也不?像他年轻时带着的那股子年轻劲儿?。 像是今日这般会轻易在她面前露出这般疲惫的时候,年轻时没从他身上见过?,老时倒见过?那么一两回,可那事都是极大的,不?是这样搬个家会引起的。 可临出门前,他那明晃晃的留恋也是做不?得假的,只一眼,一眼她就看了?个明白。 短短一个午间的工夫,宋慧娟就弄不?明白陈庚望的真假了?,或者是她再一次失败了?,对?陈庚望,她次次都撞上了?,却次次都看不?透。 每当她以为自己能稍稍看出些什么的时候,陈庚望转头就能让她陷进去一个怪圈,怎么也琢磨不?明白。 现下马上就要搬走了?,宋慧娟也懒得再思?虑了?。 待到?晚间,陈家的气氛比平常更甚,一屋子的人,男男女?女?坐满了?,倒更沉默了?。 这顿饭,比平日里?多了?一道蛋花汤,还多了?一道蒸茄子,又蒸了?一锅白面馍馍,都是张氏亲手做的。 更少见的是,这顿饭张氏将宋慧娟和孟春燕也叫上了?饭桌,男男女?女?的,围满了?这个黑漆方桌。 等张氏先给老陈头盛了?一碗汤递过?去,老陈头动了?筷子,这桌上的其他人才跟着陆陆续续拾起了?筷子,一个个的,那头恨不?得埋进碗里?去了?。 宋慧娟将众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也没说话,等男人们都捡了?白面馍馍,才掰了?半块馍馍拿在手里?,另一半递给了?孟春燕。 这一顿饭与陈家众人而言吃的属实?是难捱,张氏不?停地给陈庚望夹菜,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脸上的神情让人看着极为不?舍,但宋慧娟心下倒觉不?出他们那股子难舍难分的劲儿?来,安安生生吃了?饭,又帮着孟春燕拾了?碗筷,才又坐了?回去。 待那边厨房忙完,陈家众人才算是开了?正题儿?。 老陈头坐在首位上,看了?眼身旁的张氏,张氏便拿出了?几个布巾,摊开放到?桌面上,宋慧娟知道这就是将话放到?明面上说了?。 果不?其然,老陈头紧接着就将其中一个布巾放到?了?桌面上,看了?一眼陈庚望,才道,“这是老大两口?子这些年挣下的,队里?往年按公分分下的粮食就不?算了?,剩下的这些钱和布票都是你们两口?子的,都拿去罢。” 这话堪堪说完,陈庚望立时低下了?头,宋慧娟见状便也跟着低下了?头,转而就听陈庚望对?老陈头说,“这些年爹娘把我?养大已是不?容易了?,这些东西爹娘就留着罢,是儿?子没做好本分,也没给他们当好大哥……” 这话说完,一旁的张氏便忍不?住落了?泪,没得一会儿?,连带着陈如英也跟着落了?泪。 宋慧娟坐在一旁,二话不?说,静静看着他们这一家子哭的哭,劝的劝。 这时,一直坐在最边上的陈庚兴猛地开了?口?,指着宋慧娟怒斥,“都是你,都是你……” 第 55 章 这话说的突兀, 陈庚望立时偏过头瞪了过去,陈庚兴伸出的那只手顿了顿,脸上烧了一片, 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坐在一旁的张氏见状,眼中的泪也流不出了, 捶了捶胸口,嘴角往下一拉,到底秉着心里还剩下的一丝冷静, 没说出什?么话来。 陈家众人一个个的口闻鼻, 眼观心的沉默不语,陈庚望倒笑道, “老三该识些?理了,过些?日子?得跟着办些?事了。” 不等陈家众人说话, 他?又对着身旁的宋慧娟说道, “进去, 这些东西哪是你该操心的。” 宋慧娟听?了他?这话,二话不说, 起身抬了眼瞧见张氏那双怨怼的眼神, 缓缓进了西屋。 宋慧娟人一离开, 孟春燕也被?陈庚良打发走了,这时?, 张氏见状便带着陈庚兴同?陈如英也离了场,临了这满满的一桌子?人便只剩下老陈头与陈庚望陈庚良三人了。 陈如英跟着张氏进了厨房, 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只得坐在灶前听?张氏数落起来宋慧娟百般的不是?来。 张氏气急, 手上捯饬粮食的手劲儿也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着, “你三哥也没说错,她嫁来还不满一年,你大哥这边就闹着分家,不是?她的错还是?是?谁的?” 陈如英干巴巴的张了张嘴,想起前些?日子?张氏那一巴掌,她也断不出来到底是?谁对谁错了,只得劝道,“大嫂哪能当得了大哥的家啊?大哥不是?说把那些?东风西都留下来吗?” 张氏看?她一眼,冷嗤一声,“留那些?有什?么用啊 ,哪家的儿子?才结婚就分家,这人丢到公社去了……” 陈如英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干脆缩了脑袋安安生生的埋在灶前,听?张氏来回唠叨着。 那边堂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宋慧娟困得有些?撑不住时?,陈庚望才推门而入,一张脸瞧着倒没什?么异样。 宋慧娟看?着陈庚望来回打量了这屋子?几眼,缓缓走上前,坐到床沿上才直起了身,“衣裳都装好?了,你再看?看?有什?么要留下的。” 陈庚望这时?才收回了目光,起身打开那箱子?,翻了几下,“差不多就行了,你再等会儿,我去到队里借一辆架子?车。” “哎,”宋慧娟点了点头,等陈庚望出了门,才起身收拾起被?褥来。 这屋子?里的大件儿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张床了,这么大的一张大木床就得运上一趟了,且还有这几张椅子?,一张桌子?,另还有两口箱子?。 原本瞧着没多少,但真正运起来又不是?个简单的活计,这时?才显得多了起来。 没得一会儿,陈庚望便回来了,陈庚良在后头帮着将那床抬上架子?车,又往上摞了几张椅子?,装得满满当当的,这才开了门。 陈庚望将车拉下坡,身后的宋慧娟抬起脚便要跟上去,还没走出陈家的大门,陈庚望便看?了过来,“等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也不等宋慧娟应下来,他?便拉着车走了。 陈庚良见了,也回过头对一旁的孟春燕摆了摆手,惹得她眼睛笑弯弯的,等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孟春燕才进了屋,拉着宋慧娟的袖子?笑道,“大哥待您可不一样哩。” 宋慧娟笑了笑,没应她这话,扶着腰转身回了西屋。 孟春燕现?下见了他?们能分出去,心里便有些?意动,这倒不需人去猜,她这样存不住话的性子?,都显在面上了。 但这种心情也是?能理解的,哪家的媳妇都不想再婆婆手下讨日子?,哪怕那婆婆是?个极好?的老实人,可也耐不住这家里还有一个未成?家的小弟弟。 宋慧娟只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并不多话去说些?什?么,一旦闹了出来,张氏又不知会怎么在背地里说她的不是?了。 更何况,只上辈子?看?孟春燕人好?是?好?,只是?那性子?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与她说不得什?么话,三两句就被?人轻易都套了出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春燕问了几句,见她没什?么兴致,倒也静不下来,转头就说起那村里的热闹来了。 待孟春燕结婚没几天,她就下了工,现?下早已经和队里的妇人们混了个脸熟,下地干活也常常拉着人闲话。 宋慧娟应付着听?了几句,没过多久,便听?见陈家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了那架子?车的车轱辘转动的声响。 这一趟拉得东西便没那么沉了,都是?些?轻快的物件,只这两口箱子?稍稍重些?,等孟春燕两口子?帮着他?们将东西都放到了那车上,又找草绳子?捆紧后,陈庚望才把车拉到坡下。 陈庚望看?了看?那黑漆漆的东屋,大步走了过去,走到那门边,屈膝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嘴巴张了几下,才起身离开。 这时?,宋慧娟正与孟春燕在门边说话,只隐隐约约看?见个大概,见到陈庚望跪下,立时?便侧过身带着孟春燕背过了身。 想着是?临走前,宋慧娟便与孟春燕说了几句,还是?交代她要稍稍上些?心,多注意些?自己的身子?,上辈子?她曾流过一回,日后她就离得远了,便只能现?下委婉着提了两句。 孟春燕笑着应了她,但面上还是?那般大大咧咧的,宋慧娟看?了也只摇了摇头,这种事她只能做到现?下这地步了,提了几句只盼着她能真的听?了进去。 听?得那熟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宋慧娟一回过头,就见陈庚望大步朝她走来,那蓝布料做的裤子?的膝盖处沾了一层土灰。 宋慧娟见他?脸色沉沉,也没说什?么,临走前还是?对孟春燕又嘱咐了一遍,才跟着陈庚望出了陈家的大门。 陈庚良与孟春燕站在门边,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宋慧娟便也笑了笑,直到那架子?车被?人拉起来,她才跟着那架子?车往东走了。 这时?,那夏末里的夜色仍是?极亮的,漫天的星星照到路面上,脚下的路也不觉着黑,偶有一道凉风吹来,也不寒冷,反倒吹得人的心也跟着飞起来了一般。 宋慧娟缓缓跟在后面,前面的人默默拉着车,一句话也没。 陈家沟占地面积不大,从西头走到东头不足百米,往日脚程慢些?也用不了几分钟,现?下拉着一辆车倒慢了下来,生生被?他?们走了十几分钟,快赶上头一趟了。 直到走到这门边,宋慧娟才算是?头一回亲眼见了这建成?的院子?,前些?日子?来时?这里还是?个半成?品,现?下瞧着这院子?竟同?上辈子?也不大一样,里头的样子?且不提,至少这草泥房和那青砖灰瓦的房子?还是?不一样的。 陈庚望将车停在门前,手上一探就摸到了木闸口,轻轻一推,那门便被?推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真面目来。 宋慧娟从架子?车后绕到门前,往里打眼一瞧,既熟悉又陌生,陈庚望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低头一瞧,这妇人竟红了眼,直愣愣的盯着看?,脚下也不动。 “进去瞧瞧,”这时?陈庚望心中的烦闷被?她的眼泪一扫而净,伸出左臂揽着她,一同?走进了他?们的屋子?。 宋慧娟走到院子?里,映着陈庚望提的煤油灯,才瞧见这院子?竟然同?上辈子?的院子?一模一样,连那水井也打在了同?一处地界上,水井旁边就种了两棵香椿树。 西墙边上搭了个草棚子?,底下却是?空空如也。 这一幕让宋慧娟不由得想起来上辈子?的事来,那时?家里的孩子?们都结了婚,连孙子?孙女?们也都上了学?,孩子?们陆陆续续都给了她些?闲钱,忙惯了的人手里一空下来,就有些?待不住。 一日,她便同?陈庚望商量着要在家里养两只小羊,每日伺候伺候小羊羔,也能有些?活干,不至于闲的发慌。 陈庚望听?了,看?了她两眼,淡淡地说道,“孙子?们才送走,又瞎折腾什?么?生怕那偷羊的贼惦记不上?” 他?这话一说,想起那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偷羊贼,宋慧娟的心思便歇下来了。 再到后来,没些?日子?她就病了,那时?人都顾不上了,更别提养羊了,到了那羊也没养上。 现?下看?着这草棚子?,宋慧娟竟有些?恍惚,这样的事他?也记着了? 陈庚望低头看?了看?这妇人的脸色,不悲不喜,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心下一叹,转而说道,“进屋去瞧瞧。” 宋慧娟收回目光,跟着他?又进了堂屋,一推开门,那堂屋竟满满当当的,桌子?椅子?一应俱全,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打好?了。 再往里屋一瞧,里头的物件竟也差不多了,连西屋也新打了一张木床,只这东屋的物件还是?他?们在陈家那边用的。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陈庚望不仅将这房子?盖好?了,连这屋里的家具也找人打好?了,虽不比上那城里的人家,但放在这当下也算是?够得上了。 看?着这么多条腿,宋慧娟脑子?里竟蓦的想起那天陈庚望说的胡话来。 七十二条腿?! 现?下看?着也有七十二条腿了罢,宋慧娟回过身,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她掀开布帘走了出去,才看?见陈庚望抱着箱子?走了过来。 宋慧娟忙走上前,却被?陈庚望摇摇头躲了过去,她便走到门外,去拿下了车上的小物件,两人慢慢搬了几回,才将这些?东西都卸了下来。 宋慧娟还没坐下,陈庚望已经走到了门边,拉上那架子?车,见她站起了身,便对她说,“你先睡,这车得还回去。” 宋慧娟点点头,见他?关了门,回过身又钻进了厨房。 第 56 章 陈庚望推开门, 见得院中?一片漆黑,抬头看去,几间草泥房子也是黑漆漆一片, 反身关了门,抬起步子就要朝里走?去。 还未走?得两步, 就听得从那东边厨房里传出了声音,“洗洗手再睡罢。” 陈庚望脚下步子一顿,紧接着就见那妇人一手端着瓷盆走了出来, 缓缓放在门边的石墩子上, 不?待他作出反应,又转身进了厨房。 透过?厨房的小窗隐约瞧见那妇人脚不?打转地忙活着, 一会儿?洗洗地锅,一会儿?灌得两瓶热水, 忙了小半个钟头, 才堪堪起了身。 宋慧娟缓缓踏出了厨房的门槛, 一口气还未喘上,就瞧见陈庚望一动不?动地蹲在门边, 目光停留在对面的草棚子上。 陈庚望听见声响, 转过?头看她一眼, 却被那高高的肚子挡了个严实,没瞧清楚她脸上的神情, 转而就听她有些惊讶问道,“还没回?” 听得她这话, 陈庚望的眉头皱了皱, 刚刚站起身子, 又?听她说,“这么晚了快回去睡罢。” 这时, 陈庚望抬眼去看她,才瞧清楚了她脸上的表情,无波无澜,似乎刚刚那点子惊讶的声音不?是她发出来的。 宋慧娟注意到陈庚望的视线,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转身提了案桌上的热水瓶,转移话题,“可要喝点水?才烧开的,还热着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身旁的人没有给她回答,提起步子就往前走?,宋慧娟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跟了两步,待二人进了屋,她堪堪将热水瓶放下,就听得陈庚望端了那茶缸子来。 宋慧娟稳稳提了那热水瓶,拉过?那茶缸子,往里倒了大半缸子,这才递了过?去。 陈庚望接过?,坐在桌前揣着茶缸子,一动不?动,仿佛是要等那热水凉了才肯起身。 宋慧娟这时也?不?着急,见他这般耗着便陪着他坐了一会儿?,一歪头瞧见外头的天儿?愈发阴沉,身上的惫怠劲儿?一上来,竟是控制不?住张开了嘴。 陈庚望听见那声浅浅的哈欠声,余光便瞧见了她那微微半睁半合的眼睛,手上一动,一口喝净了茶缸子里的水,立时就走?了过?去。 宋慧娟半眯着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就觉得身下一空,逃离的意识瞬时回到了脑子里,本能的闭上了双眼,手上紧紧抓住了他肩头的衣裳。 堂屋离东屋的木床不?足五米远,陈庚望几步走?到了床边,轻轻将人放在了床上,又?转身出了屋。 宋慧娟听得人走?了,才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清明,那会儿?子的迷顿早已消失不?见了。 听得从院子传来的水声,她抻着手坐起了身子,将身下的被褥又?捯饬了一遍,才褪了衣裳躺在了外侧,紧紧闭上了双眼。 现下这般的日子已是比前些日子好了太多了,好歹这应付的人只剩陈庚望一人了,总比陈家那么些人少些事。 至于对陈庚望,比着前几个月她已经能坦然许多了,再坏也?不?过?是重新应付他一遍了,也?算得上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因此现下对上他的那些脾性,她也?能估摸着应付了,只是偶尔还是有些无奈,有时觉得他比上辈子还难琢磨,那臭脾性也?没个定点,时不?时就来上一回。 想着想着,宋慧娟原本绷着的身子就此松了下来,竟真的睡着了。 等陈庚望端着瓷盆进来时,就见那妇人已经朝着里侧睡下了,连那团子挽着的发髻也?没松下来,稳稳箍在脑后。 陈庚望放轻脚步走?过?去,给她盖上了被子,才俯下身子,一手抽出了那木簪子,揣在手里又?将盆端了出去。 待到第二日早间,宋慧娟醒来一睁眼就瞧见了头顶的草泥顶,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下他们已经搬到这东头来了。 这屋里还没有个挂钟,宋慧娟也?听不?见那几根针晃晃悠悠的声音了,缓缓侧过?身子往外看了看,那窗子外头已是有些亮了。 宋慧娟便抻着胳膊直起了身子,衣裳还未穿完,腰上就被覆上了一只大手,懒懒的说道,“还早哩,再睡会儿?。” 她顿了顿,没伸手拂去那只大手,平静的与他道,“快到点了,我去做饭。” 这话说完,那只大手便滑落了下去,宋慧娟下了床,伸出手往后撩到头发,几下编了辫子,往枕下一摸,空空如?也?。 宋慧娟摸了两下,又?掀开枕头去瞧,仍旧是没寻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往日睡前她散了发,都是将那根木簪子压在枕下的,这时她才恍惚记起,昨夜里睡前她似乎忘了散发,那这替她散发之人就不?言而喻了。 里侧的陈庚望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见她翻了几番,却不?出声问得半句,脸色一沉,闭上了眼。 宋慧娟回过?头见他紧闭着双眼,便没出声,伸出手松了发,起身走?到床尾,掀开她的那口樟木箱子,翻出那件破碎的衣裳,两手稍稍用力扯了个布条,粗粗绑在了辫子上。 待那妇人的脚步声远去,里侧的人才睁开了眼,偏过?头看向了那床头桌上的一根木簪子,冷哼一声,起身下了床。 这日早间是他们从陈家搬出的头一天,宋慧娟便想着打上一碗蛋花汤,翻开昨晚和上的面团,这时那面团已经醒好了。 将那灶上生了火,添上几把麦秸秆,宋慧娟便坐到了案桌前,手上揉起了面。 陈庚望低头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她坐在案桌前,安静的揉搓着面团,一旁的竹编篦子上已经放了几个切好的方?馍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了一眼,坐到灶前,往里添罢几根柴,一抬眼便瞧见了垂在她身后的那根辫子,末端寄了一根蓝布,和那身上的布料一模一样,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 她这样在身后垂着一根辫子的模样早已是许多年?前了,同去年?秋天去大宋庄见她时也?不?大一样,那时她是编了两根辫子,一左一右搭在身前。 现下这幅打扮是只有那未出嫁的女同志才会有的,她嫁过?来的头一天就已经挽了发髻了,那些发被她一股脑地团在了脑后,往后的几十?年?都是那么团着,直到那时她生了病才一剪子绞了去。 他的眼睛盯着那根蓝布条,隐隐透过?她看到了那么些年?,或早或晚,都是她坐在这儿?低着头忙活着什么。 下一瞬,就见她端着那竹编的篦子走?了过?来,一把掀开锅盖,将那些生面团连同竹编的篦子一起放进了锅里。 宋慧娟盖上锅盖,又?起身出了厨房,走?到那西墙边上的草棚子下,从底下的鸡窝里摸出一个鸡蛋,就着井水稍稍洗了几下,才重新踏进了厨房。 这地锅劲儿?大,要把那生面团蒸成?馍馍只需十?几分钟,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宋慧娟也?没闲着,放下那鸡蛋又?起身进了堂屋。 昨儿?夜里搬来的时候就有些晚了,许多东西还没怎么收拾,她看着今儿?的日头足,从那一堆物件里头找了根麻绳,才走?到院子里打量起来。 她这动静瞒不?过?厨房里头的陈庚望,满共也?没事多大的地方?,空荡荡的院子里就两个人,哪儿?闹出点动静都显得极大。 陈庚望放下手里的柴火,起身走?了出去,就见那妇人拿着麻绳来回打量着什么,东瞧瞧西看看。 几步走?了过?去,皱着眉问道,“作甚哩?” 宋慧娟回过?身,掂掂手里的麻绳,有些苦恼,“想着扯根绳子晒晒被子,今儿?日头足。” 说着,又?指了指两个墙面之间的距离,“这是不?是有些远,不?知这绳子能不?能够得着哩?” 陈庚望一言未发,径直走?进了堂屋,翻了几下,找出几颗钉子,看了一会儿?,指着墙上的一点问道,“这可行?” 宋慧娟看了看,拿不?定主意,又?走?上前伸出胳膊试了试高低,正好。 “行,行。” 陈庚望得了她的话,拿起地上的斧子反倒着嵌起了钉子,三五下,那钉子就被他死死锤了进去。 这边钉好,陈庚望又?走?到另一边,来回比对着看了看,才又?重复起同样的动作。 这时,宋慧娟就立在一旁,见他走?过?来,自觉将手里的绳子递了过?去,陈庚望接过?,分别将两头绑在两边的钉子上,正正好。 等他收了动作,捡起地上的斧子回头一看,那妇人正立在厨房的门边看过?来,见他看她,她便朝他笑了笑,转过?身又?进了厨房。 陈庚望拎着斧子走?到门边,看得那道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灶前,轻轻沾了水捡起冒着热气的馍馍,便冲着里头问了一句,“那被子都晒?” 闻言,那妇人手里的动作不?停,回了他一句,“放那吧,我等会再晒。” 陈庚望不?满,又?问了一回,“你且说晒不?晒就成?了,哪儿?那么多事。” 这时,陈庚望见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心下一惊,暗叹自己多嘴,可下一瞬,就见她转过?身来,“都晒晒吧,天儿?好。” 待她又?转过?身去,陈庚望看了几眼,才离了门边,几步进了东屋,驮着两床被子搭在了那绳上。 原也?没几床被子,陈庚望两趟就都搭了出来,堪堪理?好,就听见厨房那妇人唤他,“吃饭了。” 第 57 章 待陈庚望进了屋, 宋慧娟已经将饭摆在了案桌上,手里端着个碗,正趁热搅拌着。 见他进来, 宋慧娟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搅过几下, 捏了点香菜撒了进去,放到他面前,“先这么喝罢, 晌午就去打瓶香油。” 说着, 从那馍筐筐里拿起一块豆面馍馍递了过去。 陈庚望接过,几步走到那里侧, 拿了个碗回来,坐下就端着他的那大碗倾了过去。 宋慧娟见状, 连忙伸出手去拦, “又?不是没有?了, 篮子里还有?哩。” 陈庚望看她一眼,手上仍是不顾她的阻拦, 愣是把那碗鸡蛋汤倒了大?半, 放在了宋慧娟面前, 随即端着那剩下的小半碗喝了起来。 宋慧娟看他一眼,便没再?说话, 掰了块馍馍慢慢吃了起来。 过得?一会儿,宋慧娟觉察到陈庚望盯着她手里的馍馍, 这时那碗鸡蛋汤她还没动?一口, 便顺势将那碗推了过去, “这鸡蛋汤味儿重,我真喝不下去, 煮好的鸡蛋还成,这味儿实在冲鼻子。” 陈庚望看了她一眼,见她缩紧了鼻子,脸上不似作假,便接了过去,待他喝了几口,又?起身进了堂屋。 宋慧娟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吃起馍馍来,掰了一块咸豆饼子放在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这制咸豆饼子的黄豆是七月下大?雨那时收的,往年八九月才能收成,因着这一场大?雨不仅提前收了,还减了不少的产,分到手里就只有?十多斤了。 即使这分到手的黄豆还没长成,也不会有?人家轻易舍了去,宋慧娟便将那些黄豆制成了咸豆饼子,这么一来放的时间就长了不少,平日里忙起来也算是一道替补的咸菜了。 这一回分家,厨房里的一应器具大?多都?是陈庚望新添的,他们来时只带了两个碗并两双筷子,还有?一个她新编的竹篦子,这还是宋慧娟不知道这屋里到底是何?等模样以防万一才带来的。 但所幸还好,陈庚望至少把这厨房里的地锅砌了起来,连灶前的柴火也堆了一些,总归是先能凑合着把这一顿饭做了。 宋慧娟吃罢手里的馍馍洗过碗,陈庚望才堪堪回来,手里拿了两颗鸡蛋,拉过一碗就要打碎了鸡蛋。 “作甚哩?这鸡蛋我留着还有?用哩,”宋慧娟忙伸手去拦。 奈何?陈庚望听了这话,立时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这几颗鸡蛋还有?甚用?天儿这么热放久了要坏。” “这孩子生下来还得?用哩,”宋慧娟没好气地说道,手上仍是去夺。 陈庚望听罢,手上便没再?坚持,任由她夺了过去,望着她那极小心的模样,陈庚望便嗤了一声。 不过是几颗鸡蛋,便是一月后她要坐月子,那鸡蛋也是够得?,何?至于?她这般小心地省? 想起那孩子,他的嘴角便冷了下来,这边的情形宋慧娟丝毫不知,此?时的她还一心想着这些鸡蛋的用处,想起陈庚望刚刚的做派,心里便不大?放心,又?数了一遍,才将装着那鸡蛋的篮子挂了起来。 直到宋慧娟再?次进了厨房,坐在案桌前,见陈庚望正端着鸡蛋汤喝,才微微叹了口气,“那些鸡蛋我都?有?数,你可别想着给我煮了吃。” “你倒说说,你留着那鸡蛋准备作甚用?”陈庚望放下碗问道。 宋慧娟见他的脸色还行,便轻声说道,“等孩子生了,得?做红鸡蛋哩。” “这会儿你还想着送红鸡蛋?等这孩子生下,那鸡蛋早坏了,”陈庚望猛地站起身,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善道。 宋慧娟也不反驳,低垂着眼,上辈子没有?给孩子做的红鸡蛋,这辈子她是一定要做的,她只求一个好意头,其余的她都?不求。 陈庚望见这妇人抱着肚子,耷拉着脑袋,心中的怒火更是无?从宣泄,气急,伸出手指了指这冥顽不灵的妇人,“你!随你想怎么做都?成,只这一天两个鸡蛋不许少。” 闻言,原本还低着头不出声的那妇人立时抬起了头,陈庚望偏过头,“这鸡是我寻来的母鸡,你要为他做红鸡蛋,便得?听我的。” 说罢,不等宋慧娟反应过来,陈庚望披上衣裳就出了门?,带着一股子怒气。 听得?那门?震出的声响,坐在厨房的宋慧娟便叹了一口气,这才是搬过来的头一天,他那脾气竟是半刻也忍不得?了。 这时,她竟不知从陈家那老宅子里搬出来是对?是错了…… 待她坐着歇了一会儿,才攒了些力气忙了起来,这一屋子的东西归置起来也是得?花点功夫的。 经过那被人高高挂起的被子时,宋慧娟停了停步子,蓦的轻轻笑了几声,才缓缓进了屋内。 堂屋里的物?件清完后,她又?进了西屋,这屋子里现下只有?一张木床,别的什么也没,她便只稍稍清了清。 待这边忙完,太阳已是移到了南面,直到进了厨房,宋慧娟才想起来要用的几个调料还没打,那常用的调料还是要凭票跑到供销社去买的,虽说那供销社离得?不是很远,现下去却是来不及了。 宋慧娟只得?先做了一锅杂豆粥,另热上三?四个方馍馍,拌了些咸豆饼子,现下只能先这么吃了,待她明日去买了调料,晚间再?去挖些野菜才能好些。 待午间下了工,陈庚望走到小路上,远远望见那冒着白气儿的烟囱,心下又?是一阵气恼。 走到厨房门?边,陈庚望往里一探,竟是没人,偏过头透过东屋的窗子往里一瞧,竟也无?人。 待他转了一圈回到前头,才见那妇人被那几床被子掩了个严实,他走近一瞧,就见她正拽着麻绳。 待她直起身,才见那身上的褂子还解了两粒扣子。 头上出了汗,等风一吹指不定就着凉了。?璍 “还没好?”陈庚望走近拽过妇人手里的绳子,语气依旧生冷。 “都?好了,这绳子系的低了,往上调调。”宋慧娟松了手,抬头看着他调。 陈庚望没再?说,解开?绳子又?往上提。 “好了,好了,这就行了,”宋慧娟看了眼都?挂好的被子,转身进了厨房。 陈庚望停下手,歪头瞥了眼,那被子离地面也就一两掌,再?低就落地了,看了半天也没觉着调高多少,那妇人真是麻烦。 待他再?起身看去,手上的动?作立时顿住了。 从这处瞧过去,正好能看见他刚刚停留的地方,现下这绳子调高了还能瞧见,不必说方才那妇人还嫌绳子低了。 陈庚望顿了顿,脸色愈发沉了起来,直到宋慧娟开?口喊人,他才起了身。 待他一坐下,就见那妇人脸色如常地摆了饭,又?问他,“你那还有?调料票没?我想着明儿去打点回来。” 过了一会儿,宋慧娟没听见声音,回过身瞧了他一眼,坐下后又?问了一遍,这时陈庚望才返过神?来,应了一声,“有?。” 宋慧娟见他心神?不在,便不再?多说,递了他那碗过去,“喝几口粥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看了她一眼,接过后喝了一口,才拾起筷子吃起饭来。 一顿极简单的饭,十几分钟吃罢,陈庚望起了身,径直进了东屋。 宋慧娟早已习惯他这般行径了,倒也不觉着有?什么,烧了些水才洗涮起来。 而那厢的陈庚望进了东屋,坐在床沿上,一低头就瞧见了还放在那床头上的木簪子,一如作业他放置的一般,动?也没动?。 等宋慧娟再?进来时,就见陈庚望已然上了床,闭着双眼,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冷气。 她坐在床头想了想,不知他这会儿的转变到底是为何?,无?神?的望着那扇小窗发了会儿呆,又?起身出了门?。 这边陈庚望听见她起身的动?静,并没有?睁开?眼,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这才下了床。 堪堪走到门?边,就见那妇人挺着个肚子,怀里抱着一床被子,仅仅露出一张小脸来,其余的竟都?被那床被子遮了个严实。 宋慧娟觉着身前一黑,抬眼见到身前的人,便冲着他笑了笑,“屋里可是冷了?” 说着,并不等陈庚望回答,仍旧抱着被子往里走去。 陈庚望见了她这笑意,一把接过那床被子放在了床上,嘴上也软了下来,“可是要都?收回来?” 宋慧娟摇摇头,“再?收一床就成,剩下的再?晒晒。” 陈庚望听罢,那脚下便往出走去,宋慧娟就上了床,散开?了被子,将其铺得?平平整整的。 一床被子本也不费劲,但她挺着肚子就多有?不便,待刚刚坐下喘上两口气,伸手去拿那茶缸子时,一眼就瞧见了她那消失不见的木簪子。 宋慧娟探出手拿了起来,映着那从小窗照来的光翻着看了看,这木簪子摸着光滑了不少,别的倒没怎么大?变。 这时,宋慧娟才隐隐猜出他这一天闹得?脾气来,或许不是因为那几颗鸡蛋,是因着这根木簪子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容她多思虑一会儿,陈庚望那沉沉的脚步声就露了面,她便没放下那根簪子,问道,“打哪儿磨得??这会儿摸着真滑,也不糙手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顿了顿,但那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不糙手就行。” 第 58 章 待到这?日晚间吃过饭, 两人赶着天黑堪堪上了床,陈庚望就递过来一沓子票证,“这些你先拿着用, 撑些时候。” 宋慧娟仰起头,看得他说的那先撑一阵子的票证, 且是不薄,“这?么?多?” 陈庚望闻言冷哼一声,塞到她手里, “这便不用攒那些鸡蛋了罢?” “啊?”宋慧娟没想到他还记着, 垂下眉眼避了过去,想起什么?, 又问道,“这?么?多打哪儿来的, 你不是……” “一天天的操甚心??”陈庚望将被子?拉到两人身上, 语气不耐。 宋慧娟便不再?问了, 转身当着陈庚望的面儿将那沓子?票证放进了床头的樟木箱子?里,特?意包在了另一块蓝布巾。 既是他不想她多问, 她自是不会多问, 何?况以她对陈庚望的了解, 他是做不得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的,许是又是找他的那好伙计换腾的罢。 第二日一早, 宋慧娟起床进了厨房,陈庚望瞧见她亲手将那根木簪子?挽在了那发髻上, 立时起了床也跟着进了厨房。 这?时, 宋慧娟已然坐在了灶前?, 正往灶里塞着柴火,只那高高挺着的肚子?有些挡住了视线, 竟摸索了两次才塞得进去。 陈庚望盯着她的动作,眉头微皱,几步走上前?,“去歇着,我?烧。” 宋慧娟抬起头,没有立时起身,反倒往里挪了挪,陈庚望眼中的情绪松了下来,随即坐在了凳子?上。 待这?一顿饭吃过,陈庚望临走前?,听得宋慧娟唤他,又停下步子?,朝里道,“这?几日别出?去了。” 说罢,不等宋慧娟从厨房里走出?来问个明白,那声音早已随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宋慧娟有些摸不透,看着空荡荡的厨房不由得叹气,寻了几个空瓶子?,洗干净后?才关了门。 家里粮食不多,便是颗野菜也没有,该是去寻吃的了,趁着这?时人已上了工,宋慧娟拿起竹篮子?便出?了门。 这?种时候,附近地里的野菜早已被人扒光了,宋慧娟便寻了条少走的小?路,顺便去供销社打些调料回来。 原也是不多远的路,只她一路寻着野菜走,忙起来就有些忘了时候,待这?小?篮子?装了个半满,宋慧娟才想起正事,急急离了荒地,重新踏上了去往乡里的路。 那供销社仍是顶着一块大牌匾,来来往往的人比之早间少了许多,宋慧娟挎着篮子?直奔那目的地而去。 一进门,刘玉兰就瞧见了她,直冲她摆手,“宋大姐!宋大姐!” 宋慧娟见她那柜台前?没人,便笑着走了过去,“大妹子?。” 见到她这?高高的肚子?,刘玉兰可是吓了一跳,上次来时那腰身平平,竟是一点也没瞧出?来,“大姐,您这?可是快生了罢?” 宋慧娟笑了笑,“是哩,许是十?月就该落地了。” 刘玉兰看得好几眼,才问道,“这?回您可是要买些娃娃的物件?” 宋慧娟摇了摇头,掏出?那几张调味的票证递了过去,“来打几瓶味道,前?些日子?做咸豆饼子?用的多了,现下家里竟是连个盐粒子?也没了。” 刘玉兰接过,手上拿着秤杆称着重,听到这?话?,忙抬起了头,“您那队里今年还种大豆了?” 宋慧娟一愣怔,蓦的想起那时陈庚望的谨慎,嘴上便带了些叹息,“也是七月里发了大水从那老天手里抢下来的,还没长成就收了,分了十?多斤,都?做了咸豆饼子?了,好歹冬天寻不着野菜也能有个味道了。” 提起这?七月发的一场大水,刘玉兰也叹了两口气,“唉,老天可真是会作弄人,今年收成不好,今年这?年也过不安生了……” “谁说不是呢?”宋慧娟作为这?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尤是深有同感。 他们这?叹息声没挺得几分钟,就听见门外响起一声短促响亮的喇叭声,在这?小?小?的关庙乡显得极为新奇。 宋慧娟往外看了眼,正好瞧见一个年轻的女同志从车上下来,没得一会儿,那车的周身就围满了好多孩子?,一个个都?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 堪堪见得一道身影,宋慧娟也没什么?多余的好奇心?,便回过了身来。 刘玉兰见她如此淡然,反倒有些心?痒难耐,“大姐,您没认出?来?” 宋慧娟一听,却是真愣住了,“这?是?” 刘玉兰这?才发现她是真忘记了,便压了声音与她说道,“您上次来买羊肉遇见的那个小?姑娘的姐姐,可是知礼大方哩。” 经她这?么?一提醒,宋慧娟才想起来原来这?竟是一个人,不禁感叹道,“看着可是个大人物哩。” “这?女同志倒不是个大人物,”刘玉兰倾了身子?靠过来,“听说她爹才是个大人物,是才从省城里退下来的干部哩……” 刘玉兰讲了好些个传闻,宋慧娟听罢才知晓他们这?破破烂烂的山沟沟里竟也出?了个大人物,上辈子?竟从没听说过。 直到那些调料都?装进了瓶子?里,刘玉兰才停下,帮着宋慧娟放进竹篮子?里,又将她送到门边,才嘱咐道,“这?可不近,路上可得慢点。” 宋慧娟知道她说的是那大路,便笑了笑同她说,“知了,可赶紧进去罢。” 刘玉兰挥了挥手,见宋慧娟走远了才转身进了供销社内,没得一会儿,那辆汽车竟也开走了。 这?时,谁也不曾料到他们口中这?样的大人物有朝一日竟会同他们扯上关系。 待到午间下了工,陈庚望又绕着地头走了一遍,确认秧苗长势良好,才缓缓离了去。 转过邻角,走得几步,竟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道背影,那后?头的发髻上赫然别着他打磨了许久的木簪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大步上前?,走在外侧,“怎得出?来了?” 闻言,宋慧娟偏过了头,露出?臂下的篮子?,“挖了点野菜,晌午蒸点野菜还是蒸野菜团子??” “都?行,”陈庚望看得一眼,抬手拔了门上的木闸口。 宋慧娟跟在后?面又问,“蒸点野菜可行?晚间再?蒸野菜团子??” “嗯,”陈庚望应得一声,转身关了门。 宋慧娟放下篮子?,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尘土,才进得厨房寻了个瓷盆,将那些野菜倒入其中,坐在了井边,一棵一棵清洗了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坐在石墩边上看了一会儿,见她起身走来伸手接过那瓷盆,便进了厨房,点了灶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日午间因?着打了几瓶调料,掺进去连带着那点子?野菜吃起来也香了许多,尤其是宋慧娟还特?意放了几滴香油。 宋慧娟收了些脾性,陈庚望便被她伺候的好些,愈发沉溺其中,一连多日,那副狗脾气竟是再?也不现,反倒又做起了噩梦。 这?天夜里,宋慧娟正昏昏欲睡时,竟突得听见陈庚望大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又做噩梦了?喝些水压压,”宋慧娟勉强坐了起来,看着满头虚汗的陈庚望递了一缸子?水过去。 “没事,没事,”陈庚望失常一般接过了水,端在手里一口也没喝进去。 宋慧娟看了一会儿,拿起枕下的帕子?轻轻拭了拭他的虚汗,便抻着胳膊靠在了身后?的箱子?上。 过得好一会儿,陈庚望才缓过神来,看见倚在床头哈欠连天的妇人,才安下了心?神,将她揽在怀里,安抚似的拍了拍,“睡吧,睡吧。” 得了他这?话?,宋慧娟便躺了回去,到头沉沉睡了过去。 这?时,里侧的陈庚望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身旁活生生的妇人,听得她那浅浅的呼吸声,才敢确认那被血染红的床铺不过是一场梦。 近来他总是梦见她生孩子?时的场面,次次都?是嗜红一般,那血仿佛是流不尽,从床上流到了地上,一点点染红了屋子?。 本是早已经历过的事情,现下却生出?几分后?怕来,好似这?才是头一回。 待到第二日早起,宋慧娟见他那眼下的两团乌青,有些欲言又止,看了一会儿终是没说什么?,起身进了厨房。 他那噩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半个月前?就开始了,一夜做上一回倒也还能勉强受得过,现下竟愈演愈烈,一夜少说也得做上两回,且那后?遗症有些严重,看他那面色,也是多日睡不着了。 但陈庚望终是不曾说什么?,她也不问,只能先这?般了,况且眼下她也被扰得夜夜失眠,夜里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渐渐到了十?月,队里开始忙着收玉米收红薯了,幸好那红薯种在了西地南侧,离那大沙河还有一段距离,没被淹了。 这?样产量极高的农作物是很受庄户人家的喜欢的,红薯的用途也多,保存的时间也长,更重要的是很能填饱肚子?。 白日里陈庚望去了地里,宋慧娟稍稍轻松些,便提前?准备着一应的生产物品,她只满心?等着孩子?的出?生。 生产前?几日的晚间,张氏与孟春燕特?意来了一趟,送来了些红糖,宋慧娟笑着收下,只那脸上的笑看在陈庚望眼里觉得极勉强。 从那日后?,倒连带着陈如英也总来看看,宋慧娟也不抗拒,就算前?些日子?张氏当着陈庚望的面对她冷嘲暗讽了一番,也没影响她对其他人的态度。 陈如英倒也还好,只这?一回之后?,孟春燕也跟着频频来了几回。 一日,独独陈如英一人前?来,宋慧娟一问才知,孟春燕怀孕了。 第 59 章 这天?晚间吃饭时, 宋慧娟便与陈庚望说了这事,见他没?甚反应,便提出要?回去看看。 陈庚望听完, 眉头立时皱了起来,抬眼看她一眼, 却是没?说什么。 他没?反对,宋慧娟便装了些鸡蛋,临出门前陈庚望倒走了出来, 一路上将她护在里侧, 放缓了步子走在外侧。 到那陈家老宅门前时,陈庚望又低头看那妇人一眼, 见她面上淡淡,转头上前拍了门。 来开门的竟是陈庚兴, 一见到前面的陈庚望立时极兴奋地冲里头喊了句, “大?哥回来了!” 这话说罢, 陈庚望往前一步冷哼一声,那手?重?重?落在他身上, 随后那跟在后面的宋慧娟便露了出来, 他那脸上的喜悦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宋慧娟见得轻轻笑了笑, 跟在了陈庚望身后。 还未走得几步,陈庚良已是走了出来, 几步走到陈庚望身边,噙着那温和的笑意唤了声, “大?哥, 大?嫂。” 陈庚望点点头, 宋慧娟便跟着笑了笑,将手?里的篮子递过去, “前些日子攒下的,不多,且先收着给春燕补补。” 陈庚良闻言看他大?哥一眼,朗声笑道,“大?嫂都知了?” 宋慧娟笑笑,指着刚从厨房跑出来的陈如英说道,“还是小妹今儿?去东头玩儿?说起来的,我也是奇怪春燕咋没?去,一问这才知道。” 陈庚良回过头看得陈如英跑过来,笑得几声,顺势把那篮子交了过去,带着两人坐进了堂屋。 老陈头和张氏早已坐在了堂屋,想来是才吃过饭还没?收拾完,宋慧娟跟着陈庚望坐在了一旁,听得老陈头与陈庚望兄弟俩说了两句,就见陈如英扒在门边眼巴巴地往里瞧。 宋慧娟见了,微微偏过头朝她笑了笑,随即便听见张氏斥道,“还不回去,小孩家的在这儿?作甚?” 宋慧娟听得这话,便朝陈如英眨了眨眼,当着这几人的面儿?偏过了头。 陈庚良见他那大?哥微微皱了眉头,只得出来打圆场,“小妹,可是有事?” 陈如英忙点了点头,往外指了指他们?房屋的位置,又看了看宋慧娟,“二嫂……” 这话难说,陈如英现下对张氏有些亲近不起来,尤其是自从那次亲眼看见张氏打了宋慧娟一巴掌,那一巴掌不仅是打在宋慧娟身上,更是打破了她对她那大?家闺秀的娘的印象。 那与张氏对她的教导是不符的,让她探不明白,反倒生出几分疏远之心来,生怕那一巴掌有一日会落在她身上。 “你们?妯娌俩倒好,”张氏说完顿了顿,瞥见这屋子里几个男人的脸色,又松了话,“去瞧瞧罢,你们?这么好倒像亲姐妹一般。” 这话说完,宋慧娟便起了身,她是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地方待下去了,朝陈庚望看过一眼,便跟着陈如英走了。 张氏这时也坐不下了,几个男人们?谈起地里的事来,她便起身进了东屋。 这边男人们?忙着男人们?的事,那边的女?人们?却是在说着女?人们?的话来。 一进屋,就见孟春燕坐在床上,瞧着精神头还不错,身子骨倒也还行。 孟春燕有几分欣喜全然露在了面上,一见宋慧娟来了,更是激动起来,“大?嫂,你怎么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如英跟着孟春燕混了几日,胆子愈发打了,竟率先开口,“不是送鸡蛋来了吗?” 这话惹得几人笑起来,孟春燕倒是很好奇这些妇人之事,宋慧娟原本也是想同孟春燕说说这身子的事,奈何陈如英这一个小姑娘坐在这儿?听得兴起,半个多小时愣是没?找出个机会。 直到听见外面那些男人们?的声音来,宋慧娟只得委婉地提了提,不外还是那几句注意身子的话罢了。 这一次回到他们?那院子里后,陈庚望便愈发不安了,时常在宋慧娟便去绕来绕去,看得宋慧娟差点忍不住想问他几句。 这话还未问得,宋慧娟便发动了,是在十月初九的晚间,宋慧娟手?上才和好了面团,突然觉着肚子痛起来,忍了一会儿?疼得却越来越厉害。 有过经验的宋慧娟立刻意识到不是假性宫缩,是真的要?生了。 “陈庚望,”宋慧娟两手?紧紧抓着凳子,一时之间站也站不起来,“陈庚望。” 本来坐在灶前烧火的陈庚望一听他唤的全名,立时就要?瞪过去,可抬眼就见她回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急切。 他定?了定?神,托着无力的双腿走了过去,“快回屋,回屋。” 宋慧娟听得这话,朝他点了点头,抓着他的双手?勉强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扶着人走到西屋,才想起要?去找接生员,但此时这家里就她一人,他放心不下,又开始满屋打转。 宋慧娟见了连闷气也生不出来,只得对他说,“我还撑得住,去寻崔大?娘罢。” “等着我,”陈庚望看她一眼,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转头跑了出去。 等陈庚望将崔大?娘请进来时,就瞧见宋慧娟已经自顾自的站了起来,陈庚望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崔大?娘到底生养了几个孩子自然能看出来还没?啥事。 “多走走好生,”崔大?娘将陈庚望赶出去前对他说,“去烧热水,再热上几个馒头。” 宋慧娟知道她说的不错,为了孩子也只能忍下阵痛,微微提着步子绕着屋子走了起来。 走了两三圈,实?在没?了力气,坐又坐不下,只能稍稍扶着墙歇息一会儿?。 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陈家老宅的人也赶了来,那时宋慧娟才满头大?汗的被扶上床。 头胎都难生,光是阵痛少说也要?三四个小时,宋慧娟已经疼得没?了力气,连碗粥也端不住。 陈庚望还是跑了进来,喂她勉强吃了大?半碗,又被被崔大?娘赶了出去。 站在屋外也吃不下饭,坐在堂屋里静也静不下,她不甚喊叫,反倒让他心口里紧张的不行。 他也只听过娘生孩子,喊的厉害,和她还不大?一样,总觉着她那柔柔的声音,听着人像是要?没?了一般。 直到凌晨三点。 “啊!” 猛地一声痛呼,紧接着就听见了孩子的哇哇大?哭。 陈庚望腾地站起身来,就见崔大?娘抱了个襁褓出来。 “你可是个好福气,”崔大?娘掀开一角,“是个男孩。” 老陈头凑近瞧了一眼,高兴得张开胳膊就要?抱孩子,“来,爷爷抱抱大?孙子。” 屋外热闹一片,屋里的人已经累得昏睡过去。 等崔大?娘收拾了一遍,陈家众人又离去,陈庚望才得以进去。 此时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连带着呼吸声似乎都弱了许多,像个纸片人一般。 那孩子不哭不闹,闭着眼仍旧睡着,隐约能瞧出她的样子,鼻子倒是像她。 陈庚望没?回东屋,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熬了几个钟头。 昨夜折腾到四点多,这时天?儿?才亮上几分,就听见孩子震耳的哭声。 宋慧娟一下就醒了过来,扭头看向旁边的襁褓,哭的那么大?声眼都没?睁。 身下还疼着,但宋慧娟没?犹豫,两手?伸出来就要?抱起孩子。 一双胳膊映入眼帘,将孩子递给了她,“换尿布不?” 宋慧娟一怔,随即接过襁褓掀开仔细看了看,才摇摇头,轻轻将孩子放到被子里撩开衣裳就喂起了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没?什么反应,喂养孩子是母性使然。 但陈庚望看到那一系列动作,脸倏地红了起来,幸好这时天?还不大?亮,宋慧娟没?瞧见,只见他转身出了门。 孩子还小,也吃不了多少,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宋慧娟放松了精神,也继续睡起来。 待临上工前陈庚望端了饭进来时,就看见那床上的一大?一小都呼呼睡着,小的那个还吹着泡泡。 虽说孩子才出生,可该下地干活的人也丝毫不耽误,陈庚望下了地,遇见张氏往这边走,手?里拿着一沓尿布,原来张氏早已挨家挨户通知了孩子的长辈们?,从他们?手?里得了好些尿布,一早就送了过来。 陈如英也跟了来,对家里新生命的到来很是高兴,听了她大?哥的嘱咐要?帮着宋慧娟照看照看小侄子。 原来按着习俗,刚生下孩子的人家都是要?煮好些红鸡蛋分给亲戚邻居沾沾喜气,可前些日子宋慧娟才送出去大?半,剩下的便不多了。 索性这时候家家知道日子难过,所?以也都不大?讲究这些,宋慧娟便只把那剩下的鸡蛋腌了腌,虽说不多,但胜在意头好。 更欣喜的是这孩子生下来看着就健康,而?且和上辈子的时间也不一样了,晚了大?半个月。 这似乎是一种好兆头,至少在宋慧娟看来如此。 晌午陈庚望回来时直奔西屋,那妇人还睡着,里侧的小小人儿?倒动弹着。 陈庚望放缓脚步,几步走得过去,这孩子只早间轻轻抱了一下,就交给那妇人了。 那小小的手?,半张着,陈庚望顺势就把指头伸了过去,小小的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下子就握住了。 陈庚望的心也像是被抓住了一般,脸色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原是上辈子曾有拥有的东西,却仿佛从没?感?受过一般,或是时间太久,早已被他遗忘了。 第 60 章 这日晚间, 宋慧娟就?能缓缓坐上一会儿,却还是?下不?得床,陈如英一直在这边照看着小家伙, 直到做过饭又等陈庚望晚间下了工才离去。 宋慧娟心里记着她?的好意,却不?能要她?来伺候自己, 待她?走后便与床边的陈庚望说,“明?儿可别让小妹来了,她?一个小姑娘两头来回跑净折腾了。” 这话一说, 陈庚望转头看过来, 盯了好一会儿没瞧出什么,才点了点头, 探过身掖了掖她身上的被子。 宋慧娟搂着孩子喂了一回,又哄了一会儿, 才把小家伙哄睡了过去, 看见稳稳坐在床边的陈庚望便说, “早些去睡罢。” “你先睡,”陈庚望仍旧看着手里的账簿, 头也没抬。 见他一副没听进去的模样, 宋慧娟便没再言语, 这副身子才过得一天终究还撑不?了太?久,没得多久她?也睡了过去。 这时?, 陈庚望才将目光从那账簿上移开,落在了床上的那妇人身上。 夜色朦胧, 她?那脸色瞧着有些?发白, 倒是?那里侧的小娃娃脸蛋红红, 足足有六斤七两。 夜半,里头的小家伙哭闹, 宋慧娟醒来去喂奶,过得一会儿,她?才发现身后有些?不?对,回过身就?见陈庚望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宋慧娟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家伙,分出一丝心神来对他说,“回去睡罢,夜里冷。” 陈庚望仍旧是?一动不?动,待那小家伙安静下来,那妇人又劝了一遍,他看得一眼那还有空余的床,终是?冷着脸起身出了门,走进了那空荡荡的东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刻,他竟有些?不?知让他们?娘俩住在那西?屋是?不?是?对了,至于忘记了祖上传下来的说法——妇人血污晦气会挡了男人的气运。 第二日陈庚望醒来时?,伸手往外一探,竟是?冷冰冰一片,那眼猛地睁开,听见那稚嫩的哭声,才恍然记起这家里平添了人的事实。 那小家伙可劲儿地扯着嗓子哭,陈庚望听得心烦,披了衣裳赶过去竟发现那床上只有一个小家伙,那妇人不?知去了哪儿。 顾不?上那嚎哭的小家伙,陈庚望一把推开门跑到了小路上,四下寻顾,几条小路分支而向?,他竟不?知要去哪儿寻她?。 心下慌然至极,隐约听见屋里那妇人的声音,“莫哭,莫哭,水上有白帆哟,水下有红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来不?及思?索,急急跑了回去,果然,那妇人正抱着那小家伙,来回轻轻晃上几晃,没得多久就?听不?得那小家伙的哭声了。 唯独那妇人还轻轻哼唱着,手上仍不?肯放下,浑身散着一股他曾见过的温暖却坚韧的力量,但此刻的她?与从前还是?有些?不?同。 宋慧娟放下孩子,抬头问道,“咋了?外头有事?” 陈庚望被她?这么一问,才觉出刚才的冲动,但仅仅一瞬而已,看到她?身上穿戴好的衣裳,皱了眉头,“这是??” 宋慧娟低头看了看衣裳,没瞧出什么奇怪,才问,“前几天晒了些?红薯干,今儿熬粥可行?” 陈庚望听过,才知晓她?这是?去厨房做饭了,那脸更是?冷的要命,二话不?说就?奔进了厨房。 听到身后那妇人跟上来的脚步声,又回过头斥道,“瞎折腾!” 见这妇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得一怔,陈庚望又放软了些?声音,“回去躺着去,净是?操心。” 宋慧娟看他那张沉着的脸,便没勉强自己,对他说,“红薯干在条柜下头,拿小半碗,淘上三回就?成,面汤也和好了……” 陈庚望听她?唠唠叨叨嘱咐了半天,看着她?极小声地说上两句又偏过头拍拍那小家伙,竟是?一点也不?厌烦,反倒生出几分贪恋。 “知了,知了,”待她?说完,陈庚望摆摆手就?出了门。 宋慧娟见他离去,才算是?松了心神,一心投在了她?这小儿身上,只看现下就?能觉出这孩子不?同于上辈子,不?说日后要多出人头地,好歹是?有了一副好身板。 这是?她?这个当娘的现下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了,日后仔细些?总能将他好好的养大,这也是?她?对这个孩子最?大的期望了。 这小家伙的长相同上辈子是?一模一样的,连那鼻梁也一样,都是?随了她?,其余的眉眼倒全随了陈庚望,幸好她?这孩子的性子不?是?十成十随了陈庚望。 这般想着,想着他的未来,宋慧娟便觉得日子也不?难过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连陈庚望也是?如此。 只是?今儿他会下厨做饭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上辈子两人过了三十多年,他也没做过几回饭,直到后来自己走了,他一个人才慢慢做起了饭。 是?以,宋慧娟倒不?担心他做不?好饭,即使这头一回把握不?准,日后也总有做好的时?候。 果然,等?陈庚望端了饭进来时?,那脸色瞧着就?有些?臭,但宋慧娟端在手里看了看,但也没什么奇怪的。 馍馍是?早先她?蒸好的,红薯干也是?早已经晒好的,看着都大差不?差。 宋慧娟喝了一口,也还成,但在低头夹那野菜的时?候,才意识到他那臭脸色是?怎么一回事。 本那野菜只过一遍面糊糊,上锅蒸上一遍,待熟了之后撒上几粒盐粒子就?成,但现下她?面前这碗过于干瘪的野菜就?有些?不?成形了。 宋慧娟夹起一筷子,还未放到嘴里,就?被对面的陈庚望伸手打断了。 紧接着,陈庚望就?见那妇人朝他笑了笑,“我尝尝。” 说罢,果真将那皱皱巴巴的野菜放进了嘴里,嚼上两口,嗓子微微一动咽了下去,随即对他说,“还成。” 见她?神色认真,陈庚望夹了一筷子也放进了嘴里,一口干草味儿直冲口腔,“别吃了。” 陈庚望皱着眉头,一伸手端过那碗野菜起身就?要走出去解决了这野菜,却被她?唤住了,“还成,再不?吃再过几天连这野菜也没了。” 明?明?知道她?说的是?事实,陈庚望还是?抬起步子端了出去。 徒留那床上的宋慧娟摇头,这点子野菜也不?是?不?能吃,比着早几年啃树皮的日子已经好上很多了,好歹能填饱肚子。 更何况现下天儿越来越冷,那野菜长得愈发慢了,再加上这冬日里本就?没什么吃的,就?这一碗她?就?得跑出去寻上大半天,哪能就?这么浪费了。 宋慧娟还是?起了身,堪堪跨过门槛就?见陈庚望端着碗朝她?走来,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那也不?是?不?能吃,我再去看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宋慧娟就?要往那东边的厨房走去,只是?才走出一步,那胳膊就?被陈庚望一把拉住了,“回去,吃了饭再说。” 宋慧娟见他脸色不?善,终是?往后退了一步,跟着他进了屋。 她?道陈庚望出去做什么了,原来是?去打鸡蛋汤了,倒是?陈庚望拿手的一道菜了。 不?需开火煮上一煮,更不?需下油炒上几番,只将那鸡蛋趁着热水搅一番,再撒上即可葱花散散香气就?成了。 上辈子她?那几个孩子不?知喝了多少回,连她?那几个小孙子小孙女也跟着喝了几个月。 原是?陈庚望自己个儿的法子,倒让几个孩子也跟着学会了,那时?候鸡蛋虽比不?上现在这么稀罕,却也是?少吃的东西?。 偶尔解解馋,陈庚望便让她?打上两个鸡蛋,分了几碗给孩子们?,那时?也不?觉得日子多难,都是?她?被那假象骗了,她?以为他也是?同她?一样心里有孩子们?的。 但那假象终究被她?看了个清楚,几个鸡蛋又如何,想必陈庚望是?不?把拿几个鸡蛋看在眼里的。 因此,这一回从她?回来,她?便有些?抗拒他这鸡蛋汤,这只会让她?想起那一场场的虚假,让她?作呕。 “真不?成,”宋慧娟摇了摇头,伸出手把那手往外推,“我一闻见就?难受,真不?成。” 陈庚望最?终也没成功把这碗鸡蛋汤送到宋慧娟手里,因为她?那脸色不?似作假,一闻见就?皱了眉头,急速往后躲避的样子也不?似假的。 上辈子她?不?是?这样的,但陈庚望想不?出什么缘由,只能让她?以这是?那小家伙所致的蹩脚借口遮掩了过去。 或许,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事罢,只不?过那时?他不?曾知晓罢了。 待两人勉强吃过这顿早饭,陈庚望去上了工,宋慧娟才躺了回去。 晌午日头足,宋慧娟拿着才换下的尿布,端着盆望水井边去,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没得多久,那门咯吱响了一声,接着那脚步声就?走了进来,宋慧娟抬头一瞧,是?陈如英。 现下陈如英也不?出去找小姑娘玩了,得了空就?跑过来,拉着个小凳子,只等?着那小家伙睁眼呢。 宋慧娟洗了尿布,又晾在院子里。 “醒了,”陈如英很是?高?兴,“小侄子醒了!” 看着陈如英的模样,宋慧娟也被逗笑了,“行,去和他玩吧。” “唉,唉……” “咋了?”宋慧娟有些?疑惑,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连连叹气。 “大嫂,”陈如英托着下巴问道,“小侄子叫啥名啊?” 宋慧娟倒忘了这回事,心里早已经是?按着上辈子的名儿称呼小家伙了,可这辈子陈庚望还没说呢。 “还没起呢,”宋慧娟顿了顿,回过神来,“等?你大哥回来你问问他。” “好,”陈如英应了一声转头又跑了回去。 60-80 第 61 章 等午间?陈庚望回来, 陈如英还真拉着人问名字去了。 “大哥,小侄子叫啥名啊?” 陈庚望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地一怔, 余光注意到窗内的妇人回过神来,“回头我去问问。” 陈庚望草草一句敷衍了?过去, 不过这名字还真轮不到他这个当爹的取。 按着老?礼儿,长子长孙的名字都是要家里的长辈取,就像当年他的名字一样, 照样是轮不着他爹取的。 这日晚间?吃过饭, 陈庚望跑了?一趟西头去问了?老?陈头,同上辈子一样老?陈头按着辈分?苦思冥想, 最后给取了?个名字——陈明?守。 睡前宋慧娟听?了?陈庚望带回来的消息,也只点点头转身就接着照看孩子去了?, 不出意料, 还是上辈子的那个名字。 陈庚望看得她毫不在意的样子, 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探究来,但任他如何瞧, 愣是没从她脸上看出一分?波动。 宋慧娟对这名字倒没什么讲究, 本就是轮不上她当家作主的, 自然不会生出那些心思来,眼下把这小?家伙平平安安的养大才是要紧事。 夜半三更, 人正睡着,忽然想起小?家伙的哭声, 宋慧娟连忙探过身去看孩子。 打?开襁褓, 没拉粑粑, 也没尿床,又饿了?。 东屋的陈庚望也被闹醒了?, 眯了?一会儿如何也睡不进去了?,干脆下了?床去看那始作俑者。 推开门就见那妇人抱着孩子正来回走动,从那露出的半截肌肤他隐约猜测正在给那小?家伙喂奶。 妇人嘴里似乎还嘟囔着着什么,离得远,他听?不大清楚。 待走近了?,才听?得是那民?间?的歌谣,用他们这俚语哼唱几句,却是温温软软的。 宋慧娟早已听?到了?那门后的动静,直到喂了?小?半天,小?家伙好容易安静下来,两眼闭着,依靠着本能吃奶,才转过身来。 随即就见陈庚望缓步走来,低下头看了?过来,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什么,立时?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时?宋慧娟也顾不上他了?,又埋头哄起怀里的小?家伙了?。 陈庚望站在床边看得半晌,也没换来她一个眼神,她那心思早一心扑在那小?家伙身上了?,哪还能看得他这个一家之主。 等宋慧娟哄睡下小?家伙后,那床边的人早已经?离了?去。 第二?日早间?,依旧是陈庚望做了?早饭,只再做那野菜时?,宋慧娟便又嘱咐了?几句。 果真,等陈庚望再端来时?那样子看着就差不多了?,吃到嘴里也是能行的。 宋慧娟吃得几口委婉夸了?两句,一抬头就瞧见陈庚望那抑制不住上挑的眉头,暗道陈庚望这人现下是愈发孩子气了?。 不知是不是她这几句夸奖的作用,晚间?陈庚望就扛了?两根木头回来。 那时?宋慧娟正抱着小?家伙站在床边晒了?会儿太?阳,听?见那么大动静就从窗户边上探出了?身子,“砍木头作甚哩?” 陈庚望将那木头放到院子中央,才起身看了?过去,“打?个物件。” 那话,他没说完。 那妇人竟是问也不问,低头就去哄那小?家伙了?。 陈庚望皱了?眉,却在看到她那眉眼处的笑意时?停下了?步子,忍下了?口中的话。 晚间?吃过饭,陈庚望便坐在院子里忙活起来。 宋慧娟给他提了?一盏煤油灯,夜里还是有些黑,一不留神那锯子就容易割到手。 她瞧不出来他这又是忙活的什么,却也不会开口问第二?遍了?。 她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有些犯困,打?了?几个哈欠,许是被陈庚望听?到了?,他转过头上下扫了?她一眼,随即摆了?摆手,“进去睡吧。” 闻言,宋慧娟便放下了?那盏煤油灯,临走前还是劝了?一句,“可?别脱衣裳,天儿一冷就得冻着了?。” 陈庚望点点头,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待到第二?日,宋慧娟推开门就见到堂屋中间?放了?一个小?摇篮,还不大成型,但隐约能瞧出个大模样来。 对陈庚望这般的“贴心”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或许从那时?他能下手洗床单时?就可?见一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对他的这些变化谈不上有什么感动,只是面上更能平和的对待他了?,这些事都是很好的借口,能让她勉强同他过下去的借口罢了?。 这些事要是发生在上辈子,或许她就欢欢喜喜的接受了?,还能高兴好几天,感谢老?天让她嫁了?一个这样处处为她着想的丈夫。 但那一切终究只能是如果而已,是不可?能发生的。 待到这日晚间?,一下工就见陈庚望推开了?门,做过饭后,又打?磨起了?那堆木头。 昨夜已是做好了?大半,这天晚间?做到九点多就做成了?。 陈庚望做完,仔细清了?清上面的木屑,立时?就搬进了?东屋,等他这边安置妥当,才去西屋唤人。 宋慧娟跟了?他来,见到那崭新的摇篮,也忍不住赞叹,“这可?真好了?,再过几天就能推着明?守去晒太?阳了?。” 陈庚望享受着她的夸赞,心里却记着要她搬回来的事,想说却又说不得,男人的面子还是顽力抵抗着。 “快些睡罢,”宋慧娟听?到西屋那小?家伙的哭声,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陈庚望站在那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听?得她那软乎乎的歌谣,都是为了?她那心头的小?家伙,只得冷笑一声。 她那心思果真都放在了?她那孩儿身上,既是现下她肯留在这儿也是为了?她那孩儿,与他一分?的干系也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那又如何,她还是得留在这儿,一辈子都得留在他身边。 陈庚望望着这空空荡荡的屋子,触及那小?小?的摇篮,猛地一拳挥起,却没有落到那摇篮上,紧握的拳头终究是无声地垂落了?下去。 等漆黑的颜色爬上天空,等那西屋恢复安静,他还是推开了?那门,看着那妇人安然的模样,即使睡着了?那手仍是紧紧护着她那孩儿,看着她那毫无防备面朝里侧的睡姿,他无力的闭了?闭眼。 待到早间?,陈庚望那脸色却是没有冷下去,宋慧娟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二?人一人在外一人在内,这样的日子过得大半月,宋慧娟便能正常劳作了?。 这时?已是十月中旬了?,天儿渐渐冷了?,尿布洗了?搭在绳上晾一天也能干,但若是等到天儿再冷些就得放到柴火堆里烘烤了?。 想到此处,宋慧娟决定去拾些枯树枝,要是等月子过了?再去只怕就拾不到了?。 等宋慧娟洗完尿布进屋时?,就见陈如英趴在床边一个劲儿地晃悠着摇篮,看样子小?家伙又睡着了?。 这摇篮被陈庚望抬到了?窗边,半晌午太?阳不太?晒的时?候给小?家伙晒晒,也能去去黄疸。 “睡了??”宋慧娟走近压低了?声音问道。 陈如英重重的点了?点头,却是不说话生怕把小?家伙吵醒了?。 “歇歇吧,”宋慧娟把人拉起来坐到床上,“晃多了?以后就该长脾气了?。” “晌午想吃啥?”宋慧娟倒了?一缸子水递过去,“我去做。” “不行,不行,”听?了?这话,陈如英连连摇头,水还没喝进嘴里,“大嫂还坐月子呢。” “好多了?,”宋慧娟喝了?口热水,自己休息了?大半个月了?,精神已经?好多了?。 “那也不行,”陈如英还是不大愿意,“啥饭我都会做了?。” “大嫂给做红薯馍馍咋样?”宋慧娟干脆转了?话题。 陈如英还是没抗住诱惑,点点头,“好。” 等到下午陈庚望去上了?工,宋慧娟又喂了?一遍奶,才拿着一捆麻绳出了?门。 而那个正呼呼大睡的小?家伙此刻啥也不知道,就被宋慧娟托付给陈如英了?,正好趁着他白天睡的多,不大闹人,宋慧娟打?算去捡点枯树枝。 现下正是落叶的时?节,宋慧娟特意跑远了?些,那北河边树多,落下的枯树枝自然也多。 她走了?好一会儿才寻得一堆多些的树枝,那捆麻绳正好可?以从树枝中间?绑起来,这样一来能拖回去不少呢。 一趟就捆了?两大捆柴火,紧着烧也能用上个半月,这等冬天再来就好过多了?。 不过宋慧娟弋? 没打?算就找这么多,毕竟这种东西有多少都不嫌多。 等村里都寻得差不多了?,宋慧娟打?算去另一个地方瞧瞧,那儿不大会有人去。 ——坟地。 每个村或是每个大队都要一片集中的坟地,或是上面按片儿划分?的,不过更多的是陈家沟这种老?祖宗一辈辈传下来的风水宝地。 这种地方平常很是有人来,除了?清明?过年,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人来。 如此一来,正好便宜了?宋慧娟,不少的枯树枝自然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来回折腾了?三趟,终于够过冬天了?,能足足的过。 不过这么一来,宋慧娟捆最后一捆柴火的时?候天儿已经?快黑了?。 正好赶上下工吹哨,这个点人正是多的时?候,她不大想遇见村里的那些妇人,干脆等等,差不多半个钟头人也就散光了?,正好那会儿天也能黑了?。 可?陈家那边可?就乱了?,小?家伙早已经?饿得哇哇大哭,陈如英哄不过来,正巧被下工的陈庚望撞了?个正着。 陈庚望下了?工一回到家就没见那妇人,等吃了?饭还是没见到那妇人,连这臭小?子也是他给看顾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除了?这臭小?子,家里也就只有陈如英能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等他问,陈如英就全部交代了?,还真是又出去乱跑了?。 陈庚望问了?明?白就大步朝坟地赶了?过去,那妇人还真是大胆,这么黑的天儿连坟地她也敢去。 第 62 章 还没走多远, 远远的就见那小路上有个人影,拉着长长的影子,身后?拖着两捆柴火。 “赶紧回去, ”陈庚望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从那妇人手里接过柴火, 往身后?一甩就提溜起来了。 宋慧娟着急,只顾着避开人倒忘了家里的小家伙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最后?出?来时小家伙正呼呼睡着,便没有喂奶, 哪成想耽误这么一会儿就快饿坏了。 陈庚望站在那窗边看着她, 见她只顾得低头去哄怀里的那臭小子,转过头却又扫到院子里堆着的树枝, 那脸上的冷霜终是压了回去。 喂饱了小家伙,宋慧娟也有时间?填补两口饭。 一块红薯馒头, 一碗红薯茶。 待这?些东西?吃过, 宋慧娟放好了小家伙起身出?了西?屋。 陈庚望瞧着那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回过头去瞧那眼珠滴溜溜乱撞的臭小子,两腿上下一叠坐在了床边上。 眼神落到那臭小子身上, 上下打?量了几遍, 唯有那鼻子能瞧出?她的影子来。 鼻梁不高, 鼻头也小些。 陈庚望伸出?手去量,还未碰到那小鼻子, 手上一软,指头反倒被?人紧紧抓住了。 陈庚望皱了眉, 抽了两下却没抽出?来, 那小手的劲儿虽是不大, 他却不敢生生拽出?来,他只能俯身过去抽了出?来, 却不想那孩子感受到了竟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陈庚望彻底气了,左手伸去,想要助右手脱困,奈何那妇人的脚步声?已是愈发近了。 这?倒好,他还没脱困,那妇人已经进来了。 看得那妇人匆匆走来,陈庚望立时解释道?,“不是我。” 宋慧娟闻言一怔,注意到那两只手的纠葛,便笑了笑,“我知。” 说着,人就也凑了过来,低下头去解那臭小子的手,仍是温温缓缓地,“明守,明守,是不是饿了,娘看看啊……” 陈庚望仿佛闻见了她身上的一股味道?,悠悠醇厚,同?那臭小子身上的奶香味还不大一样,多了一味独有的香气。 宋慧娟一露脸,小家伙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她身上,小牛犊似的挥舞着手脚。 她的孩子这?般强健,她还是很高兴的,可?没得几天她又发愁起来。 前些日子这?小家伙胃口还小,跟只小猫似的,随便吃了两口也就饱了。 可?这?两天几天胃口上来了,她才意识到这?孩子真是慢慢要长大了,吃的奶明显比前些日子多了,可?她顿顿吃的都是红薯面?野菜团子,哪还能喂得住他,更何况他这?么小,连米糊糊也喝不了。 宋慧娟没办法,夜里这?小家伙饿得直哭,她也只能给他含着,好歹给这?孩子一点心里安慰。 现下倒还好哄,喂了半天好歹是睡着了,看着怀里的孩子宋慧娟恨不得自己是头牛。 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 “睡着了?”陈庚望见那妇人轻手轻脚的把孩子放进里侧,微微转过身子。 “嗯,”看着这?小家伙的脸儿,宋慧娟已经开始发愁了。 陈庚望见那妇人一脸的憔悴,张了张嘴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睡吧。” 蝈蝈叫着,一夜不停,那孩子也是一夜不停地折腾,宋慧娟只断断续续睡了两三个小时,东屋的陈庚望时不时地能听见那妇人浅浅的哼唱,也随着他们娘俩折腾着。 第二日早间?,陈庚望去上了工,宋慧娟看着怀里那偶尔睁开眼瞧瞧,大多还是呼呼睡着的小家伙,她便开始琢磨着怎么寻些东西?来下下奶。 待到陈如英来了后?,托她照看着这?小家伙,又给他喂了一遍奶,宋慧娟便趁着他正在睡觉洗了昨夜换下的尿布。 眼下她还是担心孩子吃不饱的问?题,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南河里碰碰运气。 找几根竹竿,用绳子捆起来接成个长竿子,又找了根大的缝衣针,放进草木灰里趁热捏成个钩子,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正好这?时候村里也没啥人,都下地干活了。 宋慧娟拿着自制的鱼竿就去了南河边,在湿泥边边上挖些蚯蚓,竿子往里一甩,剩下的只能看运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从北地往西?地赶,远远的就见那河边上好像有个人。 “谁啊?”还没走近,声?音已经传了过去。 宋慧娟听见了,那么大的声?音,可?她仍旧没动,因着此时手里的竿子往下沉了沉。 “谁啊?”陈庚望见那人直愣愣的挺着背,也不回个话?,提着步子往前走。 人还没走到跟前,只见原本坐着的那人猛地站起来,刹时间?一根竿子突然?扬起,躲闪不及自上而下砸到脚下。 陈庚望一把接住,原来那人竟然?是……自己家里的那个妇人。 看着那妇人惊愕的神情,陈庚望更是遏制不住心中烦躁,冷冷问?道?,“跑这?做甚呢?” 此时宋慧娟来不及理他,坐这?两个多钟头好不容易钓上来一条,只记着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哪里还有空搭理他。 只听那声?音她也知道?陈庚望没啥事,连忙弯下身子就去钩子上抓鱼。 陈庚望见她那一句也没听进去的样儿,脸色更是沉了又沉。 好容易抓住了鱼,宋慧娟捡起鱼竿,提着鱼并那鱼竿就往回走。 陈庚望见她二话?不说撂下自己就那么走了,那人仿佛刚从了南河里打?捞出?来的一般,浑身都阴沉沉的。 这?边的宋慧娟急急赶了回来,将那鱼放进水盆里,洗洗手,忙进了屋子。 陈庚望跟在她身后?,早已将她的急切看尽了眼里,经过那水盆时,步子微微一顿,扫了一眼那鱼,才抬步进了屋。 那妇人低头逗弄着摇篮的臭小子,陈如英也趴在一旁,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笑了起来,连摇篮的那臭小子也吱吱呀呀的。 这?一刻,陈庚望竟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一丝一毫都融不进去。 从前见到这?幅场景,他只觉得吵闹厌烦,不堪其扰,如今竟愈发贪恋起来,贪恋她的笑容,贪恋她的唠叨,贪恋她的埋怨…… 见到陈庚望沉着脸直直立在门外,宋慧娟便走了过去,“那鱼可?得多少钱?” 陈庚望听得皱眉,低头看那大胆的妇人,未说一句,又听她问?道?,“五毛够不?” “够了,”陈庚望点点头,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那妇人跟了过来,倒了一缸子水与?他,又问?,“我等会儿交到队里?还是交给春丽嫂子?” 宋慧娟说完,没等到陈庚望的答案,只得抬了头去瞧他的脸色。 陈庚望微微转头,正好对上了她那探过来的眼睛,敛着怒气道?,“既是要交,给我就成了。” 宋慧娟愣了愣,没想到这?事他会不避嫌,但还是起身进了东屋,没得一会儿,再回来时便把那票子放到了陈庚望手边,转身进了厨房。 待这?一缸子水饮罢,陈庚望起身出?了门,走到那门前时,听得那妇人喊了声?,“早些回来。” 闻言,陈庚望的嘴角极为嘲讽的翘了翘,狠狠捏了捏手里的票子,才转身关了门。 这?边厨房里的宋慧娟正和着面?团,待那灶里的火燃了起来,才去了水井旁刮了鱼鳞,处理了内脏,等到晌午做饭时一起煮了。 等到午间?下了工她这?边还在忙活着,陈庚望推了门进了来,就见她站在灶前捡馍馍,听得他的声?音,头也不回,“先洗洗手罢,马上就好了。” 陈庚望弯下身洗了洗手,用旁边挂着的毛巾稍擦了擦,一步坐得下来,看着她来回忙活。 等这?饭摆好了,宋慧娟却没有坐下,起身进了里屋,“小妹,去吃饭罢,都盛好了。” 陈如英点点头,跑进厨房见到她大哥又坐下来,看到那一碗鱼却犹豫了好半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罢,”陈庚望发了话?,低头吃起饭来,那碗里的鱼却是没动一筷子。 陈如英吃得很快,吃完又刷洗了碗,才进屋去替宋慧娟。 小家伙呼呼的睡着没有吵闹,宋慧娟便吃的慢了些,出?乎意料的是陈庚望竟坐在灶前,不知忙的什么。 宋慧娟盛了一碗鱼汤,就着豆面?馍馍吃了起来,陈庚望抬眼看去,那碗里的肉她是一块也没动,那锅里只留了一个鱼头。 “那肉吃了,既是花了钱莫要不当用。” 宋慧娟看着碗里的鱼头,也知他坐在那儿定是掀开锅瞧了,心中微微叹得一口气,又继续啃起了那块鱼头。 陈庚望把她那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起身走了过去,伸手夹起一块,放在了她那小碗里。 宋慧娟由着他放了进去,见他还要去夹,忙端着碗往后?躲了躲,“快吃饱了,剩下的晚上再吃也行,这?天儿也坏不了。” 陈庚望仍是把那块鱼肉放了进去,才肯罢手,撂下筷子又坐了下来。 等她吃完又忙活完厨房里的活儿,才先她一步起身进了东屋。 果然?,这?天夜里小家伙再饿了,也能吃到些奶了。 见起了效果,宋慧娟决定明天继续去钓鱼。 第二天一早,宋慧娟找了鱼竿,提着桶就往出?走。 走出?院子,一拉大门,锁了! 宋慧娟放下鱼竿,往回一拉,还真是锁上了。 第 63 章 这是第二?回了。 宋慧娟隐约猜测是因着昨日那鱼的事, 但那钱她是给他了的,且他也收了,是以今天闹这么一场她就不知陈庚望的心思了。 思来想去?, 只?怕他一心都铺在了他自己的名声上。 的确,那南河是公家的, 那鱼也是公家的,他许是怕自己损了他的名声,宋慧娟想不出其他理由。 曾经她以为他对自己有了些男女之情, 自己如何也能好过些, 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她自己多想了。 没了鱼, 白天宋慧娟还能稍稍喂饱孩子,可?到了夜里孩子一旦哭起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才真是难过了。 待到午间, 听?见那推门声, 透过窗户瞧见陈庚望往这边走,宋慧娟就起了身, 打了盆水端到石墩上。 “洗洗, 饭马上就好了。” 说罢, 转身进?了厨房。 陈庚望见她神色如常,也不言语, 低头洗过手后几步进?了西屋,看到还放在那门后的鱼竿子, 那眉头反倒向上挑了挑。 他就知道那妇人指定?要去?南河里钓鱼, 虽然这鱼竿子还如昨日一般放在这门后, 但依着她对那臭小子的心思也错不了。 那南河有三四米深,人一旦滑下去?救都救不上来, 何况哪家的妇人像她这般把儿子看得比男人还重? 不待他再思索下去?,那妇人便走了进?来,对他说,“饭好了。” 她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并?没有看到那门后的鱼竿,陈庚望看得她一眼,她便又说了一遍,“快些去?吃罢,等会儿就凉了。” 说罢,也不再等他回应,转身坐在了摇篮边上,拍着手逗着那臭小子。 “明?守,明?守,饿不饿啊?娘抱抱啊……” 陈庚望看着这一幕,那眉头更是皱了起来,她这样?不哭不闹,把这事当做从未发生过一般,他这心里反倒觉着闷闷的,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待他食之无味的吃过这顿饭,那妇人才哄得那臭小子睡着,忙里抽闲吃了几口饭。 果然,不出宋慧娟所料,这天夜里那小家伙又闹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先是伸手进?去?摸了摸,没尿床,连忙掀开衣襟喂了过去?。 陈庚望听?见那臭小子的哭声,也只?翻了个身朝着墙睡了去?,那哭声没一会儿就渐渐停了,可?刚刚有了点睡意那臭小子一嗓子又把人嚎醒了。 再之后,那臭小子就哭个不停,陈庚望心里烦躁,干脆起了身过去?,“咋还哭?” 宋慧娟听?到这话?,身子一怔,也没回答,随即又晃着小家伙哄了起来。 好一会儿,陈庚望无事可?干,顺势坐了下来。 宋慧娟满心扑在小家伙身上,哪儿顾得上理他,可?这孩子吃不到奶,哭得愈发厉害。 她没有办法,只?得松了手,一把把孩子放到床上,披上褂子提着煤油灯就出了门。 陈庚望瞧着她离去?,低头看着这扯着嗓子哭的小家伙反倒有些疑惑。 但小家伙因着很少瞧见陈庚望,一时见了有些新奇,两人一对视,反倒停了哭腔,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瞅着他。 一时间这屋子里剩下的那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陈庚望还没来得及起身做什么,这小家伙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这可?真是苦了他,这小家伙话?也不会说,听?又听?不懂,真是不知该从哪下手。 宋慧娟没东西喂孩子,只?能倒了一缸子热水,往里加了两勺红糖。 等她进?来时,那孩子被?陈庚望抱在怀里,竟然连哭也不哭了。 宋慧娟走近,伸手去?接小家伙,陈庚望也松了手,只?是那孩子似乎咬着什么不肯松口。 “明?守,”宋慧娟出了声,拍着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来娘这儿。” 听?见熟悉的声音,又瞧见了更熟悉的人,小家伙立刻张开双臂求抱抱,顺带着就松了嘴。 宋慧娟抱起孩子,坐下前悄悄抬起眼皮瞥见得一清二?楚,陈庚望胸前竟被?这小家伙咬红了。 陈庚望皱了眉头,连忙双手合上抱了胸,挡的严严实实,谁知道这臭小子一抱起来就……咬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妇人指定?瞧见了,这种事她一看不就知道了? “喝甚水?”陈庚望见那臭小子张着小嘴吧嗒吧嗒的喝着糖水,“喂奶!” 听?到背后传来陈庚望那发号施令般的声音,如此?理直气壮,宋慧娟一忍再忍,终究没有言语。 看着怀里张着的小嘴,她心里如同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般难受,可?还是低声哄着怀里的小家伙,“水上有白帆,水下有红菱……” 那妇人背对着他,轻轻拍打着那小家伙的背,嘴上还是那一道俚语歌谣。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单薄的似乎他一使劲儿就能折断,可?又透露着一股子坚韧,仿佛多大的风雨都不能动摇。 这两者是矛盾的,他不能理解,可?那妇人却?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埋怨他,永远都是这样?无波无澜的,对他一人而已。 陈庚望缓缓离了去?,坐在空荡荡的东屋,一丝睡意也没,两眼发直地盯着房梁。 西屋那道妇人的声音仍断断续续传了过来,一听?这声音,他就能想象到她趴在床边俯着身子的样?子,那嘴角定?是噙着笑意的,手上的动作不知会轻柔到何种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那妇人的声音才渐渐停了,原本?也昏昏欲睡的陈庚望一刻没有听?到这声音,脑子立时清醒了过来。 月光隐隐照射到地面,在漆黑的夜里倒显得明?亮起来,如同他此?刻的清醒的意识一般。 他起身下床,轻声走到那床边,睨着眼瞧?璍 过去?,那臭小子早已睡着了,那妇人仍是面朝里侧着身,左手压在枕下,右手搭在那稍稍鼓起的一团被?子上。 不知怎么回事,她的神色虽然憔悴,可?更显温和,月光似乎照耀到了她身上,微微散着光芒。 陈庚望看着这娘俩儿,一大一小,倒头睡着,竟也生出了几分睡意。 天微微亮时,那小家伙又哭闹起来,一夜里折腾了四五回,宋慧娟不是换尿布就是喂糖水,东屋的陈庚望也跟着醒了几回。 还不到一个月的小孩子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要是他饿着了或是尿了,总归只?要有啥不舒坦就得有人抱起来哄着看着。 六点出头,大多数人还没起床做饭,宋慧娟却?已经起了床,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待到六点多,那门咯吱响了一声,宋慧娟往撂下手里的柴火,边走边问,“谁啊?” 来者倒不是外人,却?是早间出去?钓鱼的陈庚望。 宋慧娟抬头看去?就见陈庚望冷冷站在门边,手里拎着一条鱼,浑身的寒气,看得她一愣。 但门边的人好似不自知,拎着鱼就朝她走了过来,淡淡说道,“盆。” 宋慧娟回过神,忙进?了厨房找了个盆递过去?,陈庚望一手接过,转头就去?了水井边,她便钻进?了厨房继续忙活着。 过得十几分钟后,锅里的饭做好,宋慧娟便走到门边唤人,“吃饭了。” 说完,人转身就进?了厨房,等陈庚望回过头看过来时,便只?见得一道背影。 人没起身,手上的动作倒加快了许多。 等宋慧娟哄了小家伙睡去?后,踏出门槛就见陈庚望单手提着盆走了向厨房,她脚下的步子没听?,也跟着进?了厨房。 自从有了这臭小子,两人鲜少坐在一桌吃过饭了,这一回若不是他刮鱼费了些时间,怕还是与她坐不到一桌上。 待这顿饭吃到中间,宋慧娟思虑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晌午可?有人来?” 那盆里的鱼,个头不小,有小臂大小,她瞧着许是今儿有客人来,但陈庚望不说,她还是要问问的,好歹晌午做饭时心里能有个数。 但谁料到陈庚望只?略有疑惑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宋慧娟随即看了眼那装着鱼的瓷盆,陈庚望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心下了然,却?又莫名生出几分气恼,冷哼一声不再作声。 宋慧娟看得云里雾里的,却?也没再言语。 待陈庚望去?上了工,宋慧娟就带着小家伙坐在窗前晒会儿太阳,这个知识是上辈子照顾小孙子才知道的,得看着日头稍微给小孩子晒晒,能去?黄疸哩。 小家伙这些日子醒的时间愈发长了,人也长开了些,常常睁着两眼珠滴溜溜,那性子活跃地同上辈子很是不同。 宋慧娟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样?的变化好歹给她的日子添了些盼头,不至于让她的心彻底淹没在院子里。 待到午间陈庚望下了工,一进?厨房就瞧见那案桌上的水盆了,还有那一条鱼。 进?了堂屋,那妇人正趴在摇篮边边上,哄着那臭小子睡觉。 “咋不吃那鱼?”陈庚望脱了衣裳随手扔到凳子上,接着往桌前一坐。 “啥?”宋慧娟没听?明?白,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了过去?。 “那鱼还不行??”陈庚望回头去?看那妇人,莫不是这鱼还入不得她的眼? “行?,”宋慧娟见他皱起了眉头,只?得放软了声音,他那声音再大些,这小家伙非得醒了不可?。 虽然那妇人说着行?,可?他看着她那敷衍的模样?,心里那口气憋的不上不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门咚得一声,惊得宋慧娟抬起了头,看着那愤而离去?的陈庚望,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终是踏进?了厨房。 第 64 章 晌午宋慧娟还是做了饭, 小家?伙放在摇篮里,不会爬不会走,倒让她放心不少。 这鱼被她一整条清蒸了, 调料放的少才能起到下奶的作?用,且也?得注意火候哩。 待这饭做好后, 宋慧娟便踏进了东屋唤人,陈庚望这性子现下惯会折腾人,且不说她早没了那些男女的心思, 就算是为着她的孩子, 这家?里也?得是她服软低头的。 宋慧娟走到那?床边,见得陈庚望听到动静转过了身也是无奈, 只得坐在床沿边上探过身去唤他,“可该吃饭了, 鱼也?做好了。” 陈庚望一动不动, 面朝里侧, 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既是如?此, 宋慧娟亦是无可奈何了, 踏出门前轻声喃喃两句, “睡了也?成,那?鱼闷在锅里了一时?也?凉不了。” 说罢, 宋慧娟踏出了最后一步,转身关上了门。 听到那?妇人离了去, 想?起她故意在他面前说的话, 陈庚望又急又气, 偏他一心去钓鱼,哪晓得人家?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原也?知晓她那?颗心都?扑在了那?臭小子身上, 暗暗劝着自己无需同那?还不满月的臭小子相?比,可次次见了心中?还是难免忿忿。 她那?样的满心满眼都?是那?臭小子,焉能让他不妒不气? 上辈子从没?生?出这样酸涩的情绪来,可这辈子却常常觉得难捱得紧,现下竟连对着他自己的亲生?的臭小子也?时?常看不过眼了。 陈庚望仰头叹息一声,思及上辈子的事来,满身又浮上一层孤寂,好不凄凉。 上辈子那?样孤家?寡人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一遍了。 西屋里,宋慧娟慢慢晃着摇篮里的小家?伙,偶尔吃得两口馍馍,或是喝上两口鱼汤,终是笑不出来了。 她只想?过个平平静静的日子,日日做得三顿饭,能填饱肚子养大孩子护好兄弟便是她这一辈子的心愿了。 可上天偏不让她如?愿,她自己个儿重新来了一遍便罢了,奈何上天爱为难人,不晓得陈庚望到底是什么原因?,因?缘际会也?知了那?些事,且不肯放她离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使她安慰自己这辈子不论什么样的日子也?不会比上辈子更难过了,可现下她还是觉得无力。 她如?论如?何都?没?想?到陈庚望会对她生?出男女之情,更会因?着这莫名其妙的男女之情惹出这么些麻烦来,日子反倒愈过愈难。 这样的日子,她只能自己个儿苦中?作?乐,日子还是得往前走哩。 午后的阳光偏南照来,几道光晕透着一扇小窗投到屋内,陈庚望站在门边,就见得她趴在了床沿上,一手搭在摇篮上,一手压在了下面。 床边的凳子上放着她用的小碗,架着一双木筷子,待他走近一瞧,那?碗里干干净净,连根鱼刺都?没?。 陈庚望弯下身子,一探手轻易将人横抱起来,那?妇人觉察到什么,眨了眨眼睛,掀开眼帘见到是他,又缓缓合上了眼睛。 她这一眼看得陈庚望心里一紧,脚下几步,将人送上了床,盖了一传被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他起身离去时?,身上的衣裳被人轻轻一拽,就见得那?妇人连眼也?没?睁,对他懒懒地道,“锅里有饭,吃了再走。” 说罢,小手一松,人又睡了过去。 陈庚望深深看她一眼,那?臭小子好是会打巧,吱吱呀呀的拉回了他的神。 他走近看了看这长得与他极相?似的臭小子,终究是将人抱在了怀里,放到了她身边。 上辈子他们先后生?下四个孩子,头三个孩子不拘男女都?更随他的相?貌,唯独小女儿长得更像她一些。 想?起往事,陈庚望偏过头看了眼那?床上的妇人,暗暗下了决心。 待到队里的哨声一响,宋慧娟便醒了过来,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才后知后觉那?模模糊糊的一眼不是做梦。 进?了厨房掀开锅盖,那?锅里的鱼同中?午瞧着没?什么差别?,只少了些鱼汤。 走到门边,伸手一拉,那?门还是锁着的,从外头上了铁芯锁。 这大门被锁上了,宋慧娟也?没?什么办法能出去,索性她也?没?什么事,便又回了屋。 小家?伙生?在十月初九,马上就要到十一月了。 宋慧娟又开始忙着捯饬小家?伙满月用的物件,虽不能为他准备太多的物件,但一双虎头鞋还是要做得。 那?虎头鞋上的虎头样子她不知做了多少回了,从前小时?她娘走前,曾教过一点,不多。 现下能做得驾轻就熟,还是因?着上辈子自己给孩子们孙子孙女们做得多了,慢慢也?就练出来了。 小家?伙放在摇篮里,吱吱呀呀的挥着小手,她便坐在旁边扯着丝线,这丝线原是要老式的纺车一根一根纺出来的,可这新院子比不得老宅子,总是缺东少西的。 虽说自己一个一个用手做辛苦些,但她也?是要做的。 一个下午,只扯了几根线,也?没?什么特?别?多的花色,只有几种常用的颜色罢了,但好歹也?能做一双虎头鞋。 临近晚间,宋慧娟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起身进?了厨房。 待她听见那?铁芯锁被人打开的声音,就知是陈庚望回了,起身端了盆踏出门槛,就见陈庚望手里又提了一条鱼。 宋慧娟微愣的工夫,陈庚望已然踏着暮秋的寒气走了过来,朝她摆摆手,“盆。” 她又忙进?去端了瓷盆出来,递到陈庚望手上后,又进?了厨房忙活。 直到饭做好后,她起身唤人,两人才是坐在了一张桌子上,案桌上摆的还是中?午那?条鱼,却不是中?午那?般完完整整的。 一条鱼,两个碗,一碗鱼肉,一碗鱼头鱼尾。 宋慧娟等他动了筷子,才端起了碗,低着头吃得几口鱼头,又塞了几口馍馍。 陈庚望看着碗里的鱼肉直皱眉,抬眼看了一眼那?低头吃饭的妇人,见她吃得极快,直接上手夺下她手里的碗,把他那?碗盛满鱼肉的大碗推了过去。 见她张大了眼睛看向自己,陈庚望皱着眉说道,“吃这些有甚用?” 宋慧娟好似这才反应过来,对着他笑了笑,拉回那?个小碗,又指了指面前的另一个小碗,“这些肉没?甚用,鱼汤才有用哩。” 说着,把那?大碗又推了回去,端起那?碗盛了大半的鱼汤喝了起来。 陈庚望看罢,仍是皱着眉,夹起一块鱼肉就放到了她那?小碗里。 这时?,宋慧娟便没?再拒绝,由着他夹了两块才摇了头,“饱了饱了,再吃不下了。” 这话说罢,陈庚望才罢了手,他也?深知这妇人的胃口不大,毕竟连那?时?怀着孩子时?吃的就不多。 这顿饭堪堪吃完,陈庚望便离了厨房,没?得一会儿那?西屋里的小家?伙就醒了,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宋慧娟正低头刷着锅,听得声音,忙寻了块布,手还未擦净,就听得那?屋里响起了陈庚望的怒声,“尿布哩?” 这怒气的来得突然,宋慧娟急忙跑了进?去,果然是那?小家?伙拉粑粑了。 陈庚望从未上过手,一时?不察,竟被这小家?伙搞了个突袭,弄得身上也?湿了一片,折腾的一床被褥也?遭了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看得眉头直皱,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先去打了两盆热水,一盆给陈庚望洗手,另一盆给小家?伙洗洗身子。 这十一月的天儿已经开始冷了,夜里更甚,宋慧娟加紧了手上的工夫,给小家?伙擦擦洗洗,又重新换了件小衣裳,可这床被褥却是没?法再用了。 这一愣神的工夫,手里的小家?伙被人陈庚望一把夺了去,他二?话不说,抱着人就直直走了出去。 宋慧娟见状只得跟了上去,眼看着陈庚望抱着人站在东屋的床前,朝她示意,“尿布。” 宋慧娟一怔,“还没?满月哩,换床被子就成,明儿洗洗也?能用。” 陈庚望眉头一皱,“哪儿还有被子?” “那?也?不成,”宋慧娟连忙去掀那?口樟木箱子,“先铺个床单垫着也?行?,明儿洗了晒晒就能用了。” 陈庚望抱着那?小家?伙,冷冷看着她翻箱倒柜,过得一会儿,就听她疑惑道,“那?床床单哩?我记着放箱子里了啊,哪儿去了?” 陈庚望见她还不放弃,低头就对上了那?臭小子的眼睛,一双手捏在他的小屁股上。 紧接着,那?臭小子就嚎着嗓子哭了起来。 宋慧娟忙放下了手里的物件,转头又接过了小家?伙,抱在怀里哄了起来。 等她这边堪堪把小家?伙哄好,那?床上赫然摆上了她的枕头,连西屋的那?个摇篮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东屋的床头。 宋慧娟看得一眼,又抬头看向陈庚望,“那?屋里还有一床被子也?拿来罢,夜里冷得很。” 这话说完,陈庚望转身就进?了西屋,等他再进?来时?,就见那?臭小子已经霸占了正中?间,挥舞着小手向着昭示着什么。 他一把将被子递给她,立时?就上了床。 宋慧娟把这边的床铺收拾妥当后,才去西屋把那?些脏了的被褥拆了下来,又一一泡进?了盆里。 等她摸着黑上了床,往里一伸手,那?床的正中?间竟是空空一片。 宋慧娟往里再一探,没?摸着软软乎乎的小家?伙,倒摸着了一个滚烫坚硬的胸膛。 第 65 章 宋慧娟一怔, 堪堪转过身,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了回去,整个?人跌倒在他怀里。 那双粗糙的大手从后背慢慢爬了上?来?, 一只?手探到她身前摩挲着领间的盘扣,一手将她死死扣住。 屋内的气息不同秋夜的寒凉, 滚烫的身躯紧紧贴在身后,唯独那双眼睛冷静得不成?样子,宋慧娟看见摇篮的小家伙安了心, 便任由身后的人施为。 她道那一床被褥怎会脏成那般, 那一床被单怎会遍寻不到,原来?他是忍不住了。 感受着他的动作, 宋慧娟忍不住自?嘲的勾起了嘴角,闭上?了眼睛。 陈庚望搂着人解了半天未曾解开, 一把将人转了过来?, 却见得那妇人二?话不说, 低着头一一解了那扣子,往下一褪, 将那衣裳随手放在外侧, 便直直的躺了下去。 她闭着双眼, 安静的躺在这张床上?,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平静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看着她这般模样,陈庚望瞬间冷静下来?,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浇灭了那乍起的欲望。 恰在此时, 一声小儿啼哭唤回了他的心神,还?未偏过头, 就见身旁的那道身影已然奔了过去。 陈庚望僵着身子看着她一心扑在她那心头肉的模样,不禁苦笑起来?,他这么费劲心力,到底还?是比不得那小儿的一声啼哭。 漆黑的夜里,她背对着他轻轻晃着怀里的那小儿,不停哼唱着,漏出的几缕月光洒在她身上?,唯独将他隔离开来?。 待宋慧娟这边哄睡了小家伙,才分出心神去看那倚着床头的男人,她沉默地走到床边,垂着眼躺上?了床。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陈庚望上?手来?继续了,宋慧娟无?声地侧过身去,拉上?他身上?的被子,才又躺下。 身边的人依旧保持着那一个?动作,宋慧娟只?得闭了眼,静静等着这天亮。 直到她有了些睡意,才猛然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带着一股凶狠残暴。 意识清醒后,她没有反抗,连眼也不曾睁开一分。 这时,那原本在她身上?的极力捏揉的男人猛地停下动作,将头压在了她的脖颈间,狠狠咬在了其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阵刺痛逼得她睁开了眼,男人的喘息声愈来?愈缓,身子也一动不动。 过得一会儿,她听得这男人低沉着声音说,“再忍九天,九天,九天……” 闻言,宋慧娟一怔,离十?一月初九还?有九天,九天之后他再也不会忍了,那时才是他的开始。 不等她回应,陈庚望翻身而下,拉上?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过了良久,宋慧娟偏过头,直直的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眼睛,或许那双眼睛早已盯上?了她,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 仅仅一眼,宋慧娟便缓缓偏了回去,他那一个?“忍”字让她的心动摇了一刻。 可?她的理智还?在,仅仅一刻而已,过后便拨回了正点,且不容许她再动摇片刻。 不消多久,这极诡异的气氛终是被打破了,小家伙到点就饿,唯有嚎啕大哭起来?才能?引得她的注意。 这天夜里,除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欲望,宋慧娟折腾几趟还?是忙着照顾小家伙。 待到第二?日早间,宋慧娟一瞧见太阳冒了头,立时便起身下了床。 无?外乎还?是做饭,今儿倒多添了几盆待洗的被褥。 等这饭做好后,宋慧娟仍是如常去喊了人,她只?能?当做没发生,还?能?如何? 索性,陈庚望的脸稍稍臭了些,但好歹还?是没再折腾下去。 这顿饭宋慧娟食之无?味,坐在那桌前的陈庚望倒是好胃口,足足喝了两大碗杂豆粥,另吃了两个?馍馍。 午间宋慧娟抽了时间洗了那些被褥,又趁着日头好搭在那根麻绳上?晾上?一天,等到晚间睡前便干了。 下工后,陈庚望忙完了地里的活直奔村东头,推门而入便见那妇人在西屋里忙活。 几步走到那窗前,把她铺床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果然,不过十?天而已,她还?是搬了回去。 深秋时节,墨绿的麦苗遍布田野,一眼就能?瞧见明年的好收成?。 满村子里都洋溢着开朗的笑声,今年收成?不错,分到每家每户的粮食也足以撑过今年的冬天。 这天下午,天儿阴沉的很,宋慧娟看着似乎要下雨了,哄着小家伙吃过奶睡下,抽出时间洗了洗尿布,又把鱼处理了,烧着小火慢慢熬着。 抬头看去,屋檐上?淅淅沥沥地砸落着雨滴,已有渐大之势。 交代陈如英看顾着小家伙,又做上?饭,小火温着,宋慧娟便穿上?蓑衣拿着几块雨布就出了门。 低沉的云压在空中,伴着雨声,颇有寒凉之感。 宋慧娟提着雨布,刚走到小路上?,就见前方迎面来?了一人。 是队长陈建元家里的。 她露出笑脸,往前赶了几步,打声招呼,“婶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队长家里的倒很熟稔,也笑着走上?前,“咋出来?了?可?还?没过月子哩?” 宋慧娟提了提手里的雨布,又抬头看了看天儿,“下雨了,去送雨布嘞。” 那队长家里的反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们夫妻俩倒是真?好。” 她有些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只?微微一愣没有搭话。 “你也是个?好命的,”说罢,伸手把宋慧娟拉到一旁,“谁能?知道就依庚望的性子还?能?去专门钓鱼?这一条鱼可?不便宜哩!” 宋慧娟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瞥见了自?己的胸口。 “快去吧,”不由得宋慧娟反应,那队长家里的已经笑着摆了摆手一个?错身走了过去。 宋慧娟愣了愣神儿,一滴雨落在脸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提起雨布往地里去了,那脚步却显得快了些。 还?没赶到北地,远远的就见一群人散开了来?,宋慧娟一边挨个?瞧着一边往里走过去。 果真?,那人还?在地里没出来?。 “庚望,有人找嘞!” “庚望,你家里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此起彼伏的声音,年轻男人们少?见哪个?妇人来?,一个?个?见了都跟着起哄。 声音不小,一个?个?混杂着传了过去。 宋慧娟就瞧见地那头的人站起身来?,和身边的交代了两句,朝她这儿走过来?,步子很大。 没得几步,那人已经蹙着眉头站到了她面前,“谁让你过来?的?” 宋慧娟没有解释,这会儿雨并?不小,扯了两件雨布递了过去,“看见庚良了,给他一件。” 陈庚望伸手接过,只?见那妇人已然转身走了。 “老二?,雨布!” 不知道朝哪儿喊了一嗓子,陈庚良露出了头,小跑过去,冲着那走远的背影喊道,“谢谢大嫂嘞。” 陈庚望一把甩了过去,随意往自?己身上?套了一件,转身往地里走了过去。 宋慧娟又去东地给老陈头和陈庚兴送了两件雨布,回来?的路上?瞧见孟春燕也送了一件。 雨下的越来?越大,半天的工没上?完就纷纷散了。 饭也闷好了,一碗鱼汤还?没喝完,那小家伙又大哭起来?。 宋慧娟接了过来?,又喂着吃了奶,这会儿精神头足,小家伙眨巴着小眼不肯再睡。 那小家伙还?有点认人,闹着要宋慧娟抱,她也只?能?草草喝了汤,一手掰了块窝窝头拿着啃着,另一只?手揽着小家伙。 近来?小家伙睁眼的时间越来?越长,看见什?么都要伸手摸摸,可?只?许宋慧娟抱着,一旦离了手立刻放声大哭。 要是有个?什?么新鲜玩意儿勾着他倒还?好,平日里一闹起来?宋慧娟总吃不好饭。 陈庚望却不信邪,非要治治这臭小子的毛病,一把把小家伙夺了过来?,拎着就往出走。 这倒好,一嗓子嚎起来?都得不了安生了。 宋慧娟只?能?跑出去,就见那人正抱着小家伙看什?么呢,倒不哭了。 水盆里有条大鱼,手伸进?去一拨动,那鱼惊得乱撞。 “咋又买鱼了?一条还?没吃完,”宋慧娟也跟着蹲下,“桂兰婶子说不便宜呢。” 陈庚望听了,扭过头一瞪眉,抱起怀里的小家伙起身就要出门,宋慧娟被他这一瞪猛地置身于上?辈子一般,却不能?也不敢让自?己失神再想?,忙上?前接下了小家伙。 “一条能?吃三天呢,少?买些,”宋慧娟哄着小家伙斟酌半天,还?是开了口,现下一条鱼不知道要多贵,这么吃日子可?还?怎么过?毕竟该省的还?是要省的。 陈庚望听了这话,嘴上?又是那一套说辞,“妇人家家的哪儿那么多话!” 宋慧娟微微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这几天陈庚望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不比前些日子。 她隐约能?感受到什?么,怕还?是那档子事。 这鱼八成?是他从北河里钓的,又折了价给队长的,不然桂兰婶子也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那条鱼她没那么吃,依旧是一条鱼分了三天吃,过了几天那鱼快要吃完了,才见那人又拎回了一条。 这雨说大也不大,可?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天。 好不容易总算是出了月子,宋慧娟打算烧些热水洗洗头再洗个?澡,顺便连带着小家伙也一并?洗了。 先把小家伙洗个?干净,套上?衣裳孩子交给了陈庚望看顾着,再换盆子热水抓紧时间擦擦身子,就怕那小家伙再闹起来?。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这边头还?没洗好,那边已经哭起来?了。 第 66 章 听到小家伙的哭闹声, 宋慧娟草草洗过,随手披了件外褂子就跑了过去,将?小家伙从陈庚望手里接过, 轻轻哄了起来。 小家伙一回到熟悉的怀抱,自然地伸出小手去寻找口?粮, 宋慧娟便稍稍侧过身子去喂他。 一旁被忽视的陈庚望看得她那动作,不由得轻哼一声,目光却也跟了过去, 半披着的外褂子?随着她那晃动的手臂从肩头滑落, 几?滴垂挂在发梢的水珠落在耳后,看得他眼中一暗, 脚下却极快的离了这屋。 待宋慧娟喂好这小家伙,才注意到那西屋的水声, 却没做声, 只继续逗着那睁着眼冲她笑的小家伙。 等陈庚望进来时, 小家伙已?经?被她哄着睡下了,那妇人已?经?穿好了衣裳, 滴水的头发倒还湿着, 皱着眉头几?步上前, 将?手中的布巾递过去,道, “还不擦擦?” 宋慧娟听到他的声音惊讶抬头,手上的动作却没跟上, 只?这一会儿的工夫, 那布巾便被陈庚望直直塞进了手中。 这时不等陈庚望再说什么, 宋慧娟已?经?反应了过来,朝他笑笑, 盖好小家伙身?上的被子?,手里?才攥着那布巾起身?离了这屋,转身?进了西屋。 身?后的陈庚望得了她这一笑,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再看那床上占着地方的小儿脸上也没那般硬了。 而这边的宋慧娟出了屋,那脸上的笑便垮了下来,手上缓缓擦拭着头发,眼中亦是一片复杂。 陈庚望这般体贴想来还是记着那档子?事的,她知?道这种事早晚也躲不过去,原是前几?个月两人也是睡进过一个被窝里?的,但那时她不晓得这枕边的人曾是上辈子?那个人,如今知?了心里?却更是难做。 从他们二人都知?了那一切的时候,不论是他想了法子?早早地从老?宅子?里?搬出来,还是这些日子?他去钓的那些鱼,都实?实?在在的刺着她的心。 她曾以为只?要她尽力不去想,这一切都能过去的,日子?总能慢慢过下去的,可如今到了这般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还是没法子?走过去,平淡的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她也深知?,走是行不通的,他是决不许自己离了去的,孩子?们也是她无法割舍掉的,到底这槛儿还是得她自己跨过去。 宋慧娟只?长叹一口?气,她也晓得抛去了那些男女之情,这档子?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不过短短一刻,再睁开眼她心中已?是明?了了,收拾起这屋中的物件时手上的动作已?然快了许多。 等宋慧娟敛好心中的碎片再踏进东屋,陈庚望已?经?上了床,本?在床上的小儿也被人挪去了摇篮中。 太过寂静的夜里?,总是令人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宋慧娟放轻步子?,走到那摇篮前,看着安然睡去的小家伙,脸上便又温和起来,探过身?子?为他盖好小被子?,这才熄了灯走到床边。 吹过灯的黑夜里?是隐藏人心的最佳底色,宋慧娟对着那半倚着墙头假寐的陈庚望不作声,解了衣裳便掀开了外侧的那床被子?。 她一进那被子?里?就感受到身?旁那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双大手立时掀去了她身?上的被子?,紧接着那具沉甸甸的身?子?也压了上来。 宋慧娟想明?白了,便紧闭着双眼任由他上下施为,一丝的挣扎也无,只?恐扰了那沉睡的小家伙。 陈庚望动得几?刻,却丝毫不见身?下这妇人有个声响,便低下头去瞧,见得她那一脸的无视,心中猛地气恼,动作便愈发狠厉起来,早忘记了这事只?是他一人的一厢情愿而已?。 这档子?事于宋慧娟两辈子?来讲都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滋味,上辈子?两人折腾不过是为了生孩子?,最开始两人好像都是热烈的,可日子?越过越难,活还活不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随着年龄长起来也就更淡了,再后来有了孙子?两人便分了房睡,可这辈子?却不想他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过了一辈子?竟还折腾得人生疼,似乎还有些那小年轻的莽撞。 陈庚望不曾忽视她面上的神情,见她那眉头皱的愈发厉害,已?经?这样难忍却还不见她出一声,那嘴角一冷,到底草草结束翻下了身?。 宋慧娟不想他这般快,嘴上却也没说什么,闭着眼缓了会儿,才撑着身?子?起床去了西屋,那木桶里?还余下水。 不热,但勉强还能用。 她忍着身?下的撕裂般疼痛轻轻擦拭几?遍,那痛面上不见丝毫,可心里?却越来越清醒,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那就先硬着往前走着,她料想日子?再苦也不会比上辈子?再苦了。 可日子?的苦难从不会因为曾经?历过一遍就轻易放弃对世人的折磨,人生的苦头是永无止境的,等宋慧娟明?白过来时,她的心已?是满目疮痍了。 等她这边收拾好了自己,又洗了块湿布巾拿进了东屋,那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散出一股子?寒气,没法让人忽视过去。 她却也是不多说什么,微微倾着身?子?把那布巾搭到他手里?,转过身?便去看孩子?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夜,说什么她也睡不下了。 想的再明?白,心里?还是难以控制,自然也就谁不过去了。 而那感受到手上的凉意的陈庚望却睁开了眼,握着那块被专属于他的布巾,看着那妇人撑着胳膊探头看小儿的背影,面上又笑起来,那笑露出一股悲凉讽刺,可对这妇人又无可奈何。 随意擦了两下,大步跨下床走到那妇人身?后,淡淡撂下一句“上床去,”便关紧了门出了屋子?。 留下那摇篮边的宋慧娟望着窗外闭了闭眼,睁开眼仔仔细细看了小家伙,才抱着他缓缓起了身?挪到床边。 陈庚望出去在十一月的夜里?待了个把钟头,再进屋时露水已?经?紧紧附着在了外袄上,连眉头上也沾染了不少,伸手胡乱擦了擦,才推门进去。 这时,躺在床上的宋慧娟依旧没睡着,她听见木门咯吱一声,紧接着那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她的身?子?也跟着僵硬起来,但不等她反应,身?上的被子?便被人紧紧一箍,盖了个严实?。 陈庚望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脱下衣裳,几?步跨进了里?侧,一股子?天生的热气散来,随着一团阴影的靠近又扑进了她的鼻中。 陈庚望侧着身?子?在黑夜中仔细地打量着枕边这护犊子?的妇人,不晓得这妇人是如何把钻进了自己的心里?,却让他又奈何不得。 上辈子?两人过了许多年他都不知?道原来有一天他会那么想念她还在的日子?,也许是那样一家六口?平淡的日子?过久了,觉察不出来平淡原来也有滋有味,也或许是晚年一个人太过孤独,身?边没个伴儿…… 作为丈夫,夫妻二人之间的许多事他也是揣摩着来,但他自认为总归是和许多人都一样的,好歹没违背了良心,可唯有做父亲,他想自己是辱没了祖宗的。 甚至更令他难以开口?的是他辜负了她,到底还是没依着她的遗言把孩子?们都好好护住…… 屋外呼呼的风声刮得木窗棂子?咯吱乱响,宋慧娟抱了抱怀里?的小家伙,有些庆幸昨夜把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温度降得突然,好歹被子?还够用。 宋慧娟把被子?掖好,穿好衣裳,又忙去床尾掀开箱子?寻了两件大袄,一件小些的披在了自己身?上,另一件大些的则盖在了被子?,等陈庚望一起床就能穿上。 临踏出门前,回过身?看了眼那床上的父子?俩,又转头钻进了厨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儿又猛地冷下来怕是要下雪了,这时地里?的活儿早已?经?停了工,但一棵棵小麦仍在稳稳地向下扎根,势必要度过这个寒冬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儿一旦冷下来,人也跟着闲了,饭也是要少吃些的。 只?有等到来年收了粮食,才敢扯开肚子?吃上一顿,现在只?填填肚子?,不空着就成了,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宋慧娟自然也是。 尽管她已?经?活过一回,可这样的年头也不是她这样一个靠天吃饭字都识不得几?个的妇人能轻易改变的,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因此,她便热了三个大馒头,又用秋天晒干的红薯干煮了两大碗稀饭,切了一块咸菜。 这边饭做好,也不盛出来,她便进了东屋喊人。 说是喊人,但依旧是走到那床边先看看那睁着眼滴溜溜乱看得的小家伙,抱在怀里?一边给他穿衣裳一边与那正自己个儿穿衣裳的陈庚望说,“饭已?做好了,在锅里?热着哩。” 陈庚望听了这话,只?应了一声“嗯,”穿上鞋子?便离了屋去。 宋慧娟便继续哄着小家伙穿衣裳,两件棉袄穿的厚厚实?实?的,却也不敢抱他出去玩上一玩。 这年头的孩子?说是结实?,可再结实?的孩子?也抗不过老?天爷,一场发烧一个刀口?子?就能让孩子?哑了去了,这种事实?在是数不胜数。 她不敢去冒这个险,情愿孩子?没什么大出息,只?要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就成。 是以,宋慧娟把小家伙穿了个严实?,也只?抱着他在窗户边上往外探探头,偶尔敲敲窗户,逗着小家伙乐呵呵笑上几?声。 这一幕落在那探出身?子?的陈庚望眼里?,心中更是鼓鼓囊囊的,酸涩不已?。 第 67 章 待喂过一遍小家伙后, 宋慧娟便把他放进了摇篮里,所幸这时他还小,倒也不怕爬来爬去的摔着, 腾出了?手这才赶去厨房吃饭。 宋慧娟进去时,陈庚望已经出了门, 饭已是?吃过了?,碗还留在案桌上。 宋慧娟倒不纠结他是去了哪儿,又是?去做了?什么, 只趁着稀饭还热乎忙吃起?来, 一块馒头掰成块儿放进碗里泡软了?吃着倒也甜滋滋的,偶尔夹起一根咸菜嚼上两下。 做了?娘的人, 饭是?没法子细嚼慢咽的,匆匆咽了?口中的馒头, 宋慧娟来不及刷锅便得进屋去瞧瞧小家伙, 若是?睡着了她便能分出些心神做些活儿。 这孩子生?的比上辈子健实, 也少了?许多哭闹,看?过这小小人儿, 宋慧娟便去收拾厨房的那?一摊子活儿。 这边刚刚忙完, 陈庚望正推门回来, 手里拎着两条鲫鱼几步走了?过来。 宋慧娟便如常一般伸出手要把那?鱼接过去,可陈庚望却?没松手递了?过来, 她手上一顿立即便回过身走进了?厨房,拎起?那?水桶边上的木盆递了?过去。 这一回, 陈庚望倒没拒绝, 伸手接过径直走到了?水井旁, 把那?鱼扔在盆里又去打水。 宋慧娟便去搬了?个矮凳子,又拿着刀走了?过去, 等他接过才垂着眼与他说?道,“晌午可去前院?” 这话问的奇怪,可宋慧娟还是?问出了?口,今儿是?小家伙的满月,照理儿是?该在这院子里办的,再稍稍请几个亲近的妇人来做客,随意吃一顿饭也就成了?。 但?上辈子还没分家那?时倒没什么,现在因着这小家伙是?陈家的长孙,碍着他爷爷奶奶的面子怕是?还得去前院,那?些长辈只怕也是?要去前院的,可到底在哪儿办她还是?得问个准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听?了?这话抬头去看?她,手上刮鱼鳞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过头说?了?一句, “东西备好在这儿就成了?,折腾甚哩?” 得了?他的准话,宋慧娟便不多留,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得人心里发慌,原她也是?想在这儿小院办的,备下的那?些东西自然逃不过陈庚望的眼睛,这一句话问得算是?多此?一举了?。 宋慧娟便进了?屋拿出了?早已经腌好的红鸡蛋,还有前些日子存的干菜,开始准备晌午的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锅焦鱼儿汤,一道蒸菜,也就够了?。 在这个年头,她已是?为她的孩子尽了?最大的力了?。 连陈庚望这个父亲也算是?出了?力的,比起?上一辈子不知好了?多少了?。 厨房这活儿忙起?来也是?让人闲不下的,宋慧娟放心不下东屋的小家伙,便两头来回跑,陈庚望看?得她跑得额头上冒出了?汗,再也忍不得,把那?木盆往案板上一撂,怒道:“一个人看?你是?咋掰成俩做甚的好?” 这话一出,宋慧娟的步子便定在了?原地,这当口她不愿再闹得不痛快,便抬头与他笑道,“无?事无?事,忙得过来。” 说?罢,抬脚又要往那?东屋去,陈庚望早知这妇人的打算,一步跨在她身前,几步走到那?屋里,两只大手就连人带那?摇篮举了?起?来。 宋慧娟跟在他身后看?得心惊,忙伸手去够,“作甚作甚?快放下,别吓着他。” 陈庚望二话不说?,几步把那?摇篮举得高高的迎着风送进了?厨房,宋慧娟拦他不住,只得扯了?件小袄紧紧跟着,听?得那?小家伙一个劲儿地呵呵笑,心里的石头才是?往下降了?降。 等这摇篮落到地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小家伙,又贴着头碰了?碰,确定没出啥问题,心才真是?落到了?肚子里。 陈庚望立在门边一动不动,冷眼看?着这妇人对这小儿的百般呵护,心里愈发气?恼,却?无?处宣泄,转头进了?堂屋。 这边宋慧娟丝毫没有注意到那?陈庚望,只一心扑在小家伙身上,一面活着面,一面侧过身去逗逗小家伙。 待到九点多,厨房里的活儿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宋慧娟这才有机会直起?了?身子,捶了?捶发酸的后腰,抱着小家伙进了?堂屋。 这时,陈庚望正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假寐,宋慧娟便放轻了?步子抱着小家伙进了?里屋,给他换一块尿布,又穿上那?小小的虎头鞋。 小家伙也是?精神得很,扯着宋慧娟的指头如何不肯放开,她也不硬拉,便侧过身子逗他说?话,她以为已经极小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堂屋那?人的耳朵里。 “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的就成,你们几个好好活着……” 活着实在太难了?,人活着心里空荡荡的滋味更难受。 这话说?得陈庚望心里一震,眼前猛然出现了?她临终前的那?一幕,枯瘦的她已经说?不话了?,却?还是?用尽力气?嗫嚅着双唇,寂静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声音传出,他却?也明白,于是?迎着她的目光重重的点了?头。 如今再听?到这妇人的唠叨声,一丝一毫也不觉得聒噪,上辈子一个人的日子太难过了?,如今明明两个人还躺在一张床上,却?还比不上从前那?些吵闹,一张床上的两颗人心隔得比那?南河还宽。 里面的人心里流血,外面的人心里发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慧娟,慧娟,咱陈家的大孙子可醒了??”打破这般僵局的是?来探亲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大多是?陈家的婶子姑娘家。 这样的声响在农村的茅草房子里显得极大,更极为热闹。 这时,陈庚望便起?身稍稍迎了?迎,剩下还是?交给了?宋慧娟招待。 按着农村这时的礼数,男人多是?接待男人,而这一个小儿的满月礼,来的自然多是?妇人了?。 宋慧娟便也跟着去迎,又引着人进了?东屋,去看?那?挥舞着小手的小家伙。 待到众人进了?屋见到这壮实实的小家伙,便一个赛一个的说?着吉祥话,宋慧娟也眼带慈爱的看?着她的儿子,这些话她是?情愿相信一些的。 不多时,张氏便带着孟春燕与陈如英来了?,这是?从这孩子出生?后张氏来的第三回了?。 头一回是?这孩子出生?当天?,张氏在这院子里坐到天?黑,亲眼见了?这孩子一面才离去。 第二回便是?次日她去与各家送了?消息,得了?许多尿布送了?来,其余的便再也没来了?。 比着上辈子张氏见她这大孙子的确实少了?很多,宋慧娟想这其中或许也有她的缘故在,当儿媳妇的不受婆婆欢喜,所生?的儿子自然也是?一般,更不要指望日后生?的女儿家了?。 不过,现下宋慧娟也并?不在意,那?般难熬的月子都已经过来了?,其他的她上辈子见识的也不少了?,自然也不会为此?伤心了?。 张氏来时带了?一顶虎头帽并?一身小衣裳,孟春燕也带了?几尺料子,宋慧娟笑着一一收下,也任由张氏抱着小家伙与那?些婶子大娘炫耀,顺便收一收这长孙的喜气?,争取也传给老二家的,期盼着来年又能添一个大孙子。 人愈发多,嘴里的话儿便不仅仅停留在这一个小小人儿身上,移到了?这村里近日的各种稀奇事上,可宋慧娟还是?没想到陈庚望这位小姑姑先开了?口。 只见一个挽着圆髻的圆脸妇人,三十岁上下,正好坐在张氏对面,“庚望咋迁到这儿东边了?,日后老宅可得留给他,好再传给咱们大孙儿。” 这话一出口,宋慧娟便注意张氏那?突变的眼神,直直的朝她甩了?过来。 可这时候宋慧娟无?意闹得不愉快,她也晓得在这屋子里坐的许多人,心里想必早就想问了?,只怕是?没从张氏嘴里问出个影儿,可现在一看?到底还是?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父母尚在中年,家里还有未成人的弟弟妹妹,这时候分家怎么看?也不是?陈庚望这样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可又偏偏发生?了?,难免会惹得许多人猜疑。 可这话既然没从张氏嘴里说?出来,宋慧娟自己更不会说?了?,而这时陈庚望的大姑姑已经伸出了?手去拉他?璍 们家这位小姑奶奶,又指着呵呵乐的小家伙笑着对众人道:“我可得看?看?咱们大孙儿,这么爱笑,八成啊是?像了?大哥,脸儿也长得好,俊的很,”说?着看?看?宋慧娟又看?看?张氏,“以后可是?不愁找孙媳妇了?。” 这话说?的巧,陈家上一辈三个兄弟属老陈头是?个乐呵人,面上乐呵,可年轻时办起?事来也是?严厉得很,而陈庚望兄弟几个论长相多是?随了?张氏,个顶个的皮囊都不差。 陈家这位大姑奶奶这一番话既是?点醒了?这位口无?遮拦的小姑奶奶,他们大哥内里可是?不许别人撕自家的脸皮的,这话要是?被张氏一两句传到了?老陈头耳朵里,可是?要得冷眼的,又暗里夸了?一番张氏,至于宋慧娟这个小辈是?还不能摆什么谱的,更不能和?婆婆强了?风头,这可是?大不孝的。 到了?,这番话也是?没人说?出来的,只要话没从嘴里蹦出来,那?些个猜疑也只能是?猜疑。 眼看?日头渐渐南移,宋慧娟从陈家大姑奶奶手里接过昏昏欲睡的小家伙,又引着众人出了?里屋,坐在了?堂屋。 一道汤,一道菜,又蒸了?红薯馒头,摆上一桌,这年头便算是?过了?满月。 姑娘家:方言中一般指男方的姑姑。 第 68 章 第二?日早间, 宋慧娟醒来后小家伙早已醒了,也不哭不闹,看得?她满心的疼爱, 见里侧那人也醒了过来,便拍着手吸引着小家伙。 果然, 那小家伙听了动?静,高兴得直冲她挥着手脚。 这时,陈庚望便偏过了头, 看了过来, 看着身旁的妻与子,面色也不再僵硬, 昨日闹得?那出?事他听了后心中愤怒,原以为她也会有些怨气, 却不曾想如今的她已不是从前的她了。 只有他还留在原地。 他以为。 “我想回去一趟, ”宋慧娟斟酌着开了口, “把明守带回去给爹见见。” “行,”陈庚望瞧着这妇人的模样, 平日里整齐的辫子已然松了开来, 散落在?肩头, 脸上带着一丝旎红,便点?了头。 得?了陈庚望的话儿, 宋慧娟等吃过早饭陈庚望出?门后,便收拾了几块尿布, 另带了一小罐芝麻, 又为他留好饭菜, 背着孩子也就出?发?了。 这时已经是十?一月份了,早已是过了中秋节了, 原本按着老礼儿八月初二?这天出?嫁的女?儿回上娘家一趟的,可那时宋慧娟身子愈发?沉重,那边便托了话来,等满月再回也不迟。 因此宋慧娟才能在?这个时节回上一趟,陈庚我应得?也快,原本中秋节回娘家多?是要带些礼儿的,可这种年头能有口吃的已经不容易了,宋慧娟也只装了一罐新分下来的芝麻。 至于?月饼之类的哪儿能吃的起,一块钱才能买得?一块月饼,普通乡户人家家里缺材少料更是做不了,能回去吃上一顿团圆饭已经能了了她的心愿了。 从陈家沟到大宋庄不过短短几里地,可宋慧娟还是走了两个小时。 若是只她自己能走的更快些,可身上还背着个小家伙,时不时要抱下来哄哄自然也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这个时节,正是闲的时候,可哪家的庄户人家会真在?家在?家闲着的,不是去寻些吃的野菜,便是捡上几根树枝回来烧锅也是高兴的不行,但这个点?宋浦华应该在?家。 “老四,开门,”宋慧娟抱着小家伙,腾出?一只手轻轻一拍门,就听到宋浦华跑了过来。 “大姐,”宋浦华拉开门,只见宋慧娟怀里抱着个小家伙,白白胖胖的。 至于?宋慧娟口中出?了门的人,此刻正刚刚到家。 陈庚望推了门,院子里空荡荡一片,连个人影也没有。 “人呢?”他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 于?是陈庚望提溜着鱼提起步子进了厨房,也没人,不待他放下手中的鱼,转身便喊人,“慧娟!” 可等他走进东屋不见人,又跑进西?屋,还是没找到人。 直到他走到厨房放下鱼,掀开锅盖才看到那锅里留好的饭菜,一时间怒气上来,恨不得?一脚踢飞那鱼。 但陈庚望还是忍住了火气,回过神看了眼堂屋的挂钟,这会儿子都快十?二?点?了,那妇人早欢欢喜喜和她那些心心念念的人的吃了饭了,自己还惦记什么?? 说?是这样说?,可那床上的人只苦恼的按了按太阳穴,闭着眼躺在?床上心烦意乱,一丝睡意也无。 大宋庄宋家。 宋慧娟把小家伙哄睡下,做起了午饭,又使宋浦华去叫他们回来吃饭。 那馍筐筐里的馒头都干的裂了缝,看着样子大概是宋浦华做的。 她干脆又蒸了一锅馍馍,蒸了野菜,煮了红薯汤,拌着芝麻盐也是一顿午饭了。 她这边还没做好,就听见屋里的小家伙已经闹了起来,她便只得?放下柴火,赶了过去。 门外的老宋头几人已经由宋浦华说?明了情况,听着从院子里传来的哭声,不由得?纷纷加快了脚步。 “慧娟。” “大姐!” 宋慧娟听见熟悉的几道声音,停下手中的动?作,抱着孩子已经奔出?了门。 “爹。” “哎,”老宋头看了看自家姑娘,还是那么?瘦,倒比去年瞧着稍微白了些。 “这是小外甥?” 宋浦生一句话,众人再次注意到了宋慧娟怀里的小家伙,心中纷纷感?慨:眉眼真像陈家那位大哥! 这么?多?生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倒把小家伙吓得?停止了哭泣。 “是,”宋慧娟把小家伙递给老宋头,对小家伙笑道:“这是咱们明守的姥爷。” “是,我是姥爷嘞,”老宋头接过孩子,忍不住满脸的笑意,抬着那满身皱纹的额头问?道,“叫明守?” “是嘞,他爷爷起的,”宋慧娟与她爹说?过,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另外两个弟弟,几个月不见而已真是越长越高了。 闲话几句,宋慧娟又回了厨房,继续烧火做着饭。 几个舅舅都抢着逗小家伙,也不用宋慧娟费尽心力去哄,只安安心心吃饭就罢了,何况还有个姥爷也跟着照顾。 宋慧娟问?了问?家里的情况,还好这几个月没啥事,就是有了什么?事也没波及到自家。 这种时候能自扫门前雪已经不容易了,况且按着老宋头的脾气也不会得?罪谁,能安安生生熬过这几年就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过饭,老宋头将宋慧娟叫到了一旁,递了个布巾,掀开一看,里面是几斤购棉证。 “我有,”宋慧娟不想拿,这棉花都是按人头发?的,她拿了要家里几个弟弟怎么?过冬? “明守这么?小今年也得?过冬嘞,”老宋头还是塞进了宋慧娟的手里,“只当是我给他的满月礼。” “他个小不点?儿大的孩子,”宋慧娟抹了抹泛红的眼眶,只留下了一张,“哪儿用得?了这么?多??” “拿着吧,”老宋头叹了口气,没接宋慧娟递过来的布巾,“只当是我和你娘的心意吧……” “哎,”提及了姚氏,宋慧娟心一酸,偌大的眼眶再也盛不住一滴泪水。 宋浦生几人见宋慧娟红着眼眶出?来,也不多?问?,只逗着小家伙去哄宋慧娟。 “大姐,晚上留家里睡一夜不?”宋浦华开了口,其实这决定是他和二?哥一并偷偷商量的。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个要求是不大能实现的,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大姐能多?留一天。 “留一夜这小家伙可留不住嘞,”宋慧娟并不是不想留,而是不能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种年头嫁了人的闺女?是很少留在?娘家过夜的,何况婆家一般也是介意的,即使她并不在?意这些名头,也并不在?意陈家的那些人到底如何看她,可一个名声败坏的姐姐是会实实在?在?的影响到她的弟弟们的。 “大姐,”宋浦华还是不想放弃,“就留一夜,明儿我去送你。” “还是回吧,”宋慧娟知道他们的心思,可还是要狠心拒绝。 没等宋浦华再开口,宋浦为一巴掌拍了过去,他们这样是在?为难大姐,何苦来哉? “来,”宋慧娟一把拉起了宋浦华,避过了宋浦为的巴掌,歪着头与他说?道:“大姐给你做件新袄,咋样?” “还有嘞,”宋浦华歪着身子搂着宋慧娟的胳膊,指了指屋子,“不用做,去年做的还能接着穿呢。” 是了,她出?嫁前特意给每人做了件新袄新裤子哩,应该还能穿。 既如此,她也放心了。 去和个面,”宋慧娟又拉着人进了厨房,扯开豆面袋子,“我看看是咋回事?” 她问?了一句,那馍筐筐里的馍馍是前天才蒸的,裂那么?大的缝,许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好,”宋浦华也干脆利落,舀了面伴着水就上了手。 看过一遍,才知道是和面的时候水加少了,面也没有揉匀,宋慧娟又重新教了一遍。 其实宋浦华年纪还小,手上的劲儿也不够大,揉起面力不够均匀也是正常的。 另外地窖里还有些萝卜,宋慧娟打算一并腌成?萝卜干,放在?坛子里平日里也能当个小菜吃了。 拿上几个萝卜,切成?条儿,要晒上两三天,再放进缸子里,添上盐,酱油,醋等调料,放在?阴暗处等上五六天也就能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她时间有限,等晒干也就晚了,只能把那些调料提前放好,又教了宋浦华一遍,等晒干后直接放进缸子里,最后封好口就行了。 这院子里的一切忙完,时间也不早了,四点?多?了。 在?娘家和在?陈家总是不大一样的,心里轻快得?很,几个弟弟是不是逗着小家伙来看她,屋檐下老宋头眯着眼晒太阳,听着吵闹声嘴角不自觉的就会上扬。 待了许久,终究有些人是要先走的。 只有那早醒过来的小家伙感?知不到母亲的悲伤,没人去哄倒也安生躺着自顾自的玩着。 宋慧娟站在?门口,望着老宋头和两个弟弟,心中疼痛难忍,如刀割般,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 宋慧娟一一交代好,让宋浦华送到村口也就该回去了。 “大姐,”宋浦华跑过来,拉了拉宋慧娟的袖子,却说?不出?什么?,宋慧娟只得?摸摸他的头,温声道:“回吧,再等一个月该过年我就回来了。” 宋浦华情绪低沉,只点?点?头,并不离去,“好。” 多?说?无益,宋慧娟抱着小家伙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回到家,天儿也快黑了,陈庚望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百无聊赖。 宋慧娟见状,便未出?声,抱着小家伙去西?屋换了尿布,又喂了一遍奶,将人哄睡下,才去洗了今儿的尿布,两手托着放在?灶前烤干,明儿也就能接着用了。 一碗鱼汤,一块豆面馍馍,宋慧娟像往常一样夹了一块要放到陈庚望碗里,陈庚望并没拒绝,只是那脾气还明晃晃的放在?脸上,让人忽视不得?。 本文中的月份描写基本遵循老一辈人常用的农历,非现在?主流的阳历。 第 69 章 待到吃过晚饭, 把小家?伙稳稳放在床上,宋慧娟才又去收拾厨房。 待这边一切收拾妥当?,宋慧娟才想起购棉证, 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放进了樟木箱子里,这几斤棉花不能动, 留下来就能等浦生结婚时给他添上些新棉被了。 小家?伙还呼呼睡着,她稍微洗了洗坐着泡了会儿脚,走了那么久的路, 脚面有些肿胀。 至于陈庚望不晓得去做什么了, 不过她也早已经习惯了,白日里总归不大能看见人影, 也只有晚上睡觉才会回来了。 陈庚望扣上了大门,一眼就能望见屋内, 已经灭了灯了。 等他推开门, 只见床边上的那妇人还没睡, 正泡着脚。 顺着月光瞧过去,一双脚, 不大, 倒很?白, 常年不见太阳反倒把人捂得过白了。 陈庚望两下蹬了鞋子,又一把把袜子拽了下来, 双腿作势就要往那盆里搁。 宋慧娟看着他的动作,脚下下意识地一用劲儿, 那盆就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至于陈庚望倒不嫌烦, 那妇人不过移动了小小一步, 小腿一探,那双脚到底是放进去了。 看他这模样, 宋慧娟也没再抗拒,只拿起凳子边上搭着的布巾就要从那水盆里抽出双脚。 一只宽厚的大手猛地一按,只一下,她那条腾空的腿就被按了下去。 “我好了,”宋慧娟放低了声音,就怕吵醒床上的小家?伙,不过她还是要提腿出来,与他温声道:“你慢慢洗。” 陈庚望不言语,一只手压得紧紧的,就是不放她走。 宋慧娟知?道从自己回来就再没伺候过这人洗脚了,原是自己蹲着伺候了一辈子的,缓了缓神儿,便由着那双大脚压在了自己的脚面上。 陈庚望到底逼停了那妇人的动作,两只大脚摩擦着底下的两只小脚,一踩上去他才知?道那脚面上露出的骨头架是那样脆弱,似乎他稍稍一使劲儿就能压断了。 宋慧娟没了动静,陈庚望也没什么滋味,两脚一抬就放到那妇人的腿上,等着她动手。 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宋慧娟直接弯腰去拿床下他那盆上的脚布,三下五除二擦了几下,又拿起自己的脚布擦了擦,也不耽搁,端着水盆就出了屋。 陈庚望瞧着那妇人远去的身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正是那妇人舍近求远的非要弯下身子去拿自己的脚布时,那对浑圆轻轻碰到的地方?。 宋慧娟回来收拾好,也就上了床。 伸手一摸,原本那小家?伙躺着的地方?空了,一抬头就见那人压了过来。 宋慧娟不晓得他发什么疯,却?也知?道上次他没尽兴,便闭了眼由他去。 今夜的他和以?往记忆中的不大一样,不再是一味地狠厉,反倒有些温和,睡梦中她隐隐约约感受到那双大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那双脚。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有点痒。 至于什么时候停的她就不记得了,迷迷糊糊的也就由着他去了。 陈庚望自罢结束了动作,一把拉过被子,看了眼早已昏睡过去的妇人,也就罢了手闭上了眼。 月色朦胧神秘,一如人的心,神秘不可探究。 过得小家?伙的满月之后,已是到了十一月中旬,张氏来他们这院子的次数明显是多了许多,宋慧娟并?不拒绝,按理儿她依旧是孩子的奶奶,即使他们婆媳关系再有不和,也割不断他们之间的血脉亲缘。 于是宋慧娟便也慢慢地把小家?伙交给张氏带着,好让两人熟悉熟悉,过来年春天若是张氏愿意帮忙带带小家?伙,她也就能下地干活了,况且白天跟着婆婆张氏,到了晚上还让小家?伙跟着自己睡,这样也不怕小家?伙和她生疏了。 虽然孩子还小,离懂事的年纪还早着呢,可她还是觉着这母子的关系是要从小就慢慢培养嘞。这个新?观念不是她自己研究得出来的,是上辈子跟着照顾小孙子才知?道的。 若是张氏不愿,她也能自己个儿带着,无非是稍稍辛苦些,这些苦从前都是经历过的,并?不是不能接受。 大早上的小家?伙正睡得香,宋慧娟没把人叫醒喂奶,嘱咐来接人的陈如英若是他饿了就喊她去喂奶,她便腾出些工夫去捡些枯树枝。 她并?不怕来回折腾,再大的活儿也比不过孩子。 至于张氏,听陈如英说?现如今还欢喜得很?,折腾了许久总算是得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自然跟个宝贝肉儿似的,甚至还把那西屋给捯饬了出来,专给宋慧娟喂孩子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下太阳一日比一日落的早,天儿也一日比一日冷起来。 幸好宋慧娟原来早早地做好了小棉裤小棉袄,待到晌午去看孩子时,一并?带去交给了张氏,冷了热了能随时添衣减衣,想着两身来回替换怎么也够了。 待到下午三四?点,孩子却?还没送回来,宋慧娟忍耐不住,火急火燎的奔了去。 此刻张氏正坐在院子里抱 着哄,那小家?伙哭闹个不止,张氏见宋慧娟来了赶紧递过去,“怕是饿了。” 宋慧娟点点头,接过小家?伙快步进了那西屋,掀开衣襟就喂了过去,看那小嘴撅的样儿的确是饿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这小家?伙只喝了几口,又开始哭闹起来,宋慧娟解开襁褓仔细翻看了一遍,没尿没拉,怎么也找不出个缘由。 这时,陈庚望也跟着老陈头前后脚进了这老宅的门,他打眼一扫,便晓得那妇人此刻坐在西屋里,顺势坐在了堂屋里等他们娘俩儿。 可过不得一刻,就见她脸色大变,跑了出来,来不及看他一眼,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厨房,隐约听见她问道:“……半晌午明守吹风了吗?” “没啊,”张氏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只你回来那会儿子抱着在院子里走了走。” 陈庚望没跟上去,稳稳坐在椅子上继续听。 “我摸着像是发烧了,”这边宋慧娟已经很?紧张了,虽说?这孩子只这么一小点,可这辈子她养的很?用心,平日里也不是轻易就生病的。 “我去看看,”张氏拐着小脚出了厨房,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应该没事啊,应该是啊……” 两人这么说?了两句,其余的人也注意到了,纷纷也跟了出来,一股脑儿都跟着涌进了西屋。 张氏伸手摸了摸,又抵着额头去碰了碰,那小脑袋瓜儿的确有些烫,是发烧了。 “发烧了,”张氏起身让给宋慧娟,给了个答案,一时间就见了满屋子的愁容。 “我去寻大夫,”陈庚望看了一眼那满是不安的妇人,“好好看着。” 与张氏交代两句,便急急出了门。 宋慧娟让人都散了,他们聚在这儿也没甚法子,只自己一人看着就够了。 没等多久,陈庚望连背带拽将人请了回来,“许大夫,请您看看吧。” “是发烧了,”许大夫收了诊脉的手,“可这么小还吃不了药啊……” “我……我吃,能治好就行。” 陈庚望看向那声音的来源,那妇人由坐转站,神色激动,甚至那两眼仿佛放出了一道光芒。 “这也是个办法,”许大夫点点头,随即写下了一张药方?递过去,“赶紧去抓药吧。” 陈庚望收进了口袋里,伸手示意道,“我送您。”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陈庚望还没回来,这个点不知?道还能去哪能买着药? 可这仅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他身上,她一介妇人更是摸不着地方?。 宋慧娟又摸了摸那小家?伙,还好这时还只是脑袋上有点热,没发散到全身上。 端着盆去了井边,她打算接上一盆冷水再加几瓢热水,半掺和着能稍稍降点温。 可是人还没走到厨房,就听见东屋里传来了公公老宋头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她就那么莫名的立在那儿听了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糊涂!你也养了几个孩子,怎么就……” “我……我没想到,明守瞧着挺结实的,只去了翠兰那儿给他们瞧了一眼,一会儿的功夫……” “那孩子还不足两个月,你……你让我说?什么好?” “我……这不是没想到吗?这可咋弄啊?” …… 剩下的宋慧娟再也听不进去了,两手紧紧捂着胸口,一时间身子也瘫软下来,站也站不住。 只是为了让别人看看,满足她一时超越别人的优越感,就把自己的亲孙子抱了出去,真的只是一会儿吗?! 她不知?道,她思?考不下去,甚至无法理解,她害怕自己把人心想窄了。 …… 陈庚望进来,扣上门,一眼就瞧见了那瘫坐在窗户底下的妇人,几步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咋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猛地惊醒了宋慧娟,她摇摇头,“没注意脚下,滑了一跤。” 她听见那窗子响了一声,老式的窗子不是两扇能推开的,一单扇只能支起来个木棍顶着。 陈庚望看了眼这扇老窗,没说?什么,只伸出手将那浑身发软的妇人扶进厨房,“去熬药吧。” 宋慧娟接过来,人还没坐下,便听见那院子里老宋头和陈庚望的声音。 “爹,”陈庚望打了声招呼,“药抓回来了。” “哎,”老宋头看了眼已经高出他的大儿子,叹了口气?,“今儿先?别走了,娃娃怕是受不得折腾。” 他不确定?老大家?里的有没有听见,可这事的确是张氏惹的事,该给孩子说?的还得说?。 宋慧娟进了厨房,把药放进小锅里文火熬着,至于刚才那一幕她没有当?面挑明,这种事就算张氏承认了,可依她对陈庚望的了解知?道他并?不会怎么样,只怕对他而言这孩子是抵不过生养他的父母的。 但与她而言,这件事只是愈发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多操劳些总归安心,寄希望于着他人是不大可靠的。 她倒不怕张氏真会对孩子怎么样,只是她很?难过去自己心里的一道坎儿罢了。 第 70 章 药很快就熬好了, 宋慧娟没?有时间犹豫,忍着那味儿几口就喝光了,现下只等着药效发出来就能去喂孩子了。 她奔进西屋, 那小家伙还昏睡着,小脸蛋红扑扑的, 夜色昏暗,那红颜色儿愈发显得不大正常。 也?等不来小家伙自己醒了,宋慧娟只得自己个儿上手唤醒了小家伙。 还好, 有力气能吃进奶。 这边还没?喂完, 陈庚望已经进来了,看似无意的坐了下来。 “娘只是抱着给婶子们?瞧瞧, ”陈庚望顿了顿,没?再往下说, “好些没??” 一句话就这么?揭过去了。 “还烧着, ”宋慧娟侧了侧身子, 背对着那人。 “你去睡吧,”陈庚望站起身, 伸手?想要接过那孩子, “我?守着。” “我?守, ”宋慧娟摇摇头低声?拒绝,起身将小家伙放进被窝里。 她只摇了摇头, 但陈庚望知?道?,此刻这妇人的态度是很坚决的。 他知?道?,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但他没?抓住。 陈庚望也?没?上?床, 心里烦乱,一丝睡意也?没?有。 那床下的妇人看着一点儿也?不困, 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那小小人儿。 待到天?亮时他只见那妇人还醒着,两手?撑着下巴,不过脸色看着憔悴了许多。 宋慧娟不是不困,但看着眼前的孩子她睡不着,半夜里又去熬了一回药,也?喂了一回奶。 早上?天?儿还没?亮就退了烧,可她还是不放心,撑着精神熬到了大天?儿亮。 “退烧没??”陈庚望探出身子,伸手?摸了过去。 “退了,”宋慧娟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 “上?去睡会儿吧,”陈庚望掀开那床上?临时腾出来的被子,示意道?。 “还不行,”宋慧娟依旧稳稳坐在凳子上?,她还不大放心,“再等等看。” “我?看着,”话才说完,陈庚望那两条长胳膊直接伸了出去拉人。 可那妇人的身子早就坐麻了,软的一摊泥似的,一不留神就往下滑。 等宋慧娟自己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要滑落下去,两条胳膊直直的往后就要抻着,下一秒,整个身子就被一双大手?拽了起来。 刹那间,宋慧娟的额头就撞到了那人的胸膛上?,撞得人生疼。 “好好躺着,”陈庚望将怀中的妇人放进那床被窝里,至于他自己自然也?是跟着进了被窝。 “时间还早,睡吧,”陈庚望侧身坐在了外?侧,紧紧挨着墙面,有些寒凉,又伸出手?去把被子压了压,“我?看着。” 宋慧娟见他神色认真,也?放松了心神,不大一会儿就着了。 …… 等她醒过来时,小家伙也?醒了,也?不发烧了。 至于说要守着的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宋慧娟躺在床上?稍微愣了会儿神,再听见动静,就见陈庚望端了一碗药递过来。 “喝吧。” “嗯。” 宋慧娟喝过药,又把小家伙喂了一遍,只今天?再等上?一天?,若是病情不再反复也?就能彻底好了。 陈庚望吃过早饭依旧出了门去,这样的事宋慧弋? 娟见得多了也?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薄情的人能守上?一夜已是难得,再留下去她也?深知?是不大可能的事了。 上?辈子这样孩子贸然生病的事不是没?有,反而更多,但作为老?子的陈庚望最多晚上?看上?一会儿,白日里还是要出去忙的,几个孩子从臂膀大小般长到成人,陈庚望鲜少插手?,除非是孩子们?做了些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亦或是坏了他的规矩,不外?如此了。 这一整天?,宋慧娟还不敢贸然回到东边那小院,小家伙还受不得凉,她便呆在了这老?宅里,张氏也?没?过来瞧瞧,或许是心虚吧,又或是怕她闹起来,几趟来回的人都是陈如英。,孟春燕也?挺着肚子来了一回,被她撵了回去,这时候可还得小心些。 好歹又守了一天?,幸好病情没?再反复,她坠坠不安的心儿也?总算落到了实地儿上?。 瞧着小家伙还蔫蔫的,不大精神,只怕是这一场病来得太突然,损耗了生气?。 待他一好,宋慧娟便抱着回了东边小院里,等到晚上?好容易哄睡了小家伙,她也?收拾好上?了床,轻轻拍着那小家伙时,里侧的人开了口,“过几日还是送到娘那儿去。” 这话一出,宋慧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下一秒就是两人间的沉默了。 宋慧娟颤了颤眼皮,压下心中的情绪,无波无澜,那手?到底无声?无息的落了下去。 夜色昏暗,教人瞧不清仅一人之隔外?的变化。 第二天?一早,宋慧娟醒来,伸手?往里一摸,空的。 这个认知?让她猛地惊醒,睁眼一看,原本?该是小家伙睡着的地方已然空空如也?。 来不及思索,抓起裤子直直地套上?,披着件褂子就出了屋。 几步走到大门前,“哐当”一声?猛地一把推开门,望着那边的老?宅,心轻飘飘的彻底落了下去,脚步却是沉甸甸的抬不起来。 宋慧娟不知?道?他如何?这般着急,不就是给张氏看着吗?不就是为了不耽误来年下地干活吗?这样的事她一个人不是不能干,从前干过,如今自然也?能干。 她再不想忍耐了,她即将下定决心……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转身就见那孩子正被那人抱在怀里。 不知?为何?,这时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生生地把孩子抢了回来,摸了摸额头,没?烧,还不放心,又轻轻碰了碰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见这妇人一脸紧张,又摸又碰的动作,怎么?会还明白她的心思,不过是抱着孩子去寻了块尿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她怎么?就这般认定他一定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原来在这妇人心里,自己竟是如此的…… 尽管他心中有百般愤怒,千般委屈,但在宋慧娟心里他的确是个不大负责的父亲,上?辈子如此,这辈子更甚。 宋慧娟仔细看了一遍孩子,没?甚大碍,才抱着又回去喂了一遍奶,将人哄睡了去。 对陈庚望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神色如常的哄好孩子,随即转身出了门。 这种事双方都装作不知?,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疤痕真的不复存在了。 宋慧娟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他还是寻常一般,而时间已久似乎那种情绪真的她被掩藏起来了。 陈庚望再迟钝也?觉察出来了,那妇人变了,无论说什么?她都丝毫不在意,那张脸上?的情绪一丝也?寻不见,像个木偶一般。 于是他再没?提把孩子送走的事,他以为孩子不送过去也?就没?什么?事了,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如此,可那妇人似乎离得越来越远了。 他尝试了。 熄了灯,他伸手?再去碰那妇人被她一个侧身拒绝了,只余下一个背影对着自己,虽然瞧不清楚脸上?的神色,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是做不了假的。 或许,他们?就这样冷战了。 宋慧娟依旧守着妇人的本?分,洗衣做饭,照顾孩子,无一没?有按着妇人的本?分过着。 只有一样,她在尽量减少两人之间的身体接触,这种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为了生下自己的孩子们?的权宜之计,如今还不到时候她自然无甚兴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下过一场雪后,地里的庄稼又得日日伺候,这边的陈庚望自然日日忙着下地,但余下的日子只要老?天?不变脸儿,来年春天?再撒些粪肥就能收不少的粮食。 天?儿又冷起来,寒风呼呼作响,吹得窗子咯吱咯吱。 那小家伙被包裹得越来越严实,连宋慧娟也?翻出来了压在樟木箱子底的厚衣裳,至于那人,他自知?冷暖,不用她嘱咐也?知?道?天?寒添衣。 月子里去捡的枯树枝也?有了作用,天?寒地冻的,也?不用非得等着做饭时用灶火烤,只用在屋里堆起个小柴火堆几分钟就能烤干了,也?不怕结了冰,能随时给小家伙换上?。 虽说这孩子到了百天?了,按着老?礼儿是要请长辈要庆庆地,吃上?几杯酒,但鉴于这种时候又忙了起来陈家也?没?操持什么?,只宋慧娟给这小家伙做了件新袄,好歹添上?几分喜意。 晌午做饭的时候又特意用红薯面蒸了个小马驹,红薯面一蒸,深红的色儿,颇有些汗血宝马的好意头在里头。 小家伙瞧着新奇,手?上?的劲儿又没?个准头,还不到晚上?就被他揉捏的不成样子了。 这几个月瞧着好了很多,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夜里也?不大折腾了,他倒是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有精神头,可宋慧娟倒是更显瘦了。 宋慧娟自己倒没?觉出什么?,只是风一吹衣裳里能灌进去好些,常常冷不丁地打个寒颤。 陈庚望打眼一瞧立在窗户边的妇人,只一瘦弱的个背影,抱着那臭小子吱吱呜呜的不知?道?又鸡同鸭讲些什么?。 一个月了,那事似乎从没?发生过一般,但两人的关系却说明了一切,说不上?变得有多好,可到底还没?有变得更差。 枕边的妇人懂事,也?知?礼,白日里该做饭还做饭,该照看孩子也?还照看孩子,可他已然知?晓比之前还是少了些什么?的。 但眼下抱着孩子的她才是她,有生气?,还会笑。 而这些都只是对着那臭小子才有的,对着他虽不至于日日都冷着脸,可到底还是缺少笑容的。 第 71 章 日子这么过着, 转眼间就进了腊月,这也就意味着快过年了,这时家家户户都忙着做些年货好过个新年。 虽说这新年宴不至于能有多丰盛, 可对于一年到头都只吃窝窝头度日的平头?百姓来讲,只?几个白面馍馍就够高兴一阵的了。 何况更好的是今年队里杀了头?猪, 家家户户都?有份,陈家老宅那边分了五斤猪肉,他们这东边小院也分得了三斤。 按着过年的习俗最好的一块肉要留下祭祖, 另一块要留着给来来往往的亲戚享用, 最后一块才能轮到自家人吃哩。 不仅如此?,今年每家每户也都?分得了些白面, 陈家那边分得了十五六斤,他们这小院也分得了五斤, 从前在老宅时这白面怎么使用是轮不到宋慧娟做主的, 她无非是掏把?子力气, 把?那些红薯面、豆面和和蒸出些花样子来。 但今年不同了,分了家, 这面缸里的粮食也都?由她一人做主, 可随之而来的活儿也是只?多不少的, 但还好这时孩子还少些,如何也能忙得过来。 至于那小家伙倒不用她操心, 老宋头?正欢欢喜喜的抱着,这几个月大的时候也正是瞧什么都?新奇的时候。这几日人依旧是被陈庚望送到了老宅, 老宋头?抱着人东跑西奔的, 一点?也不嫌麻烦, 逗着大孙子高?兴得很,过不得俩钟头?便把?人送了回来。 正是这时间卡的准些, 回回小家伙回来时都?没见有什么异样,宋慧娟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般过去了。 家里的活儿都?是由女人们操持打理?,原本在老宅许是张氏在一旁指挥着,宋慧娟与孟春燕上手操刀打理?着,陈如英坐在灶前顾着两口锅。 但今年这时便是宋慧娟坐在案桌前忙活起来,守在那灶台前的便是陈庚望了,他也不似从前那般在外头?忙得很了。 一劲儿的从大天儿亮忙到了大?璍 中午,总算是把?一应物件儿都?备的差不多了。 这时一抬头?就能发现满村子都?飘散着一股子喜气,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一股连绵的青烟,屋檐下丝毫不乏那一个个忙碌的身影,那是这村里的妇人们。 多数的男人们却?不会安安生生的待在家里,冬日里闲了下来,也不下地干活,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堆儿,或是打打牌,或是扯着闲话,并不比村里的妇人们少几分,还有那三两个打闹着的娃娃们也等?着欢欢喜喜过大年。 如此?一来,满公社唯有那些个被留下来的知青们略显孤单了。 虽说一个公社里被留下的知青不少,但从在村里的各个叔婆眼里,今年留下的人已是很少了,尤其像是赵学清这样样貌好、家里成?分高?且是单身的男知青更是少之又少了。 这种时候,家里还有那未出嫁的女同志的父母可就会托人相看起来了,但这样的事一般在他们这小村落里也是很少发生的,今年偏偏撞到了赵学清身上,却?更不料让陈庚望瞧了个正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家里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陈庚望照旧打算去老宅把?那小儿接回来,原是那妇人左等?右等?没把?人等?来,他看得两眼,终是起了身,却?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场好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女同志倒不是陈家沟自己队里的人,是上边关?庙乡里的人,却?连陈庚望也是认得的。 话说来有些时日了,陈庚望倒是从同辈那儿多少听了些风言风语,只?一听到这人的名字就耐不住性子,虽说上辈子他们二人从未发生过什么,可如今感情坎坷的他私心里还是听不得这个名字。 原是赵学清前些日子作为?知青代表去乡里学过习,从打那儿回来后,总是莫名其妙的收到一些物件,三两回他也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却?也没挑明,怕伤着女同志的自尊心。 可他没想到,这转头?人就直接带着东西跑过来了,更重要的是这一幕偏偏被陈庚望撞见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已经注意到来人的赵学清忙推回手里的物件,脚下跟着后撤了一步,神情泠泠拒绝道?,“戚同志,这事不是我负责,你还是找队里的同志交流更好办。” 说完不等?那“戚同志”反应过来,便顺势将人隔在了门外,一个转身就进了大院。 陈庚望瞧得明明白白,却?也知晓这一回赵学清也是遇见了个难缠的主儿,毕竟已经有一两个月不曾见过他出入在她眼皮子底下了。 倒也赶得巧,这些时日那妇人一心扑在那小儿身上,自己尚且未曾得了她一个青眼,何况他这外来的人? 宋慧娟倒不知陈庚望是这般想的,这一阵儿她的确是忙得很,且自从她想明白后,就已然确定自己这一茬子断乱事该是少搅扰赵学清的好,这年头?谁的日子好过呢。 她这边等?了不到一刻钟,陈庚望就带着小家伙回来了,裹得严严实实的,且还精神得很。 宋慧娟抱着一天一个样儿的小家伙,给他喂奶,给他换衣,还哼唱着他们这儿的歌谣,只?满心的欢喜,却?不知孤身一人坐在堂屋的那人却?是满心的酸。 捯饬好了小家伙,宋慧娟又去做晌午的饭,待这一天忙完,她只?觉着两条胳膊累的酸软,一点?儿也抬不起来,饭也没吃多少,累的人已经觉不出来饿还是不饿了。 到了夜里连那小家伙伸着胳膊,一脸的无辜要吃奶时,她也没抱起来,只?轻轻搂在怀里喂了他。 好在小家伙被逗弄了大半天了,也没啥精神头?,不用费什么力气哄,不一会儿那双眼睛就眨巴眨巴合上了。 宋慧娟熄了灯,一手搭在小家伙身上,另一手随意搁在了身上。 等?陈庚望进来时,看见的又是一幕母子情意深深,这样的场景他不知见了多少回,总归是从这臭小子生下来就开始了。 该想个法子把?他移走,思绪一转,就瞧见了床尾的摇篮,已经生了一层浅浅的灰。 第?二天一大早,陈庚望醒来时那妇人还睡着,倒是两人中间的那个臭小子醒了,两眼骨碌碌地转着。 陈庚望动了动心思,还没来得及实施,想起那这几个月的日子也就罢了心思。 等?到天儿还不亮亮,村子里已经冒出了一缕缕炊烟,散漫雾气的羊肠小路上隐隐约约瞧得见几个人影,待到大亮时,人已经赶到了集市上,这年头?要置办的东西虽是不多,却?也不少,该备下的物什还是省不了的。 陈庚望一早便背着竹篓子出了门,那些物件不需宋慧娟与他说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且也不是他一人前去,陈家的那些叔伯兄弟们都?是一起去的,余下的这些腿脚不便的妇人们便只?照看家里了。 一个早间,等?不到中午吃饭,出去的人们也就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这一趟就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这小小的村落放在哪儿都?不起眼,可它?却?有着最传统的气息。 不拘是腊八要吃粥,小年祭灶台,还是二十四除尘迎新,这一章一项项都?是竭尽全力按着老礼儿来的,处处透着规矩二字。 这些事宋慧娟都?是一一做了的,该如何便如何,没得临到年头?不图个好意头?,她还是愿意图个念头?的。 一直过到腊月二十八要贴对联,前一日陈庚望去公社里领了队里老人写的对联,要是有人想寻些带画儿的,自然也能去集市上花钱买,可像他们这样庄稼地里指着天爷过活的人,哪里舍得往外多掏钱呢? 一出门,就能看见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站着男人,拿着浆糊正刷墙哩。 陈庚望手里拿的对联,便是大队里按着数儿发下来的,一张大红纸上写着吉祥话,看着就喜庆,只?她看了半天却?还是没读下一句,那字写的属实大气,她却?认不出来。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只?站在门边凑了凑热闹,却?也是等?陈庚望出来时,才?抱着小家伙去瞧了瞧。 远远望去,一家三口,很是和睦。 一个男人拿着对联比划着,似乎在低头?询问着身旁一个妇人的意见,而那妇人似乎没注意到,一心正哄着怀里的小娃娃。 这一幕都?落在了远处赵学清的眼里,他看着半年前还唤他一声“学清哥”的人,如今已经成?了那奶娃娃的娘,许是至此?她都?不会再张口说出那样的话了。 她从来都?是坚韧的,不知她到底委屈几般,才?会想离婚,那样的顾头?不顾尾,甚至他也生出了一丝欣喜。 或许,他与她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不知为?何,到底出了什么事,那话她再也没有提过了,反而转头?从那宅子里搬了出来,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寻过他了。 如今,看着她有了自己的路,他明知自己是时候该走了,可他的心却?还是割舍不下,仿佛一旦离开再也回来不了似的。 两人从幼时相识,伴着走过了那些啃树根的时候,挺过了那些最难堪的岁月,可这些情意都?没熬过那些大家长的一句话。 他们分离了,从此?后他们再也无法重逢在最好的时候了。 第 72 章 这么长的时日, 宋慧娟的日子有小家伙伴着过得总算不?是?那么苦,而她的那些念头?再不?似刚回来时一般了,不?知到底是?她不?再贪心了还是心力已经被磨没了。 现下的日子比着上辈子说不?上好, 却也说不?上更坏了。 面对着枕边的男人宋慧娟是?拿出了最平静的一副态度的,逃是?逃不?过的, 如今连气也是?生不?起来了。 他如今百般模样,千般作?态在她眼里都是?一般,再如何变幻也无?法改变他骨子里的那股薄凉。 这些时日, 两人仍旧是?夜夜相对, 只她的重心从不?会再放在他身上,那样掏心掏肺的模样她是?做不?得了, 只一日三餐做与他吃,一季换衣添与他穿已是?不?易, 至于那夜里的泡脚水她更不?会巴巴的倒与他了。 加之前些日子?张氏闹出的那般事, 陈庚望自觉宋慧娟的冷淡, 便也不?会作?出那小年轻的姿态来,总?璍 是?让宋慧娟的日子?更好过了些。 连着那些面肉吃食一起发的, 还有布票和?棉花一应过冬的物件, 宋慧娟并不?拒绝陈庚望拿回来的这些东西, 且碍于这新年的到来,她也与他添了一身新袄。 对这件新袄, 陈庚望嘴上未说,看?了两眼也未穿上, 试过后只摆摆手让这妇人随着那小儿的衣裳一起放进了床尾的箱子?里。 那箱子?里, 不?仅有小儿的衣裳, 还有她的几身衣裳,合该是?一家人的模样。 宋慧娟还是?好好地收了起来, 然?后同寻常一样放进了陈庚望自己的箱子?里,转头?就去忙别的事去了。 那件新袄直到腊月二十八这天?还安安稳稳的躺在那箱子?里,此刻它的主人没得到身旁这妇人的回答,便比着对联又问了一遍,“可高?” 那身旁的妇人这时才听见,抬起了头?,嘴角的笑还未彻底藏起来,眉眼处也透出一丝喜意,笑道,“不?高不?高,正好。” 陈庚望看?她这般欢喜,那皱起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手上的动作?不?停,拿着对联蘸了浆糊贴在门上。 待这门外的对联贴好后,手中那盛着的浆糊碗还未送进去,却是?有人来寻陈庚望了,说是?今年公社分到队里的知青定?下来了,现下要一起去队部商量着咋个安排。 陈庚望得了消息,是?要忙赶去的,幸好这时对联正好贴完,也没什么要紧的活儿,他便对着那来送消息的本家堂弟一摆手,把余下的杂什放到厨房窗下的台沿儿上,冲里面的妇人说道,“队里忙事,晌午还回。” 说罢,透过那纸糊的窗叶看?一眼那妇人,见她点过了头?,才抬脚离去。 这样出去做事还交代一声倒是?合陈庚望的脾性,但往里瞧宋慧娟的反应却不?是?他会做得出的。 这一幕宋慧娟是?不?晓得,但该忙家里的活儿还是?要忙的,哪里闲的下来的。 陈庚望走得还未多久,便听到那门被人敲了几声,宋慧娟忙起身去迎。 说是?迎却也并不?夸张,实在是?这乡下的庄户人家哪里会有人敲门呢?一听便知道不?是?他们这儿的本地人了。 果然?,门一推开,就见那站在门边穿着同他们一样深蓝色厚袄的赵学清了,不?晓得为何,明明一样的衣裳穿在他们这些知青身上就透出一股子?精气神来。 宋慧娟暂且认为这是?读书?人和?种?地的乡下人的不?一样,尽管这二者都是?无?产阶级,但她还是?莫名的认为这是?读书?对人的影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隔了小三四个月未见了,宋慧娟一方面怕再因着她自己的事搅着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从前生出要利用他达到自己离婚的目的而心生愧疚,但于赵学清而言却又是?不?同。 但如今好不?容易又见了面,到底还是?高兴的。 宋慧娟忙请他进到堂屋坐,又倒了一缸子?热水递给他,“这会儿天?还冷,可备下大袄没?” 赵学清听着她不?停的关?心,心里正生出一股暖意,却不?让她担心,“来时带的都有,啥也不?缺,那孩子?可是?睡下了,叫我这个做舅舅的也瞧一瞧。” 他这话说得亲切,可到底还是?确定?了这舅舅的身份,只怕从今往后便也只能是?舅舅了。 提起小家伙,宋慧娟自然?是?满心的欢喜,忙又进去里屋把那正自娱自乐的小家伙抱了来,转着递给赵学清,“这不?,大白天?的可不?敢叫他睡下了,不?若夜里就要闹人了。” 赵学清也是?头?一回抱这么小的娃娃,身子?僵硬的不?敢动,好歹是?宋慧娟帮着来回调整,总算是?没把这小家伙折腾哭,也还是?乐呵呵的。 待他抱准了小家伙,宋慧娟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却还是?倾着身子?伸出手虚揽着些。 赵学清打量了几遍,终是?从这和?那男人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容里寻出了一点她的影子?,“这双眼睛长得像你,多好!可取名儿了?” 宋慧娟笑着点头?,“取了,老宅那边定?的,明守。” “明守,明守,哪个shou?”赵学清重复两遍,又问道。 说到这儿,宋慧娟可不?知如何说了,她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就要站起身来寻个树枝写给他看?时,便听得那院子?的门咯吱一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守卫的守,”随着这声音愈发近的便是?那道身影了。 陈庚望的脸色难看?,竟是?到了一丝都不?肯遮掩的地步,几步走到那妇人面前,对着她郑重其事的说,“守卫的守。” 宋慧娟被他这般严肃的样子?唬得一愣,竟没有反应过来,倒是?一旁还坐着的赵学清和?他怀里的小家伙感受到了,出口解围道,“原是?守卫的意思,儿大守娘,确实不?错。” 说罢,才将这一直蹬腿的小家伙伸出手去交给了宋慧娟,紧接着又从怀里取出一块小银锁要递过去,“我这做舅舅的,满月时不?曾过来,只请人打了一个长命锁。” 他这礼物实在贵重,宋慧娟不?能要,何况眼下这般他的境地又比她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娃娃,咋能收这么重的礼?”说着却是?要避让开,如何不?肯收下。 但赵学清也还是?不?肯收回,“只当是?替我守着他,只盼他日长大了……他能好好守着你罢。” 这话说完,宋慧娟是?再也拒不?得了,这样好的念头?她如何也是?推脱不?了了,更何况这送礼的人是?他,到底不?是?甚外人啊…… 他们二人倒是?情意深厚,可这身边的陈庚望的脸色却更加阴沉了,似乎那天?儿也阴沉沉的,在应和?着他的怒气。 陈庚望看?着那男人抬手就要把那甚长命锁塞进那妇人手里,毫不?犹豫的就拦了过去,自觉将其揽在了手中。 “这是?他做舅舅的心意,如何不?收下?待这孩子?长大了,也是?得多谢你这舅舅的。” 这话说的面上圆满,可赵学清却明白他左一句舅舅,右一句舅舅,死?活不?过是?想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可即便如此,他一辈子?只是?这孩子?的舅舅,可也是?能为她撑起腰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要她开口,多大的事他都能为她拼出一片天?来。 这时宋慧娟正抱着小家伙,没看?到陈庚望那幅动作?,只当是?他如今知晓自己这境地再也逃不?出这小院进而放了心。 于是?,这小小的一屋之内的三个人却一时沉默起来,赵学清率先?站起身看?着这对他冷脸的陈庚望和?一心扑在孩子?身上的宋慧娟竟弯了唇,“瞧着这孩子?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这话他说得甚是?拘谨,明面上是?说这孩子?,实在他心里还是?她,只要她的日子?过得安心踏实,他才能真?把心放在肚子?里。 何况他已然?知晓了这男人对她不?拘是?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必早已生出了男女之情。 他不?是?不?曾在这吃人的乡下生存过,只看?他们能从那老宅分了家搬了出来也能瞧出个一二来。 眼下这般是?最好了,他原先?最是?怕她一心扑在了不?可靠的男人身上,怕她不?仅要吃丈夫苦头?,还要受那压死?人的婆婆的苦。 “正是?晌午,留下吧,正好队里才把知青分了家,这几日你就是?住在家里也成?。” 这话如何讲宋慧娟也不?肯信竟是?从陈庚望嘴里讲出的话,他何时能这般好脾性了? 即使他晓得自己被困在了这院子?里,也合不?该如此轻易松口,但令人震惊的不?仅如此,她未曾料到赵学清竟一口应了下来,干脆得很。 既如此,于宋慧娟而言正是?好事,临到年头?好不?容易留他一起吃个饭,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孤零零的可怎么过个好年景? 这边两人也面和?心不?合的坐在了一起,宋慧娟这边便要抱着小家伙进厨房忙活起来,可陈庚望竟难得的开了口,“我抱着就成?,你去篮子?里寻鱼做上一顿焦鱼汤,也好补上一回。” 陈庚望开了口,宋慧娟只略惊讶的看?了一眼,便把小家伙递给了他,也如他说的一般取了新鲜炸好的小鱼端进了厨房。 于是?他们这小院竟也出现了这一幕,堂屋里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坐着,其中一位硬茬子?还冲着那怀里的小儿露出了笑脸,但眼角却飞进了厨房,看?着那坐着还不?安生的男人在和?他的女人说着家常事。 第 73 章 待这厨房上顶的烟囱渐渐停了烟气, 底下忙碌的妇人才直起了身,端着饭碗走进了那沉默良久的堂屋,而身后跟着的赵学清手上也端着两碗热汤。 “快坐下吃吧, 倒教你跟着忙了,”宋慧娟摆放好这一顿饭, 忙拉开赵学清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哪儿忙了?从前不都是这么做的,”赵学清笑着坐下。 两人谈笑几句,宋慧娟还不曾坐下, 陈庚望看得这一幕面上如常, 手上的劲儿却是愈发?大了,直把那怀中的小儿勒得牙牙叫。 听到小家伙的声音, 宋慧娟忙走了过去,一伸手便接了过来, 却还不能立即坐下吃饭, 又对这二人说道:“你们先吃, 我去哄哄他。” 说罢,便抱着小家伙急忙忙进了里屋, 唯这桌前的两人却都没?有拾起筷子。 东屋里宋慧娟以为他们已经吃了饭来, 便喂了一遍小家伙, 仔细换了一片尿布,又搂着小家伙哄起觉来。 不知不觉, 等她哄睡了小家伙抬脚出了门时,只见?那桌子的饭还纹丝未动, 连热气?似乎也没?了。 “咋不吃饭?”宋慧娟忙伸手去探, 果真已经凉了, 便要端起再热,“可等上会儿, 再去热热。” 说着便要转身,可恰在此时耳边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 “热甚。” “还热着哩。” 这两句话一出口,屋子里却是静默了一瞬,但赵学清立刻笑着说道,“快坐下吃吧,莫再忙了。” 这话出口,对面的陈庚望眼角一挑,也发?了话,“吃吧。” 只这两个人的方才那两句话,宋慧娟也是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便坐了下来,嘴边扯起一个角度,“可快些吃,再晚就怕真凉了,这焦鱼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罢,宋慧娟头一回坐在了这堂屋的方桌前端起了碗,拾起了一个馒头,掰了一小块塞进了嘴里。 紧接着,那桌边的两人也陆续端起了碗,满屋子只听得几人的咀嚼声,连那打岔儿的小儿似乎也彻底安睡了下来。 蓦的,宋慧娟率先开口道,“你那可备吃的了?前几天听说知青可都回城探亲了,就留下你一个?” 不等赵学清回答,又叹了一口气?,“可是难过,菜卷子吃不?红薯馍馍也有,我去拾几个你带回去吃。” 说着才放下碗,将?要起身时,陈庚望却放下手中的碗先开了口,“这几日学清不怕冷清,还正好不怕那戚同志来了。” “戚同志?”宋慧娟听的莫名?,却也没?坐下来,只看了一眼赵学清,见?他神色复杂,便没?接着问下去,仍是起了身去够悬挂在房梁上的篮子。 陈庚望把这妇人看得那一眼也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仿若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可还是站起身一伸手就取下了那妇人垫着脚仍够不到的篮子,好生生递给了她。 宋慧娟接过篮子,低着头不曾看他,又要去寻个篮子,忙得团团转。 那被人忽视的陈庚望看不过去她这般模样,死活压下心中的怒火,“忙甚?过年也没?得几日,正好学清分在了咱们东边这几户,忙个甚?” 这话除他之外,另两人都不曾知,猛然?听到都有些惊讶,宋慧娟手上的动作便稍稍放缓了些,赵学清也劝道:“我一个人倒吃不了这么多,何况前几天队里还送了粮食,哪儿吃的完,过了十五人也都回来了,伙上也开火了……” 宋慧娟听了思?索一会儿,手上仍是继续,“那也不成,多带些,啥时候想吃了就热上两个,”于?是她还是寻了个篮子捡了小半的馍馍和鱼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她收拾好,方桌上那两人早已放下了碗筷,三个人都在,话是说不了许多,赵学清起身要走,宋慧娟好歹是把这篮子让他带走了。 等赵学清拐了角,宋慧娟才转身踏进了门,身后那插门的声音被人故意折腾得震天响一般,宋慧娟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不曾转过身去看身后的人,随后便径直走进了堂屋收起那几个碗筷进了厨房。 直到她看见?那人进了堂屋一时半会儿,宋慧娟才无力?的放下手中的碗,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又攒够气?力?,继续忙起来。 她这边还未忙完,便见?陈庚望出了门,一句话也没?。 宋慧娟忙完厨房里的活儿,又去忙活院子里种的那点子萝卜。 活儿总是干不完的。 等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她才点着了火,燃了灶火,做起了晚饭。 陈庚望拍门时,灶里的火还燃着,但天色已经大黑了许久,宋慧娟听了那熟悉的声音,连忙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家伙来开了门。 门从里面一打开,外面的男人仿佛失去了支撑一般就要摔过来,那熏人的酒味也随着人一股脑的扑过来,宋慧娟鼻子一缩,却还是忙伸出了一条胳膊去扶,但一米八几的陈庚望也不是她轻易能扶住的。 幸好陈庚望醉的不是太厉害,且他身后跟着陈庚良将?人一把扶住了,对她笑了笑,道,“今儿队里灌得多了,怪我没?挡住,教大哥多喝了几杯。” 边说陈庚良就要扶着人往里走,宋慧娟听了这般说辞,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侧过身便让他将?人扶进了东屋。 人一沾了床便如同烂泥一般,但还好陈庚望酒品不错,没?有同那些人一样撒泼打滚之类的。 “嫂子,那我先回了,”陈庚良将?人扶进屋子已经是大不妥了,更?是不能久待。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将?人送出门,才上了门插,转身进到了那屋子里。 满身的酒气?极快的散布了一整个屋子,宋慧娟皱着鼻子拉着摇篮放到西屋,又试图把小家伙放进去,可不知怎的,小家伙一旦离了手便嘟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他这般,宋慧娟便只得把人牢牢抱在怀里了。 但此时那东屋里的男人也还得人去伺候,小家伙一时半刻脱不了手,她便一手抱着小家伙,一手从厨房端了盆热水进来。 一只手拿着布巾稍稍浸了水,再把水压出来,才搭在了盆沿儿上。 这还只是刚开始,更?主要的还得把他那身衣裳脱下来,但此刻单手的她最多是给他解开扣子,褪下鞋,剩下的还得他自己个儿折腾。 宋慧娟靠近叫了几声,陈庚望刚开始没?什么反应,后面又有些不大耐烦,转头就要睡过去。 宋慧娟看得两眼,如何也叫不醒人,便伸手去沾了那木桶里的凉水,猛的一下子牢牢地?按在了他头上。 陈庚望被这刚打上来的井水冻得睁开了眼,还未来得及张口,只见?那妇人就出现?在面前,递了一块布巾过来,“先擦擦脸,脱了衣裳再睡。” 迷迷糊糊的陈庚望竟真的坐起身接了过来,胡乱擦了两下,扯下身上的大袄就要躺下时,那妇人忙唤道:“棉裤!棉裤还没?脱。” 本来意识还不清晰的陈庚望听了这话,面前猛的闪现?出这妇人和她那竹马当?着他的面谈笑的一幕幕,压在心中的那股子邪火蹭的窜了上来,“你脱!你男人的衣裳你不脱……” 说没?完,人已经直挺挺的躺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 宋慧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说得一愣,倒不是常年不喝酒的陈庚望会醉成这副模样回来,更?多的是他喝醉酒后竟也会露出这一副样子来是在少见?。 上辈子两人一个院子住了那么些年,他喝醉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更?不必提醉了之后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只那几回大多也是喝完一场老老实实睡上一觉,梦话也是少说,如何还会对她说上一句,实在少见?。 但今夜却是见?了,且也得?璍 与他伺候上一回了。 幸好这小家伙睡熟了,宋慧娟把他放进摇篮里也没?有再哭闹,她便腾出手来了。 与陈庚望脱了衣裳,又擦了一遍脸,把人塞进了被子里,她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吹了灯进了西屋。 等她抱着小家伙躺进了被窝里,才有气?力?想起今天闹得这一场,赵学清来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她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更?难办的还是让俩人碰一起了。 小家伙的满月没?请他来,一方面是来的人多是妇人们,甚至连她自个儿的娘家人也没?来,这时候多是孩子的姥姥来,若是姥姥不在,姑姥姥来也是一样,可她那边一没?亲娘,二没?姑姑,自然?是无人能来。 另一方面的确是她私心,还是怕会耽误他,她不是看不出他的那心意,可她自己一开始不是存着好心来的,对着他这一片赤诚真心自惭形秽,又怕他这知青会和当?地?人闹起来,以后想回城里了会有困难。 他来这一趟她是能明白的其中的心意的,那些话她不是不明白,陈庚望故意提起的那女同志她都听见?了,但她什么都不能问,她看出来他的躲避了。 上辈子这些事她都不甚清楚,那时一心扑在了陈家的一亩三分地?儿上,甚至她原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碰见?了,但老天总是看不得人心里轻快一点,总爱为难人。 就晌午这么一顿饭,吃得她已经筋疲力?尽,不晓得那几天要如何过呢? 第 74 章 一夜无梦, 因着怀里的小家伙宋慧娟仍是醒了几回,路过那东屋时,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就着那扇小窗户投下来的月光打量着床上的那人,只见他?眉头微皱, 嘴上嘟囔着什么,却听?不清楚。 宋慧娟没得走近去听?,看得那身上的被子不大合帖了, 只伸出手?与他?盖了, 然后便转身出了这道门。 待到第二日再起床,已然是腊月二十九了。 这天的习俗是上午把家里好好的打扫一遍, 下午继续洗了衣裳,只待晚上沐浴迎新了。 这些行为都?是有说法的, 等迎来?了新年, 初五之前是不能扫院子的, 这会把送好运之类的各路神仙“扫地出门的”。 而脏衣裳也是不能洗的,因为按着传下来?的说法, 水神的生辰是在大年初一, 洗衣裳自然也是忌讳的。 于?是宋慧娟一睁开了眼看过怀里的小家伙, 小心翼翼的把他?锢在被褥里,这才?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 这时那天还?是白茫茫一片的雾气, 太阳还?未露出来?,宋慧娟已?经开始忙了。 厨房里的火堪堪点?上, 她还?未坐下切面剂子, 就听?得那东屋里有了动静。 不过一刻钟, 她这边正上手?切时,便瞧见那人穿着昨夜那沾了酒气的衣裳走了过来?, 鼻子不由得一皱,很快又恢复如常。 “锅里烧了热水,先去洗洗吧,”宋慧娟头也未抬,对着案桌边上露出的那暗蓝的大袄说道。 陈庚望把她那缩鼻子皱眉的神奇看得一清二楚,现下又得了她这话,大脚一迈,挖出两碗热水利落地端着出了门。 陈庚望不曾像往常一般在厨房檐下洗漱,反倒端着盆进?了东屋,门稍稍一关,三下五除二的脱了衣裳就开始忙活。 宋慧娟这厢却是忙着蒸馍馍,等把面剂子一个个放进?锅里蒸上,确认过灶里的火还?燃着,她才?有工夫腾出手?来?进?西?屋看看小家伙。 每每看到正挥着手?脚自娱自乐的小家伙,宋慧娟的嘴角都?会自然地露出一个笑来?,她的孩子们一个比一个的心疼人,从小便晓得这么乖了。 给小家伙套上衣裳喂过了奶后,宋慧娟便把人捆在了身后,腾出两只手?去收拾起了衣裳。 西?屋不过睡了一晚还?未什么要洗的衣物,但东屋那套被褥却是要洗了,宋慧娟一手?背在身后托着后面的小家伙,一手?便推开了那道门。 一推开门,宋慧娟就愣了一下,入目的竟是赤条条的陈庚望,她不曾想到陈庚望竟大白天的站在屋内洗澡,实在是这事太不像会发生在他?身上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本能的低下了头,还?未等她继续有什么动作,这时那屋内的陈庚望感受到似乎有什么盯着自己,猛地回过了头,正好逮住那妇人低头的一瞬间?。 “你且洗,”宋慧娟很快反应过来?,立即开口道,说罢镇定的转过身就要关门往出走。 可那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随着人一起越逼越近,宋慧娟脚下的步子也不慢,到底还?是早了一步,牢牢地关上了门。 实在是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人脱了衣裳的模样了,那副身子停留在她印象中的还?是上辈子晚年时他?发了一回烧,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自己给他?擦身子时的模样。 可那时两人不知?是过了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哪里还?会注意那些东西?。 年轻的模样她虽然见得少,可也不是没有见过,可再怎么样也没有今天这么赤裸裸的直面相对过,更何况那档子事哪回不是灭了灯夜里的事。 屋内的陈庚望却是难以接受她这般反应,想起昨日她对那人露出的笑模样更是气恼,却还?是重新换了身衣裳,拿着那换下来?的让人皱眉头的衣裳走了出来?。 可等他?从屋内出来?的时候,那妇人早已?安安静静坐在灶台前烧火了,怀里抱着那小儿与他?吱吱呀呀的说着什么,早不见方才?那般模样了。 那模样不是羞涩,不是坦然,教他?琢磨好一阵儿,才?觉出味儿来?,是疏离。 独独不该是存在于?夫妻间?的疏离,少年夫妻有少见的羞涩,老年伴儿有惯常的坦然,唯独他?们之间?是这样奇怪。 一遇见难处就低头逃走不是他?陈庚望做事的道,也唯有她让他?的心如同那火上的生肉炙烤煎熬,不知?到底如何是好。 可无论怎样,让他?退出成全别人是不可能的。 暗暗定了心,陈庚望把手?中的衣裳一并扔在了那木盆里,转身便钻进?了那间?小小的厨房。 她在烧火,他?便提起木桶去打了水来?,一桶一桶填满了那个水缸。 不多时,水缸盛满了,那锅里的饭也做好了。 宋慧娟端出饭来?放到案桌上,等陈庚望坐下捡起了筷子她便也吃起了饭。 一道萝卜干,一个杂面馍馍,另加一小碗红薯粥也就够了。 菜她是吃不了几口的,馍馍掰开泡在碗里也就一起吃了,可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吃完的,怀里搂着愈发爱动的小家伙是没法子的。 陈庚望吃得快,一大碗粥也喝得快,但已?经比上辈子慢很多了,那时人已?到了四五十偶然一次检查发觉他?的肠胃不好,从那之后就细嚼慢咽很多了,很明显这习惯已?经带到这辈子了。 陈庚望放下手?里的碗,把那盛着萝卜干的碗推到她面前,又伸开手?拍了两下,把那小儿的眼睛引了过来?,一把就从那妇人手?里夺了过来?。 宋慧娟对他?这般早已?习以为常了,这几个月来?每每怀里的小家伙闹得人吃不了饭时,他?便伸手?把人抱走,她也并不拒绝。 这孩子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既然两人还?在一块过着,没道理?让他?们父子分心,该他?尽的责任他?是逃不掉的。 这个道理?上辈子她就懂得,即使他?是那般的丈夫,她还?是没在孩子们面前说他?一句不是,有些事孩子们都?是能看明白的。 等厨房收拾好后,她出了院子却没瞧见他?们父子俩,便晓得许是抱着小家伙去老宅了。 身边猛的一空出来?,她便加紧了动作,该洗的衣裳都?得洗,一件都?不能留的。 不等她忙完,那对父子就回来?了。 但等到晚上,还?是没有见有人来?,宋慧娟便晓得赵学清怕是轻易不会来?了。 如果她不曾看清过这一切,这样的日子还?是能慢慢过下去的,宋慧娟猜想或许还?能这样骗骗自个儿。 吃了晚饭后,把厨房的一切都?收拾好,宋慧娟只烧了一大锅热水,除夕前一夜要特意洗洗身子,寓意着去尘迎新的好兆头。 等锅里的热水“咕嘟咕嘟”的冒了热气儿,舀上一桶就提进?了西?屋。 床上的小家伙还?醒着,正好趁着机会给他?洗洗,至于?陈庚望坐在堂屋的桌前,不知?在忙些什么。 宋慧娟走上前拉了把凳子放到床边,把盆搁上,高?度正好合适。 “来?,”宋慧娟添上一瓢冷水,下手?试了试温度,“洗香香喽。” 将人抱到怀里,三下五除二的扒光衣裳,浸湿毛巾,一遍一遍的给小家伙擦着身子。 沾了水,仰卧着的小家伙很是兴奋,两只小手?挥舞着就要去够毛巾,甚至两条小腿也胡乱踢个不停。 晚上天儿太冷,宋慧娟怕会冻着小家伙,干脆一把锢着小胳膊,同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原前一段刚刚给他?洗过,也不多麻烦,十几分钟,也就洗完了,再套上小棉袄。 至于?头发就不大好洗了,要趁着小家伙被拨浪鼓吸引的时候,淋上些水,拿澡豆轻轻蹭一下,最后再冲洗干净,拿块干布巾擦干也就齐了。 宋慧娟伸手?摸了摸被窝,还?温乎乎的,倒不用?再特意暖一回了。 小家伙正兴奋着,一时离不开人,她扭头看了看那人,“水烧好了。” 言下之意要他?先去洗澡,至于?水,还?要他?自己去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听?得这话睁开了眼,往后撤了撤凳子,站起身来?。 那木桶放在床边,一个勾手?,提溜着就出了屋。 她再听?见动静时,那木桶已?然又出现在面前,而那人竟跑到这屋来?随意涮了两下盆。 怀里的小家伙还?吃着奶,那人正脱下棉袄,那早上没看得清楚一身白乎乎的腱子肉却在此刻瞧得一清二楚,和脸上的颜色有着极大的差别。 陈庚望不大能感受到身后的人是何反应,但他?此刻却起了心思。 平日里陈庚望洗得很快,对他?而言,洗澡不过是接满一盆热水,径直从头倒下来?冲冲而已?。 但今天他?却想慢慢洗,放缓手?上的动作,似乎需要什么东西?能让他?慢下来?,随即顿了顿,回头一眼就瞥见了凳子上那妇人给臭小子用?的澡豆。 然后,宋慧娟就见到惊奇的一幕。 一副白花花的身子猛地转过身来?,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宋慧娟惊得愣住了手?上的动作,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的长胳膊就探了过来?,在凳子上摸了摸,又旁若无人地转身走到墙边。 陈庚望转了身,手?上动作仍旧缓慢地进?行着。 他?不是没瞧见那妇人的神色,说得上是目瞪口呆了,当真是有意思! 宋慧娟也回过神来?,往凳子上瞧去,只有那澡豆盒子是掀开的,刚刚用?过她就随手?合上了。 直到小家伙倏地松了口,宋慧娟才?移了心神,而那人似乎不怕冷,穿着一件单薄的大裤衩就出门倒水去了,棉袄还?搭在凳子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半晌,宋慧娟把小家伙哄睡下,轻轻放在被窝里。 而后陈庚望提着木桶又进?来?,“哐当”一声放在床边,随即一步跨上床,那大臂上的肌肉似乎不经意间?在宋慧娟面前露了露。 至于?那妇人,连头也没抬,只低着头全心全意细的给那臭小子掖被子角,然后就转身出了屋。 不仅他?被忽视了,连带着他?提回来?装满热水的木桶也一并随着它的主人被忽略了。 宋慧娟舀了半盆冷水放在床尾,一并把凳子也拖了过去,顺带着吹熄了灯。 黑灯瞎火的,她回头瞧了瞧,已?经看不大清楚床上的人,而后这才?脱了衣裳。 宋慧娟洗的也快,天儿冷,不至于?洗个澡磨磨蹭蹭的回头再着了凉。 穿上衣裳,再提一桶水,也能好好洗个头,这倒不着急,头发洗好,坐在窗边,迎着月光慢慢擦干。 等她这边一切都?收拾妥当,已?经九点?多了,上了床,搂着小家伙,暖乎乎的,活像个暖手?炉。可她哪里注意到那床的里侧还?塞着一个大火炉? 第 75 章 睡到半夜, 宋慧娟迷迷糊糊的,总觉着?身上发痒,她伸出手轻柔的抚上了两回, 反而越来越甚,似乎不大对劲。 她睁眼一瞧, 倒不是小家伙饿醒了来扒拉她,而是小家伙的爹钻了进来。 宋慧娟倒不伸手去推,只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被挪到里侧还安然睡着的小家伙, 心?下一定, 便?闭了眼,由着那人折腾去。 原也不打紧, 只这妇人不耐烦的一闭眼,倒惹得陈庚望扑灭了一身火, 喘着?粗气翻身而下, 看了眼枕边的妇人, 神情怆然。 而宋慧娟始终都是紧紧抿着?唇,一丝声?音都未发出, 对他的行为无动于衷。 半晌, 屋内再无声?响。 里侧的男人轻轻吐着?气, 觉着?身子稍稍好些了,披上衣裳几?步出了门。 除夕一整天, 倒没了什么事,家家户户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唯独她还惦记着?赵学清今儿的伙食。 正巧的是, 晌午她从这小院去老宅时路过杨春丽家, 瞧见她男人笑眯眯的请几?个?知青进了他家的院子,其中一位便?是赵学清。 这时她才?放下了心?, 虽说这大年三十知青必不会随着?老乡过年,可好歹他们几?个?省城来的人聚在一起也是个?伴儿。 这边宋慧娟也随着?陈庚望去了老宅撑着?笑脸,逗弄着?小家伙。 至于陈庚望倒是去了没一会儿,便?被叫出去了大半晌,不知道忙些什么,总归他不在眼前她也能得几?分清静。 这一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照耀的整个?村子如黑夜中的点点星光般。 今儿倒不怕煤油灯浪费,连着?陈家前前后?后?也点燃了好几?根蜡烛。 农村的过年气氛还是很浓重的,极其讲究规矩的陈家也是一大家子都围坐在堂屋里的四?方桌前,因着?是本?年的最后?一天,也不分男女了。 男人们说说笑笑谈天说地,女人们倒鲜少言语,不过是坐在一旁伺候着?罢了。 况且陈家的男人们都是沉默寡语的,原本?男人们之间还会说些话,但等女人们一坐上前反倒更加沉默了。 好在宋慧娟怀里的小家伙还不懂事,挥舞着?小手吱吱呀呀的反倒打破了满屋子的寂静,添了几?分热闹。 不到八点,饭也吃完了,由着?家里的女人们收拾打理,男人们只端坐在椅子上守岁。 在农村,乡户人家有了儿媳妇自?然是儿媳妇收拾打理,没有让婆婆上手干活的道理,即使这时他们已经分了家。 在陈家,自?然也是如此,宋慧娟和孟春燕前后?操劳着?,张氏也端坐在堂屋里,照看着?小家伙罢了,陈如英依旧是烧着?灶火。 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女人们也进了堂屋,跟着?一起守岁。 小家伙到底还小,没撑的一会儿,就?失了精神头,倒在宋慧娟怀里吹起了鼻涕泡泡,于是他们这一家三口便?回得了东边的小院。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暖了暖被窝,守在床前盯了会儿,等十二点一到,满村子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震耳欲聋。 大人们倒没什么事,只这小家伙还是头一回听见鞭炮声?,吓得大哭起来,怎么也哄不好了。 等时间一过,慢慢哄着?也断断续续的睡了几?个?小时,好在白天宋慧娟抱着?睡了好久。 至于大人们,还照着?老礼儿继续守岁。 大年初一五点多,天儿还黑着?,整个?村子陆陆续续又响起了鞭炮声?,伴着?小孩子的欢呼声?,还真是新年新气象哩! 这小院亦是如此,陈庚望在院子中央挂了串鞭炮,拿着?根柴火去点,一时间,劈里啪啦的响起来。 守了一晚上,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宋慧娟打了盆冷水醒醒神,转而抱着?小家伙进了厨房下饺子。 幸好今年队里的收成不错,分了几?斤猪肉也能吃口热乎的猪肉饺子,但大多还是素菜馅的。 那边鞭炮放完,这边也就?开饭了。 每人一大碗,几?个?肉馅饺子掺杂在满是素饺子的碗里,再喝上一碗热乎的面汤,新年第?一顿饭也就?罢了。 女人们收拾过厨房,再伺候着?丈夫孩子换上新衣就?要去拜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种物资贫乏的时候,哪里是人人都能穿上新衣呢? 宋慧娟原本?是给陈庚望做了件新衣的,一件深蓝色的棉袄,至于她自?己甚也未填,小家伙倒是一身全新的衣裳,余下的布料要留着?等夏天了做薄衣裳。 陈庚望一进来,就?瞧见那妇人正给臭小子喂奶,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小脸,戴着?虎头帽显得很精神。 床尾一侧放着?件宽宽大大的衣裳,看那尺码是他的。 大步走上前,干脆利落的解了扣子,拿起新衣裳就?往身上套,穿好也不停留,转身就?关门出了屋。 宋慧娟喂饱了小家伙,把人放到床上拿个?拨浪鼓给他玩儿,也趁机麻利的换上了新衣。 又抱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这才?抱着?去了老宅。 拜年的头一拜是先给自?家父母磕头拜年。 堂屋里,那着?了新衣的老宋头和张氏已经端坐在首位,陈庚望哥仨也是一副新衣新面貌,立在东侧。 等宋慧娟抱着?小家伙出来后?,也就?正式开始拜年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见三人先后?走到堂屋中间,陈庚望站在正中间,陈庚良和陈庚兴一左一右分立在两侧,一同朝着?正前方的两人拱手长?揖,然后?屈膝下跪。 随着?一声?“拜”,三人同时俯身磕头,一声?“起”,三人又直起上身。 以此拜了三拜,才?算是结束。 接着?就?轮到宋慧娟怀里的小家伙了,虽说才?几?个?月大,可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小家伙还太?小,作不了揖,只好由宋慧娟抱着?代为磕了头做做样子。 就?算这礼行的不大好,但老宋头还是很高?兴,毕竟今年是添丁进口的好年头哩。 “来,”老宋头站起身,伸出胳膊要抱小家伙,“爷爷给压岁钱!” 宋慧娟忙几?步上前,把小家伙交给了老宋头,随即一张深绿的钱就?被张氏塞进了小家伙的口袋里。 老宋头抱着?逗弄了一会儿,又交还给宋慧娟,这才?领着?陈家的男人们出门去拜年。 从背影看,只能瞧见三个?男人的背影,陈庚兴不大老实,来回跑动着?,瞧不大清楚。 老宋头也才?五十出头,满身的温和,一张脸总是露着?笑意,能沁入人心?似的。 只有陈庚望是严肃的,面色微沉,这几?个?儿子里还是陈庚良最像老宋头,一样的温和待人。 而女人们自?然也就?跟着?张氏纷纷一起前往各位长?辈家里,这是特意去给女性长?辈拜年,按着?习俗连拜年男女也是分开的。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跟随着?张氏绕着?满村子拜了一圈,倒收获颇丰,还是这小家伙吃香。 但这压岁钱宋慧娟并?没有给张氏,毕竟以后?是要她还回去的,小家伙算是这一辈的长?孙,如今底下自?然也还没有弟弟妹妹们,但以后?少不了要一一还回去。 折腾了一圈,等宋慧娟到家时,陈庚望也已经到了,看来不过先后?脚的工夫。 陈庚望正坐在桌前,百无聊赖,连那臭小子也睡了,一个?乐子也没有。 而那妇人自?进来就?没个?停下歇歇的意思,正翻腾着?床尾的樟木箱子,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动静越来越近,陈庚望睁开眼,宋慧娟攥着?块蓝布巾已经走到了面前。 接着?就?见那妇人坐下,一探身子,直接拉开了他的那个?抽屉,拿起一根铅笔头。 还没停,那妇人展开那块蓝布巾,还有一张卷烟纸,趴着?正写什么。 他睨着?眼瞧了会儿,像是在记账。 “记的啥?” “压岁钱。” 那妇人连头也没抬,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大半张卷烟纸,随即和收来的压岁钱一起放进了那块蓝布巾里,折了几?下就?搁进了抽屉里。 陈庚望怔怔的,心?神随着?那妇人的动作转变,猛地被门外一声?“大嫂”打断了他的思绪。 听见声?音,宋慧娟连忙起身应声?,门外的孟春燕已经推门而入。 “咋了?”宋慧娟出了屋,请孟春燕进去坐,“你咋来了?可有事?” “不用进去,”孟春燕摇摇头,看了眼坐在堂屋的大伯哥又低下头,想说什么却有点不大好意思。 “咋了?”宋慧娟看出她的犹豫,拉着?她进了东屋,“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其实也没啥,”孟春燕微微抬起头,眼神直往下瞟,“大嫂不是等会儿要去观音庙吗?” “是呢,”宋慧娟点点头,大概也猜出她的意思了,但不好直说,只能再问,“可是要求符?” “是哩,”说到此时,孟春燕也不再犹豫,“我想请大嫂帮我向观世音娘娘求个?送子符。” “这行,”宋慧娟随着?孟春燕的视线一起落在那已经鼓起的肚子上,“我一定给你求来。” “这点钱还请大嫂拿着?,”随即从口袋里摸出来两张深绿色的纸币,递给宋慧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是求个?符,”宋慧娟连连推了过去,“哪里要花这么多钱啊?” “这个?是给明守的压岁钱,”孟春燕将两张分开,“这个?是要托大嫂帮我买些来年生娃娃用的物件。” “这张我能收,”宋慧娟只接过一张,“那小家伙哪里要收这么多钱哩?” “是我和庚良作二婶二叔该给的,”孟春燕一把塞进了宋慧娟的口袋里,“大嫂要是不收我就?不托您给我买东西了。” “那还是要替小家伙谢谢二叔二婶哩,”宋慧娟没再拒绝,转头问起,“那些东西就?按着?上回我用的给你买,行不?” “行,行,上回我看大嫂买的就?不错,”孟春燕点点头,“钱要是不够回来我再补给大嫂。” “还不一定用得完呢?”宋慧娟话没说满,但应该是够的。 屋外的人仍旧扯着?闲话,而屋内的人动了动耳朵,转身轻声?离了门缝。 第 76 章 送走孟春燕, 宋慧娟看着摇篮里呼呼睡着的小家伙却是犹豫了,思虑再三,还?是不能带着他一起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路程远不说, 只这赶庙的人指定是少不了,人挤人的, 抱着小家伙弄不好就容易挤着了,再有个好歹。 陈庚望不知?去了哪儿,交给张氏看着, 可这会儿子她人指定不在家, 陈如?英也不行,拜完年早早地被冬梅叫走了, 两人不知?去哪儿耍玩了。 宋慧娟想了半天,似乎有个人选还挺合适的, 刚刚忘记问了。 孟春燕岁数也合适, 心也实诚, 照看一晌午应该能行。 无非是几步路,宋慧娟想好, 手上也就?赶紧收拾着。 一个小?包裹收拾妥当后, 宋慧娟便背着一个竹篓子, 怀里抱着小?家伙去了老宅。 孟春燕也好说话,一口答应下来。 宋慧娟啰里啰嗦的嘱咐了好多, 诸如?尿布不用她洗,只帮忙换下来就?行, 若是饿了就?喂些米糊糊, 要是闹起来拿着拨浪鼓哄哄也就?行了。 好在小?家伙现下正睡着, 她也能趁机走得开。 原本她也没想着要去赶庙会,拜年?的时候听人说起来才?想起这么回事, 上辈子她并不信什么神仙之类的,但自己正经历了一回,由不得她不信。 宋慧娟背了个竹篓子,低头就?往村口赶去,她与春丽嫂子早先?遇见时两人说好了一起去庙里拜拜神。 村口的大树下好多人,都是等着从关庙镇来的那?辆公共汽车去赶庙会哩。 说是公共汽车,其实和?县里的那?种车还?不一样,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一辆半敞着蓬的车从路西沿开过来。 “老师儿,今儿去一趟观音庙多少钱啊?”同村的一个旁家媳妇问了句。 “一个人五毛,”那?中年?男子连眼也不抬,很是傲气。 “包来回吗?”另一女子拾起脚边的篮子,也站起身来。 “想啥好事呢?”那?中年?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语气有些嘲讽。 此话一出,树下的妇人们纷纷七嘴八舌起来,都是觉着这老板趁火打劫,可又奈何不得。 “去不去?”那?中年?男子有些烦躁,“不去就?走了啊!” 这么一威胁,到底还?是有一大半的妇人掏出了钱,一个个排着队上车。 但还?有些人嫌贵,想了想,又掉头回了村子里。 “你,”那?中年?男子瞧见树下还?有坐着两个年?轻妇人,“去不去?” 那?年?轻妇人正是宋慧娟与杨春丽,她看了眼杨春丽,便摆了摆手,给了个否定答案。 “哐”的一声,那?门被人大力关上,随即那?车就?渐行渐远了。 “一趟一块钱,实在是贵”,杨春丽摇摇头抱怨了一句。 宋慧娟也赞同,这一回出来她才?带了五块钱,这一年?没咋下地,手里的钱本来就?不多,更?不能轻易花在这种地方上。 对他们庄户人家来讲,时间是最不值钱的,说到底,还?是穷惹的事。 但他们二人也没就?掉头回家了,还?是有正事哩。 重新背上竹篓子,沿着农地往东走,远远地,对面的人似乎是朝这边走了过来。 越走越近,避开光,她才?瞧清楚了对面的那?人,的确是陈庚望。 陈庚望也看见了来人,登时停下步子,等着对面的妇人走上前来。 宋慧娟顿了顿步子,又继续走上前去,杨春丽倒先?开了口,“可是去地里了?” 一条羊肠小?道,一东一西,不知?觉中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冬日的阳光微微洒落在地面泛起光影。 “是哩,瞧了瞧庄稼,”陈庚望说着话眼却看着在自己面前停下的妇人,张了张嘴到底只问了一句,“去哪儿哩?” 宋慧娟两手拽着胸前的背带子,低着头恍惚瞧着对面的那?灰布鞋面,“去一趟观音庙。” 陈庚望淡淡应了一声“嗯”,不再停留,错过身往西走去了。 宋慧娟见底下的那?双鞋子提起离去,也继续迎着阳光向东走了。 这些日子两人之间没什么话,就?是偶尔遇着了翻来覆去的也就?这么两句话。 除此之外,宋慧娟没什么与他说的,或者是与他的日子也只能这般过去了。 陈庚望走到拐角处,定了定心神,附近也没看见其他人,转身朝东看去。 那?妇人只余下一个背影,大半个身子都被身后的竹篓子遮住了,隐隐约约的,能透出一个轮廓,面容微微侧过。 不同于刚刚近身瞧见的沉闷,连那?条影子也似乎显露着主?人的轻松。 不知?为什么,那?妇人近些日子在家里的情形愈发像是一潭死?水,偶尔只有那?臭小?子才?能搅动出几分?波澜。 而此刻陈庚望口中的那?个臭小?子还?在呼呼大睡,一点也不晓得他爹的心思。 沿着农地走上两里地,再往北走就?踏上了红砖路,脚程也快了不少,十来里地,走了两个钟头总算是赶到了。 这大地儿的街道比他们乡镇上的宽广了许多,就?连路两旁的店面也瞧着大气许多。 那?观音庙的香火远远地就?能瞧见了,白烟滚滚的,若是外地人不晓得观音庙在哪,也不需多问,一抬头就?瞧能了。 这方圆一二百里地的人家哪个会不晓得观音庙哩,不拘是求子的还?是求个平安的,一到年?节,可就?纷纷涌了过来。 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观音庙里的人稍稍少了些,虽然不至于早上那?般人挤人的,可也还?是热闹的。 两人买了几根香烛纸,一沓钱和?一小?篮子元宝就?直往那?观音庙奔去,没有再多逗留。 那?高高在上的观世音娘娘端坐在北侧,浑身金灿灿的,阳光一照,仿佛有佛光隐隐显现一般。 底下跪拜着成千上百的信徒,从这屋内绵延到院子里,一个个都虔诚的诉说着自己的祈求,宋慧娟也不外如?是。 待三拜结束后,二人随着众人被一个师傅引到后院,接着众人又纷纷散开,该卜卦的卜卦,该求符的求符,于是宋慧娟便暂时与杨春丽分?开各办各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打眼一瞧就?看见了满眼的黄色符纸,随即大步走上前去。 一间小?小?的房里,站满了许多年?轻妇人,看这样子应当都是特意来求送子符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排了大半个钟头,好不容易轮到了宋慧娟。 “师傅,”宋慧娟行了佛礼,“信徒代人来求一张娘娘的送子符。” 一位年?轻和?尚引着她到那?桌子前,“施主?,请。” 好在有那?么些个师傅领着,不然这么多的屋子非得走乱了不可。 求过送子符,宋慧娟又特意求了几个平安符,与她而言只当是个求个安心。 她将两张符揣到口袋里,背起竹篓子离开时,深深看了眼那?卜卦的地方,到底还?是抬起了脚步。 一张平安符足矣,至于这卦她还?是不大敢去卜的,她希望会是个好卦,可世事哪里会真的如?意。 宋慧娟正准备跨出后院去寻杨春丽,背后却传来一道声音,“施主?,请留步。” “我?”宋慧娟转过身,瞧见了一位老者,慈眉善目的让人心生好感。 “正是,”那?老和?尚微笑着点点头,“老衲想与你卜一卦。” “多谢老师傅的好意,”宋慧娟施了一礼,“我不卜卦的。” 那?老和?尚也未曾多劝,只朝宋慧娟点头回了一礼。 宋慧娟很感谢那?老师傅的好意,更?感谢他没有多问,那?深邃的眼神似乎瞧出了她的身份,想到此处,转身疾步出了后院。 只余那?老和?尚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怪哉,怪哉。” 身后的小?和?尚不解问道,“师父,哪里奇怪,徒儿怎么没瞧出来啊?” 那?老和?尚不答,仍旧呢喃道,“明明是个主?命败落无常的,可又生出不可说,不可说啊。” 宋慧娟与杨春丽再从观音庙出来时,外面的日头正是热的时候,冬日里倒暖和?了许多。 他们寻了棵大树,坐在树下晒了会儿太?阳,肚子也饿起来。 好在来时特意带了个窝窝头,能垫补垫补,只是稍微有些噎嗓子。 吃上几口也就?罢了,又背起竹篓子就?往集会上去。 趁着这一年?一度的大集会,好些人都能趁着便宜买好些东西哩。 宋慧娟先?去买了孟春燕要的那?些物件,又买了一匣子糕点,她打算明儿初二回娘家带回去。 品相好些的一块钱才?能买着一匣子,这是可不便宜了,但这满一年?也买不上几回,倒也不算啥了。 其他的就?再没买啥了,布料家里还?有,粮食也够吃,再没啥了。 宋慧娟仔细检查了一遍东西,没什么缺的少的,背起竹篓子慢慢地往回走了。 从三点走到五点,回来的路上到反反复复停下歇了好几回脚,来时背着空篓子觉不出什么,回去时背的东西也不沉,但还?是觉着有些累。 到家时,宋慧娟先?去了趟老宅去接小?家伙,干脆把东西一并交给了孟春燕。 “这是按着我上回用的买的,”宋慧娟把竹篓子放到地上,又一一把东西掏出来,“还?剩五毛钱哩。” “大嫂买的可真齐全?,”孟春燕笑着翻看着那?些东西,“好些我都没想到。” “我还?添了几样,”宋慧娟特意指给她看,“也不贵,你瞧瞧。” “哎,”孟春燕看了东西更?是喜笑颜开。 “闹人了吧?”宋慧娟低头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顺势抱了起来。 果不其然,母子连心,怀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往胸口拱了拱,跟头小?猪似的。 “醒了两回,”孟春燕收拾着买来的东西,“只哭了一回,第?二回就?好多了。” “唉,”宋慧娟笑着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他闹,还?真是闹人了。” “还?小?哩,”孟春燕笑着看过去。 “差点忘了,”宋慧娟一手揽着小?家伙,一手摸向了口袋,“这是今儿求的符。” “哎,”孟春燕笑眯眯地接过,轻轻展开,“多谢大嫂。” “没事,”宋慧娟颠了颠怀里的小?家伙,“我先?回去喂喂他。” “好,”孟春燕起身送了她离开,便忙去捯饬了。 第 77 章 这厢宋慧娟好容易回到东边的小院, 把竹篓子卸下身子,来不?及收拾,怀里的小家伙便已经忍不?住了, 怕是饿得?很了,她便匆忙忙进了东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此刻刚到家的陈庚望一推门就瞧见了放在地上的竹篓子, 他低头去瞧,几张黄色的平安符,还有一个木匣子。 陈庚望掂着一张, 来回的瞧了瞧, 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至于那匣子,他猜测是为了明儿回大宋庄准备的。 那屋子里隐隐约约的传出妇人哼唱的声音, 陈庚望闭了眼坐在椅子上,竟也恍恍惚惚的生出了一丝睡意。 那东屋里宋慧娟正抱着小家伙喂他吃奶, 原在路上时小家伙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那会儿?子倒没哭, 瞧着还行,这会儿?再看?就撇着嘴委屈巴巴了。 不?等他哭出来, 宋慧娟便哄了起来, 可能是一下午睡得?多了, 这会儿?也不?困了,就是缠人缠得?很, 一步也不?许宋慧娟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便也干脆抱着他,踏出了这道门, 便瞧见依靠在椅子上打盹儿?的陈庚望, 恰巧此刻陈庚望也听到了宋慧娟的脚步声, 便睁开了眼,两?人倒是对上了。 陈庚望是赤坦坦地看?着, 但?宋慧娟只看?得?一眼又低垂了眉眼避了过去,伸出手去便要去拿那竹篓子里的平安符,可那手还没碰到,便有一双大手先她?一步拿了起来,往前一伸递了过来。 宋慧娟那伸到半截的手微微一顿,只短短一瞬,便在那人不?肯退让的目光下和那一直伸出的手的僵持下张开手接了过去。 那轻飘飘的符落在手上,却在他的注视下如?同石头一般重。 她?还未压在掌心,怀中的小家伙又蹬着腿儿?动起来,本能反应地抬臂去揽,那手中的符纸自然就往下飘了去。 却不?等她?惊呼出声,那只大手已然迅速伸出,将其稳稳接在手里。 “要用??”陈庚望这次却没递给这妇人,一掌拍在桌面上。 “嗯,”宋慧娟揽住了怀里的小家伙,移出目光看?了过去,“这会儿?也没啥事缝个荷包装里头。” 陈庚望听了,看?了眼那黄色的符纸,起身进了东屋,很快又提着那针线篮子放在了桌子上,却是不?再言语。 看?他这般,宋慧娟便也一并坐一旁的在椅子上,却没立即去做,毕竟怀里的小家伙这会儿?正粘人。 陈庚望见她?还是那般坐着,目光便投向了那正粘人的小儿?,倾过身子一把就抱了过来,“你且做。” 宋慧娟倒没想到他会直接伸手,往日除了吃饭时他会搭把手,其他时间是极少的。 但?她?看?那小家伙也乐呵呵的任由陈庚望抱着,便从篮子里拾起了几块碎布头,好给他的平安符绣个荷包装着。 一块蓝布,她?这手艺也绣不?了啥花儿?,只稍微能做个荷包的样式挂在摇篮上就行。 陈庚望坐在一旁,怀里抱着小儿?,睨着眼瞧着那妇人一边穿着针线一边还要时不?时地看?过来同这小儿?说说笑笑。 东西小,也简单,用?不?了半个钟头宋慧娟就给缝好了,又从陈庚望怀里接过小家伙,抱着小家伙就进了东屋。 她?给挂在了摇篮上,小家伙也正是新奇的时候,非要伸手去够,宋慧娟便把他放进去由着他躺着呵呵笑,只许他能看?见,可不?许他乱摸。 小家伙看?见什么都非要攥在手里,一张纸而已,给了他那不?就遭了殃了嘛。 而此时一人坐在堂屋的陈庚望默默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向了余下的符纸。 不?多时,那妇人便连同那摇篮一起将人带了出来,仍旧是一边低头缝着荷包,一边时不?时地逗逗那小儿?。 直到太阳落山前,那装符纸的荷包终于是做好了,可陈庚望眼看?着这妇人一个个收进了篮子里,转头又抱着那小儿?进了厨房。 冬日里天儿?亮的晚,又不?用?下地干活,等到了六点多宋慧娟才起床做饭。 今儿?是大年初二,按着老礼儿?初二这天出嫁的女儿?是要回娘家的,还要带着家里的孩子们及夫婿同行。 因为女儿?在出嫁后?,在婆家不?仅要操持家务,伺候公婆,还要应付各种妯娌姑嫂关系,很是辛苦,所以一般会赶在这时候回家去住几天,名为探亲,实?则休息。 原是陈家这边不?仅张氏要回娘家,宋慧娟和孟春燕也是要回娘家的,这么一来,今儿?陈家也就没什么人了。 但?陈庚望这边却还有什么两?个姑姑,倒耽误陈家的这三个妇人了,幸好年前宋慧娟也过去帮了一天的忙,孟春燕嫁过来头一年要回娘家,张氏自然不?好留,可她?今年才生下陈家的长?孙,自然也是要回的。 至于张氏就只能等下午再回娘家也是不?晚,年轻妇人要在娘家多留几天,若是像张氏这般年岁的已经很少在娘家过夜了,自然也是来得?及的。 吃过早饭,宋慧娟把小家伙的尿布和那匣子点心收拾妥当后?,一个竹篮子足矣,并不?多。 出了门便能在小路上瞧见许多妇人,小孩子们已经跑了起来,身后?跟着男人们,也正巧遇见了孟春燕。 自然一并跟随的还有陈庚良,余下的陈庚兴却不?能随着张氏回娘家,因着他们却是要等那两?个姑奶奶来探亲。 走到了村口,两?行人自然就要分道而行了。 大宋庄在西边,而孟家寨在东北侧。 “你们先走吧,”宋慧娟微微笑着,摆摆手示意道,“慢慢的。” “哎,”孟春燕一手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点了点头,而一旁的陈庚良也贴心的拿着篮子,笑的温和,这么看?起来的确是一对令人羡慕的。 待他们先转身离开,宋慧娟也抱着小家伙提起步子去追那早已经走远的人了。 只不?过是两?句话的工夫,眼看?着那人已经过了桥了。 宋慧娟哄着小家伙,好歹也过了桥。 不?知为什么,小家伙又闹起来。 出发前也特?意喂了奶,宋慧娟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屁股,没拉没尿的,许是早上醒的太早吧。 过了桥,陈庚望立在树下,正等着那磨磨蹭蹭的妇人和哭哭啼啼的臭小子。 一路上折腾了好几回,宋慧娟也抱了一路,好在终于到了。 一到村口,路两?旁三五成群的男人与女人,一条道望不?见尽头。 只这一路上的人,都是闲来无事的,站在路口对来人指指点点的,又或是上前说两?句话的。 宋慧娟尽管心里不?大喜欢,但?还是要做个场面活儿?的,至于陈庚望已经自然熟稔的拿出纸烟与人说起话来。 “慧娟回来了?”一句话开了头,三两?个妇人也就围了上来。 “哎呀,这大胖小子!” “叫啥啊?” 宋慧娟面对的都是诸如?此类的问话闲谈,而陈庚望则是见了老少爷们的都要上前递上一根纸烟的。 “来了?” 陈庚望面对的男人们与他也不?大熟稔,只一两?句打个招呼也就走过去了。 等他一路走到宋家的拐角处,回头去望,那妇人竟然还在路口,看?着才移动了几步。 远远地,也只能瞧个大概,那妇人时而低头瞧着怀里的臭小子,时而与那周遭的妇人们笑着说着什么。 他也停下步子,立在墙脚等着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五六十米的路那妇人才走了小半,至于那妇人怀里的臭小子正呵呵傻乐着,惹得?那妇人更是越走越慢。 背后?猛地一声“大哥”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瞧,是宋浦华。 “哎。” 陈庚望瞧见来人,顿时计上心来。 “大姐没来吗?” 宋浦华得?了二哥的嘱咐,特?意出门前来迎迎,现下只见大哥,却不?见大姐和小外?甥,一时疑惑,没忍住问了出来。 “来了。” 陈庚望趁势探出身子,往那被团团围住的母子方向,指了指。 顺着陈庚望指的方向,宋浦华一眼就瞧见了宋慧娟,三步并作一步,直奔了过去。 “大姐!” 他这么一来,倒解了宋慧娟的困境。 “哎。” 不?等宋慧娟推辞,那些个妇人也就自动散了些,留下个地方给宋浦华站。 “浦华,怎么舍得?出来了?” 这是打趣宋浦华近些日子躲在家里的话,原是宋慧娟特?意嘱咐的,他自然不?敢不?听,可这些长?舌妇人也不?晓得?什么,只一个劲儿?地打趣他,烦人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叫我大姐回家哩,”宋浦华到底还是微微红了脸,大声搬出自己的任务壮胆。 自己可是有正经事来的,没工夫搭理?他们。 “回去吧,再让小孩儿?着了凉。” 有人主动开了口,那些妇人也不?是不?识趣,倒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回去吧。” “是啊,是啊。” 有宋浦华一路陪着,即使再有那些同村的妇人们问起来,宋慧娟只随意应答了两?句,见着身旁的宋浦华自然也不?多言,就这么悄然脱了身。 两?人一拐进那条小路上,就瞧见了那墙脚的陈庚望。 陈庚望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弯身勾起篮子,等人走到面前也就跟着人一并进了院子。 人才进到院子子,还没走到屋里,宋浦华已经大声通报了。 “大姐回来了!” 院中的众人听见那欢悦的声音,也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出了门去迎。 第 78 章 家人难得相聚的时光总是热闹的, 但于宋家的男人们难免有些沉默。 “来了?,”老宋头停下步子只对那打个招呼,转而就直奔宋慧娟而去。 “嗯, ”陈庚望也微微点点头。 丈婿两人都是个沉默少语的人,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没话了?。 “大哥, ”宋浦生见状大步上前,接过陈庚望手中的篮子。 也好在宋浦生是个?善言谈的,虽说年纪还小, 可作?为家里的长子自然就早早主动担起了?长子的责任。 有宋浦生陪着, 陈庚望倒也不至于被人冷淡。 而老宋头已经拿着一把小木剑笑呵呵的接过了?那个?小家伙。 宋浦为拉了?几张凳子到?院子里,又转身回去倒了?几杯热水。 宋慧娟进了?自己?家, 很?随意的接过宋浦为递来的凳子和热水,心里也很?是自如。 老宋头满心满眼的都在小家伙身上, 好不容易抬了?头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那新?匣子, 还没开口, 宋浦华已经先问出了?声?,“大姐, 这是啥啊?” 宋慧娟只轻轻笑着, 把那匣子打开, 捏出一块点心,示意宋浦华靠近, “来,尝尝咋样?” 宋浦华年纪小倒也不拘束, 开心的拉着凳子坐过去, 张了?嘴由着宋慧娟喂他。 “唔真好吃……” 那两眼发亮, 鼓起的腮帮子活像只小松鼠,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好吃就行, ”宋慧娟又捏起一块朝宋浦为递过去。 宋浦为却只伸开手掌,由宋慧娟放进手心自己?才放进嘴里。 陈庚望盯着那妇人的动作?,看着她笑意吟吟的一会儿递给这人,一会儿又递给那人。 宋浦生还在一旁说着什么,发现身边的陈庚望没个?回应,一抬头,顺着视线落到?了?斜对面的宋慧娟身上。 “大姐,”他指了?指装着点心的匣子示意道。 宋慧娟自然也就推了?过去,没觉出什么。 “大哥,”宋浦生伸出手示意道,“尝尝?” 陈庚望平日里并不喜欢关于这些甜滋滋的东西,况且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那些小孩儿才会馋嘴,但这次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拒绝,竟伸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好,有些腻。 宋慧娟没想到?陈庚望竟然会吃甜食,依着他上辈子的习惯,是不会喜欢什么甜味的一切东西的。 看着那人面无表情的嚼了?几下,她这边还没想明白?,随即就见那人拿起桌上的杯子痛饮了?几口。 身旁一声?“大姐”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浦华拽了?拽宋慧娟的袖子,问道,“小外甥能吃吗?” “还不能吃,”宋慧娟捏起一块,又喂了?他。 “不吃了?不吃了?,”宋浦华摇摇头,这么好吃的点心哪里能一下子吃这么多呢。 宋慧娟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再吃一块,算是替他吃了?。” 宋浦华犹豫一会儿,还是在宋慧娟的诱导下吃下了?这块原属于小外甥的点心,心中却也暗暗想着日后自己?能挣工分了?便也买给小外甥吃。 而那正耍着小木剑的小家伙完全?不晓得在他小舅舅心里自己?来日的点心已经有了?来路。 宋慧娟瞧见那小家伙手里的木剑,巴掌大小,看着很?精致。 她知道这应该是老宋头雕的,从前几个?弟弟还小的时?候,老宋头总能鼓捣出些小玩意儿哄着他们玩,但这一切美?好的记忆都停留在了?那年冬天 那年的冬天,宋浦华出生了?。 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老宋头都郁郁寡欢,连带着对几个?孩子也不大上心,好歹后来生计所迫,也就缓回来了?,人是缓过来了?,但也很?少?再笑了?,而这些小玩意儿都没有轮到?宋浦华,从小他玩的就是两个?哥哥剩下的玩具了?。 前些日子老宋头不知从哪儿寻了?块木头,一回家就缩在屋里反反复复的雕,直到?前几天,才从那些木料里隐约瞧出个?木剑的样式。 直到?今儿,才是见了?那把木剑的真面目,是送给小外甥的。 宋浦华并不嫉妒,只是有些难受,想来从小大姐给他搜罗来的那些玩意儿应该也是爹做的。 宋慧娟稍稍移动视线,就瞧见了?坐在她身边的宋浦华,那双发亮的眸子里透露出羡慕,还有渴望。 她知道,这或许是及时?解开误会的一个?机会。 ……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能淹过宋慧娟的小腿了?。 那一年,她才八岁。 漫天的飞雪从下午下到?第二天凌晨,屋里女人的喊叫声?也渐渐低沉微弱,最后猛地一声?□□传来,再然后她只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再之后,娘就没了?。 昏暗的灯光下,什么都瞧不清楚,宋慧娟看不清屋里的情形,满脑子只有那晚的黑暗。 从那之后,老宋头整天浑浑噩噩的,家里的几个?弟弟常常饿的哇哇大哭,没有办法。 她站在小板凳踮着脚就能在锅台上熬米汤了?,好歹喂饱了?宋浦生和宋浦为,不过是有样学样,照着娘的样子试试罢了?。 只有襁褓里的那个?才出生的小弟弟,她是一点法子也没。 宋慧娟原本也是怨恨他的,就是因为他,娘才没了?。 可能是血脉相连的缘故,看着那团小身子,她去求了?同村的婶婶们,这才知道就是没有人奶养活,羊奶也能养活人。 幸好那时?候家里有只羊,她就那么磕磕绊绊的跪在雪地里,挤了?奶一滴一滴地喂给宋浦华。 再后来,到?来年春天老宋头自己?也就好了?,能照常下地干活。 宋慧娟能感觉出来,爹几乎没有抱过老三,这似乎不太对劲。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吃饱饭填满肚子,渐渐地哪儿还会记得呢。 慢慢地,他们几个?也就长大了?,连宋浦华也结婚生子了?。 有一年年姐弟几个?坐一起商量好了?老宋头的养老问题,轮到?宋浦华照顾时?,老宋头却死活不肯去。 宋慧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子两个?就大吵了?一架,等她赶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怎么劝老宋头要不要去的问题了?,而是宋浦华直言拒绝,声?称自己?不肯为他养老了?。 好在宋浦华从小也是她照?璍 看着长大的,在她面前也算得上是听?话,只能由她去问问了?。 直到?一个?中年男人抱着她嚎啕大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控诉从小老宋头对他的种种冷落之类,她才知道那些事竟然对他影响至深。 上辈子她没能改变这一切,幸好上天给又给了?她一回机会。 回过神,宋慧娟看见对面的祖孙三辈,不自觉微微扬起了?嘴角,眼中也不禁泛起了?泪花。 冬日的一抹阳光从屋檐上投射下来,给人心平添了?几分温暖。 十一点了?,该做饭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三,”宋慧娟站起身,摆手示意道,“来,给大姐烧个?锅。” “哎,”宋浦华没甚犹豫,也跟着站起身来。 “大姐,”宋浦为也自告奋勇的站起身,“我也来。” “行,”宋慧娟杏眼一弯,“都来烧吧。” 陈庚望微微抬头,瞧见那妇人笑着伸出手,等宋浦华宋浦为走过去也伸出了?手,一左一右挎着俩胳膊钻进了?厨房,活像两个?少?时?老人故事中的护花使者。 这妇人很?少?笑得如此,说不出怎么形容,但她在家里绝不是这个?模样的,在自己?面前更?是没有了?。 宋浦为倒是安静坐在灶前烧着锅,可宋浦华还是一点也不安生。 “大姐,小外甥啥时?候才能吃饭嘞?” “大姐,小外甥啥时?候才能学会走路嘞?” “大姐,小外甥啥时?候才会说话嘞?” 诸如此类的问个?不停,宋慧娟想着他是老幺,还没照顾过比他还小的,正新?奇着呢,也不厌烦,一个?个?解了?他的疑惑。 按着老礼儿,出嫁的女儿回娘家这一天,娘家是要备些丰盛的食物作?招待,但在这种能勉强度日的时?候,哪里还会讲究那么多。 但宋浦为却转头拿出了?大队发下来的白?面和猪肉,说是爹特意留下来的。 这白?面倒没什么,可那盆里的猪肉却很?多,至少?有一斤半,就算是今年收成不错,也不会剩下这么多,更?何况年节时?候还要祭祖呢。 宋慧娟干脆问了?问情况,这才知道他们只在除夕那晚和初一早上这两顿饭吃了?白?面饺子,其余的都留下来了?。 她不过回来一趟,哪里要留这么多肉。 不用她再想,院子里坐着的陈庚望就是原因了?。 这世上的娘家人总是掏心掏肺的对女婿好,希望能以好换好,将心比心,说到?底不过是希望自家女儿能在别人家过得好些罢了?,天大的婆婆压死人,这样的老话儿并不是过于夸张,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们这穷乡僻壤的。 连不善言辞的老宋头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一盆肉就说明了?一切。 尽管宋慧娟明白?一家人这样的好意,但她仍旧和了?白?面,没做纯肉馅的饺子,一半肉馅一半素馅。 何必这样讨好不值得的人呢,她更?愿意把肉留下来给弟弟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黄瓷碗,每人都能吃上一大碗,最后还剩下了?大半碗,被宋浦生舀给了?陈庚望。 第 79 章 待到吃过饭后, 宋慧娟趁着工夫哄了哄小家伙,好一会儿没见了,不知?道被老宋头抱着睡了多久, 这会儿子倒清醒得很,小手来回扒拉着小木剑。 “爹, ”宋慧娟想了再想,抱着小家伙坐了下来,“咋想起来做木剑了?” 只见老宋头磨木头的动作顿了顿, 即刻又恢复过来, 似乎没有听见那句话。 宋慧娟看在眼里,抱起小家伙, 走?到木案前,又继续提起话头。 “从前您也做过, 现在?早不知?道放哪儿了。” 不等老宋头接话, 她也知?道老宋头并不会接话, 自顾自地说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恐怕还?在?老四的箱子里放着哩,他小时候最稀罕了, 还?老问是谁做的?” 老宋头微微侧过身继续打?磨着手里的木头, 从眼前略过了宋慧娟的身影。 但宋慧娟并没有打?算就此罢手, 有些哽咽道,“我?没告诉他, 可可现在?瞒也瞒不过了。” 小时候的宋浦华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那些木刀木剑没少被他祸祸, 开始他也不在?意, 有得玩就很好了, 但后来他开始追问,宋慧娟没办法回答, 只能敷衍过去。 但现在?他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屁孩了,看见老宋头给?明守的木剑,不需多想,一个弯还?能转不过来吗? 老宋头听完未语,却是撂下了手里的木头,转身就要出去,宋慧娟直接奔了过去就要拦人。 “那不是他的错,您不该怪他。” 但她没有拦住,回应她的只有咯吱作响的门?板声,老宋头还?是跨出了门?槛。 宋慧娟身子一软,呆坐在?凳子上?,一双发?抖的手捂住了眼睛,一连串的泪水登时从脸颊两侧沾满了双手。 母亲的情?绪影响到孩子,怀里的小家伙本能的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堂屋里的宋浦为,连院子里的宋浦生和陈庚望也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老宋头满身不悦的去了自留地。 宋浦为站在?门?前听见里面?小家伙的哭声,一脸为难的不知?要不要踏进去,只能焦急的呼喊,“大姐,大姐。” 宋浦生和陈庚望听到声音,大步走?了进来。 那门?半开着,只能隐隐的看见一个妇人的背影,全身都在?轻微的颤动?着。 陈庚望率先推了门?,径直走?了过去,宋浦生和宋浦为也紧随其后。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宋慧娟侧过身,轻轻揩了揩脸上?的泪。 “大姐,”宋浦生走?上?前,“去歇会儿吧。” “哎,”宋慧娟抱着小家伙起了身,还?没踏出门?槛,又回过头来,“别告诉老三。” “好,”宋浦生点点头。 即使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也明白老三被特意被大姐支出去的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嘱咐了。 宋慧娟直门?直路的进了西屋,连忙掀开衣襟哄起了小家伙。 这屋子比上?次回来时看着干净多了,床上?的被子也是平整软和,肯定是前几天特意晒过的。 她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让爹放下心结,可她知?道日后父子水火不容的形势不是她想看到的,更不是娘想看到的。 或许上?辈子那时她还?不明白,可做过一回母亲就都明白了。 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疼孩子。 如果?娘看到从前爹冷落老三的那一幕幕,心里又有多疼呢? 不管怎么办,用尽什么法子,一定得想办法改变爹的想法。 陈庚望进来时,那妇人已然睡着了,怀里的臭小子倒挥舞着小手自顾自地玩儿呢,一张小床,这娘俩就快塞满了。 那妇人的眼下红通通的,还?能看出来哭过的痕迹,这还?是他第一回见这妇人哭,上?次生这臭小子也没见她流一滴泪。 看着也不像,更像是和丈人起了什么冲突,依着这妇人的性子还?真是有些不寻常。 宋浦华回来事,已经三点多了。 大姐非要他换点冰糖,这可难换多了,谁家能买得起冰糖啊? 好在?他还?是聪明,拿着自己的木刀去郑庄找郑小贩换了一小把。 郑小贩是附近几个村走?街串巷的小贩,平日里总背着个小箱子,那里面?什么新奇的都有,但只能偷偷的。 的确没想到他那小箱子里还?有冰糖哩! 进了院子,还?没跑进西屋就被宋浦生拦了下来。 “大姐才?睡下,晚会儿再进去。” “可是冰糖咋弄?”宋浦华摊开手掌,“大姐要的,我?怕化?了。” “找个碗挂梁上?,”宋浦生知?道这就是大姐把人支出去的招了,“冬天咋会化??” “行吧,”宋浦华不大情?愿,大姐交代下来的还?没给?大姐看呢。 “快去,”宋浦生催了两句,也不见他再犹豫了。 或许,他知?道是咋回事了。 那一年,他六岁。 宋慧娟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僵硬,还?没转过身就撞到了什么,硬邦邦的。 她转过头去看,是陈庚望。 最里侧的小家伙还?睡着,身旁放着那把小木剑。 宋慧娟挪开视线,悄悄起了身。 外面?的太阳正透过窗户洒进来,亮堂堂的有些刺眼,她轻声关上?门?,就见堂屋里正坐着宋浦华,而对面?的东屋紧紧地关着门?。 “咋坐这儿睡了?”宋慧娟走?过去,轻轻拍醒了正托着下巴昏昏欲睡的宋浦华。 “大姐,”宋浦华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头栽进了宋慧娟的怀里。 “回去睡吧,”宋慧娟的手穿进那头短发?,挠痒痒似的,“这儿冷,别再着凉了。” “不冷,”宋浦华倒一脸舒服地把脑袋凑近,“大姐,冰糖挂篮子里了。” “好,”宋慧娟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给?你掏掏耳朵吧?” “不想掏,”宋浦华皱了皱眉,不大情?愿,怕宋慧娟生气,又解释了一句,“痒。” “起来,”宋慧娟停了动?作,一巴掌拍到他的屁股上?。 “好,好,好,”宋浦华不等她起身离开,一把拉住宋慧娟的袖子,“我?掏。” 宋浦华很怕掏耳朵,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怕。 从前是宋慧娟见他太小,不敢轻易给?他掏,再后来每次想起来给?几个弟弟掏,他就总找借口说是自己掏过了,直到有一次那耳朵疼起来,特意去找人看了才?知?道回回都是骗她的。 这一回好不容易想起来,怎么也不能再让他溜了。 “去找个耳勺,”宋慧娟拉着两个凳子坐到门?口,有光能看得清楚些。 宋浦华“哎”了一声,拉开墙脚的抽屉翻腾着,一会儿就举着耳勺走?过来,“找到了。” 宋慧娟接过耳勺,宋浦华也自如的坐下,一脑袋又栽进她怀里。 “疼了说一声。” “好。” 原本很刺眼的阳光一照耀到人身上?,倒暖乎乎的,惹得宋浦华要睡着了。 “换个耳朵。” 宋浦华乖巧的起身,拉着凳子坐到另一边,再轻车熟路的趴下。 很快,这只耳朵也就结束了。 “好了,”宋慧娟放下耳勺,“回屋里睡吧。” “不想回,”宋浦华懒懒的不愿意睁开眼,脑袋又蹭了蹭,“我?就睡一会儿。” “就一会儿啊,”看着怀里从小照看大的人,宋慧娟软了心性。 从他生下来的那天夜里就跟着她睡了,手臂大小的人儿,这一睡就睡到了六岁。 “把你二?哥叫来,”宋慧娟继续顺着那头扎手的头发?,“给?他也掏掏。” “好,”宋浦华到底没再赖下去,也躺了一会儿了,小跑着去喊人了。 门?外的这一切都落在?陈庚望眼里,他醒来身边就没人了,走?到窗边就听到了那妇人软绵绵的声音。 那声音与平常相比少了一丝冷意,只听得这一句就能想象出那妇人脸上?的眉眼来,那双杏眼里一定是满含笑意的。 一声“大姐”响起,门?外的人又拿起了耳勺。 “来,”宋慧娟摆手示意道。 宋浦为闻言坐到宋慧娟旁边的小凳子上?,转而趴在?宋慧娟的腿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西南方向投射下来的阳光,照满了院子,屋檐下坐了一个年轻妇人,右侧趴着一个半大小子,左侧也有个小子,低着头在?地面?上?无聊的划拉着什么。 陈庚望抱着那臭小子出来的时候,眼前便是这一幕,安静得很。 只有怀里的那个臭小子胡乱蹬着腿儿,似乎在?提醒着他的不合时宜。 “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落下来,惊动?了左侧的宋浦华。 “咦,”宋浦华看着从天而降的小木剑,转头去寻来处,登时就看见了身后的小外甥,还?有陈庚望。 “大哥,”宋浦华连忙站起身,腾出了本属于他的凳子,“坐。” 宋慧娟听到声响,还?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去看,只见身边已经换了人。 一只大脚落在?眼前,往上?再瞧是那人的一条长腿,一米八几的人缩在?那条小凳子上?,显得很是滑稽。 “那边,”宋慧娟忍了笑意,回过头拍了拍宋浦为,示意他换个耳朵。 宋浦为站起身,才?发?现原本要去的另一侧已经有了人,干脆也没说话,只稍稍移了凳子,调了调位子。 宋慧娟看着腿上?的宋浦为挪来挪去,姿势很是别扭,“起来。” 她拉着凳子挪了位置,往外走?了几步停下来,指指身边的空地,“坐这儿。” 宋浦为拉着凳子跑到左侧,徒留下宋浦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把那妇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脸上?沉沉,陡然站起身,不顾小家伙的挣扎一路走?了过去。 宋浦华见状连忙跟了上?去,趁势离了陈庚望那侧,紧紧站在?宋慧娟身后。 低着头掏耳朵的宋慧娟全然不知?身后的动?静,仍旧同宋浦为讲着话。 没一会儿,宋慧娟放下耳勺,“起来拍拍衣裳。” 宋浦为站起身来,一转头倒被身后满身寒意的陈庚望惊了一下,“大哥。” 宋慧娟闻言也回过头来,仿佛根本没瞧见那人,一心扎进了小家伙身上?,“娘抱抱。” 陈庚望松了手,由着那妇人满心欢喜的接过那臭小子,一个转身就进了屋里。 留在?原地的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我?我?去放耳勺,”宋浦华觉出了什么,举起耳勺壮壮胆,一溜儿小跑。 这下倒好,只剩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宋浦为低着头,还?在?拍衣裳,至于陈庚望这时却猛的凑了过来,轻声说了一句,“作甚前多想想。” “大哥,”宋浦生从自留地出来,才?转过拐角就见只陈庚望和宋浦为两人站在?一处,气氛沉寂。 转眼间,宋浦生走?到两人面?前,看向宋浦为,“在?这儿作甚呢?” “没事,”宋浦为这时终于得以?趁机离开。 宋浦生很是如常地请陈庚望坐下来,聊起了农地的那些话题。 而屋里的宋慧娟刚喂完小家伙,正在?床上?教翻身。 快四个月了,大人多教教,小家伙学着慢慢地也就能翻过身了。 冬天穿的有些厚,小家伙折腾来折腾去,怎么也翻不过来。 宋慧娟知?道也不能操之过急,又拿出那把小木剑转了他的注意力?。 不知?不觉,这时那原本极为闪耀的太阳也落到了山下。 第 80 章 没等宋慧娟去做饭, 宋浦华和宋浦为已经去烧起了火,烟囱里冒起了滚滚白烟。 前几回宋慧娟回来都是她?做的饭,从上辈子?算来也有五六十年没吃过他们俩做的饭了。 做的还不错, 样子也瞧得过去,味道也不错。 每人?一碗饺子?, 又拌了个水萝卜。 虽说是粗茶淡饭,但现在?好歹能吃饱饭,年头更?好些?还能吃上一顿肉, 已经算是有福了。 吃过饭,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进了厨房,趁着灶里还有些?余热, 稍微烤烤今儿洗的尿布。 小家?伙窝在?宋慧娟怀里,划拉着小木剑, 咯咯的笑个不停。 天儿还没黑透, 宋慧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转头就见门口那儿微微显出?个人?影来。 那人?见自?己已经被宋慧娟注意到了,干脆露了面, 径直朝着灶台走了过来。 宋慧娟看见来人?, 连忙放下?手里的尿布, 抱起小家?伙站起了身。 来人?一脸的严肃,“哐当”一声放下?个什么东西, 转身又出?了厨房。 宋慧娟没来得及说什么,回过神来紧紧地?盯着灶台上的一把木剑。 …… 宋慧娟直接在?灶前给?小家?伙换了热乎乎的尿布, 裹的严严实实的, 拿着那把木剑回了屋。 陈庚望已经躺进了被窝里, 靠着里侧的墙,两手枕在?后脖颈下?面。 为了宋慧娟出?嫁一年多来只能留下?的这一夜, 宋家?特意晒了被子?,但盖的被子?只有两床,陈庚望直接一上一下?合成了一?璍 个被窝。 宋慧娟把那把木剑放到桌子?上,直到给?小家?伙脱衣裳的时候才注意到两床被子?被陈庚望合成了一床。 她?把小家?伙塞进被窝之后,才得了空收拾自?己,稍稍洗了脸,这才脱衣裳上了床。 宋家?的被子?都是宋慧娟出?嫁前自?己做的,不大?宽,原本两个人?差不多也能盖住,但现在?这被窝里还多了个小家?伙。 这还是个不敢压着,不会侧身,只会胡乱伸手的小团子?,这可为难了小家?伙的父母。 “你别乱动,”宋慧娟搂着小家?伙,抬了眼去瞧里侧的那人?,“小心压着明守。” 身下?的这床原本就不大?,被子?又紧,陈庚望长得又高又大?就罢了,现在?还来回翻身翻个不停,惹得她?心生恼气。 陈庚额也冤枉的很?,这臭小子?被她?护的那么紧,自?己哪里会压着他,都是这被子?的事。 这被子?也不知道谁做的,怎么做这么窄?! 被人?提醒了一回,陈庚望干脆直挺挺的躺着装睡,省的那妇人?埋怨自?己。 宋慧娟也很?苦恼,怀里的小家?伙怎么也不肯睡,明明下?午也没睡多久,夜里怎么还闹得这么厉害? 熬了十几分钟,小家?伙还没个睡意,紧紧地?盯着那把小木剑,就是不肯睡。 不等小家?伙先睡着,宋慧娟已经熬不住了。 陈庚望转了头看过去,那臭小子?还被那妇人?搂在?怀里,连睡觉也没松开。 他轻哼一声,随手把外侧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冬日的夜里,有些?寒气逼人?,不知不觉,有人?向中间靠了靠。 冬日里早上天儿亮的晚,到了七点多,宋慧娟才起床给?小家?伙穿戴。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在?这张木床上睡过了,久别重逢,一时半会儿有些?赖床。 反观陈庚望这倒是第二回在?宋家?过夜了,相比去年,这一回两人?的被窝里多了个捣乱的臭小子?,惹得他烦心。 一床被子?本就不宽,那臭小子?偏偏又在?半夜闹人?,一会儿不是要换尿布就是要吃奶,他们娘俩来回折腾着这床被子?,好不容易攒下?的热气儿早散了个干净。 才七点多,那妇人?又折腾起来,陈庚望也睡不着,干脆也一并起了身。 毕竟,他也不是赖床的人?,大?早上的就这么在?媳妇的娘家?赖床总是不大?好的。 陈庚望收拾妥当,径直出?了门,坐在?堂屋里,无所事事。 宋慧娟倒抱着小家?伙进了厨房,小家?伙交给?宋浦为看着,她?腾出?手做饭。 大?年初三,就没再做饺子?了。 宋慧娟只把昨儿剩下?的肉馅揉成了小肉团,做个丸子?汤,再配着窝窝头也就够一顿早饭了。 吃过饭,宋慧娟正抱着小家?伙坐在?灶前烧水,留一点刷碗,剩下?的都得装到暖壶里。 “大?姐,”宋浦华把碗放到灶台上,“我烧吧。” “马上就好了,”宋慧娟闻言抬起头,示意他坐下?,“坐这儿暖和会儿。” “那等会儿我刷锅,”宋浦华颇有种不罢休的意味,很?想表现自?己的价值所在?。 “行,”宋慧娟笑了笑,回头瞧见原本被小家?伙丢在?地?上的小木剑正被宋浦华放在?手里,想起了什么。 “明承啊,”宋慧娟故意逗着怀里的小家?伙,“咱们小舅舅比你还喜欢木剑哩!” “没有,”正歪头晃脑的宋浦华一听?这话,立刻抖擞精神,“我才不会抢小外甥的东西哩。” “唉,”宋慧娟微微往前一探,“既然小舅舅不喜欢,那咱就不给?小舅舅了。” “啥?!”宋浦华被勾起了好奇心,拉着宋慧娟的袖子?非要求个答案,“大?姐,啥啊?” 宋慧娟抿了抿唇,看着一脸卖乖的宋浦华到底没再逗下?去,“在?西屋的桌子?上放着哩。” 宋浦华得了这话,心里痒痒的,眼巴巴地?看着宋慧娟。 “去拿吧,”一等宋慧娟开了口,宋浦华站起身就跑了出?去。 那把木剑是昨儿夜里老宋头送过来的,虽然一句话也没交代?,但宋慧娟只看那大?小就知道是给?谁的了。 或许,那心结已经解开了。 上辈子?有很?长一段时间老宋头都不大?待见宋浦华,这对宋浦华来说很?不公平,或许慢慢地?老宋头也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但老人?总坚持着什么长辈的面子?,从不会对晚辈道一声歉,服个软。 这样的“面子?”不仅老宋头身上有,甚至在?这个时候的大?多数男人?身上都达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地?步。 即使?陈庚望也是如此,可以说是尤为显著。 明白了这些?的宋慧娟就不会再苦苦抱有无谓的幻想,至少她?不会再像上辈子?过得那么苦了。 随着一声“大?姐”远远地?传来,宋慧娟止住了思绪,抬头看向跑来的宋浦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姐,”宋浦华拿着那把木剑,脸上的兴奋抑制不住,“这哪儿来的?” 宋慧娟知道,他也知道,不过是求一个肯定罢了。 “爹做的,”宋慧娟没错过那双眸中的惊喜,抱着小家?伙站起身,“看看喜欢不。” “喜欢,”宋浦华脆生生的说了答案,仍旧仔细抚摸着手中的木剑。 “去玩吧,”宋慧娟看着宋浦华溢出?来的欢喜,不忘嘱咐,“给?爹说一声再去啊。” “哎,”宋浦华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宋浦华轻快的身影,宋慧娟欣慰点头,又坐到灶前继续逗弄着小家?伙。 离回陈家?沟也只有一晌午的时间了,宋慧娟除了哄了小家?伙也就没什么事了。 初五之前,不能扫地?,不能动针,连衣裳也不能洗。 宋慧娟自?然也没办法帮衬着缝缝补补,只能照看着小家?伙了,不过看着身旁的宋浦为她?倒想起了一件事。 “前几年发的课本还在?不?”宋慧娟抬头看向宋浦为。 宋浦为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着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 陈庚望的那本字典她?都翻了好几遍了,好多字都记在?脑子?里了,趁着这会儿有时间能教教也好。 宋浦生上了几年识字班也不大?学习了,宋浦为倒是个学习的料子?,至于宋浦华一心也不再学习上,只顾着耍剑呢。 “去找找,”宋慧娟倒没事人?的,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宋浦为的惊讶,一个劲儿地?还哄着小家?伙。 “哎,”宋浦为也不多问,起身就进了屋里。 上辈子?宋慧娟原本也不在?意识字读书的事,孩子?们的不在?意,兄弟们的也不在?意,一心只想着怎么填饱肚子?。 但吃过一回生活的苦,她?也就知道读书的好处了,不拘是孩子?们还是这几个弟弟,能教一个还得教一个。 毕竟,读书真能改变人?的命运哩。 宋浦为拿了本书来,之前他也上到小学毕业了,为了给?家?里挣工分死活都不肯再上。 那时的宋慧娟也不识几个大?字,自?然也没意识到读书真有那么大?用处,也就随了他去。 现在?还是多识些?字好,教教宋浦为也能顺带着教教宋浦华。 “字都认识不?”宋慧娟接过书,随意翻了几页。 “差不多,”宋浦为有些?犹豫,伸手抓了抓头。 看他这模样宋慧娟就知道了,两三年没看过书了,再看字只怕也会生疏。 “上课学过拼音没?”宋慧娟想着还是从拼音教能快些?,学会拼音再多的字也不怕了。 “学过,”宋浦为伸手把书翻到前几页,“都在?这儿。” “还记着不?”宋慧娟顺手指了一个“ou”。 “ou,”宋浦为很?快给?出?了答案。 “那就好,”宋慧娟拨开小家?伙的手,“ 找根铅笔,不认识的字圈出?来。” 宋浦为又麻利的起身去找笔,不一会儿拿着那根铅笔就开始圈字了。 宋慧娟还抱着小家?伙,偶尔看看一旁的宋浦为。 等他结束,宋慧娟接过书和笔,把小家?伙放到他怀里,就着手写着什么。 既然宋浦为识得拼音,她?就一个一个写下?来,这么识字就不怕教过一遍会忘了。 “看看,”宋慧娟写了几个,把书拿给?宋浦为,“这么照着拼音会读不?” “nuo,”宋浦为凑过去,试了一个“傩”。 “对着哩,”宋慧娟听?了一遍,又继续往后写着。 好在?宋浦为还有些?底子?,好多字都认识,不过以防万一,宋慧娟把她?认为有些?难的字也写上了拼音。 “看看,”宋慧娟写完,把书又交给?宋浦为,接过小家?伙。 宋浦为看的认真,她?觉着应该也没多大?问题,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家?伙进了屋里。 不用多费力,把小家?伙放进床的里侧,外侧围上被子?,也不怕醒来有个万一。 出?了屋,宋浦为还坐在?院子?里翻着书,宋慧娟没过去打扰,径直去了厨房和面。 趁着她?在?家?,蒸上几锅馒头,再蒸上一锅素包子?,也给?家?里几个男人?省点事。 篮子?里还有宋浦华昨儿换回来的冰糖,宋慧娟化了几块,蒸上几个糖三角。 再煮一锅萝卜汤也就齐了。 忙活半天,宋浦华拉着宋浦为也进来帮忙烧锅了。 两口锅,一起开了灶,自?然事半功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捡出?蒸好的包子?直接端出?去就能吃了,再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萝卜汤。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由着他们兄弟俩烧着锅。 最后等宋慧娟吃过饭,没歇多久,他们就要回陈家?沟了。 “别送了,”宋慧娟抱着小家?伙停在?门口,陈庚望提着篮子?站在?后面。 她?怕越送越难受,干脆不送,长痛不如短痛。 宋浦华依旧是眼巴巴地?望着,心里还是想跟着走一段。 宋慧娟摸了摸他的脑袋,“在?家?听?爹的话,别乱跑,没事就跟着你三哥多认些?字。” 宋浦华点点头,那把木剑还被他挂在?身上,来回晃荡。 老宋头站得最远,宋慧娟知道或许这种告别的话只能对宋浦华说,很?多时候有些?话借着他也就说出?去了。 “别送了,”宋慧娟摆摆手,人?也越走越远。 两个多小时的路,都是宋慧娟抱着小家?伙慢慢的走,也算是一路走一路玩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家?伙出?来的少,看见路边上的几根野草也欢喜得很?,宋慧娟就顺便摘几根给?他玩。 至于陈庚望,勾着个篮子?总远远地?走在?最前面。 偶尔回头去看,那妇人?总抱着那臭小子?呵呵的笑个不停,还指着什么草什么粮食说个不停。 那臭小子?话都不会说半个,听?也听?不懂,也就那妇人?不厌其烦的说着这啊那啊的。 路还没走一半,那娘俩停下?的次数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陈庚望站在?路旁等着那娘俩,直愣愣的盯着那妇人?。 谁知道那妇人?竟猛地?抬头看过来,一时躲闪不及,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 安静的小路上,扬起了一道风,刮的人?心痒痒的。 80-100 第 81 章 这夫妻二人在天还亮着时到了那东边小院, 宋慧娟放下?已经睡着的小家伙,该是做饭便?去做饭,那陈庚望却是坐下来拿起了树叶点着了火。 饭一吃过, 躺到床上,这一夜便过去了。 初四倒是没甚事, 日子照常过,到了初五早间,宋慧娟吃过早饭就和起了面, 晌午还是要吃得一顿饺子, 放上一挂鞭炮。 那鞭炮点起来噼里啪啦的实在热闹,但也是实在贵, 趁着年?关的热闹劲儿家家户户都会买上三两挂,每每点过, 总会有一堆孩子们跑过来趴在地上捡漏。 许多大人站在一旁看得大笑, 指着哪个动作快的小子说上几句, “这小子劲儿大,手也快……”, 但宋慧娟总是看得心惊, 有些炮一旦响得晚上一会儿, 碰巧被?哪个孩子捡起来,手都是要炸掉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候, 宋慧娟总是感?到庆幸,低头看看怀里的这个小家伙, 回想?起自己这几个孩子未曾在因此受过伤心中便?愈发觉得幸运, 但脚下?也不免往后退上一步。 这般欢闹的日子与大人而言过到初五也便?冷了下?来, 唯独对那些还跟在人身后的小孩儿们还有最后一个盼头——过十五放灯笼。 东边小院的小一辈还是太小,不知道要和大人闹着耍灯笼玩儿, 大人也已经开始忙手里的活儿了。 天儿愈暖,夜里也愈好过,宋慧娟并未因此放弃对那些树枝树叶的抢夺,家中每顿饭都是离不了的,尤其是过了这么冷的年?后,厨房那一堆原本高高摞起的柴眼?看着低了下?来。 这日早起天还不亮时?,宋慧娟仔细看过小家伙仍安然睡着后,便?缓着动作起身穿好了衣裳,拿出门?后的那捆绳子却被?床上的人叫了住,“去哪儿?” “坟地,”宋慧娟回过头,看着那团小小的凸起却不敢大声,只伸出手往西指了指,说完轻声关上门?出了去。 宋慧娟常去这地方捡树枝,也不是次次都收获多多,但一捆柴是不少的,对他们这个小院也是能撑上几回的。 绑上两圈,留出些余头,背上肩膀,扛着就往回走,这时?天儿还是灰蒙蒙的,也是潮湿湿的。 还不到家时?,就看得门?边站了个高高大大的人,可那人瞧得见她后,不曾走上前?来,反而退了进去。 宋慧娟把这一切看进了眼?里,只跟上去进了院子,卸下?肩上的柴,垒在小门?前?,随手拿起布巾甩去身上沾染的寒气,又仔细洗过手才进了屋。 而那陈庚望便?坐在堂屋的冷板凳上看着那妇人径直直走进了那屋,俯下?身子团团抱着要伸出胳膊的小儿,极温柔地与那还不会开口?的小儿轻轻说道,“冷,不能伸出来,娘把手捂捂,等会儿就给?你穿衣裳……” 大约过得半个钟头,又听?得那妇人哄着那吃饱了的小儿去睡,她那声音愈发轻,不知那小儿可否睡了去,倒让坐在堂屋的男人生出了困意。 等宋慧娟哄下?小家伙走出来,便?见陈庚望侧着头闭上了眼?,她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天儿,雾汽已然散了许多,层层叠叠的烟雾蛮无目的的从烟囱里晃晃悠悠的往上飘。 捡出两个馒头,另抓起一个红薯,一小把面粉,锅中添上一瓢热水,去皮的红薯块扔进锅里,上面放上高粱篦子,坐上馒头就能点火了。 等到锅中的水烧开,烫手的馒头就热好了,再把面糊糊沿着锅边倒进去,搅拌几分钟,红薯粥便?能出锅了。 这时?,盛过饭摆在案板上的宋慧娟随手再往锅里添上一瓢凉水,灶下?的余温足以把这一瓢凉水热个温温的,待到饭后刷锅时?也就不觉得动手了。 这厨房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宋慧娟终是出了这小门?,对着正在檐下?收拾柴火的陈庚望叫上一声,“吃饭罢。” 叫过人,拿起暖瓶添上一点热水,把那布巾放在水里,便?趁机进去去瞧上一眼?小家伙,几步路的工夫他也擦净了手,坐在了案桌前?。 二人坐定,陈庚望便?率先拿起已经摆在碗上的筷子,夹上几根咸菜丝扔进了嘴里,宋慧娟却是连咸菜丝也不多用?的。 这样的冬日是没得啥菜叶子的,即使有也是要留到中午时?吃的,早上这一顿有一个咸菜疙瘩已经是很好的饭了。 吃过饭,陈庚望便?又起了身去折腾那些柴火,宋慧娟则是围着厨房打转。 这些事很快做好,这夫妇二人又接着忙个不停,一个不知去哪忙些什么大事,另一个却是看顾着孩子纺起棉花来。 日子这样过得快,小孩儿眼?巴巴地数到十四缠着大人扎灯笼,这天仍是吃过饭陈庚望便?出了门?,宋慧娟才弋? 抱着小家伙哄上一会儿,就听?到木门?被?人拍打出响声,“大姐?大姐?” 宋慧娟听?到这声音,愣得一会儿,确定果真是浦生,又急忙忙抱着小家伙快步走了出去,“浦生不是?” “是我,大姐,”走到门?前?打开门?,真是宋浦生来了。 宋慧娟转身要将他带进来,可宋浦生却不肯跟她进去,只问,“大哥不在?” 这话问得出来,宋慧娟便?有些纳闷,却还是说道,“才出去,不知去哪儿忙了,家里有事?” 宋浦生一脸着急却不知如?何开口?,看他这般模样,宋慧娟面上冷着,可那颗心又被?提了起来,只得腾出胳膊去拉他,“你先进来喝口?茶,好好说了我才能去寻人。” 宋浦生随她进了堂屋,坐定,接下?他那小外甥抱在怀里,生不出逗弄的兴味,苦着脸对他大姐说道,“是我的错,老二他和乡里的人打了架,被?人逮走了……” “是我没看住老二,”话出了口?,宋浦生就见他大姐的手颤抖起来,那热水偏了缸子,顺着手往下?流,吓得他忙起身去拉,“大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身后出现?了比动作更快的人,一把手拉开了那只停滞的手,冷着眼?哼了一声,另夺走了暖瓶。 宋慧娟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得回过神来,惊讶的睫毛上下?扫动几下?,心神定下?来,去看他的手,“烫着没?” 陈庚望见她对自己那通红的手毫无反应,只顾得问他,那心里的怒气消了不少,却是冷着说,“倒水去冰会儿。” 眼?看着宋慧娟离了去,他才坐下?来去问宋浦生,“可是为浦为的事?” 宋浦生看了眼?院子里他大姐自个儿低头浇冷水的身影,还是硬着头开了口?,“我托人问了,现?在人还关着,想?让大哥找人问问是个咋回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听?他说了,仍是坐着没开口?,这事他早几天已经知了,于?他而言要是寻人去说上几句,许是不出几天就能把人放回来。 但想?及他那个驴脾气,又懒得伸手,这么年?轻气盛的人不吃点苦头以后怎么肯低头? 宋浦生见他大哥这般反应,也料想?这不是小事,为难的不知再如?何开口?。 院子里的宋慧娟即使被?他支了出来,却晓得这事的,她蜷缩着握紧那只不受控制的手,没想?到千叮咛万嘱咐他还是出事了。 上辈子这事到底怎么解决的她不甚清楚,只知那时?宋浦为打人后逃了出去,现?下?才知打了那有权势的人且还被?抓住了,这个时?候她大弟能来寻陈庚望,许是他能有法子救人。 可屋内说了几句再听?不见声响,她只得走了进去。 从宋浦生的怀里接过孩子,对他笑笑,坐定在陈庚望身边,才缓缓问道,“可是那人要钱还是要甚?咱都给?他,只要能把老二放回来就成。” 宋浦生摇摇头,“人家比咱厉害着,甚都不要,只要老二低头,他那个性子……” 宋慧娟听?罢叹了口?气,对宋浦为的性子她不是不知,可这时?候不是斗气的时?候,还得先把人救出来,省的到时?他又逃了去。 “乡里有人不?”宋慧娟侧过身子去问陈庚望,看着他那皱紧的眉头,“能不能先把人放出来,等他回来我指定好好训他,有啥事也不能跟人动手。” 陈庚望仍是不作声,盯着她那托着小儿泛了红的手,见她还要张口?,干脆就要撂下?缸子起身往出走。 宋慧娟不想?他如?此冷漠,只得跟着起身去拉,“这事难为你了?要不我……我……” 陈庚望的步子被?这妇人拉住,见她不安的嗫嚅两句说不出个话来,又听?得他那大舅子说,“爹也晓得要把人全乎的放出来实在为难大哥,就是不放人我能去看上一眼?也好,叫家里放个心,关他十天半月都行。” 宋慧娟听?了这话忙点头,“对,能让老大去看看也行,好歹劝劝他给?人低个头早点出来,叫家里也不跟着担心了。” 这时?,陈庚望总算是开了口?,“这回他不吃点苦头,以后的日子他如?何捱得过去?” 说罢,甩了手走出了这方小院子,只留下?宋浦生和宋慧娟相立无言。 过得一会儿,宋浦生的视线从门?外转向他大姐,“大姐,你别担心,我回去再托人问问。” 宋慧娟也只得对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知,你回去先宽宽爹,我识得村里的人再问问,只要老二没啥大事就成,你要是能见上面,可要叫他先低头,为着家里也不能乱来。” 嘱咐完宋浦生,不敢多留就将人送出了门?,宋慧娟却也是坐立不安的很。 第 82 章 宋浦生走时看着日头红得彻底, 高高挂在东边,离着晌午还早,宋慧娟摸不准陈庚望去时撂下?的那话, 这事许是还要他伸手帮一把,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识得那乡里的有权势的人? 并非是她?一个女人家要这样?不自立, 可当很多事情超出了她所住的这方院子时,就意味着那是男人们的天地了,似乎女人家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 世道如此, 她?也逃不出?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困死人的巨大漩涡。 宋慧娟是知晓陈庚望骨子?里那股的劲儿的,是以此刻她?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去寻他, 她?是不能当着那些老?少?爷们们儿的面把这事挑出来的。 等到日头明晃晃的走到南头,这饭也被她?做好时, 可那门依旧是没被它的主?人推开, 宋慧娟仍是耐着性子又等了小半个钟头, 生怕他是有事耽搁了。 可眼看着案桌上的饭渐渐冷却,宋慧娟终是坐不住了, 留下?仍在睡觉的小家伙急忙忙去了队里。 宋慧娟走得十多分钟便能到, 脚程并不算远, 到了地方抬头只瞧见?几间破土房立在一个十字路口,说来这房子?原是孩子?们读书上学的地方, 可庄户人家的孩子?能读书识字的就更少?了,更何况现下?连肚子?还填不饱, 哪里还有人来读书了。时间一长?, 这房子?就作队里开会?用了。 往里走去, 院子?也不小,墙根下?面也是一片绿色, 打眼一瞧是豌豆苗苗和油菜花,都还未开花,宋慧娟的心却无法在这上面多停留,正犹豫是否要进去时,便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嫂子?,这会?儿咋来了?是找庚望大哥的不是?”那男青年虽不是陈家沟的人,但这附近几个大队都是识得陈庚望的,自然也认得她?。 宋慧娟尽力张着嘴露出?笑,可面上还是有些着急,点了头就问,“这会?儿是不是忙得厉害,你看这过了晌午了,咋还没回家吃饭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男青年露出?疑惑,“没啊,大家伙晌午只来了一会?儿,不到九点就散了。” 宋慧娟回想着,那时候正是他回家撞见?宋浦生的点,可她?心里还是打鼓,只得又往那间房子?看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今儿也没说有事,我还想着是在队里忙,既然不在我就先回了。” “庚望大哥可能是跑别的地界去忙了,马上该施肥了,事也有点多,”那男青年略作思考,“我要是瞧见?庚望大哥了,就给您捎个信。” 宋慧娟的视线从那房子?上收回来,朝他表了谢意,也只得原路回去。 没走多远,刚入村口,宋慧娟突然被人叫住了,“慧娟。” 是赵学清。 满腹心事的宋慧娟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只见?赵学清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裳,脚下?骑着他来时的那辆自行车,似乎还是那样?的年轻。 “去哪儿了?”赵学清把车子?骑到她?身边,翻身而下?。 “去前头队里了,”宋慧娟也停下?了步子?,朝身后的方向指了指,“你也去忙了?是回省城了?” 赵学清摇摇头,视线落在她?那只出?了水泡的手上,不答反问,“手咋了?” 宋慧娟这时才注意到手上被熏出?的水泡,看了一眼,轻松地说道,“也是我脑子?笨,连水也倒不好,回去抹点药两天就好了,没啥大事。” 赵学清这时便不再问了,回答道,“回了一趟前赵,”说着去瞧宋慧娟的脸色,“路上回来遇见?浦生了,浦为的事你别着急,我等会?儿就上一趟乡里找人问问啥情况,我一个高中同?学现在就在乡上哩。” 宋慧娟没想到这事他会?知道,宋浦生来找她?时一点也没往他那儿想,原是上辈子?那时二人为了避嫌早远了关系,再加上那时她?生明守时伤了身子?,家里怕她?跟着操心只得瞒住了她?,等她?知时宋浦为已经逃了去。 现在听到赵学清说乡里有人能帮忙,心里难免激动起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终于扬起了脸露出?笑来,可很快又低下?头,“我……我真没想到这事还得麻烦你,你来这儿不知道做了啥大事,净是我……” 她?这话没有说完就被赵学清打断了,“你跟我咋还客气哩?咋说浦为从小跟着你也喊我一声哥,就冲这我也不能不管。” 他这样?说,只叫宋慧娟愈发惭愧,可以她?自己?个儿是没法子?把宋浦为从那地方解救出?来的,甚至她?也是无法报答赵学清这样?大的恩情的,她?只得关心的问,“你吃了饭没?要是没吃我回去做点。” 赵学清很久没见?过她?这样?少?女般不知所措的样?子?,尤其是她?这样?毫无保留的依赖他的感觉,让他的心里生出?几分欢喜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了,这会?儿不急,等浦为平平安安回来了,再请我吃一顿你做的饭就成,”赵学清面上带着笑与她?说,尽力宽慰她?那颗焦急的心。 “好,”宋慧娟的嘴角含着笑,她?的心好像真被他这两句话安抚了下?来。 眼看着赵学清骑车远去的背影,宋慧娟的嘴角平了下?来,但心里还是存着一丝期待回了东边小院。 直到天已黑透,斑斑点点的星星显露出?来,宋慧娟才听得外面咚咚作响的拍门声,她?披上衣裳,卸下?了门栓,失了许久的男人终于出?现在眼前,但她?却没去打量他,只往一旁退去一步,示意他先进来,自己?随后关门。 可陈庚望一脚迈进了院中就没再往前走,更没理会?身旁这妇人,转身关上了门,提着步子?就往屋内去。 身后的宋慧娟跟在后面走了几步问,“吃了饭没?” “还没。” 宋慧娟脚下?的步子?就转而拐去了厨房,抽出?一个洋火划开,点着了一把树叶,忙放进灶里,又往锅里添上两瓢凉水,篦子?上放上两个杂面窝窝并一碗红薯粥。 过不得十分钟,这饭就热好了,饭本?就是已经做好的,只稍微热上一热也就成了。 这时,陈庚望也已洗过手坐在案桌前了,宋慧娟把饭端到他面前,连一盏煤油灯也不曾点,这二人只对着从那扇小窗透过来的光忙活了这么久。 等陈庚望动起筷子?,宋慧娟便也坐了下?来,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似乎还算不得差,便问上一句,“浦为那事有没有门道?” 问完这话,宋慧娟去瞧他的脸色,可不知是天太黑还是怎地,她?没看出?来他的神情,只得又补,“只教他不害了命,在那里头好好待上几天也没事,这可成?” 可宋慧娟没听到他的声音,只听到那筷子?猛地一声拍在案桌上声响,实在不小,震得宋慧娟的心一下?子?也跟着那张脸一起冷了下?来。 “你就这么急?”那男人撂下?这一句话就起身进了屋。 宋慧娟被他这没由来的话一时问住了,这事关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像他那样?冷情的人怎么会?理解她?心里的焦急? 但她?也明白陈庚望很大可能是不会?伸手处理这事了,这时她?的那颗摇摇欲坠的心只得寄托给赵学清的同?学了。 果然,这事只隔了一天,宋慧娟就听到了拍门声,门一推开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自行车停在门外,尤其是那站在车旁的人朝她?绽开的笑容。 宋慧娟被他的笑容影响了,面上下?意识地露出?笑,“可是好了?” 赵学清点头,“好了,浦为没事了。” 得到他这样?肯定的回答,宋慧娟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彻底落进肚子?里,终于想起来,“快进来坐,进来坐,我这脑子?一急就糊涂。” 说着,抬手就要往自己?个儿脑袋上拍,但出?乎意料的没碰到,她?的那只手反倒被另一只大手拽住了。 “别拍脑袋,手上的水泡还没好,”那手的主?人嗓音有些沙哑,却不失温柔。 宋慧娟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被骤然拉近又快速放下?的手和自己?那条僵硬着的胳膊,顿时清醒过来,面上仍是平静,“进来喝杯水,好缓缓嗓子?。” 这话出?口,两人的胳膊才是分离开来,从院外进了小院里头,又坐在了堂屋内。 宋慧娟等赵学清喝过两缸子?水,嗓子?润得透透的,听起来好了许多,才问起宋浦为的情况。 原是赵学清那天知了这事后,立时就去乡里找了他的高中同?学,但他这同?学虽是在乡里做事,却不是能直接搭上话的,又折腾着去寻了一位老?相?识帮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在不管折腾了几遭,赵学清最后终于见?了宋浦为一面,仔细把宋慧娟的意思转给他听,要他为着家里人慎重思虑,再不能耍小孩子?脾气,做事只顾着自己?意气。 宋慧娟听到这里,又不免担心起宋浦为这个犟驴子?,但赵学清却劝道,“你交代的我都和他说了,我看浦为不是那胡乱来的孩子?,那话他是听进心里去了,不管他低不低头,这一回人家再不敢为难他了,总不会?饿着肚子?了,关上几天就能放回来了。” 宋慧娟也知道宋浦为的性子?,但现在好歹得了个准信儿,心里也就不乱了,只想着他这一回也能长?长?记性,以后再不犯。 第 83 章 “这下我就放心了, ”宋慧娟拍了拍胸口,“要是没你这事还不知道咋办哩?” “不是我,”赵学清摇了摇头。 宋慧娟疑惑, “不是你?还能有谁呢?” 赵学清坦诚地说道,“我见浦为?之前已经有人去打过招呼了, 出来之后才听我帮忙的人说了一嘴。” 宋慧娟也愈发摸不着头脑,但这个消息实在让宋慧娟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虽说人还没放出来, 这事闹不清楚到底是谁暗中?帮了忙, 但好在心里已是轻缓了许多。 赵学清走时天已是四五点了,眼看着快到饭点了, 宋慧娟要留他吃顿晚饭,可前几日还笑?着说要人请一顿饭的人此刻却是摆手拒绝, 宋慧娟留他不得, 便从竹篮子里与他拿了十多个鸡蛋, “家里自己个儿养的鸡,要是累了晚上回去好歹煮上一个。” 赵学清念着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并不肯要, “伙上的饭够吃, 还是留给小明?守吃, 好让他快快长大。” 即便赵学清的话是这样说,但宋慧娟还是去找了个布巾要把?那个几个鸡蛋包起来, 赵学清见她坚决,只得伸手去拦, 从那布兜里拿了两?三个, “这几个就够了。” 说完, 不等宋慧娟跟上来,便摆了摆手, 翻身骑上自行车便走了。 宋慧娟心知他的好意,按他们这时的风俗,男主人若不在家中?,她一个妇人贸然留男人在家吃饭叫人看见了是要传闲话的,看着手里的布兜,她没有?不舍,只有?心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关男女之情,反而是一种故人间的心疼,掺杂着上一世的久别之情,她是说不清楚的。 怀着一种急迫的心情,宋慧娟在天将?黑未黑时等回了陈庚望。 正是饭点,宋慧娟灭了灶火,将?饭端到案桌上,等外面洗过手的那人坐下后,才开始吃饭。 其间,宋慧娟忍着没有?开口,那坐着吃饭的人似乎是一心扑在饭上,也不曾开口说话。 等宋慧娟收拾完厨房,又在盆里倒了热水端到里屋,终是放在了那男人的脚下,“跑了一天,泡泡脚解解乏吧。” 陈庚望没有?吭声,他只抬脚自如的放进?盆中?,并不惊讶于这妇人的行为?,对她的性子他也是摸着了一些?,她这般必定是与他低头了,脑袋里想着也只有?那宋浦为?的事值得她这样低头费心了。 这样想着,面上不显,但闭上眼睛感受着带着茧子的一双手就着滚烫的热水按在脚上解起乏来,心中?竟生出几分舒意来,便以为?她都知晓了,遂开口问道,“浦生来了?” 宋慧娟不晓得他怎会?突然问起宋浦生来,但还是如实回他,“没,我正想着明?儿回去看看。” 陈庚望讶然,睁开了眼,看得她一眼,等她继续说道。 “浦为?的事好歹定下来了,我想着现下手里还不忙就回去瞧瞧,”宋慧娟没有?向他隐瞒宋浦为?的事,但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陈庚望听到这儿去看她的面容,煤油灯映得高,瞧不仔细,但光照在她脸上教他看出了那面上的轻缓,他过得一两?分钟才开口问道,“咋个定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本以为?他是不耐性忙这事的,方?才也就没多说,但眼下他问出了口,她也不认为?这事有?什么瞒他的必要,便开口说了起来。 原是她蹲着身子与他洗脚,等把?赵学清今儿送来的消息说了与他听过,那脚却是生了根一般,挪也挪不动,她抬头去看,只见他睁大双眼早不知看了她多久,问她,“你甚时去寻得人?” 这话问得莫名,宋慧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听他又问了一遍,“甚时?” 直到此刻,她才反应过来陈庚望又生了怒气,她慢慢直起身子,迎上那双冒火的眼睛,低声却坚定地回他,“就是浦生来寻你帮忙的那天,难不成你不伸手还不许别人帮忙?” 听到这妇人质问般的话语,陈庚望腾的站了起来,抬起脚就要往出走,可堪堪走出一步又返过身来一脚踢翻了那木盆,洒了一地的水。 看着陈庚望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宋慧娟却再度矮下了身子,任由那水浸湿地面,进?而漫延到她的脚下,渗透进?她的眼睛里。 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又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怒气,上一世对待孩子们他也是这般,自己不伸手帮帮孩子们,连她伸手也不许,现在对她的兄弟们也是一样。 或许这一世她又错了,她曾经以为?那一切于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或许这一世的他并非那个上一世的他,但此刻发生在眼前的事实再一次提醒她那都是她的妄想,她怎么会?以为?他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同呢? 他这样的人,自己的亲生孩子尚且不在乎,更?遑论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娘家兄弟了。 宋慧娟看着脚下浸湿的地面,终于生出一股力气来,捡起木盆出了去,可她却忽视了鞋上沾染上的一层湿土。 这夜,宋慧娟搂着小家伙仍睡在外侧,不知到了几时,只那天还黑漆漆的时,陈庚望推开了门上了床。 一张木床,躺着两?个失眠的人,一个朝里护着怀里的小家伙,另一个虽是平躺着闭上了眼,内心里却是火大得很。于是这夜里过得便极其漫长了。 好容易天亮起,宋慧娟便再也躺不下去了,将?小家伙放进?摇篮里,便起身去了厨房忙活,她只待早些?忙完,也能?好些?去大宋庄与家里老爹兄弟通通消息。 等那关门声响过,那原本躺在床上闭着眼的人也睁开了眼,她的那句质问还回响在耳边,他不知她竟是这般想他的,出了事不指望自家男人倒巴巴的跑出去寻别的男人,更?何?况那男人早已在她的心里生了根。 这顿早饭等宋慧娟做好后,她仍是如常一般喊人,等二人相对无言地吃过后,陈庚望依旧抬起脚出了门。 而宋慧娟收拾好厨房,又把?昨夜提前和好的杂面擀做了一层薄面皮,切成细长条就成了一碗杂面条,最后撒上一层薄薄的面粉再盖上一层布,等晌午回来再烧开一锅热水下在锅里也不会?粘连,仍是根根分明?的杂面条。 留好陈庚望的午饭,宋慧娟临走前再喂上一遍小家伙,这才关上门踏上了回娘家的路。 这时,天还在正月里,虽然头顶上的太阳看着耀眼,但稍稍吹来一股风却还是冷的人直打寒颤。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一路上走得稍快些?,实在是她也不知家中?现在的消息了,只盼着能?比她这里好。 正月里,大队里还没有?开始上工,人闲了下来也都是在忙自己那一块自留地,春来好好侍弄土地,秋来打粮食时才能?勉强够吃,宋家也是如此。 宋慧娟到了家门口,见门上并未上锁,便推门而入,一边走一边喊道,“爹?老大?老三?” 人未走进?屋内,便瞧见宋浦华从那自留地里跑过来,眼睛睁的大大的,“大姐?咋今儿回来了?” “这几天还没上工功能?,我回来看看,”宋慧娟伸手蹭掉他脸上沾的土,又问道,“爹没在家?” 宋浦华侧过身朝后面指去,“在后头和宝信叔说话哩。” 宋慧娟往后走了几步,瞧见老宋头正和人低着头侍弄地里的庄稼,又转过视线问,“你大哥哩?” 提起宋浦为?,宋浦华的情绪明?显低了下来,“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二哥那儿来消息了。” 宋慧娟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啥大事哩,”说着怀里的小家伙也睡足了,伸着小胳膊要醒,她便松下了绑带,“今儿太阳足,我去晒晒被子,你帮大姐看会?儿他成不?” 这哪有?不成的?宋浦华连连点头,接过小外甥,牢牢地抱在怀里,生怕辜负了他大姐的嘱托。 宋慧娟在门后寻出一把?绳子,拦着树绑上,不多高,能?晒上被子就成,宋浦华就抱着小外甥一直跟在后面,在被子里钻来钻去,闹得小家伙呵呵得了乐不停。 越闹,两?个小家伙也越笑?,连老宋头也听见了,忙止住了话头赶回家来。 这样的生气让人生不出厌烦来,只觉得高兴,愈发扫去了接连几日缠在老宋头心里的阴霾,却不想等坐了下来,宋慧娟带来的消息直接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彻底送来了太阳。 “甚?学清托的人?”老宋头不敢相信曾经那个跟着他们过得几年?的小伙子现在的本事竟然这么大,可仔细想来也不奇怪,有?个当官的爹小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是哩,”宋慧娟说着,从宋浦华手里接过小家伙,将?人搂在怀里拍打着哄睡,“我本来也没想起来学清哥能?识得人,真是巧得很哩。” 老宋头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禁不住感叹,“人家真是有?本事的人,下午你走时把?家里的那篮子鸡蛋带走送过去,咱也没甚好物件,好歹也谢谢人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带那作甚?”宋慧娟听了就要拒绝,“我回头请他去家里吃一顿饭……”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宋头摆手驳了,“你手里还是先?顾着小娃娃,等老二回来了把?他请家里吃顿饭叫他亲自谢谢人家可成?” 宋慧娟自觉这法子也行,便点了点了头应了下来。 第 84 章 这事暂定下来, 宋慧娟带来的消息让一家子放宽了心?,便?满心?等着宋浦生回来能带来更确信的事实了。 一直等到这几口人吃过了午饭,还没瞧见宋浦生的影子, 这时人?心?里?就生出了几分不安来,好在等到两点前后, 宋浦生终于骑着一辆借来的洋车子回来了。 见他回来,宋慧娟也?是再也?坐不住,快步走上前问道, “老二咋样?没事吧?” 宋浦生一边停车子, 一边笑着安抚道,“没事了, 干粮也?带给?他了,没让人?欺负了去?。” 他这些话说出了口, 才让人?心?里?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只盼着他能早些回来, 一家子团团圆圆的。 等宋浦生坐下喝了几口水,吃上几口饭, 才慢慢说起来那里?头的事, 他们这一家子老老实实的哪里?闹进去?过??这一回宋浦为?生出的事实在是让人?揪了心?, 也?让这个本就不稳当的家添了风雨。 看着日头,宋慧娟还能再坐会儿, 便?仔细问了起来,不曾想话没说了几句, 却牵扯到了陈庚望, 宋浦生猛地?说, “等老二回来了,趁着二月二教他请大哥也?来一趟可成?” 宋慧娟晓得二月二回娘家, 原本陈庚望也?是要跟着回的,但不知道现下宋浦生特意提起来让宋浦为?去?是做什么打算,“这有啥不成,谁去?都成。” 宋浦生见他大姐的反应,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这回多亏了大哥,要不是大哥去?的及时,怕是老二还得跟人?家闹起来。” “这事跟他有甚关?系?”说到这儿,宋慧娟愈发听不懂了,老宋头也?有些奇怪,早前宋浦生去?寻陈庚望,带回来的消息让人?心?里?灰扑扑的,此刻也?就闹不明白这话是咋个意思了。 宋浦生见他爹和?他大姐甚都不知,心?里?也?明白是咋回事了,便?把他在那看守的人?知晓的消息一起说了起来。 那人?见他去?,挑起眉头问他,“他后头有人?不成?这才几天来了三拨人?了。” 宋浦生听得这话,有些惊讶,停下签字的手问,“都是来看宋浦为?的?” 那人?不大耐烦,示意他快些签字了事,“不是他还能有谁?你就是第三拨了,你和?他甚关?系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生见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烟递过?去?,“我是他亲亲的大哥,家里?也?是个贫农,还真不知道您说的另两拨人?是个咋回事哩?” 那人?接过?烟,往前翻开那记录的本子,指着给?宋浦生看,“这不是?头一天来了一个,隔了两天又来了一个。” 说着,宋浦生的视线跟着那手移动,便?看见了那上头签的字,头一个是陈庚望,后一个是赵学清。 不等他仔细去?看,那人?继续嘟囔道,“你家里?真没人??糊弄我来哩不是?” 宋浦生笑着摇头,“哪里?敢糊弄您哩?这头一个是我姐夫哩,后一个是我们小时候一起跟着闹的大哥,说起来都是喊一声?大哥哩。” 那人?听了,止不住点头,一边弹出嘴上的烟灰,一边收起那本子,“这俩大哥认得好,个顶个的顶事哩,不然就你兄弟这驴脾气,少不了苦头吃。” 至此,宋浦生才是知晓了这事到底是何人?从中出了力,这边宋家众人?等宋浦生讲完才知晓原来去?打头阵的是陈庚望,这一茬事麻烦了两拨人?。 虽然这事折腾了好些人?,但现下好歹是放下了心?,也?晓得香往哪里?烧了。 于是,原本说好等宋浦为?回来要请赵学清来家里?吃一顿饭的事也?就跟着变了,老宋头的意思自然是连陈庚望这个女婿一起请过?来的。 宋慧娟听了,却有些沉默,但很快又说,“这些事我心?里?都有数,哪里?要让他们都跑一趟,到时候等老二出来了,老大带着他一并去?陈家沟了事,省得麻烦。” 对于宋慧娟的这个想法,老宋头虽然觉得不大能表示他们全家的感激之情,但还是没有驳了大闺女的面子,似乎这个法子也?是可行的。 至于其他人?自然也?就没甚意见了,二月二该来还是要来的。 知晓了宋浦为?在里?头没啥大事,宋慧娟也?就安了心?,看着日头渐渐往西垂也?就晓得该走了,由着一家子送她出了村口,这才抱着小家伙回去?了。 走到陈家沟时,正是人?多的时候,一条路上分了几个岔口,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或是说着什么笑起来,又或者是男人?们玩着牌九。 宋慧娟倒不惧这些,抱着小家伙或是停下与?人?说上两句,倒也?不耽误时间,一条路上都未曾瞧见陈庚望。 到了门口,外头的门却是上锁了,麦秸秆堆堆下面的绳子也?不见了,那绳子上原是坠着一个小钥匙,她临走前塞了进去?。 想起宋浦生说起的那事,宋慧娟抬起的步子顿了顿,但看着怀里?歪着脑袋可怜巴巴的小家伙,她还是走上了回头路。 队里?的那些人?许是又聚在一起了,不知是忙些什么,但这个时候若要是去?寻陈庚望,不外乎村小学或是陈家老宅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还是先?去?了村小学,堪堪走到门边,就能瞧见一堆老少爷们围着一张桌子堆在一起,手中多是拿着纸烟,凑在一起称得上是烟雾缭绕了。 宋慧娟活了一辈子都没啥过?敏的物什,只这烟味实在闻不得,那味回回都呛得她喷嚏不停,总还要热红了眼。 这毛病原不是生来带有的,是上一世怀明实时落下的毛病,有了身子的妇人?比起平日里?总有些难以理解的变化?。 回来许多时日,宋慧娟很久没碰见这样的事了,陈家公?爹和?娘家爹都不是那好抽烟的人?,年小的一辈现下还都不抽,是以,看见那一群吞云吐雾的人?她便?自觉停下了步子。 这时,那院墙里?面早已有人?注意到了宋慧娟的身影,小辈们纷纷都冲她笑了笑,年纪稍长一些的也?都点点头。很快,就见陈庚望不知与?队长说了些什么,话罢,就朝她走了过?来。 宋慧娟站在门边,等他一脸无事发生过?的模样般地?走到身边,才问他,“钥匙你拿着哩?” 陈庚望看着这妇人?并不曾开口,只右手探进口袋摸出一根绳子递了过?去?,转身要走时,没料到那身后的妇人?却温温和?和?地?开口与?他说,“晚上回来不?蒸个野菜成不?再烧点红薯粥。” 听了这话,陈庚望动作不停,点了点头,回了一句,“你看着做。” 宋慧娟揣好钥匙,忙抱着小家伙就往回走,身后的那人?与?旁人?交谈时却不忘用余光看见了那妇人?的身影,眉眼也?不似刚才那样凝重?了。 这边,宋慧娟到了东边小院,急忙忙喂了一回小家伙,把他哄睡放在摇篮里?,这才腾出手去?厨房忙活。 宋浦生带回来的消息不仅让她低下头走了回头路,且思及昨夜那被陈庚望一脚踢翻的木盆也?叫人?直叹气。 宋慧娟明白这一回是她把陈庚望想窄了,却闹不明白他既然能对自己个儿的娘家兄弟伸手,为?何却不肯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伸手? 直到那木门被人?推开,宋慧娟也?没想明白,只想着或许这一世的他与?上一世还是有些许不同。 “洗洗手,粥好了,蒜汁也?调好了,”宋慧娟起身去?倒热水,放下暖瓶后把手边的毛巾一并递给?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倒没说话,接过?毛巾擦了两下,透过?那扇小窗见那妇人?一会儿摸摸耳朵,一会儿又伸手去?锅里?捡窝窝头。 陈庚望踏进屋内还未坐下,那妇人?似乎听得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扭就说,“三个窝窝头够不?” “够,”陈庚望说了一句,走到那妇人?身旁,随意提起那馍框子就往出走,没走出几步,身后的妇人?忙喊道,“布!” 不等他转过?身去?拿,那妇人?就撞了上来,“布没拿。” 这一下撞得不轻,陈庚望身子稳当,倒没被她撞倒,但撞在身上的妇人?却实实在在的痛呼一声?,忙往后退,伸手去?碰被生生撞得发酸的鼻头。 “碍事不?”陈庚望见她往后退,空下来的那只手迅速的伸到这妇人?的后背去?拦,好歹是脚下退了两步,幸是没绊倒。 “没事,没事,”宋慧娟这会儿连眼睛也?睁不开,却还是下意识地?摇头。 “走个路也?不看着,”陈庚望那缓和?的脸色又冷了起来,一掌把这莽撞的妇人?按在凳子上,接过?那还伸过?来的布,生生甩了声?儿来,“这也?值得急?” 宋慧娟眼睛睁得半开,瞧不仔细他的神色,却没再多说什么,只对他说,“先?放这儿,吃饭罢。” 这时,只听见头顶上传来哼的一声?,话没再说什么,只脚步声?渐远又近,等睁开眼时人?一坐在面前了。 这顿饭比宋慧娟想得好些,总是人?不再冷着脸冻人?一般了,好歹没再揪着昨夜好似过?去?了。但这仅仅是宋慧娟一方的猜想而已。 吃过?饭,两人?收拾好先?后脚进了内屋,褪去?了衣裳,吹灭了灯,宋慧娟才知这事在陈庚望那里?还是没过?得去?的。 第 85 章 等宋慧娟倒了?热水, 把盆端到那陈庚望脚下,那双大脚自然地伸进去,她也便?伸出手去洗, 不曾抬头?去看那人的?神色,自然也就不知那人此刻紧紧地盯着她。 伺候好陈庚望洗过了?脚, 宋慧娟才把剩下的热水倒进了她那盆里,还未洗几下,那睡着的小家伙已经醒了?, 哇哇大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来不及去扯凳子后面搭的布巾, 更不会去仔细擦几下,心里急着?去瞧瞧他是饿了?还是尿了?, 是以踩着鞋子就往那跑。 此刻那坐在床边的男人看得她还是那般急匆匆的?样子,立刻斥道, “脚也不擦, 什?么样子!” 闻言, 宋慧娟便?知?他心里那口气还是没撒出来,只得放慢步子, 抱起小家伙仔细看了?, 便?坐在床边去喂他。 夜里只燃着?一盏灯, 原是放在桌面上?,宋慧娟虽想着?离她远一点教人瞧不清楚, 但想起他说自己不成样子也就侧过了?身子去。 这动作落在那陈庚望眼里,看着?那妇人细长的?脖颈, 从耳边落下一缕头?发渐往下垂, 无端的?生出几分晦暗来。 两人坐着?, 除了?怀里的?小家伙用力吃奶的?声音,别?的?动静一丝一毫也没。 没想到小家伙吃饱又精神起来, 一点困意也没有,缠着?宋慧娟抱,不肯让人松胳膊。 陈庚望见她这么宠那小儿?,竟是一点都不舍得,便?走到床边伸出手直接把人夺了?过去,“水是白烧了??” 宋慧娟没想到他会直接伸手夺过去,生怕拿不住劲儿?闹哭了?小家伙,还好小家伙并不哭闹,只伸着?胳膊似乎要去摸他老子的?脸。 好在那陈庚望脸虽黑得厉害,却没有做什?么,宋慧娟这才老实坐了?下来洗脚。 这时水已经?不烫了?,温温的?,宋慧娟洗了?两下就擦了?脚,一并去把水倒了?。 等这一家三?口爬上?了?床,熄了?灯,宋慧娟的?眼皮直打架时,身上?却是突然被人压了?上?来,重得教人喘不上?气来。 宋慧娟掀开眼皮,看清里侧仍安然睡着?的?小家伙也就没有抗拒,两手合拢挂在了?那人的?脖颈处。 夜里的?风雨欲急,更猛,仿佛快要掀翻了?那艘随风摇荡的?船儿?。 好在掌舵人手上?还有些分寸,没教船儿?翻了?去,渐渐使船儿?停靠在了?岸边。 宋慧娟满面旎红,急促地呼吸着?,身后的?人用那双粗糙却充满力量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 歇得一会儿?,感受着?自己渐渐平稳的?呼吸,宋慧娟这才有了?气力,掀开被子穿上?衣裳去打了?热水来。 水盆放在床边,人坐在床沿上?,浸湿了?的?布巾一下一下擦去了?男人身上?的?痕迹,看着?这会儿?子眉头?彻底舒展开的?男人,宋慧娟也就晓得这气儿?好歹撒了?出来。 她累得已经?无力开口,也不曾想这时那闭着?眼的?男人开了?口,“回去浦生说了??” 此时有些打迷糊的?宋慧娟听他问,怔了?一会儿?低了?头?看似无意的?回他,“是哩,你不和我说,我哪儿?猜得出来。” 她这话?说得不像她,惹得陈庚望睁开了?眼,她这般腔调少见得很?,好似挠在他心里一般。 不痛,反倒有些痒。 “哼,你什?么法子没有!”陈庚望看她仍旧低着?头?,两手在他身上?惹火,暗着?嗓子吐了?一句。 宋慧娟知?他心里还是介意赵学清伸了?手,心里忍不住叹气,面上?却还是稳当当的?说道,“我一个妇人,哪儿?啥法子?不是去寻你,哪会出这个院子?” 这话?说得夸张,宋慧娟哪里真会坐在家里不出门,但这些日子出去的?次数的?确很?少,大多是几个妇人凑在门边聊上?几句。 但听在陈庚望心里,好像回想起来也真是这么回事,那天也是有人与他说了?一嘴,这样那张脸便?也不绷着?了?,话?也是不再呛人了?。 “好了?,睡吧,”这男人心里舒坦了?,才终于过了?这茬事。 宋慧娟躺下后,又把小家伙搂在了?怀里,听着?枕边那震耳的?呼噜声脑子愈发清醒,身体却生出了?倦意。 对宋浦为这回的?事,陈庚望到底是出了?大力,虽不知?道他是托的?啥人,但昨夜她说的?那话?的?确是伤人心的?。 是以,她今日自觉低了?头?,她或许还是对着?这一世的?他存着?点希望的?…… 不知?撑得了?多久,脑子也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宋慧娟如常做了?饭,陈庚望也早早跟着?起来,坐在灶台前烧起了?火,偶尔响起几声小儿?的?哭声,又或是掺杂着?那妇人温声哄唱的?软语,世道难也是有些盼头?。 这日子过到很?快,转眼就到了?农历二?月,这时田里的?庄稼长势愈发猛,老天却还不曾降雨,照这情形,若是再等上?半月还不下雨,队里就得开始组织大伙儿?推着?架子车一桶一桶的?运水,到那时连宋慧娟也得背着?孩子要往小院东边的?自留地里一桶桶的?去抬水。 为着?夏收时的?收成,为着?家里大人小孩填饱肚子,这些世代的?农民?都出着?一把子力气,好在人多力量大,这些田连着?干上?四五天,把头?一回的?水浇在庄稼上?,不耽误时机还是赶得上?的?。 二?月二?前一天,宋慧娟正?背着?小家伙编席子时,门口出现?了?多日不曾见过的?宋浦为,同他一起来的?是宋浦生。 初时,宋慧娟正?低着?头?编席子,这是陈庚望去河湾里打来的?苇子,晒了?几日,失了?水分后又使镰刀劈开,才交到宋慧娟手上?编起来。 这物什?不仅能屯粮食时作外围用,手艺好的?人还能举一反三?,编出些日常家用的?物什?来。 这年头?哪有什?么闲钱能去买,多是自己或是几个人琢磨着?做,好歹自家用是不需花钱的?。 这几日陈庚望忙着?打苇子,晒苇子,是以连门也没关,倒使得宋浦为在门外看他大姐看了?好一会儿?也没鼓起勇气抬起脚来。 被人盯得久了?,宋慧娟才觉察出来,一抬头?就对上?了?宋浦为别?扭的?样子,一旁的?宋浦生是恨铁不成钢,见他大姐已经?瞧见了?,也不再理他,直接撇下他抬脚就往院子里进。 “大姐,编苇子哩?”说这话?,人就走到了?宋慧娟身边。 “没活儿?做,寻个事儿?做心里就不慌了?,”宋慧娟嘴上?与他说着?,眼睛却紧紧盯着?那门边的?人,瞧得久了?,便?红了?起来。 身边站着?的?宋浦生瞧得仔细,心里知?他大姐不易,那脾气上?来,直冲着?宋浦为喊道,“还不进来,大姐为你操碎了?心了?。” 这话?说得宋浦为彻底泄了?气,撕碎了?他那强装的?坚强面孔,蹲在门口两手捂着?脸就呜咽起来,两行热泪从指缝里砸在地面上?。 宋浦声见他一点不晓得避人,教人瞧见与他大姐又是一番风雨,直接几步走了?过去,使了?劲儿?把人好歹拽进了?门。 看着?这兄弟二?人,宋慧娟硬是忍住了?泪,硬着?心肠不上?前一步,反倒撂下手里的?苇子,背着?小家伙往堂屋走去。 等她解下了?背上?的?小家伙放进摇篮里坐在上?首,那兄弟二?人也已经?跟着?她进了?屋,却不曾坐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不开口,宋浦生看了?看他大姐的?脸色,又瞧了?瞧还蹲在地上?抽噎的?人,一脸为难。 “大姐,老二?他知?道错了?,”到底是一家人,宋浦生少见他大姐这么生气,只能尽力打圆场。 但宋慧娟却不肯这么轻易饶了?宋浦生,不让他长长记性是不成的?,这么大的?人再不能胡闹了?。 因此,宋慧娟还是不开口,等宋浦生又说了?几句,才接上?话?茬,看着?那蹲在地上?的?人问道,“他真知?错了??” 这时,不用宋浦生再说,那宋浦为就忙站起来点头?,“大姐,我错了?,真知?错了?,以后再也不犯了?……我知?大姐难,以后再不让大姐为我操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得了?他的?准话?,宋慧娟也不再抑制内心的?情感,一掌拍在他后背上?,“你也知?我难,我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是不听……” 说着?,那眼泪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流,“你要真出了?啥事,可叫我怎么活?叫家里咋办?” 类似的?话?不是宋浦为出来后头?一回听了?,这几日宋老爹说了?他一回,宋浦生更不知?说了?多少回,可次次听在耳朵里心里还是倔强得很?,这会儿?听他大姐说出来,却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大姐痛哭了?起来。 实在是他们的?亲娘走时他年岁还是小,虽然还有留恋,却早不记得面容了?,从小长这么大宋慧娟在他的?人生里早已替代了?亲娘的?角色。 很?多时候,人在亲娘面前能哭诉出来的?并不一定能在这种传统家庭内严父面前张得开口,宋浦为也是如此。 “大姐,我……我再也不敢了?,”宋浦为趴在他大姐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旁边的?宋浦生看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把他从他大姐身上?拉开,“莫再哭了?,惹得大姐也难受。” 好歹情绪释放出来,宋浦为抽噎几声,由着?他大姐拿着?布巾轻柔柔地为他擦干眼角流下的?泪。 哭过一场,几人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稳当当的?坐下来继续说事。 第 86 章 今日宋浦生带着宋浦为来这一趟, 其一是为了?表表一家?人?的谢意?,其二便是因着?二月二来请宋慧娟回去住上几天。 这头一件事不单单是来看打了?头阵的陈庚望,还得去瞧那知青点的赵学清, 两人?为这宋浦为的事都是出了大力气的。 原是前些日子宋慧娟回去时一家人?商量过了?,是以今日二人?来时带了?两瓶子烧刀子并两盒子纸烟, 另给宋慧娟又带了一篮子鸡蛋。 那篮子鸡蛋宋慧娟是不肯接的,但这两瓶子烧刀子和纸烟是要分作两份的,一份与给陈庚望, 另一份是送与赵学清的。 这姐弟三?人?说过了?话, 瞧着?日头快是中午,宋慧娟便站起了?身, “这会儿就去吧,再慢些就怕晚了?。” 这是说的要去知青点去谢赵学清, 宋浦生二人?不曾去过那知青点, 这会儿子陈庚望又?不在家?, 只得宋慧娟领着?两人?去。 “好,”宋浦生跟着?起身。 宋慧娟进到内屋看了?眼还在安然睡着?的小家?伙, 另寻了?个?竹篮子装了?些她?这几日做的野菜包子, 收拾妥当, 这便要关门?,却听到宋浦生和宋浦为接连喊了?一声, “大哥。” 闻言,宋慧娟放下手里的篮子, 几步走?到门?边瞧见了?背着?一捆满满的苇子的陈庚望, 原本还站在堂屋的宋浦生已经快步走?上前, 从陈庚望手里接下了?苇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来了??”陈庚望看了?眼弯腰解绳子的宋浦生,又?转到站在那红了?眼的妇人?身旁的半大小子, 比着?过年那时候见已是瘦了?。 “嗯,浦为前几天回来了?,我想着?要来叫他给大哥拜个?礼,还正赶上二月二就带着?他一起来请大姐回去。” 宋浦生说了?这话,就见陈庚望点了?点头,没说话,然后?径直进了?堂屋。 陈庚望这一回来,几个?人?又?只得坐下来,宋慧娟与他倒了?一缸子热茶,听着?陈庚望问了?几句家?里的事,等他那一缸子水喝了?完,才终于开了?口,“日头不早了?,得去了?。” “去哪?”陈庚望被人?骤然打断,语气听起来颇冷。 “去知青点,浦为这事学清哥也是出了?力的,好容易来一趟得去瞧瞧,”宋慧娟说的坦荡,没觉着?这事有甚不妥当的。 “成,”陈庚望听了?这妇人?的话,转过脸看这妇人?一脸正色,便率先站起了?身,又?发话,“我这会儿就带着?他们去,你在家?做好饭等着?就成了?。” 有陈庚望这个?大男人?去作陪,宋慧娟自然要退后?,瞧着?陈庚望这般主动要去,也晓得他这个?性子在外头是强得很,不用担心会把那臭脾气对着?别人?闹出啥事来,自然点头应下。 宋浦生见了?他大姐对他大哥的话并不反对,也就定了?心,招呼宋浦为就要跟陈庚望往出走?。 “这个?,这个?,”宋慧娟见一个?两个?的只顾着?往前走?,忙伸手喊人?,“这几个?包子给他带过去,那伙上不知做没做过包子哩。” 她?这话喊出来,叫三?个?男人?都停下了?步子,宋浦为忙返回身去提篮子,但那已经跨过门?槛的陈庚望却主动开口,“带这几个?包子作甚?快到饭点了?,一并请过来坐家?里吃顿饭,你多做上点也不耽误啥。” 宋慧娟听了?,不知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一时并未开口,手里的篮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不等她?想好该回什么,宋浦为已经接过了?那篮子,等他走?到门?边时那陈庚望一眼也不瞧那盖着?布巾的篮子,不再等那妇人?回答,抬起脚就出了?这院子。 宋慧娟没有瞧见陈庚望的神色,但宋浦生却直白的感?知到了?陈庚望的变化。 三?人?到了?那知青点时,正赶着?这时候没甚活计,几个?男青年竟破天荒的晒起了?被子,又?洗了?头发,等他们进来时正瞧见那湿淋淋的头发还正滴着?水,落在□□的极为健康的小麦皮肤上随着?呼吸滑动。 这时下,男人?们在白日里洗洗涮涮并不如妇人?们要求甚多,时下的人?们认为男人?们叫人?随意?看上两眼并不吃亏,但妇人?们却是不同?的。 那院子里的几人?瞧见了?陈庚望并不陌生,纷纷主动打了?招呼,“庚望大哥。” 陈庚望笑着?回了?他们,又?问道,“学清不在?” “在,在,”说着?,已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学清,庚望大哥来了?。” 这知青点的人?至今不知赵学清和陈庚望的关系,只以为和他们一样都是上山下乡的知青,除了?这赵学清是原是这附近村寨里的,是以还不曾产生什么说法。 喊得一声,瞧着?陈庚望身后?的两个?陌生人?又?看了?两眼,便听陈庚望主动说道,“这是你们嫂子那边的娘家?兄弟,和学清是从小打过交道,今儿来瞧瞧。” 这话说出口算是解了?几人?的疑惑,塞住了?他们的嘴巴。 话才说完,就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青年从里面走?出来,神色说不上是明是暗,但又?走?几步,瞧见陈庚望身后?的那两张熟悉的面容,便笑起来,“你们怎得来了??” 话是这样说,还是伸出手和陈庚望握了?手,又?和宋浦生握了?手,亲昵地拍了?拍宋浦为的肩膀,“你小子!” 几人?打过招呼,赵学清忙让几人?进屋来坐,又?倒了?热水,仔细问得几句宋浦为在里头的事,从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叫那原本紧张的心里也跟着?轻缓了?许多。 说到最后?,宋浦为的嘴角竟露出了?笑容,那嘴巴和宋慧娟笑起来是有几分相似的。 宋浦生还是成年了?,说起话来也知道轻重,更有了?做大哥的稳重,陈庚望更是不必说了?,浑身的当家?做主的样子,脸是不会轻易笑得出的。 “这就回了?,大姐还在家?里等着?,”宋浦为不肯接受赵学清的挽留,临走?前把那瓶烧刀子和纸烟留下,还把那篮子里的包子拿给赵学清,“这包子是大姐包的,学清哥好久没吃过了?吧。” 这话说到最后?,那陈庚望的脸色愈发叫人?瞧不明白了?,只有那握紧了?有些发白的手背在身后?。 这一幕赵弋? 学清并宋浦为都不曾瞧见,唯独落在了?一旁的宋浦为的眼里。 这边,宋慧娟忙着?做饭,那蒸包子用的野菜还有剩余,她?便做了?杂面条拌着?野菜,又?卧了?几个?荷包蛋放在碗里,等人?一回来再滴上几滴香油,就让人?馋的流口水了?。 等陈庚望三?人?回来,这饭就不是像他们夫妇二人?一般坐在厨房的案桌前吃了?,换到了?堂屋的方桌上。 因着?宋浦生他们也算不得上甚外人?,是以这一回宋慧娟也跟着?坐到了?那方桌上,只是怀里抱着?小家?伙,喂他吃过奶哄着?玩上一会儿才抽空吃了?饭。 饭后?,几个?男人?坐在桌前说了?小半个?钟头,宋慧娟却是在厨房里忙活着?。 等两边结束,也是时候要回家?了?。 这回宋慧娟倒不用多交代什么,明儿她?也就回去了?,甚都来得及。 等宋浦生这二人?走?后?,宋慧娟便又?坐在檐下拿起了?苇子开始忙活,总没有个?停闲的时候。这会儿的陈庚望倒没有出去忙活,也拿起苇子一片片洗净铺到地上,等晒干后?再用镰刀劈开。 日子总归都是要过下去的,这样过似乎不是不能接受。 这时,宋慧娟看着?陈庚望使?着?气力一下一下地洗苇子还是这么想的,等到那臭脾气上来的时候又?要发生转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到晚上吃过饭,宋慧娟提前收拾了?几块小家?伙用的尿布,又?装了?些白面馒头,这才熄了?灯上床。 本以为陈庚望的那股子火气已经撒了?,她?便仍是一人?作一床被子躺了?进去,一整日都忙着?做活,身子一沾床就困得厉害,但有人?还有力气,不折腾出来是不肯罢休的。 宋慧娟不晓得他这几日是怎么回事,想了?半天也只有那几个?包子的事,却不想他现下的脾气竟是连几个?野菜包子也容不过去,这幅样子总叫她?看得奇怪。 思来想去,还是没想出上辈子他可有这样的做派,或许是从没有的,那时只她?闹了?一回,再后?来二人?都是摸着?做夫妻的尺子,慢慢地也就忍过去了?。 这样的情形,终究还是没有的。 等他折腾了?一回,宋慧娟已经困得实在睁不开眼,想着?明日得早早地出门?,却不想他还要再一回,她?晓得陈庚望这个?人?的性子,也就由得他去,自去闭上了?眼。 那陈庚望看这妇人?随意?的样子,也失了?兴趣,翻身而下去打了?热水来,与二人?稍擦了?一番才睡下。 第二日,宋慧娟醒的也是有些晚,醒来时才想起昨日竟是累得忘记洗身子了?,坐起来后?并没觉得黏腻,伸手拿衣裳时才瞧见陈庚望正睁着?眼瞧她?,见她?看了?过去便又?闭上了?眼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起吧,”宋慧娟没多说什么,只赶紧起床穿了?衣裳喂了?小家?伙忙进了?厨房做饭去。 等那脚步声离得远了?,陈庚望才从被褥里直起身子,他穿好后?进厨房时那妇人?正点火要烧锅了?。 一人?坐在屋内忙着?做饭,另一人?便又?坐在檐下收拾起了?那团苇子,总是过日子罢了?。 第 87 章 等这顿饭吃过, 宋慧娟抱着小?家伙,陈庚望提着竹篮子这就再次踏上了?小?路,一步一步朝着那?曾经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走去。 这一日是农历的二月二, 依着他们这里乡下的风俗,出嫁的女儿是?由家里的兄弟去请回娘家的, 并着那?姑爷和小外甥或是外甥女,一家子热热闹闹的。 是?以,这一天的小路上是挤满了人的, 甚至多是?相识的人, 要是?走在路上相互认出来了?,必要停下来说上几句才能?再度出发, 尤其是陈庚望这样满日里在大队上走动的人,认识的人更是?不少。 即使宋慧娟草草吃了?早饭, 提前一日收拾好?了?东西, 等到大宋庄看着日头也是晌午了?。 这一日宋家的人都在家里等着宋慧娟回来, 还特意让宋浦华从地窖里抱出了?仅剩的一颗白菜,又去杀了?一只鸡, 打算做一顿鸡肉炖粉条。 宋家众人一个个都已?经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了?, 等宋慧娟推门进来就瞧见满院子竟空无一人, 老?宋头和?宋浦生在地里翻土,倒是?两个小?的在灶屋里忙活着, 一个烧水,一个正杀鸡褪毛。 “杀鸡了??”宋慧娟抱着小?家伙直到走进厨房出了?声, 那?忙着的兄弟俩才注意到他们大姐已?经到家了?。 “嗯, 爹说这鸡大了?, 能?吃了?,”宋浦华瞧见宋慧娟, 高兴地直撂下灶火,直直跑了?过去。 宋慧娟摸摸宋浦华的头,本还在忙活的宋浦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忙洗了?洗手,几人一起出了?那?狭小?的灶屋,这时宋浦为?才瞧见院子里的陈庚望,忙喊道,“大哥。” 陈庚望听了?点点头,把那?妇人准备好?的篮子递了?过去,宋浦为?接过,又去看宋慧娟。 宋慧娟没想到他现下竟瞧着有几分害羞,不甚大方,“我在家提前蒸的馒头,正好?中午热几个吃。” 宋浦为?得了?她?这话,随即从那?篮子里拿出几个馒头,剩下的便?挂在房梁上了?。 宋慧娟这才又问道,“爹可是?不在家?” “在哩,在哩,”宋浦华快快回答,指着后面的自留地,“正和?大哥翻翻地,爹说过些日子好?浇水。” 宋慧娟知晓了?他们的去处,便?再不担心?,一旁的陈庚望接过了?宋浦为?倒的热水,喝了?两口,自去那?地里和?人说话去了?,怎也比这一群妇人孩子说得来。 至此,宋慧娟几人又钻进了?厨房,宋浦为?仔细清洗了?那?鸡,又开膛破肚,宋浦华倒也不肯让他大姐上手,只教她?坐在一旁,好?好?是?要给他大姐显露一手。 宋慧娟也便?抱着怀里的小?家伙,一会儿和?他吱吱呀呀的说着话儿,又一会儿指导宋浦为?几句,又或是?回答几句宋浦华的稀奇问题,听这个小?话痨唠叨几句。 没得半个小?时,便?听得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宋慧娟又从灶屋里钻了?出来,老?宋头手上拿着一把铲子,宋浦生手里推着一把犁,陈庚望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等他们又一一洗了?手,老?宋头这才从宋慧娟手里接过小?家伙,抱着他坐在太阳底下逗趣了?。 这时,宋慧娟便?腾出了?手,想着干脆上手自己做了?便?罢,奈何拗不过宋浦为?,还是?坐在灶火旁陪着他们把这一顿饭做了?出来。 一口地锅,等菜做好?后,才又慢慢煮起了?粥,仍是?红薯粥,里面掺了?点豆子。 这鸡肉炖粉条端到是?方桌上,几人坐下来时,那?锅里还是?正煮着粥,好?在地锅火大,也用不得太久。 这一顿饭吃得宋浦华拘谨,非是?他一个人如此感觉,宋浦为?自打回来的这些时日都静得很,再加上他那?大哥,这顿饭倒不如他期待的那?样了?。 原以为?他二哥也好?好?的回来了?,正赶上他大姐也回来,想着这饭终于不是?那?样难捱了?,可没想到现下这饭桌上的氛围却愈加安静,倒是?宋慧娟和?陈庚望生活得久了?,慢慢地就觉不出什么了?。 宋浦生还是?大些,能?和?陈庚望说上几句,饭吃到半截,小?家伙睡醒了?又开始闹人,倒也渐渐缓和?了?些坐得僵硬的宋浦华。 终于吃过了?这饭,几人坐下来说起话来,宋慧娟算了?算日子想起竟是?快到征兵的时候了?。 “队里可说征兵的事没?”宋慧娟手上哄着小?家伙,抬头去问宋浦生。 闻言,正和?陈庚望说话的宋浦生便?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笑着对宋慧娟说,“还没打听哩,这也不急,谁知道有没有个准儿?” 宋慧娟看着他这幅样子,想着怕是?因着宋浦为?这一回的事他还是?不放心?,不肯离了?这一家子去谋自个儿的前程,“这些日子可得多打听打听,可不能?忘了?,这是?大事。” 宋浦生倒也不拒绝,点头应是?。 不曾想陈庚望却开了?口,“这会儿倒不急,再过上半月该是?下来了?,到时候队里都得贴纸通知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了?陈庚望的话,宋慧娟的心?虽是?明白,却还是?对宋浦生现下的态度有些忧心?。 几人对这事没说得几句,又去地里忙活起来了?,宋慧娟自然也闲不下来,去那?几个房间挨个搜罗了?些衣裳,放进盆里,打算趁机好?好?洗上一洗。 她?这一动手,宋浦为?和?宋浦华就坐不下了?了?,宋浦为?忙着给他大姐抬水,宋浦华就担起了?看着小?外?甥的担子,且不能?叫他饿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着院子里只剩下宋慧娟并宋浦为?两人时,宋慧娟拉过一张小?凳子坐下,又对宋浦为?摆手,“坐下歇会儿。” 宋浦为?放下手里的水桶,听话的坐下。 宋慧娟瞧着他低着头,白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教她?心?疼得厉害,“咋了??可是?爹又说你了??我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不给大姐露个笑模样。” 宋浦为?知晓他大姐的心?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捏了?个奇怪的笑容对着他大姐笑。 看着他这样苦涩的笑容,更叫宋慧娟心?里难受,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我知这一回你心?里难受,叫你为?着家里低头怕是?不易,你要想怨就怨我,我原想着只要看着你全乎儿的回来就成,可现在瞧见你这个样子才知道我怕是?做错了?。” “没,”宋浦为?连忙摇头,“我没怨大姐,也不怨家里,只怨我自己不听大姐的劝闹出了?事,还连累着家里为?我跑上跑下,搭了?这么人情?,以后咋也还不完了?。” 说着,又垂下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在,宋浦为?还是?和?他大姐说实话的,宋慧娟听了?这才明白他的心?结生在哪儿,也就不那?么愁了?。 “这有甚哩?”宋慧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为?着你家里作甚都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以后不犯糊涂,这都没白费,难不成以后大姐要是?有了?啥事,你就不伸手帮大姐了??” “不是?,我咋会不帮着大姐哩?”宋浦为?着急的抬起了?头,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他大姐在宽他的心?,心?里那?压着他喘不过来气的石头却也好?受了?许多,他大姐那?双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在脸上不甚光滑,却教他有一种心?安。 “这就成了?,”宋慧娟拍了?拍他的手,“一家人遇上事伸手帮忙的哪儿还叫一家人?我咋说也是?你大姐哩。” “我知了?,”宋浦为?点了?点头,瞧见那?木盆里的水少了?,又站起身去打水。 好?歹家里的事一桩桩都能?过得去,家里的人也都还知道围着家里转,总是?教她?能?缓上一口气。 到了?下午三四点,陈庚望就要先他们娘俩一步回去了?,按着风俗讲要等到第三天才能?来接他们回去。说是?接,其实现下就宋慧娟他们娘俩,哪里需要陈庚望跑一趟,她?自己也是?能?回去的。 宋浦生把陈庚望送到村口,宋慧娟却没走那?么远,只在家门口对着他摆了?摆手,不等陈庚望多说两句,自抱着小?家伙进了?院子去。 等陈庚望一走,这家里的氛围明显活泼了?许多,尤其宋浦华最为?明显,又开始跟在宋慧娟身后跑来跑去了?,活似个小?尾巴一般。 等到晚间,宋慧娟仍是?没动手,宋浦为?和?宋浦华相互打着配合做的饭,比着晌午那?顿饭清淡不少,但填饱肚子已?是?很好?了?,还为?着小?家伙煮了?碗鸡蛋羹,奈何这小?外?甥还没生出牙齿,却是?叫宋慧娟哄着宋浦华吃了?干净。 夜里,宋慧娟仍是?睡在她?那?间小?屋子里,那?里的被褥早早地就被他们晒了?一遍了?,谁能?想到自己的被子还不一定晒的几个大老?爷们,竟会特意给她?晒了?一整天。 哄睡了?小?家伙,宋慧娟看着那?还亮着灯的西屋,便?进了?去瞧了?瞧那?兄弟三人,一同躺得紧凑,每人一床被子,倒也不嫌冷。 “大姐?”刚要吹灯的宋浦华见了?他大姐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睡吧,”宋慧娟坐到他身边,拍着被子叫他睡下,见宋浦为?出了?屋子,便?对此刻还坐在桌前的宋浦生说,“你是?不肯当兵了??” “我”宋浦生嗫嚅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家里的事多,当不当兵又能?作甚哩?总不如公分来得实在。” “老?二也上了?工,粮食咋也会够吃,这事你别发愁,再不济还有我,”宋慧娟气他这么又轻易放弃自己的前程,又怜他一片为?着家里的心?。 “大姐,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宋浦生还是?摇头叹气,“我在家总还是?有饭吃,不能?叫他们总饿肚子。” “我总有法子,你好?好?当你的兵就是?叫家里放心?了?,”宋慧娟头一回这样拍板做主,“我咋也不会饿着他们。” 宋浦为?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他大姐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姐自己过得要是?轻快,我不拘你劝自个儿就去了?,我瞧大哥那?一关只怕不好?过。” “我还叫你操心??”宋慧娟不知他是?瞧出了?什么来,可嘴上还是?说道,“夫妻哪有不生气的,那?算啥事?” 宋浦生见他大姐这模样,只得开了?口,“上一回我和?老?二去寻学清哥,当时瞧着大哥就不大对劲,只怕老?二这事我和?学清哥说了?也是?不好?,就是?不知你背地里又过成啥样子了??” “你”宋慧娟没想到他眼这么尖,“这能?有啥事?你个毛头小?子也敢问我这事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生一个侧身躲过他大姐的巴掌,“我说了?就是?想大姐也得为?自己想,就是?不为?自己想,还有小?明守哩。” “我知,”宋慧娟难得在他面前叹了?口气,随即又故作轻快,“我明白,自己好?了?才能?多为?你们想,你也得为?自个儿想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说到最后,还是?没一个论断,都是?一心?为?着家里,连门外?听了?个清楚的人也都是?一样。 第 88 章 夜里不知几点天上下起了雨, 风呼呼的刮着,不?似冬天?的刮得人脸疼,却也卷带着泥土, 拍打?着木窗,尤其是这春雷的动静总是很大的, 大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宋慧娟怀里搂着的小家伙这还是人生头一遭,哭闹不?止。 宋慧娟只得披着衣裳把小家伙抱在怀里, 一边走动着, 一边轻轻哄着他,孩子哭闹起?来?都是扯着嗓子的, 没得几分钟,宋家老老小小都惊动了, 宋浦华最是提着盏煤油灯跑了过来?。 “大姐, 是不是小明守也怕雷?”说?着, 宋浦华已经跑到了宋慧娟身边,把那盏煤油灯放在了桌子上, 给黑漆漆的屋子照亮了一片地方。 宋慧娟点点头, 看到老宋头他们几个也都走了过来, 便也走到门前,“爹, 回去吧,夜里闹觉是常事, 哄哄就好了。” 老宋头见那小外孙还是扯着嗓子哭, 一张脸皱的不?成样子, 却也无可奈何,“这天?儿打?雷平白吓着小娃娃, 还是得小心着。” 宋慧娟应下,见老宋头转身离去,对着那兄弟三人也劝道,“回去睡吧,我?哄会儿就成了。” 宋浦生宋浦为倒无不?应的,一个半大小子也不?曾照应过这么小的娃娃,还是交给他大姐放心,是以拽着那凑热闹的宋浦华就往出走。 可那宋浦华这会儿好容易醒了,双手扒着木门死活也不?肯走,“我?和大姐睡,二哥打?呼噜响得很,我?睡不?着。” “大姐得照顾小明守,你留这儿净添乱,”宋浦生不?肯答应,手上的劲儿仍然不?松。 “我?听话,不?闹大姐,”宋浦华急得回头去瞧他大姐的脸色,指望他大姐能发话做主留下他,“大姐,我?真?听话。” 不?出他所料,宋慧娟看他这模样心也软了,只得冲他伸手,“快去抱你的小被子小枕头。” 宋慧娟既然发了话,宋浦生宋浦为也就松了手,宋浦华也就像一条滑溜溜的小鱼一般溜走去抱被子了,很快又跑回来?到门口时,被宋浦生拦下警告道,“可不?能闹大姐,好好睡觉。” “我?知,我?知,”说?着,就从宋浦生的手下溜到了床边,急忙忙就放下了他的小被子,又好好地把被子铺了个齐齐整整。 看他这样乖,宋浦生这才关了门,和宋浦为自回了他们的屋。 这厢的宋慧娟还在抱着小家伙哄,宋浦华已经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床上,睁着眼不?睡,一定要等他大姐一起?上床睡觉。 好在这夜里只打?了一回雷,等宋慧娟好容易哄睡了小家伙才看到宋浦华已经倚靠着箱子眨巴眼了,迷迷糊糊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快睡吧,”宋慧娟放下小家伙,又转过身去轻轻拍着宋浦华,哄他睡觉。 “大姐,你明天?不?走吧?” “不?走,不?走。” “真?的?” “真?的,大姐骗你作甚哩?” “大姐,我?想吃你炸的油条了,可想可想了” “好,明儿吃了饭我?就做,叫你吃个饱” 宋慧娟一边应着宋浦华的小要求,一边拍着他的背,看着他的小脸生出些伤感,她也不?知多久没搂过他了,是以方才他撒了娇要缠着她也就心软了,总想着他一落地就没了娘,总也对他硬不?起?心肠,能哄哄他也就哄了,往后他越长越大,越来?越忙,哪还会有这样缠人的时候呢? 这夜里的雨下到天?蒙蒙亮时便渐渐停了下来?,起?了床一瞧,地上已是湿嗒嗒的了,虽说?雨势不?大,可现下已再不?能够直接穿着布鞋往上走了,否则只怕要粘上一层土不?说?,还要浸湿了鞋。 男孩儿这时碰上雨天?都是光着脚就走,女孩们却不?能轻易把脚露了出来?,尤其是宋慧娟这个年纪嫁了人的妇人,哪能随随便随便露了脚面。 好在,宋家还留着冬日?里穿的厚底草鞋,宋慧娟的那双鞋子就放在床下,穿好衣物,又给床上的两?个小人掖好被子,这才出了屋子。 灶屋倒不?用宋慧娟进去伸手折腾,宋浦生和宋浦为兄弟俩已经坐在那烧起?火做饭了,她便坐着和起?了面,昨儿夜里答应了宋浦华今儿给他炸油条。 看她坐在案桌前添水和面,宋浦生站了起?来?,“大姐,和面作甚哩?篮子里还有好些馒头哩。” “炸油条,”宋慧娟偏过头回他,“好长时间没做了。” 的确是很长时间没再做过了,似乎上一次做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候赶着过年她做了几篮子,每个孩子都分了一篮子,但那时候这东西也不?是叫人稀罕的很了,倒惹得坐着烧火的陈庚望要撂挑子,气?得对她说?,“做得多吃不?完又要坏,有了粮食就不?晓得珍惜。” 那时她也只随他发脾气?,孩子们好不?容易一年才回来?一次,且又不?是那时候一家子舍不?吃的时候了,家里人口又多,孩子吃,孩子的孩子也得吃哩。 但宋慧娟这话也教宋浦生和宋浦为兄弟二人想起?来?,自打?前年冬天?宋慧娟嫁了去,他们已是很久没吃过大姐炸的油条了,有时年节来?却不?一定是炸油条,倒也都有些馋了。 宋慧娟把面和好,盖上布巾,放到太阳充足的地方加快发酵,不?到晌午就能动手做了。 等锅里的饭做好,宋浦华也醒了,那去自留地里看庄稼的老宋头也回来?了。 一家人轻轻松松的吃了顿饭,该是哄着小娃娃的哄娃娃,该是在灶屋忙活的也就忙活了起?来?,该晒衣裳的也就去晒了衣裳。 炸油条在这个时候实在是稀罕得很,非是过年不?做一回,这也是赶上宋慧娟生了孩子能做了,要是去年她自己要做,宋家的人也是决计不?肯让她做的。 倒上半锅油,把那混合了油的面条条用筷子压出一道印子来?,再看着油热后,趁势放进锅里,拿着筷子来?回翻滚几下,省得粘了锅或是糊了。 从九点多忙活到大中午,赶在做饭前做出了一大篮子的油条,宋慧娟一边炸着,一边被宋浦华塞了个满嘴油。 宋家是不?拘什么规矩的,也是因此简简单单做个饭就能闹得笑?声一片,只有这时宋慧娟才能觉出来?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是能笑?得出来?的,这世道也就不?那么难捱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炸了油条,晌午也不?需再做什么饭了,打?上一锅咸汤,配着软乎乎的油条吃正?好。 宋家这一日?过的快活,吃得比过年还好,笑?得比一年还多,倒剩下陈家沟有人孤零零吃了一顿,第二日?便去了老宅蹭饭。 待到下午歇过觉,手头上的事忙完了,宋慧娟便又和宋浦生提起?了那当?兵的事。 “我?也不?能时时回来?,这事还得你自个儿多上心,”宋慧娟望着那虚无缥缈的阳光,“只有你好了家里才能好,这话不?只对你,对老二老三也是一样,先?把自己个儿顾好,家里啥事都不?要操心。” “大姐,这事说?起?来?容易,可我?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宋浦生思虑了一夜,还是放心不?下家里。 见他还是这样坚持,宋慧娟也不?由得叹气?,难不?成他就是没那个当?兵的命? “你去!” 这两?个字从身后砸进人心里,宋慧娟还未回过头,就见宋浦为已经走了过来?,坚定的对宋浦生说?道,“你去,家里我?守着。” “你跟着掺和啥?”宋浦生落了脸,皱紧了眉头,“这家还轮不?到你来?撑。” “我?咋撑不?了?”宋浦为瞪大了眼,“这一回我?长记性了,再也不?会顾头不?顾尾了,上工我?也能上,你挣多少我?也能挣多少。” 听见他这样怄气?的话,宋浦生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事儿不?是这样简单,你撑又能撑多久?” “你不?就是怕吃不?饱?可是在家里挣工分又能挣多少?当?了兵不?比在家里强,大姐说?的对,你好了家里就好了,”宋浦为撂下这话,不?等他大哥大姐说?什么就出了门去。 一家子说?到底还是为着家里人的,宋浦生不?肯舍了弟弟们自去过那日?子,可他的弟弟们也不?是那不?知好坏的人,是绝不?可能做托了他大哥后腿的人的。 “家里没啥事,肚子咋也能填饱,我?总想叫你为着自己试试,”宋慧娟缓了缓,也不?再逼,“何况现在还没通知哩,到时你先?去试试,要是能成再说?也不?晚是不?是?” 闻言,宋浦生也只得点头应下,算是双方各退一步,这样还未发生的事多思无益。 这事到了晚间吃过饭,宋慧娟抱着小家伙陪老宋头走走路时,又提了一次,她还是希望她爹能支持宋浦生的,她总觉得这事还是要他点了头,甚至可以去表明自己的态度,好让宋浦生下定决心。 但这样的事让老宋头这样内向传统的父亲向孩子们表明态度实在是不?大可行,更不?要提让他去对儿子说?什么鼓励的话来?了。 从来?都是严父慈母,对这男娃娃尤甚,那严父女娃娃倒还好些,男娃娃且是为难。 老宋头听了宋慧娟的意思,没说?什么,只应了一句,“我?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89 章 等到在宋家的第三日夜里, 临近早晨天大亮时,又?陆陆续续下了近三个小时的雨,那地?面虽不?是多湿到底了, 表面那一层也得泥泞得很。 早饭还未做好,太?阳已是晒进了院子里, 宋慧娟怀里抱着小家伙招呼宋浦生兄弟三个把被子抱了出来,扯根绳子好歹晒上一晒。 早间宋浦华动手热的窝窝头,又?打?了一锅红薯面粥, 还特意给他大姐煮了个鸡蛋。 宋慧娟瞧着面前独一个的鸡蛋, 偏过头看着身边正使劲扒着碗呼噜呼噜喝出声的宋浦华笑着摇头,“大姐都这么大了, 还煮甚鸡蛋哩?你吃……” 话还没说完,宋浦华匆匆放下?自己的碗就要跑, 奈何宋慧娟伸出手拉住了他, 他看着他大姐怀里还抱着小外甥不?敢挣扎, 只得使劲鼓起肚子给他大姐看,“我吃完了, 肚子吃得撑了, 吃不?下?了, 大姐吃。” 趁宋慧娟抬头看他,宋浦华便轻轻从他大姐的手里逃脱出来, 甚至还伸手去帮忙,“我抱着小外甥, 大姐你快吃饭, 凉了吃肚子就该难受了。” 宋慧娟松了手让他抱着小家伙, 至于那面前的鸡蛋却是没再推辞,放在桌上轻轻一磕, 剥去壳子,露出里面光滑的蛋白?。 鸡蛋这物什自小家伙满月后她已是很少吃了,怀着身子时不?知陈庚望打?哪抱来了一只母鸡,每天都能下?一个鸡蛋,她也是尽量保证一天一个鸡蛋了,后来生下?小家伙后也吃了一段时间?的鱼,到了寒天儿鱼也是难钓了,便又?吃起了鸡蛋,现下?已有?两个多月没吃过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年后,她就开始又?慢慢把鸡蛋屯了起来,等过段时间?孟春燕也是要生了,一部?分要去送过去,另一部?分她想着攒攒换些钱,不?管什么世道没钱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 待这饭吃过,宋慧娟便终于有?时间?坐下?来了,叫宋浦生兄弟三个把衣裳都搜罗出来,该放的放,该补的补,总归能遮身蔽体?不?教人冻着就成了。 他们三个这时间?个子总是窜的很快,衣裳总怕赶不?上他们长个的速度,是以每次做衣裳时总要留些布收起来,现在就能放下?来正好再穿一段时间?。 老宋头的衣裳倒不?用放什么收什么,只把那些磨损的地?方找块小布料补上就成。 即使做着和?在那陈家沟同样的活计,心情却也是不?一样的。 陈庚望来接人时在门口就听到那妇人毫不?掩饰的笑声了,笑得爽朗,若不?是他听见这院子里妇人的说笑声,只怕要不?敢认了。 往里走?近两步,那妇人一手蓖着头发,一手托着衣裳,手上缝补的动作?不?停,那勾起的嘴角也不?曾落下?,连她日日心肝似的那小儿也被那氛围感染地?拍着手,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那老人怀里蹦起来不?可,那三个少年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晌午的太?阳已经很足了,一层层晒到他们身上,似乎此刻的太?阳也格外温暖,甚至忽略了那站在檐下?的人,只有?他被笼罩在阴影里。 被人盯得久了,莫名的会有?所感应。 宋慧娟偏过头看见门口的人时,其他人也随着她的视线注意到了,又?一个个站了起来,只老宋头还抱着小家伙哄他笑。 “大哥,这么早就来了?”宋浦生走?上去,看到陈庚望竟是骑了一辆洋车子,有?些惊讶。 “去乡里办点事,”陈庚望说着话就推着车进了院子。 倒好水的宋浦为已经也走?了过来,把缸子递给陈庚望,又?让出凳子放他坐。 陈庚望坐下?,并?不?影响宋慧娟此刻还坐着低头缝缝补补,脸上的笑容早不?知何时已经隐藏了起来。 “征兵的事下?来了,”陈庚望喝了一口,扫了一眼那低头忙碌的妇人,把视线转移到面前的宋浦生身上,“这几天好好准备准备,等队上的通知。” 这话对宋家众人都是个不?小的消息,甚至是震惊一般。 此刻的消息彻底把那矛盾推到了面前,不?由得宋浦生逃避,教他不?敢抬头去看他大姐。 一时半会儿,宋家的院子竟沉默了下?来。 宋浦为看着他大姐,不?知到底该怎么劝他大哥,宋慧娟也看到心急正要开口时,老宋头把小外甥交到了他闺女的手里,一锤子定了音儿,“你大哥大姐为你操着心,你也只管放手去做,家里总还塌不?了。” 这话说完,不?等宋慧娟他们说话,老宋头背着手起身离开,钻进了那后天的自留地?里。 等那身影不?见了,宋浦华竟是第一个惊呼出声,“大哥也去当兵?” 说完,猛地?意识到这院子里此刻坐着两个大哥,又?不?知怎么该怎么开口了,一脸为难的看向宋慧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倒不?认为这会儿还要关注这些,她被这消息还砸得头昏眼花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宋浦生郑重说道,“爹既然这么说了,你就放宽心好好准备,日子总得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这话不?是宋慧娟在给他故意鼓气,而是她已经知道以后的日子总比现在好,且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得了老宋头的话,宋浦生的心也终于稍放了放,他内心里总是希望能当兵的,这是他向往的,此刻竟有?机会教他伸手去碰一碰那梦,怎么能不?激动? 可激动过头,现实总会让他退缩,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家里。 直到中午吃完饭,宋慧娟收拾好了要走?时,宋浦生去送她,已经瞧出来的宋慧娟只拍了拍他的手,“我等着你去给我送好消息,家里也是日子苦久了,该有?个好事教人高兴高兴哩。” 说罢,宋浦生重重点了头,眼看着他大姐坐上那辆洋车子的后座,一手紧紧抓着后座,另一手却是牢牢抱着怀里的小外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事到这儿还不?是结束,回到家里的宋慧娟已不?是在宋家劝宋浦生时那样轻和?,她又?开始担心宋浦生能不?能通过考核了。 不?论是为人长姐,还是做人母亲,一颗心总是闲不?下?来的,那心上实在挂念了太?多人了。 好容易等了五六日,宋浦生总是赶在出征的前两天总是跑来了陈家沟给他大姐送消息,幸好这时天儿还早。 下?午三四点时。 听了他被收下?的消息,很是激动却是说不?出来什么,只得乱转,叫一旁的陈庚望看了直皱眉头,却也是忍了下?去没当着宋浦生的面儿说教。 宋慧娟知了他过得两日就要去当兵的消息,又?惊又?喜,喜得是他终于如愿以偿,又?惊这时间?怎么赶得这么急? “可说几点了没有??”宋慧娟好容易被宋浦生稳了下?来,急急问道,“可说多长时间?能回来一回了没有??” 这话一出口,那本还在皱眉头的陈庚望便开了口“人还没去就这样要叫着回来,那还去甚?” 这话说得很是厉害,宋浦生听得脸色不?好,可宋慧娟此刻并?不?往心里去,她哪里要被他一句话坏了好心情,那才是不?值。 宋浦生倒老实地?安他大姐的心,“没个半年,也该是一年,总能回来瞧瞧的。” “对对,”宋慧娟一拍脑袋,看着他身上那补丁满满的衣裳,“我也是急得忘了,我这就扯布给你坐上两身衣裳,好歹去了部?队不?教人笑话。” “在部?队哪儿穿啥自己的衣裳,部?队的衣裳都一个样,大家谁也不?会瞧不?起谁,”宋浦生笑着劝他大姐,生怕她又?往里搭钱。 “不?一样,不?一样,”宋慧娟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大弟,把他的身量牢牢记在心里,这才感受到一种即将分别的情绪来,“带着不?穿也是个念想。” “那只能做一身,”宋浦生见拒绝不?过,只得说道,“一身就够了,穿不?多怕是要小。” “知了知了,”宋慧娟把人送出门口,眼看着宋浦生离去再也不?敢耽搁,忙对着那还端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说道,“你这会儿可能去一趟供销社扯上几尺布?” 不?等陈庚望反驳,又?急忙忙跑进里屋从那箱子底掏出一块布巾,里面还抱着今年新分的布票,正好够做两身衣裳。 等她走?到陈庚望面前,见他还是老神在在,有?些急了,推着他说道,“你快去,晚了就不?搭工夫了。” 见他还是毫无反应,宋慧娟更是着急,只得去看了眼正在哄睡的小家伙,拿起篮子就要出门。 这时,那原本还端坐的人才缓缓起了身,“你还是在家待着好,乱跑甚!” 他这话说出了口,宋慧娟才放下?了心,等他出了门,又?坐不?下?来了。 好在陈庚望此刻去的不?晚,供销社多是那兵员的家属,买甚的都有?,热闹程度快赶得上一次庙会了。 可等人从那里被好东西到家时,天已经要黑了,所幸这妇人还知他还未归,老老实实的坐在灶屋门边等他回来。 “可够了?”陈庚望把那布料扔在桌子上,喝了好大一口水缓气,竟眼睁睁看着那妇人随意点头应付他一句,抱着布转身就要离开,似乎是没有?丝毫等他吃饭的模样。 第 90 章 陈庚望望着那抱着布料急匆匆的妇人离去, 哼了一声自去灶屋掀了锅盖子?吃饭。 待他这里?吃过,抬脚进了屋内,便见?那?妇人正坐在窗户下, 映着那影影绰绰透进来的月光并一盏煤油灯,正低头裁布。 这妇人听得他的脚步声, 头也不抬,似乎全然没有听见?,手上?的动作不停。 陈庚望自顾自的解了衣裳, 褪去鞋子?, 自上?了床,躺进了这妇人早已铺好的被褥中。 此时他也未生出困意, 侧过头盯着那?妇人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曾生出一丝扰人安静的杂音。 不知看了多久, 那?月亮透进来?的光已是愈发清冷, 映得人的影子?也冰冷, 春日的夜间还是阴冷得很,可那?妇人似乎毫无察觉, 仍披着一件小袄不停歇, 偶尔抬眼去看看放在摇篮里?的那?小儿。 “还不睡?”陈庚望出门去了趟茅房回来?后?见?那?妇人还是不曾上?床。 “快了, 我?不困,”宋慧娟闻言扭过头去看正在关门的陈庚望, 只一眼又把心?扑到了手上?的衣裳里?,“你先睡罢。” 看这妇人这般反应, 陈庚望掀开被子?自去睡了。 哪料到早间他醒来?时, 伸手一摸枕边还是冰冷冷一片, 起?了身才看到那?妇人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他披着衣裳下了床见?着妇人旁边正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 手边还另摊着一堆布料。他便顺势从身上?把衣裳取了下来?,带着余温披在了这妇人身上?。 谁料到这妇人点灯熬油累了一夜也不曾昏睡过去,反倒被他披了件衣裳就碰醒了来?,睁着朦胧的眼睛问?他,“该是做饭了罢?” “还早,”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眼上?压出的印子?,这话脱口而出,倒不像他。 可这妇人听了这话,果真又要埋头去睡。 “去床上?躺着,”见?她又要趴下,陈庚望忙伸手拦了她。 “好,”眼见?这妇人点头称是,却又转过身去瞧过那?已经睁开眼自娱自乐的小儿,才放心?的走去了床边。 看着那?妇人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胳膊压在耳下,连那?团子?发髻也忘记了散开,陈庚望盯了一会儿,才把视线收了回来?。 待宋慧娟睡了一觉起?床时,才发现那?日头已经快要偏到南边了,她急着起?身去看小家伙,可摇篮里?空空如也,抬起?头推开那?扇小窗从里?往外瞧过去,院子?里?也是没个?人影,急得她推门而出。 进得那?灶屋再看,也是无人,看着那?还插好的院门,她才定下心?想来?是教陈庚望抱走了。 一弯腰伸手勾上?鞋子?,便推了门往外头去看,可门外这会儿并没什么人影,她只得关了门又往村西头走去,那?儿的人实?在是成堆,走得近了没有瞧见?陈庚望的身影,却在其中瞧见?了张氏的身影,她怀里?此刻正抱着小家伙,想来?是陈庚望送了来?,这样想她便捏起?了笑走上?前去唤了一人,“兰花嫂子?。” 那?兰花嫂子?也是这陈家沟的人,她当家的虽是与陈庚望同辈同宗,却不是一门人。 “你这些日子?出来?的真是少了,”说着,几个?同龄的妇人都点头。 “生了娃娃总得忙上?一阵,又正赶着过年可不是得忙上?一阵儿” “忙得也好,看那?小娃娃教她养得真是又白又胖,活像门上?贴的年画上?的娃娃” 几人说了几句,这时张氏早已注意到了她,连那?小家伙也看到了她,高兴地直扑腾,宋慧娟听得小家伙吱吱呀呀,随意说了两句便走了过去。 “娘,”宋慧娟早已想了明白,既然她离不得这陈家,该是教自己好过一些,也教孩子?们日后?能好过一些,因此这时开口唤张氏一声娘是给彼此留下的最大的情面?了,再多的怕是难有了。 “欸,”张氏似乎也恢复了从前的理智,面?上?也如常,至少在人前还是维持着的,“娃娃饿了。” 这话说得,宋慧娟也不是不懂她的意思,便伸手接过了小家伙,又应付了这老一辈的婶子?大娘才抱着小家伙回了去。 如今,她和?张氏能在人前维持着这样的和?气已是难得,尤其是他们已经互相见?识过对方的真面?目,与宋慧娟而言,最多不过是把从前与张氏的相处再复刻一遍,但现在分了家已比上?一世?好了太多了。而对张氏而言,他们自然不过是婆媳,牵扯其中的是她那?大儿子?还有以后?的孙男娣女,可她并不只这一个?儿子?,日后?也好不会只这一个?孙子?。 这样莫名的氛围倒让他们之间没再生出什么矛盾来?,至少表面?上?瞧是很和?睦的,陈庚望并非看不出来?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上?一世?的他为了家宅和?睦自然要让妇人忍让,而这一世?他对于现在这样表面?的风平浪静也是接受的。 现下宋慧娟是没什么心?思闹的,她的心?扑在了孩子?身上?,扑在了即将离家远去的弟弟身上?,哪里?还分得出心?思扑到别处去呢。 昨夜忙了一整夜,堪堪做了一身衣裳,还好白日里?加把劲儿也能把剩下的那?套给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喂饱了小家伙,才有空闲从锅里?拿了出一个?窝窝头,夹了一筷子?咸菜,快快吃过,又忙活了起?来?。 等陈庚望晌午推门回到家里?,就见?那?妇人正坐在案桌前,手上?快速擀着面?条,很快擀成一个?大薄片,又拿起?刀利落的切成长?条,等着一切做完,恰好那?锅里?的水烧开,那?妇人便掸开面?条下了进去,紧接着便拿起?筷子?搅拌几下,等时候差不多了,又扔进去了一把野菜。 等她手上?的活忙完,陈庚望适时拿了两个?碗递过去,那?妇人头也不抬接过,盛了满满一碗又递给了他,“咸菜在篮子?里?盖着哩。” 陈庚望听她说完,自去拿了咸菜坐了下来?,而那?妇人又拿起?另一碗盛了半碗,盖上?锅盖才转身走到案桌前。 这夫妻二人吃饭时,多是安静无话,饭吃到一半,那?躺在摇篮里?的小家伙开始伸腿伸脚,大声喊叫了起?来?。 但凡听到小家伙的一点声儿,宋慧娟也是立时要放下手里?的物什的,即使现在这手里?端着的饭碗还未吃完,她也是要先去看看小家伙的。 陈庚望对她这般早已垂眼不理了,早前他也是不快说了两次,可这妇人面?上?应了他,底下还是自顾自地做,教他气个?仰倒。 过得一会儿,那?妇人便抱着那?小儿走了来?,看着那?张牙舞爪的臭小子?闹得她饭一口也不曾塞进嘴里?去,他还是伸手把这小儿夺了去,撂下一句,“迟早教你惯坏!” 说完,就要抱着那?小儿回得屋去,可那?怀里?的小儿一旦瞧不见?宋慧娟便要扯着嗓子?哭嚎,教他只得又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瞧见?他那?张黑脸并不说什么,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还好这小家伙不是非要宋慧娟抱,只看着她也是安生了下来?,只乐呵呵的笑着看她,这时候已是六个?月大小的小家伙已经慢慢长?出了牙,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叫人心?里?也跟着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儿回?”陈庚望看着那?妇人吃得急,便插着问?道。 “嗯,”宋慧娟咽下面?条点头,“不晓得他啥时候才能回来??我?去送一眼也能放心?。” 陈庚望见?她的动作慢了下来?便没再说话,听着怀里?小儿呵呵乐,看着她吃过饭去灶前忙活,也觉得此刻的阳光照到了自己身上?。 宋慧娟忙活好灶屋里?的事,从陈庚望手里?接过小家伙把他放进了小摇篮里?,又特意把陈庚望前些日子?做的拨浪鼓放进去,这时候他正是好奇的时候,拿在手里?翻来?翻去。 这个?点陈庚望也无事,便拉着椅子?坐在檐下劈起?了苇子?,宋慧娟也便安心?的接着做起?了衣裳。 忙了一天,好在赶在天色彻底黑透前把衣裳做完了,宋慧娟站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又看了看还在睡觉的小家伙,这才去灶屋做了晚饭。 陈庚望下午三四点时又出了门,她不曾问?,若是有什么事陈庚望也是会说的,至于什么事要说什么事又不要说端看陈庚望自己的心?思了。 这下半晌陈庚望回来?的很晚,等那?饭已经做好了,她用热水灌进去熨衣服时人才进了家门。 好在那?饭放在锅里?也还是热的,无需宋慧娟去端,他也是自会去做的。 等他吃了饭进屋,宋慧娟手里?的活儿已经开始收尾了,衣裳用布巾包好放进篮子?里?,仔细想了半天没甚缺的,这才放下心?来?去灶屋收拾了残局。 人躺到床上?时,已不知几点了,本是忙了一天累得很,可躺下去却又睡不着了,心?里?乱的很,手轻轻拍在小家伙身上?安抚着他,似乎也在麻痹自己的脑袋,可这种时候人总是越来?越清醒的。 身边的陈庚望自然也知枕边的妇人是醒着的,一张床上?的夫妻哪里?会分不清对方是醒是睡,他自然也是清楚她的心?思,无非又是对她那?大弟未知的前路担忧了起?来?,可他也是很能捏住她的心?思的。 “熬了一夜那?眼下的青又显出来?了。” “心?里?慌得厉害,昨儿听他说还觉不出来?,这会儿总觉着心?要跳出来?了。” “那?有甚缺的,吃穿不愁,好好干上?几年攒些钱再回来?成家立业也不晚。” “也是,干上?几年也攒些底儿,回头也能好说亲了” 说得几句,那?呼吸声绵长?起?来?,转过头一瞧,这妇人已经睡着了,可她怀里?搂着的小家伙倒还精神得很,拽着他娘的手。 紧得很。 第 91 章 不知夜里?睡了?多久, 陈庚望醒时天还未大亮,可身旁的妇人已经离了?床,正立在小窗前轻轻抱着怀里的小儿哄睡起来。 待她轻轻将小儿放进摇篮里?后, 走到床边才注意到陈庚望已经醒了过来,一边系着盘扣一边对陈庚望说道, “你再睡会儿,我先去做饭。” 说完,人便推了门走了出去。 这顿早饭仍是做的红薯粥, 红薯面窝窝头, 现下红薯的产量极高,人口稍多的庄户多是中红薯, 连他们这自留地?里?种的粮食一多半也是红薯。 那妇人坐在灶前手中还记得?添着柴火,可面上的精神却?不大好, 陈庚望站在檐下看了?好一会儿, 没进去言语, 转身出了?院门。 不等宋慧娟做好饭,陈庚望就推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 上次去接大宋庄他们娘俩儿也是骑了?一回, 但那是为?着公家的事, 这一回为?着自己家的私事实?在少见。 上一世家里?的孩子?多时,每每都是推着一辆架子?车, 哪里?去借过别人家的车呢?更何况是公家的东西?了?? 的确,有了?这车子?原本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现下用不了?一个小时便到了?, 只两个轮子?一跑起来吹在脸上的风就有些大了?, 好在宋慧娟把?小家伙包裹了?起来, 揽在怀里?时不时瞧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了?宋家,小家伙正好睡醒, 抓住老宋头新做的小木剑在地?上划拉着,也叫宋慧娟稍歇上一歇。 “大姐,大哥,”宋浦生已经剃了?头,发?的衣裳也穿在了?身上,显得?整个人板板正正的,精神得?很。 “真好,”宋慧娟看着他现在的模样眼中不由自主地?盈满了?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身衣裳,心里?又欣喜又不舍。 “几点去大队?”陈庚望插了?话,余光注意着那妇人掏出帕子?压下了?眼中的泪。 “十点,”宋浦生看到宋慧娟情绪又波动起来,话腔里?有些哽咽,却?还是露着笑。 “可是快了?,”宋慧娟听到时间又着急起来,一一问过被褥都准备好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拿出她熬夜做的衣裳一起放进了?包裹里?,“这两身衣裳你拿着,好歹自己得?有。” 原是宋浦生已经拒绝过了?,此时便不再拒绝,任由他大姐放了?进去,又拉着他的手唠唠叨叨的嘱咐,也都一一应下来,好教这为?他们操碎了?心的的大姐宽宽心,好歹他已是长大了?。 宋慧娟看见他现在的模样,难免想?起他那时还小便哄着宋浦为?的小大人一般的模样,姐弟几个一般时候失去了?亲娘,她忙着看顾刚出生的宋浦华,至于稍大一些的宋浦为?便落到了?他头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时候的日子?真难啊,一个大的拖一个小的,明明都没差得?几岁,可是稍大些的孩子?却?被迫担起了?生活的担子?。 好在,现在日子?总是好过了?些,还是有些盼头的。 宋慧娟与宋浦生嘱咐过,这才出了?屋又坐到堂屋,宋浦为?看着稳重多了?,比着上次来少了?些别扭,有了?几分宋浦生的样子?,连宋浦华也受到了?影响。 陈庚望与宋浦生说了?几句,都是一些宋慧娟不大晓得?的事儿,他知得?这些不过是打听来的,或是从队上听人说的,里?头的情况到底如何他也是不知的,还要宋浦生自己去趟一趟路。 宋浦生仔细听了?记在心里?,看着他大姐他的两个弟弟,还有坐在主位上看似无意逗弄着小外甥的老宋头心中唯有上进二字,如此才能不辜负家里?人省吃俭用供他的心意。 到了?时候,队上的大喇叭呜呜啦啦的发?出了?声响,“各位社员同志,家中当兵的小子?快到队上,快到队上” 听了?喇叭,一行人纷纷站起了?身,宋浦为?忙跑去里?间抱来了?那个大包裹,他是打算去送他大哥去的,至于其他人便不跟着去了?,省得?到了?地?方惹人伤心。 宋浦生解开那包裹,从里?把?宋慧娟塞进去的两身衣裳拿了?出来,伸手招呼宋浦华走上前来,“这一身给你,不知道等我回来你是不是长得?就和大哥一样高了?,到时就能穿上了?。” 这话说得?宋浦华两眼泛泪,却?还是去看他大姐,他晓得?这衣裳是他大姐特?意做给他大哥当兵穿的。 宋慧娟既然把?这衣裳给了?宋浦生,自然任由他处理,便朝着宋浦生点了?头。 宋浦华接过,另一身自然是要交给宋浦为?了?,宋浦生这时便严肃了?些,“这一身你拿着,来日若有事多和家里?商量,我不在家你也得?担住事了?。” 这话不消宋浦生说,宋浦为?也晓得?轻重,自然点头应下。 至于与老宋头,他们父子?俩昨夜已经说过了?,甚至他们兄弟三个躺在床上也是聊过的,他们本家叔伯兄弟少,有了?大事只得?去寻他大姐,可他大姐的日子?哪里?就好过了?,他们心里?都得?有个数。 这两身衣裳莫名叫人生出了?强烈的离别不舍,可老宋头发?了?话,他们便都立在门口,看着宋浦生的身影慢慢远去,到最后连影子?也瞧不见了?,空荡荡的一条羊肠小路似乎就这样也带走了?他们的心。 老宋头率先返过身往回走,陈庚望和宋慧娟也便跟了?上去,围坐在那张方桌前,好似都失了?精气神似的,伤感的情绪总是无声却?极具感染的。 等了?不到一个钟头,宋浦为?和宋浦华便回来了?,这时那股丧气随着宋浦华描述的那热烈的画面竟油然生出几分自豪来。 “那人可多了?,大哥身上戴了?一个大红花,可大” “有多大?”宋慧娟忙着手上使?力和着面,问坐在灶前的宋浦华。 “得?有这面缸大,路都挤满了?,挤得?我心口压得?慌。” “这会儿可好了??” “好了?好了?,”宋浦华拍拍胸口,脑海里?还回忆着那种盛大的场面喃喃道,“大姐,我以后也想?当兵。” 后头这一句声儿虽然小,宋慧娟却?也听了?个明白?,不知此刻他这话是不是一时的心生羡慕而说出来的,但这事离他还是有好几个年头,且不着急哩。 这顿饭是宋慧娟做的杂面条,一家子?吃完,宋慧娟留下稍坐了?一会儿,与两个兄弟说了?会儿话,便去里?屋寻了?老宋头。 “爹,”宋慧娟进得?屋内,老宋头此时靠在竹椅子?上半掩着眼打着盹儿,闻言便睁开了?眼。 宋慧娟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家里?的粮食还够不?” 老宋头点点头,“够,这一茬豆子?收下来正接上。” 宋慧娟知道这一回宋浦生走是要带些干粮路上吃的,想?着离下一回收粮食还得?一两个月,家里?的两个兄弟又正是饭量大的时候,好在没几天又要上工忙活儿挣工分了?。 老宋头心知他这闺女的想?法,心里?怕她为?着家里?委屈自己,现下大儿子?走了?,他那儿每个月都有供量,二儿子?还能接着上工,可小儿子?还是差上两年,两个人的公分供三个人也是够的,总不至于还要女婿时时贴补,也好教闺女的日子?好过些。 他并非是一个人活着,好歹把?孩子?们养活大,看着他们一个个成了?家立了?业才能放下心。 宋慧娟看过了?里?间缸里?的粮食,也知能挺一段时间,按着上一世,她隐约还记得?这一二年地?里?收的粮食是够吃的,宋浦为?种地?也正是出力的时候,想?来总也能顾住一家人的温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以,老宋头指了?指他床上的箱子?,对宋慧娟说道,“那票你拿回去。” 宋慧娟转过头,那箱子?是她娘从前的嫁妆箱子?,现下里?头装着她爹的衣裳,“我有。” “你去看看。” “我不看,”宋慧娟把?头扭了?过来,哪里?会不知她爹。 见他这闺女这样倔强,老宋头自坐了?起来,走过去打开箱子?拿出了?一个叠着的布巾,边走边对她说道,“你给老大做的那两身衣裳哪来的票?你贴补家里?自己的日子?不过了??” 说着把?那布巾塞进了?宋慧娟的手里?,奈何宋慧娟拖着手不肯收,“两身衣裳哪儿就过不下去了??” “你不肯要,下回可是来不成了?,”老宋头还是放到了?她手里?,听着外头小外孙哭闹的声音又说了?两句,“今儿还是早些回,下回等麦收再好好住上几天。” “我知了?,”宋慧娟明白?她爹这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做人媳妇回娘家次数多了?是要教人说的,对她对孩子?都是不好的,夫家真是计较起来是极不好的。 看着阳光洒在老宋头身上没有半点温暖之意,满屋子?徒生出了?一股子?戚戚冷冷。 宋慧娟去哄了?小家伙,又喂他吃了?奶,便赶着日头正暖和与陈庚望离了?去,回了?他们的家。 等宋浦华跟着宋浦为?把?他们大姐送走,回了?家才发?现原本还在屋内的老宋头不知何时已经去了?自留地?忙活,从那自留地?也是能远远地?望上一眼的。 原本他们都是一家人,以后他们也都会有自己的家,人和人组成了?家,人又和人分了?家。 回了?东边小院,宋慧娟仍是忙得?脚不沾地?,把?小家伙的摇篮推到檐下,看着他在里?头玩儿,她便坐在一旁接着编苇子?,至于陈庚望自然也是忙着站在井边打水洗苇子?。 第 92 章 庄户人家的事儿都是一茬接一茬的, 忙起来没?个尽头。天日渐暖和起来,下面的?地也干得很,粮食从去?年种下到现在该是犁地施肥的时候了?, 连带着陈庚望这几日忙得厉害,宋慧娟每每天不亮就得起床做饭, 等到天黑时人还不一定回得来。 宋慧娟做好?了?饭,可不见人回来,估摸着这几天也该是要挨家挨户收粪肥了?。 饭已经闷在灶里?, 省得凉, 她便坐在檐下映着那点子还未彻底消失的光编着苇子,至于小家伙这时已经睡了?。 等天儿彻底黑透, 仿佛是一层极大的纱地把天罩住了,其间露出几个破洞来, 映出了?光照在小院里?。 直到这时, 陈庚望才拍门, 喊道,“开门。” 宋慧娟听得他的?声音, 撂下手里?的?苇子便去?开门, 见到人便说, “饭在锅里?,先去?洗洗手。” 说完, 又把门插上,弯下腰收了?满地的?苇子, 清理出地面。 这时, 陈庚望已经端了?饭坐在案桌前吃, 只映着月光去?瞧那妇人的?动作干脆利落,便转过头继续吃了?起来。 宋慧娟晚间蒸了?豌豆, 稍是个甜口的?,伴上蒸的?野菜窝窝头,再喝上一碗红薯干稀饭也是能填饱肚子了?。 常见的?食物?只这几种,宋慧娟尽量换着做做,可也得省些柴火,自然也就只能蒸着吃或是煮着吃了?,两天才使油炒个鸡蛋。 等上了?工,每日给陈庚望煮个鸡蛋是不能少?的?,过些日子小家伙再长大些也能给他做鸡蛋羹了?。 陈庚望吃饭的?工夫,宋慧娟已把热水起了?出来,倒在盆里?洗脚用。 只一个碗,不等宋慧娟忙,陈庚望顺手也便刷了?,随后便进了?内屋洗脚去?了?。 宋慧娟自己也倒了?热水解解乏,两人分坐在床边,仍是未点一盏灯,倒也不是黑得看不见人影。 陈庚望的?视线落到身旁那双在水盆里?盘动的?脚,黑夜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欲望,喉咙轻动。 好?容易两人上了?床,不等宋慧娟伸手拆了?脑袋后面的?发髻,已有一只大手替她拔了?那根木簪子。 瞬间,那一头长发便垂落到了?枕面上,偶有几根发丝还在浮动,扫在心尖一般。 随着沉重的?身子覆了?上来,人的?眼睛也闭了?起来,嘶吼的?欲望以一种尽量温和的?方式发泄着倒也不是很难捱,甚至觉出几分滋味来。 事了?,那具压得人呼吸困难的?身子没?有很快移走,惹得下面的?人只得侧过脑袋自去?寻气?。 宋慧娟在这事上的?体力跟不上陈庚望,一次还有余力承受,两次就容易觉着身子骨累,好?在他也不要了?,趴得一会儿便离了?去?。 餍足的?男人总是很精神,盯着昏睡的?女人动起了?手,食指摩挲着她的?那只耳垂,不像她的?那双大手一样,有几分光滑软乎。 看着她那泛红的?脸虽不干瘪却没?什么肉,脖颈处的?凹凸极其分明,连被子下的?这具身子也瘦得厉害。 想起最后的?那段时日,她比现下还瘦,真?是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一点饭也吃不进去?,连喝一口水都让她痛苦地皱紧了?脸。 那张面孔和此刻枕边的?人简直恍若两人,可也使他愈发清醒,从前他不信,现下却由不得他不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深了?,人也静了?。 第?二日早间,宋慧娟感受到身旁的?动静,眨了?两下才睁开眼,看见陈庚望正站在床下穿衣,那一身腱子肉不比脸上黑黄,倒显出几分白来。 宋慧娟心想道,好?在他那张脸不是这般白,不然在这儿陈家沟可是要被人唤一声小白脸了?。 这样想着,宋慧娟竟笑出了?声,惹得那正穿衣的?人扭过了?头看她,问?她,“笑甚?” “没?事,没?事,”宋慧娟没?想到自己这样掩不住,忙收敛了?笑,直起身开始穿衣裳。 陈庚望见她低下了?头,藏起了?那样轻快的?笑,心里?不免叹气?,她何曾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笑来? 转眼间,那妇人弋? 就又恢复成?这样子了?,同往日一般去?看那小儿,钻进灶屋忙活去?,方才的?那一笑仿佛是他的?错觉,一闪而逝。 “吃饭了?。” 直到那妇人又同每日一样进来喊他,他才醒了?来,眼看着这妇人自顾自地去?抱那小儿,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饭时,陈庚望看了?那妇人几眼,没?想到那妇人毫无反应,坐得端端正正。 等陈庚望出了?家门,宋慧娟想起他的?反应才又笑了?出来,他忍得住,她自然不会说,若真?是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怕是那臭脾气?非得惹了?出来。 这茬事忙起来早被人抛之脑后了?,陈庚望忙着挨家挨户收粪肥,宋慧娟也忙着给自家的?自留地撒粪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粪肥是自家挖的?一个大洞,平常的?垃圾都扔在里?面,时日久了?便慢慢积成?了?粪肥,洒在田里?能提高粮食的?产量。 宋慧娟把小家伙背在背上,提着一个木桶,两亩的?自留地不是她一天就能轻易干完的?,何况背上的?小家伙正是好?动,哪里?肯一直被禁锢在小小的?包袱里?。 午间陈庚望回来的?匆忙,浑身散着味儿,一见他要靠近灶屋,宋慧娟忙对?他摆手示意,“先去?洗洗。” 那陈庚望见她这样的?反应,立时就朝她瞪了?眼,可宋慧娟还是吸着鼻子,他的?脚也就收了?回来。 转过身走到井边,不由得低头往自己身上去?嗅,果真?是有些熏人,可他仍是对?她那样明晃晃嫌弃的?表情心生不满。 等他用过皂角洗了?好?几遍,仔细闻过没?什么异味才进得了?那妇人的?灶屋。 吃过饭,两人关了?门要躺床上歇一觉时,陈庚望手里?拿着脱去?的?衣裳正要如平常一般扔在床尾时,被那已经上了?床正在哄睡的?妇人看到了?,只瞧她那皱起的?眉头,陈庚望即将要放下的?手便拐了?个弯,一把把衣裳扔到了?那椅子上。 见已经如此,她那眉头还不舒展,陈庚望便趿拉着布鞋,将那椅子一齐放在了?门外。 等他躺到床上时还是不解,去?年秋天里?队里?也曾受过一次粪肥,那时她可不曾显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来,现在是愈发不遮掩了?,对?着她的?丈夫就如此。 可私心里?对?她这样的?变化有生出莫名的?感觉,不是怒气?,瞧见她的?笑,感受到她的?嫌弃,反倒像受了?鼓舞一般,竟会想她日后也能露出这样的?情绪,不似往日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他想了?小半晌,还是没?想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很奇怪,奇怪透了?! 晌午歇觉也不过一个小时,等太阳没?那么晒人了?,才会从床上起来走向田里?。 不过真?是到了?大夏天,热的?直吹热汗,该是起来干活还是要干活的?,只不过头顶戴上一顶竹帽子以便遮遮阳,这是时下男人们常见的?避暑方式,妇人们多是在头上搭上一块浅蓝色条纹的?手帕,热得很了?浸浸水还能擦擦脸。 但这时候还不需戴竹帽子,妇人们自然也不戴这轻薄的?布巾,正合适季节的?是一种浅粉色的?棉制头巾,比夏天的?那条手帕稍大,也更厚些。 这样的?头巾宋慧娟也有一条,还是出嫁时娘家陪送的?嫁妆,此刻她也正搭在头上,若是热了?能擦擦汗,冷了?还能围起来,平日里?戴着多是防风沙,他们这些庄户人家的?妇人们哪里?会日日洗发,即使不缺水,可烧火的?柴又去?哪里?寻得够呢? 但宋慧娟等过这几日把田里?的?粪肥撒上一遍之后,指定是要洗洗身子的?,连陈庚望也得好?好?洗洗。 陈庚望出了?门后,宋慧娟也开始忙活起来,正好?小家伙还在睡,她便把小家伙放在床上,使两床被子围在外头,对?于现下只能稍稍坐上一会儿还不会爬行的?小家伙来说是还是有些用的?。 仔细看了?几遍,确认安全后,宋慧娟才关了?门提起装着粪肥的?木桶去?自留地了?。 心里?记挂着家中的?孩子,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快起来,这活儿是她做惯了?的?,手上的?动作既快又稳。 可来回干得几趟,宋慧娟中途还是跑了?回去?,即使这田就在屋后沿两三百米处。 来不及洗手,先是站在窗户边上往里?看,还能瞧见床上小家伙戴的?那顶小帽子也就放了?心,这才又去?田里?忙活。 跑了?三两趟,再去?看时就发现小家伙已经醒了?来,却也是没?哭没?闹,睁着眼睛自己个儿玩儿,嘴巴里?塞着自己的?小手,下巴流满了?口水。 宋慧娟仔细把自己洗了?几遍,才给他换了?尿布,又喂了?一回,这才把人一起背到了?背上。 这会儿人醒了?,再教宋慧娟把他放在屋里?就不放心了?,背在自己身上,虽然累一些,但心里?是安定的?。 于是,后几日,宋慧娟便背着小家伙来回忙活了?,虽然干活的?速度稍慢些,可她是乐意的?。 全队的?粪肥收了?三四天,后一日上午终于收到了?陈庚望这最东边的?一家,于是陈庚望正正巧就撞见了?那妇人背着那小儿,手上提着装得满满的?木桶,几百米的?路那妇人竟弯着腰歇了?两回,脸上滴下的?汗比得上夏日了?,那瘦弱的?身影教他看得心慌。 第 93 章 宋慧娟放下手中的木桶喘上几口气, 直起身子便注意到了走在人前的陈庚望,不待他们夫妻二人说什?么,那原本落后一步的杨春丽已经笑着走了?过来, “慧娟,今儿可是来喝你?的茶了?。” 这话说的宋慧娟的嘴角也笑了起来, “正好去家里坐坐,我才摘了?些野菊花准备泡茶喝哩。” 说罢,便要弯腰去提地?上的木桶, 但已有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把那木桶提了?起来, 宋慧娟看?着已经往前走的陈庚望,便招呼着杨春丽和几个本家的兄弟一齐进了?院子。 “进来坐, 进来坐,”宋慧娟推开堂屋的门对那些陈庚望的兄弟们说道。 “不坐了?, 在?这儿院子里就?成。” “是哩, 我们挖了?几天身上臭烘烘的, 没得让您这儿也跟着遭殃……” “那成,我给你?们泡点茶喝喝, ”说罢, 人先仔细洗过手这才进得灶屋去忙。 这时, 去给那些兄弟们搬凳子的陈庚望已经到了?院子里,看?得她?的动作, 便对那些兄弟们发了?话,“来, 都洗洗脸。” 他既发了?话, 那些兄弟们便又?凑在?了?井边, 将脸连着膀子一起洗了?洗,正是去汗。 在?灶屋忙活的宋慧娟听到陈庚望的话愣了?一会儿, 往日?他回来叫他自己去洗还是为难,现下他竟是招呼起人来了?。 “来,尝尝味儿,”宋慧娟端着几个瓷碗一一递了?过去,连暖瓶也一并拿了?出来,好使人喝完再舔。 “谢谢大嫂!” “大嫂的茶真香!” …… 陈庚望想他这些年轻兄弟们多是会说话的,这此起彼伏的夸赞声使得那妇人眼角的笑愈发遮掩不住了?。 “没想到这也能泡茶喝,”杨春丽喝了?一口惊讶的说道。 “我也是看?着地?头长了?一片,烧锅也不顶用,晒干了?泡茶好歹是有点滋味,”宋慧娟一边伸手拍着背上的小家伙一边说道。 “只看?这院子就?知?道了?,你?真是个干净人儿,谁家不是乱遭遭一片,这你?院子捯饬得真好,回头我也得把家里收拾收拾,”杨春丽指着这小院子仔细打量。 陈庚望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动作观察着这住了?许久的院子,想起其他人家,又?一回觉得她?这般能干,把这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 看?着那个与这满院子里的人谈笑的妇人,扫过她?那瘦弱的身子,可她?骨子里又?实在?是硬得厉害。 她?身上生出了?一种?东西,引着他的眼神?和他的那颗心一起沦陷了?。 这茶喝过,几人开始忙活起来,推着几辆架子车来的,可他们住在?这院子的时日?不长,一年还未满,只堪堪装了?两车就?空了?。 男人们力气大,陈庚望也跟着一起上手,中途歇也不曾歇,终于赶在?饭点前推到了?地?里,好在?这时也不要干完,几人推了?车便回了?家去,余下的等明儿正开了?工再干也来得及。 陈庚望回到小院时,那妇人身上还背着那小儿,想是一上午都没卸下来过。 “还没睡?”陈庚望走上前,探过头去看?那背上的小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咋了?,这会儿精神?得很?,”宋慧娟手上往锅里添水的动作不停,“也好,白天多睡儿省得夜里闹觉了?。” “我看?着,”陈庚望边说边伸了?手。 可这绑结她?为了?方便系在?了?身前,陈庚望看?到后手便顿了?下来,宋慧娟注意到他停下的手,放下水瓢自己解了?开,背上的小家伙也被人抱了?起来。 接着,她?继续往锅里添水,抱着小家伙的陈庚望便坐在?了?灶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吃过饭休息时,宋慧娟好歹哄睡了?小家伙,才有时间坐在?窗前不住地?捏着肩膀,这几天用的劲儿多了?,很?快就?觉出了?累。 好在?,这时的身子还年轻,稍稍捏上一捏,躺下休息一晌午也就?能恢复了?。 下午陈庚望自去忙他的事,宋慧娟施过了?肥又?坐下来编起了?苇子,趁着日?头好又?晒了?晒被褥,人活着哪有个停歇的时候。 真是坐的久了?,晚上撑着身子做了?饭吃过,虽然累得厉害可还是想洗个干干净净的澡再进被褥。 是以,她?洗了?锅又?添了?满满一锅的水烧了?起来,烧好也是要抬进西屋去洗的,在?东屋少不得要弄得满地?水,又?是一片狼藉。 宋慧娟灭了?火,驼着背松了?精神?劲儿就?一时没站起来,好容易手上有了?气力,才要撑着灶台起身时,就?见那门边立着一道人影。 不等她?借力站起身,那道身影已经快步走到了?她?身前伸手扶住了?她?,盯着她?看?了?许久对她?说,“这孩子送到老宅去罢。” 宋慧娟先是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他说这话的缘由,反而握住他的手劝道,“不过这几天有些累,歇一歇就?好了?,把他送去老宅我心里放不下。” 这话说完,身旁的男人久久没有接上,宋慧娟怕他倔了?脾气,只得抬了?眼对上他的眼,“我心里有数,你?顾好自己个的身子就?成。” 两人的眼睛相对,到底是宋慧娟要先低头避开他的眼睛,可这男人听她?只要他顾好自己的身子,好似他们夫妻二人分离开来,便不肯她?回避,接上了?她?的话,“等上工也不送?难不成日?日?都背着他?” “那不是,”宋慧娟眼看?着他要甩手走,忙抓住了?他的手,“等他再大些了?我就?放心了?,没多少日?子。” 这一松一抓间,彻底把陈庚望的心折腾乱了?,弯腰抱起人就?要往里屋去。 可背上的宋慧娟知?他此刻的脾气,等她?要被扛进内屋时,忙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侧过头对他温声说,“好歹洗洗,身上味儿的很?。” 闻言,身下的脚步一顿,还是把人放了?下来,掂着木桶倒满了?水,两人仔仔细细洗了?个干净。 等把人扛上了?床,低头一看?,那妇人已经睡了?过去,陈庚望干脆伸了?胳膊,把那脑袋往臂弯里一揽,盖上一床被子遮住身体?也闭上了?眼。 今儿这一天教他撞上两回,次次都心惊胆跳,可她?不愿把那小儿送去老宅,日?日?带着做活,哪里会撑得久? 思来想去,唯有他多担待一些,省一些她?的心力罢了?。 可他是这般想,第二日?瞧见的情形又?让脑袋直冒火。 早间吃过饭,陈庚望出了?门去上工,宋慧娟松了?松昨夜泡过的身子,很?是松快,许是陈庚望见她?睡了?过去便没做什?么。 听见路上的喇叭声,宋慧娟回想起陈庚望偶然提起的上工也知?今儿该是要上工了?。 转身进到内屋,把小家伙喂上一遍,仔细包裹起来背到了?背上,也跟着出了?门上了?锁。 从去年生小家伙前到现下快满了?一年了?,看?着低头长起来的小麦心中不免感叹道,还真是一年了?…… 那时为了?肚子里还没平安出生的孩子,宋慧娟自己也是先把挣工分放在?其后了?,现下小家伙平平安安的在?她?背上蹬着腿儿,该是来上工挣工分了?。 这时候正赶上上工的时候,那田间小路上的妇人也是满满当当,瞧见了?宋慧娟,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一样。 “慧娟,你?咋来了??” “是啊,慧娟可是得有一季没来地?里了?吧?” “不止一季哩,马上就?有一年了?……” 话说起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拉着宋慧娟说了?好一会儿,又?围着她?背上的小家伙叽叽喳喳的说了?好半天,直到那上工的哨声吹响才作鸟兽散了?。 宋慧娟自然也跟着走进了?田里,杨春丽拉着她?又?划给她?一片地?,“你?怎的来了??庚望知?道不?娃娃怎也背过来了??” 杨春丽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宋慧娟听她?问完,才笑着说道,“哪能真不上工了?,不上工见天儿吃甚喝甚哩?” 这话教杨春丽听了?也只能点头,家家户户哪里会有什?么真不上工的人,不上工就?意味着收成时没自己的粮食,人没了?粮食哪还活得下去。 “也是,”杨春丽倒也不像那些妇人一样,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整天宋慧娟都背着小家伙干活儿,时不时也能停下来歇上一会儿,她?便正好趁这个时候回去给小家伙喂喂奶或是换一片尿剂子。 中午的饭也没耽误,陈庚望回来时她?早已拿出了?早上和好的面,动作稍快些,提前烧上热水,等水开后放入面条,面熟再扔进去几片野菜一起煮煮。 等到下午宋慧娟仍去了?地?里,中间休息时她?带着小家伙回来喂奶时,陈庚望拿着本子去计了?公分。 等他一一记过正要转身走时,杨春丽叫住了?他,“庚望,这儿。” 说着手指到最?后一片地?,“这是慧娟的,你?最?少可得给她?计八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哩,歇了?这么久慧娟手上的工夫还没忘啊,看?来……” 这话说完,妇人们哄得笑作一团,陈庚望的眉头微皱,收笔的手微微笔尖一转,把那三个字写在?了?本子上。 陈庚望微微扫了?一遍,没瞧见那妇人,便提起步子继续往前走去,心里只盘算着昨日?他随口说的一句话难不成她?也记在?心里了?? 第 94 章 田间发生的?那一幕宋慧娟还不知, 等她喂过小家伙再去时才听人打趣道,“你可来?晚了,再早一会儿正好遇上你家那口子。” 听了这话, 宋慧娟晓得许是陈庚望来?计分?了,也只笑笑, “早晚都得回家,哪儿差这么一会儿了?” 这种话题宋慧娟没什么兴趣,只遮掩过去便罢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到哨声一响, 在?田里忙活的人纷纷拿起铲子走到了小路上, 三五成群地回了家去,再过不得一会儿, 那家家户户的烟囱上又飘起了一团白烟,渐渐地弥散在?空中, 无?踪无?影。 其中一户便是那座东边小院, 坐在?下面往灶里添柴的?手极大, 极有力量。 “今儿去上工了?”问?这话的?男人头不曾转动,仿佛这话是从哪儿飘来?的?一样。 那站在?灶台前拿着锅铲的?妇人闻言倒是顿了一顿, 隔着一层缭绕的?烟雾瞧不清对?面的?脸, 手上继续翻炒着, 回答一声“嗯。” 说完,那男人正在?添柴的?手搭在?了腿上, “孩子也带去了?” “嗯,”这一声若有若无?, 轻得很, “他也不甚闹人, 歇晌的?时候能回来?喂喂。” “打明?儿起?送去老宅吧,”这话还未说完, 站起?身的?陈庚望就?瞧见了那妇人脸上的?急色,不等她说又继续道,“晚间接回来?。” 说完,就?抬起?脚踏出了这屋的?门,那被留在?原地的?妇人失了?璍 好一会儿的?神。 等他再走进来?坐下时,瞧见的?便又是一副冷淡模样的?妇人,连菜也未夹一筷子,只机械的?顾着嚼着手里那半块的?馍馍,他看了两眼,夹起?放在?他面前的?那碗炒菠菜就?要放到她的?馍馍上,可那妇人还是没?注意到,直直地伸了手还要去掰。 “吃菜!” 陈庚望这句话终于把她的?神拉了回来?,她这时才看见陈庚望的?动作,只无?力的?摇头,“我吃不下,你吃。” 说着,连手里的?馍馍也放了下来?,面前的?粥也还未喝过一口就?要起?身离去。 陈庚望看着面前被人放下的?那双筷子,眼看着那妇人从他身后绕了出去,语气也不好起?来?,“菜不吃,粥也不喝了?” “喝,”此刻的?宋慧娟连回头的?气力也没?了,扶着门框的?手停下来?,仍对?他轻声说,“我歇歇再喝。” 话说完,再也没?有一丝停留,那双手跟随着它?的?主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进了内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那间灶屋只剩下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如同从前一样,马上又要是一个人了。 终于,在?那边缘有人伸出了手拉了一把,这境地没?有再如同从前一样彻底坠落。 此刻,那本是端坐在?案桌前的?男人也颓下了背,手里的?碗也随着那消失的?身影放了下来?,屋内的?人似乎也随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等到天彻底黑下,坐在?灶屋的?人终于起?身进了那黑漆漆的?屋子,月光透过木窗落在?床前的?空地上,那妇人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半个身子都俯在?那个小小摇篮上。 他一步步走近,却停在?了床边,手伸了过去,“粥要凉了。” “我想” 那黑夜没?有完全掩盖刚刚蠕动过的?嘴唇,他静静立着,等着这妇人的?话,可她却没?有再开口,只是直起?身子接过了碗。 她搅动着红薯块,很快喝了个干净,又起?身拿到厨房洗涮。 坐在?床上的?男人听着灶屋的?动静,直到她再一次推开门走进来?,一步步走到床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小儿也上了床,终于在?他由倚转躺时听她再一次借着黑夜张开了嘴,“不用费事送去老宅,我也能带,家里也不会耽误。” 陈庚望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明?明?年?前也送过去一段时间,可现在?她百般不情愿,“以后呢?你还想时时都带着他了?” “以后?”宋慧娟没?有明?白他说的?以后又是什么意思,“等他大了自然不用我带了,可现在?他这么小一点儿,再说带着他也不耽误上工” 这话没?说完就?被陈庚望打断了,“明?年?呢?” 宋慧娟听他提及明?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明?年?是怎么回事,按着上一世的?时候到明?年?冬天他们的?大闺女就?要出世了,到那时她一个人大着肚子又拖着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的?确上难过。 “可眼下离明?年?还有一年?哩,到明?年?他也会走了,慢慢就?好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还是没?有松口,对?她的?孩子们她是拼尽全力的?,从前她大着肚子带孩子的?日子不是没?有,张氏或是会伸手帮一帮,可牵着孩子的?小手在?地里忙活对?于她而言早已经是平常了。 年?轻时她牵的?是孩子们的?小手,老时手中仍然牵着一只小手,不过是换成了她的?孙辈们,她或许能感受到陈庚望的?心意,但现在?这样的?心意并不能让她安心。 陈庚望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妇人,再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坚持与强硬,于这些事上她总是如此。 “既然你舍不下,那就?不要去上工了,在?家好好带孩子就?成了。” 闻言,宋慧娟闭上的?眼睛不自主的?眨动了两下,“日子不好过,能干些总比在?家干坐着好些。” “你打定了主意是不肯听我的?,”陈庚望转回了头,望着房顶上干巴巴的?泥。 宋慧娟未曾料到这话会是从陈庚望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心中叹了一口气,却还是说道,“只你一个人干现在?能勉强过,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得下去?” 这话说了,身旁的?男人无?言,却是怀里搂着的?小家伙被人移走了,紧接着那句熟悉沉重的?身子又靠近了过来?。 这一夜男人的?动作并不温柔,带了些力气,且毫不压制那藏在?心里的?欲望,完完全全倾泻到了她的?身体里,直到她连睁眼的?力气也无?,彻底昏睡了过去。 这时,那始作俑者才平息了喘息,仔细看着怀里的?妇人,伸出手撩起?了黏在?嘴角的?头发,轻轻蹭掉了额上的?微汗,吐出了一句,“现下你也念着这家以后的?日子了,总是没?有剩下我一个人” 宋慧娟早上是被怀里的?小家伙活动手脚时蹬醒的?,身上是干爽的?,想着是他收了尾,上一世她哪里会想到事后竟会有他去打水清洗的?时候呢? 此时,那人躺着的?地方已经凉了,等她穿好衣裳照顾好及小家伙出了堂屋,才见那灶屋的?烟囱里已经开始冒烟了,井边的?男人正在?打水。 吃这顿饭时,陈庚望还是同往日一样,只这饭一眼就?能瞧得出来?不是妇人家做的?,但宋慧娟仍是把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自去收了尾。 “我先走,你不要急,”陈庚望看着在?灶屋忙活的?妇人撂下这样的?话,不等她回上一句便推门离了去。 此刻背着身子忙活的?宋慧娟听到这样教她别急的?话猛然想起?上一世来?,那还是她生了病油尽灯枯时,儿女们还想再带她去大城市求医,她心里明?白自己撑不过去可话又说不清楚便有些性急,他看了出来?对?她说,“你别急,我去说。” 那时,她还是愿意信他的?,他也真的?把她带回了家。 如今,他再说出这样的?话,教她有些恍惚。 往后的?日子,宋慧娟便继续带着小家伙去地里上工,有时会碰上陈庚望来?计分?,他不再是面无?表情,甚至会问?上一句,“今儿闹人不?” 她也会和他说上两句,无?非是他问?一句,她又搭上几句,倒教旁边其他的?妇人看了好几眼,每每总是等了陈庚望走远了才打趣,看着陈庚望那张脸哪里还说得出口,宋慧娟听了也只是笑笑。 时日一长,那些妇人们从没?没?觉出甚滋味,也便见怪不怪了。 日子这样过着,一日一日的?重复,等到农历五月时孟春燕生下了陈家的?第二个孙子,这时陈家的?长孙还不满一岁,堪堪七个月,当晚下了工吃过饭,宋慧娟抱起?穿着单衣满地爬的?小家伙跟着陈庚望一起?进了老宅的?门。 老宅内,一家子人也已吃过饭,陈如英在?灶屋忙着洗涮,两老坐在?屋檐下乘凉做活,倒是陈庚良不见人影。 陈庚望走在?前面,宋慧娟抱着正精神的?小家伙落了几步,见得檐下的?两老,喊得一声爹与娘,再便是由着陈庚望接过了小家伙递给了老陈头。 不差一年?,他陈家先后得了两个大孙子,此刻已经高兴地合不拢嘴了,就?是张氏的?眉眼处也泛着笑,饶有兴趣的?逗弄着毫不怕生的?小家伙。 宋慧娟闲坐无?事,看过陈庚望后便起?身去了孟春燕的?屋子,走到床边,就?听得里面的?人哄劝道,“这鸡可是好容易杀的?,你好歹喝上几口,不然这么热的?天儿可就?要坏了。” “没?滋没?味的?,我不大想喝,”若不是宋慧娟知晓这是老宅,就?要以为走错了地方,谁人能想到孟春燕那样大大咧咧的?人也会对?丈夫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慧娟发出了声响,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庚良说的?在?理,眼下你一个人可是抵两个人,不喝身子怎补得回来??” 陈庚良对?着宋慧娟笑了笑,把那碗终于递进了孟春燕的?手里,撂下一句“快些喝”便出了屋子。 孟春燕为着孩子也不得不喝,宋慧娟倒是和孟春燕这个妯娌说了好些的?话,直到陈庚望自抱着小家伙来?寻人。 第 95 章 陈宋夫妇二人的相处落在众人眼里只道一声恩爱, 连赵学清结婚当天也惹那些年轻妇人们看了好半天,对?宋慧娟仍是不停地打趣。 说起赵学清结婚的事儿来,外人都跑过来看得热闹, 两个当事人一个分是省城知青,另一个却是同乡戚家楼大队队长家的幺女。 这样的婚事在他们这十里八乡并不少见, 现下?多?是知青与?他们乡下?人结合起来,在这里生了根发了芽。 但像赵学清和戚玉梅这样跨着两个大队结合在一起的是很少见的,这意味着双方不是在任何一方的土地上, 反倒成了两根浮萍。 赵学清和戚玉梅的亲事办在了陈家沟, 既不是大宋庄也不是戚家楼,这也并不难猜, 多?半是戚玉梅迁就了赵学清上山下?乡的政策。 既是两人能?走在一起迁就,便有得缘故的。 原是两人曾在乡里办事时?遇上过一回, 这便使得戚玉梅相中了赵学清, 她那样家中在队里颇有些地位的幺女自然是心高?气傲的, 面对?赵学清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并不退缩,反倒是愈战愈勇。 原赵学清想着冷她一些日子也便过得去了, 可哪巧正赶得上七夕女儿节她带着自己的小侄子骑着洋车子特意跑到陈家沟来寻他。 谁料到大中午赵学清不歇在知青点, 反跑去了南河里钓鱼, 戚玉梅便一路上寻人,骑着洋车子来到了河边, 远远望见了赵学清,连脚下?的路也不记得照看了。 一个小小的石头, 把车上的戚玉梅并她哥哥家那个不满五岁的小侄子直接甩进了河里。 那南河虽比不得大河深不见底, 可当时?前人也挖了有两三米深, 情况发生的突然,坐在河边的赵学清依靠着直觉投了进去救人。 当时?事发突然, 距离他最近的是戚玉梅,赵学清一个猛子就游了过去,拽住了正在扑腾的那双手,使劲儿把人往岸边拉。 好容易把人来了上来,还来不及喘一口气,那吐了好几口水的披头散发的戚玉梅就哭着指向?那差点要了她的小命的河喊道,“快,快救人,还有小军,小军……” 小军正是她哥哥家的儿子。 闻言,赵学清便要一头扎进河里时?,河边另一岸有人出了声,“没事了。” 两人顺着声音的来向?看过去,此刻正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娃娃的正是陈庚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这个点出门来是来老宅的,哪想到会碰上这一幕,恰巧他也是水里长大的,便顺手把那小娃娃救了出来。 陈庚望把小娃娃交给那从地上冲上来的小姑娘,对?着一起跟上来同样湿哒哒的赵学清看了两眼,点点头一句话?未说转过身就走了。 赵学清也只?点头回意,看着人走远了才对?身旁劫后余生的戚玉梅说道,“快些回家去,换身衣裳莫要害了病。” “我……”戚玉梅遭受了这样大的刺激,眨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赵学清,“我没力气了……” 说着,抽抽搭搭的又要哭起来,赵学清无奈叹气,只?得扶起了那辆洋车子,对?她说,“上车。” 是以,正赶上这大中午的时?候,两个大队不知有几人见赵学清骑着车送小姑娘回家去,流言也便慢慢传了开来。 戚家楼的人对?赵学清这样的知青原本是有些好感的,可当自家的闺女和他纠缠在一起惹出了是非来也就遭到了嫌恶来。 唾沫星子淹死人,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尤其是在现下?这样对?女性还极为苛刻的乡下?,赵学清至多?不过能?收得一句风流而已?,可戚玉梅这样的小姑娘就难逃是非了。 这事被人翻过来覆过去地闹了近一个月,连日日在家忙活儿的宋慧娟也听人提起来,她却?是不知当时?在场的还有她枕边的那位。 她听说之后出了院门和几个妇人聊起来,一个个传的愈发离谱,到了晚间陈庚望回来,想着他日日在外头忙怎也会知道几分,便趁着睡前熄了灯问道,“半晌午我听了个话?儿,说是前几天南河边上有人掉河里了。” 这话?一出口,此刻那正枕着胳膊歇神的陈庚望就知道她的意思了,想起这些日子闹得正欢的人便被这妇人小心翼翼的问他勾起来的不痛快也冲淡了不少,抿着嘴冷淡说道,“怎了?你安生坐家里就成,这多?大的事他还摆不平了?” “我知,”宋慧娟听他说得轻巧,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听说现在这事闹得很大,戚家楼的人非是要学清哥去娶人,也不知道大中午的两个人怎么就闹到一起了?” 听到那声学清哥,陈庚望还是止不住的皱眉头,看她发愁却?又说道,“前些日子闹得还少吗?那姑娘见天儿的跑来,那天不过是阴差阳错掉河里,老天诚心成全他们这段姻缘罢了。” “掉河里了?”宋慧娟听到这儿才明?白,怪不得两个人都浑身湿哒哒的,多?半是赵学清把人救了好事做到底干脆把人送回了家,可他怎么也不解释几句? “那大家伙儿不知吗?” “哪儿会不知,不过是那戚家楼想借这次机会把人收进他们戚家楼的门里,全了他们家姑娘的心意。至于其他人不过是跟着凑热闹罢了,他自己当时?既做主把人送了回去,哪里会想不到现下?的境况,这一回他如何也得点了头。” “唉,”宋慧娟不由?得叹气,她是了解赵学清的,只?怕当时?那情形教他撒手不管也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也不知要怎么收场是好了。 陈庚望睨着眼看得这妇人的模样,一把将两人身上合盖的被子从身上拉下?,淡淡说道,“这事他既做了怎能?不担着?” 宋慧娟感受到他的动作,本窝着的头抬了起来,见他又侧过身去,只?得把那床被子与?他盖上,又自去床尾拿了床被子盖上。 一夜过去,宋慧娟等了几日的消息,正忍不住要去知青点寻人时?,推开门就见赵学清从西往这边走来。 “学清哥,”宋慧娟把人请进堂屋坐下?,倒了一杯热茶与?他,“我听说……” 赵学清手中端着茶缸子笑着等她说完,对?她说的种种传闻并不反驳,反倒放下?手中的缸子对?她劝道,“你不要为我担心,这些事我心里有数,那位戚同志是好的,我这次来是要寻庚望来的。” 宋慧娟听他这样称呼陈庚望是很惊讶的,她不晓得这其中有什么她不曾知晓的,那天夜里听陈庚望提起他时?没觉出什么,此刻隐隐约约明?白他们似乎有什么事隐瞒了他。 “他刚出去,该是去南河挖莲藕了,”宋慧娟稳着心说道,“你要是急我这就去寻他。” “不远,我自己去就成,”赵学清起身,“你好好顾着自己,我这里不要担心。” 他一再这样说,宋慧娟想他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也只?得点头应下?。 待这一晚陈庚望回来,竟也是丝毫不提赵学清的事,她才主动说,“今儿下?午学清哥来寻你了,说是有事。” 说着,顿了顿去看他的神情,看了好一会儿也没从中看出什么,倒惹得他问她,“怎了?脸上可是沾泥了不成?” 宋慧娟撇撇嘴不再问,看他这样还哪里不知他们瞒着她做了甚,问不出所幸也便不再问了,总也不能?瞒她一辈子不是? 陈庚望见她神情难得如此,也再忍不住,笑意在脸上显露出来。 那妇人怀中抱着的小儿似乎也瞧得明?白,一会儿看看宋慧娟,一会儿又看看陈庚望,便也手舞足蹈的笑起来。 宋慧娟喂他喝着米汤,见他仰着头直冲她笑,脸上自然也露出了笑来。 于是,这事宋慧娟便再没问,可没想到快到中秋节时?便听陈庚望回来对?她说,“过几天学清定亲,你瞅着备些礼儿。” 他对?学清这样的称呼同她头一次听赵学清这样称呼他一样的令人震惊,可此刻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间,现下?更让她惊讶的是学清哥怎么就要定亲了?又是同谁定的?璍 亲呢? 心里这样想的,嘴上也便问了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洗着手,偏过头对?她说,“自然是戚家楼的姑娘,事儿闹得那样大,不定亲怎么收场?” “原来是这样啊……”宋慧娟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收了场。 “明?儿上供销社备点礼儿,我回头送过去,”陈庚望交代完就进了灶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上一世?学清哥到底和谁成了家,实在是那时?他们两人避的太远了,即使后来见过一回,也没有问上一句他的日子好不好过。 但或许陈庚望是知晓的,她却?并不想再问了。 于是,这一年过完中秋节,赵学清便和戚玉梅定了亲,等到今年夏天收了麦子后,腾出了时?间来,两人就商量着办了事。 喜事办在陈家沟,陈庚望自然要带着宋慧娟来添上一份礼儿,连现下?快满两岁的小家伙也被陈庚望抱在怀里一起来了。 即使小家伙伸着手要宋慧娟抱,她此刻还抱不得太久,索性教陈庚望带着去男人那边了。 第 96 章 缘是宋慧娟又?有了身子, 说起来这事倒不是她先记起的。 地里的活儿过了谷雨后,愈发?忙起来,宋慧娟日日不是忙着上工便是忙着家里的饭食, 哪里还有记得自己的月事,没想到却是陈庚望提醒了她。 那日夜里她哄睡了小明守, 正要去提水把白日的衣裳洗上一洗,人才提着木桶还没走到井边,那从茅房出来的人就叫住了她, “放那。” “这也?不沉, ”宋慧娟不以为意的说道,继续弯腰打水。 一句话的工夫, 陈庚望已然快步走到她身边,夺去了绳子, 三?下?五除二的打满了一桶水。 陈庚望提着桶问她, “放哪儿洗?” “就放这儿罢, ”宋慧娟指指旁边的空地。 陈庚望依言放在了就近的空地上,见她拉过身后的小凳子便坐下?洗起衣裳来, 自去进了屋。 大约过得半个小时, 这边宋慧娟洗好了几?人的衣裳, 趁着夜里天晴风大便晾在了檐下?的绳子上,收好木盆这才关门进了屋。 陈庚望此?时还坐在床下?忙活, 宋慧娟捶打着后腰进了来,唤他一声, “快些睡罢。” 说着, 人便坐在了床沿上, 仔细给小明守掖了掖被子,回过头眼见陈庚望吹灭了灯也?走得过来。 “身上不爽利了?”陈庚望边脱衣裳便问道。 “没, ”宋慧娟明白他的意思,自打给小明守慢慢断了奶,她的月事就也?跟着恢复了。 陈庚望闻言猛的停下?动作,回过身问她,“肚子疼不疼?” 宋慧娟被他的反应吓一跳,却也?本能的回答道,“不疼不痒的,好好的。” “这些日子不要?累着了,凡事轻着点,”陈庚望心?里也?不大确定,只没头没脑的撂下?一句话。 可宋慧娟也?不是不经?事的妇人,她心?里一震,双手已经?放在了小腹上,或许此?刻这里已经?有了她的大闺女?…… 经?过陈庚望的提醒,宋慧娟做事便小心?了许多,又?过了一月,月事还没来,她便确定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以,这不满两岁还黏人的小明守便被他老子抱去了男人那边,宋慧娟清楚陈庚望现下?对这小家伙还是有些耐性?,便也?由?着他抱走了。 他们来时还是早,赵学清还没去接亲,正和那些老少爷们们谈笑着,宋慧娟远远的见了,心?里只对他祈祷。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布衣裳,想是即将来的新娘子做与他的。 正合适,板板正正的,很精神?。 隔着许多人,她看了几?眼,见他脸上久久展开的笑,也?便放下?了心?与身旁同?样来帮忙的妇人说起话来。 过不久,这院子外就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小娃娃们都?捂着耳朵躲在大人身后一起凑着热闹,连小明守也?被陈庚望抱着站在前?面。 等这头一轮鞭炮点完,新郎官就随着吹吹打打的唢呐一齐出发?了。 陈庚望带着小明守一并去了,这是当地嫁娶的习俗,要?有一个本家的男娃娃去压轿子,但赵学清他们的亲事没有办在前?赵村,本家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便由?小明守跟着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守在这座院子里,这院子也?不是那集体住的知青点了,是陈家沟大队给赵学清另划的一块地,这几?间房子也?是春日里新盖的。 三?间草房子,一间灶屋,外间的院墙也?盖了起来,后面还划了一块自留地。 这些东西比不上戚家楼那边的条件,但在陈家沟也?是能提出手了。 戚家楼离得更远些,等外面的唢呐声再度想起时,太阳已经?明晃晃地挂在正中?央了。 听见外面的声音,第二轮的鞭炮也?跟着响起来,小娃娃们又?一窝蜂的跑了出去,宋慧娟也?跟着往外走了走,头一回见了与赵学清并排走过来的人。 小姑娘长得好看的,身上有一股子灵动,与赵学清并排站在院子里也?大大方方的。 听着喊唱的人一句一句不停,一对新人也?跟着拜了三?拜,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近,拿着酒杯子开始轮番的敬酒。 先是从男人那边走,坐在这座院子里的多是与赵学清交好的知青或是陈家沟本地的人,戚家楼那边也?来了四五桌,自然也?逃不过。 宋慧娟看着他们走到陈庚望那桌,一对新人不知和他说了什么,笑着逗了逗趴在陈庚望身上的小家伙,反倒把小家伙逗得羞红了脸,摇摇晃晃地朝她跑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他跑的不稳,那新娘子要?去扶,伸手间那小娃娃却已经?被她身边的丈夫先一步扶住,然后便眼看着小娃娃跑进了一个妇人的怀里,喊了一声“娘。” 宋慧娟揽过小家伙,手上轻轻哄着他,对新娘子温和的笑了笑。 这时,赵学清或许对她说了什么,就见她拉着丈夫一同?朝她走过来。 “你是慧娟姐?”戚玉梅站在她面前?,很认真的看她,“我听学清提起过你,我可得敬你一杯。” “是哩,”宋慧娟跟着站起身,伸手便要?端起面前?的杯子。 “喝这个,”原本还在男人那边的陈庚望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伸手拦她,拿出了另一个酒杯。 宋慧娟还没接过来,可戚玉梅却大胆的打趣道,“庚望大哥,我知你和慧娟姐是一家子,可我敬慧娟姐的酒你怎么这样大男子主义就要?换成茶,我可不应。” 说完,众人也?纷纷被戚玉梅的话惹笑了,紧接着便有妇人对陈庚望说,“是哩是哩,怎么妇人家的事你也?管?慧娟真是一点家也?不当,你们男人连我们喝几?杯酒也?要?伸手,真是没意思……” 宋慧娟笑着听完,正要?反驳便听陈庚望对众人说道,“她这几?天身子骨不痛快,她这一杯我还你三?杯,可够?” 众人哪里见过陈庚望这般当众护妻的模样,男人们纷纷笑起来,妇人们却一个接一个的叫嚷了起来。 “可是咱们多管闲事了?人家是心?疼自己的婆娘哩……” “就是就是,哪要?咱们咸吃萝卜淡操心?哩……” 更有甚者,“看看人家怎么做的丈夫,我家里那个不让人愁死便罢了……” 说笑着,陈庚望到底还是喝了三?杯才算了事。 酒喝完,赵学清对宋慧娟笑笑,便与戚玉梅另去了下?一桌,陈庚望清醒着,也?自回去坐了,小家伙便跟着宋慧娟坐在了妇人这边。 至于宋慧娟有了身子的事到底没说出来,一方面是按着当地的习俗不满三?个月不能往外 讲,另一方面也?是考虑这大喜的日子不要?抢了人家的风头。 宋慧娟不知陈庚望心?里的成算,但她也?并不认为此?时说出来是个好时机。 这顿饭吃到一两点时,多数的人就陆陆续续回了家去,宋慧娟和杨春丽等到最后和几?个妇人收了残局,才和这新式的新娘子又?见了一面。 “你真是好福气啊,学清是咱们这儿头一批来的知青,人长得俊不说,办事也?是牢靠得很……” 几?人坐下?说起赵学清的优点来不停,戚玉梅听了也?跟着点头,到了又?添上一句,“他的福气也?不错!” 这话叫众人笑得肚子疼,直指着她说,“你这性?子好,不知羞,只盼着你夜里不怕才好了……” 这话还是教戚玉梅羞红了脸,众人见状又?笑了一番,宋慧娟混在其中?不知说什么,对她只有一顶一的好心?,只盼着他们也?好。 说笑几?句,人还是要?走的,屋子要?腾出来给一对新人。 一众人出了门,纷纷回了家去,早已睡着的小家伙被陈庚望提前?带了回去。 宋慧娟进了院门,陈庚望和小家伙那父子俩已经?脱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她打了水进来,浸湿了布巾递给陈庚望,又?另洗了个布巾给小家伙擦起小脸。 陈庚望默默擦了擦身子,听着那小儿稚言稚语的和她说起话来。 “婶婶,婶婶……”说着又?歪在宋慧娟身上,“漂漂!” 宋慧娟明白他的意思,也?愿意配合他,“婶婶可是好看?” 小家伙直点头,又?想起戚玉梅给他的糖,忙爬起来扯着口袋,“糖,糖,吃!” 宋慧娟看着他那小手里放着的几?颗糖,剥开了一颗塞进他的嘴里,小家伙甜得直眯眼笑。 乐了半天,又?抓起一颗糖就要?往他娘嘴里塞,那小手一点也?不容人拒绝。 宋慧娟便张开了嘴巴,由?着他喂。 娘俩说说笑笑,擦过身子便搂着小家伙上了床,盖着小被子躺床上,一手轻轻摇着蒲扇,一手轻轻拍在他的背上。 陈庚望闭着眼听着身旁妇人轻轻哼唱的歌谣渐渐沉寂消失,转过头见她也?侧着身子睡了过去,便从她手里拿出那张蒲扇放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摇了起来。 扇子随着人的手腕一摇一摇,不知不觉中?就摇过了炎热的夏天,迎来了秋天,看着田里的庄稼一茬茬长大,由?绿变黄,庄户人收获了粮食,填满了家中?的粮缸,养活了一个又?一个小娃娃。 满天的雪飘下?来洒在地上时,陈家也?终于在这一年的腊月初九,迎来了孙辈中?的第一个女?娃娃。 第 97 章 这女娃娃生得?平安, 恰赶在了腊八后一天,也教陈庚望和小明守父子俩好好过了个腊八节。 腊八当日?,宋慧娟早早地醒了, 怀里空荡荡的,睡得?不安生的小家伙夜里早被陈庚望抱走了。 每每夜里要睡觉时, 小家伙总是要黏着宋慧娟,可陈庚望怕他动作大踢着宋慧娟的肚子,等?他睡着了便抱进他的被?子里了。 小家伙也不傻, 睡得次数多了总有发现的时候, 有次赶上夜里醒了,睁眼一看搂着他的人不是香香软软的宋慧娟, 反倒是严厉黑脸的陈庚望,便要挣扎着从陈庚望的怀里脱离出?来。 陈庚望的劲儿大, 锢得?他怎么也爬不出?来, 可那早已被?他胡乱蹬醒的陈庚望并不松手, 只看着他手脚并用。 小家伙蹬了小半晌也没成功,一扭头看到陈庚望正挑眉看着他, 便又鼓起了劲儿, 继续努力挣扎。 “咋了?”宋慧娟被?他的动静闹醒, 看着陈庚望看好戏似的,小家伙哼哧哼哧的。 “娘, ”小家伙听到宋慧娟的声音,忙伸手要抱, 可压在身上的胳膊又紧了。 宋慧娟不知他们父子俩被?子下的动静, 便伸出?了手去接他, 可陈庚望却不肯放人,“你娘肚子难受, 你睡觉一点也不安生,踢着妹妹了咋办?” 小家伙从不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他早已知道?娘的肚子大大的,里面是他盼了好些日?子的小妹妹。 “那……”小家伙犹豫了好一会儿,看看宋慧娟,又回过?头看看陈庚望,最终还是认命地趴了下来。 “和爹,和爹睡,”小家伙情绪很快转过?来。 宋慧娟总是心疼他这样乖觉,便把手靠近他,让他抱着她的胳膊睡,总安心些。 小家伙老实下来,陈庚望手上的劲儿就松了,看着那妇人撑着精神哄着小家伙,唠唠叨叨的,却也并不让他厌烦。 腊八这天隐隐有些要下雪的样儿,宋慧娟看到正躺在陈庚望怀里安睡的小家伙,与他父子二人掖了掖被?子,便起身忙活了。 依着他们这里的习俗,腊八当日?要煮腊八粥,且提前好些日?子要腌腊八蒜。 这腊八蒜宋慧娟已经提前好些日?子腌在缸子里了,前日?起开看过?叫陈庚望尝了,他吃在嘴里没说什么,宋慧娟也夹起来尝了一个,脆泠泠的。 至于这腊八粥就要当日?熬煮了,前一晚把各样的豆子提前放在盆里泡上一泡,当日?再煮就快得?多?了。 放在地锅里,火候本就大,加之昨夜泡发了一晚,宋慧娟那边锅里煮着腊八粥并热着馒头,这边又忙活着看蒜,倒了一小碟子。 早间的饭鲜少烧菜,费油不说,也确实没什么菜要炒,油腻腻的。 “起了,”宋慧娟进到屋内,捂热了手才伸进去拍小家伙的小屁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家伙迷瞪着眼,看了宋慧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伸出?小胳膊就要靠在宋慧娟身上。 宋慧娟也伸出?手去接他的小脑袋,挠了挠他的咯吱窝,逗得?哈哈大笑。 两人闹着笑了好一场,宋慧娟摸了摸压在被?子下的棉袄,挨个确认暖和这才抱着他穿了衣裳。 小家伙学会了走路,一出?门连宋慧娟抱也不愿意?,踏过?门槛直直的就跑到了屋檐下。 陈庚望正就着热水擦脸,注意?到朝他跑过?来的小家伙,伸手拦住他,随意?擦了两下脸就抱着人进了灶屋。 此时,宋慧娟刚刚把粥盛到碗里,每人一碗,还照常给小家伙煮了一个鸡蛋。 陈庚望就着腊八蒜吃馍馍,时不时喝上一口粥,宋慧娟看着小家伙很有兴致的划拉着小木勺,便由着他去,只不沾衣裳上上就成。 她的饭吃到半截,小家伙就伸手要鸡蛋了,宋慧娟把鸡蛋剥去壳,一块一块的分好放到他的碗里。 小明守早在牙齿萌出?的时候就开始吃饭了,那时不过?是和些米糊糊,现在虽也吃不得?大人的饭食,但宋慧娟已经尽力让他吃跟着大人吃了,也尽量让他自己?动手。 还好,他的动作虽慢些,好歹自己?拿着小木勺也能吃上几?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小木勺原也是宋慧娟上辈子照顾孙儿们时儿媳妇买来的,现下不过?是她为?着让小明守自己?动手说与陈庚望的,这事倒难不住他。 吃过?饭,宋慧娟和往常一样坐在堂屋做着针线活,小明守自己?跑着玩儿,并不跑远,这些时日?陈庚望也出?去的少了,在檐下劈着木头。 到了晚间,宋慧娟顾着小明守爬进了陈庚望的被?子里去睡,也安心睡下。 夜半三更,宋慧娟疼醒了过?来,肚子硬得?厉害,一抽一抽的,她伸手拍了拍里侧的被?子。 陈庚望醒来看见她额上冒出?的汗,立时坐了起来,“可是到时候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忍着痛点头,陈庚望忙下了床,与她披了衣裳。 这动静实在不小,小明守也跟着醒了过?来,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忙活。 过?得?好一会儿,被?莫名的气氛吓得?呜呜地揉着眼睛哭起来。 宋慧娟听了他的声音,借着陈庚望的力气站起来,伸出?手忍痛摸了摸他的脑袋,“明守莫哭,你好好睡一觉,醒了就能看见小妹妹了。” 话音刚落,阵痛袭来,脊背卷起,小明守吓得?忙从被?子里爬了起来,宋慧娟放心不下又要去安抚,陈庚望腾出?一只手三两下把小明守塞进被?子里,“休要闹人。” 转身把宋慧娟扶进了西屋,这才进得?东屋披过?衣裳要去请接生员,可小明守却抱住了他的胳膊,“娘……明守怕,娘……” 宋慧娟此时站在门边,看到陈庚望不大耐烦,便对他说,“我这会儿还撑得?住,能看着他。” 陈庚望看了眼她那痛苦的模样,干脆一并给小明守穿了衣裳,抱在怀里对那妇人说,“送去老宅。” 说罢,不等?那难舍难分的母子说上一句话已经推门离去了。 许是很快,陈庚望请回了接生员,但宋慧娟腹中的孩子却是等?到第二日?下午才生下的。 腊月初九这日?,天上从半下午开始飘雪花儿,一片一片的,大的很,等?到天黑透时,院子里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屋内却是被?一股血腥味笼罩着,床边坐着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满脸困倦,窝在大人怀里打盹儿,大的那个视线扫过?床上那张红彤彤的小脸,最后落到那昏睡过?去的妇人身上,脸颊两侧的碎发已经湿透,黏在极瘦的面容上,被?褥下的身子已经平平。 陈庚望起身一动,怀里的小家伙扭了扭身子,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不分明,便伸出?手拍了拍安抚过?去。 睡了许久,宋慧娟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身上的疼痛提醒着她长女的诞生,垂下眉眼看到床榻里侧包裹着的小娃娃,转过?头床边还坐着那一大一小。 她用着力气从被?褥下伸出?了手,拍了拍身边的人,看得?他睁眼才缓缓的说,“夜深了,坐着冷,回去睡吧。” “不急,”陈庚望把她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起来吃些粥。” 说着,怀里的小家伙已经揉开了眼睛,看到宋慧娟正对他笑,从那个坚硬的怀里挣扎出?来,趴在床边贴了贴宋慧娟的脸,指着里面那个奇怪的小娃娃说,“娘,妹妹……不好!” 这话刚说完,宋慧娟还来不及说,陈庚望一个巴掌就拍到了他的屁股上。 小明守穿的厚实,陈庚望手上又收着劲儿,打过?去也并不疼,他只更往宋慧娟脑袋边上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妹妹还小,长大了就好了,到时候就能和明守一起玩儿了,”宋慧娟轻声与他说道?,“妹妹以?后还指着哥哥保护她哩,明守可能做到?” “能!”小明守对于这项工作很是乐意?,虽然妹妹长得?实在不好看,但他还是能保护好她的。 母子俩搭话的时间,陈庚望已经把晚间熬的鱼汤盛了一碗端来,还有她提前蒸好的窝窝头。 宋慧娟本是要倚靠着墙头坐起来,可陈庚望见她疼得?直吸气,便大手一挥,“躺下!” 她便由着陈庚望在身后垫了一床被?子,好歹不是平躺着,也是能吃些东西。 窝窝头被?陈庚望一块块掰碎泡在了鱼汤里,也软和得?很,宋慧娟饿的厉害,吃了两个窝窝头才罢。 吃过?,宋慧娟喂了小娃娃,还是要陈庚望带着小家伙去东屋睡,可小明守两手扒着床不肯,大喊,“娘……娘……不走……” 宋慧娟教他喊得?心疼,见陈庚望使了力要把他直接抱走,她开了口,擦去了满脸的泪,又摸了摸小明守的脑袋,安抚着他,“娘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有事你在东屋喊一声娘就能听见,你去试试。” 还在啜泣的小明守半信半疑,对昨日?他一个人被?扔到老宅一天见不到宋慧娟的经历还印象深刻。 “真的!娘不会骗明守,”宋慧娟看向?一旁的陈庚望,“教你爹先去喊一声,你在这儿听听?” 边说边对陈庚望示意?,陈庚望看了眼这妇人,还是抬起了脚。 过?了一会儿,倒没有人喊,只听见捶门的声响,宋慧娟便对还趴着的小明守说,“听见没?那是你爹拍门哩,这声儿娘能听见,明守叫娘娘咋会听不见哩?” 小明守还在犹豫不决,陈庚望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把人抓起来送去了东屋。 宋慧娟等?了会儿,没听见小明守哭喊才放下了心,她不知陈庚望如何与他说的,连着好几?日?小明守都不再闹着同她睡。 第 98 章 这个闺女生在腊月里?, 赶着年关时节,宋慧娟正坐月子,家里?过年使的?馒头油条都还没来得及准备, 这些东西一般不需准备太早,等进了腊月二十后再备也是来得及。 这些日子陈庚望自己下手做些, 他们父子俩好歹能填饱肚子,过得十多天?,宋慧娟终于能下?床了, 是以赶在小年前一天?起了床要准备些吃食。 宋慧娟在灶屋内和着面要炸油条, 陈庚望坐在灶下?烧火,那刚满两岁的?明守正围着她打转, 他对成日里?都闭着眼睡觉的小妹妹还没觉出什么来,只对好些日子都不能轻易走动只伸手抱抱他的宋慧娟生出了深深地依恋, 不舍得离她远一步。 宋慧娟对他这样眼巴巴的?样子很?是心?疼, 手上稍腾出空来, 总要搂搂他,他们娘俩情深的模样全都落在了不远处陈庚望的?眼里?。 他是做不出这副样子的?, 心?里?对小儿?缠着那妇人闹总是有些不舒坦, 可瞧见那妇人露出温和的?笑来还是没有出口打断。 一早间?的?工夫, 宋慧娟忙活着炸了一篮子油条,又炸了一篮子菜角并糖糕, 小明守还是小些,只能微微尝尝味儿?, 不敢教他吃得太多。 下?午她喂过了小明安, 歇得腰好受一些了才起身。幸好, 她这会儿?不是吃就是睡,也不甚闹人。 这个名儿?倒不是老陈头起的?, 依着他们这时下?的?规矩,女娃娃的?名字不需得老陈头取,甚至不需随着男娃娃按辈分取名,说到底还是一个入不得家谱的?女娃娃使不得同男娃娃一样。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这样的?事宋慧娟插不上嘴,陈庚望已经唤她作?明安了,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仍然一样。 即使她这两个闺女的?名字随着兄弟走辈分,可一辈子到底还是同她一样被困住,困了一辈子…… 上一辈子那么多的?事她已经尽量告诉自?己放下?,每每看?见她这两个孩子,心?里?总觉得还是能撑过去的?。 看?着床榻里?侧睁着大眼睛瞧她的?小明安,听得还跟着陈庚望睡在东屋的?小明守闹着上厕所,宋慧娟的?心?就容不下?其他了。 “爹,爹,”小明守喊醒了陈庚望,等他被抱下?去,脚一落地就噔噔噔地往外跑。 宋慧娟透过窗户看?到小明守的?背影,直到他往回跑了进来,才收回视线,摸了摸小明安的?小屁股。 小明守没回东屋,反倒推开了西屋的?门,从门后露着个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问,“娘,妹妹醒了吗?” “醒了醒了,”宋慧娟冲他招手,小明守跟一阵风似的?的?跑了过来,也不教她抱,只趴在床沿边上伸着脑袋看?。 西屋的?床不比东屋高,宋慧娟伸出胳膊要抱他上来,他也很?懂事,“重,我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对他这样早懂事总是心?疼,仍去抱了他,把他稳稳的?搂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小手还是热乎乎的?,“明守再?重,娘也抱得动。” 小家伙再?是懂事,此刻被她抱在怀里?也是贪恋母亲的?怀抱的?。 宋慧娟搂着他听他说说这说说那,时不时看?看?里?侧的?小明安,娘仨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直到陈庚望把又那睡着的?小儿?抱去东屋。 夫妻二人又坐进了灶屋,一个和面?蒸馍馍,另一个仍是坐在灶下?添柴烧火。 忙到夜里?天?黑透,那个盛粮的?大缸子才蒸了半缸子,吃过饭,宋慧娟又和上面?,这头一天?才是结束了。 第二日正赶上腊月二十三,小年是要吃麻糖的?,早早吃过饭,陈庚望背着竹篓子就要去供销社?备些过年的?物什了,大肉过得几日队里?是会分发的?,鱼也直接能在南河里?钓。 小明守这些日子跟陈庚望的?时候多了,看?他背着竹篓子要出门也跑了出去,“爹,爹。” 小明守的?叫喊声使陈庚望回过了头,他看?了眼跟着出来的?妇人,怀里?还正哄着闹觉的?小娃娃,便?弯下?腰一把把小家伙抱了起来,对着门边的?妇人说道,“我带他去,你进去。” “我知,”宋慧娟点点头,可还是站在门边,陈庚望也不再?说?璍 什么,抬脚出了院门。 宋慧娟看?着他关了大门这才转身去哄孩子,她大抵是知晓他一些的?,小明守愿意跟着他是好些的?,他如今也乐意带着他忙,这样总比着上辈子好,她有时会想是不是上辈子他们父子的?心?隔得太远,没生出她那般的?爱怜来,如今多多处着似乎会好些。 她总是期盼着孩子们能比上辈子过得好点,好点,再?好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买的?东西不多,可他们父子俩还是逛到快中?午才回来,小明守回来之后很?是兴奋,他很?少能跟着去,宋慧娟总是不放心?带着他去。 “糖,糖,吃,”陈庚望买的?麻糖掰给他一块,他自?己不吃,反倒急着往宋慧娟嘴里?塞。 看?着宋慧娟接过来吃罢,小明守才摇晃着小脑袋吃起来,那坐在旁边的?陈庚望被忽略得厉害,脸也冷了。 宋慧娟低头去擦小明守的?嘴巴抬头时才注意到,只又掰了一小块,递给他,“我知你不耐吃糖,好歹买了,图个吉利。” 陈庚望听了她的?话,脸色缓了些,接过去扔进了嘴里?。 小明守看?得新?奇,眨巴着眼睛看?看?陈庚望,又扭头看?看?宋慧娟,他哪里?会想到在街上不许他吃的?陈庚望此刻也会吃糖,这点子疑惑没有得到他那对父母的?解答,只看?着宋慧娟对他安抚的?笑,很?快又被西屋苦闹的?小妹妹引着跑下?了椅子。 下?午正蒸馍馍时,孟春燕带着小明茂来了,还带了一篮子馍馍。 大门未锁,只阖上,孟春燕推了门便?喊道,“嫂子。” “春燕来了?”宋慧娟忙放下?手里?的?面?团出了灶屋,看?到后面?跟着的?小明茂,忙扭头喊小明守,“快出来,看?看?明茂来了。” “大,大娘,”小明茂很?是活泼,打了招呼来回找明守的?人。 “明守,明茂来了,”宋慧娟又喊了一声,看?得明守跑出来带着明茂玩起来,才迎着孟春燕进了灶屋。 “大哥,孟春燕走进才看?见灶下?的?陈庚望,但她是不惧的?,性子使然,她把篮子放下?,“这是昨儿?蒸出来的?,今儿?又忙了一上午这会儿?才腾出手来。” “哪还得叫你跑这一趟,我这边也开始忙起来了,”宋慧娟说着给她搬了个凳子。 “我想着快过年了,你这才几天?,没想到大嫂你快得很?,看?来一天?也没耽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笑了笑,“早做晚做都一样,好歹不叫他们爷俩饿着,这年还是得过哩。” 妇人说说笑笑,碍着陈庚望倒也没那么放肆,不过是说几句老宅的?事,又看?了一眼小明安,宋慧娟又给她回了一篮子的?馒头,又放了几个糖糕,孟春燕这才带着恋恋不舍的?小明茂回了去。 这些日子宋慧娟身子不爽利,陈庚望也走不远,去哪都待的?时间?不长,是以明守明茂这兄弟俩玩儿?的?时候也少了不少。 好在日子过得快,家家户户的?小娃娃都跑出来,小明守也常在院子外的?那片空地上有人一起玩儿?,一玩儿?起来日子就更?快了,眨眼到了大年初二。 这时,宋慧娟坐月子还没满一个月,她和小明安是回不去的?,只陈庚望带着小明守去了一趟,但今年他们也不是见不着了,第二天?宋浦为就带着宋浦华来了,还带来了宋浦生寄来的?信。 宋慧娟听宋浦为读了两遍才说了句,“他在那儿?好就成。” 一年才来一封信,宋慧娟盼着念着,他的?信里?不提一句苦,句句都在安家里?的?心?,她细细的?摸着这厚厚的?一沓,唯有如此心?里?才能安心?些。 “大姐,你要不要说啥?”宋浦为拉了拉宋浦华的?袖子,他立刻说道,“二哥能写回信哩,我给大哥说了,爹也说了,你哩?” 宋慧娟哪里?和人写过信,想了想,才说,“我没甚说的?,只教他好好的?听人家长官的?,别的?也没了。” 宋浦华看?着怀里?抱着小木剑耍的?小明守,问他,“小明守,你有没有要和大舅舅说的?话?他现在当兵保卫国家哩,可英勇了。” “我,我也当兵,”小明守耍着小木剑跑到宋慧娟身边,“我保护娘。” 他的?话这样真挚又热烈,教宋浦为兄弟俩听了眼眶通红,宋浦为干脆抱了他,“行,我给你大舅舅写,咱们小明守也是个男子汉了!” “还有妹妹,”小明守愈发神气,惹得一屋子的?欢声笑语。 中?午吃过饭,宋慧娟又要他们量尺寸,年前没赶上给他们做新?衣裳,只在中?秋时回去了一趟,那时天?还暖和着。 “大姐,我不用做新?衣裳了,”宋浦为站着不动,“给浦华和爹做一件做就成,我的?放下?来还能穿哩。” 宋浦华也摇头,“我也不缺衣裳,还好好的?。” 宋慧娟眼看?宋浦华抱着小明守就要跑出去,只得叫了宋浦为,他们来时带了一大袋子的?棉花,“那棉花你也带回去,既不让我做衣裳,留下?也没用处了。” 第 99 章 宋浦为听了老爹的话特意?拿来给他大姐使的, 哪里肯再带回去?,见了他们的小外甥女执意?要留下?,宋慧娟出不得门教他们另拿着些物什归家去?了。 过罢年关, 宋慧娟虽是能出得?门?,却也走不远, 带着小明守并小明安只在自留地里忙活。 娃娃们太小,她又放不下?心,这一年的头一茬粮食她是没去上工, 只靠着陈庚望一个人?。 到?第?二茬种粮时, 宋慧娟背着已有半岁的小明安去上了工,手里牵着快三岁的小明守, 这样的场景在田间地头是常见的,少一个人?上工来年分粮是就要少口粮过冬了。 宋慧娟把小明守放在地头, 他很懂事, 坐在那儿和几个相近的男娃耍着, 还带着小明茂一起,至于小明安就由她背在背上了。 夏天日头毒, 活儿也总是趁着天凉快时干上一些, 一热起来大家伙不须说自去?坐在了树下?乘凉。 是以, 宋慧娟也能腾出手来看看两个孩子。 麦子几天收完后?,又要紧接着扬场, 收仓,分粮, 转过头继续种下?一茬粮食。 忙过这些日子, 余下?不是除草, 便?是施肥浇水,赶着老天有眼, 也能省些力气。 等到?后?秋收过粮食,且又种下?小麦,这一年才?是快要过完了,人?也是能稍稍歇上一歇。 妇人?们忙着弹棉花织布,男人?们若是不寻上个事儿来做一做,那就是真清闲了。 宋慧娟也开始纺线,她是想着做几床被子的备着的,那自留地里的活儿不多,且也不用她做,陈庚望每日忙完自去?忙了。 宋慧娟白日帮着杨春丽和另几个妇人?一起织布,晚上回得?家里点着煤油灯纺线,吱吱呀呀的。 快满一岁的小明安还不会说话,趴在床上啃指头,小明守正是好说话,趴在床沿上和那还甚都听不懂的妹妹说话,讲讲他今儿和几个兄弟们去?了哪儿玩,说上两句见他妹妹自顾自的啃手似乎不愿搭理她,又跑到?宋慧娟身边,“娘,妹妹啥时才?会喊我哥哥哩?” 这时小明守的表达已经很清晰了,宋慧娟停下?手里的活儿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等过了年收麦那时候就会了,你多教教她,慢慢儿就会了。” “我小时也这样学的?”小明守两手撑着脑袋看她。 “是哩,”宋慧娟听得?他的口气笑了,起身要抱他上床,“还是娘教的哩,你那时学得?快。” “爹呢?也是娘教的?”小明守挣扎着从宋慧娟的怀里跑到?床边,他早已会自己爬床了,也会自己穿衣脱衣,再不肯要他娘帮他了。 “是,也是娘教的,”宋慧娟不放心他爬凳子,总是要看着他稳稳当当的上去?才?放心。 她还是走到?床边,给他们俩盖好被子,这才?又去?纺线。 这几日陈庚望不知?忙的甚,总要到?夜深了才?回得?来,前几日小明守没?察觉出来,平日他晚间也回得?晚,昨夜里半夜醒了起床要尿才?发现他爹不在,迷迷糊糊的拉着她问爹去?哪儿了,她也是不问陈庚望的事,自然无法回答孩子的话,只说是做活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看着孩子们睡了,天越来越冷,宋慧娟又披了件袄继续纺线,白日里忙着织布,只有晚间吃了饭才?能坐下?纺一会儿。 估摸着到?了十?点多,她已经有些困倦了,靠着床梆子歪了会儿脖子,闭着眼听着孩子们的梦话,身上也松快不少。 陈庚望推门?进来,她也是听见了,那木门?吱呀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大,她直起了身子出了门?,对着迎面走来的男人?说道,“饭怕是凉了,你先使热水烫烫手,我这就去?热饭。” 男人?满身寒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紧跟着进了灶屋,把手放在热水里烫,扫了眼那坐在灶下?的妇人?身上。 几分钟,饭就热好了,宋慧娟端给他,又刷了地锅另稍了一锅热水。 好容易捡来的柴不能这样就浪费了,烧开的热水起在暖瓶里,余下?的给陈庚望烫脚。 等他吃完,她几下?把碗筷刷了,关上门?,这便?进了屋。 陈庚望早她一步进去?,看到?窗边的纺线车也未说什么,他如?今对她做什么也是不言语的,他知?她心里有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吹了灯,两人?躺到?了床上,宋慧娟忙了一日困得?厉害,很快睡了过去?。 可不知?那忙得?不归家的男人?哪儿来的力气,生把她抱了起来。 那双大手一伸过来,宋慧娟就醒了,看得?是陈庚望也就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由着他把他抱去?了西屋。 宋慧娟本就困得?厉害,被他折腾一回精神清醒不少,可嘴上还是打着哈欠,眼也睁不开,撑着劲儿问他,“明守夜里问你了。” 闻言,原本还闭着眼歇息的陈庚望睁开了眼,目光落到?被他揽在臂膀上的妇人?,听她继续说道,“明儿你要是不急,就晚些时候起。” 说罢,不等陈庚望回她,宋慧娟已经扯了被子盖住自己的肩膀,倒过头睡了去?。 看得?这般模样的妇人?,陈庚望心里还是发苦,嘴上本来的惬意?变得?愈发讽刺,这妇人?是一点不问他,要不是儿子问,只怕她是绝不会开口的。 夜里黑,他瞧不清楚妇人?的脸上是否泛了红,肩膀却能感受到?那光滑的触感,他伸出手把那妇人?的脸翻了过来,窝在了他的下?巴处。 不等他们睡到?第?二日,小明守夜里睡醒,一睁眼喊了两声无人?应他,摸着眼一看连他娘也瞧不见了,扯着嗓子就喊,“娘!娘!” 他喊道声音不小,把小明安也吵醒了,这时宋慧娟已经醒了,听到?他的声音坐起来就要找裤子。 陈庚望直接披了衣裳,边往外走边对她说,“我去?。” 宋慧娟这时也意?识到?她的裤子还在东屋,也就没?起身,听得?那屋内陈庚望不大好气的问,“咋了?” “娘,我找娘,”小明守看见陈庚望仿佛找到?主心骨了,立即说道,“娘不见了,娘丢了……” 小明守说着难过起来,他这些日子没?少听那些兄弟们说些志怪故事,自以为娘被甚坏人?掳走了,陈庚望干脆给他披了小袄,打断他,“你娘没?丢,在西屋哩。” “娘咋在西屋睡?”小明守疑惑。 “你睡觉不老实,惹得?你娘睡不好,”陈庚望不等他再问,把人?抱下?床,带着他去?了茅房。 过了会儿,等小明守再进来时,怎么也不肯去?东屋睡了,闹着要进西屋,不看一眼他娘他是放心不下?的,他嚷嚷着,“娘,娘……” 宋慧娟只得?应他,“你快些睡,娘这就回去?。” 但陈庚望并不惯他,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小屁股上,“夜深了,还嚷嚷甚哩,你妹妹叫你喊醒了,一会儿闹起来你娘夜里也别睡了。” 被人?拍了一巴掌,小明守听了他娘的声音,也放了心,便?不喊了,隔着门?对他娘说,“我乖乖睡觉,不闹你,娘,你明儿不起早,我跟妹妹说叫她也不闹你。” 宋慧娟听了他说的话直笑,便?对他说,“成?,娘都听见了,娘的大儿真贴心。” 小明守被宋慧娟夸得?不好意?思,脑袋直埋进了陈庚望怀里,也就由着陈庚望把他塞进了被子里。 可他一趟进去?,刚要转身走的陈庚望就被他叫住了,拍着床对他说,“爹也睡,娘累。” 陈庚望眼也不眨,“你先睡,爹去?茅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明守趴在被子里,和他的妹妹鸡同鸭讲不知?说了什么,说着说着小明安没?睡过去?,他倒先阖上了眼。 陈庚望自不是去?了茅房,转头进了西屋,还要躺下?,却被宋慧娟拉住,“你好歹把棉裤给我。” 陈庚望看了眼披散着头发的妇人?,又转身去?拿了棉裤来。 宋慧娟接过,就往已经刚刚擦过的身上套,下?了床对躺下?的陈庚望说,“我去?看看,你先睡。” 这看看二字并非都看一眼,陈庚望心里清楚,只怕看了一眼再不回来了,但他没?有出口阻拦,只躺了会儿也跟着回去?睡了。 是以,第?二日小明守再醒来时发现他爹娘同往日一样躺在他身边,迷糊的小家伙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转头就忘了,倒是趴在被子里看了好一会儿几日没?见的陈庚望。 过了会儿,陈庚望睁开眼,看见正坐在床尾在呼呲呼呲穿衣服的小明守,转过头,那妇人?怀里搂着不知?何时醒来的闺女还睡得?香。 早间,宋慧娟仍做了饭,一家四口吃过便?各自去?忙,大人?有大人?的事,娃娃也有娃娃的事哩。 现在小明守每日不到?饭点是不进家门?的,这个性子不知?遗传了谁,不是在东家玩儿就是在西家耍,要是不拘着他,连隔壁几个村只怕也要跑上一跑,好在这村里都是相互识得?的,他的爹娘也不怕会跑丢,只一条:不能近河。 时下?,娃娃们多是如?此,在本村尚且如?此,何况他们这陈家沟又都是一个本家的,多少都牵连着亲戚,哪家都会容得?孩子们跑着玩儿。 这时,宋慧娟正带着小明安在杨春丽家织布,远远地就听见明守喊她,后?面还跟着其他娃娃,一齐吵嚷着跑了来。 第 100 章 “娘, 娘……”小明守跑进杨春丽家的院子里,后面呼呼啦啦跟着好些?个娃娃。 这动静太大,宋慧娟在屋内听到急忙忙跑了出来, 弯下腰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珠,“咋了?你慢慢说。” 小明守跑的太急, 张着小嘴巴呼呲呼呲吸气,小手指着外面,另一只手拉住宋慧娟就要往外走。 “是家里有事了?”宋慧娟问他。 “爹拉了大架子……”小明守比划着, 说不清楚他曾见过的那?物什, 后面跟过来的娃娃们进了院子,有人识得那?东西, 便开?了口,“婶子, 庚望叔拉回来个织布机。” 娃娃们的话惊到了宋慧娟, 也惊到了一众聚在杨春丽这儿的妇人, “甚!” “你甚时打?的哩?怎也不说一声??”这时,已?有妇人问了宋慧娟。 “我?还真不知道, ”宋慧娟摇了摇头, 她也是蒙在鼓里的, 随即笑着说,“大家伙一起回去瞅瞅。” 妇人们本就爱凑热闹, 此时听了宋慧娟这样邀请,也都纷纷应下。 宋慧娟这便抱着小明安, 跟着在前头的小明守他们一起回了东边的小院。 还未跨进院门, 已?然听见里头男人们使力抬物什的声?音了, 听动静那?物什还不小哩。 娃娃们一窝蜂的跑了进去,叽叽喳喳的, 紧接着就有人喊道,“离远些?,都往后退退,砸到了腿就断了。” 这话说完,娃娃们虽然有些?怕,往后退了几步,但耐不住性子还是要往前凑。 这时,那?素来严厉的陈庚望说了话,“都出去耍。” 这些?小辈素日犯了错,陈庚望虽不会打?骂他们,总是会严肃地?同他们讲道理,一个理字压得孩子们在他面前总不如其他长辈面前轻松。是以,此刻他一发了话,孩子们互相?看了看,不敢再嬉笑吵闹,只得退出了屋子,扒着门往里伸头,连小明守也退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见状,只得走上?前去,“快出来玩儿,等大人忙完了再去瞧。” 娃娃们看了看宋慧娟,还是不动,大一些?的娃娃们看得宋慧娟后面跟着的他们的娘不等再说,哄得就跑了出来。 院子里无趣得很,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在大人们的嘱咐中又跑出了门,连头也不回。 娃娃们总是来的快,去得也快。 宋慧娟这边忙着倒茶,好教里头的男人们忙活完出了来,喝上?一杯解解渴。 妇人们倒围坐在堂屋内,开?始打?听,“这打?哪儿打?的?不少?钱吧……” 诸如此类的,陈庚望也并不藏着掖着,如实说了这织布机的来处等等,好歹满足了这些?妇人的好奇心,这才和男人们说起他们的事儿来。 宋慧娟也是此时听他说了这才知道这织布机是他从在八里庙寻人打?的,那?几根木头也是用的人家的料,只怕花了不少?钱,心里也是有个数的。 妇人们打?听完这些?,竟又当着陈庚望的面儿打?趣她,“慧娟这回可是好了,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也不用巴巴的和咱们一起轮着使了。” 说这话的妇人往日便是个大胆的,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也并不稀奇,反倒一个个看向?了宋慧娟。 宋慧娟正抱着怀里小明安哄着她,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嘴角噙着笑抬起了头,“哪会哩?这一个机子我?自个儿也是用,大家伙来也是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倒说得好,就是不知庚望咋个意思哩?”那?妇人指着她说罢,又扯到了陈庚望身上?。 坐在一旁和男人们说话儿的陈庚望不曾落下她的回答,这时便回过了头,“我?是是用的,只她说了就成。” 说完,妇人们笑得更是花枝乱颤了,一朵朵乡间小路旁的花儿,虽比不得那?城里的。 宋慧娟很是惊讶于他这样的话,可转过头一想?,他又能?如何应答呢? 男人们对这些?妇人间的话总是不大掺和的,随意的谈这说那?的,等人瞧完热闹离了去,已?到了饭点,宋慧娟放下睡着的小明安,进了灶屋去忙,灶下的火已?是点了一会儿了。 宋慧娟洗过手,舀着水问灶下的人,“煮红薯片粥,蒸个野菜团子?” 那?灶下的人只点头,背对着他洗红薯干的妇人没瞧见,又问了一遍,他才软塌塌的说了一句,“咋不成?” 宋慧娟听得他口气和善成这样,心里有些?疑惑,却不曾转过头。 等手上?的东西放进了锅里盖上?锅盖,她站在灶台边开?了口,“那?织布架子花了不少?钱吧?我?也用不多,等到开?春忙着上?工就不咋用了。” 这话一出口,那?灶下原本还算和善的男人冷了脸,手里的树枝应声?折断,被扔到地?上?,陈庚望抬脚便出了去。 宋慧娟听着门外斧头劈柴的声?音止不住的叹气,他这说一不二的气性比着上?辈子还过。 她不是不能?明白他这般折腾的缘故,可她不能?让自己?多想?,也不能?让自己?沉进去,上?辈子的苦她是如何也不肯再尝一遍了,甚至对他现在这样的行为她也只能?如此了。 除此之外,她是别无他法了。 到了点,小明守自就跑了回来,自己?站在檐下洗洗手,跑去西屋看了看那?个大机子,好一会儿也没瞧出来什么门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宋慧娟喊了声?,他才跑来了灶屋。 宋慧娟看着墙角那?处的人,对身下的小明守说道,“去喊你爹,该吃饭了。” 小明守还小,觉不出来他的爹娘有什么问题,只边跑边喊,“爹,爹,吃饭了……” 陈庚望对小明守的态度比着上?辈子多了几分亲近,虽然表现的不甚明显,但宋慧娟瞧着他亲自带了些?日子还是有些?用处的。 果真,他那?脾气冲着小娃娃是耍不出来的,跟着小子就一道走了来。 宋慧娟又倒了热水,看着他们父子俩洗了手,这才端了粥摆到案桌上?。 “娘,那?机子咋织布哩?”小明守吃完了饭终于得以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陈庚望在时吃饭多是不言语的,倒也不是不准,只他们夫妻二人不说,小明守看在眼里自然也很少?说话,多是等到饭后或是爬上?床才和宋慧娟说说话。 “先把线纺好,一根一根的放进去,来回推几天布就做好了,”宋慧娟简化很多,她对小明守问的各样的问题都尽量回答,要是碰着她不知的,就只得去问陈庚望了。 小明守似懂非懂,宋慧娟给他擦了擦小嘴,把他抱下凳子,“去替娘瞧瞧明安,成不?” 小明守现下正是责任感强烈的时候,也很乐于他能?为他的爹娘做些?事,自然应下,“成。” 看着他颠颠跑进屋内,宋慧娟喝完了粥,一边收拾着一边等陈庚望吃完才收拾干净。 冬日本就天短,庄户人家闲来无事晚饭吃的也早,天还未黑就已?经?关了门。 宋慧娟喂过小明安,坐在了纺车旁,一手转动着轮子,另一只拉着线,小明守趴在床上?教小明安说话,他对纺车没甚兴趣了,自打?有他这纺车就有了。 吱吱呀呀的忙到不知几点,两个娃娃都睡下了,她才起身揉了揉后腰,吹熄了煤油灯。 到第三日,宋慧娟纺够了线,才坐在那?个大织布架子前推起来。 一忙起来,不是小明安哭闹了,寻常不坐起来。到了饭点,她才终于离了那?大架子,却又坐进了灶屋忙活。 小明守回来时,也不先跑进西屋看了,进屋看明安时,才见得那?架子上?出现了一块他盖的被面。 他连明安也忘记看了,噔噔噔就跑进灶屋问宋慧娟,“娘,娘,被!” 宋慧娟见他跑了进来,手上?的动作缓了缓,“等布织好了,塞了棉花,就成床上?盖的被子了。” 小明守这才明白他盖的被子先是纺了线,线又织成布,塞了棉花才成了被子。 又过了一日,这头一块布算是织成了。 夜里,小明守特意洗干净了小手,得了宋慧娟的同意,小心翼翼的摸了摸。 宋慧娟看得忍不住笑,“娘给你留着,等娘的小明守长大娶媳妇儿了,到时候给你做被子使,可成?” 小明守被他娘说得不好意思,岁数再小也是知道羞的,捂着脸埋进了被子里。 宋慧娟笑出声?,他的头掩得更严了,小明安受了感染也咯咯笑起来。 陈庚望刚推门进得院子就听到她的笑声?,再往里走,听到他那?还不会说话的闺女也咯咯笑个不停,只听不清那?小子说得甚。 里头的热闹和外头无关,一扇门的界限如此清晰,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随着那?门吱呀一声?,那?欢乐的声?音戛然而止,唯有那?还不懂事的小娃娃伸着腿儿咯咯笑。 在黑透了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小明守的头露出被子,看得来人是陈庚望,那?股子忸怩减了许多,但整个人还是藏在被子里。 宋慧娟拿起那?块布早已?下了床,边往箱子里放便说道,“先烫烫手,好好睡。” 这后一句是对那?床上?的小子说的,陈庚望从那?道往外走的身影没瞧出来一丝笑,仿佛他在门外听到的都是错觉。 140-160 第 141 章 宋慧娟笑?她这小?儿?, 走过去伸了手要去牵他,可奈何她这小?儿?脾性真是大?,避开她的手转身就抱住了小?明安的?胳膊。 “娘, 他?是不是生你的?气?了?”小明安看明白了这官司了,低了头去看她小?弟弟, 哄他?,“娘还欺负你了?” “不要!”坏小子撅着小?嘴,背着身子不肯教他?娘动?。 宋慧娟哭笑?不得, 便转过身去柜子里拿了两块糖。 一听见人走了, 小?捣蛋鬼的?脑袋立刻就扭了回来,眼看着那大?红袋子被拿起又放下, 那人一转过身来,他?这小?脑袋立刻就扭了回去。 小?明安把她这小?弟弟的?动?作都瞧在了眼里, 对?着她娘眨眼示意, 从她娘摊开的?手心里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故意吧嗒着,嘎巴嘎巴咬了两下。 “这糖真甜!” “真好吃啊!” 小?明安说了两句, 那小?脑袋还不动?, 继续加大?火力, “娘,这块也给我罢, 反正明实也不吃。” 被刺激了的?小?捣蛋鬼反应迅速,立刻就把头扭了回来, 小?手一松, 往前一伸, 糖就被抓手里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明安大?笑?, 看了眼她娘,又收敛起来,低了头去问小?捣蛋鬼,“甜不甜?” “哼!”小?捣蛋鬼忙着吃糖也不忘刚才被拒绝的?大?事。 宋慧娟一伸手就把人搂在了怀里,两腿围着他?,“等娘缓两天,成不?” 小?捣蛋鬼虽然能?说的?话不多,可是大?人说的?话也不是不能?听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搂着人和?他?好好说了两句,小?明安打着岔儿?,小?捣蛋鬼总算好了,又颠颠跟着他?姐出去玩儿?了。 看着两个孩子在院子耍,满眼笑?意的?宋慧娟抚上了腹部。 她最小?的?孩子是时候要?来了。 因这个缘故,这天夜里,男人的?手没能?再掀开她的?被子。 “早点睡罢,”宋慧娟闭上的?眼睛感受到男人凑近的?身体,侧过身搂住了怀里的?小?儿?。 陈庚望看得她的?动?作,兴致全无,无力似的?往后?一倒。 又过了两天,宋慧娟的?月事如约而至,她望着月事布上的?颜色,想不明白。 她这三个孩子只有大?的?那个比上辈子晚生了个把月,下头这两个都没发生什么变化,是以她也从没想过这最小?的?一个会有什么变动?。 她重新活了一次,期盼着日子能?好过一些,那些苦难能?避过去的?都尽力避开,可她从没想到会有今时今日的?境地。 细细想来,的?确有这样的?变化。 孟春燕头一胎要?是依着上辈子,就没有现如今活生生的?小?明茂了,更不提她娘家那三个兄弟了。 宋慧娟重振精神,收拾好自?己,又纺起棉花为冬日做起了准备。 等到雪花落地的?时候,宋浦华就去考试了,考了三天,宋慧娟在家里就安不下心三天。 一早,给大?的?小?的?做了饭,该上学的?去上了学,出不去的?就在门边边望着,总想跑出去耍。 夜里下了雪,等早起路就被封住了,男人们一早就拿着铁锹开始铲雪,零零散散,总算铲出一条小?路来。 学生们就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年纪大?的?就自?己随身带着把铁锹,生铲出了一条路,宽宽窄窄的?,通到了学校。 陈庚望一睁眼就拿着铁锹开始忙,吃过饭继续出去,哪家门口不站着个男人铲雪,院子里的?雪宋慧娟堆在了一起,两个小?的?非得是要?抓着玩。 尤其?是那个小?的?,头一年见雪,还新奇得很,抓在手心里小?脸冻得红通通的?也不肯回屋。 宋慧娟自?打昨夜就静不下心,下了雪她就开始担心起老三路上好不好走,穿的?衣裳薄不薄,桩桩件件,没有不操心的?。 院子里的?雪堆在空地上,余下的?地被扫了出来,两个孩子就扩大?了活动?范围,从堂屋都大?门口,好容易一堆孩子聚在了一起,抓起一团雪就开始了。 雪被团成团,从这头扔到那头,孩子们咋咋呼呼,你吵我嚷,不等一会儿?,就有大?人出来,拎起自?家的?那个就开始吵骂。 “衣裳湿透了还穿不穿了?” “回屋里老实待着!” 一个两个,原本还打作一团的?孩子们就被各个击破了,都被拎回去老实去了。 宋慧娟还没出去喊,陈庚望就一手拎一个进了门,两手一松,人就落在了地上。 小?捣蛋鬼嘎嘎乐,被扔到地上也不难受,趁他?老子一个不注意就要?往出溜,奈何还是道?行?太浅,被人拦下,“回屋去。” 陈庚望干脆把人扔到那失神的?妇人面前,一个字也不用说,那妇人一看见浑身湿透的?小?捣蛋鬼,就开始唠叨起来了。 “咋玩成这样哩?” “衣裳脱了,晌午做饭娘给烤烤再穿。” “盖着些,发烧了可得吃药。” …… 一句接一句,就把人给扰乱了,哪还有心思操心别的?。 人一旦忙起来,日子就过得快,可但凡闲着了,就觉得度日如年了。 宋慧娟白天还不觉着,那小?捣蛋鬼教她安生不了片刻,可夜里人一睡下,她也就闲了,心里就开始折腾了。 同样还没睡下的?陈庚望自?然知道?,“学了一年了,就是试试水能?咋样?前怕狼后?怕虎的?,以后?咋过?” 正恍恍惚惚的?宋慧娟听到他?这样说,心里不是不明白,道?理?好说,就是有时候自?己也难控制。 没等来回应,陈庚望也不再说,只是听得那妇人细细的?鼾声时也闭上了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天过后?,宋慧娟的?精神就好很多了,陈庚望瞧见了,夜里难免又折腾了。 又过了一个月,到了腊月里,庄户人家都开始忙着为过年做准备,陈庚望拉着粮食去南头磨面,宋慧娟带着两个孩子在家做衣做鞋,陈明守还得日日上学。 这天,宋慧娟正裁着布,就听到外头起了动?静,小?明安从外头跑进来,“娘!娘!” 她喊得又急又切,后?头小?捣蛋鬼宋慧娟刚抬起头,人就跑到了眼前,小?手往外头指着,“庚运大?爷说小?舅舅第六。” 宋慧娟不明所以,听到越来越近的?声音,跟着俩孩子走了出去。 院子外头,陈庚望正和?小?明安提起的?陈庚运站在路口说话。 “浦华考得真不错,才上了一年就能?排这么高,真要?是等明年七月估摸着能?考得更好哩。” “他?脑子瓜灵,”陈庚望手搭在架子车上,笑?着说道?,“做事看着慢,细的?很哩。” “以后?是个好苗子哩,”陈庚运感慨,转而问起,“今年有多大?了?” “五七年的?人,”陈庚望随口答道?,“也不小?子了。” “比着我家里那个就大?一岁,”陈庚运摇头,他?年纪大?辈分小?,家里的?两个姑娘都成了家,就剩下头这个了,“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明年能?不能?成事。” “我听浦华说过,明振成绩不差,你今年没教他?去试试水,明年也正好着哩,”陈庚望笑?着说,听完那脚步声,侧过头看见了他?们娘仨正站在门口。 “爹!”小?捣蛋鬼伸着胳膊就跑过去,腿上的?劲儿?哒哒的?,跟个小?炮弹似的?。 “这小?子!”陈庚运也看见了人,到了年级看见小?娃娃就耐欢,“教大?爷抱抱!” 说着,弯下身一个俯冲就把人举起来了。 小?捣蛋鬼见谁都乐,玩起来更疯,笑?得嘎嘎的?。 “这小?子脾气?真好哩!”陈庚运也教嘎嘎直乐的?小?子逗乐了。 “他?才不好!”小?明安也跑到大?人身边,“脾气?可臭了!他?是个捣蛋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娃嘛,捣蛋才好哩!”陈庚运随口一说。 看着不解望向她的?小?明安,宋慧娟便也走上去,“还是听话些好,真惹了祸咋兜得住哩?” “那有啥?”陈庚运放下开始挣扎着要?下来的?小?子,“他?小?舅舅有出息哩!你还不知道?哩?明振回来说浦华考了咱们公社第六哩,咱们公社可去了三百多号人啊!” 宋慧娟听到这才明白小?明安跟她说的?是咋回事,心里不禁为她那小?弟弟激动?骄傲,但面上还是压得住,“要?不是庚运大?哥你说,我还真不知道?,只怕还等着他?来送信儿?哩。” “这还不急,”陈庚运继续说道?,“听我家那小?子说还得等,咋说也得年后?了,那时候就能?出结果了。” “啥结果哩?”宋慧娟对?这些事情知道?的?少之又少,脑子里也就有个印象。 “录取结果?”陈庚望一听就猜出来了,毕竟他?时时关注着外头的?大?事,又三天两头往乡里跑。 “对?,就是庚望说的?这个,”陈庚运点头,“说这个录取结果一出来,就能?上大?学了,浦华考这么好,还不是指定的?事了?” “上大?学?”宋慧娟被这个消息砸的?晕头转向,她弟弟真的?能?上大?学。 陈庚望虽然知道?他?这个小?舅子平时很下功夫,考得还不错,但他?还是头一回把这人和?这事联系起来。 可刚过了三五天,宋浦华就拿着一张红纸来了陈家沟。 宋慧娟没料到会这么快,可见他?一脸的?激动?,心里头就大?抵有数了,把人拉到身边坐下,“咋了?” “大?姐,”宋浦华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小?心翼翼的?打开,捧到他?大?姐面前,“你看。” 宋慧娟只少认得几个字,却也认认真真的?贴近了看,指着她认识的?那几个字,“是你不是?” “是,是,”宋浦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不停点着头,“是我,大?姐。” 宋慧娟虽然不明白这张纸上到底写了啥,可受她这个弟弟的?感染,也激动?起来,握着他?的?手,“你跟大?姐读读,可成?” “诶,”宋浦华尽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张开了他?的?嘴巴,一字一句的?读给他?的?大?姐。 “宋浦华考生,今年高考评卷工作已经?结束,现将?你各科成绩通知如下,政治六十五分,语文五十九分,数学七十八分,物理?四十九分,化学三十六分,总分二百八十七分。” 上面的?读完,下面也没漏下。 “南丘市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一九七八年一月二十日。” 第 142 章 从磕磕绊绊到流畅自如, 宋浦华读完,他大姐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他的手。 这双手像小时候一样,这双手牵着他走遍了脚下的土地, 带着他摸索着苦难的世间,如今给他力量撑着他往前一步步走。 宋浦华看那双手轻轻抚过?这张红色的纸, 那双眼睛满含着苦尽甘来的欣喜,他大姐对他缓缓说,“真好。” 只这两个字, 宋浦华就明白了。 他的欢喜他大姐都懂, 他从不需要他大姐对说什么?大道理?,用那些书上的什么?古怪文字,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就足以让他明白他大姐对他的心。 “好好收起来, ”宋慧娟看过?最后一次, 目光转移到这个比她都高的弟弟身上, “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急,”宋浦华出口把人拦下, 手指来回翻动折好那张纸, 并没有揣到怀里?, 反而放到他大姐的手里?,“你替我收着罢。” “这不用了??”宋慧娟瞧着手里?的纸问他。 “我也不知, ”宋浦华诚实的摇了?头,“你替我收着, 要是还用我就来找你。” “你带回去好好放起来, ”宋慧娟虽然大字不识几个, 可也晓得这张纸的重要性?,“放这儿回头再?教明实给你翻出来弄坏了?, 不成。” “我放你这儿最放心,”宋浦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带过?来的时候不觉着,这会儿我怕路上给丢了?。” “成,”宋慧娟无奈,只得开始找地方?,还要保险,不能让几个小的翻出来弄坏了?,更不能让耗子给咬了?,还得嘱咐嘱咐他,“以后这紧要的可别随便?就带着往路上走,放家里?教爹给好好你放着。” “知了?,”宋浦华见他大姐忙着翻箱倒柜的,最后还是放在了?一把上了?锁的小木盒子里?。 “放这儿好,”宋慧娟按上锁,指指自己?的那口樟木箱子,“回头我忘了?你也知道,钥匙也在里?头。” 小捣蛋鬼这会儿睡醒了?,翻过?身,不同常人般撅着小屁股头顶着床倒着起身,“我看看,我看看。” “你看啥?”宋浦华一伸胳膊就把人搂进了?怀里?,“还认识我不?” 小捣蛋鬼点点头,却不出声喊他。 “我是谁?”宋浦华又?问。 小捣蛋鬼还不回答,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 “我是谁啊?”宋浦华伸出了?魔爪,挠在他小外甥的痒痒肉上,“你不记得了??” 大的小的,都是孩子。 宋慧娟从被子里?拿出衣裳,要给小捣蛋鬼穿,“先?把小袄穿了?,省得冻着了?。” 宋浦华自觉接过?来,“小舅舅要给明实穿衣裳了?,来罢!” 宋慧娟起身,边挽袖子边问,“晌午想吃啥?我这就去做。” “啥都成,”宋浦华抬头朝他大姐一笑,又?低下给他小外甥穿鞋,“小明实想吃啥?” “甜!”小捣蛋鬼一点儿也不知羞。 “甜?”宋浦华错过?了?这小捣蛋鬼的成长,不大理?解。 “不能吃了?,”走到堂屋取馍筐筐的宋慧娟听到,立即拒绝,“再?吃糖牙就得掉光了?,没了?牙就啥都吃不了?了?。” 这话唬刚一两岁的小捣蛋鬼还是有用的,再?过?一段时间就不好说了?。 宋慧娟取了?刚准备好的油条,丸子,烧一锅热腾腾的蛋花汤,喝上一碗能把人身上暖的热乎乎的。 陈庚望回来,见了?宋浦华,两人站在院子里?说了?好一会儿,宋慧娟透过?窗户看了?一眼,转头又?忙锅里?沸起的汤。 饭后,宋浦华带着三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才离开。 陈庚望坐在堂屋削鞋底子,对面?的妇人低头编着芦花,一层一层叠加,冬天里?布鞋不保暖,便?穿上毛窝子取暖,两个小的还在床上呼呼睡着,人小觉也多。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宋慧娟手头闲了?下来,三个孩子却不肯闲着,在院子里?不是跑就是跳。 好歹是平平安安过?了?一年,三个小的跟着大人串门?走亲戚,到了?大年初二,一家人就出门?向西。 到了?大宋庄,宋慧娟才知道三十?晚上谷正?芬为他们宋家添了?个小侄女?。 宋家都想着没两天她就要来,也就没过?去送信,好在这次她来是带着提前给小娃娃准备的新衣新鞋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我把这衣裳先?送过?去,”宋慧娟拿出那包袱,转而安排起几个小的,“你们跟着姥爷,我去瞧瞧小妹妹去。” 小捣蛋鬼还不明白他娘说的是啥,老老实实坐在他姥爷怀里?吃糖果子,至于明守更是听话,直接点头,小明安也跟着点头,她倒不是听话,只是没什么?兴趣,那小妹妹指定还不好说话,更不提能跟她玩儿了?,有她小舅舅带着她更好玩儿。 宋慧娟交代好,就先?去了?西头宋浦生那座新宅子去了?。 这新盖的青砖瓦房在西头一片草泥房子里?头很显眼,大门?敞开着,听到从里?头传出的声音。 “小娃娃啥时候才能睡醒哩?” “我哪儿知道,”谷正?芬如实说,“我也是头一回当娘哩。” “少说也得再?等一个月,”宋慧娟抬脚进去,瞧见他们夫妻俩头挨头围着孩子看。 “大姐,”宋浦生夫妻俩纷纷抬起头。 “教我瞧瞧,”宋慧娟放下包袱,走上前去,“长得俊,这小嘴儿随正?芬。” “大姐,你咋看出来的?”宋浦生难得问这样孩子气的话。 “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宋慧娟笑了?,转而看向谷正?芬,妇人生产后的虚弱肉眼可见,“没少受罪罢?” “没啥事,”谷正?芬低头看着身旁的小娃娃摇了?摇头,“我就是没给浦生生个男娃。” “这大闺女?还不成?小子我还不稀罕哩,”宋慧娟还未开口,宋浦生先?打消了?她的顾虑。 宋慧娟也明白她的心事,这人传人的唾沫能把人淹死,“先?开花后结果,咱们家就是闺女?少,都盼着哩。” 说罢,拿起自己?带来的包袱,拆开拿出里?头的小衣裳和虎头鞋虎头帽,“还好我做的大,我看这小闺女?胳膊腿儿都长得不小,以后个子指定不矮哩。” “大姐咋还做?”谷正?芬摸着软绵绵的小衣裳,“前儿不是做了?一套吗?都是有定量的棉花,给她用了?明实几个哩?” “他们都有,”宋慧娟把小虎头鞋一齐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当姑的心意。” “浦生,你去爹那边瞧瞧去,大哥也该来了?,”谷正?芬才想起这一茬。 “急啥哩?”宋慧娟把人叫下,“正?芬不能出去,好歹这时候也没啥事,你在家多陪陪她,有啥事了?你在身边总是好点儿。” 宋浦生倒不在意,“我等会儿就回来,你们俩说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人走出门?,宋慧娟就问起了?这几天的吃食,她也算是有些经验,“尤其是头几天,可得小心些,有啥事自己?不动手,就是给这小闺女?换尿布,浦生能做的都用他,可不能留下病了?。” 大姑子实心实意的给她一一交代着这些得尤其注意的点儿,谷正?芬都极认真的记在心里?。 中午,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她这大姑子又?特意跑过?来给她送炖的汤,端着碗瞧见里?头盛满的肉,谷正?芬越发明白自己?没有嫁错人家。 宋慧娟同样身为妇人,知道自己?做的这些对于一个刚生产的妇人是多要紧的,自然不会觉得是给自己?找麻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姐,快回去吃饭,我这儿没啥要忙,”谷正?芬知道她是好容易回来一次,哪里?要把时间都浪费在她身上,跟自己?的爹娘兄弟说说话儿才好。 “不急,我给你带的早,他们还做着哩,”宋慧娟看着她身边的小娃娃,“你慢慢吃,我教浦生给你还留了?鸡,等会儿你再?吃点,不能光顾着孩子把自己?忘了?。” “我吃不完,这些就够了?,”谷正?芬喝了?几口,“教明安几个吃。” “他们能吃多少?”宋慧娟想起来,又?问,“奶多不多?” 谷正?芬正?喝着汤,停下来点点头。 “那就成,我怕你要是不够了?就教老大去街上买几条鲫鱼,”宋慧娟挨着想了?一遍,总怕漏下什么?要紧事,还是这对年轻父母身边个没有年长的妇人能时时处处照看着。 安顿好她这大弟媳妇和她小侄女?后,宋慧娟才赶了?回去,一家人满满当当都等着她哩。 “咋还不吃?”宋慧娟洗了?手坐下来,“我不是说了?别等我,我好好看会儿小侄女?哩。” “吃!肉!”小捣蛋鬼见他娘回来了?,手脚并用从他姥爷怀里?爬出来,硬生生挤到他娘怀里?。 “小明实要吃肉啊?”宋浦华歪着脑袋问他。 小捣蛋鬼顾不得这些,直直的伸着手去指,“肉!” “成!”宋浦华说着就要下筷子去叨。 宋慧娟把人拦下,“他就是看着新鲜,我给他夹,你们快吃。” 这样说了?,大家纷纷动起筷子,至于小捣蛋鬼把那肉一拿到手里?就乐呵呵啃起来了?。 小明安和明守两个吃饭已经不需要人看着了?,但他们的舅舅们虽然面?上都说着话,也没有忘记他们,时不时给夹上一块肉,那小碗被塞得满满的。 一顿饭,大的小的,都吃的心满意足。 第 143 章 这一年, 宋家添丁进口,再?加上宋浦华考上了大学,宋慧娟真觉得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 过了十五, 宋浦华考上大学的消息就送了来,被省城里的南丘大学录取了。 宋慧娟知道这个消息是当天下午, 一算时间?离开学也就五天了,当时就手里的活儿?都撂下了,开始替她这个要离家的弟弟收拾东西。 她从没走过那么远, 不知道城里人上大学都要准备什么物件, 想着总是要带被褥去的,这会儿?她手头?的棉花不够弹一床厚被子, 她这屋里又哪里有什么新被子能带走? 她这儿?正为难着,宋浦为就来为她解难来了。 宋浦为平常不下工就满关?庙乡里打?转, 给别人做点手艺活儿?, 能给家里添点东西, 这回正好赶着给他们这儿?纺织厂的一个姑娘打?嫁妆,说起?话来提起?他家里这个考上大学的兄弟, 人家那父母好心拿了两床新被子, 说是能抵工钱用?。 宋浦为当时就带了来, 好教?他大姐安心,“咋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手艺真好, ”宋慧娟瞧着被老二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的两床新被子,仔细观察, “这针脚密实着哩, 机器就是比人做的好。” “这下你放心了罢?”宋浦为瞧着他大姐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过两天直接给老三带走。” “放心了,放心了, ”宋慧娟终于?抬起?了头?,掰着手指头?一一对照,“被子有了,衣裳我还能加紧给他做一身?,鞋子刚纳好,你等会儿?给他带回去,还有啥没了?” “齐了,”宋浦为想也不想,“大姐,该教?他出门锻炼锻炼了,家里能给他带着的都带着了,连面爹都给备好了。” “那就好,”宋慧娟终于?坐了下来,“你说的我也明白?,可心里就是放不下,他头?一回一个人跑那么远,那地方是个啥样都不知道?,想起?来就坐不下。” “那省城总比咱们这儿?好,”宋浦为去过几趟,“里头?啥没有哩,他只要好好学,以后在那定个工作就不愁了。” “是哩,”宋慧娟被老二描述的未来打?动,“他我不愁,你咋办哩?” 一听他大姐开口,宋浦为就站起?了身?,“我啥事没有,趁着天还亮,我可得回去了。” “你!”宋慧娟无奈,只怕老二成?家比老大还难,“回头?你送老三不是?” “对,”宋浦为重新卷起?被子,“大哥还说他也跟着去,好歹先把地方给摸熟了。” “成?,”宋慧娟不再?多说,“回去慢些,这身?衣裳做完我就回去一趟。” “家里还有明安明实哩,”宋浦为随手把被子扛到肩上,“回头?走之前?,干脆带着老三来一趟。” “那也成?,”宋慧娟把人送到门口,“路上可慢点。” 这样一来,宋浦华的行李算是收拾好了,就等着开学了。 通知书?上要求二月二十七到,早一天宋浦华就跟着宋浦为来了,至于?宋浦生还是被他们留下了,家里没满月的妻儿?都还要他照看哩。 宋慧娟站在门边朝外头?望,小明实跟着来回跨门槛玩儿?,那眼里的期盼连小明安也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只是也跟着期盼起?来,留下来的陈庚望看着站在门边上的娘仨没说什么。 人一出现在路口,小明实就瞧见了,大喊起?来,“娘!舅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忙回过身?,走了过去,“家里交代好了?搭几点的车?” 宋浦华两步就要抱起?他小外甥,可他小外甥不愿意人抱,伸出小手拉着大手?璍。 宋浦为在后头?推着车往前?走,“七点,赶着李营镇的车去。” “那明儿?可得早点起?,”宋慧娟回过头?招手,示意她那小儿?快着点,“今儿?回去记得早点睡,别误了时候。” “知了,”后头?的大人牵着小的,两人呼呼小跑到前?头?。 一推门,后头?早藏起?来的小明安猛地跳出来,“啊”地一声,故意吓唬人。 “啊!”宋浦华配合着他小外甥女,“真吓了一跳!” 小明安直乐,那小捣蛋鬼也哈哈大笑,拍着手乐。 被落在后面的宋慧娟和宋浦为进了门,陈庚望立即起?身?迎了过去,这下男人们就说起?他们的话来了。 宋慧娟坐在一旁,轻轻揽着怀里的小姑娘听他们说起?那个陌生的地方,恍恍惚惚的,却无法从他们那么多的描述中想象出来,反而越听越觉着神。 大抵这是当下妇人的眼见所限罢,很多没见识过的东西无论再?怎么听人说还是想不出来,又或者自己凭空想的是很奇怪的,光怪陆离的。 想着“上车饺子下车面”的老理儿?,陈庚望赶了个大早去特别割了两斤妇人要的猪肉,拌着白?菜粉条,包了大肉饺子。 不用?人帮忙烧锅,宋慧娟自己忙得过来,听着他们在外头?说着话儿?,手上的面剂子被擀成?一个个皮儿?,往里面挖上一勺子馅儿?,大拇指和食指上下一捏,饺子就定了型。 这边包得差不多了,往锅里添上两瓢水,点上柴。 等上个十来分钟,锅里的水一烧开,掀开锅盖子,把锅摆上的饺子一个个下到锅里,用?勺子背儿?来回推几下,确保不粘锅,就能合上盖子。 煮上三五分钟,等那香喷喷的猪肉味儿?飘出来,饺子从水里漂上来,也就熟了。 倒上一碗醋,剥几瓣蒜,配着吃最香了。 大人都盛满了一碗,赶着明守下了学,宋慧娟给这两个大的盛了大半碗,小的这个是不愿跟她再?用?一个碗教?她喂着吃了,自己也要拿着勺子捧着比脸儿?还大的碗吃。 “吃罢,”宋慧娟把人放在她身?边,也好照看着。 “小舅舅,省城在哪哩?”陈明守明显对大人嘴里描述的那个地方产生了好奇心。 “在……”宋浦华顿了顿,伸出手来,指着东头?偏北的方向,“就那儿?,从后头?的大路上一直走到头?,再?往北走,最多六十里地。” “得走多久?”陈明守刚咽下一个饺子,又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是就靠自己走,得走一天,”宋浦华很认真的回答他小外甥的问题,“要是能骑洋车子,半天能到,可要是坐汽车,我估着两个钟头?就到了。” “这么快啊!”陈明守长这么大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能见一回路过他们这儿?的汽车,更?不提坐一回了。 “是哩,”宋浦华趁机鼓励起?在他小外甥,“你好好上学,以后考上学还能学造飞机哩。” “飞机?”这个新鲜的词语超出了陈明守的认知,但他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方面了。 他们舅甥俩说的火热,那个早已成?长起?来的宋浦为也能跟陈庚望对着外头?的事讨论起?来了,小明安虽然也听不懂,但她仍旧睁大了双眼懵懵懂懂的接收着外来的信息。 至于?宋慧娟,她还得照看着吃两口就放下玩起?来的小捣蛋鬼。 饭吃过,宋慧娟收拾好灶屋一起?坐在了堂屋,临走前?陈庚望拿出了一张大票子,推到宋浦华面前?,“这钱不多,城里跟咱们这不一样,到了学校该添点儿?啥自己再?添,我和你大姐也不跟着去了。” “大姐给我收拾那么多了,”宋浦华又推回去,“这钱留着八月给明安上学用?,以后小明实也不少用?哩。” “拿着罢,”宋慧娟拿起?来塞给了她这个即将离家的弟弟,“手里有钱好办事,地方离得远,你照顾好自己,家里都盼着你好好的。” “我知,”宋浦华低下头?,手中握紧了那张票子。 话再?多,也总有说尽的那一刻。 宋浦为推着车出了门,宋浦华跟在后头?,宋慧娟目送着两人转过路口就不再?送了,倒是几个小的,巴巴的跑着送了很远,他们不懂分别,就以这样的方式慢慢理解了分别。 送走人后,宋慧娟走到屋里,推起?了织布架子,只是往常织布架子被人快速推起?碰撞的声音变得缓慢许多,在东头?自留地的男人没有听到声响,只有那两个孩子追逐打?闹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宋浦华跟着他两个哥哥就站在灰蒙蒙的小路上开始等车,一直到天色大亮,橘黄色的太阳出现在天上,一辆汽车终于?来到了眼前?。 宋浦生把人送上车,等车门关?上,对着里头?的人大幅度的挥起?了手,张大了嘴巴对里头?喊起?来,“慢些!” 只是车不等人,里头?的人只能远远的看见原本还站在面前?的人嘴巴大张,呼啸着的风吹散了人的声音,连人影也逐渐消失,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彻底融进了一片白?茫茫,被抛在后头?。 至于?老宋头?,他仍是把人送出家门就不再?往前?走了,很多时候人能陪着走的路都是有数的,对于?这种分别他轻易不显露在面上,都是压在心底的。 宋慧娟夜里倒是担心了,又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可陈庚望也早对这妇人早见惯了,对她是轻易劝解不了的,只是他自己下了决定,有些事还是得瞒着她。 第 144 章 家里的大事暂时告一段落, 宋慧娟又侍弄起了地里的庄稼,东头那块种了花生,里面插着空种了些菜, 北头的麦子还没见黄,除了这些, 该上工还要上工。 进了七月里,地里的庄稼又种下一茬,曹氏在关庙乡那儿的卫生院里生下了张氏盼了一年的女娃娃, 当天下午去, 第二天半晌午到了家。 当天晌午宋慧娟出?门喊那个?小的,就远远地瞧见陈庚兴拉着架子车往西头走?, 那架子车上鼓鼓囊囊的,只露出?一个?绿色的头巾。 等陈庚望进了门, 宋慧娟就问了这事, “晌午我瞧着桂琴了, 老三拉着架子车从外头回来?,是不?是生了?” 陈庚望哪里会关心这种事, 还不?如她知道的多, 但这种事还是要去看看的, 随口?说一句,“回头我问问。” 但不?等下午陈庚望带回来?消息, 她那每日连条狗也?不?放过撵着来?回跑的小儿已经给带了回来?,“妹妹!三?婶, 妹妹不?让你?看。” 刚两岁的小儿话还说不?清楚, 颠七倒八的, 宋慧娟大概就知道了,“三?婶生了妹妹不?是?” 小捣蛋鬼的小脑袋一点一点, 但他更不?满自己没进到屋里看见妹妹,摆着小手比划,“奶,不?给看。” 宋慧娟拍了拍小捣蛋鬼的小肚兜,把人牵到井边打了水,按着作乱的小手进了盆里,“好好洗洗,这么脏的小手咋能摸小妹妹哩?” “摸摸,”小捣蛋鬼挣出?一只手,趁人不?注意就使足了劲儿拍打着盆里的水,溅得一脸的水。 宋慧娟忙捉住这小捣蛋鬼,扯下布巾给他擦了干净,“这就好了,娘带你?进屋,可不?许捣蛋。” 里屋的小明安夜里拉了肚子,折腾一早上都没睡好,这会儿还没啥精神,她忙着看顾这个?大的,就教?小的趁机溜了出?去。 “不?捣蛋,”小捣蛋鬼极认真跟他娘点头,嘴上附和着。 宋慧娟牵着人进了屋,小明安正窝在床上无聊的紧,一见人进来?,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冲着直招手,“坏小子!快过来?!” 那坏小子一见人也?嘎嘎乐,把他娘刚嘱咐给他的话就抛在脑子后头了,那小手就去扯紧紧握着他的那只大手。 宋慧娟知道小姑娘一个?人待着急,也?就不?拦他们,手一松,那小捣蛋鬼就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跑了过去。 人是跑到床边了,两只胳膊扒着床就是上不?去,脚下离地面远着好些。 小捣蛋鬼靠自己爬不?上去也?不?放弃,两条小腿晃荡来?晃荡去,也?不?开口?向他娘求助。 宋慧娟两步走?过去,手托着那小屁股一使力就把人托了上去,床上的小明安也?拽着那两条小胳膊把人薅了上去。 看他们俩趴在床上玩儿的热闹,宋慧娟就坐了下来?,一手放在织布架子上,一手拿着梭子来?回穿。 天儿还亮着,陈明守就下学了,宋慧娟这就起了身进了灶屋,开始忙活一家人的晚饭去。 等到天刚见黑,陈庚望就回来?了。 “后儿你?去老三?那边一趟,”陈庚望撂下布巾,进了灶屋。 “成,”宋慧娟把锅里的汤盛出?来?,端到他面前放下,“过了三?天我去瞧瞧,备一块料子,一篮子鸡蛋,还添啥不?添?” “按着明茂那时候添就成,”陈庚望喝了一口?汤才回,注意力明显没在这事上。 “知了,”宋慧娟心里有?了数,就朝院子里喊上一声,“洗手去!吃饭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一喊,那两个?大的就自觉跑到石台子上,自己洗了手,拿着布巾擦手,就是那个?小的直奔屋里,陈明守拉也?拉不?住。 “洗手去!”陈庚望一转身就把人拦在了门口?,严肃的看着这时常令人头疼的坏小子。 这小人儿虽说岁数小,可他也?知道看人下菜碟,这家里也?就陈庚望能压得住他,脸一拉,眼?一瞪,那小子就跑走?了。 “洗手,”小人儿说着话就要把小手拍在盆里,被他大哥伸手拦住,轻轻给他洗着,“大哥给你?洗手。” 陈明守给他洗好,用布巾擦干,刚一松手,人就跑走?了。 宋慧娟又喊了一声,那小捣蛋鬼就跑了进来?,扒着宋慧娟的胳膊要往上坐,宋慧娟忙放下手里的筷子,腾出?手把人抱上来?,掰了一小块馍给他,“先吃馍馍。” 饭桌上小人儿头开始是一句话不?说,只顾着埋头吃饭,三?两下就吃饱了,也?不?要人帮,小胳膊撑着凳子两条小腿就那么往下褪,一跑出?灶屋就撒了欢。 大门关着,宋慧娟就放下心吃着饭,也?不?用时时盯着他,两个?大的吃的就慢了,这时候宋慧娟就能看顾他们了。 “去玩儿罢,”宋慧娟收拾着碗筷,看了眼?走?到她身边的大儿,“替娘看会儿那坏小子,一会儿别再摸出?去了。” “诶,”陈明守放下碗,就去寻他那个?小弟弟去了。 安顿好孩子,宋慧娟打开了箱子,过两天去瞧曹桂琴得带一块料子,孟春燕这两个?孩子生下来?都是一块料子,一篮子鸡蛋,到曹桂琴这儿也?是如此。 陈庚望上了门,掀了帘子进来?,就瞧见那妇人手里正拿着料子,转手合上箱子,就放在了箱子上,那床上的小子光着屁股蛋儿就来?回翻腾,翻腾的高兴了就喊人,“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是忙着不?应他一声,那小捣蛋鬼就真要作乱了。 宋慧娟走?过去坐到床边,把正躺床上抓着脚跟她显摆的小人一下搂进了怀里,摸了摸他的小手小脚,“冷不?冷?” “不?冷!”小人儿还是不?停,翻半天终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脑袋枕在他娘的腿上,两眼?滴溜溜转。 “快起来?,”宋慧娟要把人拎起来?,“娘铺铺床,咱就得睡了。” 小捣蛋鬼不?肯,转着身就爬到了他娘的背上,两只小胳膊挂在他娘的脖子上,小脚胡乱蹬。 那妇人果真容他,任由人在背上胡乱晃动,手上还是抻着床铺,陈庚望却不?惯着他,几步走?过去,一巴掌就拍在了那露在后头的小屁股上。 “啪”地一声,小捣蛋鬼立刻喊,“啊!” 宋慧娟反应过来?,转过身就把人搂在了怀里,仔细一看,她小儿的小屁股蛋被打得红了一片。 “娘,”小捣蛋鬼眼?角挤出?了两滴泪挂在睫毛上,跟她告状,“打人,爹打人!” 宋慧娟轻轻替他揉着,还未开口?,陈庚望的手就伸了过来?,一把就把人拎到了靠窗的那张小床上,“自己睡。”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捣蛋鬼哪儿自己睡过,一听?就不?乐意,两手一抻就要往下跳。 宋慧娟起身就要去拦,被身边的男人一把拉住,“还惯?非得惯坏不?成?” 紧接着,人走?到她那小儿面前,问他,“你?还不?认错?” 那小捣蛋鬼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爹,却也?是犟得很,就是不?肯开口?,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宋慧娟有?心要为她这两岁的小儿说几句,可一看见那沉着的脸也?知道再说就是火上浇油了,只得说,“我把床给他铺铺,夜里要是着了凉又是事儿。” 这样说,陈庚望才坐到一旁。 宋慧娟拿着她小儿的小薄被子小枕头就走?了过去,那坏小子连她也?不?肯理,偏着头不?肯看她。 宋慧娟就坐了下来?,看着背过她的小儿,倒了点酒擦在那红起来?的小屁股蛋上,“还跟娘闹气?” “你?也?坏!”小捣蛋鬼真是生气了,“他打我,你?坏!” 宋慧娟听?得好笑?,“娘要再说,你?爹才生气哩,不?就是蹦了几下,娘又不?怪你?,高兴还来?不?及哩。” “真?”小捣蛋鬼终于?肯把头转过来?,“你?不?气?” “不?气,”宋慧娟收了手,“跟你?爹去说说,认个?错就没事了。” 小捣蛋鬼也?不?生他娘的气了,看在他娘的面子上,他跳下了床,跑到那人身边,“我错了。” 这口?气哪是知错的样子,就那么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不?是。 不?等陈庚望开口?教?训,宋慧娟就看了过去,“咋说的?” 那小儿听?见,就低着脑袋又说了一遍,“我错了。” 陈庚望自然不?会不?知道他们娘俩的小把戏,可他没说话,就那么坐着,连眼?睛也?没转过来?看上一眼?。 小捣蛋鬼以为自己没事了,转头就要往那大床上爬。 这时候,陈庚望就开了口?,“知道错不?成,还得改,以后你?就睡小床。” 小捣蛋鬼是真跳了脚,跑到宋慧娟身边大喊,小手啪的一声拍在床梆子上,“骗我!” 刚低头坐下的宋慧娟还没回过身,被吓了一跳,看得她小儿气急败坏,就要把人拉到怀里。 陈庚望坐在大床边上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小子的手握成拳头就要砸向那妇人。 陈庚望快步上前,把人拉了下来?,一巴掌就落在那张小脸上。 小捣蛋鬼被打懵了,很快反应过来?,立即就攥着拳头挥了上去。 才满两岁的孩子如何能打过一个?成人,陈庚望把人按住,狠狠说道,“这么大点儿就敢对你?娘动手了?不?知道体谅就罢了,如今就敢动手,不?教?训教?训你?还有?好?” 说罢,拎起人就扔到了那黑漆漆的堂屋。 宋慧娟没想到会闹成这个?局面,她要去看看她那小儿,可身旁的人拽着她就走?,指着那跪在堂屋的小子,“你?还惯?” “我,”宋慧娟不?知怎么开口?,叹了口?气,“咋就闹成这样了?” 第 145 章 这么大的动静惊醒了里屋的那两个大的, 小明安两眼惺忪,陈明守倒还精神点,正要问?, 就瞧见了跪在地上的小捣蛋鬼。 小捣蛋鬼听见趿拉着鞋的声响,抬起头声响的来源一看, 就见他?大哥朝他?眨眼。 陈明守走进里屋,看见他?娘坐在?小床上唉声叹气?,至于他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眼闭着, 端坐在?椅子上。 “娘,”陈明守走近, 坐到他娘的身边,指了指外头, “咋了?” 宋慧娟满是忧愁的眼睛看了看她大儿, 强装镇静与他?说, “没啥事,你早点回去睡, 明儿还得?上学哩。” 说着, 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 陈明守见他?娘不想多?说, 也没办法,只能起身?出了去, 悄悄把他?娘塞给?他?的衣裳一起带了出去。 “叫明安也回去睡,”宋慧娟又添了一句, 才回过头走到男人身?边, “上去睡罢。” 陈庚望等了一会儿, 没听见那妇人求情,睁开了眼, 见她背对着自己收拾起床铺,那些要求情的话一句都没有。 “睡罢,”那妇人摊开了被子,坐到床边,又唤了一声。 陈庚望起身?,看了眼倚着床头的妇人,没有像往日一样熄了灯,抬脚上了床,却也没什么睡觉的心思。 “你怪我?”灯离得?远,半黑半明,陈庚望没有去看那妇人,却还是问?了出来。 这时,一直往外看的宋慧娟侧过身?看了看身?旁闭着眼的男人,摇了摇头,“我不怪你,你是他?爹,咋教他?我都不说。” “不怪怎么不上床?”陈庚望睁开眼,还是没有去看身?旁的妇人。 “我睡不下?,”宋慧娟禁不住叹了口气?。 陈庚望一听就知道这妇人面上没跟他?求情,可说出来的这话不还是一个道理,哼了一声,干脆闭上眼翻了个身?。 宋慧娟瞧见他?的动作,心里直叹气?,可还是得?开口,“你咋教他?我都不说,就是不该动手,他?那小的孩子,打坏了咋办?” 陈庚望不说话,宋慧娟就说不下?去了,她没法子把人拎过来睡上一觉,只能自己过去看看。 扶着床梆子下?了床,脚步放轻,手上拿着那瓶子酒,慢慢就走了出去。 妇人手脚再轻,根本没睡的陈庚望怎么会听不出来,由得?那一介妇人去罢了。 宋慧娟轻声轻脚走到歪着小脑袋呼呼睡的小儿边上,就着手中的煤油灯仔细去看他?的小脸儿,已经肿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宋慧娟起身?打开了门,后?头跪着的小人儿听见动静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就看见他?娘走到了他?身?边,把他?搂在?了怀里。 宋慧娟打了盆冷水,擦擦能消肿,浸湿布巾,把人搂在?怀里,一碰到那小脸儿,她这小儿就痛得?不让动。 “娘给?擦擦,擦完就好了,”宋慧娟轻轻跟她小儿说了两句,人就不再动弹了,由着她擦。 折腾了半夜,宋慧娟又看了看那小屁股,没脸上的瞧着吓人。 陈庚望出来,看那妇人靠在?椅子上打盹儿,手上倒是搂得?紧,一点儿没泄劲儿,手腕儿使着劲儿轻轻摇着蒲扇。 等陈庚望再进来,刚才还坐在?椅子上的人就不见了,往里一看,那娘俩就近睡在?了靠窗的那张小圆木床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妇人听到他?进来,睁开眼扫了一眼,又转过身?搂住了怀里的小子。 陈庚望再没说话,自躺到了大床了。 等到第二天,宋慧娟倒是和往常一般起床给?他?们爷几个去做饭,过不得?几分钟,陈庚望也就出了门,拿着铲子去自留地里先?干会儿活。 到了点儿,陈明守就打着哈欠进了灶屋,跟他?娘说,“娘,我瞧明实的脸不大对,是不是发热了?” 这下?,宋慧娟也不敢耽搁,撂下?手里的柴火就往里屋去,也不忘交代一声,“明守,再烧一会儿,等出了烟停。” “知了,”陈明守坐下?来看着锅。 宋慧娟随意?拍了两下?手,就探了过去,又返回来摸摸她的,心里就提起来了,“真是烧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也顾不得?什么了,朝外头喊一声,“明守。” 陈明守跑进来,就看他?娘正忙着给?小明实穿衣裳,“娘,咋了?” “真是热起来了,”宋慧娟手上忙着收拾,还不忘交代着她大儿,“饭好了你先?和明安吃,我带明实去后?头许大夫家看看。” “娘,我去请许爷爷,您在?家先?看着明实,路上受了风不成,”陈明守说完,拔腿就跑了出去。 宋慧娟打了盆冷水,湿了布巾,搭在?那小脑袋上。 小明安也醒了,跑了进来,看着床上往日活蹦乱跳的小人儿这会儿红着脸迷迷糊糊的还睡着,叫也叫不醒,心里也怕得?厉害。 娘俩就这么坐在?床边守着小人儿,也没心思做别的,一心等着陈明守请大夫回来。 等了小半个钟头,宋慧娟来回换着湿布巾,等许大夫跟着陈明守到,一探手就说,“还好,摸着热得?不厉害。” 宋慧娟怕大夫不知道自己用湿布巾给?小儿用了这么久就轻易下?了定论,赶忙补充,“等您来的时候一直给?用着湿布巾哩。” “这没啥,”许大夫又坐下?把了脉,“明守一说,我就大差不差了,这药去煎了,分两次喝。” 陈庚望走到门口,见门大开着,往日最吵闹的时候安静如斯,又往院子里走几步,灶屋也没人,进到堂屋,才注意?到人都聚在?里头。 “许大夫,”陈庚望放下?铲子,还没走进去,一眼就看见那妇人身?旁的人了。 “庚望,”许大夫朝他?点点头,继续说道,“不妨事,等把药喝了,到晌午就能退热了。” 宋慧娟很感激,收下?药,也顾不得?再说什么话,就喊明安,“把柜子里的竹篮子拿来。” 小明安跑过去,再回来手上就小心翼翼提着装了满满一篮子的鸡蛋,宋慧娟接过朝许大夫递过去,“教您大老远跑一趟,这几个鸡蛋您收着。” “小孩子吃一副药的事,哪用得?了这么多??”许大夫摆手不肯收。 陈庚望就接过来递了去,“教您跑的还少??都这样,您咋抓药哩?” 这么劝两句,许大夫就收下?了。 等人一走,宋慧娟就进了灶屋,把锅里的饭盛出来,重新烧水煎药,又赶紧催她大儿,“你先?吃,吃完赶紧去学校,可不敢晚了。” 安排好这个,又看另一个,“你也去吃,别守了,有娘看着。” 孩子被她安顿好,大人也就顾不上了,她还得?看着锅里的药。 等锅里滋滋作响,宋慧娟又添了一回水熬开,这才算好了。 “明实,”宋慧娟给?小人盖了层小被子,身?上捂得?紧紧的,把人叫醒,“快张嘴。” “娘,”干了一夜的嗓子,又烧了半天,人没精神的很。 “诶,”宋慧娟把人放好,一手搂着,另一手端起碗,那苦味立刻就充满了屋子,“张嘴,喝一口。” 小人儿迷迷糊糊张开了口,喝了一口那小脸儿被苦得?皱成了一团,“苦。” “娘知道,”宋慧娟放下?碗,掏出帕子擦了擦漏出来的汤药,“等你喝完就好了,等你好了娘带你去赶庙会,成不?” 这样和他?说着话,分散了注意?力,一碗药被宋慧娟喂了大半碗就喂不下?去了,这么大点的孩子能喝下?多?少?她心里有数,也就不逼着他?喝。 药把人苦醒了,小捣蛋鬼这会儿老老实实的窝在?床上,一刻也不许宋慧娟离开。 “娘,”小捣蛋鬼嘎巴嘎巴三两下?就嚼碎了嘴里的糖,拉着他?娘撒娇,“还吃,明实还想吃。” 每当这时候,宋慧娟就猛然反应过来,这个两岁的孩子不仅话说的早,连小脑袋瓜也转的快,哪像个两岁的小娃娃。 “不能吃了,”宋慧娟不再心软,“好好躺着,娘去做饭,晌午给?你蒸个鸡蛋羹成不?可香了!” “成,”小捣蛋鬼等他?娘一走,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教床尾的小明安看得?一愣一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娘!”小明安下?意?识喊她娘,可小捣蛋鬼哪个傻,立刻就爬过去用一只小手捂住了他?大姐的嘴,另一只小手变戏法似的,“糖!” 正在?灶屋忙的宋慧娟一听见小明安喊她,就跑了进来,把那坏小子跳起来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两步走上前,把手探了过去。 “不烧了,”宋慧娟没想到她这小儿脑子瓜精得?很,“刚才缠着娘干啥哩?” “坏!”小捣蛋鬼指着自己的小屁股,“你也坏!” 宋慧娟教他?气?笑了,“娘坏,就这么欺负娘?” 小捣蛋鬼立马摇了摇头,“不欺负。” “还说不欺负,”宋慧娟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小脑袋瓜,“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有啥事跟娘好好说,不能动手,也不能骗人,记住了没?” “记住了,”小捣蛋鬼点了头,又被塞进了被子里。 “再捂捂,”宋慧娟临出去前,又嘱咐了一遍,“还有半碗药,等会儿把药喝了。” 等饭做好,宋慧娟腾出空来,亲自盯着小捣蛋鬼把药喝得?一干二净才许他?下?床玩。 第 146 章 这个让人头疼的小捣蛋鬼真好起来, 宋慧娟的心就放下来?了,人一好起来?,又开始满院子折腾, 宋慧娟见人在院里无事,才坐到织布架子边上忙活起来?。 好容易清净几分的宋慧娟等收拾完灶屋, 一进到那屋里,瞧见一大?一小对峙一般坐着,头又免不得嗡嗡作响。 那个大?的坐在床边的木椅子上, 靠着长?桌正?翻着报纸, 脚正?在热水盆里泡着,至于小的那个小手一叉, 满身的刺直愣愣炸,一点不放松的盯着那张大?床。 宋慧娟心中微微叹得一口气, 抬起脚往过走, 问她那小儿, “洗了脸没??” “洗了,”小捣蛋鬼一见他娘走过来?, 浑身就松了下。 “脚呢?”宋慧娟走到他身边, 把人顺势抱着坐到窗边的小圆木床上, 低了头去闻,“可是没?洗脚?又偷懒了?” “上床洗, ”小捣蛋鬼指着对面的那张大?床,他还没?忘记。 “洗了脚才能上床哩, ”宋慧娟打着哈哈, “走, 娘带你去。” 说着,把人放下来?往外牵。 那两个大?的也在西屋洗漱, 宋慧娟把人牵过去,“跟着你大?哥洗,娘再去添点水。” 陈明守见他娘朝他眨眼,忙去牵人,“教我闻闻,可是臭了?” 小捣蛋鬼不依,陈明守逗着他玩儿,几个人笑成一团。 等宋慧娟添了热水,三双小脚一齐放进那大?木盆里,你踩我,我踩你的,溅出了好大?一片的水,地?上的土都湿成了泥。 “跟大?哥睡罢?”陈明守亲亲热热的给?他小弟弟擦着脚,“赶明儿跟我一起去上学。” “成!”小捣蛋鬼这会儿玩的忘乎所以了,倒是还不忘喊他娘,“我的小枕头!” 宋慧娟听得他们商量的好好的,这才点了头,把小捣蛋鬼的被子一齐抱过来?,把他们的被子齐齐整整的铺好,还得一遍遍嘱咐,“要是想起夜,就叫娘,可不敢尿床了。” 小捣蛋鬼也是要面子的,光着脚站在凳子上大?喊,“我不尿!” “不尿就好,”宋慧娟哪里会把他的话当真,转过身把人抱到床上,掀开被子,“进去!” 小捣蛋鬼哧溜一下就钻了进去,露着个小脑袋,那小胳膊也超不过两分钟就跑了出来?。 宋慧娟只?得又给?塞进去,等她大?儿也上了床,把两人安置好,还得安置下一个。 “明安跟娘去东屋成不?”宋慧娟给?小姑娘梳开小辫子。 “我就睡这儿不成吗?”小明安安稳稳的坐在宋慧娟前面的小凳子上。 “成啊,”宋慧娟解开红色的头绳,“娘想着以后你跟着娘睡那张小圆木上,省得那坏小子夜里折腾人。” “那我明儿再过去睡,”小明安还没?和她那两个兄弟睡在这床上过,这会儿自然也就想在这张床上凑着接着玩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宋慧娟给?小姑娘绑好小辫子,一拍手,把人也抱到了床上。 几个小的凑在一起,脑袋紧紧挨着,等宋慧娟倒完水进来?,那小捣蛋鬼已经跑进她大?儿的被窝里了,自己的是一点也不肯老老实实的睡。 “来?回钻等会再着了凉,”宋慧娟把人扒出来?,重?新塞进那床被子里,“好好睡,不能玩太晚了,不然明儿可就起不来?上学了。” 后头这句话是说给?陈明守的,他自然知道,“知了,等会儿就睡。” 见人都安生了,宋慧娟这才吹熄了灯,掀开帘子去了东屋。 宋慧娟见得那椅子上空着,人已上了床,也就给?自己倒了热水洗了洗。 好歹不教这两个对上,她能喘上一口气,也就罢了。 夜里,宋慧娟记着那个小的,又起了身,进去瞧了瞧,把那个小的叫醒,“走,娘带你去尿。” 不惦记着,宋慧娟怕他再尿了床,迷迷糊糊的。 她再进东屋,里头的男人就醒了来?,宋慧娟重?新躺到床上,见男人披着衣裳起了夜。 等门再响一声,就听到男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宋慧娟困得厉害,自觉侧过身睡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上了床却掀开了她身上的被子,宋慧娟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人,打了个哈欠,“困得很。” 陈庚望虽然听见手上却不停,一手脱掉了碍事的小褂子,把人就揽在了怀里。 大?热的天儿,昏昏沉沉,外头蝈蝈蝉鸣扰不着屋内的人,自然一番滋味。 等宋慧娟终于被重?新放到床上,她已经昏沉的不成样子了。 男人倒是依旧精神,只?是额上的汗水无声地?显露着,他低了头,妇人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也不再蹙着,喘息声渐渐平缓下来?。 陈庚望侧过身子去拿起那妇人枕下的帕子给?她擦了擦,而?后又给?自己随意抹了两下,重?新把人揽进怀里。 这时,妇人的眼睛也睁开了,算不得自言自语,“都这时候了,咋还没?来??” 陈庚望不明所以,躺了下去,但?妇人紧接着就问他,“那一回崔大?娘到底咋说的?” 陈庚望低了头,对上那妇人看过来?的眼睛,“能说啥?教你歇上几年。” “真没?啥事?”妇人还是不信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说着,又是自言自语,“都两年了,我想着总该是时候了。” “该来?就来?了,这个小的还不够折腾?”陈庚望不满这妇人的态度,放在妇人腰上的手一松,两眼一闭,不再言语。 宋慧娟没?问出来?,实在是她也想不出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原因? 照理说,这时候她底下最小的这个孩子也该落地?了,可她等了一整年,就是没?消息。 陈庚望的身子自然不会有问题,思来?想去也就是她了,眼下同一年曹氏的孩子都出来?了,就是她那个小的没?见着一点儿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想不出缘由,只?是想着得抽个日子去乡里瞧瞧了。 松了手的陈庚望自然没?那么?快睡下,教这妇人搅了心思,他原以为这些事都够她忙了,到底她心里还是记挂着。 到了第三天,宋慧娟送走大?大?小小,就蒯着竹篮子去了老三那边。 七八月,正?是热的时候,妇人赶在这时候坐月子虽然地?里的庄稼活闲了下来?,可就是人热得坐不住。 曹桂琴包着头巾,身上盖着厚被子,屋里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透不进一点风。 宋慧娟把两个小的放到院子里,不能教他们一起跟着进去,陈庚兴正?好在院子里洗尿布,她也没?什么?不放心,走近了才看见曹桂琴面上的汗珠子。 “可是热的厉害?”宋慧娟把东西放到桌子上。 “大?嫂?”曹桂琴慢腾腾坐起身来?,两手直扇着小风,“可是热坏人了。” “要真是热得很,就透点风,”宋慧娟顺势说几句,却不能真去开窗户。 “快坐,”曹桂琴指指旁边凳子,“明安和明实没?来??” “来?了,”宋慧娟往外头看了一眼,“就不教他们进来?了,小毛孩子,净是添乱。” “不乱,不乱,我就想多抱抱明实哩,”曹桂琴对头一胎生了闺女多少是有点难受,两个妯娌头一胎都是大?胖小子,就她生了个闺女,对上婆婆总是挺不直腰杆子。 “抱他作甚?不叫人气着就好了,”宋慧娟转了话头,“叫我看看,明实回去可念叨了好久小妹妹哩。” 曹桂琴把人递过来?,宋慧娟抱了一会儿,“真俊!” 好话都是这样说,宋慧娟又问,“可起了名儿了?” “红云,”曹桂琴虽然对自己头一胎没?生下小子有所失望,可她的闺女也不是随手一个的小女娃,“那天庚兴说瞧见天上有一大?片红云哩,就这么?叫红云。” 宋慧娟哪里不知道这些,只?是还是应和着,“这名字好,红云少见,也是个好意头。” 话说几句,孟春燕也领着孩子也来?了,几个小的凑到一起算是热闹了,只?他们三个妯娌凑在一起实在少有。 “嫂子也来?了?”孟春燕推开门进来?。 “才到,”宋慧娟顺势把怀里的孩子重?新交给?曹桂琴。 三人凑在一起,面上倒也还好,围着孩子有说不完的话,对曹桂琴这个刚当娘的人有了多少经验。 话再说也撑不过一个钟头,院子里那个小的就要闹着回家?了,这时宋慧娟就站起了身,“你好好养着,外头闹起来?扰着你。” “看过了,我这也就走了,”孟春燕跟着一起站起来?。 “成,”曹桂琴直起身子,“回头我能下地?了咱再一起说说话儿。” “是这个理儿,”宋慧娟摆摆手,“快别动?了,就那么?两步路。” 说着话,人就出了门。 老二的宅子跟他们离得近,原本也就是一块自留地?换的,宋慧娟也就和孟春燕一起往回走,前头的孩子自顾自往前跑着,两人跟在后头。 “我听庚清家?里说老三家?里还特意去了乡里的卫生院,”孟春燕说起来?就禁不住的撇嘴。 宋慧娟听到也不接话茬,这种事她早知道了,说出来?也没?什么?,无非是怨怨张氏的偏心。 “我还想着咋回事?”孟春燕继续抱怨道,摸了摸自己的隆起的肚子,“等年下我生这个,不去一趟乡里我也不依。” 宋慧娟教她的斗气话逗笑了,“你说要去,老二还会不依?” “他敢不依?”孟春燕像是炸了毛,“我给?他生了两个了,那卫生院的大?门一回都没?进过,她生个小丫头就巴巴的过去瞧,说到底还不是给?他们小两口贴了钱了?” 这话说的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但?既然已经分了家?,就没?道理再去插手老一辈对哪个伸把手的事了。 道理是如此?,但?老人真要是偏帮,那家?里指定是要闹出些乱子的。 分家?前宋慧娟从来?都插不上话,更不用提分了家?了,宋慧娟也没?心思操心他们那一摊子事,人家?老两口怎么?贴补,又贴补多少,无论如何她都不在意了。 第 147 章 过?了?伏假再开学, 小明安也穿戴一新?,背着她娘给她做的花书包要去学校了。 有陈明守带着她,宋慧娟心里就不那么记挂了?, 把?他们俩送到门口,看着俩人?高高兴兴的往前走, 小姑娘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宋慧娟打心里也跟着他们开心。 可一个不注意?,那小捣蛋鬼就从她手里溜走也要跟着跑了?, 宋慧娟忙去喊人?, “明实,快回来, 娘带你去庙会去。” 听到要去庙会,那跑了老远的小捣蛋鬼就跑了?回来, 直嚷着, “买糖人?。” 宋慧娟把?人?拎进院子里, “把?鞋穿上,娘把?锅刷了?咱就去。” 小捣蛋鬼自己坐在小凳子上捯饬着穿鞋, 宋慧娟赶着收拾了?剩下的那点活儿?, 又从?箱子里拿了?张票子, 这才牵着人?往乡里走。 正赶着逢二的庙会,街上人?挤人?, 一条小小的路被挤得都不动,宋慧娟把?小捣蛋鬼紧紧抱在怀里, 他倒新?奇的紧。 两只小手往外?扒拉, 看见什么都得喊给他娘听, 还得指着,宋慧娟心里有事, 急着要去卫生?院一趟,“这会儿?人?多?得很,娘带你去个地方,等咱们回来就好了?。” “泥人?!”小捣蛋鬼正好瞧见了?捏泥人?的摊子,大喊着指给他娘看。 宋慧娟见他的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只好停下了?脚步,“师傅,糖人?多?少钱一个?” “这几个两分?,”那老师傅指了?指左边的几个,随后又指了?指右边的样?子看着复杂的,“这些三分?。” 按理说,这些实在不便?宜,但宋慧娟还是问了?问她怀里的人?,“你挑一个。” 小捣蛋鬼恨不得趴上去看,眼睛在两边来回打量,最后开口指着左边最大的一个,“要小猪。” 闻言,宋慧娟就抱着人?往摊子后头退,退到墙边,才把?人?放下来,从?衣裳里头摸出一个布巾,拿出两分?钱,重新?把?布巾包好放好,把?钱递给了?那老师傅,“您拿着。” “诶,”那老师傅把?人?揣进口袋,指了?指那个小猪样?式的糖人?,“要这个不是?” “是,”小捣蛋鬼直点头,“就要这个。” 老师傅一下拔出来递给了?小捣蛋鬼,他就开心起来了?,也不要宋慧娟抱了?,这会儿?净忙着吃了?。 宋慧娟把?人?带到了?卫生?院,交了?钱排了?队,娘俩等着里头的大夫叫人?。 趁这个工夫,宋慧娟还是得交代几句,“等会儿?跟着娘不能乱跑,就在里头等娘,要是跑丢了?可就见不着娘了?。” “知了?,”小捣蛋鬼满心都顾着吃糖人?,根本不知道这会儿?是在哪。 等了?会儿?,里头喊了?声“宋慧娟!” 宋慧娟忙牵着人?往里头走,门一推开,屋里坐着两个女大夫,等人?一坐下,就问起了?月事。 这档子事宋慧娟不隐瞒,把?自己的身体情况如实和大夫说了?,就准备要去帘子后头检查。 小捣蛋鬼一见他娘松开了?他的手,就忙不迭的站起来要跟着往里走,“娘。” 宋慧娟不好意?思的朝提里头的大夫笑了?笑,忙哄这个小捣蛋鬼,“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数一百个数,数完娘就出来了?。” 这法子对陈明守或是陈明安或许都有用,唯独对这个小捣蛋鬼是没作用的。 “我跟着娘数,”小捣蛋鬼这时已经注意?到身边陌生?又奇怪的环境了?,开始缠人?了?。 “小娃娃,”外?头的这个女大夫也是个有了?孩子的妇人?,两句话把?人?绊住了?,“你叫啥哩?这糖人?在哪儿?买哩?” “小明实,”小捣蛋鬼见面前的人?朝他笑,心里就不惧了?,“在……在街上买的。” 两人?你来我往,没几句话的工夫,宋慧娟就从?里头出来了?。 小捣蛋鬼见他娘出来了?,一下子就从?大夫怀里跳了?下来,跑到他娘身边,很自豪骄傲的跟他娘说,“我没乱跑。” “明实真是长大了?,”宋慧娟把?人?揽进怀里坐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两个大夫小声说了?几句,才跟她说,“检查结果我看了?,没啥大事,生?了?三个孩子这点损伤是正常的,要我说生?了?三个也不少了?,要是真想生?,以?后就得随缘哩。” 听了?大夫这样?亲口说,宋慧娟心里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来了?。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生?明实伤着身子了?,但听大夫的意?思是没啥大事的,两年都过?去了?,看来真是看他们娘俩的缘分?了?。 出了?医院,宋慧娟又买了?点东西,本来这一趟出来她就是为着买这么点子东西的,至于来卫生?院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主意?了?。 回去的路上,宋慧娟又给两个大的一个买了?一个糖人?,正赶着他们下学往家里走,就这么碰上了?。 还好,天儿?也不是太热了?,两个孩子也很少吃到这东西,够他们高兴半天了?。 陈明守牵着他小弟弟,“你吃了?没?大哥的给你吃罢。” 小捣蛋鬼虽然折腾人?,可他不撒谎,“吃了?,我挑了?最大的小猪。” “那你尝尝大哥的,”陈明守喂到他嘴边,“看看一个味儿?不?” 小捣蛋鬼绕不过?来,伸着舌头舔了?两下,“甜!比冰糖还甜!” “大哥不喜欢甜的,你替大哥吃了?,”陈明守直接把?糖人?塞到了?他小弟弟手里。 小捣蛋鬼看了?看他大哥,还是没下手。 陈明守朝他点头,“吃罢。” 这下,小捣蛋鬼才放开了?吃,边吃还不忘跟他大哥唠唠叨叨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陈明守越听越不对劲,就扭过?头看了?看正跟牵着小明安的他娘。 陈明安头一天上学,宋慧娟再怎么说心里还是记挂,从?学校的先生?同学到写字用的纸笔,大大小小都问了?一遍,看着小姑娘跟她讲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她心里大抵就好多?了?。 一抬头,见她大儿?回过?头来看她,宋慧娟就笑了?,问他们,“晌午想吃啥?” “杂!面!条!”小捣蛋鬼嘴里塞着糖人?也得插上一句。 “放芝麻叶成不?”宋慧娟低头问她这两个大的。 “成,”陈明安点头,“还想吃拍黄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笑了?,“明守哩?还想吃啥?” 陈明守不挑,“我吃啥都成。” 宋慧娟跟着他们往前走,“那娘再挑两个变蛋。” 等陈庚望在院子里砍了?半天的柴,才听见他们娘几个慢慢悠悠的声音,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大门半开着,小捣蛋鬼一下子就跑了?进来,陈明守放下书包带着他小弟弟去自留地里摘黄瓜,陈明安也顾不得卸下书包,还得让她爹好好再看看哩。 宋慧娟放下竹篓子,洗了?手就进了?灶屋做饭。 做杂面条,几种?豆面和白面掺在一起,慢慢往里添着温水,做惯了?的活儿?用不了?多?少时间,锅里的水一烧开,她这边的面条刚切好,一把?把?放进锅里,拿着勺子背推几下。 刚炸的芝麻叶往里面一撒,再捻上几粒白芝麻,泛着香味的绿色荆芥一点缀,盛到碗里就能吃了?。 这煮面条的时间,洗两根黄瓜,敲开四五个变蛋,黄瓜切块,变蛋划开,黄灿灿的蛋液流到黄瓜上,倒上醋一拌,捏几粒盐粒子,也就能吃了?。 宋慧娟站在灶台前盛着饭,不忘喊一声,“洗手!吃饭哩!” 这句一喊完,那几个小的就呼啦啦跑到盆边挨个洗手了?,连大的也知道放下斧子了?。 这时,一家人?就不大围着案桌坐了?。 天儿?还是热,灶屋里刚做了?饭更是热的厉害,陈庚望拨了?两筷子黄瓜坐到屋檐下乘着凉,陈明安也受不住热,搬着小板凳坐到树下荫凉处,小捣蛋鬼端着碗也要跟着去。 宋慧娟拗不过?他,只得把?碗放到小凳子上,生?怕把?碗打了?。 她这大儿?就好说,端着碗随意?找个地方一坐就吃起来了?。 宋慧娟见他们都吃起来,这才进了?灶屋端起剩下的那个碗也开始吃了?。 饭吃完,太阳还是热,几个人?趴在树下的小床上,听着蝉鸣,偶尔说几句,渐渐睡了?过?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在一旁给他们摇着蒲扇,她那大儿?还没睡着,脑袋凑了?过?来,“娘,晌午你去哪儿?了??” “不是去街上了??”宋慧娟望着她大儿?的眼睛,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都后秋了?,咋还这么热哩?” “明实说您去见了?大夫,”陈明守知道他娘要转话头,干脆问了?出来,他心里有点怕。 “没啥事,”宋慧娟知道这会儿?已经瞒不过?去了?,也就不再瞒了?,“娘就是夜里睡不好,想叫大夫看看咋回事?” “大夫咋说的?”陈明守听到这儿?已经直起了?身子。 “大夫说啥事都没,”宋慧娟微微笑着,“等你们长大了?就好了?,娘就是操心了?。” “那以?后我下了?学带着明实,”陈明守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又挨着他娘的胳膊躺下,“明安您也别记挂着,我在学校能看着她。” “哪是教你做这些哩?”宋慧娟摇头,“你先把?自己顾好,他们都有你爹你娘哩,娘就盼着你好好上学,以?后跟你小舅舅一样?就好了?。” “我知了?,”陈明守想起他那个给全家增光添彩的小舅舅,越想脑子就越迷糊,终于睡了?过?去。 宋慧娟看着这一张床上她的三个孩子,难免想起她底下最小的那一个,缘分?这东西谁也说不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从?没想过?这一生?她的孩子有什么大造化?,可她也从?没想到如今连作母女的缘分?也没了?,上辈子亏欠他们的太多?了?,原以?为这一回多?少能再看顾着他们,少吃点苦头。 可她也说不准,投到她这个地方又是不是受苦? 第 148 章 自打陈明安跟着陈明守一起去了学校, 家里就剩下小捣蛋鬼一个人了,宋慧娟忙起来做事,稍微看不住, 人就要往外头跑,宋慧娟没法子把人拴在家里, 只能找点事给?他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赶着这个月月底陈庚望打乡里抓了两只小猪仔回来,宋慧娟每天?忙完院子里的活儿就带着小捣蛋鬼去地里头打草,和着煮熟的红薯一起拌作饲料给?小猪仔。 从?前?是这小猪仔还有那些小羊羔都是不许个人养的, 宋慧娟不知道乡里头是不是有啥变化, 她不操心那些东西,但陈庚望既然带了回来教她喂, 她也就好?好?的喂着,要是喂得好了等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卖钱了。 小捣蛋鬼找到了新玩意儿, 一到点就拿着小篮子要跟宋慧娟下地, 宋慧娟就关?了门带着人去河边上。 这南河边上的草多, 长得?也好?,宋慧娟用镰刀割下来, 小捣蛋鬼就在她后头把草放进篮子里, 塞得?满满的。 打好?的草带回家晒干, 或是用铡刀切碎,拌着剩饭剩汤一起倒进干槽里, 那小猪仔就吃的吭哧吭哧的。 这小猪仔和人一样,吃得?多了长得?就快, 过了两个月就大变样了。 小捣蛋鬼每天?都亲亲热热的去喂小猪仔, 宋慧娟这边灶屋还没收拾完, 人就跑过来问她,“娘, 红薯哩?” “等会儿,”宋慧娟放下手里的碗筷,腾出手掀开锅盖子,把里头煮熟的红薯舀进盆里,端到西头的草棚子下面,挖出两瓢干草,随意搅拌几下,“你看着他们?吃,别抢着了。” “知了,”小捣蛋鬼站在外头的石台子上,两手扒着木栅栏,头使?足了劲儿往里伸,盯着那两头越长越胖的小猪仔吃饭。 他有了乐子,宋慧娟就能腾出手做活了。 天?一冷,衣裳该拆的还得?拆,棉花要补,毛鞋子也得?重新再?做,这几个小的一年比一年大,个头也都见长,这些活儿就放不下。 过了月余,进了腊月里,地里的庄稼活一点也不用下手了,家里的妇人却又是忙了起来,一家子的衣裳要做,还有过年的馒头油条,一件都离不了家里的妇人操持。 陈庚望去磨的一车子新面,五袋子红薯面、三袋子豆面、还有一袋子的白面,可是磨了几天?,总算是赶着年关?捯饬好?了。 这一年家里的粮够吃,衣也够穿,温饱大事一解决,这世道就没什么难事了。 大年初一,天?还不亮,宋慧娟掌着灯就起了床下饺子,陈庚望扯了一卷子鞭炮放在院子里。 等锅里的水刚烧开,陈庚望就拿着烧锅的木棍点了炮捻子,那劈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满村子都是,各家各户都赶着时间要放头一个炮,里屋的那几个小的就醒了。 宋慧娟把锅里的饺子用勺子背推几下,盖上盖子,就得?去喊人了,再?不起等会儿拜年就要晚了。 “起床罢,”宋慧娟搓热了手,从?两床被子里拿出焐得?热乎乎的小棉袄,“再?不起饺子也就煮烂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冬天?里就要赖床,宋慧娟哄了几句,几个人才穿好?衣裳跑到了院子里。 虽说还没下雪,但天?儿已经把盆里的水冻住了。 宋慧娟拎着暖瓶倒出热水,再?添上点凉水,教他们?赶紧洗漱,那边的饺子得?盛出来了。 等几个小的坐满了案桌,宋慧娟端着饺子就放到了案桌上,一人再?磕一个鸡蛋,喝点热乎乎的饺子汤,原汤化原食。 “娘,压岁钱哩?”小捣蛋鬼吃饱喝足了,跑着玩儿一趟想起了正事。 “压岁钱?”宋慧娟咽下嘴里的饺子,看着伸到她面前?的小手就笑了,“等娘吃完再?拿可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你不能忘了,”小捣蛋鬼点了头,还不忘提醒他娘。 “忘不了,”宋慧娟见他记挂着压岁钱,还得?提醒他,“等会儿见了太太,可得?跟着你大哥磕头,别跑着给?忘了。” “知了,知了,”小捣蛋鬼立刻就笔划起来,昨夜里他大哥刚教过的,两只手抱在一起,往地上一跪,小脑袋就碰了地了,“祝您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宋慧娟听见声?音,回过头一看教他真吓了一跳,忙去拉人,“跟娘不用这些。” “大哥说给?压岁钱就跪,”小捣蛋鬼搂着他娘的胳膊,小脑袋靠着他娘的身子,仰着小脸儿问,“我做的对不对?” “对,”宋慧娟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等会儿就这么做,娘这就给?你们?拿压岁钱去。” 小捣蛋鬼一听立刻就跳了起来,拍着手就要跟上去。 旁边刚吃完饺子的陈明安伸手把人拦下,看着还坐在门边的她爹悄咪咪捂着嘴说,“你忘了?” 小捣蛋鬼这才想起来,猛点两个头,“我没忘,你快吃!” 等宋慧娟再?回来,手上就拿了三张小票子,一人发了一张,“拿着罢。” 这压岁钱是有好?意头的,虽然面额不大,可给?小孩子的又能多少?? 宋慧娟重新做下来吃饭,等她吃完几个小的已经跑到院子里玩儿了,收拾好?灶屋,就喊人,“别玩儿了,该去拜年了。” 喊一声?,人就跑了进来,小捣蛋鬼拉着她非要进堂屋,宋慧娟解下围裙,看着拉着她的小人,问,“咋了?” “进屋,进屋,”小捣蛋鬼不肯说,只一个劲儿地要她进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没多想,跟着人进了屋,陈庚望正端坐在上头,小姑娘正歪在他怀里,一见她来,人就跑了过来,拍了拍陈庚望身边的椅子,“坐。” 看到这儿,宋慧娟心里就明白了,没有再?说什么,坐到了陈庚望旁边。 三个孩子站成?一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捣蛋鬼举着小手,笑眯眯喊了出来,“拜年。” 宋慧娟看着三个孩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眼里禁不住地泛红,侧过头掩了掩,身旁坐着的男人就开了口,“你们?明白了事理,有孝心是好?事,更得?落到实处上,不教人跟着你们?操心就好?了,往后老实做人,好?好?学习。” “是,”三个孩子应声?,转而看向他们?的娘。 宋慧娟弯下身子把人一个个扶起来,给?他们?拍去沾在裤腿上的灰,“你爹说得?对,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娘就觉着日子跟过年一样。” “那我也想过年,”小捣蛋鬼扒着宋慧娟的胳膊要爬上来。 “今儿就是过年,”宋慧娟把人揽住了,“还想咋过年?” “天?天?吃糖!”小捣蛋鬼指了指柜子里的糖盒子,目标明确。 几个人教他逗笑,小明安从?自己的小口袋掏出一个,“你先吃,等会儿去太太家还能吃着不一样的哩。” “那快去!”小捣蛋鬼也不要家里这个了,他还想尝尝外头的糖哩。 几个小的一下子跑起来,宋慧娟跟在男人身后一起出了门,迎着灰蒙蒙的天?,冻人的时候,心里却热滚滚的。 按理儿一家人先去了一趟陈庚望二爷爷三爷爷家一趟,给?几位老人家拜了年,小捣蛋鬼亲亲热热的喊着太太,小口袋就被老人给?装满了糖,连着他那几个婶子家也一道去了,这才拐到西边老宅上。 正是时候,孟春燕和曹桂琴都带着孩子来拜年,陈庚望那几个叔伯兄弟正好?来老宅看老太太鲁氏,下半年过后鲁氏摔了一跤就没法自己一个人住了,下头四个儿子就得?轮流看顾着了。 这事也算是把张氏绊住了,鲁氏一来老宅,她这个儿媳妇就得?端茶倒水的伺候了。 也正因如此?,这会儿人就都来了老宅,一方面是他们?这些小辈来看看鲁氏的情况,另一方面几家也凑在一起说说话。 话说到晌午,本以为人就要陆陆续续散了,可赶着老陈头开了口,几个兄弟就留了下来,说是要凑在一起喝几口,原本陈庚望这一辈是要回家去的,可话说起来,人也就都留了下来。 这下,宋慧娟就不好?带着几个小的回去了,孟春燕也留了下来,只曹桂琴说,“红云闹人,我就不留了。” 她既然这样说,张氏也不开口留她,几个婶子各自回家端了吃食来,几家凑在一起。 男人们?在院子里坐了两大桌,妇人们?凑在堂屋里也坐了一桌,灶屋里就剩下宋慧娟和还没生的孟春燕,还有正月里即将要出嫁的陈如英。 那些个小孩子在院子里跑着玩儿,你追我赶,陈明守是大哥,自然带着下头的弟弟们?,而陈明安是大姐,底下这些个妹妹们?也都是要她照看的。 宋慧娟和陈如英在灶屋里头分工忙活,孟春燕就被安排坐在灶前?烧着火,一碟子一碟子的才往出端,男人们?开了酒,喝起来就是没天?没夜的。 忙活了两个多钟头,老的小的伺候一遍,灶屋上头的烟囱才不再?冒烟,里头的人才坐了下来缓上一缓。 等男人们?吃饱喝足,晕晕乎乎的跟着自家婆娘出了这老宅子的门,宋慧娟和陈如英又开始收拾起剩下的烂摊子。 陈庚良酒量大,喝得?不少?,就是容易上脸,红通通的,教孟春燕指着说了两句,“就知道喝!一点儿忙帮不上……” 宋慧娟倒是看了眼坐在椅子上醒酒的陈庚望,身上泛着酒气,面上不见红,可宋慧娟既不唠叨他也不催他,只坐在灶屋里的凳子上教了几个小的进来暖暖身子。 过了小半个钟头,小捣蛋鬼终于忍不住了,宋慧娟也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教小捣蛋鬼去看了看。 “回家!”小捣蛋鬼一进堂屋就被他爷爷抱住了,人折腾着非要下来。 老陈头也有些迷糊了,抱着他小孙子问,“回去干啥?” “我要睡觉!”小捣蛋鬼教他抱得?难受,玩儿了大半天?人就累了。 “跟爷睡,”老陈头抱着人就要进里屋,小捣蛋鬼就喊起来了,“娘!” 这一喊,宋慧娟还没进去,陈庚望先醒了。 第 149 章 陈庚望睁开眼, 看到那小子手脚并用,挣扎着要下来,起身走到他爹身边, “您去歇歇,我带他回去。” 老陈头酒劲上来, 不大乐意,“我的孙子我还不能抱了?” 这话教走到门边的宋慧娟听得一清二楚,陈庚望自然注意到了她, 这时张氏就从西屋安顿好鲁氏走了来, 拍了老陈头一下,“夜里你能看好不能?” 老陈头哪是个看孩子的人?闻言只得松了手, 陈庚望把人接过来,递给了身旁的妇人, 转而扶着老宋头进了屋, 对他娘说, “这就回去了,您别出来了, 教爹歇歇罢。” 张氏还是跟了出来, 宋慧娟抱着小捣蛋鬼, 两个大的跑过来跟张氏摆了手,就都跟在了陈庚望身后往回走。 陈庚望的脑子也清醒了, 身后的妇人抱着那小儿?,两个大的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可氛围最?是能觉察到的, 这会儿?也都不活泛了。 宋慧娟对方才老陈头的话倒生不出什么怨言, 要是上辈子她指定?要唠叨抱怨两句的,这几?个孩子那老两口一个都没搂过夜, 这会儿?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外人听见?了,只怕就要觉得她是个恶媳妇了,不肯教他们祖孙亲近。 可这辈子早已经知道他们老两口的心思,宋慧娟也就生不出勉强人家又为难自己的想?法来,自己的孩子能自己看就自己看,他们乐意看谁的孩子都没什么妨碍,至于他们祖孙之间,她不说那搬弄是非的话,也不做那挑拨的事儿?,孩子们只是年岁小,也不是真不懂事。 宋慧娟不放在心上,等陈庚望开了门?,她就哄了几?个小的上床,天冷得厉害,上床总是暖和点。 大年初五前不做活,宋慧娟把孩子们哄上了床人就闲了下来,那张小圆木床被挪到了西间给明安用?,东屋里这点地儿?就空了下来,宋慧娟就扯了根绳子,太阳照进来,照得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 陈庚望脱了鞋也躺到床上,身上的酒气?一起带了进来,宋慧娟就掀了帘子透透味儿?,把那扔在床尾的衣裳挂到了窗边的绳子上,见?屋里屋外没什么活儿?,这才坐下来倒了杯水捂捂手。 人是闲不下来的,宋慧娟捂了会儿?手又起身进了灶屋,包了晚上吃的饺子,拿布一盖,省得风刮干了。 还有西头草棚子下面?的小猪仔还没喂,舀出几?瓢干草拌上点麦麸子,就这么喂了。 这点活儿?忙完,真是要坐下来了。 宋慧娟进了屋看了看三个孩子,给他们掖掖被子,总算是进了屋。 等陈庚望醒过酒劲儿?,就听见?那屋的吵闹声了,他们是一点闲不住,睁开眼撑起身子坐起来,才看见?身旁的妇人歪着脑袋还睡着。 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变得灰蒙蒙的,陈庚望起了身,拉过上头的被子给妇人盖住了身子。 几?个小的正闹得欢腾,教陈庚望进来说了一句,“动静小点。” 说完,人就出了门?。 小捣蛋鬼不明所以,看看他大姐,又看看他大哥,光着身子就跳下了床,陈明守忙起身拿着衣裳就跟过去,可还是没赶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捣蛋鬼哧溜一下就蹬着床尾的凳子爬上了那张大床,一下子人就钻进了他娘的被窝里。 陈明守披了件小袄就跑出来,自己也被冻得够呛,他来不及说话,他娘就醒了过来,拍了拍床上的被子,“快上来,冷得很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守扔下他小弟弟的棉袄也上了床,被他娘塞到里头的那床被子里,还温乎乎的,就是还有酒气?熏人。 小捣蛋鬼搂着宋慧娟的脖子,他可是好长时间没跟他娘睡了,这会儿?就抱着不肯撒手了。 宋慧娟摸了摸小捣蛋鬼的脑袋,把人塞进被子里,才教训他,“跑过来也不知道穿衣裳,冻着了就得喝药,你大哥跟着你跑连自己都没顾上,还说听话哩?” “我……”小捣蛋鬼转着眼珠子想?法子,“我听话,那你今天跟我睡。” 宋慧娟没想?到他人小主意大,一会儿?又讲起条件来了,她还没应下来,被他们弟兄俩漏在西屋的小明安也巴巴跑了过来,“我也跟娘睡。” 一个两人都缠起人来,宋慧娟不答应是不行?了,“成。” 宋慧娟松了口,孩子们高兴地要跳起来一样,还是被宋慧娟老老实?实?按在了被窝里。 仔细想?起来,这张大床上哪个孩子没躺过,就是没把人凑在一起过,宋慧娟要起身,小捣蛋鬼还不肯松手。 “娘得做饭哩,”宋慧娟拍了拍那小屁股蛋。 “不做,不做,”小捣蛋鬼开始不讲理了,宋慧娟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不做饭吃啥哩,夜里饿着肚子咋睡?” “那我也起,”小捣蛋鬼是不肯安生一会儿?。 宋慧娟这才从她这小儿?的胳膊里逃离出来,给他穿了衣裳,那个两个大的倒不用?她了,自己穿好就下了床,带着小的这个三人一起坐在了灶台前。 宋慧娟还是下的饺子,水烧开,推到锅里转三圈,盖上盖子,往底下的灶里塞了几?块红薯,烤着吃热乎乎的。 等一冒烟,宋慧娟掀了锅盖,里头的肉味儿?就飘了出来,她就喊一声,“去洗洗手,把你爹叫回来,该吃饭哩。” 小明安自跑了出去,往路口一看,她爹就站在那儿?跟庚运大爷他们说话哩。 “爹,吃饭哩,”陈明安喊一声,见?她爹扭过头冲她摆手,人就又回去了。 陈明守倒了热水,又舀点凉水,三个孩子洗洗手就跑进屋里了,夜里的风一吹冷的厉害。 宋慧娟把碗放到案桌上,还有一碗韭菜炒鸡蛋,一碗干豆角焖肉,这就是新年头一天的吃食了,比着昨天的大年夜也不差,只差了一碗炸丸子。 这个年头,能时不时吃上鸡蛋,过了年有猪肉饺子吃,还能焖上一碗肉,就晓得这一年的收成不错。 陈庚望一个人很少喝酒,昨天赶着三十喝了两口,晌午又喝得不少,宋慧娟就没再给他拿了。 两个菜吃不完,这个小的先是吃了几?个饺子,菜也就吃上几?口,还有灶里的红薯啃了半个,小明安吃的不比他多多少,倒是她这个大儿?,正是年纪,一碗饺子吃完还能再吃上一个红薯,顾不得吃菜,宋慧娟就得给他夹。 这饭量已经赶上宋慧娟了,她总是怕他吃的少了夜里饿,一碗饺子吃完还要问问他,“还要不要?锅里还有。” “不要了,”陈明守吃饱了,把碗放到灶上,带着他弟弟妹妹就进了里屋消食。 “锅里还有几?个,”宋慧娟这时就得问问门?边的男人了,“盛出来不?” “这菜还吃不完,”陈庚望把碗递过去,“盛点面?汤。” 宋慧娟接到手里,明白他的意思,是嫌自己又炒了道鸡蛋,“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明儿?熬米汤吃。” 菜吃不完不要紧,本就是一年到头难得这么吃一回,也不是非要这么一顿吃完了。 宋慧娟把碗放到他手里,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肉,稍了一筷子鸡蛋,“你多吃些。” 看着碗里的菜,陈庚望就不再说话了,这妇人是要堵他的嘴。 宋慧娟碗里的饺子不多,大半碗就够了,一整天闲着人也就不觉着饿,又吃了那小儿?掰给她的半个红薯,菜更是吃不了两口。 陈庚望看在眼里,吃了她夹过来的菜和饺子,也就起了身。 他们一走,宋慧娟就开始收拾了,鸡蛋还剩小半碗,干豆角焖肉也不多了,明儿?早上配着白面?馍馍再吃一回就差不多了。 东西收进堂屋的柜子里,锅刷干净,再烧上一锅水,给他们爷几?个洗洗脸,再泡泡脚。 宋慧娟这边忙着,那几?个小的已经都挤进了东屋,脱了鞋在床上打滚,吵吵嚷嚷的,陈庚望关了门?进来,就瞧见?那床上的蹦跶的人了。 宋慧娟进屋去拿盆,见?男人坐在堂屋,没进里屋,就猜到他大抵是烦几?个小的吵闹起来,她也只是看在眼里,见?了也没说什么。 “下来,”宋慧娟端了热水进去,“快赶紧洗洗再上床。” “来了,”小捣蛋鬼翻过身来,就要往下跳,宋慧娟把人拦着抱了下来,“快洗。” 热乎乎的水,浸湿布巾,擦掉脸上的灰土,宋慧娟顺势跟着他们一起洗了,脸都洗好,再添上一盆热水,小脚丫放里头泡得红红的才行?。 小孩子脚嫩,挨不住烫,洗了两下就要出来,宋慧娟好歹拉着多洗了一会儿?才放手,剩下的不用?她上手,自己就脱了衣裳钻进了被子里。 宋慧娟给自己好好泡了一会儿?解解乏,才起身去倒水,堂屋坐着的男人也正在泡脚,两眼闭着,手上端着个茶缸子暖手。 那张大床上平常也就放三床被子,这会儿?人都躺了进去就不够了,宋慧娟又去西屋抱了两床被子,重新铺好。 一直坐在堂屋的陈庚望等了半天,脚下盆里的水都冷了,人还是没出来,倒是这妇人抱着被子进去了。 等他倒了水进去,就看见?那床上塞得满满当当了,三个小脑袋露在外面?,那妇人正展开被子往上头盖。 一见?他来,小明安就冲他招手,“爹!” 陈庚望走近,脱了鞋却不知如何下脚往里去,家里的这个小姑娘就安排起来了,“爹,你睡外头,我想?跟娘睡里头,你跟大哥睡外头罢。” 陈庚望没有余地,里头的被子已经被小姑娘盖在身上了,三个孩子排排躺着,那妇人才收拾好床尾回过身,“明安,跟娘睡外头。” “我,我跟娘睡,”小捣蛋鬼一听就要爬出来了。 两个人都要跟他们娘睡,眼看着又要折腾一通,陈庚望摆了手,对这妇人说,“别折腾了,进去罢。” 这下子,两个小的如了愿,宋慧娟的胳膊被两边搂住了,她那大儿?倒是不跟着争抢了,好好躺在了陈庚望身边。 一张大床,就这么挤满了人,真是翻个身也难。 第 150 章 夜里睡得也不早, 几个孩子难得凑到了身边,一个两个话不停,宋慧娟极有耐心的听他们说着, 时不时答上两句。 黑漆漆的夜里,帘子遮住了窗户, 声音扰得睡在最外侧的男人也是无心睡觉,闭着眼听着那几个叽叽喳喳的,一会儿说起今天收的压岁钱, 一会儿又问起明天的安排。 夜深了, 那声音才终于停下来,屋外的地面上落下一层白霜, 等到天再明时,地上青翠翠的麦苗仿佛被撒了许多?盐粒子。 哈出一口气, 立刻就变成了白烟, 和灶屋上头的烟囱冒出的烟没什么区别。 几个小?的好似觉不出一点冷, 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的,也是能跑得满头?汗。 宋慧娟在灶屋里热了昨夜剩下的菜, 又给放了几个油条菜角, 等时间差不多?朝外喊一声, 人就都跑了进来。 “多?喝点汤,”小?捣蛋鬼一心想跑出去玩儿, 宋慧娟就只得时时嘱咐两句,“等会儿路上冷, 得吃饱了。” 大的小?的吃饱肚子, 收拾好灶屋, 抱来两床被子,铺得平整, 东西?放到架子车上,关?了门就往西?走。 这会儿精力足,一个两个都不肯上架子车,跑在前头?,宋慧娟跟在架子车后头?,省得掉了东西?。 到了大宋庄,先去老宅,谷正芬带着宋浦生?去走娘家了,成了家初二走娘家就是件大事?。宋浦华也打省城回来了,人比着年前走的时候瞧着不一样了,像是个读书人了,可见?了那几个小?的还?是嬉皮笑脸。 “学校的饭能不能吃饱?”宋慧娟无?非是关?心他的衣食住行,“在外头?虽说不讲究穿得多?好,可也得顾得住了。” 宋浦华一点点给他大姐讲着外头?的世界,这短短的几个月发生?了大变化,他见?识到了之前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却?也知道?了思乡的滋味,只有回到这熟悉的地方才越发想念家的温暖。 那些外头?的东西?,宋慧娟听不大明白,也想象不出来,看着他和陈庚望自如的交谈起来,她心里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弟弟是真的长大了。 家里新抓了几只鸡,宋浦为拿着刀杀了一只炖肉吃,还?有谷正芬临走前送过来的萝卜大肉馅的饺子,宋慧娟接过手,给他们做了顿饭。 菜虽不多?,但分量很足,再加上一条整鱼,还?有花生?米,藕片,够他们几个喝口酒就成了,宋慧娟没让他们跑去再捯饬,再多?就吃不完了。 “我想着过了年跑出去走走,”宋浦为给陈庚望倒了杯酒,两人喝了一杯。 “跑哪儿哩?”陈庚望放下酒杯,夹了一筷子藕片。 “往南边跑跑,”宋浦为继续说道?,“听西?头?的浦来哥说,南边比咱们这儿的日子好过了,那啥都能干,不愁挣不着钱。” “乡里北关?庄有个人,你?不一定认识,前些日子碰了面也是这个说法,手脚放开了都想着往出跑,想试试也成。” 宋慧娟听到他们说起这样的事?,心就放不到几个小?的身上了,她不知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着跑出去? 可听那话音儿,主意是拿定了,宋慧娟看了看她爹的脸色,心里就明白了他也是知道?的,这事?不是老二一个人的突发奇想。 宋慧娟的心就又被提起来了,一顿饭就吃得食不知味了。 等宋浦为端了碗进灶屋,宋慧娟才找着空子问他,“拿定主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不等宋浦为回她,宋慧娟又问,“开了春儿走?” “嗯,”宋浦为点点头?,拿起碗就开始刷,“老三在学校干的不错,家里有大哥看着,我想出去跑跑,要是不成了我再回来。” “东西?收拾了没?”宋慧娟坐到了灶台前,他们要往前走,她只在后头?不拖他们的后腿罢,其?他的她也够不着了。 “没啥收拾的,”宋浦为舀了瓢水继续洗,“我跟浦来哥一起去,两人做个伴儿。” “谁知道?外头?啥样?”宋慧娟开始为他担忧,掏出身上带的钱,“出门前没想着你?要走,兜里就这么点钱,赶明儿你?走之前去一趟,我再给你?多?备点干粮。” “我有,”宋浦为用胳膊挡住他大姐的动作,“我干了几年的活儿了,手里哪没钱?” “先拿着,”宋慧娟还?是塞到了他的口袋里,“自己该备啥先备着,回去了我再给做两身春衣裳。” “做啥哩?”宋浦为不愿意他大姐再跟着他操心,“家里的衣裳都能穿,我就是先过去看看,又不是不回来了。” “在外头?还?是多?备着点儿好,”宋慧娟心里一件件想着,突然想起来,问他,“跟老大说了没?” “说了,”宋浦为擦了擦手,坐到他大姐身边,“大哥说他能在家里看着,出去跑跑也不是啥坏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就成,”他们两个商量好了,宋慧娟自然没什么意见?。 等到下午三点多?,老大一家就从谷庄赶了回来,刚满一岁的畹兰正趴在谷正芬的怀里观察着朝她伸手的宋慧娟。 “路上赶得紧罢?”宋慧娟把小?畹兰抱在怀里,小?明安凑过来逗这个小?妹妹。 “还?成,”谷正芬笑了笑,听着门外宋浦生?的声音,往日里他心疼她,她都记在心里,心里自然也知道?为他想,教他们姐弟几个见?见?面儿。 “畹兰长了几个牙了?”宋慧娟给小?畹兰擦了擦口水。 “上头?长了俩,下头?才长一个,”谷正芬提起孩子满脸的笑意。 两个妇人聚在一起,又是大姑子和弟媳妇的关?系,无?非是说着孩子们的事?,外头?的事?谷正芬知道?的不少,可宋慧娟是从不多?问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宋浦生?进屋来,宋慧娟才拉着人说了两句,“老二的事?他自己个儿跟我说了,家里留你?自己看着……” “你?咋说这话哩?”宋浦生?难得的跟他大姐撇了嘴,“原先我不在家,不都是老二守着,我是老大,守着这个家还?能有啥不愿意的?” “我知道?,”宋慧娟拍了下他的手,“就是按理儿,咋说也不该叫你?自己守着。” 宋浦生?喝了口温水缓酒,“老三在外头?上学,老二又不是成了家,爹岁数也不大,哪就非得教他们守着?” “我是怕以后闹了气,”宋慧娟叹了口气。 “这有啥闹气的,”宋浦生?脑子有点迷糊,“正芬不是那样的人,我还?想着老二走了把爹接过去住哩,他一个人不值当开火。” “哪就到这时候了,”宋慧娟没想到他自己都想这么远了。 “还?没跟爹说,”宋浦生?往里屋看了看。 “爹指定不愿意,”宋慧娟不问他也知道?。 “回头?我问问,”宋浦生?想着总不教他大姐跟着操心,家里总还?有他撑着,“再等两年老三毕了业,有个工作也该给他操心了。” 提起这些事?,宋慧娟就总想着老二现在想往出跑多?半还?是没成家的缘故,过了年都二十?五了,真要等他过两年啥时候了。 “你?成家就晚,老二这一走还?没个准儿,”宋慧娟叹了口气,“也就老三不让我跟着操心了。” “打小?你?就疼他,”宋浦生?歪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现在还?是。” 说完,人就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宋慧娟看了看她这个只比她小?两岁的大弟弟,一个人撑着这偌大的家,心里不知道?有多?苦,她心疼他,可也帮不上他,日子似乎是一天比一天好过,就是心里头?一天比一天的沉。 宋慧娟浸了布巾,给他擦了擦脸儿,又喊了宋浦华来,“给他扶屋里去,在这儿睡等会得冻着不成。” 谷正芬抱着闹觉的小?畹兰回西?头?了,这个晕晕乎乎的,宋慧娟没再等他醒过来,把带过来的东西?留下,嘱咐宋浦华等人醒了要他带回去。 四点多?,太阳反而钻了出来,宋慧娟跟她 爹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了。 外头?陈明守拉着架子车,小?捣蛋鬼爬了上去,宋慧娟牵着小?明安朝后头?的人摆了摆手,渐渐跟上前头?的步子,这一年初二又过完了,下一回回来就得等到收完麦子了。 开了春儿,宋浦为和同村的几个人一起去了南边,宋浦华重新回了省城上学,老宅子里就剩下老宋头?一个人了。 宋浦生?找个时间跟老宋头?说了教他过去住的事?,只是老宋头?自己不愿意,他自己有手有脚,又不是七老八十?动弹不了,哪就得跟着儿子过日子了。 宋浦生?劝了两回,老宋头?还?是不肯,拗得很,他就不再劝了。 隔三差五过去一趟,哪天搞了点新鲜的肉给他端上一碗,只有这样能稍微过去看上两眼,就怕他自己一个人凑合,不好好吃饭。 宋慧娟有时得了空,带着小?捣蛋鬼回去一趟,给他晒晒被子,收拾收拾院子。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守着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的,时间长了人就迷糊。 过了两月,宋浦为打了电报回来,说是在那边找到了生?计,管吃管住,月月还?打工资,再详细的就不知道?了,多?打一个字及多?收一份钱。 虽说不知道?他人在那边做的啥活计,可知道?人能填饱肚子,有地方遮风挡雨,那就安心了不少。 一整年打了三回电报,等到年底人也没回来。 又过了两年,人才终于回来了。 第 151 章 西头挨着墙新起了间屋子, 旁边的草棚子底下养了几头猪,几只羊,还有一头大黄牛, 两匹马,那些鸡鸭且都不算, 这些个都够宋慧娟忙上大半天。 赶着这天是星期六,晌午陈明守能回来吃上一天的饭,宋慧娟早早伺候完草棚子底下?的, 转过头就进了灶屋。 她这大儿自从去年考上了乡里的中学, 就卷着铺盖拿着干粮住了校,每到周六晌午上完课能回来一天, 星期天下?午再回去。 乡里离家有五六里地,大小伙子走上个把钟头就能到, 陈家沟还有三个一起在乡里读中学的, 大队里另还有三四个, 几家都离得不远,小子们就常常一起结伴回来。 想着她那大儿在学校吃了五天的干粮, 宋慧娟每每等他回来的这一天总要?想着法子给他垫补点, 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早间宋慧娟和了面, 想着天冷儿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条给暖暖身子,再焖点腊肉给他们解解馋。 她正在灶屋里忙着擀面条, 她那小儿就不知打哪儿跑了回来,“娘, 有人找。” 宋慧娟听到声音, 抬了头去看, 今年已满五岁的小捣蛋鬼动作越发伶俐,声音刚落人就钻了进来, 扯着宋慧娟的衣裳要?往出走。 这周边的人她这小儿哪个不识得,宋慧娟见他着急,放下?了手里的擀面杖,刚站起身就看见了来人。 “老二,”宋慧娟又?惊又?喜,她这个弟弟一走就是三年,她的心仿佛也跟他走了,若不是半年来一回电报,她真?是要?坐不住了。 “大姐,”宋浦为?走到他大姐身边,扶住了她。 “你还知道?回来?”宋慧娟忍不住眼眶泛红,真?是想拍他两掌。 “随您打,就是叫我先垫垫肚子,”宋浦为?随手卸下?身上的包袱,抱起跟在他大姐身边的小外甥。 “饭都没吃?”宋慧娟一听也顾不得等她大儿回来了,忙去柜子里拿了块馍馍来,“你先吃点,我这就做饭。” “不急,不急,”宋浦为?摆摆手,“等人都回来了再做,这就够了。” “路上冷的很?,我给你沏个鸡蛋茶暖暖,”宋慧娟忙进了灶屋,宋浦为?抱着他这个小外甥一起跟了进去。 小捣蛋鬼三年不见,也不认生,看着面前的脸就作起了怪,扒着人就问?,“你是谁?” 宋浦为?笑了笑,“你忘了?我是你二舅舅啊。” “二舅舅?”小捣蛋鬼仔细观察起来,试图把面前的这个男人把他娘时常跟他念叨的对应起来。 宋浦为?任由他仔细打量,接过他大姐端来的鸡蛋茶问?他,“喝一口?” 小捣蛋鬼歪着脑袋看了看,小嘴巴就凑了上去,那双大手把碗端近,就这么被喂了一口。 “先暖和暖和,”宋慧娟重新坐到案桌前,拿起擀面杖继续赶着桌上的面团,“等会儿明安就该回来了,明守还得晚会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宋浦为?和他小外甥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喝完了一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咋回来的?”宋慧娟没想到人背着包袱就这么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坐了火车到李密口,”宋浦为?开始慢慢说起来,“到了李密口又?搭了辆驴车到了前头新谢庄,想着不折腾了,就拐过来了。” “给家里打电报没?”宋慧娟问?完才反应过来,这模样指定是没打了,不然也不会自己?拎着包袱跑过来了,她有些埋怨他两句,可看着面前的人又?说不出口,只得又?问?,“咋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浦来他们几个哩?” “他们等过了年再回,那边忙得很?,离不开人,”宋浦为?还没跟家里提起过南边的事,他们自然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做的啥营生,“我先回来看看家里的情况。” “我不知道?你们干的啥,三年才回来一趟,”宋慧娟拿着刀切开面条,想起家里头都盼着他,难免说了他,“今年不定了家不准你回去折腾。” “我这不是回来了?”宋浦为?知道?他大姐的心思?,“成?家的事我心里有数,晚两年也不妨事。” “你心里还有数?”宋慧娟把切好的面条拢开,撒上一层面粉,“也不想想你今年多大了?” 宋浦为?的确理亏,搂着他小外甥说不出一句话。 宋慧娟本就不需他回答,自顾自说道?,“哪家还有二十八的人不成?家?一个大队也找不出几个,再晚几年老三还不叫你耽误了。” “老三不是该毕业了?”宋浦为?赶紧顺势问?。 “说是过了年就毕业了,就是工作还没定好,”宋慧娟提起她那个小弟弟,心里也是愁。 “等我回去了问?问?,”宋浦为?捏了捏他小外甥的脸儿,把开始不老实?的人放下?来。 小捣蛋鬼很?好奇那么大的包袱,一下?来就盯上了。 宋浦为?见他歪在脑袋直看,干脆起身解开了包袱,里面花花绿绿的衣裳全?都散落出来,拿起里面的小包袱解开,对着他小外甥招手,“来,二舅给你带的。” 小捣蛋鬼哒哒跑过去,拿起来看不明白?拎着就跑到了宋慧娟身边,“娘!” 宋慧娟抬起头,看着小捣蛋鬼手里的奇怪的布料,“啥?” 小捣蛋鬼看不明白?,宋浦为?跟上来说,“南边卖的衣裳,可时兴了。” 宋慧娟擦擦手,拿起了仔细看了看,“这样式咱这儿没见过哩,连料子摸着也不一样。” “这是南边卖的新料子,我和浦来哥就是倒腾着衣裳卖哩,”宋浦为?把人领到那个大包袱前面,拿起了好几件展开给他大姐看,又?把那个小包袱塞到他大姐手里,“这是给明安几个带的,这件给大哥,还有这两身,给你。” 宋慧娟一件件又?装起来,“都是小姑娘小子们穿的,我穿成?啥样子了?” 宋浦为?就知道?他大姐会这样说,又?从下?头的包袱里抽出一匹料子,“这个你拿着做衣裳,样式也不花俏。” 宋慧娟摸着光滑滑的料子,不禁感慨,“南边的东西都是这样的?比咱们这儿瞧着可不一样了。” “南方现?在可时兴了,也不贵,”宋浦为?跟他大姐说起南边的见识,“我们在南边就是倒腾点这个卖,这两年刚折腾起来。” 这会儿宋慧娟才算明白?他们在南边的营生,虽然不大明白?都是咋回事,可见他说起来脸色的神采就知道?应该还能过得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小明安就回来了,她还是认得这个二舅舅的,忙跑了来,喊一声二舅舅。 宋浦为?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小明安长成?大姑娘了!” 陈弋? 明安不好意思?笑了笑,“我都十一了。” “真?快!”宋浦为?拿出一小包,里头都是新奇的花样子,“给你带的,试试。” 这花样子陈明安还从没见过,戴在头上艳丽得很?,她忙跑到宋慧娟身边,“娘,这个真?好看!” “好看就好,”宋慧娟摸了一下?那花儿,也是布料做成?的。 宋浦为?带来的东西叫人开了眼界,两个孩子对这些都好奇得很?,围着宋浦为?叭叭问?个不停。 过不得多久,陈庚望拎着条鱼就推门回来了,两个人坐在堂屋里说起南边的大事,宋慧娟看了眼时间,进了灶屋开始做饭,陈明安跟了进来坐在灶下?烧锅。 宋浦为?好容易回来一趟,宋慧娟就不止做一道?焖肉了,又?炒了一碗鸡蛋,洗了陈庚望拎回来的鱼,也是一道?菜,还调了一道?她腌好的凉萝卜条。 锅里的鱼还正做着,她大儿终于赶了回来。 过了十四的陈明守个子比宋慧娟都高了,就是人吃不胖,瘦长瘦长的,嘴上长了小胡茬子,声音也变了。 宋浦为?看着他这个大外甥也不免说,“要?是路上遇见,我真?不敢认了。” 仔细看,陈明守长得更?像陈庚望,只是脸儿比着陈庚望更?显瘦,个头虽比不上陈庚望,可再长两年许就能撵上了。 隔几天不回来,宋慧娟心里就总觉着他在学校吃不好,每每都要?添点肉,陈庚望今天拎回来的这条鱼也是如此。 陈明守跟着家里这两个长辈说了几句话,才进灶屋来帮他娘,把明安喊了起来,“我烧锅。” 陈明安也不出去,两人就这么挤在灶下?,宋慧娟指了指后天的竹筐子,“红薯在里头哩,闷个暖暖手。” 闻言,陈明守伸着细长细长的胳膊,大手拿了三个,挑开灶里烧的通红柴火,往里塞了塞。 等最后这条鱼起锅,撒了点小葱,饭就做好了。 “洗洗手,”宋慧娟拉住要?跑过去的小捣蛋鬼,拿了浸湿的热布巾一根一根的给他擦着小手指头。 小捣蛋鬼心里想着要?坐过去,可也不能不听他娘的话,只好由着她了。 等擦净了手,人一下?就跑了过去。 他不跟着陈庚望做,反倒是跟着他大哥,两个兄弟挨得紧紧的,宋慧娟时不时看看他,比着前几年也不省心。 饭桌上开了酒,两个大男人喝起来就吃得慢,宋慧娟带着几个小的吃完,也不着急收拾,娘几个凑在一起说说话,问?问?她大儿在学校的情况,想着等会儿再给他做点啥吃,好让他明天带到学校。 第 152 章 宋浦为不在这儿多留, 吃过饭和陈庚望坐在院子里醒了会儿酒就要先回大宋庄了,陈明守拎着东西,后头跟着那两个弟弟妹妹一齐把人送到了村口。 那夫妇二人把人送出门又返到家中, 宋慧娟留在院子里开始收拾残局,陈庚望还闭着眼倚靠在院子里的椅子上。 这时已到了三四点?, 草棚子下头养的那些鸡鸭牛马都叫唤了起来,腾不出手的宋慧娟这才想起来他们,急忙忙撂下手里的碗筷。 人刚走出灶屋的门, 她那大儿就带着两个小的推开了门, 端过她手里的盆,“娘, 我去喂。” 说着,高高瘦瘦的人就走到了草棚子下面, 一勾手就翻开了草袋子的口儿, 从?里头挖出了干草料倒在石槽里。 陈明守虽说五六天才回来一趟, 可家里的这些活儿都是干惯了的,宋慧娟见那两个小?的也跟在他身边帮忙, 便转身又进?了灶屋去忙。 锅碗瓢盆里里外外刷了三遍, 宋慧娟也停不下手, 还得和面蒸一锅杂面馒头,包点?素包子, 再团一锅窝窝头,该给她大儿多带点?吃的, 这个年岁正是半大小?子饿死老?子的时候。 一顿饭, 陈明守得吃上三四个馒头, 还不说喝的一大碗汤,有时麦假回来干活儿就比陈庚望吃的还要多。 忙活这一下午宋慧娟才蒸出这些来, 都是要给陈明守带走在学?校吃的,家里头也是两三天蒸一回。 自打草棚子底下养了这些鸡鸭牛马,每到年底都能拉去乡里卖个好价钱,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得跑得远些,到县里北关那边价钱就能卖的更高,今年等陈明守放了假,家里那头大黄牛生下小?牛犊子,他们父子俩就得拉着车去县里一趟,把这些该卖的卖,再买上几只小?猪仔带回来。 这些都是一笔不少的收入,跟着每年种地分的粮食算得上同等重要了,帮着这个家把日子过得不知好了多少。 晚间这顿饭就不用那么折腾了,宋慧娟刚蒸好的馒头窝头,有几个贴在锅上烧得焦黄的底儿,几个孩子都爱吃,腌好的腊八蒜和萝卜条配着吃,喝上一碗煮好的红薯茶,里面放了三个鸡蛋,三个小?的一人一个,这些就够他们吃的了,中午剩下的菜热一热,陈庚望扫个底儿,至于宋慧娟更好对付了,吃两个窝头了事?,一家子就这么吃了饭。 饭后还要再喂一遍草棚子底下的牲畜,煮了些红薯疙瘩,再趁着火儿烧点?热水,给几个孩子烫烫脚。 风一吹,外头就呼呼作响,天上下起了小?雨,屋子坐着冷,几个孩子就都挤在了灶屋里烤烤火。 有他们看着,宋慧娟就不用时时盯着锅,进?了屋把宋浦为带来的那些料子和衣裳收拾整齐放进?了箱子里。 水烧开了,也不用大人操心,陈明守和陈明安随手就能干,陈明守掀开锅盖子,把里头的红薯疙瘩盛出来,拌着干草料倒进?食槽里,陈明安拿了他们的盆来,盛了热水,就端进?了屋。 “爹,水烧好了,”陈明安没在堂屋瞧见她爹,就要往里头去。 正在床尾收拾箱子的宋慧娟听见她的声音,忙转过身来拉开帘子,“烧好了?忙起来就忘,锅里还煮着红薯疙瘩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才烧好,”陈明安把木盆放到床边,出言拦下了她娘,“明实跟着大哥去喂了。” “成?,”宋慧娟这才又转过身,拿起宋浦为带来的那些花俏衣裳给她,“这几件等开了春儿就能穿,还有这个,过两天给你做件小?袄穿成?不?” “这么多哩?”陈明安看了看她娘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沓有些惊讶,她以?为那些花样子就很好了。 “大小?都有,”宋慧娟又指了指箱子,“这几件我瞧着你穿正好,里头的那几件小?。” “成?,娘做了我就穿,”陈明安扒着箱子看,指着一件大一些的衣裳,“这个您穿正好。” “净胡说,”宋慧娟收起那一沓衣裳,“那两身等你再长两年再穿。” “那您哩?”陈明安见她娘回避,“今年您还不做新衣裳?二舅舅不是带了布料吗?” 宋慧娟避不过小?姑娘的问询,只得转移话头,“水都端来了,你爹还没回哩?” 陈明安早不是三四年前那好糊弄的小?娃娃了,见她娘避而不答,撅着小?嘴也只得往外瞧,正好瞧见了走到灶屋的人,“那不是?” 宋慧娟合上箱子,从?里头走出来,“去,赶紧洗洗回去睡觉。” “您就糊弄我,”陈明安跟着她娘往出走,一手拉上她的胳膊,一手拿着木盆,“二舅舅好容易带了新料子,您给自己也做一件,他见了指定高兴。” 宋慧娟见她又攀扯起来,只得应了她,食指轻轻点?了下小?姑娘光洁的额头,“知了,知了,我的小?姑奶奶!” 撞上刚从?灶屋里跑出来的小?捣蛋鬼,扭头朝门外就看,没瞧见人立刻就趴上来问,“小?姑奶奶?” “哼!”陈明安也不给这个小?毛头解释,松了她娘的胳膊就先?一步钻进?了灶屋。 陈庚望进?了灶屋只看见踩着木棍儿玩儿的小?儿,把人撵去堂屋,拿下木塞子就往暖瓶里前舀水。 随后就听见那小?姑娘走了过来,走到他身边,没多好气,“盆给您端里屋了。” 说完话,人转身就要出门,连手里的盆也没放下。 陈庚望不晓得她又跟谁闹了气,把人喊住,拿过她手里的木盆,把塞上木塞子的暖瓶递过去,“拿里屋去。” 陈明安听见,头也不回就走了。 后头宋慧娟就跟她小?儿走了进?来,顺手接过,“去洗洗罢,明安把盆都端过去了。” 妇人接了手,陈庚望便拎起旁边的桶往出走,听到那小?儿还缠着人不明不白的问小?姑奶奶,他虽不清楚是咋回事?,可也知道是这母女?俩的事?。 宋慧娟手里忙着舀水,底下的这个小?儿还扒着她问个不停,她只得说道,“去看看你大哥喂好了没?今儿你好好洗洗。” 小?捣蛋鬼一听这话,立刻就松了手往出跑,一到这时候他就想着跟他大哥睡,两兄弟挤在一个被窝里,亲亲热热的。 “大哥!”人边跑边喊,“喂好了没?” 草棚子底下的陈明守听见声音,抬头看向?了来人,“这就好。” 说罢,往里头的石槽看了眼,牵着他小?弟弟的手去了西头那间屋子,不等他弯腰,那小?人儿就歪着头拉出了床下的木盆,“娘说洗了脚让我跟你睡哩。” 陈明守笑他这弟弟,一勾手就把那木盆拎了起来,牵着人往出走,“成?,那这几天我不在家你咋睡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想自己睡,”小?捣蛋鬼不好好走路,一出门就发?现地上落了根鸡毛,两只脚作乱踢踏着,“娘不许,说天冷了小?鬼儿一饿夜里就来吃小?毛头。” 陈明守自然知道他娘说这些的目的,他自己一个人哪敢教他自己睡这么远,西屋那边腾出来给明安睡了,前两年就新起了这间屋子给他们俩睡,可自打他今年一升学?,小?捣蛋鬼就被他娘捞进?东屋睡窗边的那张小?圆木床了。 两人没说了几句话就进?了灶屋,宋慧娟正坐在灶下等他们,陈明守松开人,把木盆放到灶上,开口拦下了要起身的他娘,“我自己就能打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没起得来,她这小?儿又歪在了她身上,拉着她的手往他小?肚子上摸,“我饿了。” 闻言,宋慧娟真伸手摸了摸,想着他刚吃了一个窝窝头,还吃了半个馒头,汤也喝了小?半碗,看了看她这鬼机灵的小?儿,“真饿了?” “饿了,”小?捣蛋鬼一看他娘低了头看他,小?脑袋立刻就扭了过去。 “那娘给你闷个红薯?”宋慧娟问他。 “不吃,”小?捣蛋鬼蹦跶着小?脚,“吃个糖就不饿了。” 这下宋慧娟哪里还不明白,虽说家里的糖不是时时有,可有时赶着过节总是备了点?儿,这前几天刚赶着年关有人来找陈庚望办事?给备了二斤,他就惦记起来了。 宋慧娟还没开口拒绝他,她那大儿就端着盆走了过来,“夜里不能吃糖,吃多了糖以?后牙就长不出来了,啥都吃不了。” 小?捣蛋鬼对他这个读书的大哥说的话还是信几分,可涉及到他心心念念的糖又难免纠结起来。 “后头庚建大爷的牙都掉光了,啥都不吃了了,只能喝汤泡馍馍,”陈明守自然也不知道这庚建大爷的牙到底是咋回事?,可从?他打小?这个大爷就是个瘪嘴巴,村里隔几天见了他都会调侃一句“牙又疼了?” 这事?小?捣蛋鬼自然也是知道的,犹豫半天终于不缠着人了。 陈庚望打了最后一桶水进?来,水哗哗倒进?水缸里,随手把桶放下扫了眼那娘仨走了出去,陈明守也不再说了,宋慧娟扶好这小?儿,对这俩儿子说,“快回去洗洗睡,夜都深了。” 陈明守起了身这就带着他小?弟弟往出走,宋慧娟打了剩下的那点?水,端着木盆去了西屋。 小?姑娘坐在床头的桌子前对着一片儿小?镜子正挨个试她二舅舅特意给她捎过来的花样子,一点?儿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先?洗洗赶紧睡,等明儿再慢慢试,”宋慧娟开口把人叫回来。 “知了知了,”正是赶着爱美的小?姑娘恋恋不舍的取下头上的花样子,推着她娘就往外赶人,“您再不去洗,等会儿就教爹洗完了。” 宋慧娟笑笑,关上门也没先?进?屋,又出了门去了最西头那间屋子,好歹睡前看看那兄弟俩。 人还坐在床边泡脚,宋慧娟看了看烫的泛红的两双脚,随手拿了布巾递过去,“泡暖和就成?了,赶紧上床去。” 看着两人擦了脚,自己个儿脱了衣裳,又热热呼呼的挤在一起,临走前仔细给掖好被子,顺道吹熄了灯,这才端着木偶出去关紧了门。 等她回到东屋,陈庚望已经上了床,那木盆里的热水早不冒热气儿了。 第 153 章 木门虚掩着, 一道布帘子垂在中间,脚步声愈来愈近,紧接着木门上咯吱一声, 挂在门后?的锁叮当响了一声,过了会儿, 一道人影就晃了进来。 陈庚望抬眼看了过去,那妇人把手里拎着的暖瓶放到桌面上,端起木盆就往出走。 随即, 听?得?水哗的一声落了地, 安静了好一会儿,那熟悉的脚步声才传到耳边, 人又出现在眼前。 妇人的动作麻利,重新倒了热水, 湿了块儿布巾擦着脸, 热气弥漫着, 教人看不清楚。 等?人站起身?,就坐在了窗边平日里那小儿睡的那张小圆木床上, 弯了腰褪了鞋袜, 那双极白?的脚一前一后?搁进了盆里。 妇人的个子不算高, 底下的那双脚也并不大,虽然比不上老一辈人特意?裹的小脚, 可在陈庚望看来那比起他的手来也不显得?大。 等?陈庚望从那双脚上回过神来,人已经出去倒了水坐在了床边。 宋慧娟看了眼里头?的人, 问他, “熄灯了?” 陈庚望点点头?, 人还倚靠在身?后?的泥墙。 宋慧娟便转过身?一口吹熄了灯,趁着幽幽的夜色解开?了身?上的腰带, 把自己塞进了外头?的那床被子里。 刚躺下,一道阴影就罩在了眼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几年?家?里的活儿添得?多了,原本宋慧娟总盼着那个孩子,可时?间长了,她也慢慢淡了心思?,这档子事自然就搁了下来,陈庚望这几年?也不是日日清闲,个把月才掀了被子合一回,宋慧娟自然没有拒绝。 只是这事她总觉着累人得?很,每每事后?都昏沉沉,身?子疲软,连眼睛也没力气睁开?,陈庚望倒不觉着,总是精力充沛的样子。 一只大手揽在她的腰上,轻轻摩挲着,有点痒,但还能忍忍,他总是如此,她也早习惯了。 过了会儿,困劲儿一上来,人正迷迷糊糊的要睡过去,底下的那双脚连同腿却一并被人困住了。 宋慧娟下意?识往回抽,可没抽动,她挣扎了会儿还是半睁开?了眼,微微抬了头?往旁边看过去。 可男人对上她转过来的脸,整个人又贴了过来,宋慧娟实在困倦,没什么力气说话,抬了手去推男人。 只是那软绵绵的力气推在男人胸膛上毫无?作用,反倒被男人一把握住推到了枕上,本只是压在她腿上的一条腿变成了整具身?子。 宋慧娟迷迷糊糊瞪大了眼,可到底还是教男人尽了兴。 事后?,陈庚望手里捏着妇人那双勾起火的脚,在幽幽夜色中显得?极白?,不由得?捏了捏两下,这时?已经在他怀里缓缓睡了过去的妇人下意?识的就要抽离,他这才松了手,面上满是餍足的神情?,看了看脑袋歪在他脖颈处的妇人,手里紧了紧,下巴抵着妇人才睡了过去。 等?到天微亮,宋慧娟听?着外头?她那小儿惊呼着的声音才抵着满是疲倦的身?子醒了来,人一动才发现禁锢在身?上的胳膊,她这时?手上被压的久了麻的厉害,没逃出来。 “醒了没?”宋慧娟只得?出声喊人。 男人动了动眉头?,微皱着脸儿看了过来,宋慧娟垂下眼往下看了看,才继续说道,“胳膊压麻了,外头?怕不是下雪了,听?动静都起来了,该做饭了。” 这话说完,男人终于清醒了,挪走了压在身?上的胳膊。 宋慧娟还没坐起身?,男人的大手又重新搭过来,捏在她的胳膊上,问她,“这儿?” 宋慧娟一怔,却也没动,等?他上下摸了两下才找到地方,立刻出言说道,“就这儿。” 闻言,男人的手停下来,开?始逮着一个地方捏,他的手劲儿不小,还好宋慧娟这会儿也感受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躺床上捏了会儿,宋慧娟刚慢慢有了知觉,她那小儿就踢踢踏踏往这边跑了来,边跑还边喊,“娘!下雪了!” “好了,”宋慧娟一听?她那小儿的动静立刻就坐了起来。 晚两秒钟没回他,小捣蛋鬼又没推开?门,小手就拍上了门,边拍边控诉,“娘赖床,还不起来!” 这下,不仅宋慧?璍 娟忙手忙脚开?始穿衣裳,连陈庚望也冷着脸坐了起来。 还好,小捣蛋鬼没喊两句,就被陈明守过来把人拉走了,隐隐约约听?不清楚,“把雪扫了给你堆个雪人成不?” 等?这屋子里最后?起来的夫妇二人下了门闩,家?里那几个小的已经忙起来了。 宋慧娟刚出门,她那小儿就听?见了,人巴巴的跑过来,质问她,“赖床!” 宋慧娟这下被他闹了个大红脸,毕竟他不懂事,可那两个大的不是不懂事,这会儿她大儿正在草棚子底下喂牲畜,便只得?跟他转移话题,“今儿雪下的真大,先跟你爹去门口扫扫雪,娘这就做饭。” 被提及的陈庚望从始至终脸色是一点儿没变,就是冷得?能唬人了,他看了看那还在找借口的妇人,终究还是拿起放在门后?的铁锹就带着人走了出去,宋慧娟看着门口的人,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抬脚进了灶屋,陈明安已经坐在灶下烧锅了,宋慧娟走上前掀开?锅盖看了一眼,锅排上放了昨儿刚蒸好的馒头?,还有菜团子,下头?的就看不清了,“熬的啥汤?” “放的土豆,大哥说想喝哩,”陈明安手里端着面汤,正挨个挤开?面疙瘩。 “想吃啥菜?炒个鸡蛋成不?”宋慧娟点点头?,挽起袖子薅出一棵埋在墙角的葱,看见一齐底下的萝卜,又问,“再炖个萝卜粉条罢?” “成,”陈明安不挑,大早上能有个菜吃就不错了。 宋慧娟剥好葱,打了几个鸡蛋,这道菜好做,倒上油炒两下就成,再拿两个萝卜,洗净,皮儿也不用去,一大把自己做的红薯粉条,压在锅里慢慢炖十几分?钟。 锅里的汤做好,这两碗菜也出了锅,宋慧娟手里拿着暖瓶往盆里一倒水,就朝外头?喊一声,“回来吃饭了。” 也不用带什么名字,听?见声音还是分?辨的出来,人就跑了回来。 “先洗手,”宋慧娟总要这么说一句,不然这小捣蛋鬼不老实。 父子三人先后?洗了手,一家?人真是挤在灶屋里吃起了饭。 几个孩子越长越大,那张小案桌也不够他们趴着吃饭了,宋慧娟给他们安顿好,自己端着碗就坐到了灶下。 小捣蛋鬼玩雪玩得?手脸通红,拿着菜团子也挤了过来,一见他娘看他,立马说道,“烤烤火。” 宋慧娟看了看那小手,把碗放下腾出手一只一只给他搓起来,“玩儿也不知道有个数,手动坏了明年?就得?生冻疮,一辈子都好不了。” 说了两句又埋怨起来那当老子的,“你也不知道看着,真生了冻疮今年?可是不好过了。” 说完,宋慧娟才意?识到她又松了心神,但几个孩子都无?动于衷,一副听?惯了的样子,那坐在门边的男人也是,一句话也不说,照常吃着饭。 宋慧娟收住了话,心里不免回想起来,今儿这不是头?一回了,这两年?她开?始逐渐恢复成上辈子的模样,对几个孩子一贯如此,就是对陈庚望,她也开?始唠叨起来,有时?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儿也止不住。 头?开?始那次她还记得?,她娘舅家?底下的那个表妹妹成家?,嫁的离陈家?沟不远,一个大队的,她想着既然知道这事了就得?亲自去随个礼儿,往常那边几个表哥表弟成家?都是让老大帮忙捎过去的。 可正赶上明守和明安放伏假,要是放到平常,她带着那小捣蛋鬼一个人去吃顿便饭就成了,可三个孩子带谁都不成,她就交给了陈庚望,倒也不用他在家?里看一天,他该办事还办事,就别跑远了,明守明安也都不小了,饭会做,就连明实也能跟着这两大的待上半天。 陈庚望应的好好的,可一转头?就瞒着她带了仨孩子去了南河,虽说明守已经能自己下河,可下头?这两个小的她还挂念着,尤其是这个小捣蛋鬼,一个不留神看不住她都着急,哪儿就知道他把人带去南河了。 宋慧娟这边一忙完就赶了回来,可推开?门一看,一个人都没,她屋里等?了小半天就坐不住了,看着外头?的太阳落到西边终于走出了院门。 等?她走到那南河边,正好看见她那小儿伸着手往河里钻,眨眼的工夫,人就看不见了。 宋慧娟吓得?腿都软了,还是拼尽浑身?的力气跑过去,不等?她跑到河边,明安就看到了她,喊了声“娘!” 这下,他们父子几个才注意?到她,几个小的看不明白?,陈庚望哪里不明白?,看她那着急的模样,一伸手就把人从河里拎了出来,放到了河沿上。 宋慧娟见她那小儿活蹦乱跳的朝她跑过来,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身?上的劲儿一泄,人就跌在了河岸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在河里站着的陈明守和陈明安都被这一幕吓到了,呼啦啦就从河里跑了出来,直奔岸上的人,连陈庚望也跑了过来。 三个孩子浑身?湿淋淋的,那小捣蛋鬼连件衣裳都没穿,光着屁股蛋子就朝她跑过来,“娘!” 宋慧娟被率先跑到身?边的男人扶了起来,但身?子还是发软立不住,她顾不得?身?旁的男人,冲着他们就发了火,“咋下了河?不知道那河深吗?娘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几个孩子没开?口,连那个小的也老实了,老老实实站着听?她说了好一会儿。 末了,宋慧娟的火儿又撒到了一直扶着她的男人身?上,抽出她的胳膊,没好气的唠叨,“我就教你别走远了,你也是,怎么就带他们下河,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那河里淹死了多少个小娃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候,宋慧娟甚都顾不住了,几个孩子听?见略有吃惊可也不敢出口说什么,身?旁男人的脸色她记不清了,但大抵是好不了,却也没有开?口。 陈庚望自是念着她一介妇人,刚才跌那一跤不好受,没有撒手就走,听?她唠叨了几句。 从那往后?,宋慧娟像是被放了匝,对着陈庚望的脾气不像从前那样百般忍着了,忍得?过无?事,若是她忍不过,总要唠叨两句。 事情?缘何回到现在的地步,宋慧娟想不出缘由,大抵是日子过长了。 第 154 章 夜里下?了雪, 门前被陈庚望扫出一条路来,院子里的雪都铲作?一堆,只?有?那个小捣蛋鬼玩的兴起, 陈明?守好容易回?来一趟,总要看看陈明?安的功课, 明年陈明安就要考初中了,这是件大事。 看着两人趴在屋里的桌子上有商有?量,宋慧娟安心坐在堂屋门边纺线, 两边都能看顾着, 至于陈庚望已经下了地,一变天儿就要去看看。 吃过中午这段饭, 陈明?守就要去学校了,宋慧娟给他早早包好干粮, 给他拿了十斤的粮票, 照着其他的孩子, 都是自己背了粮食到学校换粮票,宋慧娟能给她大儿省点事也是多亏了陈庚望, 不知他打哪儿换的粮票, 这两年一打了粮食他就能换上百十斤, 眼下?只?供一个孩子还是能供得起的。 等明年陈明安完小毕了业,考上初中就得供两个人了, 那时还得想法子多换点,不然就得背着粮食跑几里路到学校换粮票了。 不多会儿, 陈庚望就推门回?来了, 手里搂着昨儿夜里下?的渔网, 另一只?手上拎着条草鱼,绳子上串着两条泥鳅, 多余的都放回?了河里。 宋慧娟回?过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还不到十一点,放下?手里的线团子,起身进了灶屋拿了木盆和刀。 陈庚望把渔网仔细检查一遍,搭在院子里的绳上晾晒着,那条草鱼扔在了地上,泥鳅放在木盆里。 小捣蛋鬼看见鱼不新奇,靠河吃河,鱼见得多了,就是泥鳅少见,蹲在盆边拿着根小木棍就开始戳,泥鳅被吓得来回?游动。 陈庚望手上正刮着鱼鳞,没时间搭理这小捣蛋鬼,想起今儿早上闹人的事,心里就不免惹火,等明?年到了岁数就把人送学校去,省得扰人。 这玩的正欢儿的小捣蛋鬼哪里知道他爹的险恶心思,玩儿了一会儿就跑去灶屋黏他娘去了。 宋慧娟正忙着备菜,只?能挑着家里现有?的菜做点儿,等会儿把?璍 鱼和泥鳅清汤烩上,再下?点儿面条,她这边正忙着,小捣蛋鬼就过来了。 “娘,泥鳅!”小捣蛋鬼伸着小手往外指。 宋慧娟点点头,问?他,“今儿给你烩泥鳅吃成不?” 小捣蛋鬼点点头,围着他娘蹦蹦跶跶。 宋慧娟知道他这性子,不给他找点事做一会儿就要闹人,指了指墙脚,“娘占着手哩,去给娘薅棵葱成不?” 小捣蛋鬼这会儿也?乖,二话不说就去。 等人拿着葱回?来,不用宋慧娟再嘱托,人就主动举着葱问?她,“剥不剥?” “剥,”宋慧娟抬头看着他有?模有?样的,先?把外头一层干枯的剥了,又把枯黄的葱绿掐掉,葱根没动,这一系列做完就放到了案桌上。 往常宋慧娟也?是这么做的,葱根留下?来煮汤喝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看进了眼里,这会儿做的一点儿不差。 “明?实也?长大了,”陈明?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见她这平日惯会捣蛋的小弟弟也?知道帮忙了,不由得夸他一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明?实一听这话脸儿就红了,本来没想着能得到夸奖的,算是意外之喜,可也?教这个往日惯会捣蛋的小子害了羞。 陈明?安见人羞了脸儿,忙指给宋慧娟看,“娘,你看,咱们?家的小捣蛋鬼也?会羞哩!” 宋慧娟一抬头,那小捣蛋鬼就跑了出去,教他们?母女俩好一顿笑,可也?不能多笑了,不然这小捣蛋鬼就要发脾气了。 果?然,人不肯进来了。 等陈庚望把处理好的泥鳅和鱼端过来,宋慧娟放在锅里做起来,人才又溜了进来。 坐在案前的宋慧娟朝人招招手,把人叫到身边,摸了摸那红通通的小脸儿,问?他,“冷不冷?跟你大姐去烤烤火去。” 小捣蛋鬼扭过头看了看坐在灶下?正冲他招手怪笑的人,扭捏着小身子不肯动,赖在宋慧娟怀里了,“不去,你给我捂捂。” 宋慧娟见他们?俩的官司,轻笑了笑,不敢教她这脾性大的小儿瞧见,给他暖了暖小手。 等锅里的鱼盛出来,就着白滚滚的鱼汤下?些面条,配着一起吃上一碗,浑身就暖呼呼的。 一人给盛了一碗,他们?娘仨还用的是小碗,那父子俩现下?用的都是大碗,宋慧娟给他们?安顿好,自己仍是坐在了灶下?。 小捣蛋鬼想吃鱼,自己又挑不干净刺,就得有?人在旁边帮着他。 宋慧娟见他一会儿找这个,一会儿找那个,干脆拨了两块鱼把人叫到了身边,“娘给你拨。” 拨一块,喂一口,两块鱼够他吃饱,时不时给他夹上一筷子面条,也?就够了,剩下?的就给那爷仨吃,一条鱼本来也?不是多大。 宋慧娟把小捣蛋鬼喂饱,这才重新端起自己的碗来,这时那爷仨差不多就停了筷,陈明?守拿着那装鱼的碗走过来,宋慧娟就忙不迭说道,“锅里还有?,都舀了。” 可她这大儿不是端着空碗过来再盛的,反倒是把碗里留下?的三块鱼肉放到了他面前,“我和明?安都吃好了,您吃罢。” “哪有?几块儿?”宋慧娟不愿意要,把碗推回?去,“我碗里的鱼头还没吃完哩,你们?爷仨一人一块儿吃了,鱼又不占肚子。” 说着,就捂住了自己的碗,不肯要那鱼肉。 这时,陈庚望就发了话,“鱼头有?甚吃的?一口肉不吃,往后还打鱼作?甚?” 陈庚望这样说,宋慧娟哪里会和他对上,陈明?守就顺势把碗里的鱼肉夹到了他娘是碗里,宋慧娟看着碗里的鱼肉叹了口气。 这段饭吃完,陈明?守就要去学校了,路上的雪只?化了一点儿,泥路本就不好走,脚上又穿着毛窝子就更不好走了,得早早出发。 宋慧娟给他又带了件替换的袄,怕他在学校里有?个万一没衣裳穿,有?些事总要替他多想一点。 把人送出门,又不免跟了两步,看着那道瘦长的身影背着包袱渐行?渐远,消失在拐角处,她私心里不舍,可也?知道孩子长大了总是要飞出去的。 宋慧娟总是如此,不大乐观,心里头总压着事,被后头的小捣蛋鬼一扯,才注意到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 “我也?想去,”小捣蛋鬼往外头指。 宋慧娟看着他笑了笑,心里的苦涩涌上来,“先?回?家,等你长大了就能出去了。” “啥时候长大?”小明?实歪着脑袋问?她。 宋慧娟顿了顿,眼睛弯弯,伸出手比划给他看,“等你长得跟你大哥一样高就行?了。” “那得啥时候了?”小捣蛋鬼满脸皱在了一起。 “再等十年,你再收上十回?的压岁钱,”宋慧娟尽量让他理解。 “十年?”小捣蛋鬼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干脆放弃,转而又问?,“娘带我出去?” “娘带你走不远,”宋慧娟牵着人往回?走。 “远!”小捣蛋鬼指着他跟他娘走过的路,“逛庙会可远了!” 宋慧娟笑笑,“那不教远,你小舅舅坐车去的省城,还有?你二舅舅去的南边,得坐火车哩,那些才远哩,娘一辈子能跑出关庙乡就是远哩。” 小捣蛋鬼不太能理解这些,但并不妨碍他能感知到他娘的低落,人也?跟着恹恹的。 仅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站在井边打水的陈庚望把这娘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沉默了半晌。 送走这个大的,家里剩下?两个,陈明?安自己着急学习,不跟着这个小的一起乱跑,他自己一个人就待不住,非要往出跑。 宋慧娟想着外头的泥路不好走,无论?如何不许他跑出去,把人拘在了家里要他认字。 这事对两个大的都是新奇的不肯松手,就是这个小的一点儿都不愿意老?老?实实坐下?来认上几个字,不是爬高就是蹦低,闲不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拉着人坐了半个钟头,终究还是被陈庚望叫了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时,也?就是陈庚望能制住他了。 等第二天陈明?安去了学校,家里就剩下?小捣蛋鬼一个人了,索性这个时候陈庚望也?不忙,有?他看着,宋慧娟多少能省点心。 到了腊月十五,不拘是中学还是完小都放了假,家里才又重新热闹起来,宋慧娟忙着开始备年货,油条,菜角,糖包子,菜包子,还有?馒头,这些都得费时间一点点做。 除此之外,还杀了两只?鸡,陈庚望去南河里打了三条鱼,有?了这些就一家人够过个好年了。 十八这天,家里那头大黄牛终于生了只?小牛犊子,时间短,得先?放家里养四五个月,赶到来年收了麦子再卖也?来得及。 但草棚子底下?那几头猪不能再拖了,这天下?午陈庚望打大队里拉了称回?来,把猪绑好,一个一个放到称上称了一遍儿,心里大抵就有?了数,这样才能拉到北关去卖。 只?是称个数就忙了小两个钟头,陈庚望还要把称还回?去,先?是把绳子松了,几头猪猛地从猪圈里跑出来被捆住了手脚,这会儿一松开就满院子乱跑起来。 宋慧娟正在灶屋里蒸馒头,陈明?安坐在灶下?烧锅,那小捣蛋鬼就跟在院子里趁了乱跑起来。 猪本就受了惊吓,他倒是手舞足蹈,这会儿就成了目标了,被几头猪逮着就追了起来,陈明?守忙拿了棍子去赶,可他这个小弟弟是一点儿不怕乱,还火上浇油。 院子里一吵闹起来,陈明?安就跑到了门边,看得清清楚楚,她爹三两下?逮住了这个添乱的小捣蛋鬼,怒气冲冲就走了过来。 第 155 章 “放开我!”小捣蛋鬼手脚乱动, 大喊着?弋? ,“娘!” 人越走越近,宋慧娟听见动静放下手里面团子就站起了身, 看着?陈庚望拎着?那小捣蛋鬼脸色阴沉的厉害,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老实些!”陈庚望把人扔到了灶屋, 对上妇人看过来的眼睛也敛不住心里的怒气。 宋慧娟也知她这小儿惹了陈庚望的气,对上他的火儿也说不出求情?的话来?,只得接过她这闹腾人的小儿, 教训教训这个?小捣蛋鬼。 “你跟着?作啥乱哩?”宋慧娟把人放到面前, 虚虚拍了下他那屁股。 小捣蛋鬼穿的本就厚实,被?宋慧娟打一下也觉不着?疼, 还是咧着?嘴朝她笑。 宋慧娟见他这模样也算是体会了一回陈庚望压着?的火儿,对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绷着?脸吓唬他, “好好跟你大姐去认认字, 明?年上了学?啥都不会先生可打手板子!” 小捣蛋鬼自然?不会被?宋慧娟两句话就吓唬住了,只是看着?他娘的脸色才老实了。 还没老实一天, 就闹着?要跟陈庚望一起去乡里。 陈庚望要把这几头猪赶去乡里卖, 陈明?守自然?要跟着?一起去, 这小捣蛋鬼就开始闹着?要去了,陈明?守哄了几句也不管用, 还是要爬上车跟着?去。 宋慧娟哪会让他跟着?去添乱,眼看着?他再闹陈庚望的脸色就快忍不住了, 宋慧娟一把把人抱进了灶屋, 嘟囔了一句, “真是冤家!” 这父子二人可不是前世的冤家,不然?这辈子哪那么多折腾? 小捣蛋鬼透过窗户见人出了门, 那动静越来?越小,人就从他娘怀里逃了出来?。 宋慧娟知道?人走远了,这才任由他跑了出去。 小捣蛋鬼跑出灶屋却跑不出院子,门被?陈庚望临走前随手上了门闩,他个?子不够,哪里能推得?开,拍了半天也没用,气急败坏又跑了回来?,小手指着?他娘就说,“坏!” 宋慧娟自然?把他推门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见他跳脚,哄了他两句,又问,“娘坏?娘要不拦着?你就能跟着?去了?你爹拿了主意还能改不成??” 这话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捣蛋鬼虽然?年纪小,可他一直知道?在这个?家里能当家作主的人是谁,自然?知道?他娘的话大多时?并不管用。 闹了一会儿,也改不了了,人就就折腾起草棚子底下的新养的那条小黑狗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条小黑狗是前头老二家养的老狗生的,有好几只,小捣蛋鬼见了起了热乎劲儿,缠着?宋慧娟非抱了一条,刚满月没几天就被?他抱了回来?。 有了事做,人就不缠着?宋慧娟了。 本来?是要去县里北关去卖的,正赶着?陈庚望昨儿去借称,听说乡里来?了个?收猪的贩子,价钱还可以,这就改了主意去乡里,也省的跑几十?里的路了。 这些事都是陈庚望拿主意,宋慧娟已经在这个?院子里忙得?脚不沾地了。 乡里离得?近,刚到饭点儿那父子俩就拉着?架子车回来?了,正好宋慧娟刚做上饭。 陈庚望这趟去带了五只小猪仔回来?,年年养,年年都能换钱,父子二人把小猪仔赶去猪圈,这回小捣蛋鬼被?宋慧娟拘在了身边,没再跑过去捣乱。 刚蒸好的馒头,打了点咸菜汤,配着?宋慧娟腌的咸菜对付了一顿,下午宋慧娟腾出手来?,把陈庚望带回来?的猪肉炸了猪油,渣滓给他们做了顿猪肉包子,一个?个?吃得?满嘴油。 “还想吃,”小捣蛋鬼趴在宋慧娟腿上,仰着?小脑袋看她。 宋慧娟摸了摸那圆滚滚的小肚子,把人拒绝了,“明?儿再吃。” 小捣蛋鬼在他娘这里没讨着?,滴溜溜就看向了他大哥,他大姐早被?他略过去了,人巴巴跑过去,也不开口,就是瞪大了眼看着?。 陈明?守总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刚要把手里的包子递过去,宋慧娟就开了口,起身把人拉过来?,“不能给他吃了,再吃等会儿又该捂着?肚子不睡了。” 这小捣蛋鬼打的主意被?他娘给拦了,小脸儿皱巴巴挤在了一起,宋慧娟看得?想笑,问他,“喂小黑了没?” 小黑就是那条他抱回来?的小黑狗,这几天一人一狗还算热乎,刚抱回来?的那两天非要抱着?上床不可,要不是宋慧娟临睡前过去看了一眼,非得?被?他藏了过去不可。 小捣蛋鬼一经提醒,忙跑进屋子去看他的小黑狗了,还特意抱了过来?给它烤烤火,夜里趁宋慧娟不注意,偷偷摸摸就又把狗抱上了床。 等天一亮,宋慧娟推开门一进来?,正好撞见那狗趴在床上撒尿,教她当场逮了个?正着?。 小捣蛋鬼没话说,眼睁睁看着?他娘给他的小黑狗系上了绳子,眼看着?要给它一个?孤零零拴在草棚子底下,小捣蛋鬼终于开口认错了。 “别栓这儿,夜里冷,”小捣蛋鬼把着?他娘的胳膊晃悠着?求情?,“栓屋里,我再不抱他上床了,成?不?” 宋慧娟摇了摇头,指了指那草垛子下面,“就栓这儿,有草挡着?也不冷。” 这一回宋慧娟没再心软,把狗拴在了草垛子旁边,小捣蛋鬼知道?自己拗不过,只能拉着?他大哥给他的小黑狗做了个?软和的草窝,好歹能遮风挡雨。 晌午十?来?点,打乡里来?了个?几个?人,开着?轰轰响的大车,惹得?好些人都跑出去看热闹,小捣蛋鬼自己免不了。 过了没多久,小捣蛋鬼就抱着?他的小黑狗跑了回来?,跟陈明?守边比划边说,“车可大可大了,明?浩哥家的羊装那个?大车上了。” 宋慧娟听了半晌,才明?白那是乡里下来?的羊贩子。 果然?,没过多久,陈庚望就把家里养大的那几只羊赶了出去,几个?孩子都跑出去凑热闹去了,宋慧娟只站在门里朝外看了会儿,还记挂着?锅里蒸的花馍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两年,村里有十?几户人家都养了羊,往日?都是大家赶到乡里去卖的,这会儿就有好几户都把家里的羊赶了出来?,在哪儿卖不是卖,只要价钱合适就行。 这两天卖了猪,又卖了羊,家里算是能添上一大笔钱的,毕竟除此?之外庄户人家就没什么生钱的路子了,每年分下来?的那些粮食也只能勉强糊口。 家里有了钱,日?子就好过一些。 夜里安顿好几个?孩子,宋慧娟才进了里屋,陈庚望正坐在长桌前数钱,她只想着?赶紧趁热洗洗脸,热水熏得?脸儿红红的,又添了点儿热水泡泡脚。 等她把自己收拾好上了床,那坐在长桌前的男人才站起身,把那钱用布巾包起来?放在了床尾靠里的那口箱子里。 这时?,男人脚上的水已经凉透了,他只随意洗了两下,熄了灯就上了床。 “今年还添啥不添?”男人蓦的问了一句,宋慧娟连眼也没睁,侧过身。 “不添啥了,肉不是割好了?老二带的料子还有,衣裳都做好了,”宋慧娟挨个?说起来?,“就是回头小苑庄和邓楼来?,得?备点礼儿回过去,油条明?儿就炸,你看看还添不添?” 小苑庄和邓楼那边是陈庚望两个?姑家,人要是初二来?了,东西?得?放老宅那边回过去,连陈如英嫁的任楼那边也是。 “那些我都想好了,除了这哩?”陈庚望又问身旁的妇人,外头的事不用她操心,她只要把这个?院子里的事操持好就成?。 “除了这?”闭着?眼休息的宋慧娟有些疑惑,睁开了眼,转过头去看身后的男人,“没啥了,不然?就是给几个?小的添点儿纸笔,明?实明?年收了麦也该去上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妇人不知想到什么,开始絮叨起来?,陈庚望听了半天,躺了下去。 宋慧娟自己说了半天,恍然?听到男人的呼噜声,撑着?胳膊看了眼,止住了话头,也就睡了去。 过了两天,家里的活儿都做完了,宋慧娟也终于闲了下来?,坐在院子里给她这个?闺女正洗头,她那小儿就从外头跑回来?了,嚷嚷着?,“娘,我也想去逛庙会,娘……” 宋慧娟手上正给明?安倒着?温水冲头发,不许他跑过来?作乱,只得?问他,“逛啥庙会哩?” “明?宝就去了,”小捣蛋鬼围在宋慧娟身边念叨,“奶还给买新糖人了。” 明?宝是曹桂琴去年刚生下的小子,今年才刚满一岁,宋慧娟听她这小儿说完,心里就有数了,大抵是张氏带着?老三家里那两个?赶着?小年去了乡里逛庙会,许是教她这个?小儿看见了。 宋慧娟哪里不知道?张氏的偏心,但她没在这几个?小的面前说一句张氏的不是,但孩子们越来?越大,哪里不明?白,陈明?安直接就问了出来?,“你也跟奶要了?” 小捣蛋鬼刚才在张氏面前还硬气得?很,虽说没要回来?,可这会儿在他娘和他大姐面前就委屈了,说着?说着?还生气了,撅着?小嘴一屁股坐到小凳子上,“不给我!” “你还是当哥哩,”宋慧娟面上笑了笑,“咋还跟明?宝抢吃的?” “哼!”小捣蛋鬼才不认这个?道?理,何况陈明?安也不认,当即就表示,“等会儿大姐带你去,我给你买。” “大姐好,”小捣蛋鬼立即就抱住了他大姐的胳膊,还忿忿说,“娘坏!奶也坏!” 这话一说出口,宋慧娟就拍了下他的屁股,斥了一句,“说啥哩?” 下一瞬,陈庚望背着?竹篓子就打门口进来?了。 人还没走到他们娘几个?身边,坐起身擦头发的陈明?安就先开了口,“爹,等会儿我带明?实去趟乡里。” 听到这话的陈庚望脚步一顿,看了眼身旁端着?盆就往西?走借机避过他的妇人,问了一句,“跑那儿作甚?” 说着?话,把身上的竹篓子卸了下来?,靠在门边。 “买糖——”小捣蛋鬼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大姐一个?眼神止住了,“娘老不出门,明?实在家多闷,带他去逛逛。” 陈庚望把两人的眼神官司看得?明?明?白白,却还是没开口。 第 156 章 宋慧娟站在井边, 打了水涮着盆,把身?后她那闺女的话听进耳里,手上的动作不停。 陈庚望看着他这一双儿女, 没有应声?,只是把目光移到走过来的妇人身?上, 看她如常般忙活着,一点儿也没有插话的意思,好似很放心这两个小的跑到乡里。 没等到他的回应, 小捣蛋鬼已经快等不及了, 朝他大姐直眨巴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安自然明白她这弟弟的意思,也不再?看她爹了, 擦干头发,把布巾往绳上一搭, 转身?就跑进了屋, 小捣蛋鬼见状忙跟了上去。 宋慧娟进了灶屋, 没理会他们?爷几?个?。 有些话孩子们?年?纪小,偶尔抱怨上几?句, 可她不能说, 更何况现?在连明安也知道?那种话不能说出口, 说了陈庚望是要教育她的,也只有那个?小捣蛋鬼不吃教训。 对张氏的偏心, 她早已经领会了,连这几?个?孩子也看在眼里的, 就是老二家里那三?个?也是, 孟春燕不止一次的跟她抱怨张氏偏心, 可她还是和在孩子们?面?前一样,对那老宅的人和事是一句话也不多问, 一句也不多说。 陈明安从枕头底下翻出自己缝的小布包,里面?放着她这两年?的压岁钱,在她小弟弟的注视下打开拿出一张小票子揣进了里兜。 小捣蛋鬼钱还是认识的,“大姐哪儿来的钱?” “压岁钱啊!”陈明安重新把自己的小布包放好,又问他,“你的压岁钱哩?” “我的?”小捣蛋鬼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忙跑出去问他娘。 “娘!”小捣蛋鬼绕过门?边的人就往灶屋里去。 宋慧娟应他一声?,“咋了?” “我的压岁钱哩?”小捣蛋鬼像个?小牛犊子似的,仰着脑袋问他娘。 “压岁钱?”宋慧娟这才转过头看他,“要压岁钱作甚?” “买糖人!”说着,小捣蛋鬼就要上来拉她。 “成,”宋慧娟叹口气,被人牵着站起了身?,出了灶屋的门?,看到陈庚望正坐在椅子上问明安,只是状况看起来不大好,小姑娘的脸憋得红红的,看着不大肯说。 宋慧娟看了眼,到底还是没开口,任由小捣蛋鬼把她拉进里屋,取下箱子上的针线篮子,从里头取了一张小票子给他,还得嘱咐两句,“可拿好了,丢了可就买不着了。” “知了,知了,”小捣蛋鬼一跑出去就直奔他大姐,小手高高举着,“我的压岁钱!” 陈庚望看见这小子,脸上就不像对着软绵绵的闺女了,也不再?逼问眼眶红了的闺女了,只得看着小子咋咋呼呼的去喊了老大,闹着一齐要出去。 里屋的宋慧娟听见他们?这会儿真要出去,不免得要多嘱咐两句,尤其是这个?小捣蛋鬼,“路上听你大哥大姐的话,路上别乱跑,买了糖人就回来,娘等会儿就做饭。” “知了,知了,”小捣蛋鬼早等不及了,说着就要往出跑,好歹被陈明守拉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守和陈明安都大了,去乡里的路早认识了,尤其是陈明守,乡里的路就是他平日去学校的路,“您别担心,我们?快去快回。” “钱拿着,”宋慧娟又拿了张票子塞给他,“路上见了啥想买就买点儿,好歹是过年?了。” “家里添啥不?”就给弟弟妹妹买两个?糖人,哪用得了这么多,陈明守就问问他娘。 “家里啥都不缺,你们?看着买点自己想吃的,”家里缺什么早就置办了,哪要他们?几?个?孩子去带。 等看着人出了门?,宋慧娟才进了屋,拿起线转着纺车一根一根重新纺起来。 透过门?前的半截帘子,陈庚望听着那吱吱呀呀的声?音,瞧见那妇人的侧影落在脚边,也知他是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的。 夫妇二人,分坐在两间?屋子里,各自忙着。 纺好几?团线,宋慧娟出了屋看了看时间?,忙进了灶屋开始做饭。 等饭快要出锅,几?个?小的才跑了回来,她那小儿急匆匆率先跑到她身?边,把手里的糖人伸到她面?前,高声?唤她,“娘!” 宋慧娟放下手里的碗,低了头吃了一口,甜滋滋的,冲他露了笑?脸儿,“可甜!” “还有,”小捣蛋鬼急忙忙就跑了出去,把他大哥拉了回来,指着他手里红艳艳的一串,“尝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回过头,就看他大儿手里还举着一串山里红,她吃不得太酸的,,忙摆手,“酸,娘吃一个?牙都得酸倒了。” 小捣蛋鬼呲呲笑?起来,咬了一口嚼得嘎嘣响。 见他自己吃的兴起,宋慧娟把饭盛好,才问,“就买了两串这?明安哩?” 陈明守往外头一指,“她自己拿了压岁钱,买了一包瓜子,正跟红霞说话哩。” “你哩?”宋慧娟拿了个?碗把山里红放进去,怕等会儿化?了,“就给他们?俩买了?” “没,我买了盒墨水,”陈明守打了水给他小弟弟洗手。 “想着出去了买点没吃过的,”宋慧娟把碗端到案桌上。 “没瞧见啥新奇的,”陈明守把小捣蛋鬼放开,自己洗了洗,“家里啥都有,就是教他解解馋。” “这会儿可好了?”宋慧娟看着伸着小舌头舔个?没完的小捣蛋鬼。 “好了!”小捣蛋鬼一点儿也不羞,嘴里吃着还得回上两句,“以后我才不找她了,我有压岁钱。”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大抵是两个?大的在外头嘱咐他了,这会儿也知道?避着说了。 过了会儿,陈明安才抱着一包瓜子赶在陈庚望后头进来,宋慧娟见她进来,朝她摆摆手,“去洗洗手,先吃饭。” 宋慧娟想着人跑去庙会买了糖吃了,这事也就了了。 没料到,陈庚望还是知道?了,许是小捣蛋鬼还是没长记性,教陈庚望两句话绕了出来,这会儿当着她的面?儿把明安叫了出来。 “你听明实咋说的?” “明实能咋说,就是说碰见奶带着明宝去买糖人了,没给他吃。” “那就带着他非跑到乡里去买?明宝几?岁?” “他小咋了?明实也小,他想吃就是错?” “你——” “平日里娘不许我们?说,就是怕您说我们?,您说了能咋?打明宝一生下来,我就知道?了,她不是不疼人,就是不疼明实!” 宋慧娟听见明安越说声?儿越大,就知道?要闹起来,人刚站起身?,还没掀开帘子,就听见明安带了哭腔,说,“您还想打我?” 一听这话,宋慧娟顾不得多想,下意识地就跑了出去,挡在了明安前面?,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不再?似往日的温和柔软,浑身?长满了刺一样,只缓缓问他一句,“您打她作甚?” “你这妇人!”陈庚望的心被她的目光刺的一痛,抬起的手重重落在椅背上,一脚踢开挡路的椅子,摔门?进了里屋。 发出的声?响把正在草棚子底下喂猪的陈明守也惊动了,他两步就跑了来,“娘!” 陈明守跑到他娘面?前,看着趴在他娘怀里痛哭的明安不知从何安慰,宋慧娟朝他摆摆手,带着小姑娘回了屋。 宋慧娟轻轻拍着趴在她怀里的小姑娘,还像她小时候一样安抚着她,等人慢慢平缓了些,才问她,“真动手打你了?” “没,”小姑娘肿着两只眼睛,抽抽噎噎的,“没打,我就看见抬手了。” “没打就好,这小脸儿打坏了就不美了,”宋慧娟拿着帕子给她抹泪儿,“我头开始没出来就是想着他就是问问你,最多说你两句,三?个?孩子他最疼你了。” “他哪儿疼我了?”小姑娘一生气起来,也是犟得很。 “咋不疼你了?”宋慧娟给她又擦了擦小脸儿,“你长这么大,一个?手指头都没舍得动过你,人家都说明守长得像他,可我瞧着还是你最像他,这双眼睛从前看还像我,现?在真是越长越像你爹了。” “像他有啥用?他的心也是偏的,都偏老宅去了,”小姑娘越说越不像话。 听完,宋慧娟摇了摇头,“你也不想想,那是他亲娘,是长辈,这话你咋能说?就是我,也不能说。” “那咋不能说?都是事实,”小姑娘越说越激动。 宋慧娟给她松了头发,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起来,“事实也不能说,在这个?地方不能说,你爹要是说一声?要当孝子,你们?都得跟着一块去,连娘也得去,这才是咱们?这儿的礼儿。” “这没道?理,”小姑娘长这么大了,哪里不明白陈家沟的规矩,她只是不想再?承受这些无端的愚昧的老礼儿了。 “娘不逼你们?,这些乱糟糟的事儿有我,怎么也压不到你们?身?上,娘总听你小舅舅说外头跟咱们?这儿不一样,娘这辈子出不去了,你好好读书,以后出去替娘多看看,瞧瞧外头的妇人是咋活的,就是别活成娘这个?样子……” 母女俩坐在床上,说了个?把钟头的话,往日那些不曾说出口的,即使两代人中间?隔了那么些年?,可同为女人还是有很多相似的。 看着趴在她腿上睡着的小姑娘,宋慧娟心里替她疼,她知道?这个?小姑娘和她不一样,她自己长出了新的枝芽儿,她不知道?是好是坏,可她只能拼尽力气呵护着她的枝芽儿,希望她能快快长大,飞出这个?山沟沟,飞到外头,找到一条她自己的路。 陈家沟这个?地界儿,有太多的老礼儿要守,有太多的规矩要遵,也有太多人要顺,不止是陈家沟这一个?地界儿,还有旁边的十里八乡,都是如此。 那些妇人们?比着家里的男人们?没少做什么活儿,可辛辛苦苦一辈子,也得不到什么,甚至面?3对男人动手也无法反抗,甚至不能反抗,她不希望怀里的小姑娘以后也过这样的日子,++.她宝贝着好容易养大的,心肝肉一样。 第 157 章 因着这父女俩闹了一场, 家里的气氛就安静了下来,小?捣蛋鬼跑出去耍了,就彻底沉寂下来, 如那条被冻住的南河。 到了点,宋慧娟准备做饭, 打?个咸菜汤,热几个包子,吃完身上热乎乎的。 做好饭, 喊了声, 陈明守把在外头疯的小捣蛋鬼叫了回来,人坐到案桌上还不老实, 扭了头问他娘,“大姐哩?” 宋慧娟拿着饭勺的手顿了顿, 忽略坐在灶下烧锅的目光, 敷衍他, “等会儿我去看看,你洗手了没?” “洗了, ”小?捣蛋鬼伸出小?手给他娘看, 随即才捧着菜团子啃起来。 宋慧娟把饭给他们爷几个端到案桌上, 才进了屋去看还在闹脾气的小?姑娘。 到了饭点,人早醒了过来, 趴在床上就是不肯起来,一听见推门声, 陈明安就盖好被子闭上了眼?。 宋慧娟见人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撑着劲儿坐到了床沿上, 给她仔细掖了掖被子,才拉下了那盖在脸上的被子, “焐不焐?” 小?姑娘听见她娘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不答反问,“咋了?” “该起来吃饭了,”宋慧娟给她的衣裳从?被子里掏出来,“娘给做了汆丸子,贴的玉米面饼,你最欢喜吃,起来去喝一碗暖暖身子。” 陈明安心里有?些?意动,却还是把头扭了过去,不愿意起来。 宋慧娟也知道这个小?姑娘脾气倔得很,平日里和和乐乐的看不出来,内里也是个犟脾气,只得哄着,“再不吃明实可都吃完了。” 这话刚说完,就有?人不愿意了,“我才不抢大姐的。” 回头一看,那小?捣蛋鬼正?趴在门口往里探脑袋,宋慧娟见他这小?模样,问他,“吃完了没?” “吃完了,”人还扒着门往里探着脑袋。 陈明安被他逗笑了,朝他招手,“咋不进来?” 一听这话,人就被解了封印一样,颠着小?腿就跑了起来,跑到床边,举着小?手就往他大姐额上探,“是不是病了?” “没,”陈明安被她这个小?弟弟的举动感动的心里暖乎乎的,一把把人拉上床,“好的很。” 宋慧娟见他们姐弟俩亲亲热热的凑在一起,还是劝了一句,“明实都吃完了,再不去吃饭可就凉了。” 小?捣蛋鬼蹭的一下就跳了下来,“我给大姐拿过来!” 说着,人就要跑出去,宋慧娟一伸手把人拦了下来。 宋慧娟无奈,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就是想小?姑娘自己去拿,真要是在这屋里吃了饭还成什么样子了,父女俩这么僵持着还真就闹了气了不成,小?姑娘不下自己给搭的这个台阶,难不成还指望着陈庚望那人主?动给台阶下? 说到底,这父女两个都是一顶一的犟脾气,没可能?指望陈庚望这个当老子的给她低头,也只有?她这个作小?辈的先下台阶。 “快起来穿好衣裳,”宋慧娟看了眼?她这小?姑娘,“就是撒气也不该这样,好好去灶屋里吃。” 说罢,把这闹腾人的小?捣蛋鬼牵了出去,“不许捣蛋,去看看小?黑去。” 正?巧碰上陈明守端着煮好的红薯疙瘩从?灶屋里出来,问他娘,“明安起了没?” 宋慧娟摆摆手,“哄了两句,教她自己再想想。” 说罢,推门进了灶屋。 陈明守经?过西屋的窗子,往里看了一眼?,才端着盆去了草棚子底下。 还在灶屋坐着的陈庚望时时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自然把这娘俩的话听得清楚,这会儿看到那妇人自己一个人走过来,面上还是岿然不动。 宋慧娟刚端了饭坐在灶下吃了两口,就看见那闹脾气的小?姑娘慢腾腾挪着过来了。 她如往常一般,放下手里的碗起身,掀开锅盖子,把给她留下的汆丸子端了出来,又问她,“一块够不够?” “够,”小?姑娘别别扭扭从?她娘身后走出来,自己伸出手去拿了一块玉米面饼子。 宋慧娟还是给她端着碗放到了案桌上,父女两个又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她还是去了灶下坐着。 陈明安低头吃着饭,控制自己不往旁边看,两眼?只盯着面前的丸子,一心吃饭。 蓦的,装着鸡蛋的碗突然被推到了面前,陈明安嚼动的嘴巴顿了顿,眼?睛微抬了抬,余光一触到那双手,立刻转了回来,嚼着嘴里的丸子不肯说话,也不动那个碗里的鸡蛋。 满屋子寂静,瓷碗被推发出的声响宋慧娟自然听得清清楚楚,看她那小?姑娘还是低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没说,她就知道心里还是犟着的。 至于那坐在旁边的陈庚望,好容易给个台阶,被他这个脾性?大的闺女装作视而不见,人也坐不住了,看了眼?坐在灶下的妇人,也是垂着眉眼?,拉开门人就走了。 这时,宋慧娟深深叹出了口气,摇了摇头,对她那犟脾气的闺女恨铁不?璍 成钢说了句,“你啊!” 陈明安哪里不知道她娘的意思?,可她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加快了自己吃饭的速度。 这一回,陈庚望亲自搭了台阶,她这闺女还是不下,非得把自己架在这儿了,他们父女俩脾气是一个比一个犟。 宋慧娟站起身走到了案桌边坐下,免不得要对她这犟脾气的闺女说几句,“你就不明白?” 陈明安只顾着吃碗里的饭,还是不吭声。 宋慧娟给她剥开那碗里的鸡蛋,递了过去,“你跟你老子爹有?啥隔夜的仇?以后见了面也不搭理他了?” 陈明安放下碗,又低头吃着她娘递过来的鸡蛋,听她娘一句句问她,一句句劝她。 “有?些?事娘不说你也知道,从?前就没计较过,眼?下计较啥哩?娘就想你们几个能?好好的长大,成家立业,娘这一颗心啊,一半都扑在了你们身上,别把自己困在这些?乱遭事上头,好好的读书,赶明儿跟你小?舅舅一样考上了学?,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这些?强多少……” 宋慧娟苦口婆心劝了好半天,小?姑娘才终于点了头,“知了,等会儿烧了水我还给他端过去不就成了。” 闻言,宋慧娟才松了心神,开始收拾去残局。 娘俩坐在灶下烧了水,宋慧娟掀开锅盖子,没喊那两个,看了眼?她这个犟脾气的闺女,“去拿盆去。” 自己说好了的,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陈明安在她娘的注视下,看着那间里屋犹豫再三走了出去。 宋慧娟见人磨磨蹭蹭进了里屋,这才朝外头喊了声,“明守,把盆拿来。” 陈明守听到后把他小?弟弟放到床上,端着盆就跑了出来,正?好碰到同样端着盆从?里屋出来的明安,人走进漆黑的夜里,他透着月光看了看,“卷子写完了没?明儿我给你看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安摇摇头,“等会儿我就写。” 说着话,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宋慧娟先拿过明守的盆,给他添了大半盆,又嘱咐道,“先回去赶紧洗洗睡,明儿再写,别熬眼?睛了。” 陈明守点点头,端着盆走了回去,带着他小?弟弟把小?黑狗放进他的草窝里,两人就洗漱上床了。 有?陈明守在,那边就不用宋慧娟操多少心,她给小?姑娘打?了水,同样的话也跟她说了一遍,临走前又特意嘱咐了一句,“端过去,好好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安瘪了瘪嘴,还是端着盆进了屋。 里屋没有?点灯,陈庚望坐在长桌前,听见那慢腾腾的脚步声,闭着眼?没有?去看。 陈明安刚才进屋来拿盆就是压着步子悄悄进来的,这会儿手里端着盆也不能?随意放下就走,只得挪着步子往里走。 没有?点灯的房间,只有?南边一扇小?窗子微微透着光,并不能?照到整个地面,陈明安走的多了,脚下的路凭感觉也能?走上几步。 刚跨过月光投到的地面上,桌子上放的那盏油灯突然亮了起来,把面前的路照的亮堂堂的。 陈明安一顿,眼?睛就对上了拿着火柴的人,很显然。 陈庚望这时甩了下手上还燃着的火柴,停滞的空气随着他的动作重新流动起来。 陈明安嗫嚅了半天,还是开了口,“娘让您先洗。” 撂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压着心里的异样转身就走了出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透过窗户看那身影跑进了灶屋,才把目光移到脚边冒着热气的木盆,眉眼?处微弯。 陈明安落荒而逃,到底年纪小?,脸皮儿也薄,跑进屋里后宋慧娟看她的模样心里就有?了数,也没再问她,教她这样倔脾气的人低头算是为难人了,但亲生的父女俩真能?有?什么隔夜仇不成? “去洗洗睡罢,字儿明儿再写,”宋慧娟给她打?了水,又嘱咐了一遍。 陈明安心里还是别扭着,可她娘没再问她,她也不好意思?说,端着盆就回了屋。 宋慧娟跟着她一起离开灶屋,两人一东一西,推开门,陈庚望正?坐在椅子上,面上瞧着松浅了不少,两条腿交叠着落在木盆里。 只看了一眼?,拉出床下的另一个盆,宋慧娟就挡了帘子跨出了屋。 照常看了看那边两个小?子,给俩人掖了掖被子,又进了西屋去看看那个犟脾气的闺女,人已经?上了床,还没睡,连盏灯也没点,正?望着头顶的椽木发呆。 听得门响,才回过神来,对着走到她身边坐下的她娘坚定?的说了一句,“以后我带您出去。” 漆黑黑的夜里,那两只眼?睛仿佛冒了光一样,宋慧娟被她说得心里一怔,随即又泛起酸来,连眼?眶也不知不觉的染了红。 “娘知了,”宋慧娟摸了摸她这个闺女的小?脸儿,她也才十来岁,可就是这样孩子气的话最让她动容,不知比着那些?空口白牙的大人说的多教她信服。 这个世道把妇人困在了一方?院子里,又或者?范围大一些?,不拘是十里八乡,但那些?心总还是被困住了,即使底下的那双脚被解放了。 第 158 章 那父女俩虽是和了好?, 可陈明安也不像往日一般黏糊陈庚望了,倒总往宋慧娟身边凑。 眼看?着就要过年,父女俩还是一幅不冷不淡的样子, 宋慧娟看?着眼里有些急,可也?知道自己?急不得, 到底得教小姑娘心里过得去,可两人为这种事闹了一场心里又怎么会毫无芥蒂。 三十这天,宋慧娟一早就给做了炖肉, 还包了饺子, 一家子围着案桌吃的热热闹闹,几个小的都盼着新年。 还没到晌午, 天儿猛然阴了下来,冷风刮在脸上, 宋慧娟把人都叫进了屋, 陈明守听了宋慧娟的嘱托这几天带着他那个小弟弟认字, 这会儿一听他娘喊就要出去把?人带回来。 一拉门,就看?见小明实迈着腿儿就朝家里跑, 后头?跟着个小脚太太, 手上拎着两双鞋, 脸上露着笑儿,直喊道, “跑这么快,等等奶……” 听了这话, 小捣蛋鬼两条小腿跑的就更快了, 一进?了门, 就嚷嚷着,“关门!” 宋慧娟听见动静, 就看?向了正站在门边的她大儿,虽然话没问出口,但陈明守回过头?阻拦他这个小弟弟时已经注意?到了他娘投过来问询的目光,说了句,“奶来了。” 这话不知是对着门里还是门外的人说的,只因话刚落地,那年逾六旬的妇人已经露了面儿,身上穿着一套老式的宽袖衣裳,袖口处缠的紧贴,满头?只有几绺白发惨杂其中,面上正是精神奕奕。 听见陈明守的话,宋慧娟已经拍了拍歪在她腿上的陈明安,示意?她起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先是迎了过去,“他爹刚教庚强大哥喊出去,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哩?” 说罢,张氏脚下的步子就停了下来,把?手上的一双鞋递给宋慧娟,“庚望这几天也?没去,我正好?出来,前几天给他们弟兄几个做了双鞋,好?赶着年下穿。” 张氏每年得了闲都会给她这几个儿子做上两双鞋,几个孙辈倒是鲜少得到张氏亲做的衣裳鞋袜,也?只有刚来到这世上时能得一身她亲手做的衣裳鞋袜。 “成,”宋慧娟接过,拿在手里,“等他回来了我给他。” 张氏点点头?,瞧见本来对着她跑进?屋的陈明实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她,又笑道,“明实咋了?见了我也?不喊人了?” 宋慧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她那小儿,心里明白缘由,可面上还是笑着说,“哪个知道他那小脑袋瓜里想的啥?” 张氏的目光重新移到面前的这个大儿媳妇身上,玩笑着说了句,“我当他是记仇了?” 宋慧娟没搭腔,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 两人都知道张氏说的话是为何事,但宋慧娟不会开口,她不能让那些个不好?的名?头?按在她的孩子身上。 陈庚望不在,张氏在这个院子里待不了几分钟,几个小的也?不是缠人的年纪,对这个打小没跟过几天的奶奶实在没多少的亲近。 张氏转身走出门,小捣蛋鬼就从里屋跑?璍 了出来,看?都未看?一眼宋慧娟手里拎的鞋子,转头?就被陈明守带进?屋里去了。 一直坐在堂屋门边的陈明安眼看?着陈明实那个小捣蛋鬼被她大哥带走,也?跟着她娘进?了屋。 人一跟了进?去,看?着她娘把?那双鞋子放到里头?的那口樟木箱子上,拉着她娘就问,“这鞋是不是又做小了?” 实在不是陈明安多了解她爹的尺寸,而是年年送来的鞋总是小,但她那个爹却还是硬撑着穿去老宅,生挤得脚疼,一回家就得脱,还得打了热水泡上好?半天。 宋慧娟打眼一瞧也?知道这鞋做的小,她年年不知道给陈庚望做了多少双,哪里还不清楚。只是陈庚望这个孝子要穿,成全?他娘的脸面,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于是,宋慧娟只是笑了笑,没回答她这个闺女的问题。 但陈明安也?不执拗于这个问题,她转而问道,“为啥年年只给爹做,我没就算了,为啥明实和大哥也?没?” 这个问题她困在心里很?久了,但以往挨着她爹的面子,她从没问出口,可今年她不想再?憋着不问了。 宋慧娟知道她还是没过去心里的坎儿,扒着针线篮子头?也?不抬就说道,“人老了过日子指靠的是儿子,谁指望孙子?往后我老了也?指望明守明实哩,对儿子自然得尽心尽力。” “那我哩?”陈明安知道她娘和外人不一样,可还是忍不住问。 说到这宋慧娟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面前她的闺女,心里软塌塌的,“娘当然也?指望你了,等娘老了还指着你多来看?看?,这家里的东西娘做不了主,只能想法子给你攒点儿,还是这世道对女娃不好?……” 宋慧娟说起来又不免叹气,但陈明安知道她娘对她的心就能勇敢的面对这世道人心了,她继续问,“可是奶对爹和二?叔三叔不一样,对三叔可好?了,这是咋回事哩?” 宋慧娟对她能感知到这些并不惊讶,十来岁的人也?是说小不小了,“五个指头?还有长短哩,何况是人哩?是人就都有不如自己?意?的时候,哪能都一样?” 陈明安认真想了想,勉强算是一个答案,她能接受,又问道,“那娘待明实跟大哥也?不一样吗?” 宋慧娟被她问得恍然,眼前恍若出现了上辈子,她这两个儿子各有各的好?,可也?都让人放不下,她想念着从前,缓缓说,“娘也?不知道你们是咋想的,往后会不会也?觉着娘偏心哪个,可娘的心都扑到你们身上了,明守是老大,难免会受委屈,你是女娃,自然也?会委屈,就是明实这脾性,我瞧着跟你爹也?是个冤家,个个都不好?过,娘只盼着你们以后别?闹气,好?好?的就成……” “我不跟他们闹气,”陈明安明白她娘对他们最朴素的愿望,她哪里还会为难替他们思虑至此?的亲娘哩? “娘跟你说不是让你让着他们,是想你们相互体谅,”宋慧娟跟她这个贴心的小棉袄笑了笑,“没有只教你让着他们的道理。” “我就知道娘跟奶不一样,”陈明安抱着她娘的胳膊露了笑脸儿。 可宋慧娟听见这话却点了下她的脑袋,“这话不能跟你爹面前说——” 她还没说完,陈明安就心领神会,摇着脑袋拉长了腔调,“我知道了,刚才?那些也?不能说不是?” “知道就成,”宋慧娟摸着她的辫子,“你也?大了,有些话得知道不能胡乱往出说,在娘面前没啥事,可要是在外头?就不成了。” “我知道,”陈明安故意?皱着眉,她哪里不知道这些,她就只是在她娘面前这样罢了,“您咋都替爹说话?奶待您也?不好?。” “我哪替你爹说话了?”宋慧娟不解,侧了头?去看?她这个脑筋乱转的闺女。 “那您劝我跟爹和好??”陈明安瘪嘴。 “傻孩子,那还不是为了你,”宋慧娟笑了,也?站在陈庚望的角度上说了两句,“有时你爹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家外指着他,上有老下有小,夹在中间?可不好?过哩。” “赶明儿去拜年,可得好?好?的,”宋慧娟又嘱咐一句,“明儿再?睁眼可就是新年了,这些乱遭事就放下,过年可得高兴高兴。” “知了,知了,”陈明安知道她娘什么意?思,无?非是劝她跟她爹的事儿,虽然这几日面上对她爹亲近了不少,可比着以前心里还是不一样。 外头?站着的人把?里屋娘俩的话听的一清二?楚,有些事他不是不知,而是只能装作不知,甚至对于这个妇人的宽容忍让也?是视而不见,他的父母兄弟委屈不了,自然只能委屈自己?,这跟着他过日子的妇人自然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连这个孩子也?是如此?。 对于前几天明安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虽然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缘故,可左不过是那些事,可他没法子开口去问他娘,也?没法子跟明安说,唯一的法子就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压制着孩子的不满怨怼,这也?是他从老一辈人身上得来的经验。 只是他从没想过原来这一切屋里的那个妇人她都知道,但她仍然选择闭口不言,和他一起承受着这一切。 里屋还在说话的母女俩自然没发现外头?正站着他们一直谈论的当事人,说了几句转而又商量起等会儿的这顿饭来。 晌午宋慧娟炖了条鱼,配着汤下了面,晚间?就吃的简单点,煮了红薯茶,炒了鸡蛋,吃完饭,安顿好?几个孩子早些睡明儿好?早起去拜年,宋慧娟才?进?了里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她刚收拾好?自己?熄了灯,人还没躺到床上,身旁的男人就凑了上来。 原是想着明儿还得早起,宋慧娟由着他折腾一回,浑身疲软的睁不开眼时,就听到颈边的男人呼着热气儿打在耳朵上说了句,“你也?知道我夹在中间?日子不好?过?” 宋慧娟立时就睁开了眼,这时她才?明白中午他们母女俩说的那些话被他听见了耳朵里,但她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开始听的,还是从头?到尾都在。 仔细回想了一下,索性他们没说什么坏话,不然身上的男人此?刻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这也?是给她一回警醒,有些话还是不能说。 身上的男人见怀里的妇人走了神,不免顶撞起来,听得怀里的妇人惊呼一声,下一刻就又放缓了动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一通磨磨蹭蹭,男人把?怀里的妇人折腾的喘着气儿缓缓平息,面上的汗珠子不知不觉间?滑落在妇人的发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根碎发。 男人随手擦去两人身上的黏腻,长臂一揽,两具身子就贴在了一起,闭着眼感受着妇人绵绵的呼吸声落在耳边。 第 159 章 天?儿不亮, 宋慧娟照常醒了过来,身子被锢得紧,一动身上的那条胳膊就摩挲了起?来, 她等了会儿身上?的劲儿没松,还是?动弹不得, 只得抬眼去看贴着额上的人,轻声说,“该起?了。” 这?时, 陈庚望贴着妇人的手才松了劲儿, 看着撑着胳膊坐起?身的妇人,宽大的背衫遮住了昨夜曾贴在身上?的柔软, 散乱的头发垂落在耳边,两手来回挽过, 对着窗户团成了一个圆髻, 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耳后的红印子。 但宋慧娟还是无法忽视身后的目光, 只是?面色还是?如常,穿上?昨晚睡前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新衣裳, 用的就是宋浦为带回来的料子。 卸下门闩, 掀开帘子,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快步走近灶屋, 点?了火忙起新年头一天的饭来。 此时的陈家沟已经渐渐从沉睡中醒来,头一道就是?炸耳朵的鞭炮声, 从被窝里被喊起?来的孩子们吵吵闹闹, 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捂手。 宋慧娟忙完家里的活儿, 陈庚望已经带着两个儿子出了门,脱去灶衣, 放下袖子,带着陈明安也出了门。 年岁愈大,陈明守就不在跟着宋慧娟一起?去拜年了,他一走,剩下的那个小捣蛋鬼就不愿意了,非得跟着他大哥,如此那父子三人就先一步出了门,照例是?顺着路走一遍?璍 ,最后仍是?拐进了老宅。 还未进门,就听见娃娃哭闹的动静,宋慧娟往里走,果然见孟春燕已经带着三个孩子到了,哭闹的倒是?曹桂琴底下那个红云,正被张氏抱在怀里轻声哄着,旁边还坐着几个婶子弟妹,身边仍是?带着几个孩子。 自打?曹桂琴生下儿子后,红云就过来跟着张氏住了。因着此事,孟春燕明里暗里跟陈庚良闹了好几回,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那一句,没有只给老三家里带孩子,不给她这?三个分不开年岁的照看孩子,甚至连她也被捎带上?了,句句都指张氏的偏心。 可闹了两回,还是?没什么结果,张氏该看还是?看,孟春燕非要把怀里这?个明新也放到老宅去上?工,事儿闹得大了,陈庚良来请她过去。 宋慧娟只好去劝了两句,也好在明茂和芝华都到了上?学?的年纪,不在家里也能少些?麻烦,毕竟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照看放心。 妇人们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曹桂琴才抱着明宝姗姗来迟,孟春燕因着那些?事对张氏的态度不是?多好,对曹桂琴自然也是?如此。 但该给的压岁钱是?少不了的,每家的孩子都有一份儿,这?是?她这?个作大娘亦或是?陈庚望这?个大爷应该给的,家家都是?如此。 陈明安跟在她娘身后,也收了好几份儿,连小捣蛋鬼的也先替他收了来,就是?陈明守这?个十?三四?的年纪,宋慧娟便没再?替他收了,他这?个年岁已是?个半大小子了。 这?边说着话,那边以?陈庚望为首的男人们就走了来,陈明守跟在后头,倒是?那个小捣蛋鬼先急急跑了进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塞进了宋慧娟的嘴里。 众人见了,纷纷笑这?平日最是?捣蛋不过的小子也是?个孝顺的。 说了几句玩笑话,人也就散了。 自打?去年春天?里鲁氏去了,几个兄弟们就没在这?边一起?过年了,孟春燕才跟张氏闹了一回,自然也不会带着孩子留下,她这?个几个孩子不会愿意留下,明安最甚了,早就坐不住了。 一进家门,陈明安就注意到原本还步伐矫健的她爹这?会儿就弯下了腰脱鞋。 她不由得挑了挑眉,谁怨她娘做的新鞋他不乐意穿,转过头就进了灶屋。 初一过完,就到了初二,宋慧娟已经盼了好些?日子了,几个小的也亲近那边,面上?都是?高高兴兴的,跟昨日在老宅的反应截然不同。 进了大宋庄,小捣蛋鬼如同在陈家沟一样熟稔,自个儿就噔噔噔跑进了院子里,高声喊着,“姥爷!” 早在家里等着的兄弟俩一听见动静就站起?了身,宋浦华脚快,一把就把人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颠了颠,才抱着哈哈大笑的小外?甥出去迎他大姐。 宋浦为先是?走上?去迎了陈庚望,拍了拍他那个高高瘦瘦的大外?甥,等着跟在他大姐身边的外?甥女进了院子,才推过架子车两人寒暄着也进了门。 几个男人坐在堂屋里说起?外?头的事,连陈明守也坐在旁边跟着听,小捣蛋鬼老实不下来,两头来回跑,老宋头不掺和他们年轻人的事儿,宋慧娟带着明安跟着他坐在太阳底下晒晒暖儿。 听他们的意思,宋浦为等过了年还是?要走,想起?他的人生大事,宋慧娟不免问起?,“可定日子了?” 宋浦为听到她问话,忙侧过头来,“想过了初五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听到就着急,“年前日子长,也不说教兰芝婶子过来看看,这?也没几天?了,一走又是?几年。” 宋浦为只得宽她的心,“哪儿?我回去看看情况,好教浦来哥赶着过十?五,那边定下来了,不到半年就能回来。” 他的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宋慧娟没法子反驳,可她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半年真就能回得来了? 她不确定。 但所幸还有件好事,宋浦华的工作分配好了,过了年等毕了业,就能去省城农科院里去做事,月月都有工资拿,听他们的意思,这?算是?他们家头一份铁饭碗,比着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不知?好了多少。 工作的事落了地?,下一步就该想着成家了,可前头还有个拖后腿的宋浦为,但这?个时候也顾不等他了,来年宋浦华就二十?四?了,再?等下去非得耽误了不可。 但宋浦华也不着急,只说,“我先去干干,等真稳定下来再?找。”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往后推,老宋头不说,宋慧娟也要坐不住了,还好谷正芬今年麦收时刚生了个小子,老宋头日日见着,倒也腾不出手说他们。 今儿老大一家也去了谷庄,依旧是?赶着点?儿回来见了一面儿,宋慧娟抱了抱这?个沉甸甸的小显维,给他带了身小棉袄,并一顶虎头帽和一双虎头鞋,整整齐齐的一身。 小畹兰性子随宋浦生,见了就上?来扒着瞧,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直盯着,看了好半天?,指着就说,“大姑,我也要!” “有,有,”宋慧娟忙把她的也拿出来,“瞧瞧,好看不?” “好看,”小畹兰拉着陈明安就要进屋换新衣裳。 谷正芬把人拦下来,“身上?才穿的新衣裳,这?身赶明儿再?穿。” 好歹三四?岁的孩子好哄,几句话就跟着陈明安跑出去玩儿了。 回一趟大宋庄,把人挨个见了一遍,见他们都好好的,心里就踏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一颗心,一半在她这?几个孩子身上?,另一半就在这?个院子里的人身上?。 匆匆见过一回,赶着日头还要回去,那边陈如英也得打?任楼回来。 一进陈家沟,宋慧娟就招呼那两个大的,“先跟着你爹去老宅。” “娘不去?”在前头跟着陈明守走的陈明安听见立刻回头来问。 “娘先把这?个小捣蛋鬼送回去,”怀里这?个睡了一路,到现在眼都没睁开。 “我跟您先回去,”陈明安拐回来,走到宋慧娟身边,“架子车不带回去?” “成,”宋慧娟看了看走在身边那个的脸色,还是?用了下来。 这?下,连陈明守也要先回东边的院子,只陈庚望一个人先过去。 走到路口,一东一西,分道扬镳。 架子车放在家里,连这?个睡着的人也得放下,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松手人就醒了过来。 “娘,”小捣蛋鬼眨巴着眼儿,迷迷糊糊的小模样把宋慧娟看得心里软,一点?儿也不觉着这?是?那个折腾人的捣蛋鬼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睡会儿,娘去老宅看看,”宋慧娟坐下来拍了拍他的背。 可一听他娘要走,小捣蛋鬼刚上?来的困顿劲儿立刻消散,睁大了眼,“我也去!” 说着,人就坐了起?来。 人没放下,带着给陈如英早已备好的回礼,关上?门,娘几个就缓缓出了门。 说到底,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是?要见自己的父母兄弟们的,至于和这?些?嫂子弟媳妇无非是?要看平日里处的关系。 虽说宋慧娟刚进这?陈家的门时陈如英还小,但这?一辈子两人相处的日子实在不多,也就前几年多些?,那时陈如英还小,也愿意黏着宋慧娟这?个新进门的嫂子。 可时日长了,婆媳间出了矛盾,夹在中间的闺女就和那夹在中间的丈夫没什么两样,关系自然慢慢就远了。 宋慧娟算是?全陈庚望的脸面,虽然这?一回孟春燕和曹桂琴都没回来,但她还是?带着几个小的得回来说上?几句客套话。 陈如英嫁过去三年,头一个就先得了大胖小子,现下肚子高高,也有六七个月了。 说几句客套话,过不得半个钟头,小捣蛋鬼就待不住,歪在宋慧娟身上?就开始闹,“回家!” 宋慧娟把人揽在怀里问他,“困了?” 小捣蛋鬼眨着精神的眼睛应声,陈如英逗他,“跟这?儿睡会儿成不?” “不,”小捣蛋鬼一听就直摇头,还是?念叨着,“回家睡!” 宋慧娟知?道他是?坐不住,陈如英自然也知?道,并不再?劝,话头也就此打?住。 宋慧娟一起?身,几个孩子就得跟着一起?回,陈庚望倒是?还在跟任育生说着话,倒也不用等他。 太阳落下山,几道高高低低的影子落在身后,从西向?东,慢慢的往回走。 第 160 章 过得年关, 宋浦为离家去了?南边,宋浦华也?搭车去了?省城,日子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等了?半年,宋浦为人?没回来, 倒是打了?封电报,无?非是要?家里不要跟着操心罢了。 赶着宋慧娟八月十五回去,知道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离得又远, 家里的活儿忙得她晕头转向,一刻也?停不下?来, 也?就分不出心来催他了。 转眼进了?冬,天儿愈来愈冷, 送走升上五年级的陈明安, 宋慧娟进了?灶屋掀开锅盖子, 里面是煮好的红薯疙瘩,陈庚望打草棚子底下端了盆进来, 无?需多言, 她顺手接过就往里舀。 盛好后, 陈庚望端去喂草棚子底下的牲畜,宋慧娟把剩下?的尾儿一收, 就进了?堂屋继续去忙,孩子们在学校里一坐就是一天, 身上没点热呼气儿, 她想着?用剩下的边角料做两双棉手套, 读书识字好歹不冻手。 棉花纺好的还有,只需把那些布条一样一样缝好, 按着?大小裁好,往里塞进了?棉花,加快点儿一上午就能做两双。 宋慧娟坐在门边映着?光亮做活儿,总不那么费眼,新满六岁的陈明实还上不得学,已然被陈庚望拘在屋里认字了?。 眼看着?日头南移,宋慧娟放下?手里的针线,拢好针线篮子,就要?起身去灶屋。 可人?刚站起来,身子就不听使?唤,晕晕乎乎的,眼前的院子骤然变得红黑红黑的,渐渐的一点颜色也?瞧不见了?,心里用尽了?了?气力?却还是睁不开眼,终于?眼前的一切都在合眼前颠了?个个。 正趴在桌子上写字的陈明实听见声音,回过头被倒在地上的人?吓了?一跳,他跳下?凳子就喊,“娘!” “娘,你咋了??” “娘,你不要?明实了??” “娘,你醒醒……”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到正站在路口跟人?说话的陈庚望耳朵里,他心里猛然一紧,快步返身推开了?门,那妇人?无?声无?息得倒在地上,两眼合得紧紧的,任是一旁的小儿满面泪水,不住晃着?她的胳膊的喊她也?毫无?反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幕让他无?端回想起上辈子她得病的那次,紧张不安的情?绪让人?不自觉压抑着?呼吸,攥紧了?拳头快步走上前,推开一旁哭闹的小儿,一把抱进了?了?里屋,以臂肘扫开被子,把她轻轻放到床上。 这时,他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手,还算温热,额上也?探了?一回,没发烧,除了?这些他不知道还有什么难查的病症,他不能确定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他心里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暖贴的日子过久了?,那些事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紧着?一口气儿,陈庚望忙抱起里头的被子就去铺架子车,眼下?最快的法子就是带她去许大夫家先瞧瞧。 被人?忽视的陈明实心里很害怕,他眼里的泪还止不住的往下?流,可没人?再来安慰他了?,他站在床边,小手拉着?搭在床边的那只往日牵着?他的大手,一遍一遍的小心翼翼地呼唤着?躺在床上的人?。 此时,躺在床上的宋慧娟的眼角悄悄地落了?泪,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子,但?外头的声音她是能感知到的,听到她那平日里最是硬气的小儿巴巴的喊她,心里绞着?疼,她想摸摸他的小手,告诉他别怕。 眼前的面容渐渐模糊起来,陈明实眨巴着?眼睛试图看得清楚,可还是毫无?作用,落在手上的泪提醒他用手拭去眼中的泪,可他一点儿也?止不住,连娘的手被他染湿了?。 铺好架子车的陈庚望进屋看到那小儿趴在床边呜呜的抽噎着?,心里一噎,还是把那妇人?的手从?中牵扯过来,连被子把人?一起抱了?出?去,留下?撂下?一句话,“在家等着?。” 铺了?两床被子,把人?放上去,仔仔细细给她也?掖了?一回被子,脖颈处围得严严实实,他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她还是温热的脸颊,沉沉的说,“你好好撑住!” 说罢,仍是忍不住把脸贴了?过去。 一股热流把陈庚望的理智拉回来,他移开面颊,竟见到妇人?的眼角流出?了?泪,他轻轻把手放了?上去,擦拭着?那眼角流出?的泪,问她,“能听到不是?” 紧接着?,那紧闭着?的眼睛就眨动了?两下?,容不得他再问,跟在身后的那小儿就凑了?上来,带着?哭腔喊道,“娘,你看看明实成不?” 果然,小儿凑过来喊了?两声,那妇人?不停眨动的眼睛竟真的睁开了?,还微微笑了?笑,“吓着?了??” 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陈庚望亦不在意,只他心里提着?的气儿松了?些,对她说,“别说话了?,这就去许大夫家。” 说着?,起身走到前头把绳子拉到背上就要?出?门,可后头的那小儿又结结巴巴的喊,“我,我也?去。” 陈庚望没有出?言反对,有这个小儿在,她总还会?尽力?撑一撑。 合上门,爷俩一前一后,一拉一推,带着?这个牵扯人?心肺的妇人?上了?坡。 赶着?中午,路上没什么人?,连许大夫家也?没在家,还好小许大夫在,一进门,陈庚望就把妇人?倒下?的情?况跟小许大夫说了?一遍。 本被陈庚望严肃神色唬得心神一凛的小许大夫搭上脉一探,心里就松了?口气儿,对着?一直盯着?他却没比他小几?岁的陈庚望说,“好事!好事!” 陈庚望却被他口中说的“好事”摸不着?头脑,仍是皱着?眉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不到五十的小许大夫笑着?摇头,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喜脉哩!” “喜脉?”陈庚望没反应过来,但?宋慧娟的手已经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剩下?的小许大夫就不再接了?,只自顾自地继续嘱咐道,“还是得注意点身子,不能太过操劳,头仨月尤其得小心。” 这时,反应过来的陈庚望才问,“多少时候了??” “得有俩月了?,”小许大夫仍低着?头写着?药单子。 陈庚望皱着?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他回过头看了?看弯着?眉眼哄那小儿的妇人?,终是把心里的的话忍下?,直到拿着?药单子跟着?小许大夫出?了?屋,他才问道,“秉盛哥,这一回是不是不大好?” 许秉盛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脉象虚浮,肝火也?旺,得好好养上个把月……” 陈庚望听着?忍不住问,“要?是打了?咋样?” “打了??”许秉盛有些震惊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好好的打了?作甚?” “我怕拖累了?她的身子,真不行还得顾着?大人?,”陈庚望回望着?里屋的妇人?,面上愁云惨淡。 “哪就这么厉害了??”许秉盛以为自己没说明白把人?吓住了?,忙解释道,“眼下?看没啥大事,就是忙得厉害,回去好好歇上个把月,再不成多养两个月。” “别的还有没?”陈庚望还是多问一句,“其他没事罢?” 背着?身抓药的许秉盛摆摆手,“没啥了?,再不放心有啥事再来。” 听完小许大夫的话,陈庚望才安下?心来,提着?包好的药交给妇人?,淡淡说了?句,“先回去。” 前头拉着?车的陈庚望一点儿也?没点儿欢喜的意思,听着?后头那 缓过劲儿的妇人?一字一句哄着?那小儿,“赶明儿明实就当哥哥了?。” 回到家,才发现陈明安已经坐在灶屋里自己个儿烧了?火,听见他们回来,忙跑了?出?来,可看到躺在架子车被围着?的宋慧娟,心里直发慌,半天才问陈庚望,“娘,娘咋了??” “没事,”陈庚望摇摇头,放缓了?架子车。 只是他那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陈明安心里越来越慌,也?不敢直接问宋慧娟,只是忙搭手把人?扶了?下?来。 宋慧娟还要?进灶屋,被陈庚望开口拦下?来,“先回去歇歇,明安先做点儿对付一顿。” 宋慧娟还要?说什么,但?陈明安也?跟着?应和,“我会?做,您先进去歇歇。” 说着?,把人?扶进了?里屋,一秒钟也?呆不下?去,跑出?来就压着?声音问陈庚望,“娘咋了??您别瞒我。” 满脑袋乱线的陈庚望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把人?撵进灶屋,“先去做饭去。” 得不到答案的陈明安盯着?从?里屋跑进来的陈明实,把人?拦了?下?来,“刚刚去哪儿了??” “去许爷爷家了?,”剩下?的不用陈明安问,陈明实就自己嘚吧嘚吧说了?出?来,“娘说明年我也?能当哥哥了?,我不是最小的了?。” 说着?,人?就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 被这个消息震了?一惊的陈明安先是放下?了?心里的石头,转而又疑惑起来,明明是好事怎么她爹瞧起来反倒是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 但?这事她转头就抛之脑后了?,煮了?汤,热了?馒头,还特意给她娘蒸了?鸡蛋羹,陈明实跟着?她巴巴跑进里屋给她娘送饭。 “您尝尝,”陈明安把鸡蛋羹递给她娘,顺势坐到她身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接过来尝了?口,“真嫩!赶上娘了?。” “那就成,”陈明安示意陈明实把馒头递过来,“您得多吃点,不能再累着?了?。” 她从?明实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心里也?后怕的厉害,好在没什么大事。 “娘知了?,”宋慧娟吃了?几?口就吃不下?,招呼她,“拿个碗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咋了??”陈明安立刻就紧张起来。 宋慧娟笑笑,“没啥事,娘吃不下?,你们俩分着?吃了?。” “娘自己吃,”陈明安不动弹,“您不把自己养好了?,回头非得再把明实吓哭不成。” 陈明实可不许人?提自己丢脸儿的事,硬着?头说道,“我不哭!” 陈明安只撇了?撇嘴,就把陈明实气的好一通跳脚,“我才不哭!我以后是哥哥了?,我才不哭哩!” 宋慧娟被他们逗得好笑,可还是看着?那小儿想起他拉着?自己抽噎的样子,心里软塌塌的。 打草棚子底下?走出?来的陈庚望听见里屋的动静,紧皱了?一上午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200-220 第 201 章 这一年的新年是陈家这个草泥院子头?一年缺了人?, 可却无人?因此感到伤感,只因着再过?几天陈明守就?要带着女娃娃回来了,年前一家人?都忙着准备年货, 甚至连给人?家女娃娃的见面礼宋慧娟也想着得着手准备了。 有鱼有肉,包顿饺子, 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了小年。 陈明安想着带明实明宁再去街上看看,吃过?晚饭烧水时便问?明实,“明儿吃了饭咱去街上看看罢?” “成, ”陈明实点头?, 移开锅排,把木桶里的水倒进了水缸里。 等陈明宁端着盆进来打水时便问?, “二哥说明儿上街?” “对,”陈明安给她?舀水, “回来两天还没上街哩, 明儿咱去看看有卖啥哩, 回来也买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陈明宁哪儿会不愿意上街, “正好明儿南边程路口街上有集会, 那儿该摆戏台子了, 正好叫娘也去。” “好,”陈明安把装了大半热水的木盆端给她?, “慢些走,看着脚下。” “诶, ”陈明宁端着盆进了里屋, 还未将?盆放到她?爹脚下, 便问?她?娘,“大姐说明儿带我跟二哥去程路口赶集哩, 娘也去。” 宋慧娟未言语,陈明宁放下盆就?跑出去了。 宋慧娟放下手里的针线,这才抬头?问?坐在长桌前看报纸的陈庚望,“回头?明守带人?家女娃娃回来,是备着点礼儿还是给压岁钱哩?” 这是他?们夫妇一体要给人?家女娃娃的,宋慧娟还是得问?问?陈庚望的意思。 陈庚望放下手里的报纸,“压岁钱少不了,东西你看着买,回头?等他?们走给拎走。” 有了这句话,宋慧娟心里便有数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收拾好灶屋,便喊住了要出门的她?爹,“爹,我去街上看看,您还缺啥不缺?” 陈庚望摆摆手,就?跨出了院门,跟几个人?站在路口说话。 坐在门檐下收拾方桌的宋慧娟倒朝她?招手,“过?了年明守不是带人?家女娃娃来吗?我想着得给人?家准备点儿见面礼,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时兴啥,你上街瞧着有啥合适的,给人?家女娃娃买点。” “您不去?”陈明安解下腰上系着的围裙,走到她?娘面前。 “你们去就?成,”宋慧娟起身进了里屋,从?那长桌上的抽屉里拿了张票子,转身就?要给她?。 “我都工作了,您还给我钱干啥?”陈明安不肯要她?娘的钱。 “那是你自己挣得,这是我跟你爹给人?家女娃娃买东西的,”宋慧娟塞到她?侧边的口袋里,“你去街上看着买,家里啥也不缺,带着明实明宁看看买点——” “大姐,娘,”陈明宁换好衣裳堂屋却没人?了,掀开帘子就?跑进来,“再不去,程路口的戏台子就?要开始了,娘,快点!” “娘不去了,你跟着你大姐别乱跑——”宋慧娟被?她?这小闺女扯住了胳膊,连明安也劝,“您留家里也没事,再说您不去我咋给人?挑?” “您要是不去我就?让大姐给我买好些零嘴,回来了您可不许说我,”陈明宁可是有法子的很。 她?这话说出了口,宋慧娟便只得跟着出了门,明实骑着那辆洋车子带着明宁前头?走,他?们娘俩关了门才跟上去。 一出门,南边路口边上站的那些人?就?注意到了他?们娘俩,尤其是已?经长成大闺女的陈明安,更是大人?们要问?起来的对象。 远远的瞧见,便有人?问?,“明安回来了?” 陈明安点点头?,“大爷这会儿忙完家里的事了?” 陈庚强笑道,“家里有啥事?明安在北原工作跟咱这儿不一样罢?” “大姐!娘!”停在不远处的陈明宁回过?头?催促站在原地不动?的俩人?。 “也没啥,”陈明安笑笑,朝前头?等不及的明宁摆手。 “去街上?”陈庚强看看前头?那个等急了的小姑娘。 宋慧娟便说,“明安回来两天了,想着带他?俩去街上看看。” “那快去罢,”陈庚强便不再多说,“南边听说又摆了戏台子,明坤他?娘才去,你也去听听。” 这两年,几个孩子都离了家,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家里的事不那么多了,农闲时宋慧娟便有了空闲,时常跟杨春丽几个相熟的妇人?带着家里的小孙子小孙女一起赶赶集,听听戏。 “成,你们在这儿说会话,我先过?去,”宋慧娟说罢,带着明安就?往前走了。 至于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庚望,便看着他?们娘几个渐渐向南而去。 临到年关,又赶着集会,不到程路口,小路两旁就?摆满了摊子,买衣裳的,买锅碗瓢盆的,还有买瓜子和糖的,连竹子杆的大扫把也有,一条街上,摆的满满当当。 这时,陈明实就?没办法继续骑着洋车子走了,陈明宁下来,牵着她?大姐的手,缓缓跟在她?娘身后,看着两边摆出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也移不开眼。 走在前头?的宋慧娟一扭头?,就?看见明安正跟人?家店家付钱哩,明宁头?上戴了俩红花样子,等这小姐俩又走到她?面前,宋慧娟就?说,“家里你二舅舅回来给你带了多少?” 陈明宁嘟着小嘴,也不说话。 陈明安摸了摸她?的脑袋,“再戴两年就?戴不了了,娘就?别说她?了,等会儿我也不给她?买了。” 说着,朝明宁眨了眨眼。 宋慧娟不是没看见这姐俩的眉眼官司,大过?年的说一句也便了事,陈明安瞧着又买了些瓜子炒货,但凡她?娘要多问?上两句,她?便答道,“再过?几天大哥可带新媳妇回来哩,家里不备着点咋成?” 这话说罢,宋慧娟便松了口,她?对外头?的世界不大了解,顶多是照着他?们这陈家沟的老礼儿备些东西过?个年,可省城里过?年不一定和他?们这儿的风俗相同?,备多些总比少了好。 一条街还没走大半,身后推着洋车子跟着的陈明实就?挂满了两边的车把,宋慧娟这时才注意到,无论如何也不许明安再买了。 “给人?家女娃娃的见面礼还没买,”宋慧娟点了点明宁的脑袋,“这些得花不少钱。” “知了,”陈明宁看着她?二哥的车把子也低了头?,终于松开了她?大姐的胳膊。 宋慧娟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条街,怎么也想不出来给人?家女娃娃买个啥,陈明安这时便指着前头?红红绿绿的线说道,“您给买点这些线,给她?绣个帕子成不?” “绣个帕子?”宋慧娟看着那些细线有些拿不定主意,几个孩子小的时间她?还拿着绣绷给绣点花样子,大多也主要是俩闺女做衣裳的时候绣上几针,可这几年拿针也是缝缝补补的活儿,少做那些细致活了,“还时兴吗?” “咋不时兴?”陈明安挽着她?娘往前走,“城里好些人?都不用这些了,要是想用还得特意去店里买,这都是手艺活儿,去买可不便宜哩。” “那成,”宋慧娟跟着明安走了进去,选了几样线,又买了几捆毛线,总共用不了几个钱。 买完线,陈明安又挽着她?娘还要往前走,“再去看看。” 明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宋慧娟也应着她?继续往前走,身后那俩小的就?一直跟着,左看看又看看,宋慧娟时不时看看那俩小的,便也继续往前走。 陈明安带着人?就?进了成衣店,满墙的柜子,挂满了衣裳,陈明安指着那件浅灰色的羊毛衫说,“老板,把这件羊毛衫拿下来看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转头?给陈庚望看衣裳的宋慧娟也抬眼看到了,明安把衣裳接过?来摸了摸,“给爹买这件咋样?” 宋慧娟也上手摸了摸,“摸着料子还成。” 陈明安当即就?问?,“老板,这件羊毛衫多少钱?” “一百七十九,”那老板翻了翻价签,干脆利落地说道。 宋慧娟一听价钱就?摆手,但陈明安不想放下,便开始讨价还价,“北原那边的羊毛衫也才是这个价,咱们这儿小地方哪儿开得起这个价?” “这可不是我随意定的价,”那老板自然不愿意轻易让价,“这是打上海那边进的货,咋回便宜哩?” 宋慧娟不肯让她?买,这件羊毛衫都顶她?半个月的工资了,“你前两天回来不是给他?打北原买的有,衣裳买那么多也穿不了。” “也不缺这一件,”陈明安还要跟人?家再杀价,就?被?她?娘拉住了,“别再花钱了。” 陈明安没扭住她?娘,被?拉了出去,几人?才终于走到了那个高高的戏台子,找了个空地儿,“您坐这儿听会儿戏,我带明实也去看看。” 宋慧娟拉住她?,特意嘱咐她?,“可不许胡买了。” 陈明安点头?,带着明实明宁往出走,挤出了人?群。 听完两场戏,仨孩子才推着洋车子赶回来,喊回宋慧娟,一家人?才往家里走。 等宋慧娟收拾东西时,才看见明安瞒着她?买的两件衣裳,转过?头?就?问?在屋里摆弄的明宁,“这衣裳你大姐买的多少钱?” “我,”陈明宁嘟嘟囔囔,撂下一句话就?跑走了,“我也不知道,你问?大姐罢。” 宋慧娟叹了口气,这两身衣裳就?得她?一个月的工资了,何况她?回来时给还给明实明宁带的那些东西,花在他?们身上的钱多了,留给她?自己的就?少了。 宋慧娟没再去问?,只是想着等她?离家前要再给她?贴点钱。 收拾好这座院子,才赶着年前选了个花样子,坐在门檐下,瞧着从?天空缓缓飘落而下的雪花,宋慧娟又重新拿起了绣绷和针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迎着大年三十的炮声,宋慧娟把灰色的那件给陈庚望放在了箱子上,还有她?的一件浅紫色的。 炮声阵阵,迎着新年,陈家的这座院子也一扫往日的清冷,热热闹闹的守了岁。 第 202 章 大年三十天上落了雪花儿, 飘飘洋洋的连下了?三?天,南河的水面上结了?冰,几个胆大的小娃娃跑在上面追逐打闹, 不知是谁家的小娃娃落了?水,教家里的大人逮着?好一顿打, 那小娃娃哭过一场却还往上头跑。 好容易停了?雪,头顶的太阳露了面儿,大人小孩都?跑出了?屋, 小娃娃们找着?一片空地, 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雪仗,谁也不让谁, 大人们先是使着铁锹铲去比着毛窝子还厚的雪,再拿着?那竹子杆做的大扫把扫去自家门前的雪, 留出一片干净的地儿。 被大人堆在墙边的雪成全了?小娃娃们堆雪人的想法, 大大小小, 各式各样的,年关的陈家沟格外的热闹, 给这几年出去不少年轻人的陈家沟不知重添了?多少欢乐。 地面上已被扫净的雪在太阳的照耀下逐渐化成了?水, 水和地面上的泥土粘合, 人但?凡走上两?步,鞋底上就会沾上厚厚的一层泥, 有?些小娃娃走不稳当,连脚上的毛窝子都?会不慎沾掉, 光着?一只脚就喊, “娘, 我的鞋掉了……” 陈家从年前盼到年后,赶着?大年初五一早, 宋慧娟就早早起来收拾东西了?,连着?明宁也早早起来等着?见她大嫂了?。 一家人等着?盼着?眼见那太阳落了?山,宋慧娟看着?坐在堂屋又?冷了?脸的陈庚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站起身要够挂在房梁上的馍筐子。 陈庚望看着?那妇人走到中间,伸直了?胳膊往上够,探了?两?次仍没取下,便朝他看过来,对?他摆手,“等会儿吃馍馍哩。” 陈庚望冷哼一声,放下手中已经冷了?的茶缸子,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一伸手就取了?下来,交到还跟他耍心眼的妇人手上。 宋慧娟接过来,挎在胳膊上,对?他一笑,“真是人到了?岁数个头也缩了?,从前一伸手就能取下来,这几天没够总觉着?又?摸不着?了?。” 听闻此话?的陈庚望立刻斜眼瞪这无知妇人,抬起脚就往前走,宋慧娟一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袖子,再往里一伸,就挎住了?那条胳膊。 前面的那双步子也慢了?慢,等人一起跟了?上来,俩人一先一后进了?灶屋。 宋慧娟往锅里刚添了?水,坐在灶下的陈庚望正拿着?火柴点火,便听陈明宁远远的喊,“娘,大哥回来了?……” 宋慧娟拿着?手里的水瓢就出了?门,屋内的陈庚望倒不紧不慢,点着?手里的柴火塞进灶里才缓缓出了?屋。 翻过年虚岁已经二十八的陈明守终于带新媳妇回来了?,这不仅是陈家这座小院子的好消息,更是连陈家老宅和陈庚良陈庚兴都?关注着?的大消息,他们陈家的长子长孙的人生?大事终于有?了?苗头。 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的陈明守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握着?身旁姑娘的手走向了?他的家乡,他要把以?后陪他过一辈子的人带到他爹娘面前,了?了?二老的心愿。 “大哥!”在外面跟人正堆雪人的陈明宁刚站起身,一眼就看到了?转过路口正跟人说话?的她大哥。 “这是我小妹,你喊明宁就成,”陈明守看着?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向身旁的俞咏秋介绍道。 “这是大嫂?”陈明宁跑到她大哥身边,眨着?眼直看她大哥身边站着?的穿着?棕色大衣的女?同志。 “这么叫也没错,”陈明守笑着?看向身边的人红了?脸,不大好意思,便又?改口,“未来大嫂,还是先叫咏秋姐。” “咏秋姐,”陈明宁看着?冲她笑的未来大嫂,喊了?声,就忙往院子里跑。 是以?,一家人这才纷纷赶了?出来,刚从堂屋出来的陈明安看见她娘手上还拿着?水瓢就快步走出了?院门,拦也来不及,便与明实?一齐跟在她爹身后走了?出去。 陈明守一眼就看见了?他娘他爹,还有?他的弟弟妹妹都?跑了?出来,陈明守牵着?有?些紧张的咏秋一起走向他的家人。 “大哥,”陈明安几步走上前,陈明实?也跟了?上去,接过他大哥手里的皮箱,陈明安看向旁边的女?孩,“我拎着?罢。” 俞咏秋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陈明守,陈明守冲她只是一笑,俞咏秋便说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陈明安接过,先是提着?往屋里走,顺道拿走了?她娘手里的水瓢。 陈明守带着?咏秋走到他爹娘面前,望着?他娘看着?他满眼的喜意,他看了?看身边的咏秋,“娘,这就是我年前跟您说的咏秋。” “大娘,”俞咏秋立刻喊道,也没忽视站在这妇人身旁的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有?些腼腆的喊了?一声,“大爷。” “来了?,”宋慧娟不是头一回接待儿媳妇,可这辈子与上辈子是不一样的,看着?面前这个文文气气的姑娘,宋慧娟也不免放轻了?声音,摸了?摸小姑娘的手,“昨儿才停了?雪,日头看着?大,可冷的厉害。” 俞咏秋仍是去看身旁的陈明守,见他对?自己眨眼睛,想起火车上他对?自己说起他最好的母亲,便鼓了?鼓胆子,也握了?上去。 宋慧娟倒是一怔,对?这个姑娘笑了?笑,拉着?人往院子里走,“路上走得慢吗?先进屋喝口茶歇歇,也烤着?火暖暖身子。” 陈明守转而牵着?小明宁,听她问自己,眼睛却是没从前面的那娘俩身上离开。 进了?堂屋,陈明安已经把家里还没用过的煤炉子点着?了?,倒好了?几缸子茶,“咏秋姐,喝点茶暖暖身子。” “诶,”俞咏秋接过茶缸子,被安置到了?一个铺着?毛线软垫子的椅子上。 “咏秋,想吃啥?正好大娘正准备做饭哩,不知道你们那惯吃点啥?”宋慧娟接过明守给她倒的茶,却无心喝一口。 “我啥都?行?,”头一次来人家,俞咏秋也说不出什?么来。 “明守哩?”宋慧娟也明白这小姑娘脸皮儿薄,便拍了?拍跟明宁说话?的明守,问道,“咏秋平时有?啥忌讳没有??你得赶紧说,别瞒我。” 陈明守看向坐在他斜对?面端端正正端着?茶缸子的人,如实?跟他娘说,“她不好吃重口,清淡的就成。” “成,”宋慧娟点头,又?转过头问小姑娘,“等会儿炖鱼吃成不?你大爷前几天刚打的鱼,才炸好,还有?炸的鸡块——” “您别忙,随便做点儿就成,”俞咏秋浅笑着?点点头。 “我知,这些你们别操心,明安跟咏秋多说说话?儿,你们年轻人能说到一起去,”宋慧娟放下手里茶缸子站了?起来,从柜子里端出炸好的鸡鱼,正要往出走,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看了?他一眼。 陈庚望就站起了?身,俩人一起进了?灶屋。 陈庚望一走,几个孩子便在堂屋坐着?讨论的天南地北,年轻人的身上独有?的热情和朝气让这座院子重新焕发了?生?机。 陈庚望像往常一样坐到灶下烧锅,宋慧娟围着?灶台和案桌来回打转,等锅里的菜烧好,宋慧娟喊一声,陈明安和陈明实?就走了?进来。 “娘,”陈明安等着?端菜,趁机和她娘说上两?句话?,“瞧着?还行?哩,大哥眼光不错。” 宋慧娟这时抬起头对?着?她笑了?笑,“瞧着?就文气,就是觉着?小。” “您看出来了??”陈明安眨眼,立刻说道,“真比大哥小,比我还小三?岁,头开始我还以?为是长得年轻,看着?岁数小哩。” “小三?岁?也怪不得了?,”宋慧娟头一次知道人家姑娘的岁数,去年她这大儿可是就给了?那么一句话?,别的什?么都?没说,也不怪陈庚望等了?几个月人就等不住了?。 说不了?两?句话?,陈明安端着?菜就出了?灶屋。 一碗河虾,一碗炸鱼块,一碗炸鸡块,还有?白馒头和油条,又?炒了?一碗干菜,调了?一碗自己做的猪皮冻,每人又?盛了?一碗红薯汤。 一家人围着?方桌坐的整整齐齐,陈庚望坐在上首,宋慧娟解了?围裙坐在他身旁,紧挨着?的便是俞咏秋,手边挨着?她的是陈明守,陈明宁挨着?她大姐和二哥坐。 “快吃,”宋慧娟给小姑娘夹了?一块鱼肉,“我说别等我了?,这会儿都?有?点凉了?。” “不等您咋成哩?”陈明安给她娘夹了?块鸡块,“今儿都?是您忙着?哩,咏秋和大哥都?让等着?您哩。” “成,”宋慧娟脸上溢出了?笑,给她这几个孩子都?夹了?一块肉,“快吃。” 饭间,说说笑笑,几个年轻人说着?话?,并不顾得上吃多少,宋慧娟来回轮着?给他们夹菜,陈庚望看了?半天,摸了?摸旁边的汤,说,“汤快凉了?。” 宋慧娟那手碰了?碰,才端起来喝起了?汤,却也时时注意着?几个孩子。 等夜里忙完,宋慧娟把早已经收拾的西屋给这远道而来的姑娘腾了?出来,连床上铺用的被子也是秋天新做的,这几天明安和明宁还得跟着?她睡,这姐俩没什?么不愿意的,高高兴兴的抱着?被子就跑了?进来,把他们老子的被褥直接就放在了?窗边的那张小圆木床上。 而一直坐在长桌前的陈庚望就那么看着?这俩闺女?又?一次霸占了?他的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宁放好自己的被子就趴到她爹腿上说,“爹,您要不起西头跟大哥二哥去睡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才不去哩,”陈明安一下子就给出了?答案。 陈明宁不解,“为啥啊?” “你问爹,”陈明安不说,背过身就下了?床帐子。 陈明宁便晃着?他爹要一个答案,“爹,为啥啊?” 陈庚望哪里会回答,起身撂下一句话?就出了?门,“赶紧收拾睡觉!” 没一会儿,在院子里的陈庚望就听见那屋子里传出他们娘仨的笑声,冷哼一声,不知那妇人是怎么教导的,俩闺女?一点儿都?没人家女?娃娃的秀气。 第 203 章 第二天一早, 陈家的院门前便围了许多个小娃娃来,昨儿?陈明守带着人回来时,天还未黑, 陈家沟多少人都看见陈庚望那个二十七八还没成家的大儿子终于带回了个小姑娘,一夜过去, 满大队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看着门外时不时探进来的小脑袋,俞咏秋有些不知所措,陈明守倒坦然, 抓了两?把糖起身?走过去, “明宁,给大家分分。” 陈明宁接过, 门边的这些小娃娃们或多或少都分到了,这其中论辈分还有喊她作小姑姑的, 陈明宁自然担起长辈的架子, “咱去外边玩儿?。” 站在路口同人讲话的陈庚望自然也少不得身?旁的人都要来打听一两?句, 满面?笑意,不知说起什么来, 惹得那笑声?更是毫不掩饰, 与往日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连坐在灶屋烧火的陈明安都听得一清二楚,不免跟她娘说道, “爹真是盼得急了。” 站在灶前不停搅着锅的宋慧娟也只是轻轻一笑,对她这大闺女的说法?不置可否。 陈明守带着人回来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老宅那边, 更不提陈庚良和?陈庚兴那两?边了, 还有那些平日里跟宋慧娟一起听戏的人, 哪个不想来瞧瞧陈庚望家里以后的大儿?媳妇? 果不其然,才刚吃完早饭, 宋慧娟灶屋还没收拾好,就听见外头?孟春燕的声?音了,“嫂子,在家不?” 宋慧娟还没放下手里的碗筷,坐在堂屋的陈明守和?俞咏秋已?经入了孟春燕的眼?,“呀?明守回来了?” “昨儿?刚回来,二婶进屋坐,这是明茂底下的培青?”看了看身?旁坐着的人,陈明守起身?朝他二婶走去,笑着向俞咏秋介绍道,“这是二婶。” “二婶,”俞咏秋又紧张起来,有些拘谨。 “这就是?长?得真俊,”孟春燕怀里抱着个两?岁的小娃娃,指给他看,“这是你大爷哩,去年回来还给你压岁钱哩,旁边的这个是你大娘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才两?岁的小娃娃能记住什么,看着朝他伸手的人就扭着身?子往他奶奶怀里转。 “不记得了,”孟春燕拍了拍小家伙,“怕啥哩?今年你大爷也得给你娶大娘哩,来年就生?小弟弟哩!” 听见这些话的宋慧娟,忙放下手里的碗筷出来拦人,“咋这么早就来了?” “这还早?”孟春燕扭过头?,对面?前站的人儿?说,“你们该忙还忙,我来找你娘说说话儿?。” “成,”陈明守见人跟着他娘进了灶屋,才带着已?经握着拳头?缓解紧张的俞咏秋重新?坐下来,“他们就是好奇我带回来的姑娘是个啥样子?你别怕,那些话也别放在心上。” “嗯,”俞咏秋能理解他们的热情与好奇,更惊叹于那些奇怪的话。 进了灶屋,孟春燕便?再也忍不住了,急忙问起来,“那姑娘瞧着还小哩?” “比明守小三岁,”宋慧娟继续手上的动作,“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今年成家哩?” “都带回来了咋还会不愿意哩?”孟春燕随意拉个凳子坐下,“咱明守又不差,在省城工作,又是个贴心的,说几句话都是笑眯眯的。” 宋慧娟整理着洗刷好的碗筷,摇了摇头?,“我是怕人家女娃娃的爹娘嫌早。” “这还早?”孟春燕低声?道,“明守今年得有二十七了罢?” “翻了年这都二十八了,”宋慧娟擦擦手,盖上锅盖。 “那这女娃娃也不小哩,二十五了,还说啥哩?”孟春燕继续说道,“早些成家大哥也不愁了。” “唉,”宋慧娟摇摇头?,把她怀里的小培青抱到怀里,“也不知道等到啥时候哩?” 妯娌俩说了会儿?话,门外又有人问道,“明守他娘,在家不?” “在哩,”宋慧娟抱着小培青出了灶屋,见来人是杨春丽,便?把人直接要带进灶屋,坐在堂屋的陈明守却道,“大娘来了?进屋坐坐喝点茶罢。” 于是,几人便?进了堂屋坐下,陈明守给几位长?辈倒了茶,又给几个小娃娃拿了糖吃,才坐在俞咏秋身?旁。 “这就是?”杨春丽来回打量着坐在旁边的女娃娃,“只听说你带姑娘回来了,没想到长?得这么俊,咱这一个大队也找不来。” 两?句话说的俞咏秋红了脸低了头?,陈明守笑道,“也不枉我爹等了这么久,不然今年可不让我进家门哩。” 几人笑作一团,宋慧娟也忍不住笑,斥他道,“这孩子!” “我看明守这话说的不假,依着大哥的性子明守要是不带回来指不定今年真把明守撵出去了,”孟春燕极是认可的点点头?。 “可别吓着咏秋了,”宋慧娟打打圆场,“带着咏秋出去走走,上街也成,干坐在家里头?也冷的很。” “成,”陈明守站起身?,“大娘,二婶,那我先咏秋出去逛逛。” “去罢,去罢,”杨春丽和?孟春燕纷纷点头?,等瞧着人出了门,才跟宋慧娟说道,“真不错!是不是也是大学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的目光从远处已?经离去的两?人身?上收回来,点点头?,“是不是大学生?都不要紧,只要他们小两?口以后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比啥都强。” “这是实话,”杨春丽点头?,“再说这咋跟咱们那时候一样?他们都离得远,以后也不定跟着老的住,说到底只要他们小两?口过得好就不成了?” “对,只要人家俩看对眼?了,咱当老的就算省事了,”孟春燕也不免感慨道。 已?经荣升为婆婆的俩人拉着宋慧娟说起这些婆媳间的事儿?来一时是打不住嘴的,“咱也不做那恶婆婆,成心刁难人家姑娘作甚?” “说的不就是这个理儿??”孟春燕提起来那些污糟事就生?气,“咱当老的还是得一碗水端平,像那偏心的就成闹了。” 这话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宋慧娟只劝她,“那些事不是都过去了,眼?看着这一个个都成家了,连培青都长?这么大了,再说啥不也是没有用,只耽误自己?过日子。” “不是我非跟她过不去,”孟春燕还是忿忿,“就这前几天我还听培运他娘说哩,那边把老三喊过去就单给他一个人塞钱哩,大哥跟庚良年年给她的钱都叫她贴给老三了,老三就一个儿?,以后这花钱的地方能比着咱吗?” “唉,”宋慧娟劝不了,只能由着她说,有时话出来心里就好受了,总不至于一直闷在心里头?难受。 至于陈庚望年年给老宅那边塞的钱她从没问过,这辈子她是知道,可上辈子她跟陈庚望过了大半辈子,也没听他主动跟她提起过一句,临到底还是孟春燕捅给她的。 陈庚良回回往那边拿钱的事,孟春燕都是一清二楚,她不是那肯吃亏的主儿?,自然要问个清楚,原以为这事几个妯娌都知道,若不是偶然知道老宅把这钱塞给了陈庚兴,或许宋慧娟会一辈子都被瞒在里头?。 这样的事,宋慧娟仍是装聋作哑的。事实上这辈子陈庚望也从没给她提过一句,太?多这样的事连家里几个孩子知道的都比她多,只有她一个被瞒在了鼓里。谁家白事喜事添的钱,甚至头?些年鲁氏的那两?场白事,陈庚望又在其中到底添了多少钱,宋慧娟也从没问过一句。 等陈庚望踏进院门时几人才堪堪停下,这些话对着男人们是不好讲的,也只有几个闲来无事的妇人聚在一起能抱怨几句,他们的世道是不许他们这些个媳妇说长?辈的不是,这叫说三道四,不敬长?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说这会儿?陈庚望回来了,但杨春丽跟孟春燕俩人也没起身?离去,反倒问起了明守的事儿?,“这回可是了了愿了,就等来年抱大孙子了。” 提起这件事,陈庚望脸上的笑如何也掩不住,但仍旧说道,“日子还没定下,等开了春儿?得去人家娘家问问。” “那也不远了,”杨春丽笑着对宋慧娟说,“再等两?年就能抱着孙子一块儿?去听戏了,也不眼?馋我们了。” 宋慧娟想想那场景也满足的笑出来,但她还没说话,对面?坐着的陈庚望便?道,“孩子他们自己?带,三五月回来一趟看看就成。” 这话不像是一直盼着陈明守成家的陈庚望能说出来的话,说到底盼着陈明守不就是为了下一辈,那隔代亲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哪有谁家的爷爷奶奶不稀罕自己?家的孙男娣女哩? “那也真是,”孟春燕却接了上去,“回头?人家小两?口在城里过日子,那咋会把孙子扔到咱这山沟沟哩?” “前儿?我还听明康他娘说哩,那城里的日子好是好,就是不是咱这儿?的人能过的,”杨春丽也想起了被儿?子接到城里去照顾孙子的老姐妹,不免对那些地方又产生?恐惧,“赶明儿?指定你们这老两?口也得跟着明守去城里了。” 打陈庚望说的那些话就被惊到的宋慧娟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了,上辈子她这几个孩子都是在她身?边过活的,那些个孙子孙女上学前自然也是跟着她的,可这回她许是真得跟着明守他们去城里照顾孙子孙女了。 “那就送回来,”陈庚望也知道庚江老两?口去城里照顾孙子的事,年关人回来了,没少听老两?口抱怨在那边的不适,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那咋成?”宋慧娟回过神来,“咱要是不去,不是为难孩子?” 即便?在城里待着再不适应,仔细想想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他们的下一代,没有哪个父母不能坚持的? 陈庚江老两?口如此,往后宋慧娟也是如此,只要她这个几个孩子喊一声?娘,什么难就都算不上难了。 第 204 章 早间还未送走杨春丽和孟春燕, 陈家的?这座小院子里又来了几个本家的?妇人,话里话外都是来打探陈明守带回来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听旁人说?的?到底不如自己亲眼瞧见的?。 只这一天, 不知有多少人接二连三的人踏进了这座院子,不论那相不相干的?。 第二天一早, 宋慧娟刚收拾好出了里屋,就见她那从茅房出来的大儿对她说道,“娘, 早上别做我跟咏秋的?饭了。” 正挽着袖子的宋慧娟闻言便停下了动作, 抬头?问他,“咋了?你俩上街?” “不是, ”陈明守洗了洗手,“等会儿我带咏秋去?老宅那边。” 按着老礼儿是要带人过去?看?看?的?, 宋慧娟并不反对, “等吃了饭再去?也来得及, 跟那边说?了没?” “应该说?了,”陈明守并不确定, 但他爹既然要他带着人去?了, 应该是沟通过的?, “爹昨儿交代的?。” 宋慧娟点点头?,洗了手进了灶屋。 这种事既然是陈庚望交代的?, 这种时候过去?,老宅那边自然明白是什么?个意思, 头?一回见面, 长?辈该给的?压岁钱是少不了的?。 何况, 那钱也不需他们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陈庚望定是提前给过的?, 今儿去?一场不过是走过过场罢了。 陈明守给宋慧娟打下手烧烧锅,到底还是吃过饭才带着俞咏秋去?了老宅。 宋慧娟坐在门?檐下晒着太阳,心里却不大安生,陈明安瞧了出来,一边团着毛线一边问,“娘,给您打个毛衣成不?” 宋慧娟收回望着院门?的?目光,摇了摇头?,“这颜色花俏的?很,你这个年纪穿着才合适。” “这有?啥合适不合适的??”陈明安不赞同她娘这样的?老思想,“只要穿着高兴,穿啥都成。” 陈明安这样的?说?法宋慧娟想不出有?什么?不合适的?,可就是自己觉着不大对,却也不会跟她的?孩子计较什么?。 宋慧娟觉着不安生不是没有?道理,果真不等晌午俩人就进了家门?,就看?见俞咏秋的?两只眼睛红通通的?,连身旁跟着的?陈明守脸色也不大好。 挨着人家姑娘家的?面儿,宋慧娟没问那边老宅上的?事,只说?,“晌午咏秋想吃啥?大娘给做。” “啥都成,”情绪还很低落的?俞咏秋扯了一个虚虚的?笑,转身进了屋,“大娘,我想先歇会儿。” “去?,好好歇歇,等会儿吃饭再叫你,”宋慧娟瞧着人低着脑袋进了屋,才看?向?一旁站着的?她那大儿。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宋慧娟切着菜便问,“那边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坐在灶下往灶里塞树叶的?陈明守这时才露出眼中的?怒火,对着他娘却也只掩在心底,“那边说?我跟咏秋的?属相不合。” 正在切菜的?宋慧娟顿了顿,明白他说?的?是张氏,她放下手里的?刀缓缓说?道,“属相合不合有?啥紧要的??合了也不是就能把日子过好的?,不合也不是就过不好日子。” 属相相合能如何?属相不合又能如何? 她和陈庚望属相倒合,一辈子在外人眼里大抵也是和和睦睦的?,可内里到底如何也只有?自己知道,说?到底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与外人无关,与这属相更无干。 打人刚领回来知道咏秋比明守小了三岁,宋慧娟就知道了俩人属相不合的?事儿了,但她并不在意这些,这俩人之间的?情意她都看?在眼里,至于?陈庚望也不是个傻的?,他既没开口拦,宋慧娟更是没什么?理由让这属相之说?就坏了他们小俩口的?人生大事。 一家人都心知肚明,却也从没因?着属相的?事儿闹气?,旁人即使知道了这属相的?事儿也不多?平白多?嘴说?些什么?,更何况陈庚望盼了那么?些日子,这回人带了回来已然也是同意的?,就更不会来触霉头?了,也只有?张氏能仗着长?辈的?身份说?几句。 说?到此事,宋慧娟便对着她这儿子明白说?道,“打明安说?咏秋比你小三岁我就知道了,你爹自然也瞒不过去?,他一句话也没说?,这就不算啥事,只要你们俩往后和和美美的?,有?啥打紧的?,去?跟咏秋好好说?,别因?着这事闹得不和气?了。” 其中的?意味陈明守自然明白,说?到底只要他爹点了头?就没什么?茬子了,老宅那边的?话算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主。 “去?跟咏秋好好说?说?,”宋慧娟把人撵起来,“好容易来一趟。” “知了,”陈明守原本也憋了一肚子气?儿,就是敬着那长?辈的?身份不好说?什么?,也怕那边往后话里话外数落他娘的?不是。 宋慧娟准备好菜,还没下锅,陈庚望就推了院门?走了进来,坐到灶下看?着火儿,身上的?那股仍是带着那股意气?。 对于?刚才发生的?那场事,宋慧娟没主动提起,只要明守那边能给人家女娃娃哄好就成,往后这小两口也不是要在陈家沟这个山沟沟里过活,也听不到那些糟心话,无非是说?几句传到她耳朵里来。 至于?那些糟心话没必要再给陈庚望说?一遍,她是能料得到陈庚望的?反应的?,无非是沉默以对,他这样的?人是说?不出什么?对那边一句不是的?话来的?。 等饭菜上了桌,人都坐上,即使人家女娃娃再掩饰,可氛围到底还是变了,宋慧娟夹了一个鸡腿给她,“这是新炖的?老母鸡,放的?枸杞虫草,你尝尝。” “诶,谢谢大娘,”俞咏秋笑笑,听了陈明守刚才的?那些话,她原本只当是他安慰自己说?的?,可这会儿看?着面前的?人待自己仍旧如初,心里的?不适才真正缓解了不少。 “咏秋姐还没进门?,娘就开始偏心了,”陈明宁扒着她大姐就控诉。 “娘咋偏心了?”正夹起另一个鸡腿的?宋慧娟看?她这小闺女。 “娘就是偏心,以前鸡腿都是先夹给我,”陈明宁撅着嘴巴满脸的?不情愿。 “那娘这个鸡腿也别给她了,”陈明安立刻端了碗过去?,“反正明宁正嫌娘偏心哩。” “给你就给你,”陈明宁嘴硬,“我才不稀罕哩!” “不给咱明宁今儿爹还不愿意哩,”陈明安把她娘放进来的?鸡腿夹给了明宁,“好好吃罢,今儿可不许跟我抢被子了。” “我才没有?!” …… 有?陈明宁这个小的?闹人,方?桌的?氛围终于?算是热闹了些,但陈庚望怎么?看?不出来,面上还是如常,等宋慧娟进了里屋才听人问她,“那边是咋了?” 宋慧娟默默勾起床帐子,先是沉默一会儿,便见那双鞋走到了床边一并坐了下来,人就那么?看?着她,宋慧娟才说?道,“明守不是带着咏秋去?老宅了,说?起了属相的?事。” 就这样一句话,不用宋慧娟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属相的?事儿,又是什么?人讲的?这话,又是怎么?个经过,陈庚望自然就明白了。 宋慧娟也无需等陈庚望说?出什么?法子来,只他坐在那儿一句话不说?她就知道,他这个人一辈子都是如此,讲不出半句那边的?不是,可他那心里不是不知道是非对错的?,只是他对那边的?人是不讲究这些的?。 这些东西宋慧娟明白,她这几个孩子也同样明白,可才来他们没几天的?咏秋是不明白的?,即使明白,人家女娃娃也没有?什么?道理平白听这些糟心话的?,而他们不过是碍着陈庚望罢了。 出了这么?一茬子事,想着俩人也待不了几天了,宋慧娟让明守明安几个孩子都跟着出去?跑了跑,到底也出去?散散心,没得教人家女娃娃欢天喜地的?来,愁眉苦脸的?走。 对这属相的?事儿,陈庚望再没说?过什么?,俩人都见了长?辈,便得紧着时间定日子下礼了。 俩人临走前,陈庚望跟陈明守要了人家那边的?地址,等他们这次回去?给女方?那边去?了信儿,这边就等着准备东西下礼定亲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家里平常宋慧娟晒得红薯干和干菜给收拾了一小袋子,还有?陈庚望给人家爹娘带的?礼儿,满满当当收拾了大半箱子,比着来时多?带了俩袋子,好在有?陈明守提着。 没过十五俩人就走了,陈明安倒是留下过了十五,娘仨热热闹闹去?看?了场灯会。 一条街上的?小摊小贩,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这时的?灯笼还都是那手艺人自己用纸糊的?,形状样式倒不少,价钱却也不贵,几毛钱就能买一个。 凑着热闹,宋慧娟许这俩闺女都挑一个,一年也就一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宁挑一个就成了,”陈明安都二十多?了,早过了对这些小玩意儿的?稀罕的?年纪了。 “大姐不挑?”陈明宁嘴里嚼着糖葫芦,一手拿着她挑的?小金鱼纸灯笼,“那我再挑一个!” “不用!”陈明安就知道她的?小心思,指着前头?出现的?几个舞狮,“再不去?就看?不见了。” 说?着,拉着人就往前走,宋慧娟忙付了钱一起跟了上去?。 十五是新年最后一天的?热闹了,人们都跑出了门?,重新聚起来,看?过舞狮往前走还有?打铁花,挑花篮也有?,这个活动不似要人专业去?学,只要乐声?一响起来,人就不自觉的?跟着跳了起,陈明安带着陈明宁一起跟在队伍后头?学人家,一回头?宋慧娟不见了。 等人挤了出来,又朝着南头?的?戏台子挨着看?一遍,才寻见站在一棵树下也跟着人看?戏的?人。 第 205 章 过了正月十五, 陈明安坐了火车去了北原,陈明实也南下去了广夏,连最小的陈明宁也离开了家, 这座大大的院子里又剩下了他们老俩口?,但?这时俩人却忙得分不出精神了。 陈明守的事得抬上日子了, 两边孩子都见了双方父母,都没什么意见,这事就算是能?订下来了。 紧接着, 便要?下礼儿, 过了十五陈庚望就找了他们这当地的先生给看了个?日子,二月初三, 宜合婚订婚,是个?大?好的日子。 这边日子一订好, 陈庚望当天就骑着洋车子去了乡里给陈明守打了份电报, 要?他带着人再回来一趟, 还要?再请媒人在中间做做礼 儿。 没两天,离家还不到一月的陈明守又赶了回来。 当天, 陈庚望就带着陈明守满门?院走了一遍, 这是要?请本院的人一起去练集乡得见见人家女娃娃那边的长辈, 连那些礼儿也都得备好。 宋慧娟在灶屋里忙着做菜,请人来给她这大?儿办喜事, 堂屋摆了一桌,都是陈庚望的那些叔伯兄弟们, 论着辈分儿陈明守都是要?换上一声?大?爷小叔的。 陈明守也成了大?人, 端着酒杯挨个?敬了一遍, 算是尽一尽他这后辈的心,也算是把人生?大?事都托给这些叔伯长辈了。 坐在灶屋终于闲下来能?吃口?饭的宋慧娟眼看?着头顶的天都黑透, 方桌上的人还没放下酒杯,好在提早了几天,要?是明儿去办事只要?就要?耽误了。 又过了小半个?钟头,人才陆陆续续放下了手里拿着的酒杯,那酒量好的还能?站起身知道往家里走,陈明守把这些个?叔伯长辈送出院门?,回过身来要?扶着那酒量不好的留下来歇上一夜,可人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却直摆手,“明守啊,找,找婆娘,可得,睁大?了眼。” 话?未说完一股恶心劲儿就上了头,弯下腰就吐了一地,陈明守忙着倒了水,人缓了半天又继续说道,“老话?儿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咱大?老爷们也得小心,那些个?净唬人,婆娘可不敢要?那厉,厉害的。” 陈明守听得想笑,他这个?没比他长几岁的小叔叔成家成的早,也是个?老来子,家里待得娇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可却娶了个?厉害的婆娘,被管得严严实实的,平日晚回家一会儿都不成,何况今儿还喝成这个?样子。 陈明守把人扶到椅子上重新坐下来,“庚信叔,等会儿我去跟婶子说一声?,您就在这儿好好睡一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陈庚信闭着眼也下意识地摇头,“不成,我得回去。” 即使刚刚那样跟他的晚辈语重心长的传授过经验之谈,这会儿陈庚信也撑着椅子背儿站了起来,在灶屋收拾的宋慧娟听见动静便走了出来,对她大?儿嘱咐道,“还是送你庚信叔回去,跟你婶子好好说说。” 到底不能?因着陈明守的事又让俩人闹一场,宋慧娟看?着晕晕乎乎的人被陈明守扶着跨出了门?槛,才又进了灶屋继续打扫。 舀出来的刷锅水拌着麦麸子草料倒进食槽里,宋慧娟才洗了洗手进了屋,那酒气?是漫在空气?中的,宋慧娟皱着鼻子点了灯,进了里屋,瞧见歪倒在床上的陈庚望。 放下灯,宋慧娟脱下了那双脚上的鞋,还没解开那身前的盘扣,便听到明守关门?的声?音,宋慧娟提着灯起身走了出去,问道,“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陈明守打了水随意洗了两下脸。 “你婶子说啥没?”宋慧娟提着暖瓶给他倒了点儿热水。 “没说啥,我跟婶子说了说,”陈明守站在一旁,等着他娘倒好水。 “那就成,”宋慧娟重新盖上木塞,“洗洗脸,等会儿也赶紧去睡会儿。” “爹咋样了?”陈明守把布巾泡进热水里,热乎乎的布巾贴在脸上舒服极了。 “瞧着喝的不多,赶紧收拾收拾回去睡觉,”宋慧娟不用他再操心,摆摆手提着暖瓶就先进了屋。 陈明守听见人进了屋,映着面前他娘放下的灯加快了动作?。 宋慧娟进了屋再没点灯,更没拉开头顶的那个?大?灯泡,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摸着也把那几个?盘扣解开了,刚开春儿不久,身上的衣裳还穿得厚实,只解开盘扣还不成,要?把衣裳从?那身上脱下来是费劲儿的,更何况这么大?的人也不是小娃娃,随手一翻就能?把衣裳褪下来。 宋慧娟解开盘扣,就拍了拍躺在床上的人,轻声?说道,“衣裳脱了再睡。” 说完这句话?,宋慧娟再拉起胳膊,人也就配合了,三两下就把里头的毛衣秋衣给脱了下来,身下的裤子毛裤更好脱了,两手使着劲儿拽着往下拉就成。 等衣裳解好,他那床被子拉过来往上一盖,宋慧娟紧着浸着湿布巾给他擦了擦脸,又仔仔细细给擦了擦手,把胳膊也塞进去,这才算了事。 盆端出去,里头的水倒了,宋慧娟这才有时间?给自己洗漱。 这时头顶的天儿已经不知黑了多久了,宋慧娟难得觉着身上犯困,忙了一整天都没觉着累,这会儿人一闲下来反倒有些撑不住了。 宋慧娟又走到院门?前看?了看?门?闩,确认上好了门?,这才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堂屋,依旧是上了门?闩,掀开帘子进里屋。 等她坐到桌前倒了口?茶刚放凉还没喝,就听见身后她以?为已经睡着的人问她,“咋还不睡?” “这就睡了,喝茶不喝?”宋慧娟撑着劲儿眨了眨眼问。 “还有?”床上连眼也没睁开的陈庚望只问。 “有,”宋慧娟把手里刚能?喝的茶就端了过去,瞧着人撑着胳膊坐起来,才把茶缸子递过去,“还不多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俩人平常连喝的这一口?茶也不一样,不仅是温度不同,陈庚望喝白水多,有时会往里扔一块两块的冰糖,但?宋慧娟不是如此,她都是捏几片晒干的野菊花,又或者从?地里摘来晒干的药草,不拘什么,喝进嘴里总是泛着一股子苦味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喝了两口?,才把手里的茶缸子递过去,随意拉过一床被子倚靠在身后。 宋慧娟端在手里,在这黑夜里也没忽视身旁男人透过来的目光,喝了一口?,才又放到桌子上,起身走向里头的大?床。 放下床帐子,解了衣裳,宋慧娟刚要?进里侧,坐在外侧的男人就往里动了动,拍了拍身下沉沉的木床,示意道,“就睡这罢。” 宋慧娟刚抬起的腿就往下放了放,侧着身子坐到了床上,身上就被盖了床温热的被子,却带着熏人的酒气?。 宋慧娟还是又倾着身子把里头的被子拉了下来盖在身上,那带着酒气?的被子她一闻见就要?皱眉头,便从?里又推了回去,掖在了男人身下。 “快些睡罢,”宋慧娟无?视从?头顶望过来的目光阖上了眼睛。 而还倚靠着被子坐着的陈庚望却抬起了胳膊,抽着鼻子闻了闻,才终于躺了下去。 这边商量好,陈庚望就开始要?准备礼儿了,一早就带着陈明守去了北关,县里的东西总比乡里要?好些,这是时下他们这些庄户人家能?跑到最好的地方了。 这一趟只是要?买过几天要?去人家女娃娃那边要?带的东西,旁的都还不算,烟酒是少不了的,连糕点苹果这些时兴的也得备着,一头囫囵猪原本也是要?的,但?碍着两家离得有些远,也送不过去,陈庚望便给折成了现钱。 这也是问过陈明守的意见的,要?是人家那边不愿意,需要?这一头囫囵猪撑面子,陈庚望自然还得另想法子。 跑了大?半天,等这爷俩赶回来,都是半下午了,宋慧娟一问,爷俩也没在外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这么空着肚子回来了。 还好早上和的面还在面盆里放着,那边陈庚望烧着锅,宋慧娟这边就拿起了擀面杖,十多分钟,两碗热乎乎的汤面条就端在了手里。 东西备齐,日子订好,人也都打了招呼,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近,陈家这些个?叔伯兄弟们都为家里这个?晚辈鼓着劲儿把人送去了练集乡。 按着老礼儿,这一天男方带着门?院里主事的人是去女方家求亲的,自然连要?一起跟着去的这些长辈也是脸面儿,人人都穿上了板正的中山装,连陈明守也穿上了俞咏秋特意给他挑的那身西装,宋慧娟头一次走过了家门?前的那个?路口?,亲眼看?着人上了汽车。 陈家这一个?门?院的妇人也都聚在了陈家,一个?两个?都是好话?儿,“我们家这口?子这回也是办大?事了,穿得也有模有样的,算是不给咱明守丢人,人家女娃娃那边见了不知道多长脸哩!” “那可不是?谁家见过这么好的女婿,又有学问又能?干,何况咱明守还是个?孝心人儿……” 站在一旁听旁人讲不完的宋慧娟时不时笑笑,她只盼着下午带回来的是好消息,今年最好是能?定下日子,把这场事抓紧些办了。 有些事,宋慧娟等了这么久,心里还是开始着急了。 第 206 章 当天去, 当天回。 不出所料,人家女娃娃那边已经定好了日子,腊月廿二。 定在了小年头一天, 俩孩子也都能赶得回来,得了信儿, 陈庚望和?宋慧娟就开始逐一操办起来,虽说?还有十来个月,可方方面面都是得一条一条做的。 这头一件大事, 就是面前的这座茅草房子, 打从分家那年算,已经给他们一家人遮了二十八年的风雨, 连这顶上的茅草垛少说也换了有十来回了。 每隔几?年赶着夏天收了麦子,割下来的麦秸秆总要留下来用的, 晒晒洗洗, 一根根挑好, 再?用绳子一把把捆好,一层层串在一起, 不忙上两三天是换不成的。 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 房顶上的茅草垛也撑不过?几?年, 若是偷了懒,一旦赶上那雨水多的时候, 哗啦啦的水就从头顶上滴答着落了下来,只是落在地上也还好说?, 可人睡的床又怎么能逃得过?? 一旦房顶上漏了雨, 不拘是白天还是夜里, 那盆即使放满了屋子还不够,滴滴答答的, 潮湿的屋子,出门连绵的雨,总教人提不起精神,多半还要因此?闹上一次。 陈家这座小院子从前不是没发生过?,只是这辈子还好,陈庚望换的勤些,一两年赶着开了春儿化了雪,总要爬上梯子上去看看。 上辈子倒是发生过?一次,地里的麦子收过?,每家都要按规定交粮食,陈庚望挨家挨户忙着收粮,不止是这时他脱不开身,似乎他这个庄户人就没个农闲的时候,更?不用说?把心放在家里了。 夏秋之?际雨水多,且来势凶猛,多是阵雨,每每一到这时候那南河西河的水都要涨上不少,有时能把那其?间的小路都给淹没了,几?家河连在一起,汪洋一片。 天还是晴亮亮的,可眨眼间就落下了倾盆大雨,正坐在里屋织布的宋慧娟眼看着打头顶落下来的雨就滴在了面前还没织成的布上。 宋慧娟伸手?一摸,下意识地站出门找盆找桶,但凡能接水,都是能拿来用的。 原本?躺在床上正呼呼大睡的陈明实被他那被雨水惊醒的小妹妹闹醒了,不满五岁的陈明实还抱不动他这还不满三岁的小妹妹,只得两手?拽着床梆子,两条小腿往下一点点儿的够地面。 等人爬下床找到正仰着头找漏雨的宋慧娟时,刚爬下来的陈明实身上已经沾了湿哒哒的泥土,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娘,妹妹醒了,”陈明实沾着泥的小手?去抓他娘的衣裳。 宋慧娟听见也得先放下桶,低头看见腿边脏成泥猴子一样的人儿,本?就被这雨绕得晕头转向的人又被压了一层,心里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上气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宋慧娟只能强撑着先进了里屋,抱起在床上哭闹的小明宁换了身干衣裳,也顾不得照看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明实,里屋连能坐的一片干净儿也没有,宋慧娟便站在大床边上放下了床帐子,背过?身子给怀里的小明宁喂奶。 忙完的陈庚望这时赶了回来,还没进门就看见他那正蹲在院门檐下踩水的小儿,当即喝道,“下着雨玩啥哩?身上淋湿了也不知道进屋。” 说?着,一手?就把人拎了起来。 可陈明实哪里肯乖乖被人像只小鸡仔一样拎着,甩开了胳膊腿就胡乱蹬,没走几?步,他就重获了自由。 陈庚望把人松开了,却是怒目盯着他,吓得陈明实就往屋里跑找救兵,一边跑一边大喊,“娘!娘!” 还在大床里喂小明宁的宋慧娟还未答应,腿上就多了只泥猴子,仰着小脑袋巴巴的望着她,“娘只抱明宁,也不管我,爹——” 话未说?完,陈庚望就走了进来,看着满屋子放的七零八乱的木桶,脚下沾着湿乎乎的泥,还有那透过?床帐子隐隐约约的人影儿,陈庚望半个身子露在床帐子外头的人一把拎了出来,“出去玩儿去。” 宋慧娟听见身后的声音往里侧了侧身子,望着里头那湿了一大片的墙面,轻轻拍着怀里眨巴着眼睛的小明宁,一句话也未说?。 哄好这个小的,宋慧娟把人背在身上,才喊来了站在门檐下踩水的陈明实,“洗洗手?,娘给换了衣裳好好坐着,再?弄脏了可就得光屁股了。” “知了,知了,”三两岁的小娃娃又正是好玩儿的时候,何况还是陈明实这个小滑头,嘴里答应着手?还往外伸。 陈庚望忙着倒已经满了的盆,却也听得见看得清那狼狈的妇人正抓着那皮实小子给他换衣裳。 下了小半天的雨,宋慧娟做完饭天就晴了,又赶紧扯了绳子晒晒被水浸湿的被褥,可一下午的时间哪能晒得干? 到了夜里,那几?床潮乎乎的被子被宋慧娟重新卷着放在了一边,从那樟木箱子里又抱出了仅剩的两床,四个孩子三个都在家,一张木床就有些挤,连被子横盖着也是护头不护脚。 好在那时还是夏天,凑合着一夜也就过?去了。 等过?了几?天晴天,房顶上的麦垛子晒干,陈庚望才踩着重新铺了一层不大好的麦秸秆顶着用一用,堆在床上那几?床潮被子也终于晒干了。 等到来年夏天,不需宋慧娟说?什么,地里割下来的麦秸秆就被陈庚望放在架子车上运回了家,挨着一根根理了晒了好几?天,那已经用了三年的麦垛子终于被陈庚望换了下来。 同样的事也就这么一次,打那往后,那几?间茅草房子再?没漏过?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辈子,头顶漏雨的事儿却是一次也没有。 下了礼儿,陈明守便又赶回南定去工作了,陈庚望开始找人忙着盖几?间青砖瓦房,父子俩大抵是商量好的,宋慧娟做好这间灶屋里的事便是不给人添乱了。 过?了二十多年,哪家再?盖房子也不用自己坐在那南河边守着窑烧上几?天几?夜了,只要找着个靠谱的人,人家手?里头就有人,直接就能给联系上砖厂,用不了几?天,几?个装满青砖的大车就冒着一股黑烟送了过?来。 几?间房子说?倒也就一瞬间的事儿,陈庚望找了相熟的人,人家专门是给盖房子的,手?艺也漂亮,一二十个高壮的汉子光着膀子也不嫌冷,铆足了劲儿往前推。 说?话间,那屹立了二十多年的墙轰然倒下,沉沉的声音落地,直接砸出了一波土雾飘扬在空中,一上午的时间,陈家的这座院子就原地变成了一堆废墟。 有锅有面,宋慧娟点着火儿就能做出一顿饭来,做活的这些日?子他们家不需日?日?管饭,但这头一天开工和?最后一天完工是少不了的,若是只本?家兄弟来搭把手?就能做成的事儿,那还是要管饭的。 摊子支得大了,宋慧娟一个人还是难免忙不过?来,打一早上推了墙给支了口锅,宋慧娟就开始忙活了,孟春燕也带着小孙子过?来帮忙,好歹是人忙完就能吃上饭了。 屋子推倒了,桌子就随意摆在了院子的空地上,二十来个大男人,硬是坐了三桌才挤下,酒菜备的都有,但人家领头人却有不许喝酒的道理,怕喝了酒给主家闹了事。 下午吃过?饭歇不多久,领头人就带着兄弟们继续埋头干活,该打扫的一点儿不含糊,做的活利利朗朗,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个讲究的。 这人还是陈庚强给推荐的,他们家给俩儿子成家盖的新房子都是找的这人,那房子盖得板板正正的,关庙乡这一带一传十十传百的,是有名的人。 工钱也属实不低,五千块钱,三间房另带一间灶屋,一个堂屋,用的全?都是青砖大瓦,连脚下的这一层地面陈庚望也使人铺了砖,忙活个把月,才能成事。 夜间做活的人散去,孟春燕抱着小培青又赶了来,“去喊你大奶奶哩。” 小培青松开他奶奶的手?,先是瞧见了那坐在用透明袋搭出来的小棚子旁的他大爷爷,迈着小腿儿就往里走,“大爷爷,大爷爷……” 对?于这隔了一辈儿的人,陈庚望难得慈祥许多,支起胳膊瞧着跑过?来的小娃娃,伸手?就把人捞了起来,“吃饭了没?” “吃了,”小培青稳稳坐在他大爷爷怀里没两秒钟又闹着要下来,指着旁边的棚子问,“那是啥?” “这啊,”陈庚望抱着人掉了个头,望着面前的棚子给他说?道,“是大爷爷跟大奶奶睡觉的地方。” “咋不睡屋里?”小培青仰着脑袋问。 “屋子不是推了?”陈庚望指着面前的空地给他看。 “哦,”小培青想了想,“那大爷爷跟我回家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庚望仰头大笑起来。 站在对?面的孟春燕看着宋慧娟刷着锅碗,便也劝道,“这咋睡人哩?收拾好了去后头对?付对?付。” “不去了,”宋慧娟舀着水又洗一遍,“都收拾好了,这又不是啥冷天,被子也都有,夜里不热就成了。” “还是不成,这咋睡?”孟春燕眼见那盆里没了水,当即站到手?把前压住了水井。 “这还不好?”宋慧娟站起身捶了捶腰,“床也挪进去了,被子铺的好好哩,也就你大哥盖,我最怕热,在屋里睡也得开着窗,不然就热得睡不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春燕等盆里漫了水,才停下手?,“都是男人家怕热,你咋怕这么厉害?” “真不知道,这几?年是越来越热了,”宋慧娟重新蹲下身子,拿起碗筷又是一遍。 不远处的陈庚望听见那妇人无心说?出的话,收住了脸上的笑,眸中重新恢复成往日?的镇静,却又搅着一股凌厉的风云。 第 207 章 新房赶在地里的庄稼活忙起来前收了工, 青砖瓦房取代?了几?十年?的茅草泥房,进到屋内脚下铺的是一层青砖,墙面也刷了白, 屋内的家具倒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套,黑红的木实桌椅放在其中略显端肃, 东西两屋连带着院门灶屋的门都是寻人新做的一整套,西屋的桌椅板凳与那张大床也是新做的,上面都特意雕刻的花样, 还带着陈家沟这个地方独有?的风俗。 大事忙完, 转头就扑在了地里的庄稼活儿上,北地今年?特意腾出来要种棉花, 正?好赶着房子?盖好,那边地里的活儿也不耽误。西地和东地浇过水不多时, 地里的小麦就垂下了脑袋, 陈庚望和宋慧娟带着放了伏假回?来的陈明宁推着架子?车下了地。 晨间的露水还没落下, 陈家沟这些个庄户人家就都赶着还未露出面儿的太阳下了地,弯着身子?两脚站在土地里割上三?两个小时, 等太阳晒在了背上, 许多人就推着架子车沿着中间的一条小路蜿蜿蜒蜒的走了出去, 更多的却是家中留下的女娃娃做好饭,再提着篮子?来地里送饭, 这样的法子还是能省下许多时间的。 早间,宋慧娟没喊陈明宁起来一起跟着过来, 这会儿陈明宁已经和路上遇见的几个女娃娃一起提着饭篮子?走了过来。 “娘, 爹, ”陈明宁走到个树下阴凉的地头,放下篮子?就挥手喊人, “吃饭哩!” 已经往回?返的宋慧娟直起身子?看了看头顶晒人的太阳,望着站在地头的小闺女,还有?那在她身前的陈庚望,放下手中的镰刀便跟了上去。 “先擦擦汗,”陈明宁递了挂在架子?车旁边的布巾给她爹,又掏出自己的浅紫色小帕子?为她娘擦去额角的汗珠,“不是说先叫我哩?” 宋慧娟由着她这个已经与她一样高的小闺女仔仔细细的贴在她身前为她擦汗,听着她的诘问面上却也带着笑儿,“好容易回?来一趟,在学校起得就早,也不差你这一会儿,来了还得回?去做饭,净是路上来回?耽误时间了,熬得豆子?汤?” 说着话,宋慧娟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接过明宁递过来的馒头,只掰了半个,“你在家吃了没?” “还没哩,”陈明宁接过她娘手里的那半块馒头,把篮子?里的汤端给她爹娘,又端出了那一碗她娘刚教的丝瓜炒鸡蛋,才歪着她娘坐了下来,有?些小炫耀,“今天没炒糊。” “正?好,”宋慧娟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没打击她这小闺女的积极性。 坐在两人对面的陈庚望先是喝了口汤润过嗓子?,才在他?那老来女的注视下夹了一筷子?,没说话,却也是点了点头。 陈明宁看见立刻就高兴了,伸手自己就夹了一筷子?,刚放在嘴里小脸儿就皱在了一起,“咸!” “不打紧,”宋慧娟抬了抬拿着馒头的右手,“吃点馒头垫垫就成了,下回?再放盐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知了,”陈明宁忙喝了一大口汤解了嘴里的齁人的咸味。 望着割了小半的麦茬子?,宋慧娟慢慢吃了手里的半块馒头就端起了面前的汤碗,陈明宁却又掀开布巾,从?篮子?里拿了一个馒头,掰了一半,直接伸到了她娘面前,“娘。” 宋慧娟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半块馒头摇了摇头,“吃不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哩?”陈明宁的手随即转到她爹面前。 陈庚望接过拿在了手里,却是又伸出去递给身旁端起了汤碗的妇人,“这点儿也吃不下了?” 宋慧娟还是摆了手,“喝完汤就饱了,要是吃不下先放篮子?里。” 陈庚望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那半块馒头还是被他?拿在了手里,他?哪里是吃不下,只是瞧着这些时日?减了饭食的妇人也吃得艰难。 地里的活儿一忙起来就没个停闲的时候,等到夜里陈庚望便留在了地里守着,东地那几?亩花生还不是时候,北地那几?亩去年?种的棉花,也还得等些日?子?才能收的。 给陈庚望送过饭,宋慧娟便带着陈明宁回?了家,院子?里堆着的麦子?也得晒晒水分,等这几?亩小麦收好也差不多能收拾起来拉去卖了。 夜里,这新起的房子?里就剩下了这娘俩,陈明宁不用缠着,就跟她娘一起睡在了东屋的那张大床上,西屋那边得腾出来给她大哥大嫂留着了,等年?关她大姐回?来也要来这屋睡了,她爹就得挤在靠窗的那张小圆木床上了。 这几?亩地的麦子?割好,余下的晾晒,打麦,都是紧接着的活儿,等陈明宁重新背着书包去学校时,地里的下一茬玉米还没种下。 忙过夏天这些时日?,人真是闲下来已到十月里,赶着八月十五和十月一,宋慧娟回?了两趟大宋庄,那边早在陈明守回?来下礼前就知道了消息,日?子?一定下来陈庚望就去了信儿,连宋浦为那边也给去了电报。 余下的时间,宋慧娟就忙着操办家里的角角落落了,北地那几?亩地的棉花正?好赶着收下来,理好理清,给小俩口做的新被子?就能用上。 赶着腊月,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两个月,这时候给新人做被子?都是家里相?近的婶子?大娘来来家里帮忙做的,打今年?开春儿就培的苗儿,忙到了十月一宋慧娟才腾出手来拿着收好的棉花做被子?。 那棉花一收下来,几?块地紧挨着的人就都知道了,孟春燕路过看见就问,“这回?收的可不少?准备给明守做几?床喜被哩?” “我想着凑个整儿,给做十床成不?”提着袋子?正?摘棉花的宋慧娟停下动作。 “做的不少,”孟春燕牵着小培青从?地头往里走去,“人家娘家那边做几?床哩?” 宋慧娟摇摇头,“这事你大哥也没问,明守那边也没说,我想着多做几?床总是好点儿,咏秋那边做几?床都成。” “那也是,咱也不要求人家带几?床被子?,”孟春燕松开闹着要往前继续跑的小培青,“做得多了孩子?们也不一定用,也不是咱们那时候几?床被子?都紧巴巴的凑不齐了。” “回?头等明守回?来了,留几?床在家,其他?的得送到南定哩,”宋慧娟仔仔细细说起她的打算,“我想着做六床厚实的,冬天能用,剩下再做四床薄的,留着夏天用,总是有?个替换。” “也成,”孟春燕一起摘着棉花,“咱这边做的就不少了,人家打扮闺女也才做十二床哩,那边就是往少了说也得备六床,咋算也够盖了,人家俩年?轻轻的,都是挤一个被窝哩,哪像咱这老东西了?” “是,”宋慧娟见她年?纪越大说话越这样不严实,说着也摇着头笑了起来,“总不会少了几?床被子?。” “真是烦得我头疼,”孟春燕提起来就数落不停,“这底下明荣还没完成任务哩,他?也不知道咋想哩,成天吸烟,一天都断不下,一到夜里咳嗽起来得要人命。” 这话说的是陈庚良,打前几?年?碰了烟就没再放下,自打年?前送走芝华,人就更松了劲儿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知道那烟一旦沾上是不好戒的,“家里就剩明荣一个了,身上担子?轻了,你也别闹,只劝劝好好保重身子?,等再过几?年?明荣也成了家那还得抱孙子?哩。” 孟春燕听完嘴撇得更厉害了,“那大哥可都不抽烟,几?十年?了,也没见大哥抽过。” 宋慧娟笑笑,“家里这几?个孩子?都还没成家哩,再等几?年?许是人一闲了,说不定也抽上了。” 这话宋慧娟说的真假半参,上辈子?几?个孩子?成了家陈庚望也没说重新拿起烟杆子?,后来到底也拿起来了,许是过了几?年?她走罢,大约便是那时候了。 那些时日?,她总是混混沌沌的,什么?日?子?也记不清明了。 他?们妯娌俩说了会儿话,看着陈庚望抱着小培青走了过来,这话头也就此打住了。 “等收好我就去给明守套被子?去,”孟春燕重新牵起要回?家的小培青,“到时候咱培青也去,沾沾你大爷的喜气?儿。” “那正?好,”宋慧娟往下压了压袋子?里的棉花,“我还说回?头忙完了去请你哩。” “请啥哩?”孟春燕摆手,“回?头叫春丽嫂子?,再叫俩三?不就成了?明守他?大舅妈不是也得来?” “咱这儿的说法不是得请办完事的?”宋慧娟问道,“她那边俩孩子?都还没成家哩,都上着学哩。” “那也好说,”孟春燕开始盘算起来,“咱这老规矩都说要那有?儿有?女的,都成了家的,前头明丰他?娘,西头的明华他?娘,就咱这一个院门的,一抓一大把,三?五天就能给你做完。” “那成,”宋慧娟心里有?了数,找的这个妇人大多都是一个院门的,家里的男人也跟陈庚望共事,咋也错不了多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这边忙完棉花,又去街上选了几?床面料子?回?来,一早就挨着门去请了人,偌大的院子?铺开了透明的塑料布,八个妇人分作两组,晒好弹好的棉花,软乎乎的铺在地上,大红色绣着龙凤的面料盖在上头,妇人们拿起针线就开始做活。 这面料也有?讲究,面上的是宋慧娟特意去街上选的,有?红有?绿,这是他?们这儿的老规矩,男人盖红,妇人盖绿,那贴身的料子?是宋慧娟一梭一梭用那台织布架子?织出来的。 除了这被褥,还有?给新人买的新用具,连牙缸子?暖瓶这些小物什都得准备齐全,那西屋里的桩桩件件都是新准备的,原本连衣裳也得备下,但陈明守那时走的急,咏秋的尺寸也没留下。 宋慧娟想,得让陈庚望去个电报仔细再问问。 第 208 章 陈庚望头天打了电报, 隔天下午陈明守的电报就被送回来了,上面?简简单单只?有八个字:爹娘无忧,儿已备齐。 宋慧娟听?陈庚望读过, 便再不操心那几身衣裳的事了,许是俩孩子在外头买的有, 也幸好她还没去买料子,不然这就浪费了。 陈庚望折好纸,见那妇人拿着针线的手一放下就没再抬起来, 站起身便催促道, “熄了灯罢。” 宋慧娟抬头看到他已经走到了床边,放下手里的针线, 收了针线篮子,回过身瞧了瞧并不能看?到什么外头的天儿, 才起身走到了床边低头吹了灯。 解了衣裳, 坐到了床上, 宋慧娟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躺在床上却睡不下, 闭着眼眯了会儿却还是睁开了眼, 盯着头顶上的床帐子, 摸着身上的被子一遍遍摩挲着上头绣的花样子。 里侧的陈庚望知道这?妇人打这?个夏天起睡得就不安生了,每日夜里总得醒上两回, 一醒就是大半天的睡不下,白天做的活儿不曾减少, 人夜里却不犯困。 原他也没觉察出来, 夏天天儿热, 人吃得少也是正常,过了夏这?些?时日吃得比着以往也不算少, 可就是夜里起夜时教他碰着了几回,人总是没睡下的。 宋慧娟感受到手上的压力,停住了动作,偏过头去看?里头的人,“还没睡?” 陈庚望没有应声,摸着手里有些?凉的手,握着就放了被子里头,说?道,“还是放里头罢。” 宋慧娟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放在了被窝里,等他拉过俩人身上的那床被子便道,“睡罢。” “明儿得去趟乡里,”陈庚望也盯着头顶的床帐子淡淡说?道。 宋慧娟听?罢,只?问,“晌午不回来?” “还没定下来,”陈庚望又说?,“明儿早起不用做饭,你也跟着去。” 宋慧娟听?到这?儿才反应过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去乡里办事,反倒要她也去,宋慧娟有些?拿不准,便问,“谁家办喜事哩?” 其实这?么问也不对,谁家办个喜事男女也是只?去一个,哪有夫妻俩都去的?若是他那边的一起共事的伙计,他拿着钱去添个礼吃顿饭便成?,又或是是哪家亲戚有结婚生娃娃办满月酒的,那也多是宋慧娟去添礼,至于?白事从始至终也只?有男人操办男人来往的。 “不是那些?事,”陈庚望不愿多说?,翻了个身彻底背过身去,还是那一句,“明儿别做饭。” 陈庚望不想多说?,宋慧娟便也不再多问,阖上了眼缓缓睡去。 果不其然,等到夜里陈庚望起夜时,看?着身旁的妇人熟练地弯着腿侧过身,他便知道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人走到堂屋,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一点十五。 陈庚望取下门闩去了茅房,回到里屋时那妇人却又已然睡着了,停在床边的陈庚望把露在外头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怔怔看?着面?前妇人愈发显瘦的侧脸,沿着下巴往上就挂着那么一点儿肉,似乎她那耳边垂下的头发也有了白。 陈庚望缓缓探出手摸上了她那张最是不会对他展着笑的面?颊,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可摸起来还是光滑的,往日瞧着却觉不出来,比着她那双粗粝的手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拂过耳边的那一缕被她忘编起来的头发,似乎不似年轻时候那般光滑柔顺了,偶然触碰到自己的手指,陈庚望猛然发觉,也许是他的手这?些?年更?粗粝的缘故。 四点多,身旁的妇人轻手轻脚下了床,陈庚望望着打窗前经过的那道黑影,两手交叠放在脑后,一心闭着眼听?着门外的动静。 等堂屋的门咯吱一声,便听?那熟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直到那妇人掀开被子重新躺了下来,至此直到天明人也再睡不下了,陈庚望闭着眼却也听?得清楚。 等外头的光透进屋内,身旁的人窸窸窣窣的穿起衣裳,陈庚望才睁开眼坐了起来,一人在床下,一人在床上,先后掀开帘子出了门。 等陈庚望从茅房出来,妇人已经洗漱好坐在了屋内,提起地上的暖瓶就要倒水,陈庚望忙出声拦下,“别喝水了。” 还没取下木塞的宋慧娟闻言一怔,来不及放下手里的暖瓶便看?向站在石台子旁的男人,心里猛地打了鼓,缓缓放下手里的暖瓶扶着身后的椅子坐了下来。 刚倒好水擦了脸的陈庚望见那妇人端肃了脸,人也沉沉,随手扔下布巾,还是走了过去。 “我想着,夜里睡不好还是得找先生瞧瞧,”陈庚望头一回没坐在方桌的另一边,而是就近坐在了妇人的手边,“总得教先生瞧瞧安了心。” 陈庚望瞒了两天,虽说?也知道想真把她瞒过去是不可能,可还是没想到赶在临走前说?了出来,他犹豫斟酌了几天,临到头说?出来的也就这? 么干巴巴的两句话?。 听?他说?完,宋慧娟心里便有了数,取下桌上的暖瓶,问他,“给?你倒一缸子?” “不喝,”陈庚望摇了摇头,看?着已然恢复如常的妇人,才站起了身从棚子下推出了那辆洋车子。 宋慧娟起身跟着出了门,返身关上门,一前一后往村口走去。 过了陈家沟,陈庚望停下了洋车子,扶住车把,跟在后头的宋慧娟握住车座子轻轻一踮坐了上去,对前头的人说?,“好了。” 身下的轮子随着晨间的雾气一起卷席着向前,乡间的土路上被架子车撵出了车辙印,骑在上头难免坑坑洼洼,不知隔了多少年,宋慧娟又坐上了陈庚望骑的洋车子。 打有了这?几个孩子,宋慧娟的日子就是陈家沟的那座小院子,多是每年八月十五或是年关回几趟大宋庄,最多是去北关买些?料子,那也都是带着孩子们,如此便就要推着架子车来去。 仔细想来,也就是这?几年几个孩子都不在身边了,连最小的陈明宁也才一星期回来一趟,有时赶不到年节便是陈庚望骑着洋车子带着宋慧娟去,有时赶着陈明宁回来,便是带着她回去一趟,也是陈庚望推着架子车带着陈明宁,宋慧娟跟在后头。 一直骑到前方的雾气散开,陈庚望才停在了乡卫生院前头,宋慧娟抬头望着那几个大字,她多少年都没来过这?个地方了,院里院外并没有多少人,曾经院子内种?的那棵石榴树此时还在,枝杈垂败,孤零零的一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停好车,重新走到那妇人身旁,她抬头看?着面?前敞开的大门仿佛失了神一般,陈庚望褪下她做的棉布手套,紧紧握住了她吹了一路已经冰凉的手,“进去看?看?。” 感受着手上的温热,宋慧娟那颗被冻住的心缓缓恢复了跳动,脚上无知无觉的跟上了身边的人,直到看?到那醒目的绿色,宋慧娟才眨了眨眼,其中满是迷茫,她怎么跟着就来了这?儿? “先生我找徐秉辰打听?的,虽说?是个年轻人,可人家家里前几代都是中医,他也是才学了西医来的,”陈庚望要把他知道的那些?都说?给?坐在他身旁的妇人听?,不知到底是在安谁的心? 可身旁的妇人似乎并没听?进去,陈庚望侧过了身子又说?,“你坐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找人家先生。” 说?罢,陈庚望便要起身,可手上却带出了一股力,他低头一瞧,这?妇人不知何时反客为主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出现?了和他那老来女缠着他故意露出来的神情一模一样,是依恋的,是他总会因此溃败的眼睛。 陈庚望弯了身子,拍了拍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明白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把他要去的地方指给?她看?,与她轻声说?,“我就去那儿,问问人家先生就回来——” 可看?着她望着自己的这?双眼睛,陈庚望嘴里的话?再没说?完,把人一起拉了起来,夹着她的胳膊一起走了过去。 门是虚掩着的,里头隐隐约约有些?说?话?声,陈庚望敲了两下,里头便有人说?道,“请进。” 陈庚望牵着人推开了门,正对着门坐着一个七十多的老人,对面?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同志,对着站在一旁四十多岁的男同志说?道,“先带着老人家去做了这?几个,等会儿做完了取了单子再来,我给?看?看?结果。” “成?,麻烦您了,”那许是儿子陪着家里的老父亲来的,搀起拄着拐杖的老人出了门。 避让在一旁的陈庚望才牵着宋慧娟坐在了刚才的那张长凳子上,便同先生说?起来,“打过了夏夜里就睡不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句话?未说?完,便被大夫打断了,“大哥,教大嫂自己说?说?,身上有没有啥不爽利的?” 一直握着陈庚望手的宋慧娟看?了看?他,见他点了头,才跟面?前的先生说?起来,“没有啥,就是夜里睡不下,就是睡了也得醒几回。” 大夫点了点头,写在手边的纸上,又问,“除了这?些?哩?平常吃饭哩?” “吃饭,”宋慧娟想了想,看?着陈庚望犹豫半天,吐出两个字,“还行?。” 陈庚望却是立刻补充道,“这?一个夏天都吃得少,往常都吃一个馍馍,这?个夏天干着活儿也就吃半个,这?入了冬瞧着又好些?了。” 大夫又问对面?的人,“吃了饭身上难受不难受?” 宋慧娟摸了摸自己此时空荡荡的肚子,拂在胸口上,“有时候夜里多吃两口馍馍,就觉着心口堵得慌,总觉着好像噎住了。” 大夫放下笔,抬头问,“吃多了肚子难受不?” “有点涨,”宋慧娟的手又落在肚子上,“有时候喝上一碗凉茶就好了。” 大夫随即又重新写了张单子,“先去对面?抽个血,抽了血再去做个B超,等结果出来了拿过来我瞧瞧。” “成?,麻烦先生了,”陈庚望站起身,拉着身旁的妇人就往出走。 临出门前,大夫又问,“早起来没吃饭没喝水罢?” “没,没,”陈庚望忙答道。 大夫点点头,“那就成?,先去抽了血,等检查做完就能吃饭了。” “成?,麻烦了,”陈庚望摆摆手,牵着身旁的妇人走向了对面?。 站在一旁排队等待的陈庚望一直注视着前面?的动静,手上却一直来回摩挲着妇人有些?湿热的手心,问出了他没问过几次的话?,“饿不饿?” 宋慧娟缓缓摇了头,一句话?都没说?。 “下一个!” 陈庚望牵着人走了过去,扶着人坐到面?前的凳子上,便听?里头坐着的人说?道,“袖子挽上去。” “那个,”陈庚望弯着身子抬起了她那条左边的胳膊,三两下挽了上去,放在了桌面?上,放在腿上的右手仍被他紧紧握住。 对面?的小护士看?见面?前侧过脸的人温柔的安慰道,“大娘,这?就是一管血,抽了啥事都没。” “嗯,”宋慧娟点点头,却还是没抬起头看?过去。 身旁站着的陈庚望微微侧过了身,伸出了右手挡在她眼前,自己的目光却停在了那被红色的血逐渐填满的小小管子上。 小护士松开绷带,一拔下针,贴上胶带,便道,“好了!按一会儿不出血就能放下了。” 这?时,陈庚望才面?对窗口站好身子,一手按住了那个看?不出来的小点儿,扶着人坐在了对面?的长凳子上,按了一会儿才松开手,问,“疼不疼了?” “不疼,”宋慧娟摇头,看?着他手里的单子问,“还做一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你先坐着等会儿,我去问问去哪儿做,”陈庚望拍了拍她的手,见她比着方才好些?,才快步走到对面?。 第 209 章 “沿着前头走到头, 最里面的那俩房间都能做。” 陈庚望朝人摆手谢过后,一回头,就看见那妇人正转着头看着自己, 他忙拿着单子往回走,走到她身?边, 看着她还按着的地方,坐在她身边边撕胶带边问,“流不流血了?” 没等她回复, 自己先看了看, 确认不再流血,放开袖子, 与她拉好衣裳,道, “你再等会儿, 我去把单子交了。” 可?他人刚起身还没走两步, 又拐回来牵起了她,对她说, “人瞧着不多, 咱去那边坐着等。” 俩人走到最里?面的房间?, 中?间?放了两排长凳子,陈庚望拉着人寻了个空位儿坐下来, 才把手里?的单子递了进去。 坐在长凳子上的人往后一靠就能?松下身?子,可?紧绷着的心也是放不下的, 那总是湿热的手心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等了好一会儿, 里?头才喊了人, “宋慧娟!” 倚着墙的陈庚望听见这名字立刻拉着人站了起来,却?没进得去, 里?头的先生说,“病人进来就行,家属在外等着。” 这样的话加剧了宋慧娟紧张,陈庚望同样如此,可?他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就在这儿等着,有啥你叫我。” 宋慧娟还是一个人走进了那间?满眼白的屋子,躺在冰冷的床上,望着满目的白色,感受着冰冷的机器在身?上来回挪动,听着一道声音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直到那年轻的声音说,“好了。” 宋慧娟还未坐起来,手上就被塞了几张纸,那道声音继续说,“擦擦。” 宋慧娟坐起来,擦了两下,按捺下心里?不停打着的鼓,看着不停在纸上写的年轻姑娘问道,“先生,厉害不厉害?” “没啥事,”那女先生抬头说罢,把单子交到了宋慧娟手里?,便?继续喊出了下一个名字。 宋慧娟迷迷糊糊的走了出去,被陈庚望扶着坐在了刚才坐过的长凳子上,看着面前呆坐的妇人,陈庚望握住了她的手,她在里?头的时间?太长,等得他心焦,可?他没想到人出来了便?是这副模样,他刚起身?要进去问清楚,手上就被人拉住了,只听她望着他说,“先生说没啥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这么说的?”陈庚望皱着眉头道,看着她的神情他有些迟疑。 宋慧娟点点头,把手里?的单子给他,“先生给的单子。” “成,等取了血单子咱叫先生再看看,”陈庚望拿着单子却?看不明白,这不是他一个常年埋头在地里?的庄户人能?看得懂的。 俩人坐在刚才抽血对面的长凳子又等了小半个钟头,才听见里?面的人喊,“宋慧娟,关俊设,沈春力,杨秀娥,血单子出来了。” 名字喊完,就有几个人纷纷从这长凳子上起身?走去,陈庚望拿着两张单子又回了最开始来的那间?屋子,他对跟着的妇人说,“你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就出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宋慧娟不肯,陈庚望拦不下她,两人一起坐在了刚才坐过的那张长凳子上,等着面前的先生看完单子给他们一个结果。 “没啥事,就是有点贫血,”大夫仔细看了看两张单子,给下了结论。 庄户人家没听过这样的词语,陈庚望如临大敌,“贫血?” “这不是啥大事,”大夫忙笑了,安抚道,“妇人每个月来月事总会有几天贫血,吃不下东西?大抵是人到了岁数,夜里?睡不下的就不要多操心了,忙完地里?的活儿也出去走走,人总在家里?是要闷出病的。” 这样的话说完,陈庚望心里?悬挂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身?旁的宋慧娟也终于松了口气,来时还脸色沉沉的两人,离开时身?上便?松快了许多。 陈庚望推着洋车子没往来时的路上走,反倒继续向街上走,身?后的宋慧娟跟着便?说,“我先回去哩。” “咋了?”陈庚望停下步子,回过身?看她。 “没啥事,该回去了,”宋慧娟没什么要买的,也就不想再往里?走了。 陈庚望却?说,“去街上选块料子。” 宋慧娟不明所以,便?听他继续说道,“大的小的都备好了?” 这么一问,宋慧娟才想起来,今年过年还得给老宋头再做一身?新衣裳,这事年年都有的,宋浦为和宋浦华年年带回来的都有衣裳,可?老宋头穿不惯那些,一个人也是做,宋慧娟腾出手了就给做上几身?,原本是要做两身?的,正好赶着明守成家,老宋头嫌浪费,不许她做那么多。 人老了,衣裳也就穿不得那么多了,等人离了世,那些剩下的衣裳都得扔了的,老人时常觉得浪费,便?不许孩子们买那么多,老宋头的想法?也是如此。 平常宋慧娟做的不多,夏天就那么几身?,也用不了多少布料,每年过冬也就那么一身?,就是这样,老宋头还是嫌多,谷正芬年年也给做,宋浦为和宋浦华过年时带了几次,不得老宋头欢喜,宋慧娟便?也不许他们再花冤枉钱了。 陈庚望拿捏住了这妇人的心思,一句话就让人跟着进了店。 可?宋慧娟往周遭一看,哪是什么布料店,分?明是卖饭的地方,可?眼看着人停了洋车子就往里?走,宋慧娟再不好拦他,紧接着就听那人点道,“两碗粥,四?个素包子。” 说罢,人便?朝她招手。 宋慧娟抬脚走了进去,刚坐在了他对面,两碗粥就被人端了上来,宋慧娟取了个勺子搅了两下,可?对面的人却?舀了两勺糖才没停手。 宋慧娟这就看了过去,“明安嘱咐过,少吃糖,吃多了要生病。” 这下陈庚望才停住了手,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心里?暗道,两勺倒也还好。 不知他那心思的宋慧娟喝完了粥,只吃下了一个包子,剩下三个陈庚望都塞进了肚子里?,他的饭量倒还是一如往年。 吃过饭,陈庚望付了钱,俩人才终于到了陈庚望提起的那布料店,宋慧娟选了块深蓝的料子,几个孩子的衣裳她已?经不怎么上手做了,即使做也都是贴身?的小物?件,至于她和陈庚望就更不用买了,家里?的那些衣裳都穿不完,明安明守买的,还有浦为和浦华送回来的,一辈子也穿不完的衣裳。 陈庚望虽然终于放下了心,可?这件事到底还是给陈庚望敲了个钟,那先生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日日操心,不是牵挂着这个,就是顾念着那个,身?子又怎么不瘦? 索性是忙完了陈明守的事,也就等着腊月里?人回来了,地里?的庄稼也不需时时看着了,人也能?闲下来了。 早间?,两人吃了饭,陈庚望出了门忙会儿,等到十来点推门进来,瞧见人正拿着针线又开始做活了,陈庚望倒了缸子茶,对着那头也没抬的妇人说,“不是还有个把月?” “闲着也没事,”宋慧娟抬起头看了眼,又低头继续做,老宋头的衣裳已?经做好了,这是给陈庚望做的,开了春儿能?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儿姚路口有集会,”陈庚望喝了口茶,“别只坐在家里?,跟着老二家里?也出去走走。” “知了,”宋慧娟听了只先应下来,手上的活儿没停。 可?第二天一早,还没从灶屋里?出来的宋慧娟就被孟春燕喊住了,“嫂子,收拾好没?” 宋慧娟不明所以,从灶屋里?走出来,见她抱着小培青,便?道,“进屋坐会儿,都吃过了?我还没收拾好哩。” “这不急,晌午回来再收拾也赶得及,”孟春燕着急,“赶紧走,去晚了可?找不着好地儿了。” “去哪儿?”宋慧娟才反应过来。 “姚路口啊,”孟春燕摆手催促,“不是大哥说你喊我哩,赶紧,晌午回来再收拾。” 说着话,拉着人就要走。 宋慧娟明白了昨儿陈庚望那些话的意思了,可?也来不及说什么,只道,“你先头里?走,我这——” “跟着去罢,”陈庚望从茅房出来,“去晚了找不着地儿。” 听戏是要抢个好地方的,是以孟春燕才会这般着急,宋慧娟便?不再多说,解开身?上的围裙搭在绳上,对孟春燕说,“我去搬个小凳子。” 说罢,忙进了里?屋,从长桌前的抽屉里?拿了几块钱,这才搬起底下的小凳子走了出去。 陈庚望见人跟着孟春燕不知说些什么,两人急匆匆快步往南走去,看着怀里?的被忘下的小培青,陈庚望关上了门。 方方正正的戏台子,面对着一片空地,不多时这空地上陆陆续续就坐满了人,人声鼎沸,可?等那锣敲起来,底下又即刻安静下来,众人都默契的闭上了嘴,抬着头往前面的戏台子看。 宋慧娟和孟春燕这次来得早,早早就先选好了个好地儿,可?人一坐下,第二场戏还没开场,跟过来的陈庚望和小培青就找了过来。 小培青脆生生的嗓子一喊,“奶!” 孟春燕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孙子给忘了,回头看见跑过来的小家伙,抱在怀里?心有余悸,“咋来的?” “大爷爷送我来的,”小培青回过头却?没找见人,宋慧娟也没看见,安慰了孟春燕一会儿,戏就开场了。 独特?的的唱腔,传承的故事,戏台上的人咿咿吖吖,一曲唱罢,戏台下的娃娃们又闹闹喳喳起来,不远处的小摊小贩仍旧扯着嗓子叫卖着,却?丝毫没有影响戏台下听戏的人们。 这听戏唱戏原是老玩意儿,年轻人都时兴看电影,谁家的小子成家请一台电影,这十里?八村的年轻人都要跑过去看的,从前能?请得起戏台子的人都是那最有钱的人家了。 陈家这年关的大事还没定下来,到底是请戏台子还是请放电影,还没拿下个主?张来,连新娘子坐的花轿也还没定下来,要真等到腊月里?只怕就晚了。 第 210 章 赶在年关成家的人不在少数, 大好的日子都得特意去请先生来算的,这附近的人家都是如此,于是便有许多人家的好日子要撞在一起, 到那时再去请人,宋慧娟怕就晚了。 夜里收拾好?灶屋, 宋慧娟坐在灶下烧水,等伺弄好牲畜的陈庚望拎着盆进来,才?问, “啥时候订轿子?哩?”?璍 轿子是指办喜事去迎新娘子的那台花轿, 这时陈家沟这附近的风俗还是请几个人人抬轿子?的,跟二十年前骑着洋车子去迎人又是不一样的。 “明?守订的轿车, ”陈庚望淡淡说着,随手放下盆, 坐在案桌前的那张凳子上, “咱这儿离练集远, 轿车跑的也快。” “订好?了就成,”宋慧娟这才?知道原来这爷俩已经商量好?定下了, 开轿车去迎人在他们?这儿属实少见的很?, 八月里她跟陈庚望回大宋庄时宋浦生便提起了同村浦时底下的那根独苗苗成家也是找的轿车, 当时只想?着是听了一句,她并?不知晓原来明?守订的也是轿车, 大抵衣裳也是要照浦生说的啥新样式了。 等水烧开,宋慧娟使着瓢舀了一暖瓶的水, 剩下的水分作两个盆, 先洗手洗脸, 再烫会儿脚。 一盏煤油灯放在灶台上,隐隐照出一团火光, 新起的房子?间间都扯了电线,都挂上了大灯泡,可就他们?两个的时候,用的还是那盏老煤油灯。 宋慧娟倒了水,跟在陈庚望身后,踏着前头照明?的路走进了里屋,放开被子?,两人就上了床,自打从乡卫生院回来宋慧娟夜里就再没摸过?针线,陈庚望手上的报纸也搁下了。 灭了灯,被床帐子?围起来的这一片空间都是黑的,宋慧娟躺在床上仍旧是睡不下,里侧的陈庚望同样清醒。 宋慧娟不知躺了多久,还是没有困意,便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里侧的陈庚望立刻便问道,“咋了?” 宋慧娟披着衣裳的手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他瞧不见的苦笑,“睡不下。” 自打从乡卫生院回来,陈庚望就不许她摸针线了,可才?给老宋头买回来的料子?一直放着不做算怎么回事,陈庚望便只能许她白日做,夜里便不许再做,宋慧娟也明?白他的心?思,哪里不会答应,可到了夜里,人躺在床上睡不着就难熬得紧。 见那妇人倚靠着墙睡不下,陈庚望当即也跟着坐了起来,披着小袄下了床,摸着洋火,轻轻一划,小小的火焰就燃着了那根煤油芯,一手拿着放在长桌上的那张报纸,一手端着亮起的煤油灯走到了床边,却没拖鞋进去,只道,“进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见状,忙捂着身上的被子?往里挪了挪,让出了个位子?,等人坐上来,又展开了身上的被子?盖在他的腿上,却不知道他拿着报纸是要作甚,直到人映着面前的灯光一字一句读了出来,“坚持自己的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看会儿就成,”见男人抬头看她,宋慧娟也只笑着摇了摇头,把身上的被子?都盖在他身上,自觉挪了进去,把俩人身上最上头的那床被子?掖紧,才?对他道,“我躺会儿。” 说罢,人就避开了照亮这张床的煤油灯,拉上了背后的被子?。 被留在身后的陈庚望也看不进去了,看着背过?身去的妇人,转头手中的报纸一探就放到了长桌上,连同手里的煤油灯也一并?吹灭,这间屋子?再次恢复成方才?黑漆漆的模样,格外寂静。 猛然清闲下来的两人都不好?过?,宋慧娟夜里醒的次数更多了,一醒就是个把小时,闭着眼却睡不下,白天做活儿人也不犯困,身子?倒还好?,也觉不出累。 只是一进了夜里,人就清醒的很?,一点儿也睡不下,即便睡下了夜里也总得醒上几次。 陈庚望没从乡里的卫生院寻出个解决的法子?,又去了许大夫那儿,拿了几贴药回来,宋慧娟一问,他只道,“熬了先吃几天。” 没过?几天,陈庚望又重新提了药回来,宋慧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喝在嘴里是一样的苦。 宋慧娟原本已经定下来的心?又被他这接二连三的药吃得难受起来,夜里醒来的次数并?没有因此而有所缓解,折腾了两个来月,面对陈庚望再提回来的药宋慧娟便不肯接了,她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人老了觉就少。” 这话听得陈庚望一怔,他仔细想?了半天,却没搜寻出任何有关于此的记忆,上辈子?他忙着陈家沟的这些事分不出身,这妇人也忙着给俩儿子?带孩子?,俩人一个睡在里屋,另一个睡在堂屋的小圆木床上,夜里到底是如何,他早没印象了。 事实上,上辈子?宋慧娟并?没有这毛病,也许真是人老了,又或者是人闲下来了,这是宋慧娟给他的答案,也是给自己的。 去了乡里的卫生院,陈庚望也跑了五六个先生,宋慧娟这俩月喝的药比着前半辈子?喝的都多,没一个见效的,何况这些个先生也都说不出个道道来,宋慧娟索性就搁下了。 何况,又临着陈明?守的好?日子?,宋慧娟不愿意这几间屋子?里都是冲鼻子?的苦味儿,到时等人回来了难免会问起来,何必惹得几个孩子?在外头还不放心?,连陈明?宁宋慧娟也没说,只道是调理调理身子?,可也嘱咐她不许给几个大的讲,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套老话儿,“娘就是调理调理,跟他们?说了回头又得折腾,娘也不好?喝药,又苦又涩的,还让他们?操心?,净是事了。” 陈明?宁听了直点头,“知了,知了。” 等陈明?守腊月里回来,家里连药渣子?都寻不见了,只是一眼还能看出来宋慧娟比着二月里走时又瘦了,陈明?守晚间挑水事便问,“这些日子?您歇着,我回来了您就别操心?了。” 站在灶台前添水的宋慧娟听见她这比闺女还贴心?的大儿便笑了,“操啥心?哩?外头你爹都请好?人了,我也就请你二婶他们?来给你和咏秋做几床被子?,早就忙完了,成天坐着闲的难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您就跟二婶出去也听听戏,在家里也没个滋味儿,”陈明?守更明?白这种人猛然闲下来的难受,必须得找点事儿做消磨消磨时光。 “去了,”宋慧娟把装满水的暖瓶交到他手里,“姚路口?,关庙乡,还有新站,唱啥戏你二婶都叫着我哩。” “那就成,”陈明?守把盆放到灶台上,“等几天雪化了我去看看姥爷去。” “也成,”宋慧娟点点头,陈明?守是赶着漫天的大雪回来的,此刻院内的雪已经能盖住脚上的毛窝子?了,因着这场雪,陈明?宁这个星期也没回得来。 陈明?守一回来,宋慧娟就更不用操心?了,也果真,夜里宋慧娟虽然也醒,可熬不上那么久了,也就一会儿人就能睡下。 三五天,地?上堆着的雪才?渐渐消融,可一掺进泥土里,脚下的路就不好?走了,非要等到泥土再次变得僵硬,路上的人才?渐渐从屋里钻了出来,又聚集在了南边的那片空地?上。 陈明?宁放了小假,从学校跑了回来,便也央求着宋慧娟要跟着她大哥去大宋庄,“我好?长时间都没去了,今年中秋和十月一都没带我,再不去姥爷就该想?我了。” 这样的话也就陈明?宁能说得出口?,宋慧娟本来被她缠得有些烦,听见这话又忍不住笑,伸着指头点了点她,“去了可得赶紧回来。” “我知,”陈明?宁见她娘松了口?,一松胳膊就要去寻她大哥,可生生被人拽住了手,“娘,你不是答应我了?” “是答应你了,”宋慧娟见她直皱眉头,摇头,把箱子?里的那身早已做好?的衣裳包起来递给她,“把这身衣裳给你姥爷带过?去,这是新做的,教?他穿上试试。” “成,”陈明?宁临走前又问一遍,“我真走了?没事了罢?” 站在灶屋前的宋慧娟直摆手,“去罢,啥事都没了。” 如此,陈明?宁才?坐上的她大哥推着的洋车子?,兄妹俩径直出了村口?,往前走到头拐进了关庙乡。 上半年过?了年,老宋头跟着宋浦为去了趟广海,住了三个月就住不下去了,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宋浦为拗不过?,只得把人送了回来。 宋浦华知道后,没过?两天又回来把人接去了南定,在那边也没住几天,这个夏天都没过?完就赶着八月十五回来了。 八月十五,宋慧娟知道消息过?去看他,老宋头正坐在门口?和一堆老头乘凉,摇着蒲扇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进了院宋慧娟才?问,“老三那儿住的咋了?” 当初从宋浦为那闹着要回来,只说是身上潮气大,痒的人睡不着,等回来宋慧娟一问,才?说了实话,在那边吃不惯也住不惯,二儿媳妇还是个小姑娘,脾性也直,住在一起不方便。 但?老三家里的脾性是稳重不少,这一点宋慧娟是清楚的,因此她才?会这么问。 “老三那儿是好?,成天连个院子?都没有,就那两间房,走过?来走过?去,”老宋头当着他闺女的面儿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我坐的难受。” 听老爹说完,宋慧娟也明?白了,“老二跟老三总想?盼着你跟着去享享福,你是一点儿也不习惯,这一回就跟我回去罢?” 老宋头听了便摇头,“我有胳膊有腿,人也不是不能动?弹了,我哪儿也不去。” 不仅是宋浦为和宋浦华失败了,宋慧娟也没把人请走,只得隔上个把月就来瞧瞧,平日里还是多让宋浦生来看看,年纪越来越大,身边总得有个人守着。 当初在南定那几个月,陈明?守隔上一个星期就要过?去看一趟,打老宋头从那儿回来后,这还是头一次过?去,因此特意拐到了街上买些糕点。 第 211 章 陈明守今年比着往年回来的早了?小?个把月, 大事这父子俩早都安排妥当了?,屋里的小?物什也早早备好了?,宋慧娟便也没什么操心的, 只等着盼着好日子早些来。 陈明安也因着这事早回了?一星期,陈明实倒还不用请假, 学校里一放了?假就赶了?回来,还是个中学生的陈明宁也是如此,这座小?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 宋慧娟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明宁喊闹的声音并不觉着聒噪, 捡起锅里热气腾腾的馍馍又盛汤, 进来的陈明安看见后端了汤放到案桌上,朝外喊一声, “吃饭了?。” 朝外一喊,这间灶屋就挤满了?人, 新起的灶屋并没有特意扩大空间, 还是在原本的位置上起的墙, 整体?的构造还是一样,只在烟囱靠墙处留了几个像样的通风口, 看着还过得去。 “大哥, 咱请不请放电影的?”陈明宁坐在长凳子上侧过头?问。 陈明守笑着摇头?, “你想?看啥电影?” “红河谷,”陈明宁立刻叭叭说起来, “上回玉容她二哥成家就请人放的这个,还没看完咱娘就非得叫我回来, 后头?好些都没看完哩。” 陈明守听她说完, 点头?应了?她, “那?好说,回头?我带你去北关看。” “真的?”陈明宁被这个消息砸得就要跳起来, 可?下一秒她就扭了?头?看向了?坐在灶下的她娘,见她娘只埋头?吃饭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立刻又缩回脑袋放低了?声说,“那?不能告诉娘,不然指定不许我去了?。” “没事,”陈明守露出笑来安抚她,“回头?我跟娘说。” 陈明宁直点头?,有她大哥说情,她娘总不会驳了?的。现在她娘也就只管自己了?,大哥大姐还有她二哥办什么事,但凡自己拿了?主意?,她娘便很少说什么。 至于她爹,更不见她娘说什么了?,也就只有她一个做什么事儿,成天还要找她娘,只有她娘点了?头?,她人才能跑得出去,连她爹点头?也没用,眼看着都要跟她娘一个战营了?。 坐在灶下的宋慧娟又哪里听不到,案桌离灶台只隔了?几步远,眼看着过了?晌午就得迎人来了?,她便不分?心了?。 照陈家沟的老礼儿,成家头?一天过了?晌午,本家的人就都会先来提前看看情况帮帮主家的忙,小?娃娃们也都跑来凑个热闹。 陈明宁带着这些个小?娃娃玩闹时帮着做些活,随手递个小?物什,一个两个满院子的跑,陈明安跟在宋慧娟身边在灶屋里帮衬着做饭,晚间的这一顿饭是少不了?的。 酒桌饭菜是特意?请的人来陈家院子里操办,桌椅板凳是提前一晚来陈家先摆上,陈明守带着陈明实照看着这些来往的人,因着陈庚望往日结交的人多,十里八村共事的人也不少,又赶着年关,年轻人也都赶回家来等?着过年,因此陈庚望早算好了?,至少摆四十五桌,院子里无论如是也放不下的,剩下的那?十几桌就得放对面的空地上。 至于陈庚望,正和来帮忙的几个叔伯兄弟们仔细交代明儿的安排,跟着轿车一起去人家女娃娃家的人也要提前安排好,哪一个扛礼单,哪一个带礼钱,方?方?面面,连那?已经备下的烟酒都得有人看顾着,这些个都是要本家的兄弟们帮忙做的。 正在灶屋切菜的宋慧娟打?眼看了?下站在院子里的男人们,心里多少有了?数,还好准备的馒头?酒菜让人先送来了?些,不然只她置办的这些怕是不够。 孟春燕洗好锅,立刻准备下一道菜,打?眼一看没瞧见鱼,便问,“明安,鱼哩?” “三?婶还没刮好哩,”陈明安忙跑到了?井边,看了?看曹桂琴手上的鱼,也蹲下身子拿出了?剪刀,一下一下刮下了?满地的鱼鳞,又朝门檐下喊一声,“明宁,来压水。” 流动的陈明宁立刻就跑了?过去,身后还跟着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吵吵闹闹一大串。 “凉菜都备好了?,”宋慧娟敛好案桌上的菜,拿起盆里的两整鸡,手起刀落,这两只整鸡三?五下就被剁成了?散块儿,舀上两瓢水一洗,白花花的鸡肉就放在了?灶台上,“先炒鸡罢。” “她做活是真慢,”孟春燕嘟囔了?句,铲了?点油甩在锅里,油一热扔下手边的葱蒜,炒出香味,一盆鸡就倒进了?锅里。 “芝华几月生哩?”宋慧娟继续切着菜,转而问道。 “得二月底了?,”孟春燕迅速翻炒着锅里的鸡块,提起芝华的家事也是唠叨不停,“她那?婆婆也是个偏心的,千挑万选也没想?着偏大的不偏小?的。” 陈芝华嫁的就是小?儿子,孟春燕吃了?男人不是小?儿子的亏,千般挑万般选给找了?个家中的小?儿,可?就是没想?到这小?儿不受家里爹娘的欢喜,家中的大小?事是一点儿也不帮着做,只道是分?了?家各过各的。 这样的说法可?把孟春燕气得要去找她理?论,可?被陈庚良拦了?下来,再怎么说也无非是嫁出去的闺女了?,娘家如何还能插得了?手,何况这只是婆媳间的矛盾,一旦拿到台面上来就是撕破脸皮了?。 好在陈芝华也不是个泥捏的软性子,跑回来一趟从孟春燕手里得了?主意?,新媳妇就有了?经验,面上仍旧和和气气的,米面主动往那?边送,可?内里却捏着家里那?个吐苦水,只道,“我来你家半年从没见过大嫂给爹娘送过米面,你十天半月就往过送我拦过一回吗?可?娘背地里却跟婶子说你就是个泥性子,看完彦生可?没想?着给咱看孩子。” 这样的话陈芝华说了?几次,头?开?始这黄建伟并不相信新来这个家的陈芝华,可?等?他真有了?孩子便发现他那?爹娘并没有一点欢喜,还一味地惦记着他打?的米面,与贤惠的枕边人相比之?下,心里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就明亮了?。 打?那?以后,分?家就不是一句场面话了?,陈芝华和黄建伟便在他们的小?院子里过起了?自己想?小?日子。 这次赶着陈明守的好日子,陈芝华明儿也要回来的。 “那?些都不要紧,”宋慧娟宽慰她,“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芝华和建伟两人过得和气,比啥都强。” “也就是那?小?子脑子还清楚,”孟春燕舀了?点水儿倒进锅里,“他要是也跟他那?爹娘一样,我芝华咋也不跟他过。” “就是这个理?儿,”宋慧娟看着跟在陈明安身后一起走?来的陈红云,便止住了?话头?,转而问道,“红云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娘,”红云把手里的两条鱼递给宋慧娟。 “去玩会儿罢,”宋慧娟接过,连同陈明安手里的鱼一起放在案桌上,“带着红云去南边看看,叫你三?婶去堂屋歇歇,这儿没啥忙了?,等?会儿咱就吃饭。” “成,”陈明安取下绳上搭着的布巾递给陈红云,“擦擦手。” 姐妹俩擦了?手才跑出了?灶屋,宋慧娟等?孟春燕盛出鸡肉,听着外头?响起的锣声,把人拉了?起来,“鱼我烧,你也歇歇,忙了?大半天了?,外头?是不是唱戏了?,你去听会儿。” “我还想?着大哥得请放电影哩,”孟春燕说罢,也走?了?出去。 倒不是孟春燕这样想?,宋慧娟原本也是这样猜想?的,这几年放电影的时兴起来,哪户人家有点门头?,办喜事大多都是请的放电影,请戏台子的也有,只是多是给老人办白事了?。 门外的唢呐伴着锣鼓声声响,在灶屋忙活的宋慧娟也听得响亮,连院子里那?些个男人们的声音都掩在了?其中,时不时传进耳中的咿咿呀呀,是宋慧娟这些日子的唯一消磨。 等?饭菜做好,外头?的天儿也见了?黑,宋慧娟喊来明守和明实支了?几张桌子,才把备好的饭菜一道道端了?过去,本家的人再加上这十来个唱戏的,紧紧凑凑摆了?四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安领着小?培青带着几个兄弟姐妹们也凑了?一小?桌,宋慧娟让陈明守去老宅请了?老陈头?和张氏来,老陈头?坐在男人们那?边的主桌上,张氏便安置在了?那?个小?桌上,孟春燕不肯去,宋慧娟便劝曹桂琴,“你好歹也过去坐下,几个孩子也不吃多少,忙了?这么久了?。” 有孟春燕的地方?曹桂琴轻易不去,有曹桂琴和张氏的地方?孟春燕更是不进半步,妯娌两个连面上的工夫也懒得做,总是冷冰冰的,但张氏的脸上却是瞧不出什么的,只是微微笑着。 宋慧娟无意?掺和这些,但总不好在她儿子的好日子上闹出事来,这她是不许的,好歹和了?稀泥过去便罢。 “娘,”陈明宁吃完饭,便从桌上跑了?来,“我跟花莲去前头?,一会儿就回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别跑远了?,”宋慧娟正低头?刷着满盆的碗,“等?会儿还放炮哩。” “成,我一会儿就回来,”陈明宁又拐回去喊人,“花莲,快走?了?!” “来了?,”陈花莲最后喝了?口汤,放下勺子就往出跑。 俩小?姑娘牵着小?手跑出了?院子,陈明安端着一小?盆碗放到井边,对还蹲在井边使着凉水刷碗的她娘说,“您去听会儿戏去。” “还得一会儿唱哩,”宋慧娟直起身子缓了?缓,双手又继续拿着碗筷刷洗起来。 “您也不知道烧热水?您先别洗了?,我去烧点热水再洗,不然等?这两天忙完,非得生冻疮不成,”陈明安知道劝不动她娘,便拉着人起身进了?灶屋,舀上几瓢水,点着柴火,烧了?好大一锅。 男人们酒足饭饱,等?着家中的妇人收拾碗筷,互相推让着几根烟,这不仅是陈家沟独有的,是不知道多少个村落里都有的景象,虽是冬日的夜里,可?一眼便能瞧得清楚那?些缭绕的烟雾。 第 212 章 这台戏, 宋慧娟并没有得了闲坐下听片刻。 赶着夜里八九点?,聚在陈家这座院子里的人才渐渐散去,陈明守站在陈庚望身旁将人一一送到门边, 看着南边的戏台子过了九点便收了戏服罢了场,守在空地上?的人也因此而离去。 坐在灶屋烧水的宋慧娟使陈明安喊回?来跑出去的陈明宁, 等那扇院门哐当一声合上?,喧嚣了大半天的院子骤然冷清下来,一点?儿声音都格外响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去刷牙, ”宋慧娟看见独自跑进来的陈明宁便问, “你大姐哩?不是去喊你了?” “去里屋了,”陈明宁又跑回?去拿了自己的牙刷, 舀了点?儿热水掺着凉水,站在门外的石台子旁开始刷牙。 没一会儿, 陈明宁就端着盆进了灶屋, 随手放下盆, 挨着她娘坐在灶下,把手凑在了亮着火光的灶, “还?没好?” “好了, ”宋慧娟拨了拨灶里的树枝子, “剩下这点?烧开,起暖瓶里明儿喝。” “成?, ”陈明安又起身,进了堂屋提着两个暖瓶进来, 掀开锅盖开始舀水。 这时, 陈明宁也刷好牙了, 站在灶台边等着暖瓶装满,自觉提了暖瓶往出走, 撞上?从?草棚子下走过来的陈明实,举起手来的暖瓶喊道,“二哥,这个放你那罢?” “成?,”陈明实接过,转身又进了屋。 从?堂屋出来的陈明宁端着她娘的牙缸子进了灶屋,往里添了水,递给仍坐在灶下的宋慧娟,“娘也去刷牙去。” 宋慧娟接过来,起身走出屋,看见一并站在石台子旁端着牙缸子的陈庚望,漱了口,挤上?牙膏洗漱起来。 陈明宁打小?就养成?了刷牙的习惯,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可?陈庚望时常在家里应酬办事,难免有喝酒的时候,前几年人小?也不知道喝酒算个啥,可?这两年许是人长大了,碰着陈庚望喝了酒晕乎乎的就上?了床,第二天?准要扒着她爹说?道几句。 小?姑娘长大了,不仅开始注意自己的这些形象问题了,连家里的人她也一并都监管着,尤其是她爹,这些天?要和她爹娘睡在一间屋子里,陈明宁更是捞着人开始检查了。 等陈庚望刷完牙,又被陈明宁拉进了灶屋,“洗了脸再回?去。” 陈庚望便倚靠着椅子背儿,等他那老来女?端了盆来,温热的布巾擦拭在他的脸上?,那只?小?手故意作怪,才缓缓睁开了眼,“咋?伺候你爹还?不情愿?” “就不情愿,”陈明宁使了好大的劲儿揉搓着她爹的脸,“您身上?净是酒味儿,还?有烟味儿,等会儿屋子里都是味儿,娘闻见又该难受了。” 陈庚望瞧着院子里的妇人,接过那布巾,自己拿着擦了起来。 陈明宁便趁机悄悄抬头给她大姐眨眼,这原是他们姐妹俩的小?心思,回?来的路上?她大姐就嘱咐她了,今儿这一顿饭,吃得院里院外都是烟酒味儿,若不是里屋那两扇早先被陈明安拉上?,这会儿也逃不过去。 等几人收拾好都进了屋,宋慧娟又提着灯去了西头,陈明实已经上?了床,见还?没上?床的陈明守便指着床尾的箱子道,“衣裳都放这儿了,明儿别忘了。” “忘不了,您也快回?去睡,”陈明守擦了擦脚,端着水一起往出走。 宋慧娟提着灯站在门边等他倒了水回?来,又道,“回?去早点?睡。” “知了,”陈明守等人进了屋,自己才转身关上?了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仍睡在靠窗的那张小?圆木床上?的陈庚望见妇人手里提着灯放在了自己面前,又拿起了手边的报纸,已经爬上?大床的陈明宁瞧见就道,“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挨着她的陈明安便问,“咋了?” “爹不许娘夜里点?灯做活儿,自己就能点?灯看报,”陈明宁撅着小?嘴叭叭说?,“还?不许我看小?人书,他自己就能看。” 陈明安笑倒,对面连眼皮儿都没抬的陈庚望反倒把手里的报纸翻了个页,这无动于衷的模样可?把陈明宁气得要跳脚了。 坐在床边的宋慧娟把人拦下,点?了下她的脑袋,问她,“还?不睡?” 陈明宁不愿意了,翻过身撂下狠话?,“以后我不帮你说?话?了,你再急我也不帮你了。” 这话?陈明安听得莫名其妙,她凑过去挤在那个被窝里,“跟大姐说?说?,我看看是不是娘没理?” 陈明宁立刻翻回?身来,讲起了事情的缘由,“之前你们还?没回?来的时候,有回?我放小?假回?来,夜里娘要给二哥缝手套,爹就不许,把灯都吹灭了,还?是我帮的娘,不然?娘那天?指定做不了。” “爹为啥不许娘做?”陈明安一句就问到了关键所在。 “因为娘喝了药,爹说?不许她——”话?未说?完,陈明宁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意识到自己把答应好的她娘的秘密一下子都秃噜出来了。 说?出去的话?如?同那泼在地上?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陈明安猛然?坐了起来,这下子她才知道她娘说?的那些什么无事的话?是欺瞒了他们的,陈明安看向对面放下报纸的她爹,还?有带着心虚的笑朝她转过身来的她娘,他们此时还?想糊弄过去。 “咋回?事?”陈明安并不给他们有丝毫逃避的机会,尤其是她娘。 “明宁也是瞎说?,她啥也不知道,”宋慧娟放下手里的衣裳,理了理床尾的被子,才捡着说?了起来,“夏天?天?儿一热就睡不好,夜里醒几回?,你爹不放心,吃了几包药就好了,又不是啥大事,教她看见了,就怕她说?了你几个不放心,这不是还?好好的。” “真?没事?”陈明安拉着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能有啥事?”宋慧娟起身走到床头,“赶紧睡,明儿还?得早起哩。” 陈明安往里挪了挪,给她娘让出位置,但面上?已经没有方才的轻松,心里反倒压了块石头,偏着头看向了坐在床边正低头解衣裳的她娘,那背是似乎已经佝偻了的。 这边已经放下床帐子的大床不似外头明亮,黑暗笼罩了大半,陈明安抓住了她娘的胳膊,还?像小?时一般搂着,可?坚硬的骨头抵着她的手肘,似乎又无声地在提醒些什么。 陈明安的不安被宋慧娟轻易觉察到,这是她的孩子,她又怎么会感知不到她的一丁点?变化呢? 宋慧娟任由她握住了自己的手,静静地等待着夜幕将人罩住,如?那些日子一样期待着太阳的升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面仍亮着灯的小?圆木床上?,报纸被随意放在枕边,旁边的人似乎也已经闭上?了眼。 待太阳还?未从?升到空中,陈家的这座院子又热闹了起来,男人们昨夜已经挂好满院子的红灯笼,此刻引着火点?燃里面的红烛,一闪一闪的橘红的光照在半黑的院子里,院外震耳的鞭炮声响起,吵闹的小?娃娃们瞬间安静下来,那胆小?些的伸着小?手捂紧了自己的耳朵,还?有那胆大的男娃娃直往前凑。 宋慧娟和孟春燕在灶屋里忙着做饭,时间紧张,熬上?一大锅咸汤,热的两篮子馒头,又煮了几十个鸡蛋,等他们这边做好饭,外头的那些个男人们也忙完了活,盛好的汤一个一大碗,由着陈明安帮衬着端了出去。 “天?儿冷,喝口汤暖暖身子,”宋慧娟把盆里的鸡蛋递给陈明安,提着篮子的白面馒头率先走出灶屋,将东西放到了方桌上?,拿起馒头一个个都递了过去,“馒头还?热乎着,先拿着吃,鸡蛋也才煮好,等会儿吃完了进屋去拿,外头冷,放一会儿就凉了。” “嫂子别忙了,”陈庚望那本家的兄弟接过馒头,却没接下鸡蛋,“别管我们几个了,叫那几个小?的吃完了才赶紧去忙哩。” “成?,”宋慧娟点?点?头,这才提着篮子去了那些个年轻人的桌上?,看着他们一个个狼吞虎咽似的,便问道,“够不够?锅里还?有哩。” “够,”陈明茂端着冒着热气儿的汤碗捂手,“您跟明安去吃饭罢,不够就去灶屋了。” “那成?,都别见外,吃完了锅里都还?有,”宋慧娟见他们都吃上?了饭才回?了灶屋。 饭还?没吃完,外头又骚乱起来,陈明实把人请进到院内,几步走到陈庚望身边,“开轿车的人来了。” 陈庚望同一桌上?的几个男人都站了起来,两方几步走近,握住了手,“来这么早,吃饭没?” “吃了,”那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就等咱这边收拾好,跟着新郎去迎新娘子哩。” 站在一旁的陈庚强拍了拍旁边的陈明守,“这就是咱今儿的新郎。” “见过一回?,”为首的人先是伸出了手,两人握罢,看着桌上?的饭食,又道,“先吃饭,这会儿时间还?早。” “也坐下歇歇,先喝口茶,”陈庚望把人请进堂屋,守在灶屋的陈明安见状跟了上?去,提着暖瓶给人倒了热茶。 车一来,时间就不早了,饭桌上?的人便纷纷加快了进度,宋慧娟顾不得先收拾碗筷,便被陈明安喊了出去,“娘,先出来,大哥他们该走了。” 宋慧娟使着腰上?的围裙随意擦了两下,忙出了屋,陈明安把她娘忙拉进了里屋,“围裙解了,先换上?这个褂子,人家还?等着录像哩。” 宋慧娟虽然?不明白录像又是什么,可?还?是下意识地听她大闺女?的话?,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换下身上?的臃肿的小?袄,穿上?了得体的衣裳,连脑后的圆髻也被陈明安拉着重新挽了一个,胸前给别上?了一朵红花。 “凳子不搬出来了,”扛着一个大机器的年轻人指挥着旁边的人把凳子放回?原位,“咱就坐这儿开始,大爷大娘给明守说?点?啥鼓鼓劲儿。” 看着面前已然?同陈庚望一般高?的孩子,坐在方桌左侧的宋慧娟在这一刻也莫名紧张起来,她转头看向右侧的陈庚望,他只?缓缓说?,“路上?慢些。” “知了,”陈明守点?了点?头,随即跪下对着上?首的爹娘磕了个头,才站起身来。 宋慧娟跟在陈庚望身后把人送出院门,临走前拍了拍他膝上?方才沾上?的土,看着他坐上?那辆红色的轿车,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吵闹声也渐行渐远。 直到轿车驶出了视线,宋慧娟才进了屋,换下身上?这件明安特意给她买的新衣裳,重新穿上?厚实的小?袄,又进了灶屋打扫起来。 这座院子这一整天?都是缺不了人的,安静不过几分钟,返回?来的人又聚在了院内,陈明安在门口未曾发现她娘,进到灶屋一看,人果然?在。 第 213 章 新郎去迎了新娘子, 陈家仍旧热闹着,不仅是陈家老陈头和张氏这几方的亲戚,这十里八乡与陈庚望共事的伙计们也纷至沓来。 宋慧娟还没收拾好灶屋, 远远地便?听明宁喊道,“娘, 大舅二舅,还?有小舅舅都来了。” 闻言,宋慧娟忙放下手里的碗筷擦了手便往出走, 出?门?便?见站在门?外说话的陈庚望就把人迎了进?来, 身后跟着的陈庚良也是认识宋浦生兄弟几个的,一同把人往堂屋请, “浦为倒是好几年没见了。” 陈明宁跑到灶屋门边,扯着她娘也要跟上去, “姥爷咋没来?” 宋慧娟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人进?了堂屋便?一脚又拐回了灶屋, 嘱咐明宁道,“去看看暖瓶里还?有茶没有了?” 陈明宁见她娘避重就轻, 便?也不再问了, 转头跑进?了堂屋。 对明宁提出?的疑惑, 宋慧娟不是不能回答,只能那回答怕是并不能真正解了她心中的困惑, 无非是一句规矩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按着规矩,外甥成家作舅舅的能来, 再往上一辈儿的人是不便?来的, 连家中的妇人娃娃也是很少来的, 等?到年关时带着新媳妇去拜个年便?罢,而舅舅便?足以代表一家中那个女性的娘家人。 这是规矩。 “没茶了, ”陈明宁提着暖瓶进?来。 宋慧娟弯着腰还?在刷最后一遍,连头也没抬,“先放案桌上,去看看你二哥那屋的暖瓶里还?有没有了。” “知了,”陈明宁悄悄对身边的人眨了眨眼,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刷完锅,里头的刷锅水是不浪费的,宋慧娟把洗好的碗筷放在灶台边上,低头便?要拿放在地上的盆,但那盆突然被一只手抬起来放到了灶台上,宋慧娟抬头看清来人,便?忍不住笑了。 “大姐,”宋浦华左手里还?捏着串山里红,跟他这身上穿的板正的衣裳看着极是不符。 “啥时候回来的?”宋慧娟接过?那盆,拿着瓢往里舀水,上次明守过?去时他和宋浦为都还?没回来。 “前?儿,”宋浦华仍是拿着那串山里红站在他大姐身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显恒没回来?”宋慧娟擦擦手,又往锅里添了大半锅的水。 “都回来了,”站在旁边的宋浦华随即便?把手里的那串山里红放在碗里,打开洋火盒拿出?一根火柴,点着了手里的枯树叶塞进?了灶里。 “咋不带着一块来?”宋慧娟指指他身后的小凳子,拉过?身后的凳子也一并坐下。 “带他来还?得操心,”宋浦华低头瞧着灶里的火儿,时不时塞进?两根树枝子,“他一来,菲菲也得闹着,二哥干脆一个都不许来了。” 菲菲是宋浦为和罗美琼底下的,俩人也就这么一个孩子,又是两边最小的一个,难免待得娇些,显恒是宋浦华和王希媛儿子,俩人也只要了这么一个,都是按着上头的规定来的。 “等?过?了年,我想?着还?把爹带到城里住,”宋浦华想?了许久,南边的气候跟他们这儿不一样,他爹难免会住的不习惯,这次他们单位刚给换了新房子,三间房正好够住,也不用委屈他爹跟显恒挤了。 “别叫他去了,”宋慧娟听了便?摇头,“我问过?了,那城里他都不认识人,出?门?也找不着人说说话,教他在家里,有你大哥见天能过?去看看,明宁在乡里一星期才回来一趟,我抽着空十天半月就能回去看看,就不教他去城里了。” 宋慧娟见他还?是犹豫,便?问道,“老二也这么想??” 宋浦华低头看着手里的树枝子,不敢看他大姐的眼睛,“我跟二哥都是这么想?哩,就是那边潮气大,我想?着不教他跟二哥走了,跟我去几天。” “问他了没有?”宋慧娟直起身子,对他们俩的打算心里有了数。 “还?没哩,”宋浦华仍是低着头。 “跟你大哥商量没?”宋慧娟移开目光,转而远远望着对面的墙。 “没有,”宋浦华的声音也不知不觉低了。 “你要是跟老二商量好了,就找老大问问罢,”宋慧娟说完,起身端住了盆便?走了灶屋。 宋慧娟知道他们兄弟俩的意思,老宋头不能只跟着老大一个人,虽说老宋头这几年身子骨还?行,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可到底人慢慢上了岁数,身边得时常有人。 可要是照老宋头的意思他是不愿意跟着跑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儿的,宋慧娟也不想?他不自在,虽说他一个人过?日子,可到底还?是如他自己的意的。这事儿若是依着宋慧娟,她还?是想?看他自己的意思,但如今要给他养老的儿子们有了打算,她便?也是拦不住的。 本是大好的日子,宋慧娟心里又压了块石头。 “娘?”陈明宁提着暖瓶跑进?了灶屋,只看见坐在灶下烧锅的宋浦华,却没见她娘,便?问道,“小舅舅,我娘哩?” 宋浦华被他这小外甥女叫回了神,但他还?没说话,便?见他大姐又回来了。 “这瓶也没茶了?”宋慧娟看见站在门?边提着暖瓶的明宁,便?停下步子站在石台子边上洗了洗手。 “就剩一点儿了,”陈明宁晃了晃手里的暖瓶。 “剩下那点儿倒盆里,”宋慧娟取下绳上的布巾擦着手。 陈明宁依言拔下木塞,把那点还?冒着热气儿的水倒进?了盆里,转头进?屋放到案桌上,拿起碗里的山里红咬下一颗,又伸到她小舅舅面前?,“这儿没人了。” 宋浦华这个小舅舅是最爱哄着几个孩子玩儿的,在大人长辈面前?还?装装样子,在这几个小鬼头面前?却是没一点儿威严的。 宋浦华抬起头看了看还?站在门?外的人,还?举着山里红的陈明宁顺着视线看去,善解人意的劝道,“我娘不吃,她嫌酸牙。” 宋浦华挤出?了个笑,凑上前?咬下了一颗,任由嘴里的果酸盖住心底的涩酸,他知道他大姐是不愿意他们这样做的。 陈明安安顿好跨进?门?槛的亲戚,忙去找人,一出?门?便?见她娘正站在灶屋门?外,忙喊道,“娘,桂兰姨来了。” 宋慧娟敛了心绪,回过?头便?道,“知了。” “小姑奶奶也来了,”陈明安几步走到灶屋门?前?,跟宋慧娟说了几句屋里的人,等?她娘一走,她一个侧身便?看到了里屋坐着的人,“小舅舅在这儿哩。” “小舅舅和我烧水哩,”陈明宁坐在宋浦华身边,伸出?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山里红,“最后一个了。” 陈明安眼也不眨,凑过?去,一口咬掉,嘟嘟囔囔,“哪儿买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舅舅给我带的,”陈明宁把手上光秃秃的木棍一下塞进?了灶里,随即极是满足的拍了拍自己的小手。 宋浦华见他大外甥女朝他看过?来,立刻便?道,“下次小舅舅也给明安带,过?几天就给你补上。” “那还?差不多,”陈明安点点头,才收了自己的小眼神。 那边宋慧娟忙着招待满屋子的妇人们,多是陈庚望这边的亲戚们,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宋慧娟扫了一遍院子,趁机拉下来送暖瓶的明宁,悄声道,“去叫你大姐看看,老宅那边咋还?没来哩?” 陈明宁点点头,忙跑了出?去找她大姐。 陈明安得了消息,立刻出?了院子,便?见站在路口同人说话的陈红云,打眼一扫,没瞧见人,几步走过?去,问道,“咱爷咱奶哩?” “咱爷不是来了?”陈红云转着头没瞧见人,继而指了指西南方向?,“咱奶还?在家哩。” 陈明安顺着视线也没瞧见老陈头,点了点头,抬起步子便?跑去了老宅。 等?宋慧娟瞧见人时,墙上挂着的表已经指到了十,坐在一旁抱着小培青的孟春燕率先瞧见了人,朝她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 宋慧娟这才腾出?闲来,把身下的座位让给姗姗来迟的张氏,“小姑,您先跟明守他奶说会儿话,我去瞧瞧外头。” “成,成,”陈庚望的这位小姑连连点头,“快去忙罢。” 宋慧娟走出?院门?,瞧见外头的戏台子又支了起来,才返身往回走,没走几步,便?被陈明安拉住了,“咋还?没换衣裳哩?等?会儿人都该回来了。” “忙完了,”宋慧娟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小袄才想?起来。 陈明安拉着她娘便?进?了里屋,从箱子里翻出?去年给她买的那件浅紫色的羊毛衫递过?去,“换这件,给你买了也不穿,留着给谁哩?” 宋慧娟不搭话,难得听她这大闺女的话,老老实实换上了没穿过?几次的羊毛衫,外头穿的也是今年才买的暗红色的厚褂子,连裤子也是新料子,脚上也换了双新鞋。 陈明安看着她娘耳目一新,看了半天又把人拉下来,“头发松了。” 说罢,拔下那根不知有了多少年头的木簪子,使着梳子从上至下梳了几遍,变戏法?似的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根崭新的檀木簪,一下子就插了上去。 感?受着头发的松紧,簪子的穿插,眼前?的簪子还?放在桌上,宋慧娟便?抬手摸了上去,“啥时候买哩?” “早买了,”陈明安不直面回答,转过?头又仔细看了看,“等?会儿。” 说罢,抬脚便?跑了出?去。 等?人再进?来,宋慧娟便?见她手里拿着一管金色的东西,两只手来回拧了那么两下,从这管金色的壳子里逐渐露出?一个大红色像蜡烛般的来。 “抿着嘴,”陈明安拿着手里的东西靠近。 宋慧娟不明所?以,下意识的往后躲,“这是啥?” “好东西,”陈明安也不多说,伸着手便?凑过?去。 第 214 章 宋慧娟被她大闺女按住了?手, 再躲不过去?,陈明安伸着手里的东西便要抹上去?,劝道, “这?是?口红,抹了好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年轻人才抹这?些哩, ”宋慧娟虽不明白口红是?啥,可还是?下意?识的摇头,“娘都老了?, 抹了?这教人瞧见说闲话哩。” “那有啥?”陈明安仍旧伸着手, “再说我就?涂一点儿,谁能看出来?” “这?么红的色儿, ”宋慧娟看着面前的红艳艳的东西,还是?摇头, “你赶紧给自己?收拾收拾, 我就?这?样儿就?成了?。” “不成, ”陈明安大有涂不上不罢休的架势。 宋慧娟终究还是?没躲过去?,被她大闺女拉着涂了?个啥红艳艳的口红。 “这?多好看, ”陈明安松开手, 极是?满意?的来回打量着被她抹上口红且穿戴一新?的她娘。 宋慧娟被她这?个大闺女看得心慌, 挡开她拿起桌上的镜子,对着一看就?要伸手抹了?去?。 陈明安当即拉住了?那抬起来的胳膊, “不能擦。” “干啥哩?”扯过帘子的陈明宁见她娘和她大姐拉拉扯扯,便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明宁, 你来看看, ”陈明安转头就?把人叫了?过来, “你看看娘这?样好不好看?” 陈明宁伸着小脑袋凑了?上来,抓着她大姐的胳膊一起拉下了?她娘的手, 看着面前的人,陈明宁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咋了??”陈明安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回过神的陈明宁连连点头,“就?像,就?像电视上的人儿。” 宋慧娟被她这?小闺女的话逗得忍不住笑,陈明安见了?便趁机说,“就?得这?样才好看哩,明宁说是?不是??” “是?,”陈明宁立刻转过头拉住她大姐,“我也要抹。” “成,”陈明安弯着腰便要抹,但立刻又抬起头对她娘说,“可不许擦了?。” 宋慧娟见她还盯着,便只得点了?头,转身还是?掏出帕子捏着角给蹭了?蹭。 “娘!”陈明安刚给明宁抹好,一抬头就?撞见了?。 宋慧娟回过身摆了?摆手便要走,被两步赶上来的陈明安拉住,“都蹭花了?。” 宋慧娟扯不过,叹了?口气,抚着身上的衣裳对她道,“穿这?么好的衣裳就?成了?,这?东西太?艳,你们年轻人多抹点。” “那我给您擦干净了?,”陈明安把人拉到桌前,按到椅子上,使着小拇指来回抹了?几下。 宋慧娟等她松开手,掀开帘子忙走了?出去?。 “大姐,”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陈明宁看得清楚,那颜色根本没擦掉,只是?瞧着比方才淡了?点儿。 陈明安忙侧头对着她竖着指头嘘了?声,“别说。” 陈明宁也不出声了?,转着眼珠子点了?头。 等宋慧娟出了?门,还未与人说几句话,屋内的人听见外?头响起的唢呐声便纷纷站起身出了?屋子,正站在门外?蹲着身子给小培青擦脸的孟春燕听见外?头的动静,也忙抱着人站起来,“快,新?娘子可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还没往前走,身上抱着的小培青就?拍了?拍她,往后指着,“大奶奶。” 孟春燕回头便瞧见了?穿戴一新?仿若个新?媳妇的宋慧娟,她脚步一转走了?过去?,盯着人挤眼睛,“咋?人家都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咋瞧着你这?不像是?迎了?媳妇的,自己?倒打扮成了?新?媳妇儿了??” 宋慧娟被她一调侃,也笑出来,伸手便要接过她怀里的小培青,“那也赶不上你年轻。” “你可别抱了?,”孟春燕拉着也伸手的小培青,“教你大奶奶去?给你迎大娘哩,奶抱着你,咱也去?看看新?娘子哩!” 说罢,宋慧娟同孟春燕便朝着门口走了?过去?,跟着后头出来的陈明安牵着陈明宁也跟了?上去?。 满陈家沟的人,老老少少,听见唢呐声都跑了?出来,挤在一条小路上,倒也自觉,人挤人的往后退,让出的路仅够那辆扎着红花的红色小轿车缓缓开到路口。 宋慧娟站在院门边,远远瞧着她那身着一身浅灰色西装的儿子推开门下了?车,满面春风的与身旁的人点头摆手,不知?不觉走到另一侧,拉开了?那门。 那个曾见过一次的姑娘此刻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露出了?面儿,明安曾说过一次,他们这?新?时代的年轻人都时兴穿西装婚纱成家。 或许,这?身裙子就?是?明安说起的婚纱了?,瞧着就?是?与他们这?穿褂子成家的真是?不一样。 “这?就?是?新?娘子,真好看!” “新?娘子,新?娘子……” 成群的小娃娃们一路追着新?娘子跑,可新?娘子挽着身旁他们熟悉的人,好像不大好意?思看他们,一看人就?笑,他们也笑,就?是?一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缺牙下巴。 “快进屋,”陈明安拉住了?跟着跑的小娃娃们,让一对新?人手挽手跨进门槛,进了?院子。 孟春燕拍了?拍身旁的宋慧娟,“还不进去?,可等着受头哩。” 宋慧娟这?才回过神来,朝她笑笑,忙跟上前面陈庚望的步子进了?堂屋。 待这?一屋子的人坐定,屋里屋外?挤的水泄不通,那陈庚望请来的主事的陈庚强朝两旁摆了?摆手,等人渐渐静下来,他看了?看坐在首位的陈庚望,才喊道,“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携手跪在地上那绣着大红喜字的软垫子上,缓缓朝外?磕了?三个头。 继而,等人转回身来,陈庚强又喊道,“二?拜高堂。” 这?一拜,仅是?对着坐在上首的陈庚望与宋慧娟,两旁坐着的老陈头张氏与宋浦生?三个都是?受不得的。 宋慧娟看着跪拜在她面前的俩孩子,眼眶忍不住泛红,他们打今儿起真是?成家立业的大人了?。 “夫妻对拜。” 这?时,多少个年轻人就?开始嚎着起了?哄,“亲一个,亲一个……” 这?样的话搁在十年前是?怎么也听不到的,这?几年不知?打哪儿就?这?么传了?起来。 陈明守听着周围的喊叫声,看了?看面前红了?脸的小姑娘,握着她的手无言问询。 俞咏秋自然无法忽视身边的声音,她鼓起勇气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又立刻垂下眼睛。 陈明守忍住心底的欢喜,伸出胳膊,把人揽进了?怀里,不自觉的靠近了?她的红脸颊。 “哇!” 众人虽然没有看见他们期盼的,可见俩人靠近对方只贴了?贴脸颊,也足以让人惊呼一声。 正是?好奇心旺盛的陈明宁被她大姐捂住了?眼睛,也只透过缝隙看见她大哥闹出了?个大花脸,一转头见她娘也侧着脸,转而看向了?左侧的她爹。 只见她爹弯了?眼睛也不看她大哥大嫂,却是?偏着头也看她娘,陈明宁笑眯眯咧开了?小嘴,跟着她大姐跑进了?西屋。 “大嫂,你先歇歇,”陈明安倒了?缸子茶递过去?,“等会儿还得受头哩。” 俞咏秋接过,红扑扑的小脸蛋还没褪下色,两手捧着喝了?两口,又吃了?几口小姑子给她递过来的糖果子垫了?垫肚子。 外?头的宋慧娟瞧着明安明宁进了?屋,这?边招呼着人撤了?软垫子,腾出地方来,才朝站在门边等着的明宁点了?头。 俞咏秋再度出来,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了?事的,家中这?么多亲戚,一个头接着一个头的拜,等闹完这?一场少说也要个把钟头。 这?时,主事的便换了?个年轻人,陈明茂挨个介绍,“这?是?咱爷咱奶。” 俞咏秋跟着陈明守一弯腰,一低头,再喊上一声,那礼钱便放在了?俩人面前的长桌上。 如此反复,家中来来往往多少亲戚,碰上那些个爱起哄凑热闹的,一个人得认上十来分钟。 宋慧娟眼看着时间越拖越晚,便侧过了?头,静静看着手边的男人。 一直端坐在上首的陈庚望往前看着对面的新?人,余光却还是?立刻注意?到了?身旁的妇人,便直接侧过头问道,“咋了??” 宋慧娟见他一动,身旁的张氏也看了?过来,她面上便端起了?笑,“时候不早了?,再晚会儿还得开席哩。” 她说完,陈庚望便又坐直了?身子,朝站在门外?的陈明实点点头,便见他凑过去?跟陈明茂不知?说了?什么,接下来便快了?许多。 “成,亲戚今儿都认了?一遍了?,”陈明茂向众人摆手,“咱赶紧也入席,等会儿我大哥大嫂再给咱长辈们敬酒,也好再认认脸。” 这?话说完,受头这?一项算是?了?事,陈明安带着俞咏秋进了?西屋,陈明宁听她娘的嘱咐,端了?一碗汤面也跟了?进去?,“大嫂,娘说你早上赶得早指定没来得及吃饭,先吃点面条垫垫肚子,娘正给你下饺子哩,等会儿就?好。” 俞咏秋刚接过来,还未吃上一口,便听她这?个小姑子道,“娘咋回事?二?婶不是?说饺子得吃生?的?” “娘说那就?是?个样式,”陈明宁忙解释道,“娘说等会儿就?是?上头放俩生?的,底下的都是?熟的,包的是?大嫂爱吃的素饺子。” “这?样就?好,”俞咏秋忙说,“其实我吃了?这?碗面就?差不多了?。” “没事,多了?总比少了?好,”陈明安见她不在意?那些虚讲究,心里也为她娘松了?口气。 里边安顿下来,外?边的饭菜也一道道端上了?桌,陈明宁顾不得跑过去?吃,只来回跑在灶屋里和西屋了?。 等俞咏秋那边吃上了?东西,陈明宁才跟着她娘坐在灶屋也吃了?碗饺子,“我去?想吃。” 陈明宁不想吃饺子,端着碗望着外?头被一道道菜堆满的桌子她就?吃不下。 “那去?给你大姐送过去?,等会儿去?跟你二?婶坐那儿吃,”宋慧娟指着外?头孟春燕那桌。 “成,”得了?允准的陈明宁端着碗就?跑进了?里屋。 宋慧娟端着碗还没坐下,透过窗户瞧着明实还没坐下吃饭,便走出屋,朝他摆了?摆手。 陈明实原本还没注意?到她娘,被明丰一拍,抬头就?瞧见了?他娘,陈明实点点头,对明丰说,“我不跟你挤了?,你们先吃,我过去?凑两口。” 说完,人抬起脚就?钻进了?灶屋,“娘做的啥?” “下的饺子,吃不吃?”宋慧娟把装着饺子的碗里推给他,“下的素饺子,你尝尝。” 陈明实拉开凳子随意?一坐,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嘴里才腾出来空,“等过几天再做点,煮了?煎饺子成不?” “成,”站在灶台前捞出最?后一个饺子,宋慧娟端着坐在了?他旁边。 “等会儿大哥敬了?酒就?没啥事了?吧?”陈明实时刻注意?着外?头的情?况,说着猛然问,“大哥吃了?没?” “吃了?,明宁都送过了?,”宋慧娟点头,“你爹不是?跟你大舅坐一起哩?” “对,”陈明实抬起头指给他娘看,“那不是??二?舅跟小舅也在。” 宋慧娟看着那一桌高举着酒杯来回推换的男人们,不免得叹气,“别是?又喝醉了?,回去?你二?舅妈得闹气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就?二?舅妈能管住他了?,”陈明实觉着好笑,他这?个二?舅舅从前没发现,如今倒是?越来越能看出来了?,那么大的老板就?爱喝点小酒,也不是?啥大毛病,可就?能让他二?舅妈给管得严严实实的。 “明实!”陈明安从里屋出来,忙进来寻人,打断了?他,“去?跟着大哥敬酒去?。” “诶,”陈明实咽下嘴里的饺子,忙起身跟了?上去?。 那边陈明守已经带着俞咏秋从里屋走了?出来,陈明实端着酒跟在后头,这?头一桌先敬舅舅,这?也是?有说法的。 老话儿讲,天上雷公,地上舅公。 几人走到跟前,陈明守先是?开口介绍,“这?是?咱仨舅,大舅,二?舅,小舅。” 说罢,端起酒瓶给他三个舅舅满上,转身端起自己?的酒盅就?喝了?个空,俞咏秋听了?陈明安的话,只是?喝一口做做样子。 宋浦生?几个也一口喝完,站起身拍着陈明守的肩膀说,“一眨眼你都成家了?,那时候大姐抱着你回去?,也就?跟胳膊那么大点儿,你这?几个舅舅见了?都不敢抱,现在瞧着真是?长大了?,成家立业了?,也了?了?你爹的心事了?,俩老人就?等着抱你的孙子了?。” 陈明守听得眼睛泛红,说不出什么场面话,直点头,“大舅放心,明守长大了?,再不教家里跟着操心了?。” “有你这?一句话就?成,”宋浦生?拍了?怕他的肩膀,又看向身后跟着的陈明实,对他也说道,“往后你爹娘就?指着你们弟兄俩了?。” 陈明实立刻端着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盅,敬他大舅,“明实都知?道,大舅放心。” 说完,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这?头一桌就?敬了?大半天,接下来有陈庚望弟兄仨再加上陈庚强这?个主事的带着,院里院外?敬了?五十桌才罢。 第 215 章 这五十桌轮着敬完一轮酒, 时候便不?早了,已经有人渐渐离了桌。 宋慧娟招呼好?这些做饭的师傅们,才腾出身从灶屋旁搭好的棚子下走出来, 见有人起了身,便招手过去, “可吃好?了?” “吃好?了,吃好?了,”这妇人便是嫁到前头的姚氏娘家哥哥的小闺女, 名叫桂兰, 打她前些年嫁到这同一个公社里?,两家的走动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都没吃完, 俊生不?是没来,给他带些回去, ”宋慧娟看着桌上剩下的鱼肉, 便要回身去找东西来, “我去给你找个盆。” “不?端了,不?端了, ”姚桂兰连连摆手, “我瞧着明守娶得这个媳妇可是好?哩, 往后慧娟姐你?就该享福了。” “享啥福?”宋慧娟笑笑,“只?要他们小俩口过得好?就成。” “过两年明安跟明实一成家, 就剩下个小明宁,”姚桂兰说起来满是艳羡, “庚望哥又能做事, 往后咋还不?享福?” “这俩都是没谱的事儿?, ”宋慧娟看着也招呼着陈家亲戚的陈明安,心里?还是欣慰的。 “明安也不?在外头寻一个家?”姚桂兰也看着那个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明安, 对她这个岁数还没个着落有些惊讶,“那我回头给她在那边也看看。” 宋慧娟一听,便忙把人拦下,“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我也没来得及问她,回头我问了再给你?信儿?。” “那也成,”姚桂兰对她这软性子表姐的反应也不?甚在意,这么多年没见她拿过什么主意。 两人寒暄几句,姚桂兰便与相熟的人一起离开了陈家,不?出半个钟头,饭桌上的人就陆陆续续起了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送走外来的亲戚,余下的便是相近些的。 宋浦为已经喝醉了,他这个会?开车的一喝醉,倒连着宋浦生和宋浦华也走不?了了,只?得坐下来等着人睡醒。 陈明守留在院子里?陪这两个舅舅说话,俞咏秋被?陈明安带进里?屋换了件暖和的衣裳,那婚纱里?头便是特?意穿了件毛衣,也扛不?住这冬日的一股风。 陈明实跟着宋慧娟招呼着做饭的师傅们收拾家伙什,这五十桌上多出来的那么些饭菜是扔不?了的,这两天本家来帮忙的,一家一盆。 这时候饭菜都是稀罕的,何况还是平日难得一见的鸡鸭鱼肉,谁家也不?会?拒绝这样一大盆,一家子吃也能吃两天了。 陈明实端着盆一家一家的送,陈明宁也跑来给她娘打下手,那外头的戏台子还没收拾,今儿?还得再唱上一晚。 谁家办喜事也只?唱头一晚,宋慧娟不?清楚陈庚望咋跟人打的商量,瞧着人吃了饭没多久,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使明实过去一问,才知道今儿?这一晚唱完人才走。 看着还在送人的陈庚望,宋慧娟也没去问,手上的活儿?也得忙上个把钟头。 等宋浦为睡醒,睡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已经空寂一片了。 “明实?”看见从窗边走过的人,宋浦为晃着还有些晕乎的脑袋走出了门。 “二舅,”陈明实放下手里?的盆,忙扶住了满脸红的他二舅舅,又朝后喊道,“娘,二舅醒了。” 正端着碗往灶屋走的宋慧娟听见声音,把手里?的碗往石台子上一放,擦着手就走了过来,“多大的人了?喝酒心里?就没个数?教美琼知道了还得闹气?。” “唉!”宋浦为一听这样又唠叨的话就捂住了头,“不?跟她说就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宋慧娟接过明宁递过来的茶缸子给他,“一脸的红,美琼一看还不?知道咋回事?多大的人了,也不?叫人省点心。” “我往后再不?喝了还不?成?”宋浦为看着?璍 旁边看笑话的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只?得求饶,“大姐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回头我这个二舅还咋当?” “你?也知道?”宋慧娟被?他拉着坐下,见他这般,也就不?再唠叨他了。 “娘就爱唠叨二舅,”陈明宁便开始幸灾乐祸,“二舅不?听话,回头二舅妈知道了也得说你?。” “你?看,”宋浦为指着这个小鬼机灵的外甥女就给他大姐告状,“连明宁也知道了。” “可娘平常也不?唠叨大舅舅和小舅舅哩,”陈明宁背着小手装大人,“只?唠叨二舅舅是有原因的。” “啥原因?”宋浦为一听就来了精神。 “二舅舅一喝酒二舅妈就跟娘告状,回头二舅妈又得给娘告状了,”陈明宁嘻嘻哈哈说着就笑了起来,连坐着的宋慧娟也笑瞪了她这个小闺女一眼,“就你?知道的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可不?是!”陈明宁撅着小嘴,像只?骄傲的大公鸡,“我还知道个人,他喝醉了娘也唠叨。” “谁?”难得有了难兄难弟,宋浦为来了兴致。 闻言,陈明宁立刻伸着小指头就指了过去,“那不?是!” 宋浦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竟是他大哥,他眼睁睁看着回头朝他们看过来的人,却不?好?跟他这个小外甥女一样拆他这个大哥的台子。 “明宁!”宋慧娟瞧着小姑娘越说越没谱,便冷了脸。 “娘就是这样,”陈明宁一转身逃到她二舅舅身后,拉着他的胳膊跟他悄声说,“我不?敢说了,再说娘就该说我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人就七拐八绕的跑进了西屋。 宋慧娟不?知道什么时候让她撞见了,仔细想想,这么多年她也就因为喝酒的事说过陈庚望一次。 事都早了。 那一年明宁还没上学,人还小着,陈庚望出去跟人喝了酒,到底是因着什么事喝的酒她都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那还是个夏天。 宋慧娟晌午做了饭,哄了俩孩子都上了床也没等回来陈庚望,饭就给他放在了锅里?。 正是热天儿?,宋慧娟送走上学的小明实,这边还迷迷糊糊给小明宁摇着蒲扇,听见有人敲院门,她忙趿拉鞋就跑去开了门。 门一拉开,是已经有些醉的陈庚望,人扶着门框,站也还算稳,但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是醉了的。 宋慧娟上前要扶他,陈庚望不?愿意,拂开她的手自己就跨进了门槛。 被?人拒绝的宋慧娟也不?生气?,由着他自己折腾,自己关上门上了门闩才往回走。 她这边端着盆还没进屋,就听见小明宁咯咯咯的笑声,她只?当是父女俩玩儿?,也没放在心上。 可等她进了屋,看见被?抛得脱离了怀里?的小明宁正在头顶冲她笑,宋慧娟脑子里?嗡的一声就被?吓住了。 “你?干甚哩?”宋慧娟眼睁睁看着孩子就那么直挺挺的往下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步上前把人推开了,高高举着双手把人接在了怀里?,她的一颗心才稳当当落了地儿?。 可几岁的小明宁哪里?知道她娘心里?的恐慌不?安,还拍着小手咯咯笑,只?当还在跟她玩儿?。 而被?妇人使足了劲儿?一下子推倒在床上的陈庚望这下子也彻底清醒过来了,他看着抱着孩子满是不?安的妇人,心里?的怒火终是压了再压。 “你?喝酒我一句话都没有,可你?咋能还敢这么抱着她哩?这么高,一个不?小心摔着了都是个事儿?,她还这么小,有个事儿?教我咋过?” 身前的妇人连头也没回,只?紧紧贴着那个还冲他笑的老来女,嘴里?的话一句接一句,陈庚望听着耳朵里?,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儿?。 手上的劲儿?一松,整个人就躺在了床上,两眼一闭,听着那妇人唠唠叨叨。 等宋慧娟抱着怀里?的孩子转过身,一眼瞧见躺在床上打着鼾声的男人,心里?的唠叨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儿?了,说了也只?当听不?见……” 也就那么一次,宋慧娟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记住了。 打那以?后,陈庚望再喝醉好?歹没再做过这样让她心惊胆战的事了,她也就由着他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家的男人还不?喝酒了?这个岁数的男人要是不?抽烟又不?喝酒,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等宋浦为清醒了,几人才开着车回了大宋庄,陈家这些亲戚们也都散了,陈庚望给做饭的师傅们结了账,陈家这座被?塞满桌子的院子才终于空了出来。 忙完这些,眼看着天儿?又黑了。 宋慧娟没再做饭,只?把剩下的这些饭菜热一热,还有没下的饺子,一人均半碗。 吃了饭,陈明安趁着天黑喊了俞咏秋,“嫂子,去听戏不?听?” “听一会?儿?也成,”俞咏秋穿着大红的新衣裳出了门,跟着她这两个小姑子藏在夜色里?听了会?儿?。 也果真只?听了一会?儿?,人就撑不?住了。 瞧着人被?她大哥带走,陈明安转头找人,“明宁,娘哩?” “在家罢?”陈明宁也没看见人。 陈明安便起身进了院子,看见还坐在灶下烧水的她娘,两步上前把人拉了起来,“您咋还在这儿?烧水哩?” “暖瓶里?都没茶了,”宋慧娟指着灶台上这几个空瓶道,“起了茶等会?儿?还得烫烫脚。” “别?折腾了,大哥可带着人进屋了,”陈明安指了指黑乎乎那扇窗户。 还没灭火的宋慧娟便被?陈明安拉着出了门,“再不?听就没有了。” 第 216 章 陈明守成了家, 宋慧娟和陈庚望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一早,宋慧娟还没从床上起来,就听见灶屋里叮铃哐当, 她披着衣裳拉开床帐子下了床,走到窗边, 拉开窗帘子往外一看,那石台子旁站着的正是昨日才嫁到他们家的咏秋。 宋慧娟忙回?身穿好了衣裳,蹬上鞋就打开了门?, “你咋起这么早?这么冷的天儿?, 回?去躺着歇歇。” “我醒了也没事,”俞咏秋腼腆的笑了笑。 宋慧娟几步走到门?边, 往里一看,她那大儿?正坐在灶下拿着树叶子点火, “你也不拦着咏秋, 这么冷的天儿?起来折腾啥哩?” 被冤枉的陈明守把手里点着的树叶往灶里一塞, 就道,“我拦不住, 她非得说头一天得给您和?爹做饭。” “咱家又不讲究这些, 谁做不是?都一样?昨儿?累了一天了, 再回?去歇歇,”宋慧娟听罢便要把人撵回?屋去, 她也是?忙忘了,这会儿?听明守一说才想起这道老规矩。 “我特意问了明守的, ”俞咏秋不为所动?, 笑着对?这个心善的婆婆说, “明守说您爱吃素,爹没啥忌口, 菜都洗好了,就教我做一回?罢,往后?我跟明守也不常在家。” “您就别拦了,”陈明守起身走到争执不休的两个妇人身旁,“她再不济我也能?帮着做,就算是?我们?俩尽尽心意。” 宋慧娟再拦不住,便嘱咐道,“那你可看着点儿?,咏秋瞧着打打下手就成了。” “知了,知了,”陈明守摆手,“您再去歇会儿?。” 宋慧娟不知道她这大儿?媳妇手艺咋样,也怕她没做过活儿?,只是?这会儿?瞧着人像模像样的才放了心。 进了东屋,宋慧娟便拿起梳子通了通发,挽着圆髻叫大床上的俩闺女,“快起了,等会儿?太阳都晒屁股了。” “娘又说这话,”陈明宁揉着眼?睛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谁在灶屋哩?”陈明安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你嫂子,”宋慧娟拉开另一侧的床帐子,瞧着还趴在床上赖床的明宁,顺着被子就摸出了她的衣裳,放到她手边,“快起来了。” 陈明宁撅着小?嘴巴爬了起来,穿上毛衣,往外一探头,就嚷起来了,“爹都没起。” 早被这娘几个闹醒的陈庚望听着他?那老来女的抱怨,抬着胳膊往头下一枕,便没有动?作了。 “快起来!”陈明宁穿好衣裳,跳下床就跑来折腾她爹,“再不起就教娘唠叨你!” “起,起,”陈庚望被她晃得要散了架,终于睁开了眼?,“这就起。” 宋慧娟倒了水,又见她那小?闺女跑进了西头,“二哥,快起床!” 瞧着站在那门?口敲门?的人,宋慧娟不免摇头,她这性子还是?家里待得太娇了,往后?没人护着要吃苦头的。 俞咏秋做了顿饭,荤素都有,摆满了一桌子,连碗里盛的粥也和?往日宋慧娟做的不同?,说是?莲子百合粥。 吃完饭,也不让宋慧娟上手,陈明安帮着打水洗了几遍。 看着时间,宋慧娟进来唤人,“明守带着咏秋去认认门?。” 成了家的新人需得认认本家的人,昨儿?那一顿酒席认的多是?男人们?,家里的妇人孩子互相牵扯着,也是?得认认的。 “成,”陈明守等咏秋擦了手,解下围裙,带着她出了院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等他?们?出了门?,又开始和?面,剁馅,再不炸油条丸子备些年货,时间就赶不及了。 这一年,陈家添了新媳妇,是?件大喜事。 新年头一天,宋慧娟和?陈庚望分作两批,明守明实跟着陈庚望先走一步,宋慧娟收拾好灶屋,领着俩闺女和?这个新媳妇又挨着认了认家,碰上孟春燕带着明茂家里的一起去了老宅。 打鲁氏去了,尤其?是?这几年,几家挨个拜完年,便自觉去老宅那边聚一聚了,几个孩子们?都长大了,成了家,底下也有了小?辈儿?,剩下的老陈头和?张氏也渐渐成了在家中等着别人来拜的那个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照例,陈庚望弟兄几个给二老磕了头,底下这几个孙辈的便由陈明守领着再拜一遍,再往下也就小?培青一个独苗苗,早被教好的吉祥话说几句,便被老陈头抱在怀里给了一张票子。 饭还是?回?各家吃的,回?去的路上几个孩子先散了,倒剩下宋慧娟和?孟春燕一路走回?去。 “年年都是?那一块钱,”孟春燕低声抱怨。 “这不比明茂他?们?好了,”宋慧娟明白她话里有话,可明知道人就那样,也没必要生气,“咱也不指着这些,只教自己的本分尽了就成,回?头当着明茂家里也别说这话。” “她也是?个心大的,”孟春燕这个媳妇娶得好,一说话就爱笑,不像她这个媳妇文气,教人看着心里也宽泛些。 “这就够好了,”宋慧娟安慰她,“等咱老了也不是?那计较的,能?和?声和?气的端碗饭,不看脸色就好了。” “我给她带着孩子还不成?”孟春燕明知她说的是?实话,嘴里还是?不饶人,“也不知道这个是?男娃女娃哩?” “男娃女娃都没啥,”宋慧娟笑道,“有了培青了,有个女娃也是?好事,咱也不操那么多心了,年轻人自己都有主?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随缘了,”孟春燕听罢也叹了气,“我是?一个接一个的带,瞧不着盼头了。” “孙男娣女多了还不好,”宋慧娟还是?羡慕她膝下时常有个娃娃跟她亲亲热热的,“我也等着咏秋啥时候愿意要个孩子哩……” 大年初一只认了陈家本院的亲戚,等大年初二陈明守便要跟着俞咏秋回?娘家了。 临走前,陈庚望提了几瓶好酒,宋慧娟炸好的油条丸子也装了些,还有陈明守网的两条红鱼,且不论?那些早已备下的老礼儿?。 俩人骑着洋车子就出了村口,宋慧娟也不急着赶着这一天回?大宋庄了,怎么也得等这俩人回?来了再去,好歹教老宋头见见面儿?。 练集乡离陈家沟有二十?多里地,骑洋车子也得个把小?时,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若是?搁在十?年前,谁家的闺女也不会嫁这么远,回?一趟娘家得走大半天,更何况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娘家。 陈明守早起去得早,天刚亮就带着俞咏秋出了门?,晚间也是?赶着天儿?进的家。 初三这天,宋慧娟才回?了大宋庄。 陈明实骑着洋车子带着明宁跑在最前头,陈明守推着架子车,拉了一车的礼儿?,宋慧娟左手边是?陈明安,右手边是?俞咏秋,娘仨说着话儿?往前走,最后?面的陈庚望步子更显悠闲。 骑着洋车子的陈明实带着陈明宁老早就赶到了大宋庄,带着菲菲和?显恒玩疯了。 等宋慧娟走到村口,远远就看见了站在路口等她的那老老少少,她便跟身旁的俞咏秋说,“那就是?明守他?姥爷了。” 跟着一旁的俞咏秋顺着视线看过去,只瞧见了个坐在太阳底下晒暖儿?的老人,身边趴着讲话的便是?明宁,旁边还另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正追逐打闹,那或许就是?陈明守提起过的他?二舅舅和?三舅舅家的孩子了。 “那个女娃是?菲菲,你二舅家的,”宋慧娟又继续只指给她看,“被追着的是?叫显恒,是?你三舅家的,你大舅家是?一对?儿?姐弟,也不知道来没有?” 说话间,几人越走越近,被追着的宋显恒撇过一眼?,立刻调转脚步,伸着手就跑过去,大喊,“大姑救我啊!” 宋慧娟脸上的笑意打看见他?们?就没落下来过,她也伸出了手接住朝她跑过来的孩子,“可是?跑不动?了?跟菲菲闹啥哩?” 落后?一步的宋菲菲立刻停住了脚边,站在原地不动?了,撅着嘴巴抱怨,“大姑都不抱我了!他?是?哥哥,我才是?妹妹!” “大姑这就抱你,”宋慧娟牵着显恒的手走过去,张开胳膊抱住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菲菲长高了,马上撵上大姑了。” “哼!再过一年我就能?比某些人还高了,”宋菲菲斜着眼?瞟站在她对?面的人。 “谁说的?”宋显恒背着小?手走过去,伸出手比划在两人头上,“哥哥就是?哥哥,再说你见过哪个女生比男生长得还高?” 一句话又激怒了小?姑娘,宋菲菲被气得跳脚,瞪着眼?就伸出手要抓人,“宋显恒!你是?个臭哥哥!” 宋慧娟见俩人跑进了院子,才走到老宋头身边,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的老宋头说,“爹,明守带着外甥媳妇来了。” 老宋头看向还跟明安没走过来的那个年轻的女娃娃,压不住的嘴角,对?他?身边的闺女说,“在老三那儿?,明守带着人去瞧过我,是?个好的。” 宋慧娟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但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俩人拖了几年总算成了家,总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俞咏秋跟着陈明安走到门?边时,老宋头已经被宋慧娟扶了起来,见人走到了身边,老宋头笑道,“可是?盼着你进门?了,我忍了半年都没跟你娘你爹说哩。” 俞咏秋知道是?陈明守碍着她特意交代过的,可这会儿?还是?被说得红了脸,只叫了声,“姥爷。” 老宋头听得心花怒放,直点头,“进屋,进屋。” 陈明安一步到位扶住人,“姥爷见了嫂子就看不见我了?” “咋看不见哩,姥爷还等着吃你的糖果子哩!” 陈明安一听这话就捂耳朵,“姥爷净说这话,我不跟你说了,我叫菲菲来……” 院子里正忙着收拾的宋浦华听见声音,忙走了出来,“咋都不进屋说话?” “那不是?等我大哥跟我爹哩?”陈明安一探头,指着才走到路口的俩人。 闻言,宋浦华忙走了过去。 第 217 章 迎了陈庚望, 一行人才热热闹闹的进了院子,此时那绕着院子跑的便是宋菲菲了,她赢了一次, 正在躲身?后追她的宋显恒,宋菲菲见她大姑她爷爷都进了来?, 便?张着?胳膊跑了过去,“大?姑,救我!” 眼看着人就要撞上还没回过身?的宋慧娟, 刚从后门进来?的宋浦为见了, 当即便?快步上去瞪着?眼把人拉下,“玩闹也没个分寸?撞着人还得了?” 宋慧娟一见他瞪眼, 立刻就跟上去护住人,“别吵她, 不是没?撞着?, 这不是还?好好的?” 平日在家里宋浦为平日便是最严肃的一个, 宋菲菲往日还?能噘着?嘴犟几?句,今儿也不知怎么了, 听她大?姑这样维护她, 眼睛立刻就红了, 泛着?晶莹的泪光,便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你说她作甚?”宋慧娟忙掏了帕子给搂着?她的小姑娘擦泪儿, 还?不忘腾出?手来?拍她这个兄弟,“我菲菲心里有数, 才不会撞人哩!” 连一旁被?陈明安扶着?的老宋头也瞪了两眼他那儿子, 正要拉着?小孙女进屋在后院听见动静的罗美琼也在此时赶了来?, 看着?眼前的一幕,也不搭理宋浦为, 反倒跟她这个女儿一样,几?步过去,拉住她大?姑姐的手,也噘了嘴巴,“今儿可算找着?人做主了!” 宋浦为任由他大?姐拍他,任由他爹瞪他,可一见罗美琼又要闹他大?姐,便?斥道,“你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胡说啥?” “我还?没?说哩!”罗美琼指着?人就开始告状,“大?姐,你看,他就是这样大?男子,不许我说一句,喝酒吸烟样样都不落。” “走,咱进屋慢慢说,”宋慧娟看了眼她那头疼的兄弟,把人拉进了屋。 宋浦为再待不下去了,院子里站着?的这几?个孩子都不是那几?岁的小娃娃了,他也是要面子的。 何况,前几?天才刚提溜出?来?被?孩子们笑话过的。 屋内的宋慧娟听着?她这弟媳妇细数她那兄弟桩桩件件的不是,可也只是笑着?劝慰她,她这么小的岁数,家里本就待得娇,跟着?她这个实心眼的兄弟,咋也得闹别扭,更?何况谁家两口子过日子碗不碰勺的? 也好在,她这个弟媳妇说了也就过了,事?儿不往心里去,过一会儿又热热乎乎的,两人说起来?又好了。 “你该说他就说他,”宋慧娟等她说完,才劝,“他不听你就回来?了跟我说,我教训他。” “对,”罗美琼点头,“我跟爹说了就没?用,他连爹的也不听,就跟您说才成?。” “那成?,”宋慧娟接下这个重担,“我等会儿就去说他教他跟你认错,以后再不许喝酒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一旁歪进她爷爷怀里的宋菲菲一听她大?姑要去教训她爸爸,立刻坐直了身?子,“还?有,不许他动不动就吵我了!” “成?,成?,”宋慧娟哄劝着?这母女俩,“大?姑这就去。” 说罢,宋慧娟起身?去寻了正在后院砍柴的宋浦为,“歇歇,砍这么多,一时半会儿用不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为放下手里的斧头,进屋搬了俩凳子放在太阳底下,姐弟俩这才有时间坐下说说话。 宋慧娟把手里的帕子递过去,瞧他擦了汗,才笑着?说,“我说话你别嫌烦。” “你咋也跟我说这?”宋浦为一听他大?姐这样说,擦汗的手立刻停下了。 “你手底下管的人多了,旁人的人也不少,听得多了,见得也多了,”宋慧娟落在对面墙边的那棵枯树上的目光移开,静静的落在他身?上,“话也听得不少了,这耳朵就容易生茧子,不论咋说美琼到底还?是为你好,她年岁又小,脾气也娇,你还?是得多包容点儿。” “我,我知道,”宋浦为对他大?姐的话还?是听的,“她那性子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成?,”对他们的家事?宋慧娟点到为止,说多了也无?用,日子还?是俩口子自己过出?来?的。 但她心里还?有件事?儿,宋慧娟抬了眼问他,“你俩的想法我听老三说了,问爹了没?有?跟老大?商量了没?有?” 还?是这两句话,宋慧娟又问了一遍宋浦为。 “问了,大?哥都成?,跟着?谁他都没?二话,就是爹他不愿意去,”宋浦为如实回答,打那天回来?的路上他就问了大?哥的意见,宋浦生还?是看他爹的意思。 “那就别教他去了,”宋慧娟听着?仅一墙之隔的热闹,“他去了也不适应,在家里有老大?见天儿都能过来?看看,明守这忙完了,隔十来?天我也能回来?看看,就不教他跟着?你俩跑远了。” “成?,”宋浦为点头,起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摊开放到他大?姐手里,又继续说道,“这是我跟老三凑的钱,你跟大?哥拿着?。” “家里有吃有喝,他用不着?,”宋慧娟不要,“再说了我来?也不给他带啥好东西,就是那点吃的,再多了给他做两身?衣裳,那能花啥钱?” “总不能教你跟大?哥又出?力又出?钱,”宋浦为不许他大?姐这样,“何况明守明实这两年正是用钱的时候,明宁还?上着?学,你手里头有了总比没?有强。” 宋慧娟不接,“明守办事?都是他自己这几?年攒的钱,我跟你大?哥一分钱都没?拿,明实上学也是自己平常做的话,他自己能顾住自己,也就剩下个明宁,她这么大?点儿能花多少?” “你不拿我跟老三心里都过不去,”宋浦为仍是要给她,“大?哥那份给他了,就是你不花,留着?给爹攒着?也没?啥。” 宋慧娟干脆放到地上,“他手里不是没?有?你跟老三年年给的他都花不完,你就不说了,老三在外边吃穿哪样不要钱?何苦还?给他凑钱哩?” “这钱我没?让老三掏多少,”宋浦为如实说了,好解他大?姐心里的担忧,“这钱老三再不济也掏得出?来?,谁的日子都比你好过。” 宋慧娟听了便?笑出?了声,宋浦为立刻便?皱了眉头,他这话说得伤人心,可他大?姐只笑,过了会儿说,“是,盼了这么久,日子总算是好过了。” “大?姐,”宋浦为为自己的话而?愧疚,他低下了头,“我,我混蛋!” 宋慧娟把他抬起来?的手拦下,“你说的是实话,可大?姐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们弟兄仨把日子过好了,大?姐比啥都欢喜。” “大?姐,”宋浦为看着?她大?姐的这双手,历尽沧桑,巴掌大?的时候就带着?他们割猪草,为他们洗衣做饭,如今仍是为了他们,一双手又担起了赡养老人的担子。 宋慧娟听见明宁喊她,便?被?他扶着?站起了身?,对他道,“回去歇歇。” 说罢,朝着?那扇小门走了去。 留在原地的宋浦为看着?他大?姐的身?影,不知何时那脚下的步子似乎有了些迟疑,再不似年轻时候朗利矫健了,那耳后的头发也生出?了白色,在太阳底下晃得他眼睛酸疼。 原来?,今年他大?姐已经四十八了。 等宋慧娟进屋,便?瞧见三个弟媳妇都来?了,正在灶屋里忙着?做饭,连罗美琼也围上了围裙,见她进来?,忙指给她看,“我煲的玉米红萝卜猪骨汤,等会儿尝尝看,浦为最?喜欢和这道汤了。” 这会儿人又好了,宋慧娟笑着?暗道,问站在灶台边忙的谷正芬,“畹兰跟显维哩?没?来?吗?” “都来?了,”谷正芬添了点儿水,“许是跟菲菲他们出?去了。” 宋慧娟见坐在灶下烧锅的王希媛动作生疏,便?道,“我来?,等会儿瞧着?锅得灭了。” “是,”谷正芬笑道,“希媛这回可有进步了,一年比一年强。” “嫂子跟大?姐就笑话我,”王希媛没?起身?,“大?姐再教教我,我总记不住。” “大?姑,大?姑,”几?个孩子跑了来?,宋菲菲首当其冲,“大?姑,快去坐罢,我们也给大?姑拜年。” “咋还?讲究这了?”宋慧娟被?人拉出?了屋,还?不明所以。 跟在后头的陈明宁顿了顿,才说,“她非问我大?哥跟大?嫂咋受头的?” 宋慧娟这便?明了了,拉着?小姑娘给她说,“咱不讲究那些,那是成?家的新人才做的礼儿。” “还?有,”宋菲菲把她这几?天见识的都讲给她大?姑,“明宁姐说大?哥二哥拜年也磕头,跟爸爸大?伯他们一样给爷爷磕头,我跟显恒也给大?姑磕头。” “你们才多大??”宋慧娟拉着?人坐下,从口袋里摸出?她早准备好的票子,一人一张,“不用磕头大?姑也给压岁钱,就是别嫌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少,”宋菲菲接过,揣进口袋里,人还?是拉住了旁边的宋显恒,两人一对视,就朝着?坐在椅子上的人跪了下去。 宋慧娟一惊,忙起身?扶人,可俩孩子就是不起来?,门外的那几?个大?的见了,也纷纷跑进来?,一股脑都跪了下来?。 这动静惊动了外头的大?人们,几?人瞧见,笑着?走过来?,宋浦生也不拦,倒对身?旁的陈庚望说,“大?哥也得坐下。” 宋慧娟见他还?嫌事?儿不够大?,便?佯怒道,“多大?了,还?跟着?孩子们添乱。” “这有啥添乱的,”屋子里的三个弟媳妇也走了出?来?,谷正芬劝道,“浦生他们给爹磕头了,让他们几?个小辈儿给您磕个头有啥?也是应该的。” “对,菲菲做的对,”尤其是罗美琼,她更?是直接夸了起来?。 一来?二去,宋慧娟便?拦不住了。 连她那几?个孩子也跟着?凑热闹,一起跪在了她面前,给她磕了三个头。 一旁坐着?的老宋头都看着?眼里,并不曾出?声阻拦。 他这个闺女,值这几?个头。 第 218 章 事明了了, 宋慧娟便没再问老宋头。 过了初五,孩子们?就要走了,宋慧娟初三从大宋庄一回来就忙着给他们?收拾东西, 秋天晒得红薯干,夏天炸的干菜, 还有?炸好的鸡鱼,给他们?都得带上点儿,连已经咏秋爱吃的油条, 宋慧娟也没忘记, 她想着,等会儿还得再和点面炸些给他们带走。 眼?看着天都黑了, 宋慧娟还在屋里忙活,陈明守便?进了灶屋, 和了面糊糊, 洗了一大把菜叶子。 “娘, 做啥哩?”陈明宁从外头便看见那烟囱里冒出的滚滚白烟,就跑了回来?。 闻言, 刚从里屋出来?的宋慧娟放下?手?里的衣裳, 问她, “瞧瞧是不是你大哥在里头做饭哩?” 陈明宁蹦蹦跳跳,趴在窗户上一看, 抬头就道,“是大哥。” 说罢, 人就也跑进了灶屋, “大哥, 我给你烧锅罢?” “成?,”正?搅拌着面糊糊的陈明守回头, “明儿带你去看电影成?不?” “真的啊?”陈明宁都忘记这茬事了。 “真的,”陈明守笑笑,“带着你大姐还有?你二?哥,咱都去。” “成?,我这就去告诉大姐去,”陈明宁手?里的树叶还没塞进灶里,人就兴高采烈跑了出去。 饭间,陈明守把这事给宋慧娟说了,宋慧娟听?罢,没有?反对?,只道,“那地方想着人不少,别摸迷了路,明宁可别乱跑。” “知了,知了,”陈明宁直点头,“大哥认识路,跑不丢。” 第二?天一早,几个孩子连饭都没吃,就跑了出去,家里只剩下?他们?老?两口,宋慧娟炒了小半碗白菜,煮了两碗汤。 陈庚望吃过饭出了门,宋慧娟这边就开始着手?炸些丸子油条,剁好馅,和面和在一起,等锅里的油,一个个小丸子就从手?里挤了出去,一边挤,一边炸。 丸子炸了两篮子,宋慧娟便?把切好的长?条两两按在一起,捏着两头缓缓拽开,原本指头大小的剂子就变成?了筷子长?的油条,往油锅里一放,没一会儿就变了色。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道声音,“大姐在家不在?” 宋慧娟这边腾不出手?,便?朝外喊道,“门一推就开了。” 说罢,便?听?得那院门咯吱一声,院子里就有?了道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人问,“大姐,正?忙哩?” 宋慧娟听?到声音,便?回过了身来?,“这不是后儿明守跟明安都得走,闲着也是闲着,我想着给他们?炸点儿,带回去慢慢吃。” “这都炸好了?”姚桂兰看到案桌上放着正?控油的两个篮子。 “你尝尝,”宋慧娟使着筷子夹起锅里的几根油条放在篮子里,指着旁边装着丸子的篮子道,“才炸好,这会儿吃正?好。” 姚桂兰便?捏了俩,嚼了几下?,“正?好,你做这儿是不是有?啥诀窍哩?咋吃着跟我做的不一个样?” “有?啥诀窍?还是老?法子和的面,就是这馅掺了葱,”宋慧娟哪里没有?听?出来?她今儿这话里的意思,心里大抵猜到她今儿来?这一趟定是有?事了。 “就是不一样,”姚桂兰摇了摇头,继续吹捧道,“那就真是你这手?艺好,不是啥诀窍的事儿。” “你坐着瞧就知道了,”宋慧娟说话的工夫也没忘记锅里还热着的油,手?上拽着剂子往两边拉,看着长?度差不多就下?了锅。 姚桂兰等了会儿,终于等不住了,便?问,“孩子都不在家?” 宋慧娟也不隐瞒,“明守带着去县里看电影了。” 姚桂兰继续问道,“大哥也不在?” “吃了饭就出去了,”宋慧娟手?上继续忙着,“还不定啥时候回来?哩?” 姚桂兰直接问出了口,“大哥去哪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我还真没问,”宋慧娟听?她这样问,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你有?事?要紧不要紧?” “还成?,”姚桂兰也有?些坐不下?了,“得等大哥回来?——” 话未说完,那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宋慧娟还未抬起头,便?听?姚桂兰已经站起了身喊道,“大哥回来?了?” “你来?了?”陈庚望瞧见走到他面前的妇人,笑着点了点头,余光看着站在窗边的妇人,便?要抬着步子离开,好给他们?姐俩腾出地儿。 “诶,”姚桂兰等了多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可她见人这就要离开,立刻说道,“我来?是找您哩。” “找我?”陈庚望这回就直接把目光转向了那屋里的妇人,往日她那边的亲戚鲜少来?找他办事,就是真办啥事也都是她从中间来?回递话。 这会儿瞧着那不露面儿的妇人,陈庚望只得先把人请进了堂屋,倒了茶,陈庚望便?等着面前的人开口。 姚桂兰端着茶缸子,一口也没喝,就道出了她此初来?这儿的缘由,“前几天明守成?家我来?了一回,见着明安了,长?得真是好,咱这一个公社?也寻不出一个来?。” 她一开口,陈庚望便?明白了她专等着自己回来?的缘故,也明白了那妇人不肯露面的缘由。 “我这可遇见一个好小伙儿,”姚桂兰看了看还是笑模样的陈庚望,继续说道,“家里就弟兄俩,他是老?大,爹娘也年轻,人也是正?式工,长?得也好,个头跟明实差不多。” 人越说越有?劲儿,姚桂兰恨不得当场把人拉过来?给陈庚望看,“我瞧着跟咱明安配的很,俩大眼?双眼?皮,脸儿长?得也好。” 陈庚望等她说完,也没等来?那窝在灶屋里的妇人,他笑着问,“是哪一家哩?” 姚桂兰立即应他,“就我那个大队的队长?,他家的老?大。” 陈庚望想了想,问,“宏军不是?” “诶,就是他家的大小子,跟明安一样大,属相也合,”姚桂兰就知道她一说陈庚望就能知道。 陈庚望哪里不知道,他们?都是一起共过事的,“七五年修河堤,我带着人去过他那拉土,那时候也见过他家大小子一面儿,就是早了。” “早也没啥?”姚桂兰继续说道,“我听?慧娟姐说后儿明安就走哩,咱要不教俩孩子见见面儿,大哥你只要应了,我这回去就能叫人来?,你亲自见见。” “也成?,”陈庚望也是知道胡宏军的为人,便?点了头。 时下?,这媒人介绍不提家里老?子的名儿是不成?的,旁人不知道那小子,可多少还能打听?打听?老?子,知道了老?子的为人,心里对?儿子也就差不离有?了数。 是以,姚桂兰一说这胡宏军的名儿,见陈庚望提起来?,心里就大抵能拿住了。 “那成?,”姚桂兰当即便?站起了身,满脸笑意止不住,“我这就回去给他们?信儿,教俩孩子明儿见见。” 陈庚望点头,把人送出了门,路过灶屋时,那屋里的妇人才走了出来?,“这就走?留下?吃了饭再?走罢?” “不了,不了,”姚桂兰摆摆手?,急着往回赶,“赶明儿我再?来?。” 这句话宋慧娟原?璍 以为是和她留人吃饭一样的客气话,可她没料到竟是真的。 等人出了院子,陈庚望见那妇人头也不回就提着篮子又开始忙,便?也未与她说。 直到那几个孩子下?午赶回来?,吃了晚间的饭,陈明安端着盆送到那屋里,才听?坐在小圆木床上的她爹对?她说,“今儿你桂兰姨来?了。” 陈明安闻言便?抬头看向了坐在对?面分线的她娘,见她娘并没什么反应,陈明安把手?里的木盆放在她爹脚边,随意坐在她爹身边,顺嘴便?问,“咋了?” 却没料到听?她爹说,“给你来?说亲哩。” “啥?”陈明安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 “给你说亲,”陈庚望的目光从手?里的报纸移开,手?往桌上一搭,脚放进了盆里便?仔细说起来?,“跟咱一个公社?的,是你桂兰姨她一个大队的,人家大队队长?底下?的大小子,跟你一年的人,明儿你桂兰姨把人带过来?看看。” 陈明安等着她爹说完,皱着眉头便?说,“我不想见。” “这咋不见?”陈庚望一听?她这话,便?是不解。 陈明安暗叹了口气,还是好声好气的跟她爹说,“我没成?家的打算,见人家作甚哩?” “你没成?家的打算?”陈庚望听?见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那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成?家作甚?”陈明安一点儿也不掩饰她的想法了,“成?家能作甚?我不想成?家。” “你不想成?家?”陈庚望原本还在盆里的脚不再?动了,“你看看全中国哪个女子到了岁数不成?家?就咱这一个公社?的,哪家的女子不成?家?” “那咋了?”陈明安一听?她爹这句话,就知道跟他是说不通了,“人家成?家我就得成?家?人家作甚我都作甚?我还不是我自己了?我自己的事儿咋还得看人家了?” “咱这儿就没有?不成?家的女子,”陈庚望要强硬拍板儿,把脚从盆里抬出来?,“你不成?家往后住哪?还跟你娘挤一张床不成??” “咋了?”陈明安也气急了,那犟脾气又上来?了,说出口的话就直接而?暴烈,“你不愿意让我住了?” “我!你收拾东西该走就走,”陈庚望直接站了起来?,手?一抬一落,桌子一响,西屋的陈明守和俞咏秋也听?见了,连灶屋看火儿的陈明实陈明宁也惊动了。 一直坐在那大床上的宋慧娟打陈庚望开口才知道今儿姚桂兰来?这儿一趟是为的什么,眼?看着父女俩要闹起来?,宋慧娟忙趿拉着鞋下?了床,按下?了被气得站起来?的陈庚望。 陈庚望瞪了这妇人一眼?,便?不愿意看她,只道,“你教的好闺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头就转到了对?面。 可陈明安一听?这话,直接就拉开了她娘拉住她的手?,“我娘咋了?她操劳了一辈子还落不下?你一句好?就只看她,我也不愿意成?家,成?家作甚哩?” 这句话彻底把陈庚望气住了,他伸出了手?,指向他这个闺女,“你!你不成?家别进我的门!” 陈庚望撂下?这句话,湿脚趿拉着就往出走,碰上那妇人拦他的胳膊,一下?子就拍了下?去,扯开帘子出了屋,彻底忽视了那站在门边的几个小的。 这边宋慧娟没拦下?陈庚望,叹了口气,拉住她这个犟脾气的大闺女坐下?,不知从何劝她。 这时,陈明宁先跑了进来?,问,“大姐咋了?” 陈明安摇摇头,“没事,去把暖瓶里起了水,赶紧上床睡觉。” 陈明宁见状,知道再?问不出来?什么,只好掀开帘 子走了出去,对?着盯着她看的大哥大嫂,还有?那灶屋里等着她消息的二?哥也只能摇头,“大姐不说。” 陈明安不说,陈庚望那边更问不出来?,几个人站在灶屋里干着急。 宋慧娟拉住她这个大闺女的手?,不知从何劝她,她早不是那个三五岁的小娃娃了,她见识的多了,心里头自己有?了主意,不是事事都得人看着守着寸步不离的岁数了。 “你说的这话是早想好了罢?”宋慧娟想了再?想,最后只问出这么一句。 “想好了,”陈明安抬起头,看着她娘的眼?睛坚定点头,跟她娘毫不保留,“人一辈子太短了,我不想困在这些家长?里短婆媳矛盾里头,我也不想为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生儿育女,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儿浪费时间,我就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儿,好歹不算白活一回。” “想好了就成?,”宋慧娟静静地听?着她的倾诉,这一刻她知道她这个大闺女是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也真的选择了一条新路,而?且听?着还不错。 只那一句不算白活一回,宋慧娟就不愿意逼着她再?走一遍自己的老?路,她过了两辈子也没找出一条能救自己的路来?,何必再?堵了孩子的路? “娘,你不怪我?”陈明安虽然知道她娘是更容易被说动的,可她还得对?她娘这么轻易的一句话说得反而?不安心了。 “这有?啥怪你的?”宋慧娟笑了,拍了拍的她的手?,“你按着自己的心意活,自己过得欢喜了,总比成?了家俩人成?天生气强。” “我就知道娘最心疼我,”陈明安也露出了笑,把头歪在她娘肩膀上。 “去上床睡,”宋慧娟由着她搂了一会儿,她不是不能理解明安的想法,人这一辈子太短了。 可作为她的父母,宋慧娟其?实心里还是有?她不成?家的忧虑的,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等她自己理好了思绪,才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起来?,“我去收拾收拾。” 这无非是她的借口,陈明安同?样明白,但她还是松开了她娘的胳膊。 陈明安知道,她娘这是去给她说话去了。 宋慧娟出了门,见灶屋还亮着灯,便?推开了门,瞧见几个孩子都聚在一起,便?道,“咋不回屋?啥事也没有?,明安那脾气也不让人,赶紧收拾收拾回去睡,别折腾了。” 这话虽然并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可还是教几人松了口气,陈明守把暖瓶交给明实,“回去睡罢。” 又嘱咐明宁,“跑了一天了,快回去。” 等人都回了屋,留在最后的陈明守才问,“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知道这一回不像是他娘说的这样风平浪静,明安有?些话他是听?见了的,自然也能轻易猜到他爹听?见那些话的反应。 天没塌已经算好了的。 “你桂兰姨给说了个亲,明安不愿意见,”宋慧娟坐在了案桌前的凳子上,这时她的乏力疲倦才显露出来?。 “明安不愿意就没办法,”陈明守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明安坚持的想法不大会为他爹让步,“强扭的瓜不甜。” 宋慧娟闭着眼?点了点头,她或许知道,真正?让陈庚望愤而?出走的不是明安那几句不愿意成?家的话,或许是她置喙了他们?长?辈的事儿。 第 219 章 等?几个孩子都?进?了屋, 宋慧娟才撑着疲惫的身子出了灶屋,瞧着那大开?着的院门,宋慧娟带上灶屋的门便走了过去。 跨过门槛, 瞧见站在那路口同人说话的陈庚望,宋慧娟没走上前去, 略等?了会儿,才转身回了里屋。 一直在里屋等?着的陈明安见她娘自己一个人进了来,就知道她?爹是不?肯让步的。 “先睡罢, ”宋慧娟对坐在床边还等着她?的明安说, 也?是对里头的明宁说。 陈明安坐在床上仔细想了想,才对她?娘说, “我明儿走。” “也?不?差一天了,”宋慧娟劝道, “好?歹破了五再走。” “明儿人?来了我不?愿意见, 他肯定怪我, ”陈明安摇头,拿定了主意, 掀开?被子就下了床要收拾东西。 “等?会儿我就去跟他说咱不?见, ”宋慧娟也?跟着起身拦她?这个大闺女, 可她?这个有主意的大闺女只苦笑着对她?说,“他的脾气我还不?知道?您劝不?动。” 宋慧娟哪里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也?知道拦不?住她?了,往床尾一坐, 低着头有些丧气, “你们几个, 一年到头也?就回来十来天,我还能等?几年……” 话中的不?舍和失落一下子击中了正拉着箱子往里放衣裳的陈明安, 却也?落到了窗边那要进?茅房的陈庚望耳里。 “我,”陈明安顿时便接不?上话了。 “走罢,走罢,”宋慧娟长叹一口气,抬起头,对她?这个闺女挤出了一抹笑,“长大了就得往出走,留这儿有啥出息哩?” 可宋慧娟不?知道她?的笑落在陈明安眼里是多让她?心痛,陈明安原本最是坚定的那颗心此时犹疑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见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便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帮她?折起了衣裳,笑着轻声?对她?说,“娘就是说句胡话,买好?的票咋办哩?明儿去了能不?能买着票?” “能,”陈明安见她?娘恢复如常,才点头,可她?心里好?像还是不?一样了,似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何时悄悄裂了条缝。 宋慧娟把手里的衣裳折好?规规整整的放进?箱子里,又起身走到了长桌前,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一沓钱,分作三份,其中一份使布巾包了起来,“这你拿着。” “我不?要,”陈明安继续低头收拾着,“我又不?是没有工作,你自己还没有哩,我不?要。” “在外头花钱的地儿多,娘在家吃的喝的都?有,啥都?不?花钱,这也?不?是只给你自己,你和明守明实一人?一份,”宋慧娟把布巾放进?她?的箱子里,不?等?她?再拒绝,便去了堂屋,取下篮子里今儿刚炸好?的油条丸子,给她?倒了两碗,包在报纸里,又找了个袋子给她?带了些鸡鱼装起来。 陈明安合上箱子,把那个布巾重新放进?了抽屉里,掀开?帘子,瞧见她?娘还在忙,便走了过去,注意到她?手里给她?又塞了一包的吃食,便道,“带的太?多了,回头吃不?完该坏了。” 宋慧娟还是继续往里面塞,“带的不?多,回头路上饿了吃,几天的车哩,饿了就吃点。” 陈明安知道她?拦不?住,便也?不?再拦了,看着她?娘为她?忙东忙西,陈明安心里又想起了她?刚才说的话,心中的不?舍骤然升了上来,顶进?了眼眶里。 “娘,别收拾了,”陈明安见她?装满了一个包袱还不?停,便把人?拉住了,搂着她?的腰闭着眼缓缓说,“我想睡觉了。” “走,”宋慧娟低头看着埋在她?怀里的小姑娘,放下手里的袋子,牵住了她?的手,“先回去睡觉。” 陈明安上了床也?没松开?她?娘的胳膊,这会儿人?并不?困,那不?过是句拉她?娘住手的谎话,陈明安望着头顶的床帐子问她?娘,“娘,你想我成家不?成?” 同样还没闭眼的宋慧娟感受着握着她?的那只手,顿了顿,才回答她?,“成不?成都?不?要紧,只要你过得欢喜就好?。” “那你不?担心我以后没人?给我养老?”陈明安的目光从头顶的床帐子上移下来,定定的看着她?娘。 “说实话,有点担心,”宋慧娟还是收住了自己的心,说出口的话也?轻轻的,好?似这并不?是件压在她?心里的大事。 “那你咋还愿意听?我哩?”陈明安这会儿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明明知道的道理却还要她?娘亲口说给她?她?。 “那是娘自己心里想的,”宋慧娟拉了拉仨人?身上的被子,“你往后咋过得听?你自己的,娘帮不?了你一辈子,也?不?能都?给你拿主意,再说等?你老了娘都?没有了,到时候也?就不?操心了。” 陈明安知道她?娘是避重就轻,可听?到她?说出的话自己竟也?想象不?出来,有朝一日她?娘真的不?在她?身边了,到那时她?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宋慧娟听?见外头院门被人?合上的声?音,还像她?小时候一样拍了拍她?的背,“睡罢,明儿还得起早哩。” 闻言,陈明安也?就不?再追问了,她?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等?陈庚望推门进?来,宋慧娟便坐起身勾起了床帐子看着男人?走到床边,自顾自的解开?衣裳,拉开?被子便躺了上去。 宋慧娟瞧着那被子底下侧过身去的陈庚望,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了会儿,才取下了床帐子,也?躺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陈明安感受到身边她?娘窸窸窣窣的声?音就醒了,也?跟着坐了起来。 “再睡会儿,时间还早哩,”宋慧娟正挽着头发,从镜子里瞧见了坐起来开?始穿衣裳的明安。 “不?早了,我也?不?困了,”陈明安刚勾起床帐子,就下意识的看向了对面窗边的那张小圆木床,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被子还软塌塌的放在上头。 宋慧娟便没再拦,转而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收拾好?了,”陈明安穿上鞋子下了床,还没起身便被里头的明宁拽住了。 陈明宁迷迷糊糊的,人?还没睡醒,“大姐,你等?会儿就走啊?” “嗯,”陈明安点点头,转过身看着她?,“我走了你在家多跟娘说说话,再过几天人?都?走了,家里也?就剩你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宁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大姐跟爹到底怎么了,可看着床边的那个箱子,她?知道这回的事儿应该不?小。 陈明安交代了她?几句,起身便出了屋。 宋慧娟进?了灶屋开?始忙着做饭,她?一早就没看见陈庚望,看了看那棚子地下的工具,才知道人?大抵是下了地。 陈明安洗漱好?,回身撞见后头的明实,随手往后一撤,腾出地方来,问他,“等?会儿有事没?” 陈明实洗了洗脸,取下布巾擦好?,才道,“没事,咋了?” “要是没事把我送到汽车站罢,”陈明宁指着放在门后的箱子,“娘收拾的东西多。” 陈明实顺着视线看过点了头,“成。” 他同样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也?没再问,只是站在院子里愣了会儿。 宋慧娟这边灭了火,便朝外喊道,“吃饭了。” 几个孩子陆陆续续走了来,端起碗筷往堂屋走,宋慧娟叫住明宁,“去喊你爹回来吃饭。” 陈明宁点头,跑出了院子。 宋慧娟最后端着馍筐子进?了堂屋,一眼看见那西屋门边放的箱子,便问对面的明守,“咋?今儿你跟咏秋也?走?” 陈明守点点头,“一块儿走罢,也?省的明实来回跑了。” 这话说罢,刚坐下的宋慧娟便停住了手,缓了会儿,才挤出了点儿僵硬的笑点了点头,把馍筐子往中间一推,对他们说,“吃罢。” 话音刚落,陈明宁就跑进?了院子,瘪着嘴巴,“爹去哪儿了?找不?到他。” “我去找,”陈明守站起身,“你回来吃饭。” 但宋慧娟把人?拦下了,“我去找,你们赶紧吃,吃了教明实送你们过去,别晚了。” 说罢,拉开?椅子,便急急忙忙出了院子去寻人?。 屋内的众人?看着人?出了院子,也?都?拿不?起筷子,陈明宁看着屋里沉重的氛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安静的坐着。 “吃饭罢,”陈明守拿起一个馒头,发了话,先夹起了一筷子鸡蛋,桌前的众人?也?缓缓拿起了筷子。 那边宋慧娟出了院子便往西地去,这个点儿的路上没什么人?,地里的麦苗才长了一掌高,绿油油的蒜苗还算高些,但总也?掩不?住地里穿着深蓝色衣裳的陈庚望。 宋慧娟站在路口,一眼就能看得见。 这时,宋慧娟的步子就慢了下来,他们那块地靠西些,离脚下的路还有百十米远,宋慧娟走到陈庚良那块地时,拿着铲子正低头除草的陈庚望抬头看见了她?,那停顿的动作被宋慧娟也?看在了眼里。 看着又低了头继续除草的陈庚望,宋慧娟脚下的步子没停,走到地头,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他身边,那低头除草的男人?还是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宋慧娟便掏出了身上的?璍 帕子递了过去,“擦擦汗,回去吃饭了。” 可那男人?还是低着头自顾自的忙着,也?不?伸手接,宋慧娟便又上前走了一步,手里拿着帕子就擦了上去,男人?这会儿才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宋慧娟给他擦着汗轻声?说,“明守说他俩口子也?走哩。” 这句话又把陈庚望点着了,他眼一瞪,手里的铲子往地上一扔,“走,都?走,都?走了干净。” 宋慧娟明白他这是生了孩子们的气,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铲子,只能劝他道,“走就走罢,今年原就回来得早,他们也?忙,在家闲着也?没啥事儿。” 这话不?仅是在劝陈庚望,也?是在劝她?自己。 宋慧娟等?着陈庚望站起了身,接过她?手里的铲子,抬起了步子。 从始至终,宋慧娟没提一句明安的事儿,但她?明白陈庚望是知道的,他们这个大闺女也?不?是肯轻易让步的性子,陈庚望想让她?见见面的打算是泡了汤。 何况,陈庚望还在气头上说出了撵她?走的话,他们这个大闺女更不?会留下了。 宋慧娟留不?下她?的闺女,也?劝不?动前头这个拗脾气的男人?。 或许,真是她?大闺女说的那样,像她?这样的妇人?,成了家也?没甚好?的。 等?俩人?进?了家,几个孩子已经?吃过了饭,陈明宁顶着她?大姐的目光,只得上前说,“饭留锅里了,我去端出来。” 宋慧娟还没开?口,从草棚子里走过来的陈庚望洗着手,只道,“就放案桌上。” 说罢,等?着妇人?舀了水浇在手上,擦了手,抬脚低头进?了灶屋。 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对站在堂屋的几个孩子摆手,“赶紧收拾了,明实去骑着洋车子了没?” “去了,”陈明安这会儿才开?口,带着明宁去了西头。 “咏秋收拾好?了没?”宋慧娟三两下洗了手,走过去,“东西可别忘了。” “都?收拾好?了,”俞咏秋昨夜头一回见识了这个家里爆炸的情景,看着此时还是冰冻一般的这个家,还有那独自在灶屋里的公爹,她?只是觉得无处安身。 “那就成,”宋慧娟进?了里屋,一拉开?抽屉,看见那个布巾,只停了会儿神,又拿起来旁边的那几张她?留下的票子,走了出去,把钱交给了她?这个新进?家门的儿媳妇,“这钱你拿着,你们在外头家里也?帮不?上忙,只当是平常买点东西。” 俞咏秋下意识的摇头,“我跟明守都?有工作,月月都?开?工资。” “那是你们的,这是我跟你爹的,”宋慧娟还是坚持把钱给他们。 俞咏秋这才看了陈明守一眼,伸手把钱接了过来,对她?的婆婆笑了笑,“谢谢娘。” “去再看看,”宋慧娟又进?了里屋,把那个布巾塞在她?昨夜给收拾的包袱里,连同箱子一起提了出去,“明安的东西等?会儿也?别忘了。” “知了,”陈明安牵着明宁进?来,把东西交给明实绑在车座子上。 眼看着几个孩子收拾了东西,一人?拎着一个箱子走出了院子,宋慧娟还是嘱咐道,“东西可看住了。” “知了,知了,您回去罢,”陈明安最后回了头,朝她?娘摆了手,硬着心转过头朝前看。 宋慧娟又一次看着她?这几个孩子消失在她?的眼前,看着他们的身影一点点的变小。 从这一刻起,宋慧娟又挨着日子数着盼着过年了,也?只有过年他们才能回来。 “娘,”陈明宁把人?喊了回来,她?指指站在灶屋门边的她?爹给她?娘看,“该去吃饭了。” 宋慧娟看着避开?她?的男人?,这才抬起脚重新进?了院子里,端出锅里的饭,看在空荡荡的院子,食不?知味。 碗里的粥没有喝完,宋慧娟便不?再吃馒头了,把稠的吃完,剩下的稀汤寡水倒进?了盆里,连同刷锅水一起倒进?了食槽里。 事儿一忙完,人?闲了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宋慧娟看着这座空荡荡的院子,唯有抬头看见坐在她?身边写字的明宁,心里也?还算有点着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等?陈明实回来,陈庚望就出了门,宋慧娟没问,只是看着人?一抬手关上了门。 这一天,陈家的这座院子没再来人?,宋慧娟不?知道陈庚望怎么跟那边说的,人?没来,但这一回损了陈庚望的面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等?入了夜,宋慧娟收拾好?灶屋,看着陈明实把手里的馍筐子挂上去,才想起来她?忘了给明守两口子带油条和丸子了,宋慧娟不?免拍了下自己这健忘的脑袋。 陈明实见了,问,“咋了?” “昨儿特意炸的油条丸子,想着等?人?走给带上哩,还是忙忘了,”宋慧娟摇了摇头,“记性也?不?好?了。” “不?是啥大事,嫂子想吃也?不?难,大哥自己就会做,”陈明实安慰道,“娘快进?屋歇着罢。” 宋慧娟就是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人?都?上了车了,不?知道走到哪儿了。 她?还没起身,就听?得身后冷哼一声?,“你倒是操心!” 宋慧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庚望,她?把手里的灯递给明实,朝他摆摆手,“回去歇着罢。” 再不?把明实撵走,宋慧娟不?知道这身后的男人?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她?等?明实提着灯进?了屋,才回过身,见男人?一点儿眼神也?未留给她?,抬起脚便进?了里屋。 宋慧娟叹了口气,看着外头的月牙儿盯了会儿,才掀开?帘子跟了上去,陈庚望还是半躺在那张小圆木床上,手里拿着报纸,但长桌边上的那张椅子上坐的人?换成了明宁。 破了五,地里的活儿就能慢慢开?始上手了,该除草除草,该翻地翻地,也?有的人?家已经?开?始浇水了。 没两天,陈庚望和陈明实去乡里拉了几袋子化?肥,爷俩成天下地,开?始一趟一趟的施肥,宋慧娟便在自留地里伺弄那些菜苗子,到了季节,家里的菜都?指着这块地了。 第 220 章 过了十?五, 该走的都走了,这座新?起的院子里只剩下了陈庚望和宋慧娟俩人,除了下地干活, 宋慧娟便是隔上十?来天去一趟大宋庄看看老?宋头,给他捯饬捯饬被褥衣裳, 这时家里?便只剩下个陈庚望,晌午的饭早起做好给他留下便不用操心了。 至于明宁,她?一个星期才回来一趟, 十几岁的小姑娘也不缠着她?了, 正加劲儿忙着今年夏天的考试,别的再没其他了。 宋慧娟的日子似乎终于清闲了些。 一月里?, 陈芝华生了个大胖小子,紧接着三月底, 明茂家里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闺女, 孟春燕那边忙得?腾不出手来, 小培青打早起一睁开眼就跑了来,到了晌午孟春燕来喊人也不走。 半下午, 地里?的活儿忙完, 宋慧娟坐在院子里?瞧着这满院子跑着追小狗的小培青, 觉得?这一刻竟也闲了下来。 孟春燕推门进来,看见她?悠哉悠哉的做着活儿, 也不免羡慕起她?此刻的清闲,“你这日子才好哩。” “好啥?”宋慧娟停下手里?的活儿, 抬头, 看着人要带小培青回去, 便道,“你还回去照顾小孙女儿去, 教培青留这儿吃饭,等入了夜了我再给你送回去。” “你还着急?”孟春燕松开小培青,也拉着凳弋? 子坐了下来,“快了今年明守就得?给你带个小娃娃回来,就是慢也就是明年的事儿了。” “我瞧着咏秋还小,这两年不一定要孩子哩,”宋慧娟看着那个小人儿,摇了摇头。 “还小?”孟春燕不大赞同,“跟芝华一样大,再不要明守都多大了?” “这事我能说啥哩?”宋慧娟笑她?,“他俩愿意要我就带,不愿意我也不能说啥,这年轻人跟咱那时候不一样了。” 孟春燕听罢,也只能摇头,“谁摊上你这个婆婆可是好命了,芝华那婆婆是个啥人?我这辈子命不好,芝华也是。” “说这些作甚哩?我瞧着芝华不是也过得?和和美?美?的,”宋慧娟教她?往那好处看,“人家男人可知道心疼芝华哩,这孩子生下来了,洗尿布做饭哪样还不好?能做的都做了,说到底这一辈子又?不是跟婆婆过,还是这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最好。” “我芝华拼了命给他生下个儿子,他要是对芝华不好,我可不饶他,”孟春燕说起来人立刻便强硬了起来。 女本为弱,为母则刚,这是他们?当了娘的妇人天生的。 “就这才是最好的,”宋慧娟点头,都说芝华嫁的这家事多,可在宋慧娟看来她?和孟春燕是一样的好命,家里?的男人不仅撑得?住头顶上的天,家里?那妇人的活儿也愿意伸手,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周全。 “还是你这儿最好了,”孟春燕羡慕的很?,看着院子爬高上低的小孙子又?分不开身,忙赶着去拦人,“别跟你大奶奶这儿捣蛋了!跟奶回家。” “我不回,”说着,人往下一跳,不等孟春燕走到身边,人就绕到了院门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四岁的小娃娃正是贪玩,跑起来快得?很?,他们?这些妇人轻易抓不到。 正巧,小培青刚要伸手拉门,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他一抬头,看见人是他大爷爷,立刻张开了胳膊,“大爷爷!” 这一声?叫的陈庚望心花怒放,乐呵呵的把?人抱了起来,看见对面走过来的庚良家里?,只道,“今儿培青还留这儿,吃了饭再走。” 陈培青抬着小下巴点头,“对,我跟大爷爷吃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放下手里?的料子,宋慧娟起身也走过来,挽着袖子也道,“教培青留这儿罢,你该忙还忙。” 小的不愿意走,大的也不放人,孟春燕只得?空着手走了,“那成?,可不许闹你大爷爷大奶奶。” “知了,知了,”陈培青晃了两下小手,立刻跟他大爷爷玩儿起来。 “晌午做香椿炒鸡蛋成?不?”宋慧娟洗了手,从灶屋里?拿了盆便问坐在那门檐下的一大一小。 陈培青一听,立刻从他大爷爷腿上跳下来,“我也摘!” 说着,人就跟着宋慧娟身后跑到了井边种的那几棵香椿树下了。 香椿树打他们?分家那年种的,眼?看着就这么过了三十?年,一年比一年多,也不用人费工夫去伺弄,有点水,有点土,它自己就能串。 现如今,陈家井边这一片墙都长满了。 前几年孟春燕移了两棵走,现在他们?那院子边上也长满了,到了春天绿油油的叶子摘下一把?,跑在水里?洗个干净,拌着鸡蛋一炒,吃在嘴里?最香了。 陈培青高处够不着,低处的叶子长势又?不好,他站着干着急,回头看见门边的小凳子,迈开小腿儿就去搬凳子去了。 宋慧娟瞧着人吭哧吭哧搬着凳子过来,便停了手里?的活儿,笑着唤他,“别搬凳子了,来,大奶奶抱着你摘。” 陈培青一听,立刻松开了这沉重的凳子,还没跑出去,双脚就离了地,他扭着身子一看,“大爷爷!” “走,大爷爷抱着你去,”陈庚望把?人抱到了井边,看着怀里?的小娃娃伸着小胳膊够了香椿芽儿,一片一片的往那妇人端着的盆里?放。 宋慧娟看着盆里?的香椿芽儿越来越多,把?人叫住了,“这就够了,再摘咱仨人就吃不了。” 陈培青放下手里?最后一片香椿,便停住了手,从他大爷爷怀里?下来洗了手,又?跟着他大爷爷坐在灶下给他大奶奶烧锅。 一碗香椿炒鸡蛋,三碗红薯干汤,陈培青坐在他奶奶身边,接过他大奶奶给掰的半块白面馒头,一口下去咬掉好大一块。 宋慧娟见他吃得?香,便露着笑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吃慢点,别噎着了。” 陈培青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就跟他大奶奶说,“明儿还想吃。” “成?,”宋慧娟这才拿起筷子,把?那半块馒头拿在了手里?。 吃完饭,陈培青又?跑去院子里?追着小狗玩儿,过了会儿,陈庚望看了看堂屋挂着的表,把?人叫住,“走,大爷爷送你回家。” “成?,”陈培青抱起他的小狗崽,哒哒哒走进灶屋,喊道,“大奶奶,我先走了,我明儿再来。” 宋慧娟正忙着打扫灶屋,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头,“成?,明儿大奶奶还做着你的饭,路上慢点。” “知了,知了,”陈培青摆摆手,抱着小狗崽跟上了前面他大爷爷的步子。 宋慧娟这边刚收拾好,把?水舀在锅里?,坐在灶下点着了火,便听着院门被人上了门闩,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又?愈来愈远。 等锅里?的水烧开,宋慧娟进了堂屋,提着俩暖瓶灌满了水,又?拿了盆打水,站在灶屋门边喊一声?,宋慧娟瞧着里?屋的人出来的工夫,便捯饬好了自己。 就他们?俩人,那盆宋慧娟便没再端进里?屋,俩人坐在灶屋里?的柴火垛边上,先后把?脚伸了进去。 等灭了灯,宋慧娟端着盆,水往外一倒,陈庚望带上门,俩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屋。 孩子们?走了,原本还不够睡的房间都空了下来,窗边的小圆木床也空了下来,宋慧娟勾起床帐子,站在长桌前拔下簪子,散开了坠在脑后的头发。 明安明宁不在家,她?是连镜子也不立起来的,手上拿着梳子,凭着自己这么些年的直觉疏通,再编成?一股辫子,垂在脑后,夜里?睡时随意放在一侧便是。 坐在旁边的陈庚望又?拿起了刚才放下的报纸,映着桌边的煤油灯,看着手里?的报纸,只是落在上头影影绰绰的黑影儿让他看不真切那些小字儿。 陈庚望便抬起了头,看着偏着头编辫子的妇人,一眼?便触及她?鬓边的那落在其中的白丝。 宋慧娟理?好了头发,还没走到床尾拿起箱子上的针线篮子,原本坐着看报的陈庚望便坐起了身,手里?的报纸一叠,放在桌上,端着煤油灯就往床边走,淡淡的说,“睡罢。” 年关这些时日,宋慧娟忙得?顾不过来,没再拿起针线,也就这些日子,孩子们?都走了,宋慧娟人闲了下来,白天才能摸着针线做些活儿。 一旦入了夜,她?还是摸不住,身旁的男人总是适时的熄了灯。 宋慧娟也不会再去摸出洋火盒点着煤油灯,若是要拉头顶的白炽灯,宋慧娟就更不舍得?了。 脚步一转,宋慧娟定了定神儿,才映着那盏煤油灯照出来的光亮走到了床头,这会儿床尾也坐了个人,手里?端着的灯被放在了床头。 宋慧娟坐下,褪了鞋袜,等他上了床,才凑过去轻轻吹熄了灯,继而解了身上的衣裳进了被窝里?。 躺在床上是一回事儿,能不能睡得?下又?是另一回事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想起她?那鬓边的白发,枕在头下的胳膊忽然怎么放都不对了,抽出来放回去,心里?就是觉着不大舒坦。 外侧还没睡下的宋慧娟听得?他带出来的动静,没睁眼?,只是随意问了句,“咋了?” “没事,”陈庚望便不再动弹了,忍着心里?的不适把?胳膊重新?放在了头下。 他不说,宋慧娟便不再问了。 外头的天空还不似屋内黑,漫天的星星都泛着光,连那一弯月牙儿也有光辉,哪处坑坑洼洼的地儿积了水,都照得?一清二?楚。 等到第二?日天亮,陈庚望起了床,扛着锄头照常下地,身后的宋慧娟提着篮子一并跟着。 到了饭点,宋慧娟便提着满篮子的青草往回走,路上经过自留地再摘下几根黄瓜或是茄子豆角,这些都是他们?应季常吃的菜。 陈家这座院子里?,日子依旧,如此反复。 直到十?月一,宋慧娟刚从大宋庄回来,便听见孟春燕牵着小培青来了。 “大奶奶,大爷来信儿了!” 240-260 第 241 章 过了年, 孩子们?又离开了家,陈庚兴两口子还是走了,剩下的那四个月又轮了回来, 对外仍是说?他按月拿钱,但到底拿没拿没人?知?道, 只?有陈庚望自己心里有数。 半下午南树林,孟春燕问,“老三说这四个月二百, 拿了没有?” 宋慧娟只顾着低头做手上的针线活儿, 不用她回答,孟春燕转而自己便说?道, “怕是你也不知?道罢?” 宋慧娟听得她这般口气,忍不住抬头?笑了, “拿多拿少我都不在意, 我又何必去问哩” “你可是心大, ”孟春燕搂着怀里的小孙女?看着她这还低着头?给?那?偏心的张氏做衣裳的嫂子也是无奈,“就?你这还给?她做衣裳, 不可着你欺负还说?不过去哩。” 宋慧娟叹了口气, “我给?明守他姥爷做了, 咋能不给?她做?往年分家过我不给?她做还说?得过去,她这来了, 我还能不给?她吗?” “要我说?就?不给?她做大哥也不能说?啥,”孟春燕桥着那?对面站着与人?说?话的陈庚望, 恨恨道, “咱这几个?孩子小的时候, 她带过几天,做过几身衣裳?不就?生下来给?做了一身吗?那?孩子还都不长个?了, 就?指望着她那?一身了?” 宋慧娟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怨恨,上辈子她不也是如此,仔细想想,即使这辈子她心里也都没能过得去这道坎儿,她如今不过是为着他们?几家的脸面罢了。 至于陈庚兴说?的那?钱,她一句话没问陈庚望,即使他们?两口子真拿了,依着陈庚望那?性子还真的会要不成? 心里早有了数的,何必再去问一遍确认哩? 该做的衣裳她仍做,饭也没忘,住在一个?院子里,宋慧娟把她这个?儿媳妇的本分该尽的都尽了,只?是她自己的那?颗心,似乎被这些规矩压住了。 但凡在那?院子里,她就?觉得心里沉,若是待的久了,就?像要那?缺了水的鱼儿,张着嘴却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生活不是只?检查几个?月就?能过得去的,陈庚兴两口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专为伺候这个?老娘的,他们?正忙着挣钱给?明宝成家哩。 一年又一年,张氏一年里八九个?月都得住在西屋,宋慧娟一推门就?能瞧见?人?,哪里是几个?月的工夫? 也许是因?着这般,第二年年关俞咏秋没带着孩子回来过年,陈明守打了电话来说?外头?忙他们?脱不开身,等十五再回来。 满心盼着他们?回来的宋慧娟听到她大儿亲口这样跟她说?,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却还是下意识的维持着,对那?边的孩子说?,“忙就?别回来了,怪折腾的,忙也别忘了好好吃饭……” 能想到的宋慧娟都唠叨了一遍,等手里的电话没了声响,宋慧娟脸上的笑还是勉强维持着,和老贾说?了几句,将钱掏给?她,转过身时那?脸上的笑才终于是再也端不住了。 一脚深一脚浅的回了院子,她这时还没想到是因?着什么,可心里的失落是瞒不过去的。 陈明安见?了她娘没精打采的模样,与方才去接电话的欢喜截然不同?,她便问,“大哥说?啥了?” 宋慧娟撑着劲儿坐在灶下,默默拿起?一根树枝子往灶里塞,轻声说?,“年关他俩忙,等十五再带毛毛回来。” 陈明安听罢先问,“大哥说?的?” 宋慧娟没应,陈明安随即又问,“就?这么说?的?” 宋慧娟只?点了点头?,仍没说?话。 陈明安便明白她娘眼下这般失落的缘故了,她一听就?知?道这是借口罢了,也只?有她娘不明白。 到了夜里吃过饭,宋慧娟把明守来的信儿也跟陈庚望说?了,可陈庚望听了直接就?瞪眼,二话不说?就?蹬了明宁给?他端进来的洗脚盆,披上袄就?出了屋,那?门被他推得咯咯直响。 宋慧娟不免摇头?叹气,弯了腰把那?盆端了起?来,她不晓得他生这么大气是为何,孩子事多不回来,作爹娘的还不得体谅,哪还能跟孩子生气? 坐在灶屋洗脚的陈明安自然看见?了那?怒气冲冲走出院子的她爹,见?她娘来,便擦了擦脚起?身问,“您跟爹说?了?” 宋慧娟坐到案桌前的那?张长凳子上,也是为难,“不跟他说?能成吗?前几天赶集还专门给?毛毛买的小鼓。” 陈明安知?道她娘还是不明白,干脆就?直接说?了,“爹又不是生您的气,要说?也是他自己办的事儿,嫂子不愿意回来他不也是只?能干生气。” 宋慧娟这会儿才听明白她的意思,莫不成这是咏秋的意思,可她还是没全?然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咋这样说?哩?这几天忙,再说?等十五还回来哩。” “您忘了?”陈明安坐在了她娘身边,细细跟她说?,“哪个?学?校不放假哩?不说?咱这儿的小学?,就?是大学?,这可是过年,大哥就?算是今年才调得学?校,可到底也是老师,学?生过年不回家?十五回来不得当天回?” 陈明守今年伏假来过信儿,调了新学?校还是当老师,俞咏秋同?他原本也是一个?学?校的,现在成了俩学?校,这事儿宋慧娟还记得。 眼下听明安讲完,宋慧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陈庚望那?样生气,他是知?道这个?理儿的,一听就?知?道了。 “还不是爹办的事儿?”陈明安可不想她娘再难受,“去年我就?说?了,那?西头?该住随便住,不知?道爹是咋想的,非得教人?住西屋,嫂子咋还会愿意哩?去年那?是回来了才知?道没办法,今年人?家就?不愿意回来,他能啥法儿?” 宋慧娟这时才明白缘由,可家里这个?样子儿媳妇不愿意回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去年她就?担心,原以为这事过去了,可今年人?直接不回来了,她也没法子。 至于陈庚望,他也只?能生闷气,儿媳妇不愿意回来他也真没办法。 夜里宋慧娟睡不下,那?靠窗小圆木床上的陈庚望哪里又能睡得下? 明守不回来过年,瞒也不瞒不住,进了腊月廿九,人?还没见?影儿,便有人?问,“明守哩?今年不回来了?” 陈庚望听见?这话就?生气,可面上还是得装作无事,那?蹩脚的借口让他为难,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撑在面子自己给?人?圆场,“这几天回不来,等十五回。” 陈家沟也不是人?人?都知?道内里缘由的,即使能猜到也不会不给?陈庚望面子,孟春燕知?道明守不回来的消息后,也不避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张氏,直接就?跟陈庚良说?,“你往后可别干这事儿,以后还指着人?给?你养老哩。” 陈庚良听了闷头?不作声,孟春燕该唠叨还唠叨,直道东头?的那?座小院今年可是不好过了。 事实亦是如此,家里少了个?人?,这年就?过得少了滋味儿,宋慧娟面上不说?,心里还是难受的,她盼了一整年,还是没把人?盼回来,可她也怪不了儿媳妇,即使那?屋子已经腾出来了,她又专门收拾了一遍,可说?到底人?家不愿意也是正常。 陈明安知?道她娘难受,悄悄跟明宁说?了,得了空就?教她去闹着她娘出去听戏,在家里待着总难免会看到堆在那?箱子上给?毛毛买的小玩意儿。 外头?再热闹,也解不了宋慧娟心里的酸苦,她去看了两场戏就?不愿意去了,对明安明宁说?,“跑的累人?,喊着明实你们?出去热闹热闹,看着有啥就?买点儿。” 她不愿意去,陈明安又哪里愿意出去,本就?是为了哄她才出去的。 过了年又是初二,今年不需等着陈明守了,陈如英也没回来,打了个?电话给?陈庚望,交代了两句便算了事。 初二一早陈明实就?骑出了洋车子,等一家人?吃过饭,收拾了东西,便往大宋庄走。 老宋头?没料到他们?初二就?来了,等人?都进了院子还没瞧见?明守,便问,“明守回娘家了?” 宋慧娟牵着菲菲,笑了笑,道,“这几天忙,等十五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宋头?没再问,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说?法,其他人?更?是没再问了。 眼看着就?到了十五,宋慧娟失落过,转而又期盼起?来。 果真如明安所说?,十五当天回来的,当天还要走。 宋慧娟抱着小娃娃听她大儿说?过,满心欢喜立刻便被浇灭了,但面上她还是笑着,把这一年给?毛毛做的衣裳都收拾了出来,交给?咏秋,“走的时候带上。” 陈庚望却是坐在院子里没待多久就?出了门,连毛毛也没抢着要抱,那?个?红色的小鼓被宋慧娟一并放进了包袱里。 吃了晌午的饭,坐下没多久,三四点钟人?就?要走了。 宋慧娟心里难受,可还是把人?送出了门,眼看着人?越走越远,她反而抬不起?脚回到身后那?个?孤零零空荡荡却让人?喘不上气儿的院子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站在门外送人?的陈庚望等人?一走,抬脚就?进了院子,坐在那?堂屋里也气,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那?妇人?回来,他气冲冲站起?身,脚还没踏出去就?见?人?走了进来,陈庚望冷哼一声,抬脚拐进了里屋。 还未走到堂屋的宋慧娟见?他那?副样子也不想与他说?话,不知?孩子们?都走了他还气什么? 孩子们?好容易回来了,他倒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那?脸上的表情教人?看了哪还坐得住? 宋慧娟掀开帘子进了屋,也不去看那?坐在长桌前的男人?,走到床尾拿起?那?针线篮子,还未走出屋,便听身后的男人?冲她喊道,“还做!做的甚?” 宋慧娟听他还恼着气,也不搭理他,也不想听他跟自己发火儿,提着篮子出了屋,自去寻了清净个?地方。 被留在屋内的陈庚望见?那?妇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屋,气得直拍桌子,在屋里踱着步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出了院门。 到了饭点,宋慧娟才提着针线篮子进了屋,放下东西,不看那?躺在床上的男人?,自进了灶屋开始忙活着做饭。 陈庚望听得那?妇人?出来进去,全?然不顾他,翻过身将人?背到了身后。 就?他们?这俩人?,宋慧娟随意做点就?成,熬点红薯粥,炒一碗小葱鸡蛋,热俩馒头?就?能对付过去。 做了饭,也不见?人?出来,宋慧娟舀了水洗洗手,还是没见?人?出来,也不愿意再迁就?他,自己端着碗坐在灶下开始吃饭。 吃过饭,正收拾着灶屋,就?听见?院子里来了人?,“喊你大奶奶去。” 宋慧娟听见?声音,回头?就?见?小培青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入了夜稍微清闲些的孟春燕,“才吃饭?” 宋慧娟见?她看向案桌的那?两碗饭菜,摇摇头?,继续俯身舀出刷锅水。 站在灶前的小培青满屋子看了一遍,才问,“大爷爷哩?” 宋慧娟头?也未抬,只?道,“寻他作甚?” 孟春燕看出了蹊跷,笑了,拉住这小娃娃,还笑,“可别问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培青不明所以,看着出了门的大人?,自己跳过门槛,跑进了里屋,找到了他大爷爷,抓着他的胳膊晃人?,“大爷爷,大爷爷,吃饭哩……” 第 242 章 这个年明面上还是和和美美的没闹什?么事?儿, 可内里实情也只有这一家?子才知?道,孩子们都走了,陈庚望那股子邪火儿还没消下去。 坐在南树林的宋慧娟跟孟春燕说着话儿, 瞧着天儿都黑了才等小培青跑回来小嘴不停的说起陈庚望喂他吃了鸡蛋,这才起身进了院子。 灶屋亮着灯, 她便进到灶屋,饭菜已经被吃完了,空碗还放在案桌上?, 灶下烧着火儿, 人却不在。 她随手拿起碗,走到灶前, 一低头,看见空空如也的水缸, 手里的碗就放下了, 转身便要去提水桶, 就看见水桶被陈庚望拎了进来。 宋慧娟退后一步,让开位置, 等他将两桶水倒进了水缸, 才重新站到灶前, 弯腰舀了水刷着那?两个碗。 听着身后的人放下水桶,又转而出了屋, 宋慧娟将刷好?的碗放到柜子里,看了看灶里的火儿, 顺势坐下, 捡起烧火棍挑了挑里头的柴火。 等锅内的水沸腾开, 使着烧火棍压灭火苗儿,起身拿起案桌下的暖瓶, 灌满水,塞紧木塞,放到案桌下,再推门进到堂屋拿了另一个暖瓶起水。 宋慧娟站在灶台前起好?水,再进到堂屋,掀开东屋的那?道蓝布帘子,从床下够出两个木盆,拿在手里回了灶屋。 坐在那?长桌前的陈庚望还盯着手里的报纸,直到人端着盆去而复返,将那?手里的盆放到了他脚下,陈庚望才勉强看了眼那?又掀开帘子往出走的身影。 这妇人心里也是?怨他的,陈庚望心知?肚明,忍了那?么些日子,今儿是?忍不住了。 陈庚望坐在身下的椅子上?浸着热水却没等来那?妇人,等这盆里的水都凉了,才听见那?灶屋里的灯泡被人一拉灭了光亮,没一会?儿就见那?妇人提着个空盆掀了帘子进来,放下盆,问他,“上?门不上??” 陈庚望见人抬头问他,才把脚从那?凉透了的水盆里挪出来,放下手里的报纸,随手拿起旁边放着的布巾擦着,道,“不急。” 等他说过,便见这妇人走到了床边,放下床头的床帐子,坐进了那?床沿上?。 陈庚望起身端着盆出了门,随手将盆里的水泼在院子里,盆随手放在门边,转头去了茅房。 等他上?了门闩,拎着盆进到里屋,那?妇人已经躺下了,陈庚望将盆踢进床底,解了衣裳直上?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他堪堪掀开被子坐进那?被褥里,便见原本躺在床上?的妇人撑着胳膊坐起身,一伸手就拉灭了灯。 整间屋子都变成了漆黑一片,唯有对面的那?扇小窗是?白色的,大?抵是?外头的月亮照在了上?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身旁的妇人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陈庚望知?道人还没睡下,年关这些日子她似乎又没睡好?,夜里不晓得她醒没醒过,但睡得晚他还是?知?道的。 陈庚望这会?儿也睡不下,将胳膊从被褥中抽出来,抬手枕在了头下,眼睛也合不上?,不知?盯了多久头顶的床帐子,平放着的腿也架了起来。 陈庚望不时抬腿侧身,总要动两下,倒是?身旁那?也没睡下的妇人只背过了身去,若不是?他熟悉,怕是?会?以为这么安静,人已经睡下了。 陈庚望静静听着堂屋那?墙上?的挂钟针针走动的声音,心中也不由得跟着那?秒针转动。 直到他也恍惚间要睡下的时候,猛然听身旁的妇人坐起了身,似乎摸着了衣裳,挡开床帐子下了床。 陈庚望睁开眼时,那?妇人已经穿着鞋下了门闩,身子也从窗户那?儿露了个影儿,又转瞬即逝。 大?约过了一刻钟,陈庚望才听见人进了屋上?了门闩,他躺在床上?等着那?妇人掀开帘子,又重新躺在了外侧。 这次,人是?上?了床,却没躺下,转而啪的一声拉开了头顶的那?个白炽灯,陈庚望闭眼躲了下那?刺眼的光亮,便听身旁的妇人对他说,“正好?这些日子也没啥事?儿,寻人去东头盖两间房罢。” 这话说完,陈庚望已经睁开了眼,偏头看向了那?低着头的妇人。 宋慧娟却是?没看他,这话她想了小半个月了,从来没下了决心,可今儿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只在这院子里留了半天儿就走了,她心里难受得紧,她没办法?就这么看着人在自?己眼前晃一下就不见了。 宋慧娟也仔细想了想,陈庚望生气许是?气明守没顾念他的面子,就真?这么没回来,让他下不了台,可要是?换到儿媳妇那?边想想,人家?这也没啥过分的。 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一间房子,要是?放到上?辈子,这成了家?早就跟他们要分开过的,连房子也是?得给他们盖好?的,如今这样就是?因?着孩子们都不常在家?,也就没折腾。 宋慧娟心里为难,她知?道陈庚望这样的人儿最是?不能让人损了自?己的面子,想起今儿他连毛毛都没抱一下,便也知?道他那?心里的邪火,可她心里难受,她知?道自?己是?谁的主意都拿不了,便只能跟他开口,至少?不能等今年过年孩子们又是?这么当天回当天走了。 她说了话,却没等来身后男人的回应,宋慧娟便伸出胳膊,拽着那?细绳子一拉,灯便灭了。 解了衣裳,重新躺到床上?,一只手挡住了床头散开的床帐子,微微露出点儿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喘得过气儿来。 听到这妇人同他这样说,陈庚望一时没有应声,他原以为她今儿提着篮子出去是?忍不住他那?股火儿了,却没料到她心里有了主意,只是?不知?她这主意拿了多久了? 直到人拉了灯重新躺下,听着那?沉沉的喘息声,陈庚望才从思虑中回过神来,他偏头看向那?掩在被子下的妇人,只余下道背影对着他,也一眼能瞧得出内里的瘦弱。 这时,陈庚望心里盘旋了这么久的那?股子邪火就莫名消散了,他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她的模样一下子都出现在了眼前,恍惚中陈庚望伸了伸手,不剩下一只手了…… 宋慧娟没等来信儿,吸着外头的冷气儿渐渐撑不住了。 第二日一早,天亮人起,昨夜的话似乎未曾说过一般,宋慧娟进屋做饭,喊人吃饭,同往常一样。 吃过饭,收拾过灶屋,继续拿起针针做活儿,日子就这么过,不知?不觉也过了三十多年了。 进了晚间,宋慧娟还没收拾好?东西,就听见孟春燕抱着小孙女儿来了,直道,“日子可定下了?” 宋慧娟没明白她说的是?啥日子,停住手里的碗筷,问,“啥日子?” “你咋还不知?道哩?”孟春燕放下怀里的小孙女儿,自?己也顺势坐了下来,见她真?是?不知?情,便与她细细说起来,“这会?儿人还在后头哩,整跟他爹商量盖新房子哩。” 宋慧娟大?约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但她还未说上?话,就听孟春燕继续说道,“何必用东头那?自?留地哩?反正老宅子那?边也空着,腾出来用那?边不成吗?东头那?儿没人住,空的很?。” 宋慧娟不知?道陈庚望是?咋说的,但她也是?这会?儿才确定陈庚望是?去找陈庚良商量盖房子的事?儿了,也怪不得孟春燕来问她,她大?抵是?想着这事?儿自?己是?知?道详情的。 “盖哪儿都成,”宋慧娟哪里在意用哪块地,只要是?能给盖上?两间房,就是?他们老两口挪过去也不妨事?儿。 宋慧娟打孟春燕这儿知?道了信儿,等到八九点陈庚望才推门回来,她见人进了屋,才问,“定东边了?” 陈庚望对于她这样问并不惊讶,那?老二家?里抱着小孙女儿出门定是?来了这儿了。 陈庚望点头,脱了鞋就要上?床,被妇人拦下,给他倒了盆热水,陈庚望把脚放进去,感受着滚烫的热水,才跟她说道,“等这一茬粮食收了,寻个日子,老二就带人去动工。” 听陈庚望这么说,宋慧娟心里就有了数。 四月底,收了地里种?的那?点儿大?蒜,陈庚望就开始着手拉土垫宅子,等进了五月收了麦,交了粮,地里又种?下秋玉米,人手才腾了出来。 五月廿一,是?个好?日子。 一早,陈庚良就带着手底下跟着他做活儿的几十号人来了东边那?一亩地。 放炮,动土,拉线,一道道的工序有条有理,比着几年前瞧着又不一样了,砖头不用自?己烧了,找人拉来几车,便宜不说,也不费工夫得自?己去做了。 有陈庚良带着人做,陈庚望也操不了太多心,至于宋慧娟就更不用跟着操心了。 两套平房,赶在秋收前盖好?收得工,宋慧娟等那?头一套盖好?的时候还以为这便了事?了,可她没想到陈庚望一下子让人盖了两套,一模一样。 宋慧娟见,不禁感慨陈庚望那?心里的火儿大?,直到看见房子也成明白怪不得那?一亩地能都用上?了。 夜间,等陈庚望进了家?,宋慧娟给他倒水时才问,“咋一回盖两套了?” 谁料到,陈庚望看了她眼,将手放进盆里,淡淡道,“不给那?小的盖,不定往后你还咋跟我闹哩?” 说罢,拉了那?绳上?的布巾擦过手就进了灶屋,而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听了他这话,一时没抬起脚。 陈庚望说的这事?儿发生在上?辈子,当时俩孩子也是?差的多,明守成家?早,一定了亲就给他盖了房,明实晚几年,定了亲陈庚望也没说要给他盖房子的事?儿。 可这事?儿人家?女方头开始哪里主动说这些,事?儿就这么搁置下来了,可眼看着俩人都要下礼儿成家?了,陈庚望还是?没提这事?儿。 等俩孩子成了家?,先是?跟他们老两口凑活着住了小半年,后秋里就不愿意了。 头开始明实还瞒着他们,可一个屋檐下,能隔几米远? 到底宋慧娟还是?听见儿媳妇跟明实吵架拌嘴了,当天夜里她就把这事?儿跟陈庚望说了,话里话外无非是?赶紧给孩子起个房子,她也不是?没过过那?跟婆婆的日子,也没存着要为难儿媳妇的心,不早点分家?还等啥? 可陈庚望听了却是?不当真?,那?小两口越闹越凶,明实也不是?那?好?脾气的,把刚有了身子的儿媳妇气回了娘家?。 这下事?儿就不好?办了,宋慧娟着急,没法?子,只能苦口婆心的劝陈庚望,“赶紧寻人盖间房子,咱俩挪进去就成,何必让孩子为难哩?” 可陈庚望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时半会?儿就是?不肯松口,宋慧娟气急,直言,“你要是?教俩孩子闹散了,我跟你没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放了狠话没几天,陈庚望就寻人动了土,宋慧娟便赶紧让明实去给儿媳妇送了信儿,这么着才把人请了回来。 要不是?陈庚望这么蓦的提起来,宋慧娟都把这茬事?儿忘在脑后了,到底她也不知?道陈庚望当年怎么就那?么拖着不盖房子,平白教俩孩子闹了那?么久。 第 243 章 起这两座新房的事儿, 起初没跟几个孩子说?,一直到了年关,宋慧娟算着时间才给明守去了电话讲起来, “今年带毛毛回?来不?” 陈明守也是为人父母的人了,也不是不知道他娘的心思, 去年只让祖孙俩匆匆见?了一面,他心里?本就?过不去,眼下他娘特意打了电话来问, 那样的话他哪里还能说得出口? 但不等陈明守开口, 电话这边的宋慧娟直接就?将夏天起了房子的事儿跟他说?了,说完便又问了一遍, “今年回?来罢?” 陈明守听到他娘又这样问才恍然明白,定是为着?他们能回?去过年才盖的这房子, 陈明守缓缓点了头, “回?, 咋不回?哩?今年不忙了……” 去年那话也不过是个借口,都心知肚明的, 但只要陈明守这样说?, 宋慧娟也心甘情愿的相信他。 此刻得了明守的准话儿, 宋慧娟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她盼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把人盼了回?来。 进了年关, 陈明守一家三口早早就?回?来了。 当天,宋慧娟抱着?一岁多的毛毛拿了钥匙, 交给明守, “东西?还没搬过去哩, 你带着?咏秋去看看,里?外俩, 选一个中意的。” 陈明守看着?手?里?的钥匙,却道,“都在那儿,有啥选哩?” “那也去看看,”宋慧娟催人过去,不给他再推脱的余地,又低头问怀里?抓着?拨浪鼓玩儿的小?娃娃,“毛毛跟着?奶成不?” 小?娃娃也不认生,被人抱了也不闹,自己抓着?东西?玩得正是劲头,可眼见?着?熟悉的人要走,还是伸出了小?胳膊要抱。 俞咏秋临出门前还是哄了他几句,“毛毛乖乖,这就?是奶奶哩,跟奶奶好好在家,妈妈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毛毛扭着?身子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儿,见?她对自己笑?,又回?过头看了看面前的人,小?胳膊才犹豫着?收了回?来。 宋慧娟见?他又转过身来,心里?更是高兴了,抱着?人进了屋,看了看他的小?牙,才给他掰了一小?口糖果子,“毛毛,尝尝?” 小?毛毛在城里?是没见?过乡下的食物,但对甜滋滋的食物小?娃娃仿佛是天生有直觉似的,小?手?一松,立刻就?要上手?抓。 宋慧娟笑?着?避开,捏了点糖渣子喂到他的小?嘴儿里?,问他,“甜不甜?” 小?毛毛脆生生的就?道,“甜!” 宋慧娟乐的合不拢嘴,怀里?的小?毛毛也跟着?乐,惹得那刚进门的陈庚望没法子瞧不见?这俩人儿。 早间人回?来,宋慧娟见?陈庚望也不热乎着?去抱,便知道他那心里?的那股子邪火还是没撒尽的,她看着?这小?娃娃却是不忍,主动将人抱了过来,此时也忽视不了那时不时探过来的眼睛。 赶了那么久的路,小?娃娃也熬不住,在宋慧娟怀里?没坚持多久,人就?眨巴眨巴眼儿了。 宋慧娟掀开帘子,抱着?人进了里?屋,却没将人放到他们那大床上,将坐在堂屋的人喊了进来。 人进来还是一脸的不耐烦,宋慧娟没搭理他这个口是心非的人,直接就?把人放到他怀里?,“先抱着?,我教?给他做的小?被子拿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接过,看着?怀里?的小?人儿还不停的眨巴眼儿,抬了抬下巴,看向那张大床,“放那儿不成?” “那都是咱用的老?被子了,这被子是才晒过的,”宋慧娟正低头从箱子里?翻着?新被褥,一整套红色的料子做成的,将其展开铺到大床上,才转身走到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身边。 这才几分?钟的工夫,人就?睡着?了。 宋慧娟轻轻接过来,把人放进小?被子里?,下了床帐子,摸上他身上的小?衣裳,又对坐在身后的陈庚望道,“教?门也关了,省的风进来了。” 那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脸上还是不好看,但却站起了身,将那门关了,转身连窗户也给带上了。 宋慧娟听得动静极小?,心里?忍不住笑?他,手?上忙给小?娃娃解开了身上的衣裳,只留了最里?头的一身秋衣秋裤,被子从头到脚掖好,只露个小?脑袋。 宋慧娟起不了身,看着?这小?鼻子小?脸儿,她的心就?软和的不成样儿了,一点儿也不愿意去忙别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见?屋里?不停走动的男人,看着?小?娃娃蹙了两下眉头,宋慧娟心思一动,将床帐子微微掀开一角,对他摆手?,“你进来瞧瞧。” 被人打断的陈庚望直皱眉头,也看着?那妇人眉眼欢喜的模样还是低头进了来,却听这妇人指着?那张圆乎乎的小?脸蛋儿瞧瞧说?,“这鼻子多像明守,这眉毛也像,眼像咏秋哩……” 陈庚望跟随着?妇人的话一点点儿看着?,不时点头,这妇人说?起来仿佛这几个孩子小?时的模样还都印刻在她心里?,抬头瞧着?她极是柔和的面容,莫名的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儿也被冲散了不少。 这边老?两口看着?躺在床上呼呼睡着?的小?娃娃挪不动步子,那边的陈明守见?了两座一模一样的房子,心里?酸涩的直冲眼睛。 俞咏秋没有忽视面前人的变化,等他细细打量一番,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才道,“等明实回?来问问他再定罢?” 陈明守却道,“不用等他回?来再问了,娘指定给他去过电话了,咱定哪个都成。” 陈明守还会不了解他娘吗?既然让他们来选,那一定是给明实说?了的,他的兄弟也不是会让他们的娘为难的,只有随着?他们挑的份儿。 俞咏秋明白她这个婆婆的好意,但她也并不为去年自己的决定而后悔,于是她便问,“咱回?来得少,你瞧着?选个就?成,明实还没成家,以后许是人来了也得看看哩。” 陈明守点头,指着?里?头那座院子,“就?这个罢,咱回?来得少,走动的也少,明实要是带人回?来,在外头也离路近些。” 如此这般,算是定下了。 回?到那边,陈明守便跟他娘说?了,宋慧娟听罢也没什?么意见?,原就?是紧着?他们挑的,转而问旁边的儿媳妇,“毛毛睡了,还没醒哩?等会儿给他整个鸡蛋羹成不?” “一个就?够,”俞咏秋点头。 待又过了几日?,那几个孩子也陆续回?来了,陈明安进门没看见?人,便悄悄问明宁,“大哥跟嫂子没带毛毛回?来?” 陈明宁摇头,“在东边自留地那儿哩。” “去那儿干啥?该吃饭了,”陈明安还不知道这件大事儿,故而疑惑。 陈明宁便跟她说?了,“夏天里?刚在那儿盖的房子,大哥一套,二哥一套,以后都住那儿哩。” 陈明安听了,不由?转头看向站在院子里?砍柴火的她爹,“你二哥也住那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宁摇头,“二哥说?不想过去,等他成了家再去。” 陈明安又问,“那这吃饭咋吃哩?” “娘没叫大嫂开火,”陈明宁随意晃着?手?里?的烧火棍,“说?就?这几天还得开火不值当。” 陈明安这就?算是明白了,这么一来,他们便算是分?了家了。 入了夜,陈明安擦过手?,坐在她娘身边,问她娘,“爹咋想通了?” 宋慧娟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事儿,不由?得笑?道,“他不想通还能咋办?人真不回?来他也没办法。” 这说?法也不是过不去,但陈明安听了却知道不对,她爹那性子她还不知道吗?能教?他一下子痛痛快快的起了这么两座房子,指定是她娘开了口。 想是这么想,陈明安心里?有了数,也不再追问了。 这一年,宋慧娟等着?陈明守带着?妻儿从练集回?来,才带着?人回?了大宋庄,也教?老?宋头又见?了一面家里?的下一代。 一代又一代,时间总是过得快,教?人不知不自觉中就?长了辈分?,喊得人也老?了,脚下迈出去的步子也小?了不少,可就?是身上的担子还不轻。 同张氏在一座院子里?过得久了,宋慧娟似乎也渐渐快要适应了,她自有法子应对,开了春儿地里?就?有活儿,拿着?铲子不停闲,到点儿再回?来做饭,大宋庄便照常一个月回?去一趟。 老?宋头头晕的毛病最开始吃了药还有些用,这半年越来越不顶用了,年关时兄弟几个商量着?想带着?人去城里?看看,可老?宋头直摆手?,他还是不愿意去,没人能说?得动他,宋慧娟只能每每回?来多问问他。 前半年到还好些,不到十月一,宋慧娟回?去了一趟,推门没见?着?人,一问才知道宋浦生刚带着?人出门,说?是又换了个地儿去瞧病了。 宋慧娟好容易来一趟却没见?着?人,也没立即就?走,扯了根绳子,搭上被子晒晒,翻出那柜子上堆得衣裳,打了水,坐在井边一件件揉搓着?。 忙完这些,时间就?不早了,宋慧娟抬头看了看太阳,进了灶屋,舀出几瓢面,添了水又忙活起来。 过了饭点,也没见?人回?来,宋慧娟吃了个刚蒸好的馒头,又把屋里?屋外扫扫洗洗,才坐下就?听见?人回?来了。 院门开着?,宋浦生将人拉进院子里?,抬头就?见?他大姐从里?屋出来,问,“还没吃饭罢?” “没哩,”宋浦生点头,停下车,跟他大姐将人扶下了车,将人安顿在门檐下的椅子上晒会儿太阳,盖上个薄被子,姐弟俩才有空说?说?话儿。 宋慧娟从后头摘了棵白菜,拌着?她带来的猪肉,极快的炒了道菜,又给老?宋头蒸了碗鸡蛋羹,刚蒸好的馒头稍稍一热就?成。 “先生咋说??”宋慧娟在灶前忙着?,问坐在灶下烧锅的宋浦生。 宋浦生没瞒她,“咱这儿治不了,要治还得去大医院。” 闻言,宋慧娟的手?顿了顿,缓缓说?,“给老?二老?三打电话罢。” 这样的事儿不小?,还得他们兄弟仨都商量着?拿个主意。 第 244 章 待锅里的菜做好?, 没再使老宋头走动,宋慧娟端着碗送到了他身边,给他盛了半碗菜, 他手里的空碗接过,宋慧娟便随意先放到了旁边, 自拉个凳子坐下。 老宋头那端着碗的手见不到多少肉,似乎那层枯皮直接连着骨头,使着筷子夹菜的手上有些淤青, 这是挂水留下的痕迹。 他吃了几口?饭, 才问?坐在旁边守着他的闺女,“来的早了罢?” 宋慧娟的目光从他那双手上移开, 抬头看了看挂在院子里的被褥,轻声说, “也不早。” 只一句, 两人便不再作声了, 宋慧娟亲眼看着他吃完了一个馒头,才放了心。 宋浦生吃过饭, 便被宋慧娟先赶回去了, “回去歇歇去。” 宋浦生没有拒绝, 点了头,回身问?还坐在门檐下的老宋头, “进屋不进?” 闭着眼休憩的老宋头闻言便睁开了眼,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 坐起身寻见站在灶屋门前的闺女, 问?, “啥时?候了?” 宋浦生两步走进屋内,瞧了眼时?间, 快步走到他身边,“快三?点了,进屋罢?” 老宋头这才点了头,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握住宋浦生的胳膊就要起来。 宋慧娟见了忙去收还搭在绳子上的被褥,抱着就往屋里走,身后的宋浦生将人扶住了,便问?,“这会儿能不能站住?” 老宋头不出声,点了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生便走到那几棵树间,抬手取了两床被子。 宋慧娟正在屋内铺床,回身取床单时?看见慢悠悠空手走进来的老宋头,心里一颤,抬脚就要去扶人。 老宋头见她这般,却是露了个笑,“这几步路还走不了了?” 说着,摆摆手,制止住要来扶他的闺女,自己几步走到了床尾的那个椅子旁,缓缓坐下。 宋慧娟见他脚步虽慢些,但瞧着人还是能有力气走动,才停住脚,回身展开了床单,俯着身子掖好?了边边角角。 宋浦生将院子里的被褥都扛了进来,连那几身衣裳也一并收了进来,挂在了窗前的那根绳子上。 宋慧娟多铺了两床褥子,晒好?的被子也没再收进箱子里,铺开两床,里头又放了一床,也交代给老宋头,“冷了就盖上,袄也都晒了,冷了热了自己得记住添衣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宋头看着她把这床给他铺好?,便起身坐到了床沿上,等她说完,才问?,“能上床不能?” 宋慧娟听他这么问?,忍不住笑了,“我?还不让你上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就把被子给他拉开了。 宋浦生还没走,给老宋头解了衣裳,见他好?好?躺进被子里,等她大姐又细细给他们这个爹交代了一遍,俩人才走出屋。 “赶紧回去罢,”宋浦生看着太阳越来越向西,不免要催促。 宋慧娟点头,放下挽起的袖子,“今儿就给他们去个电话罢,看看去哪边?” 宋浦生点头,既然是去大医院,那必定是要去城里的,两边既然都有人,那就看哪边更方便了。 今儿他们姐弟俩没什么别?的话了,除了老宋头眼下这个紧急的事儿,临走前宋慧娟又进屋看了看老宋头,还是忍不住交代他,“睡会儿就起来动动,馍都蒸好?了,不想折腾,就蒸个鸡蛋羹也成,自己一个人别?对?付……” 老宋头躺在床上,看着站在他身前的闺女耳边生出的白发,还是点头应了她,“知了,赶紧回去罢。” 宋慧娟又给他掖了掖被子,仔细看了一遍这屋子,确认没什么遗漏,才跟着浦生出了门。 宋浦生照例将人送到村口?,还是宽了宽他大姐的心,“你也别?着急,先生说不是啥大事儿,人老了都这样,等我?和老二老三?商量了,就去给你送信儿。” 宋慧娟明白他的意?思,即使心里仍有忧虑,面上还是应道,“回去罢,这点儿还早哩。” 宋浦生便停下了步子,看着他大姐慢慢走远,渐渐消失在前面的小路上,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就不似方才那边劝慰他大姐时?的那般轻松了。 这边的宋慧娟回了家?心里也是悬着块儿石头的,往锅里添了水,盖上锅盖,便坐在了灶下烧锅,老大说的那话不过是为着宽她的心,既然要去大医院,想也知道不是小事儿,可?他们都不跟她提,定是老宋头嘱咐了的。 她只能等着信儿了,就看他们弟兄仨咋个商量了。 推门进来的陈庚望见到从烟囱口?冒出来的白烟儿,低头进到灶屋,冲鼻的糊味就飘了过来。 陈庚望当即就看向了灶下心不在焉的妇人,边快步走向灶台边喊道,“迷了?” 还抓着枯树叶的宋慧娟听到他这震天的声响才回过神来,还未起身,人已经走近,一掌掀了那锅盖,弯腰舀了水倒进去,冷水碰热锅,滋滋的响声持续了好?一会儿。 看着站在灶台前的男人,站起身的宋慧娟不由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忙走了过去,将人拉开,看着锅底见了黑的米,拿起勺子就舀了出来,余下的再添点儿水,够三?个人喝就成。 退后一步的陈庚望看着灶前回过神的妇人来回忙着,却还记得她方才坐在灶下失神的模样。 糊了的米虽然已经舀了出来,可?剩下的汤还是有股子糊味,宋慧娟便去拿了俩鸡蛋,给他们娘俩一人冲了碗鸡蛋茶。 至于这汤,稠的捞出来还能喝,稀的就得倒了喂牲口?。 炒了一碗土豆,馍馍还没问?题,宋慧娟喊了人来吃饭,自己端着汤坐到了灶下。 扶着张氏进来的陈庚望看见案桌上的那两碗鸡蛋茶,一眼瞥到了妇人手里的碗,那糊了的米都在里面。 陈庚望看见那碗里的土豆,转头对?她说,“这么些吃不完。” 可?那妇人只道,“能吃多少吃多少。” 陈庚望见她低头只顾着碗里的那些米,便也不再多说,从那柜子里拿了个碗,直接拨了小半碗放在灶台上。 眼前一黑,再抬头,人影离去,灶上的碗就露了出来,宋慧娟喝着碗里的汤,时?不时?夹上一筷子。 陈庚望吃完饭,将张氏扶进了屋,回来再看那妇人还低头喝着汤,那碗里的汤还有大半,似乎是喝不完了,那菜也没吃完。 看着那妇人没甚兴致的模样,端着碗还走神,陈庚望便皱了眉头,“喝不了就不喝。” 宋慧娟回过神,看着手里的碗,也终于放在了灶上,双手按着腿慢慢站起了身,拿起晒干的丝瓜瓤直接就把手往锅里放。 站在门边的陈庚望看着那妇人连袖子也不挽直接把胳膊就放了进去,两步并作一步,不等她的手放进水里,就一把抓住了那胳膊拉了出来。 宋慧娟看着蓦然出现在身边的人,不禁问?,“咋了?” 对?上偏过头还问?他的妇人,陈庚望被憋得说不上,指了指她那袖子,转身便走。 被他这么一提醒,宋慧娟才注意?到自己的袖子,使着腰上系的围裙擦了擦,又继续埋头忙活起来。 等陈庚望再进来,那妇人还是坐在灶下,手里撑着那根烧火棍拄在地面上,两眼仍是散着神儿,不知看着哪儿。 听着锅里的响声,抬脚进屋,拎着暖瓶出来进去,放到灶台上,掀开锅 盖,拔下木塞,手里的瓢还未舀出锅里烧开的水,那妇人已经回过了神,起身便伸手,“我?起。” 陈庚望没有松手,仍是将瓢里的水缓缓倒进了暖瓶里,一瓢接着一瓢,连那妇人提来的案桌下的暖瓶也一并灌满,一手一个提进屋内。 再端着盆进来时?,妇人已经手拿着瓢站在灶前等他了,脚下放着两个空盆。 宋慧娟伸手接过,将张氏的盆也添了大半盆的热水,弯腰又舀了一瓢冷水添进去,重新?递给陈庚望,拿起脚下的空盆,也舀了小半瓢热水,盖上锅盖,趁着热坐在灶前给自己洗了洗脸,也泡了会儿手,最后又添了些才褪了鞋袜。 陈庚望伺候好?张氏洗过,出门便见对?面的屋子已经亮了灯,他挡开帘子,便见那妇人已然坐在了床沿上,手上捏着的被子还没展开。 陈庚望坐到那冒着热气儿的盆前,弯腰洗了洗脸,使着布巾擦过,起身坐下,将脚放进去,才问?道,“今儿咋了?” 正低头铺床的宋慧娟闻言一怔,但她也没想着要瞒陈庚望,便如实跟他说了引得她这般失魂落魄的缘由,说罢人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远远的望着那扇被关了的窗户,叹了口?气,不等他说什么便主动道,“等信儿罢。” 这话似乎是在打消陈庚望的疑虑,可?两人都知道,更多的是给她自己鼓点儿劲儿。 可?这股劲儿还是没什么大作用,宋慧娟只是撑着自己起了身,下了床尾的床帐子,缓缓解了衣裳,掀了被子躺在了床上。 这一贯的动作都被坐在长桌前的陈庚望看在眼里,她那心里明明挂念的很,还是装作无碍,可?她这面子功夫做的不好?,让人一眼就能看透,更何?况她这一顿饭的工夫还不算明显? 陈庚望瞧着侧过身的妇人,不知她闭没闭眼,可?能确定的是她这几日是要睡不好?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人瞧着失了精气神一般,做什么都丢三?落四?的。 更甚的是夜里人不仅睡不下,可?好?容易睡下了又总做梦惊醒,陈庚望瞧着妇人等三?天的消息,终于赶着她还能撑得住时?,他骑了洋车子就去了大宋庄。 不过一上午的工夫,信儿就定下了。 他们弟兄仨商量了,由着宋浦生带着人直接去广海寻宋浦为,宋浦华和宋慧娟先等信儿,尤其是宋慧娟,他们弟兄仨不愿意?让她跟着来回折腾,这意?思便也说给了陈庚望。 陈庚望点了头,消息也如实说给了枕边的妇人,“你在家?等着,有啥事儿浦生给你来电话。” 第 245 章 宋慧娟即便是打陈庚望这儿得了信儿?, 心里?还是放不下,她想回去看看,便问?, “啥时候走哩?” 陈庚望看着身旁满身疲惫的妇人,还是没瞒她, “明儿?清早走。” 说罢,身旁的妇人?便不作声了,瞧着人?还是垂着头, 陈庚望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 便道,“早些睡, 明儿收拾收拾回去看看。” 宋慧娟点了点头,躺下却仍是睡不下。 这一夜, 枕边的妇人?还是没睡下。 第二天一早, 不待天亮, 便听?见身旁妇人?摸着黑起?了床,陈庚望也?睁开了眼, 对放低了声音摸索着穿衣的妇人?道, “拉开灯罢。” 宋慧娟听?见他醒了, 便探出胳膊抓住那细绳子,往下一拉, 头顶的灯就亮了,照得屋子里?同白天一样, 但屋外还是一层灰蒙蒙瞧不分明的天儿?。 两人?都加劲时间下了床, 宋慧娟也?赶不上收拾什?么东西, 掀开箱子,从那布巾里?拿了几张明安明实给的票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幕被刚去给张氏交代一声回来的陈庚望撞见, 他径直走到长桌前,拉开抽屉,从里?头拿了几张,伸手就道,“那些别?动,拿这钱。” 宋慧娟没拒绝,伸手接过,便把孩子们给的那钱重?新放了进去。 她那些钱都是孩子们和她那娘家弟兄仨贴补的,陈庚望都知道,连这几年她那大儿?和浦生俩人?的钱没要,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从不问?。 宋慧娟也?的确没想过瞒他,她手里?拿了钱回来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何必去瞒他? 这几年明守成了家又有了孩子,手里?难免紧张,浦生也?是,家里?俩孩子都正是成家立业得花钱的时候,哪还能要他们的? 剩下这几个人?年年回来也?还是给她塞钱,宋慧娟平日里?哪有用得着钱的时候?就是最小的明宁,上大学的那钱也?是陈庚望给拿的,无?非是买几块料子,这也?是卖了牲畜陈庚望放在那抽屉里?的,够她用上几年也?不成问?题。 但既然陈庚望这么说了,宋慧娟就不用孩子们的钱了,她想着要去那大医院,手里?总得是多拿点钱的。 见陈庚望推出了洋车子,宋慧娟捂好了口袋,带上门,没等两人?走到村口,只?等人?扶住了车,她便坐上了。 冬天本就是寒凛凛的,身下的洋车子一动,就卷袭了一股寒风,这风中带着一股寒意,吹得人?手脸冰凉。 灰蒙蒙的天儿?,瞧不见颜色的土路,唯有那手电筒照到的前方才?有一丝光明,橘黄色的灯光犹如屋子里?的白炽灯一样,在这个黑乎乎的地方给人?莫名带了些希望。 宋慧娟紧紧抓着身下的铁座子,感受着脸上的寒风,身下崎岖不平的小路,看着眼前呼啸而过的景象,渐渐就看见了熟悉的村落。 未进到村里?,陈庚望就停下了车,道,“正等车哩。” 宋慧娟下了车,顾不得被她落在身后的人?,快步走到那站在路旁等车的两人?面前。 老宋头听?见脚步声,抬头就看见了他那闺女,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咋来了?净瞎跑!” 宋慧娟一点儿?也?不在意他说的话?,反而问?道,“吃饭了没?” “吃了,”宋浦生接过一同来的陈庚望,走到他大姐身边,“早起?正芬来熬的汤。” 宋慧娟点头,将一直捂着的布巾掏了出来,塞给宋浦生,“这钱你拿着,也?不知道那边啥样。” 宋浦生如何肯要,“这几年给你拿钱你都不要,这回去也?不是就我自己,还有老二哩。” 陈庚望却是拦住了,开口道,“这算是我跟你大姐的心意,家里?走不开,她也?不跟着去,这钱得收下。” 不教他们大姐跟着去虽说是他们弟兄仨自己商量着拿的主意,可眼下听?陈庚望这样说,宋浦生也?明白他不收下不行的,便先贴身放下了。 宋慧娟心里?百般苦,面上还是要多嘱咐几句,临上车前还是重?复着,“去了有啥事给我来电话?……” 直到那车卷起?一股子土,只?留下站在原地的两人?,陈庚望调转车头,道,“回去罢。” 宋慧娟远远的往里?看了眼他们那个家的方向,分明是看不见屋的,可就是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陈庚望看着人?盯着那边,便问?,“回去看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却道,“走罢。”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头顶的太阳露出了头,可并没因此温暖多少,坐在后头的宋慧娟虽有人?挡着些风,可身上的那股寒意进了院子还没散。 进了家门,人?也?是不得闲的,添水做饭,日子还得往下过。 等了一整天,晚间正做饭的时候,电话?就来了。 宋慧娟忙去接,老贾只?说是她兄弟,她接过,一听?,才?知道是老二。 “大姐,”宋浦为听?了他大哥说的事儿?,就知道他大姐一定等着消息的,当即就打了电话?,“爹跟大哥都到了,正吃饭哩,家里?吃了没?” 宋慧娟原本还紧张的心,听?他这么一打岔,也?松下了不少,“正做哩。” “做啥好吃的?我都想大姐做的烙馍卷菜了,”宋浦为还笑眯眯的问?。 宋慧娟也?笑了,“等你回来就给你做。” 那边传来了个小姑娘的声音,“大姑,啥是烙馍卷菜?” 宋慧娟认出是菲菲,便跟她说起?来,“和了面擀成饼放在锅里?烤的,炒点土豆丝……” 宋菲菲听?过还不停的问?,直到她爸爸来扯了电话?,“大姑,下次回去我也?要吃——” 话?没说完,手里?的电话?就被宋浦为夺了过去,“下次再跟你大姑说,我还没跟你大姑说完哩。” 宋菲菲被挤走了,接着的宋浦为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宋慧娟听?他说了好一通,挂之前还是嘱咐他,“有啥事就来电话?,爹在那儿?得你带着去看,你大哥也?不熟那边。” 提起?正事儿?,宋浦为便严肃了许多,“我知,你在家别?操心,这边有我跟大哥。” “成,”宋慧娟点了点头,话?别?后挂断了电话?。 回到家里?,汤已经煮好了,宋慧娟便提着劲儿?坐下切起?了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论再如何,家里?的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宋慧娟数着盼着,熬了三天,等来了宋浦生的电话?。 “咋样?”宋慧娟的心还悬着,那边迟迟不开口,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只?能主动问?。 “先生说爹得做个手术,”宋浦生不是一个人?来打的电话?,宋浦为也?站在一旁,头一句张开了口,后面的就好说了,“老二问?了,也?不是啥大事儿?……” 听?见手术二字宋慧娟便有些站不住,她上辈子是经历过一回的,那里?头的苦楚是旁人?无?法体会?的,余下的话?宋慧娟再听?不进去,她只?是问?,“非得做手术不成?” 宋浦生明白他大姐初闻这个消息的震惊,他上午刚从先生嘴里?听?见的时候也?是一样,他也?同样认为但凡牵扯到开刀做手术的就不是小事儿?了。 事实上,自从他们决定来大医院的那天,就应该做好了心里?准备的。 宋浦生干巴巴的张了张嘴,一旁的宋浦为将电话?接了过来,“先生说爹脑子里?长了个东西压着哩,取了就没事了,个把小时就能出来。” 宋慧娟听?得云里?雾里?,可她知道先生的话?是比她这个妇人?见识强的,宋慧娟便问?,“跟老三讲了没?” “讲了,”宋浦为看着他身边熬了几天极度憔悴的大哥,听?着他大姐颤抖的声音,定了定心,抬手看了看手表,“老三这会?儿?该坐上车来了,不让他来他不愿意,你就别?跑了,有我跟大哥,还有老三,你在家等着。” 宋慧娟也?知道这样大的事儿?不能瞒,听?见宋浦华赶过去也?并不意外,她只?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等着消息难免心慌。 宋浦为没听?见他大姐的声音,便继续安着她的心,“这不是啥大手术,先生见过的也?多,有把握,你在家好好顾着自己,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宋慧娟等他说完,缓缓应了声,“成。” 挂掉电话?,宋慧娟起?身便要走,跨出门槛时被旁边的老贾叫住,“嫂子,你咋了?” 宋慧娟回过神,朝她笑了笑,从口袋里?掏了钱塞给她,抬脚便走。 站在路口同人?说话?的陈庚望时不时看着那院子里?的人?,这会?儿?见人?走了出来,却似听?不见身后老贾唤她,还低着头自顾自的往院子里?走。 陈庚望还未随着她转身,便听?见有人?惊呼一声,“咋摔着了?” 他转身看去,那妇人?已经被人?拉住了胳膊,正站在这附近说话?的人?都听?见动静回了头去看,陈庚望快步走上前,此时那妇人?拍了拍裤腿上沾的土,说,“一眼没瞧见,不是你拉住了,真是得摔着了。” 随手拉住宋慧娟的妇人?笑了笑,“天黑了,再出来可得提个灯。” “是哩,”宋慧娟也?笑了笑,“眼也?不中用了。” 陈庚望的脚步便停下了,等那妇人?进了院子有一会?儿?他才?跟了进去。 没见院子里?亮灯,屋里?也?是黑乎乎一片,陈庚望掀开帘子,进了里?屋,隐约看见那床沿上做了个人?影儿?。 走到床边,顺手拉开灯,陈庚望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问?,“那边咋说的?” 方才?老贾喊她去接电话?时,他也?站在路口。 “老二说先生要开刀做手术,”宋慧娟两手无?意识的抓在了一起?,他一问?也?就说了,她的心一刻都转不动了。 陈庚望明白了她失魂落魄至此的缘由,看着她一身的疲累无?力,还是问?道,“动哪儿??” “动头,”宋慧娟长叹了口气,身上还是没缓过劲儿?。 陈庚望看着她的模样,起?身出了院子。 第 246 章 陈庚望推门进?来, 将他方才给陈明实去了电话问?的情况说给还坐在床沿上不安的妇人,“浦为寻得先生专做这样的手术,明实也在那儿守着哩。” 宋慧娟倒是忘了给明实去电话问?问?, 一听?见这个消息人就?慌了神?了,听?得身旁的人说起明实给来的信儿, 她的心里并?没有因此安定多少,毕竟这不是感冒发烧吃几帖药的事儿。 陈庚望明白家中老人出了这种事儿儿女心里难免要挂念,尤其是她这最?是操心的性子, 说这几句无非是尽量宽宽她的心, 作?用不大他也知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深了,两人的身影映在围着床的一层床帐子, 一前一后躺下,却是一点儿也睡不下。 早间?天快亮时, 陈庚望才听?得从枕边的妇人处缓缓传来一道绵长的声音, 他却是没再睡下, 只静静听?着熟悉的呼吸声睁开了眼,轻轻偏过头看向了面朝他的这张已然满是皱纹的面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使睡下了, 她那两个眉头还是紧紧蹙着, 眼下的乌青也布满了细纹, 渐渐绵延到鼻子两侧的沟壑中,几十年前还是饱满的面颊如今已经松减的似乎只剩一层皮了。 这几年, 她老的有些快,额上不知何时又生出了几缕白发, 掺杂在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里太过显眼, 这些变化他竟也是不知。 陈庚望眨了眨眼睛, 将目光从枕边的妇人面上收回来,坐起身披上衣裳下了床, 掀开床帐子迈出一只脚,又回过身来看了眼那蜷缩在被子里的瘦弱身形,伸手拉住被子遮住了她的脖颈。 待宋慧娟醒来时,天已是大亮了。 她穿好衣裳出了屋,对面的门已经打开了,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钟,听?着屋外张氏同人说话的声音,走进?了灶屋。 空无一人。 再进?一步,掀开锅盖子,里面赫然放着一个馍馍,一碗红薯稀饭,还有一个圆滚滚的鸡蛋。 这样的饭,不用问?,一看就?知道是陈庚望做的。 宋慧娟打了水稍稍洗漱,才坐在灶下端着还有余温的碗吃了饭。 饭后,舀点面,拌着水,和上个巴掌大小的面团子,面盆上盖上一层布,将其放在太阳底下醒着。 忙完这些,宋慧娟便进?了屋,搅着纺车咯吱咯吱纺起了线,不找点儿事做,她心里就?慌得很。 陈庚望扛着铁锹还没进?院时,就?听?见了那纺车咯吱着转动的声音,进?了院,一眼就?瞧见那妇人正坐在门檐下,一手搅着纺车,一手扯着线。 那妇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也抬头朝他看过来,问?,“晌午做汤面条罢?” 陈庚望点了头,将肩上扛着的铁锹随意?靠着墙边放下,瞧着起身进?了灶屋的妇人,仿佛昨日那般模样的人只是他的错觉,此时人还是好好的,与往常无异。 抱了捆柴火放在灶下,陈庚望从身后抓起一把干树叶,划着一根洋火,两者相?遇,一灭一着。 放进?灶内,几把干树叶接连送进?去,灶里的火生起来,锅里的水渐渐被烧开。 宋慧娟这边听?见锅里的水一沸腾,起身走近,掀开锅盖,将锅排上的面条一把把撒入其中,使着勺子背推动几下,早起洗干净的干菜趁机也倒进?去,再磕上几个鸡蛋,透明的蛋清逐渐变白,锅盖一盖,便等上几分钟就?成了。 饭做好,陈庚望的还是那个大碗,给他盛上满满一碗,张氏用的是同她一样的小碗,大半碗足以。 至于她,大半碗是吃不下了,早起本就?吃的晚,随意?挑上两筷子就?够了。 宋慧娟坐在灶下,勉强吃完,也是食之无味。 忙完也没回屋睡会?儿,她没再去动纺车,只抓了几把的棉花,放在靠窗的那张小圆木床上,一层一层的铺开,低着头慢慢忙着。 好容易天儿黑了,宋慧娟是一点也做不动了,伺候着那娘俩吃完饭,便坐在灶下烧着水一心等着他们的电话。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老贾便来喊她了。 宋慧娟一听?见她的声音,顾不得灶下的火,起身立刻快步走出了院门,赶到那红色的电话旁,一把拿起那话柄,便问?,“老大不是?” “大姐,”宋浦为开口,跟他那等了一天的大姐说,“没啥事了,人这会?儿还睡着哩,麻药劲儿还没过完,等过两天好了,教爹跟你说话儿。” 宋慧娟盼了一整天,听?见他这几句话,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她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点头。 身后跟过来的陈庚望却是听?见了那边的声音,见妇人眼睛泛了红,他伸手拿过了那红色的话柄,问?,“浦为啊,我是你大哥,这会?儿才做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为没有把观察了近一天的消息告诉他们,更没有透露接下来还得继续观察的消息,只是捡着好的说,“上午就?做好了,下午人还睡着,轮着看咱爹,一忙起来就?忘了给大哥大姐来电话了。” 陈庚望点头,又问?,“这会?儿都吃饭了没?” 宋浦为同样是秉着报喜不报忧的想法,给他这大哥说了,就?怕他大姐也要跟着操心,“都吃了,就?这会?儿忙完了才想起来报个信儿哩。” “忙完了就?成,明实在那儿,你跟浦生浦华也得歇歇,教明实跟着去跑,他年轻能熬,”陈庚望早先既是将人交付给了他,这会?儿他这个作?外甥的跟着去跑也是正常的,就?算是替他们这没到场的长辈尽孝也是说得过去的。 “从爹入院明实就?跟着来了,”宋浦为抬头正看见端着盆从屋里出来的他这个小外甥,“这会?儿人还跟着忙哩,这几天教他也累得不轻。” “年轻人忙点不算啥,”陈庚望跟宋浦为多说了几句,便见身旁的妇人已经侧过头擦了泪,此时正等着,他便收了个尾,“你大姐还等着哩,教她再说几句就?赶紧回去歇着。” 说罢,这话柄又重新交到了宋慧娟的手里,她也收拾好了情绪,能多问?上几句。 出了门的陈庚望站在路口等着人说完,踏着月色从里面出来,跟身旁的人摆摆手,走在那妇人的身后,一道影子落在身前,与后头的影子交叠相?映。 得了个好消息,宋慧娟夜里躺在床上就?没那么难睡下了。 可?人好容易睡下了,却不知怎的晕晕乎乎的回了大宋庄。 宋慧娟瞧着院子里的人朝她招手,她便不由自主的缓缓走近,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面前的人脸,可?她不知怎么,一眼就?知道这是她爹。 人仿佛对她笑?了笑?,拉了个凳子给她,“坐这儿歇歇。” 宋慧娟闻言,也随着坐下,又听?他神?秘兮兮的说,“我梦给你见个人儿。” 宋慧娟不解,可?还是扶着人起了身,两人刚迈进?堂屋,就?见从里屋露出一双小脚,宋慧娟抬头向上看,尽而见到了人。 姚氏,去了四十多年的她娘。 宋慧娟忙喊道,“娘!” 可?年轻的妇人没应她,只缓缓走到她爹身边,俩人坐到一起,便听?她爹对她说,“我想着家?里也不操心了,你们姐弟几个都长大了,也成家?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就?是你我放心不下,想着走之前还得来看看你,见你一面就?放心了,往后好好保重自己。” 宋慧娟听?得心惊肉跳,摇着头立刻就?要去抓住他,可?她哪里能抓得住,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陈庚望听?得枕边的妇人不住地喊爹,他立刻坐起身喊人,可?妇人仿佛被困住了一般,他一个探身,拉开头顶的灯,俯着身子一把揽住,又使着手去拍面前紧闭双眼却泪流满面的妇人,“慧娟!慧娟!” 直到人终于睁开了眼,口中也停住了梦话,可?也仅仅是一瞬,她又闭上了眼睛,那泪水不住地从那紧闭的眼睛中缓缓流下。 不需问?,陈庚望便明白她这般悲痛难忍的缘由,此时他只能静静看着她默默地落泪却无能为力?。 半晌,等臂膀上的身子渐渐停止了抽动,陈庚望开了口,“明儿买票过去看看罢。” 已经平缓许多的宋慧娟从那臂膀上坐了起来,伸手拽出枕下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还尽力?保持着理智,“明儿先去个电话问?问?。” 陈庚望便不再说了,静静看着妇人披了衣裳挡开床帐子下了床,下了门闩出了屋。 等了近一刻钟,院子里的水声停下,那脚步声停在门前,陈庚望披了衣裳也下了床,道,“别关。” 说罢,人拉开门走出屋去了茅房。 等陈庚望再进?到屋内时,头顶的白炽灯还亮着,那妇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只是眼睛还没闭上,盯着床帐子眨也不眨。 陈庚望拉灭了灯上了床,又是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宋慧娟进?了灶屋,陈庚望便去了对面的院子里,拿着张纸条拨下了上面的数字。 等得一分钟,电话便通了。 “喂?” “你姥爷这两天咋样?”陈庚望直接问?,“别瞒我,你娘这会?儿不在。” 陈明实犹豫了下,他被三个舅舅特意?嘱咐过的,这边的事儿只能是报喜不报忧,但对着他爹刚才的那话,他没办法再瞒下去了。 “您别跟娘说,”陈明实提前嘱咐一声。 陈庚望对这小辈儿是一点也不耐烦,直接催,“你说。” 陈明实长吸了口气,才说,“昨儿做了手术就?不大好,夜里起了烧,先生说到底咋样说不准儿,还得观察。” 陈庚望听?完心里就?有了数,挂之前又交代两句,“你在那边多守着,有事儿别往这儿打电话,往队里打,在那儿听?你舅他们的,这事儿再等几天罢。” 陈明实知道轻重,他和他那三个舅舅是一样的想法,这事儿现在还不能让他娘知道。 第 247 章 宋慧娟不知陈庚望给明实去了电话的事儿, 等用过饭收拾好灶屋,才去对面?拨了电话。 电话接通,宋慧娟想了想, 问,“夜里咋样?” 夜里做的那个梦, 让她心?里很不安。 “没事儿,”宋浦华接到?电话,对半夜老宋头起了烧的事儿只?字不提, 他们弟兄仨不想他们大姐隔这么远还不得安生, “刚人醒了会?儿,大哥喂了点汤, 这会?儿才睡下。” 宋慧娟听?了点点头,似乎是?安心?了, 可到?底心?里还是?不安稳, 她一刻见不着人就放不了心?。 这几日接电话的次数太?多, 旁人也已?经晓得宋慧娟娘家爹生了病的事儿,见她从那院子里出来也不惊讶, 毕竟于旁人来讲不过是?随意听?过就忘在脑后罢了。 宋慧娟进了院子, 仍是?心?神不宁。 陈庚望瞧着人慢慢的抬着步子进来, 便问,“咋样?” 宋慧娟回?过神儿, 拉开凳子坐在门檐下,轻声道?, “说是?醒了会?儿, 吃了点饭又睡了。” 说罢, 又搅起了纺车。 陈庚望知道?那弟兄仨是?拿定了主意要瞒着她的,他从那小儿嘴里得到?的消息更?是?不能在此时透给她, 否则不知她还能不能撑得住? 每日早晚,陈庚望都得出门去一趟大队,拨了那电话问问情况,又过了三日,终于算是?熬了过来。 当天夜里,宋慧娟又接到?了宋浦为的电话,那边说,“爹这会?儿醒了,正念着你?哩。” 宋慧娟不知道?那几天老宋头的情况危急,只?当是?他还没缓过来,如今听?老二这么说,便对着手里的话柄说,“爹,我是?慧娟啊,能听?见不能?” “能,”老宋头躺在病床上,对着老二手里的话柄使着气力才说出,“能听?见。” 可就这三个字,宋慧娟就听?出了不对劲,就这一句话人说完就已?经喘的不成样儿,她的眼里瞬时间便盈满了泪,强抿着嘴,逼着自己咬住了牙,问,“吃饭了没有?”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那边喘着出气儿急促的说,“吃了。” 紧接着,就是?几声闷闷的咳嗽,那边似乎一瞬间又陷入了慌乱之中。 宋慧娟静静听?着,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就掉到?了手上。 “爹没事儿,这几天有点咳嗽,先生说也不是?啥大事儿,”宋浦为拿着电话便往出走,屋子里的人又忙作一团,拍背的拍背,顺气儿的顺气儿,原本让人说两句就是?为了消他大姐的担心?,但没料到?又闹出了岔子。 宋浦为说完都没听?到?那边的声音,静默了下,原本准备好应对的话此时却被噎在了嘴里,不上不下,没办法再对他大姐说下去。 片刻,宋慧娟擦去了眼中的泪,勉强使着变了调的嗓子说,“我知……” 余下的话她再没办法说了,一开口那声音就暴露了她方才落了泪的事实。 “你?别挂念,我跟大哥老三都守着哩,”宋浦为自然也听?出了他大姐的异样,他便不似方才那边了,人也沉了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对他大姐说,“先生说要是?快能赶回?去过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在家等着,”宋慧娟抽了下鼻子,点了头。 这时,已?经进了十月底,仔细一算,离着过年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又过了几天,宋慧娟再接电话时老宋头终于能平缓的说上几句话了,这时宋慧娟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才算是?稳当了些。 宋慧娟日日数着盼着,等人出了院,又被留在宋浦为那儿又休整了半个多月,直到?进了腊月,人才终于回?来。 早一晚得到?消息的宋慧娟,一夜没睡下,早间一吃了饭,陈庚望就带着她回?了大宋庄。 屋里屋外都清扫一遍,多日未盖的被子抱出来晒晒,连陈庚望也被她念叨着上了一趟乡里,该给老宋头买些东西补补身子。 电话里说三点才下车,晌午这顿饭宋慧娟照着随意和了点面?,两人吃上一碗面?条就成。 从陈家沟带来的鱼和鸡一并?挂在了房梁上的篮子里,陈庚望打乡里买回?来的糕点也放到?了柜子里。 宋慧娟收拾好屋里屋外,抬头一看,已?是?过了三点了。 陈庚望见人坐着不住地抬头往外看,便道?,“从火车下来坐汽车还得半个钟头哩。” 经他这么一提醒,宋慧娟才想起来,抬头看向头顶的太?阳,起身抱下了绳子上的被褥,抱进屋里开始收拾。 已?经入了冬,天儿冷得很,宋慧娟将身下的褥子都多铺了几层,箱子里的那几床被子今儿都翻出来晒了一遍,老二老三昨晚说也都跟着回?来,回?了家总得有个用的。 宋慧娟在屋里铺好床,把那桌子上放的暖瓶也起了水,眼看着天儿有了寒意,便将绳子上晒的衣裳也取下来抱进了里屋。 院门大敞着,宋浦华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门檐下劈柴的陈庚望,推开门便喊道?,“大哥!” 陈庚望抬头,回?过身只?看见他一个,不免问道?,“咱爹哩?” 宋浦华背着身上的包袱进了院子,将东西交给走来的陈庚望,直奔西间的草棚子,“在村口哩,我教架子车拉过去。” 在里屋的宋慧娟听?见声音,顾不得手里的衣裳,忙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瞧着低头擦拭架子车的人,犹豫道?,“老三?” “大姐!”宋浦华看见陈庚望就知道?他大姐定是?来了,他抬头冲他大姐一笑,手里还继续擦拭着。 宋慧娟快步走到?他身边,问,“人哩?” “在村口等着哩,”宋浦华随意扔下手里的布巾,对面?一起擦拭的陈庚望也直起了身,“我这就去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却道?,“抱床被子。” 说着,忙进了里屋,宋浦华也跟了进去,随着他大家打床上抱了床被子,一床铺在下面?,另一床只?展开放在一侧。 宋浦华等他大姐铺好,拉上架子车就往外走,宋慧娟自然再也等不得,略过车便先走一步,后头的陈庚望带上门,一并?跟了上去。 走出路口,远远的就能看见在村口等着的人,旁边也围着些人,都是?出来晒太?阳正好碰见的。 宋慧娟还未走近,便有人注意到?了她,“慧怪不得慧娟今儿一早就来了……” 众人说了几句,宋慧娟便走到?了人群前,看见不知瘦了多少的老宋头坐在台子上还抬头笑,她的眼里就泛酸。 “大姐,”宋浦为瞧见后面?来的架子车,便同宋浦生将老宋头扶起了身。 众人见到?那来到?面?前的架子车,纷纷让开地方,宋浦华将车停到?老宋头面?前,双手压着车,由陈庚望与宋浦生弟兄俩将人扶着胳膊或是?挡着背,总算是?将人安置到?了架子车上。 留在旁边的都是?往日相?熟的人,看着那一家人缓缓离去,并?没有跟上去再多问。 宋慧娟缓缓跟在架子车旁,一言未发,直到?将人扶进了里屋,安顿好后,等着老宋头缓缓睡了过去,宋慧娟下了床帐子,才撑着胳膊起身走到?了堂屋。 那身后的弟兄俩也跟着她一并?走了出来,宋慧娟随意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给俩人倒了缸子茶,放到?他们手里,才缓缓问,“先生咋说?” 宋浦为握着手里的茶缸子,仍是?那一句,“没啥事儿——” 不等他把剩下的话没说完,宋慧娟就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坐在她身边的俩弟弟,“你?们想瞒我到?啥时候哩?” 一句话,俩人的头就都低下了,宋慧娟看着面?前的俩弟弟,也看向了站在院子里同陈庚望说话的宋浦生,不由得轻声问,“真像你?们说的,人咋是?这个样儿哩?都怕我挂念就瞒着不说不是??我倒想真不挂念,就是?制不住自己的心?……” 话未说完,眼中的泪就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这兄弟俩往日在外头再是?能言会?道?,此刻面?对他们的大姐也是?说不上一句。 还是?最小的宋浦华掏出口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就是?怕你?跟着挂念,先生这回?真是?说没啥事了,不然也不敢教爹回?来。” “是?,”宋浦为见他大姐拿了帕子拭泪,也只?能跟着劝慰,“先生说回?来好好养些日子就成,我跟老三这回?都不走了,前些日子在那儿先生交代过了。” 宋慧娟听?他们要留在家这么久,又摇了头,“该回?去还回?去,这些日子我就不走了,你?们跟着跑这么久,外头不知道?耽误了多少。” “教老三回?去,”宋浦为喝了口水,“我再回?去也没事儿了,有美琼看着,那边也没啥事,老三请这么长时间的假得回?去,还有个把月哩,家里我跟大哥看着就成。” 宋慧娟听?完也是?认同,“你?在那边总不是?自己干,耽误的事儿咋也得补回?来,那边就希媛自己看着,你?还是?回?去。” 这么说着,便是?要宋浦华回?去,毕竟他那边不比宋浦为自己做生意,少干一个月,工资就得受影响,他还是?养家糊口哩。 宋浦华算了算,离年关放假也不到?一个月,他便点了头。 宋慧娟看了出来老宋头这回?的艰险,再问他们弟兄仨,也便不再瞒她了。 也就是?直到?这时,宋慧娟才知道?这一个多月老宋头在那边是?怎么熬到?现在的,想起她那夜里做的梦,她还是?心?有余悸。 念着他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宋慧娟早早做了晚饭,陈庚望吃完饭就得趁着天还亮往回?赶,宋慧娟却是?对他说,“夜里我留这儿。” 陈庚望还未开口,正被宋浦生喂饭的老宋头却摆了手,“先回?去,明儿再来。” 宋浦生也道?,“跟大哥回?去罢,明儿再来,夜里我跟老二老三守着。” 人刚回?来,宋慧娟哪里愿意立刻就走,陈庚望明白她即使回?去了,心?也是?留在这儿的,便道?,“教她留这儿罢,要带啥我明儿一块儿送过来。” 陈庚望这么开了口,宋浦生便不再婉拒了,这么说无非是?念着他大姐,舍了家中的婆母回?娘家本就要落人口舌,何况还要留下过夜。 宋慧娟把人送到?院门口,跟他一一交代了家中的东西,给她带两身替换衣裳就成,本就是?冬天,也不是?那夏天见天儿的得换洗。 陈庚望记下,抬着洋车子跨过门槛,回?身对妇人道?,“回?去罢。” 眼见人关了门,陈庚望上了洋车子,映着身后橘黄的太?阳向东走。 宋慧娟进了屋,老宋头还喝着汤,她接过宋浦生手里的碗,“赶紧回?去罢,好好睡一觉去。” “在哪儿睡不一样,”宋浦生让开位置,站到?旁边,“这不是?都是?被子?” “回?去罢,畹兰他娘指定在家等着哩,”宋慧娟摇头,“这儿有老二老三哩,好好歇歇去。” 宋浦生看了眼他爹,又看了眼他大姐,才掀开帘子出了屋。 宋浦华烧好水进来,便见他大姐正拿了个毛线帽子拆边,“咋拆了?” “头上大,”宋慧娟未抬头,方才刚给老宋头试了下,“就这一个边儿,一会?儿就能勾好了,夜里带着头就不冷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华将盆放下,拧了个布巾给他爹擦着脸,问他,“这会?儿还困不困了?” 老宋头摇摇头,又把手伸出来。 宋浦华把布巾重?新浸在盆里打湿,拧去水分,一根根指头给他擦。 过一会?儿,屋外的锯木头声停下,宋浦为拎着被他锯了个洞的椅子走进来,忙屋打量了下,道?,“教这箱子移了,放这儿罢。” “成,”宋浦华回?头看了眼,继续给老宋头擦着脚。 宋慧娟抬头去看,也没寻个好地方,等宋浦华给老宋头掖好被子,兄弟俩一前一后将箱子挪去了西屋。 宋慧娟将手里的帽子收好边,轻轻给他戴在了头上,见他闭了眼,便下了一边的床帐子。 夜里,宋浦为弟兄俩守在了里屋,坚持要宋慧娟去了西屋。 第 248 章 宋慧娟本就觉轻, 心里又压着事儿,东屋有了什?么动静,她立刻便睁开了眼睛, 披着衣裳便进了屋。 屋里亮着灯,宋浦为扶着老宋头, 床下的宋浦华弯着腰将刚才套在老宋头脚上的鞋褪下,听见?脚步声,宋浦华抬了头, 对他大?姐说, “回去睡罢。” 宋慧娟没听,走到床边, 扶住了老宋头按着床沿的胳膊,等宋浦华将那双腿抬进了被褥里, 这边宋慧娟和?宋浦为就借着力将人放到了床上。 经此一遭, 宋慧娟已然看得出老宋头的不便了, 虽然还能走动,但身子明显不大?受控了。 宋浦为掖好了被子, 才?从床上下来, 对仍站在床头的他大?姐说, “这些日?子起夜也不多,有时候晚上要是汤喝多了才?起哩。” 宋慧娟眼看着老宋头闭着双眼转过脑袋, 避开了房梁上悬着的电灯,转身拉了下床头的那根绳子。 啪的一声, 灯就灭了。 好在, 旁边的桌子上还点着那盏老旧的煤油灯, 不刺眼,但还能照个亮。 宋浦华提着桶出了屋, 外头的水声在万籁俱寂的夜中格外突出。 夜间无话,宋浦为上了旁边的小床,宋慧娟便挡着帘子回到了西?屋,却也一时半会儿睡不下。 照顾老人不比照顾个小娃娃轻松,甚至是更累些,照着老宋头眼下的情况,没个三?五个月瞧着是不成的。 宋慧娟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宋浦华的动静,闭着眼睛,想着往后的这些日?子要如何伺候老宋头,才?能把人慢慢养回来。 脑子里想着事儿,心里也不安静,人轻易就睡不下。 等天快亮时人醒来,只觉得浑身的疲累,腰也伸展不开,但瞧着屋外的天儿,宋慧娟也睡不下了,便起了身,披着衣裳去了东屋。 那兄弟俩还挤在一张床上,宋浦为不知何时也醒了,打?了个哈欠,低声问,“咋起这么早?他还得再?睡会儿哩。” 宋慧娟知道?他话中的人,便对他点点头,弯下身子给?他们兄弟俩拉了拉被子,又轻着脚步走到大?床边,看了看还睡着的老宋头。 见?人睡得沉,宋慧娟便没再?停留,抬起步子便要走,旁边的宋浦为开口将人拦下,“先别忙,得睡到七八点哩。” 宋慧娟听到这儿才?觉出些不对,但眼下她也没问,只道?,“知了,快睡罢。” 说罢,才?缓缓挪着步子出了屋。 宋慧娟醒了再?睡不下,只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解老宋头会如何嗜睡,思来想去也只能隐约猜想料是动了刀做手术的缘故。 静待着天亮,宋慧娟估着时间出了屋,瞧了瞧墙上的挂钟,才?取下房梁上的篮子进了灶屋。 没一会儿,宋浦为就进来了,打?了水洗漱后,自己就坐在了灶下,“做啥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不停搅着手里的面,笑?着说,“摊鸡蛋饼罢?烙饼卷菜晌午给?你做。” 宋浦为在他大?姐看不到的地方点了下头,将手里的柴火塞进灶里,他偶尔提一句,他大?姐还记在心里。 鸡蛋饼如今瞧着不是什?么稀罕的了,可几十年前他们还小的时候,能吃上一口便能欢喜大?半天。 那时候家里人还养活不了,何况是只鸡? 老三?那时生的病弱,一年到头都不大?好,尤其到了秋冬换季时,秋收后他大?姐挣了工分拿着分来的粮食,从前头胡婆婆那儿换了几只小鸡崽养,对这几只小鸡崽不比看顾老三?时的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养死?了。 那时原本他们都跟着大?姐去上工,大?哥就跟在大?姐身后一起做活,队里瞧着两个孩子可怜,勉强给?他们一个大?人的工分,他被大?姐安排着带着老三?就坐在树下等他们上完工一起回家。 但家中养了小鸡崽,他的任务就多了一个,带着老三?在家看着小鸡崽,照胡婆婆说的等太阳移到前头那棵杨树边时抓一把麸子放到笼子里。 等晌午他大?姐回来,再?抓一把,一天要喂上四五次,好在他时时盯着,抓的几只小鸡崽大?多都活了下来。 养了几个月,鸡终于下了蛋,一天能捡三?四个,除了每天给?老三?煮上一个,其余的也都舍不得吃。 隔上十来天,他大?姐就会从那鸡蛋篮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四个鸡蛋,拌着玉米面,再?添一把好面,混在一起,和?上小半盆的面。 其实那好面说是抓了一把,可那十来岁的小女娃,手又能有多大?? 好面进了那玉米面堆儿里,瞬间就瞧不见?影儿了。 但即使如此,摊出来的鸡蛋饼,也足以让他们欢喜的了。 如今,日?子好了,反倒没怎么吃过了。 宋浦为使着小火儿,等他大?姐添了油,一勺面糊均匀的摊在锅里,面糊很快被灶里的火烤成饼,使着筷子夹起一角,上头那面就翻到了锅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一两分钟,瞧着那饼渐渐鼓了泡,使着筷子夹起来,看见?两面的焦点儿,就知道?成了。 宋浦为见?他大?姐把盛了饼的碗推到他面前,还像小时候对围着灶台转的他们一样,把碗放到案桌上,笑?着说,“先吃。” 宋浦为也同小时候一样,连筷子也不拿,等饼凉了会儿,伸手就要去夹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大?姐也还是那样,拦着他,两手使着筷子撕开,转身给?他拿了双筷子,“拿着筷子吃,烫手。” 宋浦为起身接过,夹起一块儿,送到他大?姐面前,“你先尝尝。” 宋慧娟避开,忙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面糊浇到锅里,“你先吃,这不是还做哩?” 但宋浦为在他大?姐面前还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小娃娃,举着筷子不收,仍是说,“你尝尝。” 宋慧娟瞧他坚持,便张开了嘴巴,把那碗又推到了他面前,“快吃罢,等会儿就凉了。” 宋浦为这才?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吃了一张,听见?屋里有了动静,便放下筷子进了屋。 宋慧娟这边一张接一张的 摊着,等再?听见?声音,却是宋浦华进来了,“今儿摊鸡蛋饼?” 宋慧娟笑?笑?,夹起一块儿喂到探过来的脑袋面前,“尝尝。” 宋浦华也顾不得自己还没刷牙,张口就吃了。 等三?碗饼摊满,宋浦华已经吃饱了,喝了口熬好的红薯汤,端了半碗进了里屋,换了宋浦为来吃。 宋慧娟给?他也盛了汤,才?问,“这会儿醒了?” “醒了,”宋浦为点点头,先喝了口汤。 宋慧娟也坐下端起了碗,吃了几口才?问,“这些日?子都睡得晚不晚?” “也不是多晚,”宋浦为知道?他大?姐还是不放心,“夜里起了夜就睡不着了,白天睡得也多,睡颠倒了,不教他也睡不成。” 宋慧娟这才?明白,便不再?问了。 等吃过饭,宋浦华还要走,没赶上早起的汽车,就得去坐火车。 这边宋慧娟正给?他收拾着,宋浦生也来了。 “这就成,”宋浦华见?他大?姐还给?他收拾,只得把人拦下,“再?不去该晚了。” 听他这么说,宋慧娟便停住了手,喊着院子里的人,“老二去送他。” 宋浦生却道?,“我去罢,教老二再?歇歇。” 说着,把刚停下的洋车子又握在了手上。 宋浦华跟着他大?哥上了洋车子,对着身后还远远望着他的大?姐摆了摆手。 宋慧娟见?人走远了,才?重新跨进院内,把院子里拿着铲子除草的人撵回去,“回去再?睡会儿。” “就这点儿了,”宋浦为还弯着腰继续做。 院子里一旦没了人,野草就生长得格外快,尤其是墙边井边。 宋慧娟没再?拦他,掀了帘子进屋,瞧着老宋头刚吃了饭半倚着又闭了眼,她轻轻拍了拍,问,“还困?” 老宋头缓缓睁了眼,一时还没醒过神儿,宋慧娟又问了一遍,人才?反应过来,对她点了点头。 宋慧娟瞧他话也不愿意多说,只能喊了宋浦为来,“被子撤了,教他睡罢。” 宋浦为两条胳膊紧紧揽住老宋头,宋慧娟便趁机将他背后倚靠的那两床被子挪出来,宋浦为再?将人缓缓放下。 宋慧娟瞧着人立时便闭了双眼,便明白宋浦为的无奈,这真是不让睡也不成,人一犯了困坐着也能睡着。 给?他掖了被子,下了床帐子,遮了点光儿,宋慧娟才?对一旁的宋浦为说,“去西?屋睡会儿,夜里看着他熬人的紧。” 宋浦为便没再?拒绝,起身进了西?屋。 宋慧娟这会儿也不忙了,便随手坐在了窗边的原本堆放杂物的小圆木床上,昨夜才?刚腾出来的,这张床最开始她也是躺过的。 陈庚望来时,只见?院门敞着,进了院子,堂屋也开着门,他停下车子,寻见?那窗边的人,拎着给?妇人收拾的包袱进了里屋。 进到如此安静的屋内,陈庚望不免放低了声音,问,“还没醒?” 宋慧娟瞧见?人,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包袱,“吃了饭才?睡下。” 陈庚望没见?着那弟兄仨,又问,“浦华走了?” 宋慧娟将包袱放到床上展开,低头将东西?一一拿了出来,“老大?才?去送。” 等她理完,才?看向坐在一旁的男人,说,“我在这儿待几天……” 余下的话不需她说,陈庚望也明白,这不是不合情理的事儿,他也不会不答应。 待了会儿,夫妻两人坐在屋里却是无言以对,陈庚望便要起身,却听得屋外有人喊,“志贤大?哥在家不?” 宋慧娟忙起身,走到院内瞧见?人,身旁的陈庚望也认得此人,正是给?两人介绍姻缘的兰芝婶子的男人论?辈分他们还得喊上一声志远叔。 两家本就是同村,又因这陈兰芝介绍的姻缘,两边都还是来往的。 陈庚望将人迎进屋内,瞧了瞧老宋头,又坐在堂屋说起了话,这么一打?岔,等送走人,陈庚望便被宋浦为留了下来。 第 249 章 原本晌午宋慧娟是要给宋浦为和面做烙饼的, 但陈庚望被留下了,宋浦生也?赶了回来,连谷正芬也?过来了, 昨日提过来的那只鸡就下了锅。 三个男人坐在堂屋虽没开酒,可也?是吃着饭不耽误说话, 宋慧娟赶着饭前给老宋头炖的鸡蛋羹喂他吃了,等鸡肉炖好,又给他盛了几块肉, 也?吃了几筷子鸡汤面条。 这饭量比着走前是小些, 但听宋浦为说已经比着在那边好多了,宋慧娟心里才算好受了点儿。 喂过老宋头, 宋慧娟端着碗坐在小床上同谷正芬说上几句家常话,也?时时抬头看?看?老宋头, 这会儿刚吃了饭, 早上又睡了那么久, 人还算精神,倚靠着身后摞在一起的被子不言语, 倒像是在听他们说话。 等碗里的饭吃完, 宋慧娟没动?手?, 谷正芬就去收拾了,她给老宋头捏了捏胳膊, 累得手?发酸,才坐下问他, “外?头这会儿太阳好, 出去晒晒暖成不?” 老宋头没说话, 先?是伸着头往外?看?了眼,才点了头。 宋慧娟忙唤外?头还说话的人, “老二?,来。” 外?头的人一听见她唤人,忙跟着都起了身,纷纷掀了帘子进到屋内,宋浦为走到床边,问,“咋了?想小解?” 宋慧娟回头一看?,直摆手?,“不是,我瞧着外?头太阳好,教他出去晒晒暖,走走路,还去吃饭罢,有老二?照顾着就成。” 话是这样说,但人都没出去,宋浦生同宋浦为都上前搀住了老宋头,陈庚望也?上前掀开了被子,三个男人伺候着给老宋头穿好了衣裳,将人扶下床,宋慧娟将宋浦为在那边给买的拐杖送到老宋头手?边,人撑着也?能自己?走几步。 宋慧娟看?着人慢腾腾挪着步子,对这几个男人说,“去吃饭罢,我看?着。” 说着,人便搀住了老宋头的胳膊,扶着他跨了门槛,慢慢走到了院子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身后的宋浦为搬了个椅子放在门檐下,瞧着人绕着院子走才端着碗坐下。 宋慧娟扶着人走上一圈就不得了,额上冒了汗,掏了帕子给他擦过,问,“累不累?坐下歇歇罢。” 老宋头站着喘了几口气,胸口缓过来,才由着身边一直跟着的闺女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 坐在堂屋的人吃完饭,还没起身的意思,过了三点,陈庚望才起身,宋浦生跟着送,宋浦为推着洋车子一并送到了村口。 宋慧娟没再交代,她留在这儿他是知道的,也?不用再同他说,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自己?动?手?做几天的饭也?是无碍,再不行去后头老二?家里吃几天也?成,总归她是不能撇下病中的老父亲跟他回去的。 半下午,仍是有人得了消息来探望老宋头,男人们?宋浦为陪着,若是来了妇人,宋慧娟便同人坐下说几句话,宋浦生被她撵了回去,离家这么久,总得先?把家里收拾了,何况老二?老三连同老宋头的地这多少年都是交给他种的,那地里的活儿也?是少不了的。 到了晚间,天还亮着,宋慧娟就开始做饭了,原本晌午要做的烙饼没做成,便放到了这会儿。 和好的面擀成一张张薄饼,放在锅里,也?不用添油,只使灶里的火烤一会儿,等着饼上烤出几个焦黄的小黑点,使着锅铲子再翻过面儿烤上几分钟,等这一面也?见了焦黄的点儿,饼就算是做好了。 擀好的饼宋浦为站在灶前看?着一张张烤熟,宋慧娟腾出手?切了个土豆,再炒上个胡萝卜,最后再炒几个小葱鸡蛋。 刚出锅的菜趁热各夹一筷子,卷在刚烙好的饼里,塞在嘴里吃得最香。 宋慧娟等菜一出锅,立刻就卷了个递给站在灶前好烤着饼的宋浦为,问他,“熬点花生粥罢?” 宋浦为接到手?里,也?不拒绝了,满满咬了一大口,还不忘冲他大姐点头,“我真是想好些日子了。” 宋慧娟笑着洗着碗里的花生,问他,“你也?不是会做?想吃了自己?和点面儿,炒点菜,还是得听美琼的,多在家吃饭,少在外?头喝酒。” 宋浦为自动?忽视了后头这些唠叨的话,只道,“自己?也?做了,就是做不出这个味儿,是不是有啥方子我不知道?” 宋慧娟将淘好的花生倒进锅里,添了两瓢水,碗里打两个鸡蛋,拿了一个白面馒头一并放在篦子上,盖上锅盖子等着水烧开。 宋浦为等最后一张饼烙好,铲到碗里,走到案桌前又卷了一个,递给坐在灶旁的他大姐,“先?吃罢,汤还得等会儿哩。” 宋慧娟摆手?,“你吃,我自己?卷。” 说着,便要起身。 但宋浦为还是塞给了她,自己?又卷了一个,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说,“我想着明儿去趟乡里看?看?。” 宋慧娟嚼着嘴里的饼,对他这个想法也?没说什么,人好容易回来了,成天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出去看?看?也?无妨,只是交代他,“别在外?头瞎买,家里啥都有。” 宋浦为点头应下,心里早打好了盘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锅里水一开,宋慧娟便将上面那碗蒸好的鸡蛋羹端了出来,热好的馒头一起捡出来,宋浦为便端着饭进了里屋去喂老宋头。 宋慧娟将搅好的面糊沿着锅边倒进去,再使小火儿煮上一刻钟,那粥煮的稠稠的,花生也?煮烂了,使勺子一压,就变成了个面团团,宋慧娟一人盛了一碗,连老宋头也?给他盛了大半碗。 顾不上自己?先?喝汤,宋慧娟一直拿着筷子搅动?着手?边的汤碗,等宋浦为喂过饭,汤也?正好被搅得温乎乎的,不烫嘴了。 宋浦为上了手?,就不让他大姐跟着忙了,“你先?吃,这汤我喂了再吃。” 宋慧娟却把人拦下,“我都吃饱了,汤还得晾会儿,你赶紧吃,饼等会儿就凉了。” 说着,端着碗就进了屋,不给身后宋浦为再抢着做的机会。 晚间,宋慧娟没敢喂老宋头喝太多汤,怕他不肯浪费粮食再撑着自己?,喝上几口就问问他,“喝饱了就不喝了,明儿再喝。” 老宋头抬起眼皮看?看?她,终于?不再张嘴了。 宋慧娟便把碗放回灶屋,打了盆温水,给他擦了脸,又擦了手?脚,又使着缸子漱漱嘴,也?没让人立刻睡下,瞧着外?头见了黑的天儿,拉亮了灯,对他说,“我去喝汤,有事就叫我。” 老宋头点点头,总算是开了口,“去罢。” 见人坐在床上也?不困,宋慧娟便转身带上门,进了灶屋。 这时宋浦为已经站在灶前添了水开始刷锅了,宋慧娟将盆里的水倒在外?头,给自己?洗了洗手?,而后便端起已经摸不着热的碗喝了汤。 余下的不用她动?手?,宋浦为已经收拾干净了,又提着桶去了井边,打了两桶水,烧水起了锅茶不说,还烧了两盆热水。 宋慧娟被他撵进了里屋,等人端着盆进来,她才知道他忙活这么久连洗脚水也?烧了。 宋浦为将盆放到他大姐脚边,“泡泡脚罢。” 宋慧娟却是不想他做到这个样子,笑道,“你自己?洗,我还不老哩,有啥不能自己?干?” 宋浦为坚持,“端盆水能有啥?小时候不都是你端着盆给我洗脸洗手?,我这才给你端一盆就不愿意?” 宋慧娟明白他心里是记挂着那些事儿的,更?是记挂着这个家的,从前有多少事儿她都记不清了,只一条,那时做什么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老宋头这时还没睡下,看?着那姐弟俩坐了一排,也?有些恍惚。 姐弟俩好容易做在一起闲来无事,说起从前的事儿也?都是笑着的,苦日子熬过去了,再想起来似乎就不觉着苦了。 宋浦生推门进来时,正看?见俩人说着话儿,他推门的动?静惊到了两人,纷纷回过头看?过来,宋浦生低声问,“睡了没?” 宋慧娟抬头去看?,人已经闭了眼,不知何时睡下的。 忙拿起布巾擦了脚,宋浦为也?赶紧擦了两下,趿拉着鞋走到床边,兄弟俩协力将人放平躺下。 等宋慧娟倒了水进来,便问,“吃了饭没有?刚烙的饼,还吃不吃了?” 宋浦生摆摆手?,便听宋浦为转身走来对他说,“烙饼卷菜,还有哩,转给你留的。” 宋浦生还是进了灶屋,宋慧娟从锅里拿出一张已经算不得热的饼,给他卷了一张,“夜里少吃点儿,明儿早起还能再吃哩。” 宋浦生点点头,接到手?里咬下一大口。 宋慧娟看?着人吃完,没让他再留下守夜,“回去罢,有老二?在这儿,你回去好好歇歇。” 宋浦生却不肯走,本来昨夜他就不在,今儿怎么还能让老二?守着,“我看?着,叫老二?去歇歇。” 两人争执间,宋浦为出来,听见声音便说,“白天补过觉了,你回去睡,正好那小床我自己?睡。” 宋慧娟也?是这么劝,“别是人还好好的,先?教你俩熬坏了,轮流替换着。” 宋浦生被劝了回去,宋慧娟关了门却是拍了拍刚铺开被子躺下的宋浦为,“去西屋睡去。” 宋浦为睁眼看?见还披着衣裳就要坐下的他大姐,“你白天就够忙了,我在这儿看?着,他就是起夜我也?能扶住,你回去睡。” 宋慧娟却坚持坐了下来,把那小袄递给他,“去西屋睡去,就是起夜我拉了灯,扶着他也?能下来,不是教他慢慢锻炼哩?以后也?不能就这么夜夜守着,得教他慢慢好起来哩,去西屋睡。” 宋慧娟坚持,宋浦为只得披上衣裳坐了起来,关门前还是对她说,“你该睡就睡,有事他就喊你了。” “知了,去睡罢,”宋慧娟等人带上门,又走到大床边看?了看?睡着的老宋头,才挨着床沿慢慢坐下。 望着大床上有些起伏的被褥,听着那沉沉的呼吸声,时不时咳几声,映着橘黄色的煤油灯只能瞧见半张未侧过去的脸,那面容上带着老人独有的斑点,一直绵延到身上,似乎比着走之前更?多了,看?着这些宋慧娟的心里就沉甸甸的。 挨着床沿坐的久了,腿脚就发麻,宋慧娟缓缓站起身,从床头走到床尾,边边角角都仔细看?了一遍,才端着煤油灯坐到了旁边的小床上。 冬天的夜里是很冷的,外?头的风不停地呼啸着,拍打得门窗咯吱作响,陈家的那座院子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陈庚望闭着眼听着外?头不停发出声响的门窗,百无聊赖的翻了个身,拉了拉身上的被子也?觉着是冷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家里骤然?少了那妇人,便觉着哪里都不对了,饭是凉的,床也?是冷的,就是喝口茶,含在嘴里也?咽不下去。 陈庚望打这一夜起便睡不好了。 第 250 章 一早, 宋浦生就?来了老宅,同宋浦为伺候着老宋头起床,那?边宋慧娟已经在灶屋点着火开始摊鸡蛋饼了。 昨夜还剩下几张烙饼, 宋慧娟放在锅里热了热,同刚煎好的两碗饼放到案桌上, 端着给?老宋头蒸的鸡蛋羹进了屋,对?这俩兄弟说,“去洗洗吃饭罢。” 说着, 便拉了个椅子到?床边坐下, 使着勺子剜一勺鸡蛋羹送到老宋头嘴边,等他?吃了再掰一块白面?馍馍。 人老了, 牙口?也难免不好,一碗鸡蛋羹, 一块白面?馍馍, 少也要上一刻钟。 这些还没喂完, 宋浦为已端着汤碗进了屋,对?坐在床边的他?大姐说, “我去乡里看看, 家里有啥捎的没?” 宋慧娟顾着老宋头, 也喂回头,只嘱咐他?, “家里啥都不缺,别?乱买, 你?就?瞧着自己用啥买点就?成。” 宋浦为点头应下, 放下汤碗, 起身推着洋车子出了门。 待到?半晌午十来点时,宋慧娟正将老宋头扶坐在院子里晒会儿暖, 手里的衣裳刚打湿,就?听见外头乱糟糟的吵嚷起来。 她抬头去看,几个小娃娃们?可是?先跑了进来,随后露面?的宋浦为正招呼着两个抬着大箱子的外乡人往院子里走,身后跟着原是?在外头说话的大人们?也进了来。 宋慧娟放下手里的衣裳,忙擦了手,问还要招呼着人进里屋的宋浦为,“这是?买的啥?” 宋浦为看了看他?大姐,也知糊弄不过?去了,便道,“电视。” 那?一同跟进来的小娃娃们?也立刻眼巴弋? 巴的看向了那?个大箱子,恨不得还要跟着人一起进屋,却被身后的大人们?拦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院子里挤了这么多人,宋慧娟也不好真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说宋浦为,只得眼睁睁看着人把那?堪比个灶台大小的电视抱出来放到?了里屋的桌子上。 “这电视大啊!” “是?个啥电视哩?” “这是?最?新的松下电视哩……” 安装师傅低头忙着手里的活儿也能同人讨论?,一点不耽误事儿。 宋慧娟给?娃娃们?抓了把糖,搬来几个凳子给?那?年岁大些的叔伯坐下同老宋头说说话儿,便去了井边继续揉搓着给?老宋头换下的衣裳。 等她将衣裳搭到?绳子上,人家师傅也安好了,还特意转着锅子给?调了台,这会儿正开着放节目哩,屋里的小娃娃们?挨着那?张小床坐的下不去脚。 电视早十来年便有人买了,这算是?跟的形势紧,谁家能买来一台电视机可得了不得的事儿但大人们?白天似乎都不怎么看,都是?等七点看会儿新闻,最?多再看个天气预报,也就?是?年轻人还有这些个小娃娃们?最?爱黏糊了,陈明宁那?时还在家上学时放了小假也爱凑着去看,因?此陈庚望还给?她定了条规矩,入了夜人就?得回来,不能让大人去三催四请的。 多是?那?时候宋慧娟做了饭没寻见人,就?得跑过?去喊她。 宋浦为将师傅们?送出院门,回来同同村的叔伯们?说会儿话,大到?外头天南海北的大事儿,小到?家中打粮种地,这些都是?他?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话题。 宋慧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起身进了灶屋开始和面?,至于他?们?这些男人们?谈论?的东西她许多都是?听不明白的。 到?了饭点,娃娃们?便被家中的妇人或是?大些的哥姐喊了回去,虽说这年月电视比不着前几年稀罕了,可人们?天生爱跑着来凑热闹的心理是?改不了的,连小娃娃们?也不能免去。 宋浦为待人都离去,将老宋头扶进屋内,才进了灶屋。 宋慧娟瞧见人几步走到?灶前坐下,搅着锅中的面?条,便问,“那?电视多少钱?” “千把,”宋浦为一点没犹豫。 “千把?”宋慧娟不信他?这话,此刻就?在屋里放着,她不是?没瞧见,那?少也有二十寸,又是?彩色儿的,咋也得几千块钱。 宋浦为也知道他?大姐不信,他?也没想真瞒过?她,但他?还是?不想说出来让她操心,只道,“多少都不要紧,就?是?买了教爹有个滋味儿。” 闻言,宋慧娟便不再多说了,她并非是?对?老宋头不孝敬,只是?心疼他?这钱花得不便宜。 但也真如宋浦为所说,日子多少有了滋味儿,老宋头看着对?面?电视机里灵动的人物儿,醇美的唱腔,倒不同前几日那?么坐着就?犯困了,还是?有了些精神。 入了夜,刚吃过?饭,人就?眯了眼,宋慧娟便没再折腾他?,同宋浦生将人放平,便拉了灯。 年前,宋慧娟在这儿待到?了腊月里,期间陈庚望倒也来了一回,她却是?一直没回去,直到?二十三祭灶王前一天,宋浦生早起照常来老宅伺候老宋头,才对?他?大姐说,“该回去了,过?些日子小的都该回来了,该备东西了。” “知了,”宋慧娟盛汤的手顿也未顿,点头应了,这也不是?由着她的性?子就?能成的事儿,孩子们?回来她得早几天洗洗扫扫,连明守那?儿也得去收拾收拾,仔细算着时间也是?紧张的。 等伺候着老宋头慢慢吃过?了饭,宋慧娟同往日一般没起身进灶屋,倒留下来对?他?说,“我回去几天收拾收拾,等初二我再来成不成?” 老宋头听了,那?原本盯着电视机的眼睛就?转了过?来,一旁的宋浦为见他?还没言语,便开口?劝道,“今儿都二十三了,大姐还没回去一趟哩,这几天明守该带着孩子回来了,教大姐回去收拾收拾好过?年……” 话未说完,老宋头便点了头,宋慧娟起身给?他?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跟他?慢慢说,“这几天老大住这儿守着你?,等初二我就?来了,你?想吃啥就?说,他?俩也都会做,有啥事儿你?就?说……” 明明只回去几天,也不是?多远,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宋浦生弟兄俩伺候着,可宋慧娟心里就?是?打鼓,强压着心里的异样,宋慧娟拎着篮子被送出了院门,一步步往东走去。 到?陈家沟时刚半晌午,沿着小路站了好些人,多是?男人们?和小娃娃,妇人们?此时多在家中忙着操办过?年的物什。 多日不见,瞧见了宋慧娟,也都招呼一声,“回来了?” 宋慧娟笑?笑?,“该过?年了,回来收拾收拾。” 从村口?那?棵大槐树下走到?路东他?们?那?座院子前,遇见了人都要说句话,若是?碰见妇人,便要停下说几句。 那?正对?院子的南树林也站着几个男人,宋慧娟一打眼就?瞧见了其中的陈庚望,他?正侧身站着,旁人说了一句,他?便也回过?头来。 陈庚强先是?摆手,“回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未走近,只道,“是?,家里该收拾了。” 只两句话,与这些男人们?都是?一样,宋慧娟便提着篮子往门前走,门上没上锁,一推便开,院子里打眼一看还与她走前没什么两样,但经不起仔细看,那?井边落的枯叶子成了片,门檐下的土灰成了堆。 随手推开灶门,案桌上的狼藉可见一斑,碗筷随意扔在上头,馍筐子也没盖,立刻只剩下半个馍馍,就?那?么赤晾晾的放着,走近灶台再看,许是?早间做饭的锅还没刷,里面?只教人添了几瓢水干放着。 宋慧娟摇了摇头,提着篮子走到?堂屋前,这门上倒是?上了锁,从窗台前的小板子下拿出一片小钥匙,插在锁孔里转一下,那?锁就?弹开了。 钥匙仍旧还压在老地方,宋慧娟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方桌上放着的茶缸子,盖子随意扔在一旁,桌面?上许是?放了暖瓶,还留有暖瓶底儿的印记。 宋慧娟手里提着的篮子还是?没放下,进到?里屋,更是?不得了了。 那?床前的长桌上不知堆了几天的报纸,她那?个茶缸子也是?敞着口?,盖子都瞧不见在哪儿了,床下的鞋都乱了套,有一只没一只的,更不提床上乱糟糟堆着的被褥了,许是?早没叠过?了,上头还扔着身棉袄,也不知是?干净的还是?该洗的。 宋慧娟来回看了看,只得将手里的篮子重新挂在了堂屋的房梁上,再耽误不得,使着布巾擦了擦院子里的绳子,抱起床上的被子便搭了上去。 从里屋忙到?堂屋,该叠的叠,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连同脚下踩着的地面?也得扫一遍,推开窗户,好歹透了点光,一直萦绕在屋里的那?股子阴霾才算了出去。 西屋倒还是?她走前的模样,张氏还在陈庚良那?儿住着,也因?此这屋子没变什么样儿,只等她年后再来住时清扫一遍就?成。 宋慧娟忙了近一个钟头,提起桌上的暖瓶一晃,只倒出了点水底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时解不了渴,宋慧娟只喝了一口?,干巴巴的,提着暖瓶便进了灶屋。 那?锅里还有水没舀出来,宋慧娟只得拿着瓢一瓢一瓢的往出舀,继而刷锅。 刚添了水,点着火儿,端着盆里的刷锅水踏过?门槛,一直在外面?的陈庚望此时才抬着脚进了院子。 宋慧娟余光也看得清楚,只将盆端到?草棚子下,一并倒进了食槽,洗了盆又进了灶屋。 此时男人已然坐在了灶下,宋慧娟舀了面?,添着水开始着手准备晌午的面?条。 “咋样了?” 宋慧娟猛然听得他?出声,手里压着的擀面?杖顿了下,随即又款着面?展开,“好多了,自己能慢慢走了。” 两人这么些日子没见,也没什么话要讲,宋慧娟坐在案桌前擀面?切面?,陈庚望如往常一样坐在灶下烧着锅。 饭后,宋慧娟便去了东边明守那?座院子,却是?忘了拿绳子,回去寻了半天,也没找见个合适的。 转了一圈,宋慧娟才问,“那?个粗麻绳子哩?” 陈庚望不答却道,“这时候还晒啥?明儿再晒。” 说着,起身从西头那?间屋子里扯了麻线来,俩人一人一头,扯着线头开始揉搓。 第 251 章 腊月二十三, 也是小年,按着?风俗,这天要祭灶王爷。 早起吃过饭, 宋慧娟将竹篓子递到陈庚望手里,看着?他推着?洋车子出了院门, 便回过身收拾起灶屋了。 这一天要把家里都仔仔细细清扫一遍,等陈庚望把麻糖和肉买回来,包上顿饺子, 便能祭灶王了。 若是家里还有些小娃娃的, 还得再称上一包糖,宋慧娟特意同陈庚望说了, 要他带点小娃娃爱吃的糖,许是没几天毛毛就要回来了。 收拾好灶屋, 宋慧娟便提着?昨儿刚搓好的麻绳去了东边, 把那柜子里的被褥都翻出来晒晒太阳, 去去味儿,屋内屋外洒扫一遍, 这偌大的院子教人?忙得人?直不起腰, 也忘记了时?候。 陈庚望去得早, 回来却不早了,太阳已经?正对着?堂屋了。 这次去算是把那妇人?交代的都买了回来, 一个竹篓子装得满满的,这怕是还不够, 等再过几天还要再去一趟, 再买些迎来送往的烟酒糕点。 陈庚望将竹篓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提了出来, 一并放在了桌面上,喝完茶缸子里的茶, 却还是没等见?那妇人?。 陈庚望侧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然过了十二点,他起身出了院门,直奔那东边的红砖瓦房。 两处宅子离得不远,三五分钟便能走到,靠路的房子还没住人?,红木门上的锁还同去年一样,再走几步,便能瞧见?里头?的那扇红木大门敞着?,院子里长久的不住人?,枯黄的野草生的足有半人?高,院内晾晒的被子挡住了视线,一眼看不到屋内。 陈庚望避开?被褥,走进堂屋,那妇人?此时?正使着?手里的湿布巾低头?擦着?旁边的黄木沙发,展开?便是一张矮床,屋内的桌子也不是他们那的老式方桌,是一张与沙发高矮一致的茶几。 这屋内的摆设也是去年打的,去年他不只是给那俩小子盖了房,连这屋里的摆设也寻人?给打了,若不是那妇人?拦,就是那小儿屋里的,他也一并教人?打好了。 对着?这事儿,他心里始终是有怨气?的,小辈敢摆姿态给他看,若不是看着?那妇人?的面儿上,照他的性子是决计不肯低头?的。 宋慧娟感受到身后的异样,抬了头?见?到人?,“咋了?” 话刚说完,她也当即便意识到了他来此的缘故,忙停住了手里的活儿,放下布巾,端着?盆便往出走。 陈庚望见?她倒了盆里的污水,回过头?问他,“回去包饺子罢?” 陈庚望点点头?,将脚抬了出来,眼看那妇人?已然先他一步离去,他只得回身带上了门。 宋慧娟回到家时?,推门一眼便看到被陈庚望堆放在桌面上的物什,走近一看,那白?里带红的猪肉被草绳串着?正挂在房梁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取下猪肉,宋慧娟提着?进了灶屋,舀着?水给自己先洗过手,紧接着?便开?始清洗猪肉准备馅儿了。 宋慧娟手中使着?筷子将剁好的猪肉伴着?白?菜大葱混在一起,放上点盐调个味儿,拿出早间出门时?已经?和好的面,揉成长条,再切成一个个圆剂子,使手心一按,撒上一层面粉,拿起擀面杖就开?始擀皮儿。 这时?陈庚望也洗了手,坐在案桌前使着?筷子夹起点猪肉馅儿,放在擀好的饺子皮儿里,两手配合着?,捏得几下,一个滚圆的饺子就被放在了锅排上。 这饺子,他还是会包的。 两人?坐在案桌前,一人?赶着?皮儿,一人?包着?饺子,六七十个饺子便足矣。 等锅里的水烧开?,宋慧娟端着?锅排走到灶台前,掀了锅盖,将这上头?的饺子一个个放进水中,再使着?勺子背儿来回推几下,省的沾了锅。 煮到那肉香从锅中飘散出,充满整个灶屋,这时?再掀开?锅盖便能看见?一个个滚圆的饺子已经?从锅底飘了上来。 使着?勺子舀出一个饺子放到碗里,递给灶前坐在烧锅的陈庚望,等他尝过点了头?,宋慧娟便再次接过他递来的碗,给盛的满满一碗。 最要紧的还要给灶王爷盛上一碗,同陈庚望早间一并买来的麻糖,还有昨夜里刚蒸好的白?面馒头?一同放在灶王爷面前,小声?念叨着?几句话,也无非是祈祷灶王爷上天言好事,落地保平安一类的。 祭过灶王爷,宋慧娟才坐到案桌前终于端起了饭碗,折腾了个把小时?才做好的饺子也终于吃到了嘴里。 吃过饭,宋慧娟仍不停歇,收拾过灶屋,急忙忙又?去了东边,那屋里的活儿还没做完。 未想?到,人?还没坐下歇会儿,就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娘!” 宋慧娟回头?去看,人?已经?掀着?被子露了面来,是在北原上着?大学的她那小闺女回来了。 宋慧娟见?到她也是欢喜,一年没见?她了,今年伏假人?没回来,来电话说是在外头?跟着?明安做啥勤工俭学,“啥时?候回来哩?” “才到家,”陈明宁虽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看着?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可见?了她娘还是那个没长大的老来女,拉着?她娘的胳膊就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家里都没人?,我想?着?你?指定是来这儿了,爹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那双眼睛就开?始在屋里来回寻找着?。 宋慧娟满眼的慈爱,看着?她这个最小的孩子,“谁知道?晌午我来这儿人?还在家哩,这会儿不定下地了?你?大姐哩?” 陈明宁闻言便不再找了,还拉着?她娘的胳膊彻底的放松身子瘫软在沙发上,慢慢说道,“大姐在家上个茅房哩,我等不及先来了。” 陈明宁也去的北原,同陈明安在一个地方,姐妹俩算是有个照顾,去年俩人?就是一起回来的,宋慧娟见?了这个,难免要问另一个。 这会儿才是半下午,宋慧娟不由得问,“吃饭了没有?” “吃了,”陈明宁躺了会儿硬板子,觉得硌人?,又?坐了起来,眨着?眼看着?她娘,“晚上煎馅饼罢?” 看着?她这副模样,宋慧娟哪里会不应,一年里俩孩子好容易回来这么?几天,她也急着?回去给他们做点饭吃,忙起身重新拿起了盆沿上搭的布巾,“成,这点儿忙完咱就回去。” 陈明宁也跟着?起身,从盆里捞出块布巾,便问,“还有啥没擦哩?” 宋慧娟摆手,“就这点儿,你?别上手了。” “咱俩一块儿干,不是快点吗?我还等着?吃馅饼哩,”陈明宁笑嘻嘻的拿着?布巾就蹲下擦了起来。 陈明安进来时?,便碰见?端着?盆出来换水的陈明宁,问她,“娘哩?” “西?屋哩,”陈明宁将污水倒出,压着?井把子一上一下,没一会儿盆就满了。 陈明安进到屋内,未曾打量这屋里的摆设,先是寻到了她娘,“还没擦完?” 宋慧娟举着?布巾擦窗户的手放了下来,回头?看见?站在门边的她那大闺女,“快了,那桌子擦完就没了。” 这时?,陈明宁也端着?盛满水的盆进来了,陈明安两步走到她娘身边,“剩下的我跟明宁擦,你?去歇歇。” “就这点了,”宋慧娟没松手,也知道她的孝心,只得看向外头?搭的满院子的被子,“教那被子收了,咱就回去。” 陈明安便不再勉强,出门抱起了绳上的被子,照着?她娘的交代,都放进了箱子里。 等这娘仨带上门往回走,宋慧娟便问了,“只吃馅饼?晌午你?爹去乡里剁的猪肉还没包完哩,煮丸子汤还是再包点饺子?” “我想?喝丸子汤,也想?吃饺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也成,这会儿和面也赶得及,等会儿去西?头?割把韭菜。弋?” “成,我跟你?去。” …… 说的好,进了灶屋,宋慧娟没动手,俩孩子自己就忙了起来,陈明安和面的手艺还没忘,陈明宁却是做得更少,只能打个下手。 娘仨坐在灶屋里关上了门,算是有点热乎气?儿,宋慧娟站在灶前估着?时?候,便使着?锅铲子给馅饼翻个面儿,一锅也就几分钟,十来个煎的金黄的馅饼就能出锅。 馅饼最是趁着?热乎乎的吃最好,家里就他们俩孩子,宋慧娟也不拘着?,时?不时?咬上一口他们递过来的馅饼。 娘仨正吃的热闹时?,灶屋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随着?人?进来的还有一股子冷风,冻得人?冷不丁能打个寒颤。 “爹!”陈明宁一眼就看到了人?,坐在灶下的陈明安闻言立刻站起来,把身下的凳子让开?,“先烤会儿火罢。” 陈庚望摆手,只就近坐在了他往日坐的那张凳子上。 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人?,说是碰见?他们娘仨去了西?地,这会儿看着?碗里的馅饼,也知道了缘故了。 “熬汤没有?” 宋慧娟还没开?口,陈明宁却主动答道,“等会儿熬丸子汤哩。” 陈庚望便不再说了,宋慧娟却知道他不是多愿意喝,放下手里的锅铲子,问,“给你?沏个鸡蛋茶罢?” “算了,”陈庚望摆摆手,拿起了一块馅饼。 晚间喝了丸子汤最后便没再包饺子,巴掌大的馅饼都能吃上三四个,唯有陈明安注意到了她娘只吃了一个,便把手里的馅饼掰开?递过去,说道,“我吃不完了。” “明儿再吃,”宋慧娟接过就要放那碗里,陈明宁也说,“都掰开?了,不吃明儿就不好吃了。” 宋慧娟便要递给她,“那明宁吃了?” 陈明宁摇摇头?,“我吃饱了。” “你?吃了罢,”陈明安最后说道,“你?就吃一个等会儿该饿了。” “煎饼的时?候可吃不少了,还有汤哩,”宋慧娟也是吃饱了,还是把这半块放进了碗里。 临了,这半块儿馅饼教陈庚望吃了,他的饭量比着?年轻时?少了些,可要是比着?宋慧娟,还是只多不少。 夜间烧了热水洗脚时?,陈明安问出了她这一天都没问出的话,“姥爷咋样了?” 这次回来,肉眼可见?的她娘又?苍老了不少,面容的憔悴,新增的白?发,无一不是她娘的挂念与操劳。 话一问出口,躺在里侧的陈明宁也趴了起来。 “好多了,”老宋头?生病的事儿除了在南边跟着?老二的明实没瞒,这三个孩子她都没说,看着?一直盯着?她的俩闺女,宋慧娟浅笑了下,“啥时?候知道哩?” “有半个月了,”陈明安如?实说,“明宁放了假,想?留我那儿晚几天回来,想?着?给你?打电话说一声?……” 余下的不需再说,宋慧娟便明白?了。 那些日子她正在大宋庄伺候老宋头?,来了电话便只能是陈庚望去接,他没瞒几个孩子,一个知道,两个就都知道了。 “好多了,自己能慢慢走了。” 这样的话宋慧娟又?说了一遍,只是不知她到底是在安自己的心还是真的安了别人?的心。 第 252 章 待到?陈明守同陈明实回来, 宋慧娟仍是这么说,直到?了初二,宋慧娟回去亲眼见了老宋头心里才算安定些。 这天陈明守也带着妻儿一并去了, 他想着等过?了初十再回练集,届时直接从练集回南定, 这个想法两口子商量过,回来也同他爹娘说了。 宋慧娟无有不应的,陈庚望更是不插手了, 早已成家立业的人自己拿主意何须还来问他? 是以, 早间陈明守便同俞咏秋带着毛毛先回了这边院子,摆好饭食, 一家老?小围着方?桌坐定便?吃起了饭食。 原是照着他们这年岁,是该留在家里等着陈如英回来走亲戚的, 可这二年她都没回来, 今年亦是如此, 早几天已?经来了电话,他们便?也不需留在家里等着她, 旁的表亲怎么也得过?了初二再来, 宋慧娟便?也能腾出空来回去看看。 那辆洋车子被?陈明宁骑了, 欢欢喜喜的瞧不见人影儿,宋慧娟抱着毛毛一会儿也不愿松手, 陈明安也逗这个虎头虎脑的小侄子。 陈庚望走在前头,脚程比着拉着架子车的陈明守兄弟俩要快些。 虽然?已?过?了这么些年, 可这每年初二回大宋庄还是靠着身下?的两条腿的, 也有人家年轻人买辆摩托车的, 或是骑着辆红色的三轮车,这些也都是近两年时兴起来的。 毛毛被?抱的久了, 闹着不愿意,非要下?来自己走,小腿儿直蹬,小手指着地面,奶声奶气道,“自己走。” 宋慧娟哄他,“还远哩,奶抱着罢?” 小毛毛不愿意,朝旁边一直跟着的俞咏秋伸出了小胳膊,“走!毛毛走!” 俞咏秋只得把人接过?来,放到?地面上,任由他自己折腾着小脚来回跑跑跳跳。 一个看不住,人就吭哧吭哧跑到?了前头,拦住了那个高大的人,仰着头说,“骑大马!” 这是这几天陈明实带着他最常玩儿的游戏了,可对陈庚望来说,却是为难的,他哪里给小辈骑过?大马? 看着站在面前的小人儿,陈庚望一点不惯着,方?才这小子折腾着要自己下?来走的动静他听的一清二楚,他只淡淡道,“自己走。” 小毛毛没得逞,只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人儿,朝他展开了自己的胳膊,“那抱抱毛毛?” 陈庚望低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小人儿,这股子机灵劲儿不像她那大儿,反像她那从小就闹人的小儿,短短几天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宋慧娟将那爷孙俩一个走一个跟着跑的情?形看得清楚,不是小孙子缠着,陈庚望是不会带他的。 小娃娃精神,跑了一路都没犯困,刚进宋家,就窝在陈庚望怀里睡着了。 宋慧娟仔细瞧了瞧老?宋头,人还算精神,自己拄着拐杖能绕着院子稳稳当?当?走一圈了。 孩子们都回来了,聚在这个院子里挪不开身,连最小的宋菲菲也上了中学?,众人难免要问起这几个大的,陈明安被?自动跳了过?去,直问陈明实。 陈明实一问就红了脸,还没应声,宋菲菲就跳了出来,凑到?宋慧娟身边说,“二哥没给大姑说吗?” 宋慧娟摇摇头,看着她这个看似乖觉的小儿,“啥都没说哩。” “那,二哥,”宋菲菲眨着眼睛看了看周围,见她爸爸脸上不笑了,撇着嘴忍住了自己的快要跳出来的话。 “还没来得及,”陈明实拍了下?菲菲的脑袋,同大人们解释,“原来想着等她跟家里说了我再说哩……” 宋慧娟直到?这时才知道他原来也有了中意的姑娘,家里有了明安这个不愿意成家的前车之鉴,对底下?这些小的倒也不催的很,她那一套道理是教他们这些白?长她几十岁的大人也反驳不了的,何况还有罗美?琼明着给撑腰,宋慧娟这个作娘的暗里拦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是干生气,到?底也奈何不了这翅膀硬了的闺女,对这几个孩子的大事是一句都不多?问,只作那撒手掌柜的了。 一个接一个,明实问过?,畹兰也逃不过?,到?底好在有明安这个先例,只是口头上催催,也不为难几个孩子。 宋慧娟心里有了数,便?有了计较。 一大家子一年也就聚这么一回,吃过?饭,说说闲话,还是要走的。 宋慧娟晌午见老?宋头都能自己端着碗吃了,心里的石头更是轻了不少?。 临走前,同他说,“破了五我就来,成不?” “等送了明守走再来罢,”谷正芬劝道,“孩子一年到?头才回来几天,夜里有浦生他弟兄仨看着,白?天孩子都在这儿陪着哩。” “对,”提着暖瓶出来的宋浦华也说,“今年回来的晚,就能晚走几天。” 宋慧娟瞧着院子里的孩子们问,“过?了十五显恒不得上学??” “教希媛先带他回去,”宋浦华今年也是想在家多?留几天,“这都有人守着,你等家里忙完了再来,这几天正是亲戚多?的时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终是点了头,对老?宋头说,“你好好吃饭,出了太阳就出来走走,过?几天忙完了我再来。” 老?宋头点点头,没说话。 宋慧娟临走前看了眼坐在门檐下?的老?宋头,旁边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踏出门槛,便?不让多?送了,家里还有老?宋头,只留他自己一个人,她不放心。 路上,小毛毛爬上了空架子车,原本缠着人非要坐在陈明宁骑的洋车子后面,被?宋慧娟拦住了,“等你下?回再回来,奶给你买辆三轮车成不?” 小毛毛回来这几天也坐过?陈明荣买的那辆红色的三轮车,比他大几岁的陈培青站着就能骑,胆子大的很。 小毛毛一听,立刻就点了头。 宋慧娟回了家,?璍 寻个空闲,才问起他那小儿,“人家姑娘咋样说的?今年家里备不备礼儿?” “还早哩,”陈明实面对他娘还是坦诚的,“等她给我来了电话再说。” 陈明安也走过?来凑热闹,“咋认识的?” “同学?,”陈明实不带意思。 “具体?点!”陈明安不满这个回答。 陈明实不好意思细说,“就之前在北关一块上过?学?。” “都多?长时间了?”陈明安继续问,“咋会突然?联系哩?” “一个大学?,”陈明实这才说道。 “瞒的够久的啊!”陈明安一听就知道了,她虽然?不愿意成家,可恋爱又不是没谈过?,“家离得远不远?” “不远,就是北关那边的。” “之前她跟家里提过?没?” “还没罢。” “那你等会儿打电话问问。” “知了,知了。” …… 宋慧娟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姐弟俩说,也算是迷迷糊糊的听懂了点,余下?的还是等着,明实不说,她也不催。 这事儿便?暂时搁置了下?来,还得准备着接下?来几天亲戚们的迎来送往。 过?了初五,亲戚们差不多?就走完了,人刚闲了下?来,几个孩子就给宋慧娟找了个大难题。 夜间,正吃饭时,明安便?道,“家里安个电话罢?” “对,该安一个了,”陈明宁放下?手里的筷子也说,“每回打电话都得打给老?贾婶子那儿。” 宋慧娟一听就拦,“那电话用不了多?少?,就你们几个打,哪值当?的?这手里都有,家里还安啥?” 她这四个孩子,人手一个,前头这仨都是自己工作了拿工资买的,连陈明宁也不落形势,伏假在外头做了勤工俭学?,自己也买了一个。 陈明实也道,“安一个罢,也不贵,这钱我掏就成。” “那不用,”陈明安没想着让他们出钱,她自己在外头工作了这几年,手里还是有点积蓄的,何况这二年安装个电话也不似前几年那么贵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就能搞定的事儿。 “就安一个罢,”陈明宁转头看向她爹,“家里没有电话可不方?便?了,有啥事都找不着人,往外打电话还得跑出去打,咱自己安一个多?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不等他应便?拦下?了,“安一个电话得几千,够打多?少?回了?有啥事往你老?贾婶子那儿一打,几步就过?去了,安啥电话哩?” 说着,给她那挑头的大闺女夹了筷子鸡蛋,还不忘看她两眼。 陈明安收到?她娘的警示,夹起碗里的鸡蛋堵住了自己的嘴,没再言语。 入了夜,送走毛毛,陈明安进到?灶屋便?挨着灶下?的她娘坐下?,还继续劝道,“安一个电话多?好,你想给姥爷打电话说打就打了。” 娘俩进了里屋,宋慧娟才问她,“那安一个电话可不便?宜罢?” “不贵,”陈明安安着她的心,“外头大城市安一个才千把,咱这儿许是会贵点,那也没啥,最多?也就一个月的工资,我又不是掏不起。” 宋慧娟去年听她说起过?她的工资,当?时还特意算了一笔账证明她自己能好好的养活住自己,不教她跟着操心,她在外面忙成那样赚的也是辛苦钱,没料到?这会儿就不当?回事了,只当?是轻飘飘的,她不赞同的摇头,“这还不贵?家里种一年地,连西头那几头牲畜都卖了,也落不下?多?少?钱哩。” “那是你没问过?爹,”陈明安笑了,拉着她娘坐下?,“就不说那牛,家里这几头羊和?猪,一年少?说也得几千,再加上一年两茬的庄稼,咋不落下?万把哩?最多?算上明宁,她一个月也花不了多?少?钱,再说她自己也勤工俭学?挣着钱哩,这半年她都没让爹给她寄过?钱了。” 若不是明安说起来,宋慧娟还真是蒙在鼓里,她倒不是不知道家里这些活儿一年能落多?少?钱,而是她被?他们父女合起伙来给骗了,这半年回回明宁来电话都说钱收到?了,不教她担心。 陈明安见她娘看向自己,也不好再说,只能赶紧往回圆,“明宁自己勤工俭学?不耽误学?习,我都知道,不够她说一声我就给她了。” “那咋是教你给她哩?”宋慧娟虽然?一直盼着他们兄妹几个有啥难处的时候能互相帮衬把,可不该是这时候,她跟陈庚望又不是老?的做不了活儿了,也不是遇见啥难事了,该他们当?老?的给的就不能让他们贴补,要都是这样,以后成了家还不闹气? “我没给她多?少?,我就是给她她也不要,勤工俭学?的钱够她顾住自己哩,”陈明安没办法了,只能就这么往回圆,还得给她娘下?个保证,“以后我不给她了成不?下?回爹再寄钱你跟着去看着。” 宋慧娟知道她这是给自己说滑话哩,她又怎么会真的跟着陈庚望去乡里盯着他给明宁寄钱哩? 陈明安自然?也知道,她这么说无非就是逗逗她娘,事实上他们兄妹几个,哪个没自己在外头做过?勤工俭学?,那伏假没回来都是在外头寻了活儿做的,打他们大哥那时候就起了头了,从始至终也就她娘被?瞒住了,但这事儿陈明安也只能憋在嘴里,再不能说漏嘴了。 第 253 章 宋慧娟被?陈明安看似糊弄了过去, 可等明宁一进来?,还是又问了她?一遍,“这半年你爹给你打了多少钱了?” 陈明宁一听话头就知道不对, 悄悄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她?大?姐,静静等她?娘说完, 立刻就认了错,也把她?的想?法跟她?娘说了,“我想着我在外头勤工俭学够花, 就不?让爹给我寄钱了, 大哥二哥去年给的我都还没花完哩,大?姐也给的有, 让爹再寄钱还得花钱,我想?着就不?让爹寄了。” “你大?哥大?姐他们给你的那钱不该要, 往后缺钱了就往家里打电话, ”宋慧娟虽然知道这几个大?的年年回来?给她?塞点?钱, 却也一直交代给她个零花够买点?小东西就成,这会儿听?明宁这么说想来都给的不少。 陈明安听?到她娘这样说心里也不好受, 见明宁垂了脑袋, 起身把人?拉开, 有点?破罐子破摔,“给你你不?要, 这钱就是给明宁了,又没贴到外人身上。” 宋慧娟见她?生了赖, 摇了摇头, 对她?这两个闺女?笑着说, “我跟你爹又不?是做不?了活儿,眼下还能给, 咋教你们往里贴哩?以后要真?是手里没有了,不?还是得你们自己帮衬着?” 说着,对被?明安挡在后头的明宁摆了摆手,待她?走到自己面前,拉着她?们姐俩的手,认认真?真?的同他们说,“你们兄弟姊妹好,都想?着家里,娘咋会不?愿意哩?现在还不?到那时候,等过几年明宁也参加工作了,再说这事儿也不?晚……” 这娘仨坐在屋内说话的模样照到了窗户纸上,从茅房出来?的陈庚望隐约听?见那妇人?的话,瞧着她?低头对俩闺女?讲着她?那套道理,恍然生出一种错觉来?,好似还是他们小时候犯了错她?不?舍得打骂,只得耐着性子一遍遍同他们讲道理一样。 这安电话的事儿到底被?宋慧娟拦了下来?,这东西不?是个缺了就过不?了日子的,个把月才用一回,哪里值当花上千把块钱呢? 眨眼间就过了初十,送走了陈明守几口?子,陈明安也得赶回去上班了,陈明宁便也一起走,陈明实倒不?急,他等过了十五,同宋浦为一起走也来?得及。 宋慧娟耐着性子等着过了十五,第二天一早就被?陈明实骑着洋车子送到了大?宋庄,陈明实这次也是跟着宋浦为要走,家里便剩下了陈庚望一个。 宋浦为从年前送老宋头回来?就没走,满打满算也有两个月了,宋浦华也被?她?趁机撵了回去,“家里没啥事了,都赶紧回去。” 宋慧娟看着给他们收拾的东西都被?放到宋浦为的那辆车里,等人?都上了车,也不?忘对着那一小扇窗口?嘱咐她?那小儿,“路上开车可慢点?。” 陈明实点?点?头,对他娘说,“回去罢。” 宋慧娟也点?了头,只是往后退了一步,还是站在路口?,眼看着那辆白色轿车一眨眼的工夫就瞧不?见了。 这一次,算是走干净了。 宋慧娟抬起脚,进了院门,对身后的宋浦生说,“扯根绳子,教被?子都晒晒。” 院子里这姐弟俩忙活的身影,从正月里忙到了三月底,北地?种的那几亩大?蒜转眼便到了要剜出来?的时候,宋浦生今年这几亩地?种的也有三亩大?蒜,抽过蒜薹不?过五六天就要剜蒜,这几天宋浦生两口?子正忙的紧,没黑没白的忙活着,剜出来?的蒜当天就能卖,一天一个价,赶早不?赶晚。 至于陈家种的那三亩,还不?到时候,半个月前宋慧娟回去了一趟,那时蒜薹还只冒出个个尖儿,但眼下是差不?多了。 早间宋慧娟这边刚做好饭,宋浦生两口?子卖了最后一车蒜就来?了这边,这几天忙得很,宋慧娟还得看顾老宋头脱不?开身,便只能给他们做顿饭稍稍减轻些他们忙了一日的疲累。 宋慧娟将饭盛到碗里,听?得身后的动静,回身问道,“收完了?” “收完了,”宋浦生低头进到灶屋,把手里提着的猪肉放到盆里,又问,“醒了没?” “醒了一会儿了,”宋慧娟将饭端到案桌上,“不?一定起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宋浦生就出了屋,道,“我去看看。” 外头洗了手的谷正芬进到灶屋,不?免对她?感慨道,“这蒜真?是一天一个价,昨儿还落了,今儿又起来?了。” 宋慧娟每天也是从这最是平常的几句话中得知的外头的消息,听?谷正芬说完,也不?禁吃了一惊,“今儿咋这么贵了?” “还没听?说啥信儿哩,”宋浦生看了老宋头,伺候着穿了小袄,便进来?端起了老宋头的碗,只一句又走了出去。 他刚过去,宋慧娟便把汤碗也端了进去,对他说,“你先去吃,我看着。” 宋浦生却是直接接到了手里,对他大?姐说,“我算着这几天该抽蒜薹了,大?哥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等会儿我过去看看顺便看看那边啥价儿。” “你还跑啥?”宋慧娟卷着帕子擦了下老宋头嘴角落的汤,“等会儿我先回去看看,你忙了几天了,先歇歇,有信儿了再说。” 宋浦生的意思宋慧娟是明白的,他是打算鼓着劲儿直奔陈家沟去帮着剜蒜的,但眼看着他们俩口?子忙活了这么些天,她?是不?想?他再跑过去折腾了。 “我先回去看看,”宋慧娟还是坚持,“过几天还得上肥翻地?哩,都是活了,我就是回去几天也不?耽误,他自己也能走,不?出屋都没啥事。” 宋慧娟拿定了主?意,等宋浦生把老宋头扶出屋,看了眼院子里还绕着走的老宋头,对谷正芬交代了几句,“面都和好了,晌午你看着擀点?面条就成。” “成,这块肉你带回去也给大?哥包顿饺子,”这是宋浦生方?才上街卖蒜时割的猪肉,谷正芬拿着刀将这一大?块猪肉一分为二,穿上绳子放在了篮子里。 宋慧娟见他们也是忙完了,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同老宋头交代了几句,才顶着头上的太阳往回走。 宋慧娟的脚程也不?算慢,自己一个人?抄近路半个多钟头就能到,进了院子,一看挂钟,才过十点?。 家里没人?,宋慧娟也没去寻,只洗了洗手,就开始忙着和面,洗菜,剁馅。 陈庚望提着装满蒜薹的篮子还没进院子,远远的就听?见院子有了动静,越走越近,才分辨出来?是刀剁案桌的声音。 院门虚掩着,随手推开,走得几步,便透得石台子前的小窗隐约看得出她?低头剁馅的模样,动作干净利落。 “回来?了?” 那妇人?抬了头,看他,“蒜薹抽完没?” “下晌再抽一回就差不?多了,”陈庚望走进来?,将手里的篮子放在案桌沿上,也没略过她?手上正剁的馅儿。 宋慧娟将注意力重新挪到案桌上,“收蒜还得几天罢?” “再有个三五天,”陈庚望舀了水倒在门外石台子前的盆里。 宋慧娟便不?再问了,专心剁了馅,继而切了面剂子,快速擀着,他坐在一旁也下手包着。 等包了一锅排,锅里添上水,灶里点?着柴,只待水烧开,就能下饺子了。 陈庚望吃了一大?碗才停,这妇人?不?在家,平日吃顿饭也是冷的,也只有这会儿吃着圆乎乎的饺子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热乎气儿的。 下晌等太阳稍好些,不?那么晒人?了,宋慧娟便同陈庚望一前一后去了北地?。 到了季节,一眼望去,那不?是黄就是绿的地?里满是弯着腰做活儿的人?,锄草的,抽蒜薹的,浇水的,快到了收获的时候,一天下一趟地?都是少的。 宋慧娟也弯着腰,从地?东头走到地?西头,一趟子穿过,原本的那空篮子就见了绿。 有些蒜薹出的早,陈庚望早前已经抽过了,宋慧娟还是得一个个仔细顺一遍,毕竟这蒜薹收了也能换着法子吃上好些日子。 三亩地?的蒜不?算多,长?出来?的蒜薹也还成,等太阳落了山,宋慧娟手里提着的篮子就装满了,这三亩地?的蒜薹也挨个抽了一遍,接下来?只等着剜蒜了。 宋慧娟提着篮子先回,到了南树林正巧碰上抱着小孙女?出来?的孟春燕,小孙女?还认得她?,跟着一起进了院子。 孟春燕把小孙女?放下,问,“啥时候回来?的?” “晌午才回来?,”宋慧娟放下篮子,洗了洗手。 孟春燕指着绕着院子跑的小孙女?说,“晌午书玉还说听?见前头有动静哩,我只当她?睡迷糊了,看来?还是这小娃娃耳朵尖。” “老了耳朵可不?就背了?”宋慧娟笑着说过,把那篮子推到她?面前,“才去抽的,等会儿抓把给书玉回去炒鸡蛋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不?要了,”孟春燕摆手,“前儿他爹下地?碰见大?哥,拿了一大?把回来?,我当是他抽完了,这几天还没吃完哩,也就这牙口?好的吃点?,我是一点?吃不?了。” “多炒一会儿的事儿,”宋慧娟说着就抓了一大?把,“给明茂家里也送过去点?,咱自己种的有,吃不?完都老了。” 到底,孟春燕走前还是被?宋慧娟塞了一大?把才出了门。 眼看着蒜价是一天一变,陈庚望当机立断,也不?再往后拖了,在宋慧娟回来?的第三天就下了地?开始剜蒜。 陈庚望今年倒没种蒜,一听?说这边忙了起来?,他们这老两口?也拿着铲子去地?里帮起了忙,连这几岁的小书玉也跟在大?人?后头,提着她?的小篮子拾蒜。 四个人?总比他们俩人?干的快些,仍是当天剜隔天卖,这几亩地?的蒜放在往年少也能卖千把,更?何况今年收的价可不?便宜,卖上万把也说不?定哩。 最后一天晌午卖了蒜,陈庚望特?意买了些大?肉回来?,宋慧娟也腾出了手,给好好做了顿饭,他们兄弟俩坐在堂屋难得喝口?酒,宋慧娟同孟春燕坐在灶屋里也闲话起来?。 可这样的好心情只过了一夜,第二天就传来?了噩耗。 第 254 章 宋慧娟回来的第七天, 宋浦生打了电话来,老宋头摔了。 弋? 早间,宋慧娟正在灶屋里刷着锅, 远远的就听见老贾来喊,“嫂子, 有电话寻你哩。” “成,我这就去,”宋慧娟忙擦了手, 出了灶屋。 电话是宋浦生打来的, 开口便让宋慧娟心里又压了块石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摔着了。” 宋慧娟静了静心神,问, “厉害不?” 问完又反应过来,若不是到了要紧的地步, 只怕他也不会来电话了。 “昨儿瞧着还好?好?的, 刚早起我一看, 尿床了,也叫不醒了……” 宋慧娟脑子里嗡的一声, 只呆怔着听宋浦生说,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说完, 宋慧娟才说,“先送医院罢。” “成, ”话柄里传来宋浦生的声音,“去西边老医院罢?” “成, 我这就过去, ”宋慧娟不再?多说, 此刻她恨不得立刻就奔到老宋头面前。 挂了电话,宋慧娟快步回了家, 一推门便直奔里屋,坐在门檐下剥蒜的陈庚望一眼就知道定是出了事儿了。 听着里屋的动静,陈庚望起身进?了里屋,瞧见那妇人翻箱倒柜收拾东西的模样?,心里了然,便问,“浦生来的电话?” “说人摔着了,这会儿就去老医院,”宋慧娟这会儿冷静过了头,强撑着自己收拾了两身衣裳,将这些年几个?兄弟给?的钱一并都?放在了身上。 老人最怕摔,陈庚望也知道,他转头就去收了蒜篮子,推出了洋车子。 这老医院,在大?宋庄西边三十?多里地,不是离家最近的,却是南丘数得上的。 陈庚望带着妇人直奔大?宋庄,刚到村口远远的就见那医院来拉人的车已然停在了院门前,宋慧娟提着篮子快步走进?院内,正碰见先生们抬着担子往外走,她一眼就看到了紧闭着双眼躺在上头的老宋头,这一刻宋慧娟脑子里真乱了。 她浑浑噩噩的伸出手去拨村里围观的人群,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恰在此时,谷正芬看到了她,喊了声,“大?姐。”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便纷纷让开了位置,许宋慧娟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了老宋头身边,宋浦生一把扶住他大?姐,姐弟俩眼看着人被抬进?了车里。 “我跟着去,你在家——” 宋浦生的话没说完,宋慧娟就坚决的摇了头,“我跟着去。” 一同前去的还有陈庚望,他没上车,仍是骑着那辆洋车子,家中便只留了谷正芬守着。 坐在车上的宋慧娟看着此刻面前躺着的人被先生们拿着冷冰冰的物什来回摆弄,心里懊悔不已,她若不是撇下他回去了,眼下也落不会到这般地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生电话中没多说是怕他大?姐太过着急,可此时看着他大?姐这么难受,他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两人静默至此,车上跟着的先生初步做了措施却是要问的,“说说啥情况。” 宋浦生顿了下,开口道,“昨儿半下午走路没抬起脚,绊住门槛了,当?时摔着就扶起来了,人看着还好?,夜里也吃了一块儿馍馍,汤也喝了大?半碗,瞧着都?好?的很?,夜里没起夜,我也没叫他,等今儿早起五六点我一看,人就叫不醒了,不知道啥时候尿了床。” 这番话不仅是对先生说的,也是对他大?姐说的。 先生听着,往手上的本子上不知写了什么,又问,“之前有啥病史没有?” 宋浦生继而一一答道,若是问起这些日子的情形,便得一直贴身照看的宋慧娟补充,等先生问完,车也终于到了医院。 宋慧娟姐弟俩随着被推走的老宋头一直跟到了手术室前,看着那大?字下的灯亮起,心中也莫名的随着这一道红愈发紧张不安。 没一会儿,就来了人喊,“家属先跟着我办手续交钱。” 这句话把宋慧娟的魂儿暂时拉了回来,她立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内口袋,拉住要起身走的宋浦生,把钱掏了出来递给?他。 看着他大?姐这一沓新旧半掺的票子,宋浦生不敢接,也不能接,一股子心酸这时也涌上了心头,他只道,“我带的有,你在这儿等着,我等会儿就回来了。” 交代好?,见他大?姐点了头,宋浦生才跟着护士离开。 这种地方,他下意识的以为他大?姐是头一次来,会摸不明白?地方,可他并不知曾经?他大?姐也是来过的,只不过是被推进?去的那一个?,但这么交代也算是误打误撞,宋慧娟也的确是摸不明白?这个?大?地方的。 宋慧娟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那道时时亮着的红灯,心里的无措和不安在这一刻占据了她整颗心。 待陈庚望问了护士,赶上来时,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那蓝色椅子上的妇人,她双手紧握,撑着下巴,整个?人都?蜷在了一起,唯有一直盯着那门的头微微往外探着,比着她脚下的那个?提包,她的身子愈显瘦弱。 他快步走近,停在妇人身旁,她也毫无察觉,仍是紧紧盯着那门。 陈庚望未出声扰她,只轻轻坐了下去。 人的重量落到椅子上,像是坐到刚晒过的褥子上一样?压住了软和的棉花,同坐的宋慧娟一下子就回过了神儿,问,“办好?了?” 这话一出,陈庚望便知道她认错了人,但也应了她,“浦生去交钱了?” 听见声音,宋慧娟才回过头来,看着身旁的人,点点头,又重新看向?了那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生交过钱,拿着条子回来时,便见坐在椅子上等着的俩人,他几步走上前,说道,“办好?了,病房也领我去了,我先教东西放过去。” 宋慧娟回过神时,便见他提起了脚下的提包,陈庚望起身不知同他说了什么,她只看了眼,便又看向?了那关着的门。 又过得个?把钟头,老宋头终于被重新推了出来,可只见了一眼,又被推走了。 宋慧娟迷迷糊糊的只听见几个?字,“病危、重症。” 原也是从没听过的词儿,可这时一下子就理解了,她眼睁睁看着人被推到另一个?地方,想要跟着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我们这里有专人看护,等过了危险期再?转到普通病房……” 交代完,人就呼呼啦啦的都?走了,宋慧娟的心这时已经?沉到了底儿。 “大?姐,”宋浦生去年在老二?那边也是经?历过的,可他大?姐不知道,他只能劝道,“咱在这儿也看不见,先去病房吃了饭再?来。” 宋慧娟哪里还能放得下心离开,她看着他摇了头,“你们先去吃,我不饿。” 宋浦生知道他劝不动,便看向?了陈庚望,“大?哥先跟我去吃罢。” 陈庚望也摆手,“随便买点啥就成,这儿总得守着,离不了人。” 他们都?知道,宋慧娟此时是乱了心神的,先生来了也是不成的,怎么也得留个?人一并看着。 宋浦生自然也明白?,便不再?劝,自己离开了。 等他回来时,提了几样?饭,面前没有桌子,只能勉强放在椅子上,他把那碗面条端到了他大?姐面前,“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先吃了垫垫。” 宋慧娟没拒绝,可一接过来,便挑起来要拨给?他们,“太多了,吃不完。” 陈庚望看了看自己满当?当?的碗,加快吃了几口,才能容纳妇人拨来的大?半碗面条,她那碗里没剩几筷子。 食不下咽在这样?的地方最是正常不过,心里的煎熬折磨着他们,几人等到了天快黑也没见上老宋头一面,宋浦生便对陈庚望道,“天快黑了,大?哥带大?姐回去罢,我在这儿守着就成。” 这话说完,宋慧娟直接就摇了头,“我在这儿罢,回去也睡不下。” 宋浦生明知道在这儿的意义也不大?,可听了他大?姐这样?说,劝她回去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宋慧娟对陈庚望继续说,“你回去罢,在这儿也没啥事了。” 事实虽然如此,但头一夜陈庚望还是坚持留了下来,仨人坐在门前守到了天黑。 “回病房歇歇,”宋浦生看着外头的天由蓝变黑,看向?了一直坐着没起身的他大?姐,“我在这儿守着。” 陈庚望也看着她的模样?发了话,“回去罢。” 宋慧娟跟着宋浦生不知绕过多少?路,见了多少?人,经?过多少?房间,才终于跟着他进?了其中一间。 人满为患的大?医院,病房只勉强病人能住的下,家属却并不在医院的考虑范围中。 眼下老宋头不在这边,腾出的这张床被让给?了宋慧娟,能在病房里对付一夜已算得上好?的了。 宋浦生寻护士借了两床被子抱着回了那边,这郎舅俩铺了一床,改了一床,倚靠着墙将就了一夜。 隔天,宋慧娟便对陈庚望说,“你回去罢,在这儿也没啥事儿了,家里该忙的你先忙。” 家里刚收了蒜的地还空着,眼下这个?境况他这个?女婿留在这儿也不是要轮着伺候的,倒不如回去。 宋浦生也是这样?的意见,陈庚望这天就离开了医院。 当?晚,先生就让宋慧娟姐弟俩选一个?跟着他们去见见人,俩人都?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宋慧娟便说,“你去见罢。” 要真是最后?一面,怎么还是要让宋浦生家里这个?男娃去见的。 宋浦生出来后?,算是给?宋慧娟安了安心,“人醒了,还认人哩,跟我说想吃你炖的鸡蛋羹了。” 宋慧娟听得直落泪,点着头就应,“成,成……” 当?晚宋浦生便给?老二?老三去了电话,人虽然暂时不用回来,可这样?大?的事儿得跟他们说一声。 宋慧娟这边便开始想着法子给?老宋头蒸鸡蛋羹,为此专门跑到外头的饭店,给?人拿了钱,只为每天那一小碗鸡蛋羹。 第 255 章 宋慧娟往里送了六天的鸡蛋羹, 老宋头便被送了?出来,人的精神虽比不上先前在家,身上瘦了?不少, 可最少人是清醒的。 老宋头这次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日日夜夜都戴着那氧气管, 咳嗽一声都要喘上好一会儿,恢复明显比不上上次在南边,话也说?不清楚, 脸颊两侧的肉始终养不起来, 更不提能下床走动?了?。 在外的宋浦为和宋浦华日日都来电话问问老宋头的情况,宋慧娟原想着不轻易教他们折腾, 可终有一天,还是对电话那头的两人说?, “回来罢。” 眼看着老宋头养不起来, 日渐消弭, 连看病的先生同宋浦生说该让老人回家了?,宋慧娟红着眼不得不对?他们说出了这样剜心般的话。 当天, 宋浦生就办了?手续, 他们便将昏睡的老宋头带回了?家。 这一次, 他们都知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外头接到电话的宋浦为弟兄俩当天就往回赶,连跟着宋浦为的陈明实也一起上了?车, 家中的宋浦生同宋慧娟日夜都守在老宋头身边,片刻不离人。 等这兄弟俩进了?家, 看到出气多进气少的老宋头, 心里也都有了?数。 寻个时间, 他们姐弟四个围坐在这间小屋子里,守着大床上昏睡的老宋头, 当着他的面儿,就商量起了?他的身后事?。 唢呐,酒席,这一系列的大事?儿都得提前备着,连走时的那身孝衣,宋慧娟也早在老宋头六十六那年给他备下了?,至于那棺材,也是宋浦生弟兄仨那年给他定的,这些无一不是念着冲寿的意头备的。 提起来这些东西,兄弟几个都表示只有备最好的,不能在这上头寒酸。 宋慧娟等他们商量好,只点了?头,其间都没做声。 余下的日子,他们姐弟四个就守在了?老宋头床前,眼看着人是一天比一天糊涂,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没几天,人就一口?饭都喂不进去了?,连嘴也不知道张了?。 宋浦华揽着瞪大了?眼睛的老宋头,宋慧娟给他沏了?碗鸡蛋茶,使着勺子舀了?点,送到他面前,可人就是绷着劲儿不肯张嘴。 宋慧娟着急,却也只能苦口?婆心劝他,“爹,喝点水罢。” 面颊上只挂着层皮的老宋头眼眶深凹,一双眼睛显得极大,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呼吸带着声带发出隆隆的响声,连摇头都没有气力?,只能用?尽气力?眨了?两下眼。 一直揽在他的宋浦华看得难受,对?他大姐说?,“给他擦擦嘴罢,别喂他了?。” 宋慧娟只能作罢,使着布巾浸了?水,轻轻给他按在嘴唇上,以防干裂。 但这些举措也只是权宜之计,无法改变老宋头正在一步步走向?消逝的事?实。 宋慧娟同宋浦华将老宋头重新放平,给他盖好被子,才端着碗出了?屋。 在灶屋忙着的谷正芬见那碗原模原样的端回来,便不禁问,“没喝?” 宋慧娟摇了?摇头,无力?的坐下,也没心再吃饭了?,只道,“不喂了?。” 人一旦吃不下饭,到最后连水也喝不下,就真是没多少日子了?,他们姐弟四个只有眼睁睁看着人愈发昏沉,直至死亡。 从?出院到家里,老宋头又坚持了?半个多月。 五月初三夜里,宋慧娟同宋浦华坐在屋内守着,这时已进了?夏天,屋内闷热不已,宋慧娟坐在大床边缓缓打着蒲扇,桌面上那台不停的电风扇没敢直接对?着人吹,只教它?对?着空地儿。 陈明实也是怕热,躺了?会儿睡不下,起身趿拉着鞋走到桌前,按了?下转头的按钮,问,“娘,转着冷不冷?” 宋慧娟身后猛然吹来的感受到凉意,回头看了?眼,“正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还是起身走到床尾,放下了?一侧的床帐子,摸了?摸床上的褥子,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却见他这会儿睁开了?眼,其中也不似前几日的混沌了?,反倒像病前的精神。 宋慧娟便靠近,喊了?声,“醒了??渴不渴?” 床上的人竟也有了?气力?,对?着她眨了?眨眼,宋慧娟忙拿了?枕头往他身下垫,同时对?陈明实道,“去给你?姥爷的茶缸子端来,我给他喂口?水。” 陈明实闻言便出了?屋,没一会儿就使勺子搅着水进来了?,递给已然坐在床沿上的他娘,也随之一并坐下。 宋慧娟接过,倒在手心里试了?试温度,才舀出一小勺送到老宋头嘴边,哄着他,“喝罢。” 老宋头也难得配合,张开了?嘴,只喝了?一小口?。 一勺没喂完,宋浦生弟兄仨也回来了?,这天本家有个侄子成家,他们赶着好容易在家,便去帮了?忙,进来瞧着人还算精神,便都拉了?椅子坐下了?,同宋慧娟说?起外头今儿发生的那些事?来,不免提起陈明实这个正当岁数的年轻人。 今年陈明实算是拿定了?,同人家女方商量好了?,今年中秋下礼儿,陈庚望也是办过一回的人了?,这时候正在家寻人打家具的。 宋慧娟只当是听?他们说?个热闹,目光还落在老宋头身上,他难得精神会儿,这会儿睁着眼也像是听?进了?他们的话一般,不由得笑道,“你?听?见了?没?” 可下一秒,老宋头竟真朝她点了?头,宋慧娟对?今儿他这样一连串的反应有些吃惊,更有些欣喜,对?她这几个兄弟也说?,“今儿精神见好。” 有些喝晕的宋浦为也凑上来看,咧着嘴就对?老宋头笑,可笑着笑着就落了?滴泪,“你?好了??” 他虽背着身子,可这般模样还是落在了?老宋头和宋慧娟眼里,不由得教老宋头一时也红了?眼,宋慧娟低了?头使着帕子拭去了?顺着流到面上的泪。 站在一旁的陈明实注意到他姥爷的异常,一时没有接上他大舅舅的话,宋浦生兄弟俩便也都看到了?老宋头通红的眼睛,一家人面面相对?,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彼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宋头难得精神,却也没坚持太久,宋浦华兄弟几个合力?将人放平,在这间屋子里各自寻了?个地方守着,那小床一贯是给他们大姐留的。 每日夜里总要醒上几回看看老宋头,宋慧娟踩着鞋轻声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睁着眼睛,不时往外伸手,这几天入了?夜人总是这样。 “爹,”宋慧娟握住他已然瘦得只剩骨头的手,凑到他耳边问,“咋了??这会儿不困了??” 可人如同被梦魇了?一般,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盯着空荡荡的床顶。 宋慧娟心里也有数,这是老话儿说?的循衣摸床撮空理线。 人一旦见了?这般,便是撑不久了?。 宋浦华醒来看见他大姐已不知在床前站了?多久,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昏昏沉沉不知念叨些什么?,便对?他大姐说?,“你?去歇歇,我看着。” 宋慧娟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我看着就成,去睡罢。” 宋浦华抬起的脚还没落下,就听?得身后一声,“瑞芝!” 这是走了?四十多年的姚氏,这一声把守在屋子里的人都惊醒了?,他们都没想到昏沉了?这么?久的老宋头还能说?出话来,可他们更没想到,老宋头竟还继续说?,“娟儿。” 这下,人都围在了?老宋头身前,宋慧娟看着此时难得清醒还喊她一声的老父亲,心里既是欣喜的,眼中的泪扑簌簌的就往下落。 老宋头用?尽了?气力?,举起手给他这个闺女擦了?最后一回泪,喘着粗气儿缓缓对?围在他面前的几个儿子说?,“你?大姐为了?你?们弟兄仨,一辈子没享过福,六七岁就踩着凳子爬灶台给你?们做饭,冬天手上的冻疮就没好过,我撑不了?了?,如今你?们的日子都好过了?,往后就得你?弟兄们……” 话未说?完,人就咳了?起来,已经瘦得露出肋骨条的胸腔仿佛就要震了?出来,姐弟几人忙为他顺气儿。 折腾了?好一会儿,等气儿慢慢喘顺了?,人已经闭上了?眼。 宋慧娟从?床尾的那口?箱子上拿起了?白底儿的寿衣里,对?她这三个兄弟说?,“先穿上罢。” 宋浦生点了?头,弟兄仨将人扶好,相互帮衬着,好歹是把这件里衣给人穿上了?。 寿衣是不能等人走了?再穿的,提前穿上也有冲寿的意头。 几人或是坐在床沿上,或是坐在小床上,无一离开这间屋子的,他们都知道老宋头今天的反应极有可能是回光返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到天将亮未亮时,宋慧娟起身走到床边,拍了?拍靠着床梆子犯迷糊的人,“去睡罢,我看看。” 宋浦华下意识的起身,还没睁开眼,就听?他大姐喊道,“爹!” 老宋头走了?,这个操持了?四个儿女的老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众人强压着心中的悲痛,为老宋头穿好了?寿衣,将人抬到了?堂屋的小床上,余下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宋浦生当即去通知了?本门本院的长者,宋浦为便给在外头的人去了?电话,连陈明实也挨个给陈明守他们说?了?信儿。 当天,宋浦生就去了?姚氏娘家请人,夏日炎炎,至多在家中停放三天,因此收到信儿的人不能有丝毫拖延,头一天家里的这些人齐了?。 宋慧娟在那黑漆漆的棺材旁守了?三日,除了?亲戚来时她跟着落了?几滴泪,旁时看着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还能同明安如常一般交代着周全院子里的方方面面。 直到第?三天,宋浦生摔了?盆,棺材落了?地,周围的土落在了?棺材上,陈明安才见到她娘此生最失控的一面,只见她娘跪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来,还断断续续的念道,“娘走了?,爹也没了?,家没了?,往后我回来都见不着了?……” 跪在她娘身边的舅舅们亦是泪流满面,搀住她娘的胳膊,“大姐……” 陈明安看着这一幕心痛不已,其中有对?老宋头逝去的悲痛,但更多的是被她娘的话而触动?了?。 双亲健在,年纪多大都是孩子,双亲故去,从?此便寻不见回家的路了?,或许也不愿回了?。 第 256 章 丧事办完, 送走亲戚,不到头七,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这几家人, 老宋头的离去也只对家中的儿女有些影响,于旁人不过是抽出空来走一趟的事儿。 宋慧娟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站在床尾姚氏带来的那嫁妆箱子前?将?里头老宋头的衣裳一件件都抱了出来,陈明守他们这些个年轻人帮着收拾起搭在院子里的架子。 放下打好结的包袱,细细看着屋内的一切, 乱糟糟的桌子, 堆满孝布的床,宋慧娟扶着床梆子缓缓坐下, 满心的苦涩止不住的泛出来。 “大姐,”宋浦华走了进来, 刚开口就看见他大姐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落寞的身影, 他勉强压住自己的情绪, 仍是走上前?问?道,“灶屋里的东西……” 宋慧娟听?见他的声?音就背过身子抬手擦了下脸, 强壮镇定起身对他说, “你跟老二啥时候走?要是不急就先留着用?。” “等?爹过了头七我再走, ”宋浦华跟着他大姐出了屋,走到堂屋便听?他大姐问?他二哥, “你跟美琼啥时候回去哩?” “我不急,”宋浦为放下手里的梯子, 拍了拍手, “菲菲跟着美琼先走。” 宋慧娟点?了头, 又进到灶屋,对忙着收拾的弟媳妇们说, “这物什看看有用?的没有,等?过了头七再收拾也不晚。” “对,浦为浦华这几天留家里总得用?,”谷正芬重新使着布巾盖了上去。 说着话,几人都出了屋,聚在了院子里,宋慧娟看了看被门墙挡住只露得出的半个太阳,回头看得明守他们收好了棚子,才对坐在堂屋同菲菲说话的明宁说,“教?你的包拿上——” 话未说完,正使着布巾擦手的宋浦为忙扔下布巾,对他那两个外甥说,“明守,明实,教?里屋的电视搬走。” “搬这作甚?”宋慧娟一听?就摆手。 “放这儿干啥哩?成天不用?都坏了,”宋浦为却是已经抬起了脚,抬手便要招呼着俩外甥进里屋,“搬回去你也能看看。” “我不热乎看这,”宋慧娟仍旧是不愿意,抬头拦下了陈明守兄弟俩,“等?年关了,菲菲回来也能看。” “她一年回来几天?”宋浦为也是坚持,见他这俩外甥被他大姐拦住,便也不再喊人,把目光从桌上的那台笨重的大电视机上收回来,走到他大姐身旁,道,“算了,明儿我开车给你送过去。” 宋慧娟见他如?何都说不动,不由?得虚拍了下他伸过来的胳膊,“净折腾!” “大姑再打一下!”宋菲菲跳起来,对宋浦为被打表示了极大的幸灾乐祸。 “回去!”宋浦为头大,立刻扭过头警告道。 宋菲菲早早就给自己找到了靠山,“大姑!” 宋慧娟这下可是用?了劲儿,啪的一声?,抬头瞪她这个都四五十了的兄弟,“你还想咋?” 宋浦为战败,被他大姐松开了手,跟着后头,看着她往外走,几个外甥也都慢慢跟在了她身后。 送到门口,宋慧娟便停住了脚步,回过身问?宋浦生,“定下人儿没?” 落后一步同陈庚望说话的宋浦生闻言便道,“定了,浦远兄弟俩,还有浦山他们,再有个浦新,六个就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听?罢也点?了头,“成。” 宋菲菲却是不舍,拉着她大姑的胳膊不肯松开,宋慧娟还未开口,一直跟在后头没说话的宋浦为严肃起来,“别闹你大姑。” 宋菲菲还是知?道轻重的,宋慧娟朝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小?手,“回头放伏假了,有空再回来。” 宋菲菲懂事的点?了头,看着她爸爸重新跟在她大姑身旁,低着头不知?对她大姑说些什么,但面?色却不是方才对她的那般轻快,似乎他们还被亲人离去的乌云笼罩着。 宋浦生弟兄仨将?人送到村口,见他们大姐坐在外甥拉的架子车上,朝他们缓缓摆着那双粗糙干瘦的手,远远的还张着嘴对他们说,“回去罢,回去罢……” 这一刻,宋浦生弟兄仨望着那半颓着腰与他们渐行渐远的人,才恍然发觉从小?护着他们的大姐竟也露出了老相?。 一路行到陈家沟,骑着洋车子先到家中的陈明安带着明宁洒扫了院子,待明实拉着车站在门前?,几步走近,才见熬了这几日的她娘这会儿竟坐着阖上了眼。 “别叫了,”跟在车后推着的陈明守对走来的小?妹妹摆手,抬脚便往过走,“教?门槛去了。” 人还没蹲下,坐在架子车上的宋慧娟就睁开了眼,“别去了。” 说着,人便握住车沿儿落了脚。 陈明安上前?一步,挽住了她娘的胳膊,随着她娘的步子慢慢往里走,“先回屋歇歇,等?会儿嫂子该带毛毛来了……” 宋慧娟被大闺女扶到屋内,躺在床上却没了困意,闭着眼竟听?不到一丝声?音,静得人心里也空荡荡的。 院内几人都心照不宣放轻了手脚,陈明安打了水,低声?对石台子旁的陈明守说,“嫂子带毛毛才回去,你也趁着时候回去歇歇。” 这日,宋慧娟曾特意嘱咐过陈明守别让毛毛他们娘俩去,他们这儿的说法是这么小?的孩子过去奔丧容易受惊,故而家中留了他们娘俩。 陈明守点?点?头,抬头看了眼东屋,才转身离去。 待绊在外头的陈庚望走到墙边,已然听?到那妇人哄着小?孙子的声?音,又几步走近门前?,便瞧得那不大点?的小?孙子正举着手里的糖果?子给她,此刻笑吟吟搂着小?孙子的人与方才路上低着头弯着背两眼空空的模样截然不同。 “毛毛吃罢,奶不吃了,”看着那妇人摇头,陈庚望抬脚进了院子,此时灶屋内忙碌的身影换成了陈明安和俞咏秋,俩人端着蒸好的馒头放到了堂屋的方桌上。 陈明安捡了个焦边馍馍问?,“吃焦边不吃?” 这是小?娃娃最爱的了,曾经他们兄妹几个最是爱抢她娘蒸出来的焦边馍馍了,嚼在嘴里嘎巴嘎巴脆,吃着最香。 “吃!”小?毛毛当即就松开了手里的糖果?子,伸手接来,还不忘掰下一块儿塞到搂着他的奶奶嘴里。 宋慧娟对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孙子不比对陈明守他们兄弟俩,只有百般的的疼爱,从没不依他的,嚼着干硬的焦边也欢喜。 晚间?吃过饭,昏昏欲睡的小?毛毛就趴在他爹怀里对他奶奶挥了小?手,“我明天再来看你……” “成,”宋慧娟把人送到门外,直见人拐了弯,看了眼仍在路口的陈庚望,才返身回到院内。 “娘,”陈明宁端着盆从里屋出来,“擦擦身子罢?” 宋慧娟点?了点?头,等?俩闺女端了水来,透着窗边的点?点?星光,于屋内简单擦洗了几下,算是透个凉。 屋内还是闷热,宋慧娟便坐在了门檐下的那张圆木床上,明安擦着头发走近,看着趴在里头的明宁,对只顾着给明宁摇扇子的她娘说,“你也躺那歇歇。” “还不困哩,”宋慧娟看了看她那还滴水的头发,“好好擦擦,夜里吹了风又头疼。” 陈明安猛然想起来,便道,“明儿我去街上买个电吹风,再洗头吹几分钟就干了。” “又花钱,”宋慧娟不赞同,“白天日头大的时候洗就成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多少钱,”陈明安想起下午在大宋庄她二舅舅要把那电视机给她娘的事儿,心里只打定了主?意。 陈庚望关了门,仍是睡在了屋内,陈明安也不是太怕热,只宋慧娟同明宁睡在了那张圆木床上。 凌晨三四点?,天儿见了白,却是愈发冷,宋慧娟堪堪睡下,明宁却是被冻醒了,拍了拍她娘,“降霜了,回屋睡罢?” 宋慧娟起身,进到屋内却是再睡不下了。 早间?刚吃了饭,宋浦为就开着车把电视机给送来了,几个孩子也都聚在了院内,话未多说,只陈庚望与人寒暄几句,便赶着时间?还要去姚氏娘家。 连这几个孩子也是,事儿办完,人就都得回去了。 回得突然,走得也急,宋慧娟没来得及给他们收拾东西,没过夜便将?人都送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宋慧娟再洗手做饭时,便只是他们仨的量了。 原是早先就轮到这边了,只因着宋慧娟不在家,张氏便暂时留在了后头老二那边,现下既腾出了手,陈庚望当天便将?人接了回来。 宋慧娟坐在案桌前?切着茄子,舀了面?裹上一层,锅中倒油,煎成金黄,出锅撒上一把荆芥叶。 昨日还挤满了人的院子到这时便真是清静了下来,坐在门边的陈庚望无需转头,只一个余光便能瞧得见端着汤碗坐在门檐下失神的那妇人,早间?孩子们还在,小?孙子倒是被嘱咐着哄着她吃了半个馍馍,这会儿却是连手里的汤碗也没动一下。 收回目光,放下筷子,陈庚望说,“西地那几亩地还没收拾哩,今年种上花生,还留地不留?” 盯着面?前?香椿树失神的宋慧娟听?他问?,才恍然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汤碗,继而恢复了神智,却还是给了个模糊不定的答案,“留不留都成。” 说罢,端着碗缓缓喝了一口。 陈庚望没从这妇人的口里得到答案,头微微一动,便将?那妇人端着碗只顾埋头喝汤的模样看在了眼里,他深知?老宋头离世对她还是打击太过。 这几日不论是在大宋庄她那几个兄弟面?前?还是在家中几个孩子面?前?,她都是收着的,也唯有下葬那日,她心中一直收着的苦痛有了正当名义,不顾一切身份角色,只是一个没了爹娘的闺女,也只有那时才全?然化作眼泪涌了出来。 过了那一日,眼看着她又作起了孩子们的娘,兄弟们的大姐,笑吟吟的逗弄着小?孙子。 可不知?为何,陈庚望见到她那笑模样,心里没觉着松快些,反倒更是沉闷。 第 257 章 次日, 宋慧娟不待天亮便醒了过来,瞧了瞧天色,便起?身推门?进了灶屋, 等?天色泛了白?,陈庚望起?身下了床, 早早喂过牲畜,待吃过饭,便拉着犁耙赶着牛出了门?。 宋慧娟跟在后头, 手中提着篮子, 途中遇见个妇人,仍是笑吟吟的同人说上几句话。 “种花生不是?” “是哩, 种旁的也晚了……” 寒暄几句,宋慧娟也并不落陈庚望几步, 赶到地头, 卸下物?什, 埋头敲土,把那一个个土坷垃都犁作粉状。 原是使着铁锹翻过一的, 也晒了这么几日, 湿土晒干, 如今再犁起?来便轻易不少。 这道的敲土犁地是个细磨的活儿,两人埋头苦干一上午, 抬头一扫,这几亩地也没作太多, 少也要再费上个两三天。 只这两三天忙完, 便到了老宋头的头七。 一早, 从地里忙完扛着锄头回来的陈庚望远远瞧见升起?的白?烟,心中安定不少, 这几日忙起?来未见那妇人再有异样,只念着这一天脚下的步子还是不免快了些。 进到院内,院子空空,也不似月前,还是有些人气儿的。 陈庚望随意将锄头靠在墙边,站在石台子前洗着手,对灶前的妇人说,“东西备好了?” “都放篮子里了,”宋慧娟早听见了他的动静,此时还是低头捡着馍馍,连炒的菜也一并端了出来。 两人再无话,唤了张氏吃过饭,宋慧娟收好尾,又特意去同孟春燕说一声,“今儿我得回去一趟,晌午还得你给他奶送碗饭。” “知了知了,”孟春燕摆摆手,“赶紧去罢。” 宋慧娟朝她笑了笑,才匆匆回去赶上了推着车出来的陈庚望。 两人赶到大?宋庄时还早,家中无人,门?倒是没锁,一推便开。 院内空空,不见一把椅子,短短几日,墙边已生出了几株杂草,几扇门?都关?着,宋慧娟推门?扫过,灶屋内的摆设还同那日她走前别无二致,堂屋倒更显杂乱,方桌上的物?什随意摆放着,里屋更甚,伸手一探,指尖便沾了一层灰。 直到此时,看着周遭的一切,宋慧娟红了眼,心中压了几日的悲痛,竟是一刻也压不住了。 避了几日,原以为瞧不见不去想,慢慢也就淡了心思,可此时此刻看着这太过熟悉的屋子,却遍寻不见屋主人,那刻意压在心底的苦涩又涌了过来,逼得人竟是喘不过气来。 慢几步的陈庚望同人寒暄后便进了院子,一眼没看到那妇人,便抬脚往大?敞着门?的堂屋走去。 避开人悄悄落泪的宋慧娟还是很警觉,一听得那屋外的脚步声,立刻便抬手擦去了面上的泪,顾不得眼是不是红,忙眨了眨眼,转身问道,“回来了?” 不待人回她,一眼认出走近的人,她又不禁转头避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不是没瞧见她那通红的眼睛,却也是默默无声,他不是家中的那老来女,更不是那个毛头小孙子,说不出什么话来宽慰她,更何况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他几句话便能劝解的了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着低头避开他的妇人,陈庚望没再往里进,抬脚又跨过了门?槛。 屋内的宋慧娟再一次控住了眼中的泪,缓着呼了几口气,才重新恢复如常,从那箱子里拿出几身老宋头的衣裳,叠放整齐,只待晌午一并拿去坟前烧了。 “大?姐!” 远远便听见了宋浦华的声音,宋慧娟忙从屋内出来,看见他手里的鞭炮篮子,便问,“去西头了?” “大?嫂备好的,”宋浦华一并放到桌上,看到屋内的杂乱不免开口解释,“这几天我跟二哥没开火,都是大?嫂忙的。” 宋慧娟也明白?,问起?了那日去姚氏娘家的情形,姐弟俩坐在门?前东说西问,总归是说不到老宋头身上。 宋浦华百般的配合,他一进门?就瞧见了他大?姐那眼里的红,如何还忍心再说其他。 头七来的也都是本家人,等?院内聚的人愈多,寒暄过,才有人开口,“差不多了。” 众人这才提着东西往坟地走去。 刚露了玉米苗苗的土地里,赫然立着一座新坟,纸扎的花伞扎在侧面,坟前还有前几日下葬时烧尽的纸灰,不远处零散落着鞭炮炸开的红纸。 妇人们提着篮子一步步走到了坟前,将其中的祭品一一摆放在坟前,划着火柴点燃纸钱,鞭炮一响,跪在地上的妇人们便都声泪俱下,远远听着不知多少悲痛。 由得妇人们哭喊几声,宋浦生便道,“劝劝大?姐别哭了。” 这话是对谷正芬说的,她便也抹了泪,同身旁的弟媳妇们一起?劝道,“人走了也好,以后再不受罪了,你还得保重身子……” 待妇人们移开,男人们按序齿站好行过礼,众人便沿着来时的小路回返到那座老院,晌午由妇人们做顿饭,男人们坐在堂屋内天南海北的扯几句。 席间宋慧娟也是闲不住,待到三四?点人散尽,才掏出了老宋头的那张折子,展开放在桌上,对坐在桌前的几个兄弟同老大?家里说,“这是咱爹手里的折子,打这回从医院回来搁我手里了,现在事儿办完了,除去这半年?看病的,还剩两千三百一十五——” 不待宋慧娟再说,宋浦为已经开了口,“这钱你拿着就成。” 宋慧娟听了直摇头,“给咱爹看病都是你们弟兄仨凑的,我没拿钱,就是不论这,照老礼儿这个钱也得你们仨分,今儿就是问问看咋个分法?” 话说完,宋慧娟看向了坐在她身旁的几个兄弟,只一个比一个的安静,都不肯开口,她轻叹口气开了口,“要是不说啥,我就说说我的法子,这些年?爹跟着老大?过得多,这钱也不多,分作两份,老大?占一份,剩下那份你弟兄俩分,这样成不?” 其中还没说的话便是这弟兄三个相?较起?来日子最不算得好的便是宋浦生了,他挑着这个作大?哥的担子没少为他们弟兄俩减负担。 宋浦为弟兄俩无有不应的,宋慧娟便将桌上的折子推到了宋浦生面前,“你先拿着,等?过了五七百天,剩下的钱再分。” 宋浦生从始至终都没开口,这时他也不愿意伸手去接。 宋慧娟看着他那张绷着的脸笑了声,拿起?那折子放到了他的手里,“拿着吧,算是给畹兰他俩的。” 说罢,不等?他再开口,便站起?了身,问那俩弟兄,“啥时候走哩?” “我不急,再等?几天,”宋浦为也跟着站了起?来。 宋慧娟点点头,又看向她那个最小的兄弟,“你哩?” 宋浦华答道,“明早上罢。” “成,”宋慧娟抬脚往里屋走,不知对身后的哪个说,“衣裳都收拾好了,箱子上这几身还没穿过,你几个看看能用不能,要是不成等?三七我回来就都带走扔了。” 逝者的衣裳是不能留的,这是他们这儿的习俗,但若是留几件没穿过的也不妨事。 交代?好,由着他们各人都拿了身衣裳,宋慧娟才重新合上这老旧的箱子,随着人一并出了屋。 “回去罢,”宋慧娟在院门?前停住步子,对身旁的这三个兄弟说,“该忙啥忙啥,回去都好好的。” 见他们点了头,宋慧娟才提着篮子往前踏出了步子,世道就是这般,人只道没有过不去的坎,可真?是遇见了,不论多难,也得屏住一口气硬着头往前走。 小路两旁绿油油的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乱响,坐在洋车子上还能时不时吹到些凉风,宋慧娟试图从那斑驳的树影中寻见那座房院的檐角,奈何身下的车子不停歇,她隐约看着那个方向,任由不断出现在的树遮掩住自?己的眼睛。 回到陈家沟,人也未得闲,既是明实问了人家女方那边,今年?中秋就得走礼,还要专去讨个日子,说起?来也都是事儿。 转眼就到了三七,宋慧娟从大?宋庄回来的途中将老宋头的那些衣裳都扔了,若是有人要的也都给了,余下的都没留下。 人走了,不去回想日子还能勉强过得下去,可每每回了去,看着那些物?什她心里就不免发涩,常常压得她半天喘不上一口气。 望着头顶漆黑的天儿,眼角泛出的泪滑进发间,染湿了鬓边生出的白?发。 眨了几下,反倒愈发酸涩,满是不经意间抬手抹去,再忍不得,抽了声鼻子,旁人还是能听得出的。 从茅房出来的陈庚望将那妇人的哑腔听进了耳中,打堂屋映出来的灯光照到门?檐下,隐约能看到那张圆木床上平躺着的妇人,却是瞧不清楚面容。 他深知这妇人心里还是没过去,但他更明白?这样的事儿是没人能过得去的。 抬脚走近,听着呼呼的风声,开口说道,“夜里该是下雨了,挪堂屋去。” 说着,便见那妇人已然坐了起?来,两人无话,只一人站到一头,合力将床暂时抬到了堂屋。 虽然知晓夜里要落雨,可人进到里屋,还是伸手将南边的那扇窗户拉开了,缓缓摇着蒲扇躺在了那张小圆木床上。 陈庚望闭着眼听得那蒲扇震动的声音,直到生出了困意,也没等?到停下。 夜间,豆大?的雨落在墙面上,陈庚望醒来,没从对面的床上看见人,回身拉开灯,定晴一看,果真?不在。 趿拉了鞋,走到门?前,才见人竟然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门?边,手中还握着那个破蒲扇,却不知往哪看。 “回去睡去,”陈庚望不知她这一夜到底睡没睡,可也知道她这么熬是不成样的。 妇人头都未动,仍是盯着空荡荡的院子,轻声说,“屋里热得很,我坐会儿,你去睡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晓得她最是怕热,却不知这么大?的雨落在地上,她如何还是嫌屋内闷热,但人也是不能同她坐这儿熬的,转了个圈又进到了里去。 次日,陈庚望上了乡里,回来时便带了个电风扇。 第 258 章 过了百天, 老宋头的事儿明面上总算是告了一段落,陈庚望备了礼儿,等明实赶着八月十五回来?, 去了北关?。 两边主事的人儿见了面?,算是将?这一场大事定了下来, 没过月余,明实就来?了电话,“那边算好日子了, 定明年五月十六。” 好日子定下, 宋慧娟似乎转头又忙了起?来?,照着明守成家时该办的都得办, 虽说是有了经?验,可这么些大大小小真忙起?来?, 也是停不?下歇上一歇的。 这样的日子没捱到新年, 家中就生了意外。 半下午, 宋慧娟正同孟春燕坐在南边树林子里晒暖,就听有人喊道, “庚望, 大娘摔着了。” 这句话一出口, 站在路口的陈庚望抬脚就往西走,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同孟春燕相视一眼, 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腊月初七,老三家里的红云成了家, 他?们这边娘家长辈也得随了礼儿, 因着这个日子, 陈庚兴两口子并明宝都早早赶了回来?,便将?张氏接了过去。 可谁都没料到, 还?不?满一个月,张氏就出了意外。 待宋慧娟同孟春燕赶到时,陈庚兴正拉着车要带张氏出去寻大夫,打里屋出来?的陈庚望摆手拦下,“先去前头把邢大夫请来?看看再说。” 一锤定音,陈庚兴将?大夫请了回来?,仔细看过,只?道,“婶子年岁大了,没法动刀,只?能慢慢养着。” 话中的意思众人都明白,人老了难免都要有这么一遭的。 话虽如此,但众人却都没料到张氏走得那么急,当?日人还?好好的,晌午陈庚望还?喂了半碗饺子,没撑到夜里,人就没了。 事发突然,赶忙通知了在外的子孙回来?奔丧,只?陈如英这个小?闺女,没赶得上见上一面?。 丧事仍在老宅办了,该分?的早在老陈头还?在的时候就分?好了,大的不?需计较,只?因这丧事礼钱来?往闹了气。 “咱这三家大哥不?跟你计较,可说到底也就你那边人少?,他?爷办事我都没说啥,这他?奶这一回咋说也不?能那么分?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春燕当?着晚辈的面?儿这么摊开了说,算是没再顾及几家人的面?子,年轻时候这两家不?是没闹过,到现在这么说也不?是啥不?得了的大事,只?是怕俩家就这么当?着晚辈的面?儿真闹了起?来?,以后这些小?辈间生了隔阂,便不?好走动了。 灶屋里收拾东西的宋慧娟听见动静,摆手唤来?了明宁,“喊着你大姐,都跟着你嫂子先回家,毛毛等会儿该醒了。” 宋慧娟把人支走,自己便继续在灶屋里忙,院内的动静她不?是听不?见,只?她没那个心思去争,更何况她又不?是不?知道陈庚望那个性子,即使去争也争不?来?,又何必白费工夫? 院内,陈庚望拍了板做主,“这老二?家里说的有理?,照着单子,该是他?那边的他?拿走,剩下老三的老三拿走——” 曹桂琴不?愿意了,忙出声喊道,“大哥,这照理?说钱是咱三家出的,咋往回收的礼儿不?平分?了?” 陈庚兴瞪了眼身旁的妇人,可依着曹桂琴的性子是不?肯罢休的,她直愣愣的顶了回去,“咋?你还?跟我不?愿意哩?你这个兄弟是咋当?的?没一个愿意护着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胡说啥!”陈庚兴眼看她攀扯起?了旧账,更注意到了他?大哥的脸色,厉声斥道,“回家去!” 纵使曹桂琴还?是百般不?愿,可到底还?是揣着一肚子气出了这院子,待这院子安静下来?,陈庚望才?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兄弟,继续往下说道,“按着单子,谁的礼儿谁拿走,办事这钱我出。” 说完,从那椅子上站起?了身,拿起?那黑蓝帽子,往头上一戴,背着手便往出走。 走得两步,又喊道,“他?娘,回去!” 这下,谁都看得出陈庚望的脾气了。 宋慧娟跟几人摆了摆手,来?不?及说话,解了围裙便跟了上去。 回到他?们那边的院子,孩子们都还?在,见了冷着脸的陈庚望没问,等后头的宋慧娟进来?,才?算是知道后来?的情况。 但宋慧娟说完,还?得嘱咐他?们,“这是他?们弟兄们的事儿,你几个可不?许插手。” 至于这钱后来?到底怎么分?的,宋慧娟都没再问了。 过了年,宋慧娟忙着给明实办事儿,里里外外她都操心,也唯有这么忙起?来?,分?不?出心思想别的,夜间睡得才?能安稳些。 不?知是人老了,又或者是什么缘故,不?分?冬夏,老宋头走了近一年,宋慧娟每每夜间都三四点总得醒,一旦醒了人就睡不?下。 陈庚望想着是她还?没缓过来?,可过了百天,瞧着人忙起?来?又见好,便稍稍宽了心,只?他?不?知内里那妇人背着他?醒来?没动静,只?闭着眼熬着等天亮。 虽然张氏走得急,可到底明实定下的日子还?算宽裕,三月里过了百天,到五月已然不?违什么老礼儿了。 到了好日子,宋慧娟端坐在桌前,眉眼带笑,亲眼见得她那小?儿迎来?了他?的妇人,心中多日的苦涩终是掺进了些许欢喜。 办完喜事,送走亲戚,回到他?们那座院子,宋慧娟才?终于能坐下,解了那新衣,倚着床梆子缓缓坐下。 待陈明宁领着毛毛进院时,一眼没瞧见人,便低声对手边的小?侄子说,“小?声点,咱去吓吓你奶。” 嘻嘻哈哈的毛毛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轻手轻脚随着他?小?姑姑进了屋。 屋内正闭眼使手揉着肚子的宋慧娟又怎么会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她使着劲儿狠狠按了两下,才?重新直起?身子坐好。 毛毛个子小?,头顶的帘子挡不?住他?,他?一下跳到了床前,卯足了劲儿喊,“哈!” “你太快了!”陈明宁晚他?一步。 宋慧娟听见他?们这姑侄的声音,便睁开了眼,对刚能够着床的小?孙子伸开了手,“上来?歇会儿不?歇?” 毛毛刚点了头,便被他?小?姑姑一把抱了起?来?,一上了床,人就撒了欢似的。 陈明宁也是个孩子性子,姑侄俩绕着床闹不?停,只?宋慧娟撑着胳膊坐在床边看着这俩孩子,桌下的手却还?紧紧按在肚子上。 日子靠得中间,办完喜事隔天便都得回去。 夜间,俩闺女仍同宋慧娟睡在东屋的那张大床上,西屋自张氏走后虽说也腾了出来?,可长久的没人住,便也没挪了床去。 桌上的风扇摇晃着脑袋,咯吱咯吱,陈明宁凑在她娘身边,猛吸了一口气,满脸享受,“娘,明儿你跟我走罢?” 宋慧娟瞧着她的举动不?禁得笑出声,“真是长不?大了!” 陈明宁直起?身子,猛嗅了下睡在外侧的她大姐,失望的倒下,挽住她娘的胳膊,“大姐身上也没这味儿,就你身上才?有哩。” 这话不?是她头一次说,当?日她从北原头一次回来?时便说了,那时宋慧娟听时还?被吓了一跳,原以为是她沾了什么东西,可抬起?胳膊自己仔细闻了闻,才?不?大确定的问,“啥味儿?是不?是沾了啥?” 可她这小?闺女只?摇了摇头,“说不?出来?啥味儿,就是闻着安心。” 宋慧娟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把她养那么大从没同她分?开过,猛然离了那么些日子不?见,没料到愈发缠人了。 歪在外侧的陈明安也凑着热闹挤了过来?,“我闻闻。” 宋慧娟无奈,俩胳膊教俩闺女搂了个严实,不?由?得笑道,“越大越缠人哩。” “成不?成?”陈明宁还?没放弃,望着她娘的面?庞继续劝道,“正好我该毕业了,你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对,”陈明安也在一旁加油,“正好去那儿玩几天,家里也没事了。” 宋慧娟见她也跟着凑热闹,便舒了口气,同他?们说起?来?,“净是折腾哩,这么热的天儿,我最是怕在外头跑了,在家歇着,比啥都强。” 这也的确是个好借口,陈明安听了也劝不?下去了,她娘最怕热他?们都知道,哪年要是热的太厉害,连口饭都吃不?下,今年瞧着样子,只?怕也得苦瘦几斤。 陈明安搂着她娘细条条的胳膊,只?觉得又软又瘦,软塌塌的皮下便是那硌人的骨头,“你跟爹在家别光吃馍馍喝汤,养的鸡不?吃等啥哩?回头教爹再买点鱼苗子下河里,不?能我们不?在家就这么对付……” “知了,知了,”宋慧娟听着俩贴心的小?棉袄一句接一句,莫名感慨,到底又活这一辈子还?是不?后悔的,只?看着这几个孩子一天比一天好,她心里就还?是欢喜的。 次日,孩子们就都离了家,各奔东西,这座院子便又剩下了他?们老两口。 不?出所料,这一年的夏天还?是热的厉害,宋慧娟每每在灶屋忙完,端着饭碗坐在电风扇下,半天还?吃不?下一口。 时日短些 还?无碍,可眼看着人愈发消瘦,比着去年还?厉害,陈庚望便带着人去了前头瞧了大夫。 大夫把了脉,又问,“嫂子除了吃不?下饭,还?没有别的不?对劲?” 陈庚望闻言看向了坐在身旁的妇人,只?见伸手她捂着肚子说,“这块儿也有点疼。” 只?这一句,便教陈庚望心里咯噔一下。 “咋个疼法?” “绞着疼,也不?是见天疼,不?定啥时候吃了饭疼一会儿,揉揉就好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多长时间了?” 陈庚望盯着妇人,见她想了想,又道,“差不?多有半年了……” 半年—— 陈庚望的脑子轰的一声,那时他?正忙着操办张氏的后事,后来?又同那俩兄弟分?了账,又去了乡里忙着寻人铺砖修桥,此时回想起?来?,忙的桩桩件件都是外头的事儿。 至于家中的事儿,除了给那小?儿办礼请的人,旁的事儿他?未曾过问。 第 259 章 灰白色的烟雾从一顶小灶里缓缓散出, 飘在眼前挡住了门檐前的面容,摇着手中的蒲扇,陈庚望只隐约看得出妇人的轮廓。 “南林的先生咋说哩?” 南林, 是上辈子孩子们带她去瞧病的地方。 烟雾散去,陈庚望看清了面前转过来?的妇人, 眼中清明?,仿佛这不过是件几日前的寻常事。 可他的嗓子哑了一般,怎么也张不?开嘴。 宋慧娟瞧着仅一步之隔的人, 没等?来?他的回?复, 只见他转了头继续扇着灶里的火,黑色的陶罐里煮的是从前头拿回?来?的中药。 这药到底有没有用, 宋慧娟心里知道,问陈庚望倒也不?是要如何, 只她上辈子就不?知道, 不?过想这一回?做个?明?白人。 可他既然不?肯说, 她便不?再问了。 过得片刻,散发着苦味的碗被陈庚望递到了她手里, 宋慧娟也接过, 皱着鼻子几口喝净。 自打那日从邢大夫那儿回?来?后, 这药就被陈庚望煎上了,一天三次, 饭吃不?得一碗,汤药却是得一滴不?剩。 宋慧娟喝了几日, 陈庚望便在门檐下守了这个?小灶几日, 几帖药喝完, 又过了个?把月,算不?得当即见好, 但夜里的确睡得安稳了许多。 晌午擀了面条,宋慧娟的饭量本就不?大,每每还得喝上那么一大碗的苦汤药,面条就只盛了半碗。 从屋外洗了手进来?的陈庚望见得她那半碗面,便皱紧了眉头,“锅里剩那么些咋吃的完?” 已然坐在案桌前的宋慧娟晓得他这话的意思,便也顿了顿,只道,“黑了煎煎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陈庚望却是不?肯,提着勺子就往案桌前移,宋慧娟瞧着面前被添了一勺的碗,只使着筷子挑起来?放进了嘴里。 一勺本不?算多,添进碗中也还没满,只宋慧娟吃得慢,等?陈庚望那一大碗吃完出了屋,她手里这大半碗才?堪堪吃了一半。 陈庚望起身,见她端着碗吃一口缓三缓,不?免又皱了眉头,“吃不?下就不?吃了。” 宋慧娟却没放下手里的碗,缓声说,“没剩多少了。” 说着,又夹了一筷子。 陈庚望见她还能?吃,便抬脚进了屋。 大半碗的面条,宋慧娟吃了半个?多钟头,弯身刷洗碗筷时,还是撑着胳膊捂住了肚子。 闷热的天儿,使人燥得平不?下心中无端生出的烦闷,陈庚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闭着眼睛却管不?住自己胡乱的心。 起身下床,趿拉着鞋出了屋,门檐下不?见那妇人,便看向了那道小门。 灶台前的妇人虽弯着腰,却不?似往日刷洗一般人还站着,仿佛整个?人都?要蜷着蹲下了,只那只露出来?的细胳膊还紧紧抓住了灶沿。 陈庚望看得心一颤,两步并?作一步,将人一把揽了起来?,直奔里屋。 宋慧娟被他放在床上,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来?,蜷缩着身体,双手还紧紧按住肚子。 陈庚望见她痛得这般难耐,站在床前却是束手无策。 “咱这就去看大夫。” 敌上自己的妇人,面对他解决不?了的事儿,便只能?低头求人。 陈庚望顾不?得去寻架子车拉她,将她扶起,靠在床梆子上,站在床前弯了腰,对她说,“上来?。” 宋慧娟仍是清醒的,她瞧着弯在面前的身子,伸出了胳膊,挂在了那处脖颈上。 这日午间,虽少有人还在路上,可陈庚望背着妇人出门的事儿还是被人瞧见了。 陈庚望急匆匆带着人到了诊所里,大夫把了脉,问了几句,给出个?答复,“照理说就是吃不?下也不?该疼这么厉害,要不?你带着嫂子去城里教人家拍个?片子看看?” 陈庚望等?了个?这样的答复,也知道他这里是没法子了,便点了头,“成。” 说罢,陈庚望扶着人站起了身,这时宋慧娟已经好了很多,瞧着他伸过来?的胳膊也还是搭了上去。 两人朝着那座院子的方向慢慢走着,新铺的砖路晒得烫人,路旁两侧的杨树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不?停的蝉鸣声掺杂其中。 “明?儿咱去市里。” 宋慧娟没应声。 陈庚望偏头看了眼还搭在胳膊上的那只手,又说,“教城里的大夫看了,咋说先?止住疼。” 妇人仍是没应他,陈庚望多少明?白她的顾虑,去年老宋头进那几趟医院就把人折腾怕了,他也晓得那地方的厉害,可回?想起她方才?在灶屋的那一幕,他心里还是舍不?下。 进了家门,宋慧娟已经没了力气,躺在床上也难得睡了一觉。 陈庚望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直到天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炒个?鸡蛋罢?” 一句话唤回?了失神的陈庚望,头顶的灯被妇人拉开,她边挽着袖子边往出走,似乎晌午那场事没有发生一般。 “成,”他点着头,站起身,同妇人一起进了灶屋。 一个?立在灶前,一个?坐在灶下,暖黄的灯光落在中央,不?对案桌,也不?对灶台,旁处便都?是泛着黑的。 盛饭时,陈庚望看了眼她那小半碗豌豆粥没说话,见她只掰了半块馍馍也没说话。 直到两人重新躺在床上,陈庚望才?开了口问,“这会儿还疼不?疼了?” “不?疼,”身旁的妇人应道,“也不?是见天疼,不?定啥时候哩。” 陈庚望望着头顶的床帐子,又说,“明?儿咱去市里教大夫看看——” “我怕。” 她一开口,陈庚望的话就停住了。 “去了就回?不?来?了。” 这时,陈庚望的心仿佛都?被她攥住了,他顿了顿,硬着头还紧紧盯着头顶的床帐子,“咱就教大夫看看咋止住疼,别的咱不?看。” 两人再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陈庚望才?转过了头,看着背着他的妇人,拉上了滑在胳膊上的被子。 次日,天亮,两人便坐上了去往市里的汽车,过得个?把钟头,终于看见了那栋白色的大楼。 再次看见这栋楼,宋慧娟心里却不?似送老宋头来?时那样慌张,反而是旁边的陈庚望,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这栋楼,拉起身旁妇人的手,对她说,“走罢。” 两人就这么踏了进去。 照着女?娃娃们的指引,陈庚望挂了号,交了钱,同身旁的妇人一起进去见了大夫,手里拿着几张单子,满医院的绕着做检查。 抽血,拍片子,一道道于宋慧娟而言已经不?陌生了,去年照看老宋头时都?见识过了的。 做完检查,结果当天出不?来?,要等?三天才?能?出来?,俩人便顶着大太阳走出了那栋楼。 陈庚望看了一眼身旁的妇人,被折腾的不?轻,精神也不?大好,指着对面街上的面馆说,“吃了饭咱再去坐车。” 宋慧娟点头跟上,早起怕做检查,俩人都?空着肚子出的门,撑了一上午,铁人也受不?了。 一间小面馆,大小同他们那间小灶屋一般,但店里的面要价却不?低。 一碗面八块。 宋慧娟自知吃不?了,便要起身,坐在对面的陈庚望还问,“要一碗这个?鸡蛋面成不??” 宋慧娟摆摆手,“我吃不?下,要是有汤,喝完汤就成。” 陈庚望转头,盯着旁边的墙看了一遍,站起身,“这儿没,都?是面,要个?啥汤?” 宋慧娟也站起了身,“我去,你先?教人家做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先?是往里走了几步,对那店家说了几句,又匆匆折返回?来?,“店家说西边有,我去看看。” 宋慧娟瞧着他快步出了店,转眼就拐了弯,人坐下几分钟,面还没端上来?,他就端着碗黑糊糊的碗回?来?了。 “尝尝,店家说是啥黑米做的。” 宋慧娟使着白瓷勺子舀了口,软糯的很,甜滋滋的,放了白糖。 大米在南丘是个?稀罕物,他们这儿常年种玉米小麦,一年中也只有腊八才?能?吃上一顿白米饭,至于这啥黑米,连听说都?没有。 陈庚望吃了碗鸡蛋面,她喝了碗粥,俩人便去了下车的地方等?车。 正是热时候,寻了棵大树乘凉,铺了块帕子,两人便那么坐着慢慢等?车。 那汽车两点才?发车,两人等?了一个?多钟头,才?把那车等?来?。 上了车,宋慧娟终于撑不?住了,眼皮直往下耷拉,头也歪了,陈庚望却还精神,肩膀往里一靠,那头就自然而然的搭了上去。 快到陈家沟时,陈庚望拍了拍身旁的妇人,“该下车了。” 妇人眨眨眼,眼中又清亮起来?,俩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这时,已经快三点了。 进了家门,宋慧娟睡不?下,陈庚望却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黑。 晚间宋慧娟照炒了菜,熬了汤,吃过饭孟春燕领着小孙女?来?串门子,妯娌俩还去南边树林子里坐了坐。 站在路口的陈庚望听得她那时不?时传来?的声音,心里闷的厉害。 这三天,俩人的日子似乎同往日无异,可真到了第三天晚上,宋慧娟还是先?开了口,“大夫教几点到哩?” “几点到都?成,”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视的陈庚望顿了下,又道,“我去就成,这几天不?是不?疼了?” 宋慧娟倒了缸子茶坐下,“不?疼了。” “先?看看大夫开啥药,”陈庚望重新盯住屏幕,只是格外费力。 宋慧娟没再说,喝完缸子里的茶,起身进了里屋,还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听见珠串帘子来?回?撞击的声音,直起的背蓦然松了下来?。 第四天早起,吃过饭,陈庚望一个?人坐上了车,留在家里的宋慧娟却是静静的坐在堂屋前等?了一上午。 赶着晌午,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坐了一上午的宋慧娟抬头去看,只见得他好似变了个?样儿,可等?他几步走到面前,又听他对自己说,“吃吃药就好了。” 说着,那包里的几片药被他掏了出来?,宋慧娟盯着他掏完,却连个?药盒子也没看见。 “吃了药就好了。” 陈庚望还是坚持。 第 260 章 听他这么说, 宋慧娟只点了点头,没追问,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挽起袖子,低头往出走, 还像往日般说,“明茂他娘送的韭菜还有哩,包饺子吃罢?” 身后的人没应, 宋慧娟仍是往前走, 站在石台子前洗了手,推了灶屋的门, 坐在了案桌前。 听着灶屋内那杆小擀面杖一下下的转动?,陈庚望看了眼?桌上的药, 将那提包挂在墙上的钩子上, 抬脚进了灶屋。 切好的韭菜, 炒好的鸡蛋,搅在一起, 包进了擀好的白面皮儿里, 捏成弯弯的月牙状, 立在锅排上。 等锅中的水滋滋响起,一个个饺子就被推下了水, 使着勺子搅几下,以防粘锅。 两个人, 包满一个锅排就够了。 若是还有?馅儿, 再包上一锅排煮了也无事, 晚间锅中倒了油,煎成金黄的煎饺也好吃。 只是煎饺, 还是大肉和的馅好吃。 饺子煮的快,几分钟一漂上来就能?出锅,宋慧娟照着往日的分量给陈庚望盛了一碗饺子,又?添了半碗面汤放着等凉。 一年到头,不赶着时节哪这么轻易包饺子,宋慧娟便也难得吃了半碗,吃完还添了几个。 直到饭后收拾好灶屋,宋慧娟才重新进到堂屋再次看见那桌面上的药,她这时才问,“这不疼吃不吃?” “先吃着,”陈庚望掀帘子的手顿了下,转过头同她说起来,“这两个药一回吃俩,剩下这个小的,一回一个,先不急,等歇了起来再吃也成。” 宋慧娟看着被他分作两堆儿的药,点了头,进屋时看了眼?被挂在墙边的提包。 躺在床上的两人都闭了眼?,却?也都没睡下。 过了晌午,陈庚望出了门,宋慧娟起床,照着陈庚望的交代吃了药,却?也看向了挂在墙上的那个灰布提包。 屋外的杨树被风吹得呼呼响,宋慧娟看着从提包里掏出的几张纸盯了半天却?看不明?白?,有?些字她还认得,但许多都不认识了。 不知什么时候,连字都变了样了。 宋慧娟没看出个什么道道儿来,零星认出的几个字她也拼凑不出来,只是静静看着桌面上的药,她心里早就有?了数,不过是瞧着他跑那么远拿了药回来,到底还是没再问。 晚间太阳还没下山,宋慧娟便坐在了案桌前,晌午包饺子剩下的那些韭菜被她掺着粉条包了包子,还揉了些馍馍。 照常吃了饭,宋慧娟收拾好灶屋,出了门。 “明?宁啊,吃了饭没有??” “明?安也在?” “你跟容容忙完没有??” “毛毛下学了罢?” …… 宋慧娟拿着红色话柄给她的孩子们去?了电话,东拉西扯的都说了几句,等挂下时还嘱咐道,“再过半月你爹得六十了,别忘了给他来个电话哩。” 几个孩子都欢欢喜喜的应下,唯有?他们最小的孩子,还同小娃娃一般,“知了知了,我就知道你打?电话有?事……” 宋慧娟浅笑了声,挂断电话,看着纸条上那两个号码,却?犹豫起来。 她没什么借口给外头的俩兄弟去?电话,前几个月明?实?成家都特意回来过的,脑子里转了个遍,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话柄。 看完天气?预报的陈庚望关了电视,起身走出院门,看见坐在树下的妇人,走到了路口男人堆儿里,还听那妇人说,“明?儿是二十二哩,去?街上不去??” “在家也没啥事儿,去?走走也成。” …… 次日一早,宋慧娟收拾了灶屋,从里屋提了个篮子出来,对扛着锄头要下地的陈庚望说,“我跟老二家里还有?明?坤他娘去?趟乡里。” 往前走的陈庚望听见,点了点头,踏过了脚下的门槛。 宋慧娟紧随其后,也提着篮子出了门,同人有?说有?笑的向北走去?。 二十二,是个集会,附近十里八村的人家也不农忙,赶着时候便都来凑个热闹,几人走着看着,进到长街里头,便暂时分开,各买各的,等买完再聚在一起回去?。 宋慧娟停在了一家布店前。 “嫂子,拿点啥布哩?” 宋慧娟打?着柜台看了个遍,没寻见中意的,便同人说,“要老布。” 老布是他们这儿的说法,给老人儿做寿衣单用?的料子,寿衣他们这儿多是出了门的闺女给老人买布做的,单卖成衣还是极少的。 老板娘一听便走了出来,引着人往旁边去?,“老布在这边哩。” 虽说是老布,可老布也不只那一种,从里到外,连同鞋袜帽子,各式各样的料子都有?。 宋慧娟极是仔细,终于挑好了几块料子,赶到路口时杨春丽已经同孟春燕在那儿等着她了。 杨春丽见她那篮子都放满了,不免问道,“咋买这么多的布哩?” 孟春燕倒是还知道,“俺大哥今年不是该六十了。” 这么一说,人便明?白?了。 六十岁在他们这儿不是个小寿,照着老礼儿许多人在这一年是得提前给自己备下棺材的,连带着那些寿衣也得得一并备下的。 但这也不是个死理儿,也有?过了六十六再备的,老宋头当时便是六十六那年备的。 几人回到陈家沟,时候已然不早了,陈庚望正站在路口的树下同人说话,几人走来,他也看得清楚。 眼?看着那妇人同人说了几句,才提着手里的篮子进了院门,待他这边回去?,妇人已经坐在灶屋里开始忙活晌午的饭了。 下午歇好,宋慧娟就拿出了料子,铺开在圆木床上,估着尺寸开始动?手做衣。 陈庚望出门时倒是看了眼?那白?布料子,看着上头的花样子只觉着熟悉,也没多想,抬起脚出了门,扛着锄头又?下了地。 晚间从地里回来,遇见要下地的陈庚良,问他,“搁啥时候哩?” 陈庚望却?是没明?白?,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他又?说,“不是快到了?明?茂他娘说今儿嫂子去?乡里扯布了。” 陈庚望这时才恍然大悟,枉他聪明?一世,?璍 但他面上还瞧不出什么,只道,“还没定。” 说罢,抬脚便往回赶。 进了院门,锄头一扔,直奔里屋,一眼?就认出了那白?布料子。 这是单做寿衣使的。 陈庚望心颤了下,注意到了铺在一侧的紫布料子,不自觉的伸出了手,他不知,他竟不知她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洗手没?” 一声把他喊了回来,陈庚望回头看向身后的妇人,她神?色如常,甚至看着他带了点不耐烦,对他直摆手,“去?洗洗手去?。” 陈庚望见她自顾褪了鞋,坐在床上,套上顶针,继续拿起针做着活,好似同往日做衣别无二样。 待他洗了手进来,妇人正在穿线,细眯着眼?,对着窗边,却?是穿了两遍还没穿进去?,陈庚望没出声扰她,只走到床边伸出手摸了下那紫布料子。 好料子,这是陈庚望轻轻摸着这块料子当即的感?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给你挑的蓝布的,在篮子里哩,你看看成不成?要是不成,还能?去?换。” 陈庚望见她说着这么寻常的话,伸手指了指床尾,也随着她看了过去?,起身走到床尾,伸出手摸着,对身后的妇人说,“先做鞋。” 身后原本低头做着活的宋慧娟被他这句没由来的话说得一怔,但也应了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挡住帘子出了屋,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眼?就能?看见床上低着头做活的妇人,可她身后的那块紫布料子却?挡在了眼?前。 盯着那块暗紫料子,陈庚望的眼?散了神?,心也悠悠飘了起来。 六十大寿,儿女们都带着家小来为他庆贺,割了肉,摆了酒。 他那俩闺女赶着小满忙完活早来了几天,给他挑了料子,“娘,料子我选了几块,你先看看。” 宋慧娟上手摸了摸,不免笑道,“要我说都好着哩,教他定了,我就腾出手做。” 俩闺女也晓得她是个软性子,从不拿他们一家之主的主意,便又?拿着料子去?问了陈庚望,他听完没给话儿,反倒说,“你娘咋说?她定下就成。” 陈明?安笑了,“娘教你定哩。” 陈庚望看了眼?,随意指了块,便自去?忙了。 定了料子,俩闺女赶着六十大寿把料子送到了宋慧娟手里,当年没做,又?专等到第二年闰年闰月里才动?手做。 做寿衣也是讲究的,闰年多一个月,有?着添福添寿的好意头。 她那时身子也好着,可到底那双鞋没做完人就撑不住了。 至于她的寿衣,没到那个年岁,哪里提前备了? 不过是俩闺女现给她买的料子做的,何况颜色料子,便只能?去?寻了同他一个花样的。 可如今,她心里定是清楚的。 陈庚望回过神?来,看着还坐在那床上低着头缝衣的妇人,同那身后暗紫的料子,显然是没一点避讳。 她如此这般埋头做着,一件单衣便费不了太多时候,下午没做完,晚间吃过饭,妇人又?坐到了那张圆木床上拿起了针线。 待陈庚望听完天气?预报进到里屋时,妇人已经把那件白?布料子的上衣做好了,整整齐齐的放在箱子上,人又?坐在那儿动?也未动?,手里的剪刀正裁着下一块料子。 寿衣讲究个五领三?腰,这是指五件上衣,三?件下衣,不单是里头一身单衣,外面还需一套棉衣棉裤,最外一件才是大件的棉袍。 陈庚望坐在桌前盯着那身垂到床边的那身的单衣看了会儿,转头看了眼?开始穿线的妇人,站起了身,“拉灯歇罢,明?儿再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了她这一日的淡然处之,陈庚望便只能?这般默许了她,只是闷在心里的话说不出口,他难受得紧。 260-267 第 261 章 没几天, 一整套的寿衣便做好了,暗紫色的棉袍,搭着一身棉衣, 最里面配着白色的单衣,连袜子也?是宋慧娟一针一线缝的, 鞋子照着老样式纳了一双,同身上的棉袍是一个色儿。 做好这套寿衣,宋慧娟同往日全然不同, 心里竟松了口气, 也不似给老宋头做时难受,心里不只是轻松, 隐隐的也?有点?高兴,摸着衣裳弯了嘴角。 这一幕落在了刚从屋外推门进来的陈庚望眼中, 他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着急的给自己备起了身后事, 心里热油煎似的, 却始终开不了口。 可她似乎是真看淡了。 “下晌没事去前头洪运那问问罢,定个罢?” 洪运是这十里八村专做棺木的, 手艺不错, 附近谁家办个办事也?都去他那儿定, 张氏同老陈头走时的棺木便是请他打的。 但坐在灶下拿着花生秧子正?往灶里塞的陈庚望一听?还?是顿住了手,抬头看向了案桌前的那道背影, 她连头也?没抬,手里那根长长的擀面杖还?转动着。 “知了。” 陈庚望手里的花生秧子塞进了灶中, 灶里的火光照得人面格外红亮, 烤得他竟一刻也?坐不下。 起身离去, 头顶的微风却吹不散浑身的闷燥。 这顿饭,陈庚望端在手里, 迟迟吃不下,惹得那妇人来问他,“吃不中了?” “热得很?,”陈庚望干脆把碗脱了手,起身打水,褪了身上的单褂子,竟端起盆就要往身上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瞧见拦他,“湿着帕子擦擦就成了,进了凉气儿该着凉了。” 陈庚望高举起的胳膊被她拉了下来,接过她递来的布巾按在了盆里,湿哒哒的布巾沾在身上,水直往下滴。 宋慧娟也?是看出来他心里窝着股邪气了,叹了口气,从盆里抓起布巾,拧去多余的水分,捞着他的胳膊便擦了上去。 陈庚望对着她,那股邪气还?是压住了。 胳膊擦过,宋慧娟又湿了布巾,对面前的人说,“坐凳子上去。” 陈庚望也?难得听?她这个无知妇人的话,搬了个凳子背着她坐下,手里的布巾又搭在了他那背上,宋慧娟慢慢给他擦着,缓缓也?开了口,“活一辈子了,路总有到头的时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有这么一句,宋慧娟转身湿了下布巾,仍搭在他那背上慢慢擦着。 这是她头一回跟他提起来,避了这么些日子,那次问他南林的事儿他就不肯开口,就是去市里拿药连个药盒子也?不肯留着,她心里都知道,可也?不想?真挑开了问他。 前几日见她备了寿衣人还?能要她先做鞋,那时她只当他缓了过来,她想?着都是经?历过一回的人了,又有什么想?不开的? 直到今天,她提了一句棺木的事儿,他那心里窝着的火儿就压不住了,上了脸,才教她看了出来。 但这样的事儿不是闭口不提就能避过去的,她明白,他心里也?明白。 陈庚望双手撑在腿上,脊背微弯,感受着清冷的布巾由着妇人的那双手握着在身上擦,她的这句话犹如掀开了他心里的最后一块帘子,他终于不得不又一次直面了这个事实。 “去吃饭罢。” 妇人的手离开,浸了水的布巾被她揉搓几下搭在了绳上。 陈庚望起身,重?新端起了那碗面,挑起来,一筷子一筷子的塞进了嘴里。 下晌歇过,宋慧娟也?闲了下来,同孟春燕坐在南树林里乘会儿凉,也?听?人说了会儿闲话,但手里还?拿了针线,得给陈庚望做一身新衣裳,备着过六十大寿那天用?。 “咋样了?” “好多了,拿了药吃着哩。” …… 陈家沟这百十户人家,不费什么工夫,就都知道了宋慧娟身子有恙的事儿,那日陈庚望那么背着她急匆匆往前头诊所赶,还?是有人瞧见了的。 至于陈庚望,他仍是去了前头洪运家里,定了两口棺木。 晚间宋慧娟从旁人口中知道了这事,微愣了下神,又听?有人问,“明守他几个可得回来了罢?今年明实也?成了家,可是双喜临门哩,指不定明年你可又得当奶奶了?” 宋慧娟想?想?那般的好景象,也?不免露了笑。 晚间回到家中,宋慧娟吃了药,刚坐在床沿上,便听?身后的人问道,“这几天还?疼不疼了?” “不疼,”宋慧娟继续解着身前的盘扣,又去了那根木簪子。 陈庚望却说,“明儿再去市里看看。” 宋慧娟回头看他,不知道他怎么又突然这样说,“不是吃着药哩?还?看啥?” “吃了药也?得看看有用?没用?,”陈庚望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避开了她那双看过来的眼睛。 宋慧娟看着他的动作?没直言拒绝,拉开床尾的被子,说,“也?没几天了,等过了再去罢。” 说罢,便躺了下来。 陈庚望再没说话,也?算是应下了。 没隔几天,眼看着到了日子,连宋浦为也?来了电话,陈庚望说完,把话柄交到了宋慧娟手里。 宋浦为又同他大姐说,“大哥过寿我就不回去了,得往外跑一趟哩,教菲菲跟着明实容容一块儿回去看看。” “菲菲自己回来能成不能?不是说补啥课哩?”两个多月前明实成家回来那趟美琼曾说起过的,只是宋慧娟记不清楚了。 宋浦为解释道,“学完了,想?着快开学了,也?教她回去撒撒欢。” “那好,”私心里宋慧娟盼着人回来能见上一面,可真回不来她也?明白,连那几个孩子她都没有要人一定回来,何况她这个相?隔千里的兄弟,有心给陈庚望来个电话就是好的。 早了一两日,几个孩子就回来了,陈明安见了她娘,一眼就看出来人比着上次回来瘦多了。 宋慧娟早把那药放进了床尾的箱子里,同她的那身紫布寿衣一起,还?上了锁。 陈明安还?记着家里的习俗,晚间吃了饭,闲话时便问她爹,“你愿意?要个啥料子,我下回给你带,要是想?买成衣也?成,北原那儿的样式比咱这儿多。” “你娘买过了,”陈庚望望着院子里给小孙子摇着蒲扇的妇人缓声说。 陈明安听?罢愣了下,照理这是该她和明宁买的,但随即也?明白她娘的心思,怕是她能做的便自己做了,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操心。 于是,陈明安又问,“棺木也?定了?” “定了,”陈庚望的目光从妇人身上收回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头洪运那儿?” 陈明安见她爹点?了头,心中愈发明白她这双父母为他们的苦心。 当日,陈庚望穿了一身新衣裳,是那妇人刚做的,几个孩子给他带的都没穿。 一身蓝布衫,一双新布鞋。 六十大寿说到底只是个晚辈给家中父母贺一贺,旁的人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会特意?来,稍宽些也?不过是子侄们送来条红鱼。 家中只在堂屋的那张方桌上摆了一桌,饭食是孩子们操办的,鸡鸭鱼肉样样都有,比着过年还?甚。 饭前,孩子们给特意?陈庚望磕了个头,连宋慧娟也?被菲菲明宁哄着毛毛拥了过去。 虽比不得上辈子儿孙满堂,可宋慧娟看着个个都精神百倍的孩子们心里是高兴的,他们都长出了翅膀,飞出了这个山沟沟,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好,再不会发生那样令人痛心的事儿了。 “吃这个鸭子,”陈明宁见她娘半天只吃菜,便给她娘夹了块专从北原带回来的鸭子,“我跟人学了半个月哩。” 宋慧娟瞧着明宁夹过来的肉,只觉得油腻腻吃不下,但她还?是笑着夹了起来,勉强咬了一口放下,笑着说,“老了,牙不中用?了,咬不动哩。” 陈明宁还?没注意?到,又给她娘夹了块她二嫂做的广式羊肉煲,“那你吃这个,这个烂,二嫂炖了一晌午了。” 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儿,宋慧娟还?是笑着夹了起来,这次她结结实实放进了嘴里,咽进了肚子里。 一块肉,嚼了几分钟。 陈庚望看在眼里,没有开口,举手喝了口闷酒。 早前这妇人便问了他,“这药先停几天不妨事罢?” 一开口,陈庚望就知道了她的心思,她日日盼着她的孩子们,是一点?儿也?不愿意?让他们记挂。 他都明白,所以他点?了头。 陈庚望亲眼看着她把那药压在了寿衣底下,又上了把锁,把他和她的秘密都藏了进去。 事到如今,他当着她的面儿更说不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费力的嚼了半天,面上还?带着笑。 这顿饭吃得煎熬,陈庚望没吃多少?,旁边的那妇人倒是被人夹了一碗的菜,看着她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陈庚望握着酒杯的手捏紧了杯子,说,“面下锅了罢。” “还?没擀哩?”陈明安闻言起身,问了句,“现吃现擀,都吃多少??” “一筷子就成,菜都吃饱了。” “二嫂哩?” “我也?是,吃不下了。” 陈明安点?点?头,拉开凳子就要往出走,却被人叫住,“教你娘去擀。” “谁擀还?不一样?”陈明安隐隐皱了眉,却还?是笑着说,“这面还?不是娘和的哩!我擀的你还?不吃哩?” 说着,人抬了脚就往出走,可只听?得身后一摔杯,众人都愣住了,陈明安也?火了,她不明白她爹今儿是怎么了?又是发的什么酒疯?大好的日子非要折腾她娘,她转身就要开口跟他理论。 还?是宋慧娟起身拉住了她这个大闺女,“不就是碗面,我擀,你坐着好好吃会儿,跟你爹也?说说话儿。” 陈明安倔脾气上来了,看也?不看她爹,抬脚就往灶屋走,“我不跟他说。” 陈庚望也?是个臭脾气,他心里的盘算本不是如此,可真闹到这个地步,他也?是不会低头的。 第 262 章 宋慧娟坐在了案桌前, 转着手里的擀面杖,对身旁的大闺女说,“今儿你跟他闹啥哩?不就是一碗面?面都和好了, 不就是擀几下的事儿?” 陈明安却?还是恼得很,“你不说也就是碗面, 他非得折腾人,也就是你忍着他惯着他了。” 宋慧娟听了也直叹气,她知道跟她这个闺女说不通, 便也不再多说。 要放在往日, 陈明安或许也就笑笑过了,不定非要在这个时候跟她爹闹, 可她心里有?事,看着这些男人们, 便知道内里的面目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不说, 家里不会有?人知道, 连这些日子跟着她住的陈明宁也没发现。 宋慧娟几下擀好了面条,待锅里的水烧开, 起锅下面, 煮上几分钟, 就能捞出来。 天?儿热,过一遍凉水, 吃着也更劲道。 看着还坐在灶下生?闷气的明安,宋慧娟把盛好的碗推到她面前?, “去, 这日子闹啥气哩?你不去跟他说句话?, 还真指着他寻你不成?那一桌都是你这几个小的下的手,他不定吃不吃得惯哩?” 话?说到这个地?步, 陈明安才抬头看了眼她娘。 “去罢,”宋慧娟笑着看她,“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啊?” 陈明安也不好意思了,想想也是那个道理,一桌上啥样的饭菜都有?,就是没她娘做的,他吃了大半辈子,谁知道合不合他的胃口。 瞧着人端着碗出了门,宋慧娟才放下手里的勺子,挡着灶台按了下隐隐作痛的肚子。 待她再坐到桌上,人也都和气了,至少面上还是好好的,她如今倒不怎么操明实的心,就是这两个闺女,心里还是放不下。 暗暗叹了口气,夹起碗里的面条也吃了几口。 吃过饭,明守明实带着人回了东头小院里歇歇觉,这次菲菲也跟着住明实那座院子里了,连明安明宁也一起跟着去住了。 人都离去,宋慧娟才拿着钥匙开了床尾的樟木箱子,从紫布寿衣底下摸出那几片药,按下几个,一口水咽了下去。 “又?疼了?”从茅房出来的陈庚望透过那扇小窗把她的动作看得清楚。 宋慧娟听见他的声音,扭头去看,见他站在窗边,身后并没其?他人,才点了点头,“歇歇就好了。” 说罢,又?喝了口水,才坐到床沿上。 晌午歇了会儿,远远的就听见吵吵闹闹,不一会儿便看见明宁同菲菲牵着毛毛往这边走来了。 一块儿坐着的人看见了,便问,“去哪儿哩?” “想去街上看看罢,”陈明宁笑着答道,又?走到她娘身边,说,“菲菲跟毛毛都想去看看哩。” “你咋带着去哩?”宋慧娟伸开胳膊,揽住小孙子。 “骑三轮呗,”陈明宁眨着眼睛对她娘说,“顺便教照片洗出来。” 三轮车是陈庚望刚给小孙子买的,照片是饭后照的,陈明宁自己?攒钱买了个相机,正是热乎的时候,这一晌午为?了哄她爹跟她大姐不知道废了多少胶片。 “那路上可慢点,”宋慧娟看着俩孩子又?带着个小孩子,心里放不下,又?问,“你大姐哩?教她跟着。” “她正忙着哩,”陈明宁知道她大姐这几天?为?了回来调了班,但工作却?没停下,“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别担心。” “那你大嫂二嫂哩?”宋慧娟连两个儿媳妇也要问一句,“都一块儿去热闹热闹。” “我问过了,”陈明宁就知道她娘,早预料到了,“大嫂二嫂都不去,毛毛说是不是?” 小毛毛仰着小脑袋,对他奶奶重重点了头,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宋慧娟见他眼亮的很,这么瞧着自己?就笑,“去罢,去罢,路上可慢点。” 三人终于得了准话?儿,从院子里推了车就直奔目的地?。 直到下午饭点,才听见人咋咋呼呼推着车进了院子。 “大姑!”宋菲菲抱着毛毛下了车,俩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零嘴就往屋里寻人。 宋慧娟这会儿刚准备下锅做饭,听见动静,便从灶屋走出来,问,“买啥了?” “小糖人,山楂糕,糖果?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菲菲边说边拆,宋慧娟见了就笑,她知道这个侄女没咋去过他们这里的街上,往年年关回来,不止这个小侄女,连她那个弟媳妇,都得缠着去买好些零嘴。 何况,这回还有?个小毛头跟着,都是孩子性子,就是明宁也是,没人拦住,买这么多也不出乎意料。 “明儿再吃,”宋慧娟把人拦下,“等会儿大姑给你煎面条吃成不成?” “成,”宋菲菲听过她爸爸提起过,很怀念的样子,听着应该挺好吃的。 几句话?没看住,那个小毛头就爬上了凳子,宋慧娟把人抱下来,问他,“你吃不吃?” 小毛头还惦记着桌子上的零嘴,宋慧娟见他这么眼巴巴,还是得问一句,“路上给他吃了多少了?” 宋菲菲笑了笑,“就给他吃了一个小糖人。” 宋慧娟这才捏了块儿糖果?子给他,“可不能再吃了,这肚子都圆了。” 说着,把人领进了灶屋。 没一会儿,孩子们也都来操持着做饭,晚间不比晌午那顿,却?还是做了满满一桌子,毕竟明儿人就都得回去了。 陈明宁把洗出来的照片都放进了自己?的相册集里,桌面上那些透明的玻璃相框已?经放满了,不仅有?她二哥前?几个月成家时拍的,还有?早几年她大哥成家的,最底下还有?一张她爹娘好早之前?拍的那张。 “你姑父也不笑,净浪费我的胶片,”陈明宁指着摊开的相册集小声跟菲菲说,“应该给他自己?单照一张。” 宋慧娟听了直笑,连怀里的小毛头也伸着脑袋要看。 “是不是?毛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 饭后,孩子们也都没立刻就走,都留在院子里说着花儿,连小毛头也绕着门槛蹦过来蹦过去,玩起来没完没了的。 坐在南边树林子里的人见了,笑着逗小娃儿,“毛毛,跟你爷你奶留家里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毛毛也不认生?,笑着跑进了他爷爷怀里,跟着旁边的大人也说得有?来有?往。 虽然这么几岁的小娃娃不知道这只是句玩笑话?儿,可他也贪图跟着爷爷奶奶的日子,没他爸爸妈妈看着,长辈对他格外的宠爱还是知道的。 院子里的人听见动静,便也出了门去乘凉说说话?,看着门檐下坐着说话?的明宁和菲菲,宋慧娟这时才端着放凉了的茶缸子进了里屋,拿着钥匙开了箱子,摸出药片,刚按到手心里,还没放进嘴里,就听见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娘,”陈明安掀了帘子进来,一眼就看见了那口还没合上的箱子,上头的暗紫衣裳她看得一清二楚。 宋慧娟手里的药还没放进嘴里,伸手就要把盖子合上,还故作镇定问她,“咋了?” 陈明安在外头跟人说话?时,才从他们那儿知道她娘生?病的事儿,虽然具体的她没问不清楚,但眼下看着她娘这个模样,她心里也确定了,拉着人坐下,问,“你病了?” 听她这么问,宋慧娟就知道到底还是露了破绽,可她仍然说,“就是吃坏了肚子,拿了几贴药这就好了。” 陈明安不是好糊弄的,她仔细盯着她娘的面容,想确定这话?的真假。 宋慧娟见她这么盯着自己?,反倒笑了,“咋了?你还得审审我哩?” 陈明安仍然不搭话?,还背过了身去。 “就那么大点的事儿我还值当再跟你说说?”宋慧娟顺势站起身,重新合上了盖子,却?没拿起锁扣上,“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了?” 陈明安听了,才愿意看她,又?问一遍,“真没事?” “有?啥事儿?”宋慧娟坐到她身边,那只藏着药的手还没松开,“带着菲菲回去歇着罢。” 说着,宋慧娟起身出了屋,喊道,“菲菲,明宁,不早了,跟着你大姐去你二哥那儿歇罢。” 凑在圆木床上说话?的俩姑娘刚爬起来,那边陈明守就跟着毛毛进了院子,问他,“你真留这儿睡?” 小毛毛点了头,直愣愣冲着站在堂屋门前?的宋慧娟跑了过去,她下意识的就伸胳膊,人被?她抱了起来,可手里一直藏着的药却?掉了出来,骨碌碌落在地?面上便看不见了。 站在她身后的陈明安将这一幕看的一清二楚,而迎面走来的陈明守自然也没略过,就是旁边那两个小的,也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宋慧娟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但陈明安却?不肯再看她了,抬脚便要往外走,宋慧娟暗叹一口气,喊道,“明安。” 可陈明安的步子只微顿了一下,便又?抬起向前?走。 宋慧娟知道,她这是要去问陈庚望了,可她不能让她那股气儿就那么撒到陈庚望身上,说到底这是她自己?拿的主意。 于是,宋慧娟又?喊了一声,“回来,我跟你说。” 这便算是妥协了,她瞒不住了。 陈明守把毛毛交到俞咏秋手里,菲菲也一块儿被?送了过去,甚至连明宁宋慧娟也不许她留下,“去跟着菲菲先?去,她一个人在那儿我不放心。” 陈明宁再小也不是傻的,她心里害怕极了,可还是摇头拒绝了她娘,“她跟着大嫂二嫂哩。” 说话?间,陈庚望同陈明实也被?喊了来。 宋慧娟看着这几个孩子,见他们都盯着桌面上被?明安捡起来的药,还没开口,走上前?的陈庚望见状,直奔里屋,把他锁进抽屉里的那几张单子拿了出来,往桌面上一放,便坐在了他那张椅子上。 陈明安一把拿在了手里,陈明宁也坐不下,直接走到她大姐身边,一眼扫到了上面的字。 肝恶性占位性病变,考虑肝癌。 第 263 章 这一行字, 便教人受不住了。 陈明宁的眼睛立刻就泛了红,她眨着眼睛,不使眼中的泪落下?来, 可到底她还是压不住,眨了半天眼里的泪还是啪嗒啪嗒砸到了众人心里。 对面坐着的陈明守见?状, 便皱着眉头看向了端坐在上首的陈庚望,随即跟着明实一起走到了明安身边,接过她递来的单子一张张的看起来, 越看脸色越沉重?。 “你, 你跟爹都不说,”陈明宁看完, 再也忍不住了,满脸的泪走到了她娘身边。 宋慧娟面上倒还带着笑, 她掏了帕子给她这个小闺女擦着, 仍哄着她, “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也吃着药哩。” 这样的话也就哄哄她自己,那几?张单子几?个儿女都是能?看得懂的, 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 绝不是她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哄了过去的。 陈明安不看她这个只会哄骗人的娘, 只问她爹,“先生咋说?” 这个大闺女一问, 几?个孩子便都看向了他,注意到身旁同样朝他看过来的妇人, 陈庚望神色不变, 只说, “等这药吃完了再去看。” 除了最小的陈明宁还沉浸在伤心的情绪中,其他人都立刻意识到这其中必然还有内情, 却都没有再问。 宋慧娟自然也知道陈庚望的话没有说完,但他此刻说的也的确是实话,原本?就是要等孩子们走了再去看看的。 陈明安这时才看向坐在上首的她娘,对旁边还抽噎着落泪的妹妹说,“明宁去帮娘收拾收拾,明儿跟着一块儿去北原。” 宋慧娟一听就拒绝,“市里就能?看,跑那么远折腾的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安这会儿的脾气上来了,一点也不看她,仍是对明宁说,“去收拾东西去。” 陈明宁自然信她大姐的,拉着她娘便说,“家里的医院咋比得上北原那边的?你就听大姐的罢?” 说着,眼又红了,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落。 宋慧娟这时也没法?子笑着再哄她了,看着她眼巴巴的,只能?点了头。 待她一被明宁拉进了里屋,这边堂屋的几?人才放开了说。 “先生咋说哩?”陈明安又问了一遍,“指定是这个病了罢?” 陈庚望点了点头,认了下?来。 陈明安心跳得极快,仿佛要蹦了出来一般,双手紧握,她似乎仍然镇定,“我这就往北原打电话问问。” 说着,起身掏出了手机,走到了院子里,屋内一直坐着的陈明守同陈明实也纷纷起身拿出了手机。 那里屋被拉走的宋慧娟不是没听见?他们的话儿,人呆坐在小圆木床上,一时连身边这个小闺女也忽视了。 过得几?分钟,等那电话挂了,最后讨了主意进到堂屋的陈明守对众人说,“光看单子看不出来,到底是个啥情况还得医生开刀才能?看出来。” 这个情况陈明安同陈明实也知道了,二人方才已经把这个情况都说过了,但得来的却是陈庚望的一句,“她不愿意开刀。” 眼下?,陈明守听罢,也拿不定主意了。 纵使他们有百般能?耐,也耐不得违逆她娘自己的心意逼着她开刀。 “就是不开刀也得再看看,”陈明安还是坚持,“就是吃药也成,咋说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说罢,陈明安便起身一手挡了那帘子,径直走到里屋,问,“东西收拾好了没?” 屋内的陈明宁把她哥哥姐姐们的话也都听进了耳朵里,自然也听见?了她爹说的那句话,眼睛盯着箱子里的紫布寿衣直泛酸,听到她大姐这么问,更是忍不住了,霎时间泪如雨下?。 陈明安顺着那箱子自然看得到最上头那身紫布料子,原本?不过以?为是件衣裳,这会儿走近一看,才发现竟是寿衣。 她又悲又怒,转头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她娘,一时也红了眼,“你,就一点都不想想……” 话未说完,陈明安也顿住了,想想谁呢? 这个家似乎已经没有要她再牵挂的了,他们兄妹四?个都长大成人了,连明宁今年也毕业了,就是大宋庄,也没人要她跟着操心了。 宋慧娟看着她这个最是坚韧的大闺女也如此,面上还勉强端着方才哄他们时的笑,撑着胳膊起身,走到他们身边,掏出帕子,一个个擦了泪,说,“我看,咋看都成,都听你们的。” 陈明安也握住她的手,紧紧的,对她娘说,“先跟我去看看。” 陈明宁也不住地?点头,心中仿佛也真的有了希望,抽噎着说,“对,咱,咱多找医院看看。” 一墙之隔的堂屋里,三个男人沉默的听着屋内的哭声,面上一个比一个沉重?。 “过去睡罢,明儿再说,菲菲还在那儿等着哩,”宋慧娟见?俩闺女止住了泪,便站起了身,挡着帘子往出走,对还坐着堂屋的俩儿子说,“赶紧回去罢。” 陈明宁犹豫,她骤然知道这个可怖的消息,一点也不愿意离开她娘,可她娘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能?把菲菲一个人扔那儿。 陈明安发了话,“明宁留这儿罢,我过去。” 说着,便踏出了里屋。 宋慧娟笑着看着她这两个儿子,他们不似女娃娃,也不似小时候那般会对着她哭了,可她还是能?知道他们此时心里的难受不比俩闺女少。 陈明实见?她要走出堂屋,便对他娘摆了手,“你进屋歇着去,早点睡觉。” 闻言,宋慧娟便停住了步子,对他笑着点了头,又交代一句,“别?可跟菲菲说,她还小着哩。” “知了,”陈明安见?她还操这么多的心,说话的口气也不似方才那般了,“回去睡罢。” 宋慧娟看着人一个接一个出了院子,才返身回到里屋,当着她那小闺女的面儿把药摸了出来,重?新按了几?个,一口水咽下?。 陈明宁亲眼看着她娘从那身紫布寿衣底下?摸出了药吃完,又照常起身喊自己洗漱,也不似方才那样害怕了。 “吓着了?”宋慧娟把盆从床下?拉出,见?她这个小闺女还愣着神儿,便笑着问了一句。 “没,我才没,”陈明宁醒过神来,立刻就夺过了那盆,像是嘱咐她那小侄子一样,对她娘说,“你别?往出乱跑,在屋里等着我。” 说罢,拎着盆就出了屋。 直到这屋里没了人,宋慧娟脸上的笑才终于不见?了。 陈庚望关?了门,进到屋内,看着坐在床沿上走神的妇人,又问她一句,“这回真想好了?要是不成就不去。” 宋慧娟眨了眨眼,抬头透过对面的小窗看着还亮着灯的灶屋,思及她那几?个孩子,也不能?不点头,“就按着明安说的,先试试。” 得了这妇人的话,陈庚望的目光也随着妇人看向了外头。 她的心思,他明白。 孩子们的孝心,她不想辜负,要真是这么一意孤行,只怕等她走了,孩子们心里会愧疚难受。 陈庚望瞧着老来女给端到面前的盆,同这妇人一句接一句说着话儿,仿佛方才那一幕未曾发生一样,今夜只是个寻常日子。 “爹自己睡小床上罢?” 陈明宁从箱子里翻出一床小被子放在了大床上,便把主意打到了她爹身上。 陈庚望连头也没抬,余光瞧着那老来女就自己做主挪了他的被子。 “哼!” 陈明宁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笑嘻嘻的说,“就教我跟娘睡一夜罢,我一年才回来几?天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说着人就故意卖起了惨,陈庚望看她一眼,还是趿拉着鞋坐到了小圆木床上。 陈明宁立刻就端起她爹的盆往出跑,急匆匆进了屋,问上一声,“拉灯了?” “拉罢。” 听到她娘应她,陈明宁一伸手,屋子就黑的看不见?人了,她伸着手往里试探,慢慢就摸到了床梆子,一点也不小声,“我躺里头……” 磨磨蹭蹭,才终于搂着她娘的胳膊躺在床上,但人是不肯安静的。 “你难受不难受了?” “你想不想我?” “你困不困?” …… 每每入了夜,这个老来女就缠人得紧,话也多,陈庚望一时半会儿都睡不下?,也唯有那妇人愿意不厌其烦的应和她了。 陈庚望翻来覆去,直到身后那妇人说了句“睡罢”,里头的动静才终于停下?,他也得以?能?安生会儿。 次日一早,宋慧娟刚从茅房出来,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小姑,小姑,开门!” 来人不只是小毛毛,连那两双儿子媳妇也来了,这一夜他们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此时开,便是同人商量他们的主意的。 “毛毛起这么早?”宋慧娟见?了小娃娃就稀罕,伸手就要抱他,“早起想吃啥哩?奶给你做。” 小毛毛才被他爸爸妈妈提前叮嘱过,立刻就往边上绕着她跑,挥着小手,直喊,“不抱,不抱。” 两双儿媳妇此时也都知道了,心里也有了准备,自去灶屋忙活,把他们这个婆婆推了出去。 堂屋,陈明守担着大哥的单子,便先开了口,“咱先去北原看看,那儿的医院最好,明安也联系了人,咱今儿去,明儿就能?去。” 他此刻说的话不仅仅只代表他自己,更代表他底下?的弟弟妹妹,这是他们三个商量好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自然也知道,她听了只有点头,“成。” 第 264 章 乘着绿皮火车, 来到高楼林立的北原,医院内人?潮拥挤,宋慧娟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如同个孩子般跟着她的儿女,不知做了多少?的检查, 只那?检查的单子摞了一沓。 宋慧娟坐在病床上,望着对面的高楼,数不清有?多少?扇窗户, 也看不清地面上的人。 陈明宁剥开一根香蕉, 递到她娘面前?,“晌午想吃啥?我等会儿去买。” 宋慧娟摆摆手, “吃啥都成,你愿意吃啥?” “我也想不起来, ”陈明宁拿着手里的香蕉又问, “用热水泡泡罢?” “还?不饿哩, ”宋慧娟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等你哥他几个回?来了, 看看再买。” 此时, 陈明守兄妹三?人?刚从一间屋子里出来, 经过门口时,能看见牌子上写?着医生办公室。 几人?站在楼道里, 陈明守率先开口,“还?得?给爹去个电话问问。” 此次来北原, 没使?一家之主跟着, 这?是他们兄妹三?人?商量过的, 东奔西跑的时候没必要再让老爹也跟着折腾。 “问他有?啥用?”红了眼的陈明安吸了吸鼻子,她不知道怎么就把她娘耽误成了这?个样子。 陈明守叹了口气, “不问他,就得?问问娘,这?事儿咋跟娘说哩?她不愿意动刀,咱要是不问问,风险这?么大——” 话未说完,便被陈明实出口打断了,“不成去广海,那?边有?个外国医院还?行,前?年姥爷就是在那?儿看的。” 这?两个弟弟妹妹还?是揣着那?么点希望的,陈明守明白,可他也知道,即使?换个医院医生给出的方案也不外乎现在的了。 医生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现在依着他娘的身体,动刀做手术风险太大,可如果不手术保守治疗,剩下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 “该问再问,”陈明守没把最后一点希望也撕下来,对明安说,“去洗洗脸,别教娘看出来了。” 陈明安应了声,转头去了外间的卫生间。 余下兄弟俩,陈明守才?道,“你先回?,别教娘等急了,我往家里去个电话。” 陈明实点头,他知道他大哥还?是不会?瞒着家里的,这?么大的事不是他们兄妹几个这?么几句话一商量就能成的,若是医生把握大,或许他们还?能拿着主意劝劝他娘,可现在风险太高,他们没人?能直接做他娘的主意,便只能问问一家之主了。 病房里的宋慧娟等回?了俩孩子,对他们齐刷刷的离开这?么久一句未问,还?似在家中一般,问,“想吃啥?教明宁去买。” 陈明实看着他大姐应也不应,一回?头见人?拎起包低头就往出走,却撞上从卫生间出来的明宁,“大姐,你咋走哩?” 陈明安仍低着头,“院里下午有?点事,我晚上再来。” 说罢,人?就看不见了。 陈明宁随手捡起块布巾擦手,还?没问,便听她娘说,“去买点饭去。” 陈明宁放下布巾,从包里拿出张票子,问,“二哥吃啥?” 陈明实也没胃口,他心里隐隐知道他娘已经看出来了,这?会?儿不过是故意支走的明宁,他便也对他这?个小?妹妹说,“吃啥都成,你看着买,等会?儿再去买箱牛奶。” 直到明宁的脚步声听不见了,陈明实才?听他娘问他,“先生咋说哩?” 此刻,陈明实不敢抬头看他娘,比着小?时候犯了错还?甚,他没料到他娘会?直接问他,打到这?儿的第一天起他娘就没问过,医生交代什么她都配合,可此时既然问出了口,他却张不开嘴,不知道怎么同她说。 宋慧娟瞧着她这?个曾经最是大胆的孩子,此时见了她却低了头,她反倒笑了,拍了拍身下的床,轻声说,“坐这?儿,先生咋说的你就咋说,我心里不是没数。” 陈明实抬头,看向他娘,她仍对自己笑着,他起身过去,坐到她身边,由着他娘那?只干瘦的手握住自己的大手,曾经那?只牵着他抱着他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经瘦的不见什么肉了,但他又庆幸此时还?是温热的。 宋慧娟见他仍是沉默,便试着问道,“先生教动刀不是?” 若不然,这?几个孩子不会?这?般,尤其?是她那?个大闺女,只怕事情比她想的还?要更甚。 陈明实感受着手中的温热,刚僵硬着身子点了头,便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他大哥进?来了。 “娘,明宁买饭去了罢?” 陈明守在楼梯口见了下楼的明宁,自然也看见了离开的明安,他问过一家之主的意思,便匆匆赶了来,但此时屋内的情形怎么看都不对,明实耷拉着脑袋,他娘抬头看着他,却问,“跟你爹去个电话没?” 陈明守脸上故作出来的冷静,这?时一下子就僵住了,即使?他推门进?来时心里已经做了准备,但此时还?是难免开不了口。 宋慧娟朝她这?个大儿子也招了招手,等人?坐到了她身边,她拉住两个儿子的手,说,“趁着明宁不在,就跟我说说罢,就是你爹的意思也都跟我说说。” 这?时,陈明守先开了口。 “先生说能动刀,也能吃药,咱自己选一个,咋着合适咋着来。” 他说的只是一部分,并没有?将那?些生存期风险相关的信息说出来,他不想吓着她,但内里实情他爹都是知道的。 可宋慧娟也不是真糊涂了,她自然知道她这?个孩子还?是没跟她说完,她早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心里是做好了准备的,她只问,“你爹咋说哩?” “爹说,”陈明守顿了下,又说,“动刀有?风险,也受罪……” 说到此处,陈明守这?个三?十五的汉子也红了眼,他哽咽着,不知如何再说下去,这?样的话太过残酷,他们都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而他又怎么能对疼他护他了一辈子的亲娘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可他爹的话还?犹在耳边,眼中的泪模糊了双眼,他低头俯到了他娘腿上,哭出了声。 “没有?把握就不动刀了,也不教她受罪了,教她送回?来罢。” 陈明实却听得?心里极怒,可将他凐灭的又是无可奈何的悲痛,他无法质问任何人?,他仍然坚持,“这?儿看不了,咱去广海。” 可他娘却对他摇了头,“你爹说的有?理,我也不愿意动刀了,受罪不说,还?折腾人?。” “那?,那?,”陈明实不能就这?样接受,他们就这?样给他娘判了死?刑,可他也说不出更有?效的法子。 宋慧娟拉住他的手,无声的给他顺着毛,同时也握住了她这?个大儿子的手,轻声说,“就照你爹说的办。” “没有?把握就不动刀了,也不教她受罪了,教她送回?来罢。” 这?是陈庚望这?个一家之主最后拿的主意。 短短几天,可教陈庚望就快要熬不住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未尝没有?盼着儿女给他送来个好消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听完,他心里的火就灭了。 那?天夜里,她曾对自己说,我怕,我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他也知道的,他明明知道,可儿女们真提出来往外去看,他还?是答应了。 那?时,他还?心存侥幸。 他以为,曾经的那?一切,是他们没去大医院,他以为,外头的大医院能有?更好的法子。 但如今,一切都破灭了。 这?一世,竟比上一辈子还?快,曾经她还?是能开刀的,可如今没有?人?敢给她再开刀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愿意动刀,教她送回?来罢。” 陈庚望脑子里混乱的转不动,只有?这?一个念头,把她送回?来罢。 而宋慧娟即使?不问,心里对陈庚望的意思大抵也能猜到,她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看着扑在她怀里闷着被子哭的两个儿子,她也一时忍不住落了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打这?件事被他们知晓,俩孩子在她面前?一直都是面不改色,从来没教她见过一次这?般模样。 她心里也疼啊,这?辈子她从不后悔,她也以为自己看着他们这?么好,真能干脆利落的放下他们了,可如今看着他们,心里还?是疼得?喘不过气来。 当了一天的娘,这?一辈子,到死?都放不下了,一辈子都是他们的娘。 “别哭了,都是多大的人?了,”宋慧娟拍了拍她这?两个儿子,掏了帕子,还?像那?几岁的娃娃般给他们擦着,“去洗洗脸,等会?儿明宁回?来该看出来了。” 陈明守还?是大哥,他率先起身推开了门边的那?扇小?门,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掩住了他的哽咽声。 宋慧娟还?安抚着她这?个小?儿,这?几年也不知怎的了,最爱跟陈庚望顶着犯脾气的不是她这?个从小?就闹的小?儿,反倒是她那?个大小?最听话的大闺女,可骨子里,他炸了毛,还?是最像陈庚望的。 “回?头跟明安也好好说说,别跟娘闹了,”宋慧娟还?记挂着方才?她那?个逃走的大闺女。 “我说?”陈明实难得?露出了被他隐藏已久的皮孩子脾气,“我说能有?啥用?大姐啥时候听过我的话?我要是敢说,她指定该训我了。” 听着小?儿这?般说,宋慧娟似乎也回?想起了曾经的日子,在那?座小?院子里的日子。 他们兄妹四个,各有?各的精灵儿,明守最是懂事,打小?就懂事儿,那?么不大点就带着弟弟妹妹捡麦穗,割猪草,认字读书,但凡他能做的,都做了。 明安也有?当大姐的样子,也有?手段,不论是吵是哄,又或是骗,底下这?一双弟弟妹妹,总教她管教的服服帖帖的,就是身上的那?股子倔脾气,往好了说就是好胜,这?一点她最放不下。 曾以为,跟陈庚望闹的最凶的怕就是她这?个小?儿,如今瞧着倒还?行,也成了家立了业,她再不挂念了,何况还?有?浦为在他身边照看着。 细数到最后,也就是她那?个苦命的小?闺女,她怕是撑不到看着她成家了,她这?样软和的性子,也就在他们身边还?好些,往后没人?守着,不知又要受多少?委屈…… 第 265 章 陈明安挂断手中的电话, 再度推开病房门时,看着床边被收拾好的?提包,红肿着眼睛的?明宁, 同坐在病床上的?她娘,怒火中烧, 巡视着屋内的她那两个兄弟,直问,“谁收拾的??” “我收拾的?, ”宋慧娟早预料到了她这个大闺女的反应, 朝她招手,唤道, “明安。” 陈明安转身就要走,她太知道她娘的招数了, 而她又太了解自己, 只怕她听完也要动摇, 若真是如此,就没人能救她了。 “大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安!” 陈明安仍旧往外走, 身后的声音被她刻意忽视。 “大姐, ”陈明实?出来追人, 他们私心里哪个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他们也不?能不?遵循他娘自己的?意思, “大哥去电话问爹了,来之前娘跟他说过, 她不?愿意动刀, 她怕回不?去……” 这话是他大哥私下又跟他和明宁说的?, 是为?了不?教他们再逼着娘为?难了,她心里已经够苦了, 他们又何必在这么折腾她,不?如多陪陪她,教她多欢喜些。 站在楼梯窗前的?陈明安听着明实?的?的?话红了眼,无声的?落着泪,她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这样的?消息无疑是要逼着她放弃,她哪里能冷静得下来? 哪怕只有?那么一丝希望,她也从来没想过放弃。 可如今,她知道自己还是任性的?真相了,直到此时她娘还迁就着她,而她为?了成全?自己的?孝心,逼着她娘跟着她跑这么远,又折腾了这么久。 她从来没问过一句她娘自己的?意思。 “娘,二哥,娘肚子又疼了,去叫医生……” 不?由得她再思虑,明宁的?声音响在耳边,陈明安顾不?得擦去脸颊的?泪痕,急忙忙对明实?说,“去叫医生来。” 说罢,她径直跑进了病房内,一眼便看见病床上那已经不?足八十斤的?人,双手紧紧按着肚子,眉头紧蹙,冷汗直流。 “娘,”陈明安站在病床前看着疼得这般模样的?她娘束手无策,她不?知道此时自己能做什么缓解她娘的?疼痛,她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甚至不?能抱抱她。 被陈明实?喊来的?医生检查一遍,避开病人,在走廊内问,“药吃了没?” “才吃,”陈明守答道。 值班医生边问边写,“这个药吃多久了?” 陈明守想了想,答道,“这就是咱这儿医院开的?,快一个月了。” 值班医生最后?嘱咐道,“明天可以抽血再做个检查,排除一下是不?是病人产生耐药性。” “成,”陈明守顿了下,问,“如果是耐药了,下一步是不?是得换个药?” “对,”值班医生点点头,“但是你们也得做好心理准备,病人这个情况,止疼药用多了,可能会?上瘾,所?以你们得考虑清楚,病人能忍还得忍。” 陈明守送走医生,回到病房内,这时他娘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脸色还没缓过来。 “再喝口水,”陈明安使着勺子喂给脱了力?倚靠在明实?身上的?她娘。 “不?渴了,”宋慧娟还是坚持着对她的?孩子们笑着说,“回去睡罢,这会?儿好多了。” 陈明守也开口,“你带明宁先回去,我跟明实?守着就成。” “我不?走,”陈明宁今天得知了他们的?决定,心里愈发?难受,可在她娘面前还要忍住心里的?悲伤,眼下她是一点也不?想离开她娘。 “回去罢,好好歇歇,”宋慧娟看着她这个最小的?孩子,仍哄着她,“明儿再来。” 陈明安拉走了她这个还依依不?舍的?妹妹,两人跟着她大哥一起走出病房,才问,“医生咋说的??” 陈明守不?瞒他们,“医生说明儿还得再查查,看看是不?是耐药了?查出来咱再出院,我跟明实?看着,这几天你俩该干啥还干啥,这边别操心。” 陈明安点点头,没再说话,拉着明宁下了楼。 这一夜,没人睡得下。 过了两天,一行人陪着宋慧娟坐上了回南丘的?飞机,到南定后?,马不?停蹄转坐汽车,赶在太阳落山前,终于回到了陈家沟。 早得了消息的?陈庚望等?了一整天,他无心出去办事?,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心里也空寂得厉害,恍惚间,又回到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时候。 “爹不?定吃啥哩,”陈明安挽着她娘的?胳膊,慢悠悠向他们家那座院子走去。 这个点儿,旁的?人家早冒了烟儿,唯独他们家那间灶屋,没瞧见一丁点烟火气儿。 走近一看,院门大敞着,直对堂屋,西落的?太阳照不?进深处,但脚下突出的?那块阴影正是从这一家之主身上投来的?。 “爹,”陈明宁喊了一声,把坐在上首发?愣的?人唤回了神?儿。 陈庚望抬头,门前的?人映进眼中,那妇人已经穿上了棉褂子,虽是深秋,可她穿的?也实?在厚,许是人又瘦了,棉褂子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臃肿。 此时,儿女都?跟在她身旁,大包小包的?提着,也随着她重新踏过了门槛,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近。 这一刻,陈庚望的?心仿佛又活了,他不?由得起身走近,问一声,“回来了?” 妇人对他点了点头,被儿女扶坐在身旁的?椅子上,还不?住地问她,“累不?累?先上床歇歇罢?” 她也只摇了摇头,转而问他,“吃饭了没有??” 陈庚望还没开口,他们那个老来女就抢着说,“肯定没有?,就咱家连烟都?没冒。” 宋慧娟弯着眉眼笑了,从里屋放好东西出来的?陈明安见到便也问,“吃点啥?家里还有?菜没有??” 陈庚望也应道,“灶屋里有?你二叔送过来的?红薯,筐子里还得有?几个馍馍。” 至于菜,陈庚望没说,便是没有?了。 石台子旁洗手的?陈明守说,“等?会?儿我去街上看看,家里还缺啥一块儿买了。” 陈庚望哪里操心过灶屋里的?锅碗瓢盆,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宋慧娟便站起了身,边往出走边说,“今儿不?去了,看看馍馍够不?够,要是不?够擀点面条,明儿我再和面蒸馍。” 说着,人就进了灶屋,连那袖子都?挽了起来。 陈明安看见,忙把人拦下,“你去好好歇歇去,一天都?没好好歇歇了,不?就是擀个面条,一会?儿我就做好了。” 宋慧娟也反应过来,又松了袖子,却也没进堂屋,倒是围着灶屋挨个看了起来,缺东少西,都?一一记了下来,明儿有?了空闲,得去街上买了回来。 坐在堂屋的?陈庚望,得了空闲,听着他们的?大儿子仔细说了这趟去北原的?看病情况,刚展开的?眉头便又紧紧皱在了一起,久久无话。 夜间,一家人挤在那间小灶屋里吃了顿饭,馍馍也有?,面条也有?,虽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可也是热乎乎的?,怎么也把冷了多日的?肠胃暖热了。 饭后?,宋慧娟对送她回来的?几个孩子说,“早点去歇歇,明儿买了票早点回去,都?耽误不?少日子了。” 没人应声,宋慧娟便继续说,“该工作还工作,还上学?还上学?,我不?是还好好的?,啥都?能干。” 说着,先看向了她这个大儿子,“毛毛上着学?,咏秋自己咋忙得过来?你不?回去工作咋有?钱养家糊口哩?有?啥事?儿就给你去电话了。” 陈明守低头,不?应声。 宋慧娟摇摇头,还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继而看向她的?大闺女和小儿子,“你俩也是,多大的?人了,心里也得知道事?儿了——” 话未说完,陈明安便说,“教大哥跟明实?回去就成,我那边请好假了。” 一句堵住了宋慧娟的?话,她不?由得问道,“啥时候请的?假?这里外都?耽误多少时候了?请假不?是给人家添麻烦不?是?” 陈明安也不?愿意听她再说,起身就端着碗进了灶屋,只留下一句,“我请好假了。” 宋慧娟劝她不?动,又看她那小儿,也是闷头不?说话,她只能看向她那小闺女,“你别跟他们学?,这都?开学?多少时候了?先生信任你,你也不?能教人家寒心,那么多学?生就选了你自己。”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宁知道她娘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她也不?应声,低着头不?看她娘。 一个两个,都?是这般,宋慧娟不?愿意教他们在自己身上耽误时间,但也都?劝不?动。 陈庚望听了半晌,才说,“都?回去,该干啥干啥,在家歇着都?喝西北风?” 说罢,抬脚进了里屋。 宋慧娟看着她这几个孩子,也都?劝道,“我这还好好的?,有?啥事?就去电话了,也该回去了。” 说完,又不?免操心起这一夜的?事?儿来,“那东边的?被子该潮了,教西屋的?被子翻出来看看。” “我回去,被子才晒过,不?一定潮,”陈明守拦住她,“你记得吃了药再歇。” “那也成,”宋慧娟看着两个儿子出了门,才返身看向仍避着她的?明宁,“你也跟你大姐一样不?听话了?” “我,”陈明宁知道她的?主意她娘不?会?同意,所?以当时就自作主张了,现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娘说才好。 她这么一犹豫,也教宋慧娟看出了端倪,“咋了?你还想着瞒我一辈子哩?” 陈明宁抬头,对着她娘心虚的?笑了笑,“我也请假了。” “你啊!”宋慧娟摇头叹气,可这两个闺女似乎是打定了主意。 陈明宁立刻逃进了灶屋,她没敢跟她娘说她不?单单是请假,而是直接休学?了,要是让她知道,只怕要逼着自己走的?。 宋慧娟坐在椅子上,等?到那姐俩从灶屋里出来,她没接下明安递过来的?那茶缸子,开口说道,“先不?急,都?跟我说说请了多长时间的?假?” 陈明宁心思浅,脸上的?表情一看就不?对,倒是陈明安也还好,她虽然知道明宁自己拿的?主意,但也没开口拦她,她能明白明宁心里的?苦。 “还没定,请几天假还有?啥?” 宋慧娟知道她轻易劝不?动,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把人劝走,往后?的?日子离了谁他们都?得往下过。 “该回去都?回去,心里记挂着就成,日子还得往下过哩。” 第 266 章 还没送走明守明实, 宋慧娟便看向了她那个大闺女,她连头也不抬,不看不问, 若不是喊她,她也不过来?了。 紧不得撵她, 一直在家等着消息的宋浦生一打了电话,立刻便来?了。 早先宋慧娟还在家时,抓几副药的事儿没传过去, 又赶不着八月节, 宋慧娟还没来?得及回去,宋浦生自然不知道。 可?眼看着八月节到了, 宋浦生没盼来?他大姐,却得知外甥们把她带走了, 说是她得了病了, 连八月节都没过上?。 宋浦生不肯信, 可?当天老二也来?了电话,道是连明实都没回去, 他再是不肯信心里也犯了嘀咕, 当即骑着洋车子就?去了陈家沟, 直到他听见陈庚望亲口说,他才真?的确信, 他大姐真?得了病。 自打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便日日夜夜坐立不安, 如?今真?把人等?了回来?, 一早便急匆匆赶了来?。 未进门?, 便瞧见他那小外甥女提着篮子正迎面走来?,“大舅!” “明宁, ”宋浦生见了她,脸上?还露出笑?来?,“下地了?” “去挖了几块红薯,”陈明宁快步走近,忙朝院内喊道,“娘,大舅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院内正同两个儿子交代?的宋慧娟闻言便抬了头去看,她刚到北原,三个兄弟就?去了电话,她原也知道瞒不过去,真?等?他们问起来?便没再瞒,只是她没料到人来?的这么快。 宋浦生站在院门?前一打眼,见到那坐在门?檐下的他大姐,五十好几的汉子就?红了眼,连身旁的陈明宁也吓了一跳,陈明守弟兄俩忙起身扶住了人,连洋车子也一并接了过来?推进院内。 宋慧娟那颗心真?是要碎了一地,她还未起身,宋浦生便快步走到她身边,握住了他大姐的手。 时隔多?日,宋慧娟一见他还是问,“吃饭了没?” “吃了,吃了,”宋浦生忙点了头,牵挂了这么想日子,如?今人在眼前却问不出来?,他已然从明守那儿知道了他大姐的意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如?刀割般,连着几夜都没合眼。 宋慧娟一直由着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也仍笑?着看着他,她知道自打接了那个电话,他们心里只怕就?一直牵挂着。 不仅是这个一早就?跑来?的兄弟,还有那两个在外头的,只怕背地里不知道跟她这几个孩子来?了多?少电话,又跟着操了多?少心。 世间亲缘如?此,不论谁都逃不过去,人这一辈子就?像院内的那颗香椿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生了根,发了芽,牵扯的多?了,心里记挂的就?多?了。 宋浦生的心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哄了的,他隔了两三日就?要来?一趟,教陈明宁见了直笑?,背地里跟她大姐说,“真?没想到咱大舅还有这一面哩。” 陈明安也不禁感慨,“我也没想到……” 但紧接着,送走明守明实,宋慧娟又盯上?了她,陈明安仍旧不看她不应她,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宋慧娟知道她这是专为避着她的,她开口好说歹说都没用,只心里还是不免为她操心。 到了夜间,陈庚望进了灶屋,此时屋内一人刷锅,一人烧水。 片刻,陈庚望抬脚出来?,而屋内的姐妹俩都红了眼,陈明宁轻声抽噎着,说,“大姐,你回去罢,我在家守着,有啥事我跟你打电话。” 陈明安点了头,等?到次日一早,她便拎了包出了门?,临走前特意交代?,“你啥事都不许再瞒着了,要是明宁说你再瞒人,我就?跟你不愿意。” 宋慧娟笑?了,她这个闺女也就?是只能这么着吓唬吓唬她了,但人好容易愿意往前走了,她也好好的答应下来?,“知了,回去该干啥干啥,可?别再跟明宁一样糊涂了。” 说陈明宁糊涂,不是平白无故的,昨夜里陈庚望劝人时,怎么也没料到大闺女没出岔子,倒是他们这个小闺女,不知何时生出那么大的胆子。 陈明宁听了半天,犹犹豫豫跟她爹说了实话,“我休学了,现在回去也上?不了课了。” 这话到底还是教宋慧娟知道了,她不知道她这个小闺女主意怎么那么大,瞒着家里人自己就?敢休学,她气急却也无奈,小闺女搂着她眼泪汪汪的,“你跟大哥他们的时间都长,就?我少,我不走,你撵我我也不走……” 宋慧娟听得直落泪,这几个孩子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看着扑在她怀里的孩子,宋慧娟又不禁叹气,仔细想想今年她才刚满二十。 她的心疼得厉害,像是被人紧紧攥在了手里,可?她还轻轻抬手给?她的孩子擦了泪,仍旧哄着她,喃喃道,“不撵了,再不撵你了……” 这一幕落在窗外陈庚望的眼里,他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时日,她不愿意耽误孩子,便由他开这个口。 但身边留个孩子,说到底还是热闹些。 陈明宁每每一早就?折腾着做饭,她学的花样也多?,连包子都被她蒸出了甜味儿,新奇的东西都拉着人试,宋慧娟跟着倒给?她打了下手,却也是心甘情愿的听她指挥。 “晌午煎丸子吃罢?” “成。” “那咱上?街去看看?” “成。” “叫上?爹,看看他买啥不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 …… 赶着农闲,这个小院子里日日都热闹着,至少面上?瞧着如?此,可?内里入了夜,一家三口没人能安睡一夜的。 是夜,陈庚望起夜,从茅房回来?,还没坐下,就?透着窗外的月光瞧见了床上?正蜷缩着身子捂着肚子的妇人。 陈庚望忙拉开了灯,拍着人喊道,“他娘,他娘。”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也惊醒了刚睡下的陈明宁,她披着小袄就?跑了进来?,顾不得看她娘,提起暖瓶就?倒水,手边的药一排排拿起来?,挨个按在手心里,端着茶缸子走到床前,待她爹给?她娘拭去了额上?的汗,才把手心张开,轻声唤道,“娘,咱吃药罢?吃了就?不疼了。” 好一会儿,才见她娘缓缓点了头,又过得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倚着她爹慢慢坐起来?,双手从肚子上?移开,颤着手接过她手心的药,一把倒进嘴里,又喝了口水。 这已经用尽气力?了,她娘又闭着眼喘起了粗气儿,要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这已经是常事了,从十天半月慢慢到如?今三五天就?得一次,没有止疼药是很难过去的。 这事儿,她那几个在外的哥哥姐姐都知道了,她也不敢真?听她娘的就?瞒着他们,夜里她一个人也常常闷在被子里落泪。 “回去睡罢,”宋慧娟缓过来?了,人也睁开了眼,笑?着对她的小闺女摆手,“回去罢,娘这就?好了。” 陈明宁点点头,等?她躺好人才带上?门?回了屋,只是她的泪一转身就?再也压不住了。 她娘一天比一天瘦,吃的饭一顿比一顿少,即使有她爹看着,她大舅也常常来?看,她大哥小舅也总要隔上?半月回来?一趟,可?人还是一天比一天瘦,她心里总是害怕。 次日一早,陈明宁就?接到了她大姐的电话,“娘咋样?” “夜里又疼了,”陈明宁一次也没瞒他们,她坐在案桌前看着坐在门?檐下晒暖的她娘,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陈明安听罢,沉默了会儿,问,“那药有用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成,比先前那药好点儿,”陈明宁时时注意着外头的她娘。 “成,”陈明安又说,“等?腊八我回去。” “放假了?”陈明宁算了算,没几天了。 陈明安随口道,“院里没啥事儿了,早点回去。” “成,”陈明宁欢喜,“我把电话给?娘,你跟她说。” …… 没过几天,就?下了雪,飘飘扬扬下了一天一夜,路上?堆积的雪刚化干净,陈明安就?回来?了,天色大好,穿着袄坐在太阳底下,陈明宁提议,“等?会儿吃了饭咱上?街洗洗澡罢?” “成,”陈明安揉着手里的面,回头看了眼坐在灶下烤火的她娘,问,“街上?的雪也得化了罢?” “差不多?了,”宋慧娟试着烧火棍拨了拨灶里的红薯,挨着她坐的陈明宁紧接着说,“这几天天好,二婶早起还去了。” “那等?会儿咱也去洗洗,趁着我还想剪个头哩,”陈明安笑?笑?,只是那笑?只牵扯着嘴角。 饭后,收拾好东西,等?着她娘睡醒,陈明安同明宁坐在门?檐下仔细说起来?,姐俩里里外外谈论的太多?,只有对她娘,他们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等?到宋慧娟醒后,三轮车已经被收拾好了,铺了一床被褥,明宁在前头骑着,后头是明安,她另骑了洋车子跟着。 这几年乡里变化很大,澡堂不再是个稀罕地儿了,掏几块钱就?能进去,再不是在家里烧了热水匆匆擦几下了事。 冬日天冷,从暖和的屋里猛一出来?最容易受凉,小孩老人最受不得,宋慧娟一出来?就?被陈明安扶到车上?躺着了,连头也不剪了。 宋慧娟没觉着她有什?么不适,他们姐俩难得出来?一趟,便说,“去剪剪去,我盖着被子不妨事。” “不去了,回家修短点就?行,”陈明安看了眼自己散到胸前的长发,转身骑上?了车。 回到家里,里屋暖乎乎的,中间放了个暖炉子,一入冬陈庚望就?去街上?拉了一车的煤,今年冬天这屋子里见天就?都是暖和的。 宋慧娟坐在床上?,看着坐在窗边的俩闺女,姐俩亲亲热热的,一个举着镜子指挥,一个使着剪子剪着头发。 “再往下点,那边留的长。” “这儿?” “再往上?点。” …… 可?是折腾了个把小时,陈明安才终于对着镜子点了头,起身问,“娘,给?你也剪剪罢?” 第 267 章 “对, 娘也剪剪罢?”陈明宁举着镜子走?到床边,“您也换个发型,从小就见您这样……” 闻言, 宋慧娟低头看了看落在耳边的散发,又透过明宁举着的?镜子看到身后, 垂落的?头发早不知什么时候白了那么多,黑白掺杂,分不清明。 她想了想, 点了头, 说,“剪短点罢。” “我剪, 我剪,”陈明宁立刻起身, 拿过剪子又问, “剪到哪儿?” 宋慧娟伸出手比了下?, 问,“到耳朵边上?” 陈明安看看, 点头, “到那?儿正好?, 再短就不好?看了。” 陈明宁得了准话儿,待她娘起床坐到桌边的?椅子上, 她才摊开?围裙挡着,举起了剪子。 两片剪子靠近碰到头发, 沙沙一声, 那?一绺头发就顺着挡在身前的?围裙落在了脚边, 偶有几根留在上面的?,也被剪的?失去了原本 的?模样。 宋慧娟看着地面上越落越多的?头发, 听着身边两个闺女?绕着她这头发讲个不停,心也倒也不觉得什么,剪短些好?搭理,这才是她同意?的?理由?。 待陈庚望回来,里屋已经收尾了,他走?近灶屋,里头只那?个大闺女?正添水做饭,瞧见了他,问,“等会儿熬红薯汤罢?” 陈庚望点点头,有他们操持着,吃什么都不要紧,有口热乎的?就比着他自己做好?很多。 他抬脚向屋里走?,推开?门,便见他那?个老来女?正绕着那?妇人来回看,还没坐下?,他们那?老来女?就把人转了过来,给他腾出个空来,问,“咋样?” 陈庚望抬头看去,他出门前的?妇人变了个大样儿,那?原本被梳在脑后盘在一起的?头发此刻却不见了,散落的?头发如今短到耳边,显得人看起来格外奇怪,更陌生。 “不好?看?”陈明宁见她爹不说话,立刻跑到她爹身边,重新打量起她娘的?头发,仔细看了看,说,“我知道了,右边有一缕长。” 不待旁人说,立刻举着剪子把那?最后一缕剪了下?来。 随后,又走?到她爹身旁,仔细打量半天,才终于点了头,“这就好?了。” 说罢,又问她爹,“咋样?好?不好?看?” 陈庚望答不上来,只是看着那?妇人被他们的?闺女?又拉着对着镜子说了起来,待这娘俩出了屋,他才走?到桌边,弯下?腰,伸出手,在那?地上堆积的?头发中捡起了一缕,捏在两指间,心里不禁有些低落。 上辈子,她也剪过头发,但比这短很多。 那?年?在医院,孩子们照看着她,手术前要做准备,其中一项便是要把她那?留了几十?年?的?头发剪了。 她那?一头长发,年?轻的?时候乌黑,摸着又软又滑,不知什么时候生了白发,再摸起来就干的?很。 陈家沟这样的?地方,他们这一辈寻常的?妇人年?轻时候多是长发,但到了四?五十?的?年?纪,便少?见了,不知道是背地里商量好?的?还是怎的?,似乎一夜间就都成了齐耳的?短头发,年?纪再大些,那?头发就更短了。 只她,这个年?纪还盘着头发,瞧着没年?轻时候多了,也不似年?轻时候好?了,但不过一头头发,他从来没说什么。 听着院内响起的?脚步声,陈庚望打开?那?上锁的?抽屉,把手里的?这缕头发包进了蓝布条纹的?帕子里。 “爹,吃饭了!” “知了。” 进到屋内,陈庚望这时才看了眼坐在灶下?的?妇人,那?垂下?的?头发挡住了她的?面容,他看着还是觉得奇怪。 “这样好?不好?看?”陈明宁端着茶缸子重新进来,又问她爹,“要是好?看,等会儿我也想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头一偏,收回目光,不应声。 陈明宁见她爹这般,便也不问他了,她自己还是很满意?自己的?手艺的?,便也自顾欣赏起来,“娘,你?年?轻时候咋不剪短头发哩?看着比长头发好?看。” “那?时候哪个姑娘家剪短头发哩?”宋慧娟听见她的?小闺女?这么问,不禁笑了笑,“少?的?很哩,也就是你?们这几年?才时兴的?,要是再往前几年?,人活一辈子都不能剪哩。” “不成,”陈明宁听了就上,“等会儿我也得剪短点儿,我们同学还有烫头发哩。” 陈庚望只听着他们娘仨说不停,有时余光撞进了那?妇人的?短头发的?模样,但转头便看不见了。 晚间,明安同明宁又睡在了她娘的?那?张大床上,陈庚望仍躺在靠窗的?小圆木床上,屋内烧着煤,倒是暖和的?很。 又过了十?来天,人都回来了,连宋浦为也专跟着明实开?车来了一趟,不仅是她那?瘦得太过的?模样,连她那?头短头发,都教人乍然看见吃了一惊。 人回来后,俩闺女?就被陈庚望撵去了东边明实那?院子里睡,连西边那?两间也不许他们睡,这边一入夜便只剩下?他们老两口。 “我就说爹会这样,”陈明宁不满的?抱怨着,脚下?踢着硌脚的?小砖头子儿。 陈明安浅笑了下?,但夜色之下?,才教人看不清楚那?笑的?真假,“我不在家,你?也不赶紧缠着娘?” “我根本就缠不过,”陈明宁叹气,“娘怕绕着我夜里睡不好?,我,我自己也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怕什么陈明宁没说,但陈明安知道,无非是怕自己哭的?时候教他们瞧见了,再惹得人难受。 寂静的?冬夜里,连只蝉也没有,太过安静,天上飘几片雪花屋内的?人都能知道,只有呼呼的?风声打在窗户上。 陈庚望这天从小圆木床上重新挪回了大床上,他坐在椅子上,等着妇人吃药的?工夫,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她倚靠着床头的?被子,低头搅着茶缸子里的?热水,别在耳后的?短头发齐齐整整,黑白掺杂。 过了这几日,陈庚望终于适应了,再看这妇人,也不觉得别扭奇怪了,似乎这样的?短头发瞧着人也精神了。 等她喝完茶缸子里的?水,接过她递来的?茶缸子随手放在桌上,陈庚望才起身拉了灯上床。 夜里的?煤炭也不停,门没合严,露了个指头宽窄的?缝隙透气,也透了点风,床上下?的?床帐子下?了一边,当着床尾,里头还算暖和。 陈庚望拉了拉俩人身上的?被子,摸了摸她那?露在外头的?手,问,“冷不冷?” “不冷,”宋慧娟已经合了眼,但人还没睡着。 陈庚望把她那?手放进了被子里,虽说他自己并不那?么怕冷,甚至两条胳膊随意?枕在脖颈下?,身上只有一件秋衣。 这时,偏过头去看,她那?新留的?短头发就不像长头发那?么顺了,根根散在枕巾上,伸出手一碰,还扎手。 妇人扭过了头,问他,“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的?手没有收回去,只是停下?了他的?动?作,问,“这短头发好?打理罢?” 宋浦为问起这短头发,当时她便是这么答的?,“剪短了我自己就能洗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小半年?明宁在家里,回回都是她烧了热水,支着凳子,坐在太阳底下?给这妇人洗的?。 最近这次,剪了短头发了,支个凳子,她自己就能坐着洗,也不用旁人上手了,给她端个热水就成。 当时她是笑着答,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他们那?老来女?,面上是一点儿没掩住,她心里只怕还以为是自己劝动?了的?。 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怕麻烦人,即使是她的?孩子,就是他,她也没麻烦几回。 有些事不能细想深究,陈庚望望着妇人背着他的?身子,长叹了口气,还是把手搭在了上头那?床被子上。 这一年?,陈家格外热闹,里里外外的?亲戚晚辈都特意?来拜了年?,就是几个孩子,面上也没教人瞧出一丝的?伤感来,反倒是比着往年?欢喜还甚,连陈庚望的?脸色也好?了很多,不再是那?冷冰冰的?模样。 初二那?天,原本照着老礼儿,宋慧娟不用再像往年?回大宋庄,只明守明实兄弟俩开?着车回去了,他们成了家,也就意?味着往后这样的?事儿就能担起担子了。 但初二一早,等俩儿子离了家,宋慧娟才对陈庚望说,“我想回去看看。” 陈庚望看了眼门边的?妇人,站起了身,“礼儿是备好?了。” 说罢,便推出了那?辆三轮车。 灶屋内的?陈明宁听见动?静,跑出来问,“去哪儿?” “我跟你?娘回大宋庄,”陈庚望拿着布巾随意?擦了擦车,留下?一句“晌午不定回来”,人便进了屋去抱了被褥。 陈明宁立刻进屋跟她大姐说了,但她大姐只说,“教她回去看看罢,咱这回就不跟着她了。” 陈庚望骑着三轮车把人带回了大宋庄,俩人没直奔西头宋浦生那?边,沿着小路慢慢悠悠骑进了他们那?座老院子里。 木门摇摇晃晃,上头的?锁已经 生了锈,从砖头底下?摸出把小钥匙,打开?门,一院子的?野草,长得比人还要高,无处落脚。 站在前头的?陈庚望寻了根木棍压出条小路,但没走?到堂屋,身后的?妇人就说,“不进去了,看一眼就成了。” 陈庚望一顿,手里的?棍子继续,几步走?到了堂屋门前,取下?墙上挂着的?钥匙,开?门进屋,一股子潮气便扑面而?来。 屋内的?摆设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儿了,不到两年?的?时间,没人住的?地方就荒成了这个模样。 宋慧娟还是抬脚进到了屋内,她一一打量着,从她那?间西屋走?到东屋,最后坐在了那?张老床上,望着满屋子的?破败,她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抚着身下?的?床,试图从中找回到从前的?感觉。 但,那?一切都只能停留在她的?回忆里了。 “大姐!” 把她从少?年?时的?回忆里拉回来的?是宋浦华,他的?那?座院子离得不远。 宋慧娟便起身同他去了西头,教他们这些男人们说说话,也教她见见几个弟媳妇和侄子侄女?儿。 临走?前,她这三个兄弟陪她回了趟老院子,直到这时,宋慧娟才笑着一人给拿了身单褂子,“厚衣裳我做不动?了,这单褂子留着开?了春儿穿,年?纪都不小了,往后也好?好?顾着自个儿。” 这样的?话她从来没跟他们说过,以为回回都是唠叨的?小事儿,只有这一次,听了教人心里发酸。 弟兄仨点头应下?,看着越来越远的?车,那?站在树下?的?宋浦华再也忍不住了,抱着他大姐做的?衣裳,捂着脸痛哭出声。 【正文完】 第 268 章 过了年, 人都被宋慧娟撵走了,只留下明宁一个,她精神还算好, 二月里闰月,又正赶着闰年, 年前定的那两口棺木也开?凿了,宋慧娟终于从那箱子里拿出了深蓝的寿衣料子。 她还记得,那日陈庚望交代的话, 便坐在了门檐下, 比着鞋样子裁纸纳鞋底儿,只眼睛不好用, 针线半天穿不进去。 “我来?,”陈明宁这半年似乎也已?经习惯了, 至少在她娘面前不再那么容易红眼睛了。 宋慧娟把针线一并交到她手?里, 看着她不费工夫, 一穿就进,也不禁感慨, “年轻就是好哩。” 陈明宁顿了下, 笑眯眯的把针线递给她, 抬头望天,“等会儿冷了就进屋, 看着快要?下雨了。” “知了,”宋慧娟低头忙起来?, 嘱咐她, “去屋里去。” 这半年陈明宁虽说休了学, 可她该学的东西没落下,在家有空闲还是要?看书的, 这也是宋慧娟能同意她留下来?这么久的缘故。 一口棺木少不得要?七八天,若是再雕上些花样子,还要?再用两天,那棺木用料是陈庚望去选的柏木,等那两口棺木送回来?,宋慧娟手?里的衣裳也告了一段落。 二月没过完,院子里就多了两口棺木,屋内的樟木箱子里也整整齐齐放好了两套寿衣,一身深蓝,一身暗紫。 起初,陈明宁每日见了院子里那两口最显眼不过的棺木,心里都要?憋闷好久,她从前看见这样的大家伙就害怕,不论去了哪个太?太?家,远远见了就不敢进门。 如今,她再看,也不害怕了,心里只难受得紧。 宋慧娟从里屋出来?,见站在井边的闺女两眼发愣,直勾勾盯着墙边的那两口棺木,她面?上刚捡起的笑便撑不住了,扶着门缓了缓,才唤,“明宁,水打了进屋来?。” 陈明宁回过神儿,转身前咬了咬牙,笑着问,“咋了?” “先教桶提回去,”宋慧娟没说,只等着她提了水走近,才从手?边的针线篮子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件绿布褂子,“试试。” 陈明宁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明明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还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抽的空,她不禁问,“你夜里熬眼了?” “没,”宋慧娟知道她怕自己熬夜,也不多说,只道,“去试试去,不合适我再改。” 说着,对人摆摆手?,自己才坐在了椅子上。 陈明宁转身前欢欢喜喜,待一进了屋,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却也不敢哭出了声,仰着头不敢眨眼,自己顺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对着镜子没看出什么,才换了新衣裳出去给她娘看。 “咋样?”宋慧娟看着面?前活灵灵的小姑娘,这身绿布料子显得人很精神,看着也活泛,“伸着胳膊看看短不短?” “不短,”陈明宁把胳膊伸直,由着她娘仔细看了一遍,才问,“你给大姐做没?” “做了,”宋慧娟直起身子,指了指里屋,“都做了,在箱子里哩。” 陈明宁便掀开?帘子特?意进了里屋,翻开?箱子,一眼就认出来?了,给她大姐用的是身红布料子,底下那两身蓝布料子许就是她大哥二哥的。 她还是想不起她娘什么时候做的,如今她做个东西是很吃力的,穿针引线她认不清,只这一条就够她累半天了。 可她出了屋,还是只作寻常,问,“等会儿摘点香椿炒鸡蛋罢?” “成,”宋慧娟点点头,瞧着她换下衣裳,又去忙了,才抬手?按住了隐约作痛的肚子。 药换了好几样了,吃的多了就不管用了,她虽然没问,但?心里都知道。 这一年闰二月,正赶着二十八是宋慧娟的生日,早早的几个孩子就商量好了,要?特?意赶回来?给她娘贺一贺,也能多见上一面?。 照着陈家沟的老礼儿,父母俱在,身下的晚辈是不能过什么寿的,虽说如今大宋庄两位长辈都去了,但?今年也不是什么六十岁这样的大日子,只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年若不再给她贺一贺,只怕往后他们就再没机会了。 数着盼着,人还没回来?,就接到了明宁的电话。 是夜,还没熄灯上床,刚吃了药,一口水没控好,宋慧娟就咳了起来?,一口水喷出来?后,咳嗽不止,嘴里异常多了些粘稠,一股子血腥味冲在鼻子里。 宋慧娟下意识低头吐在地上,那一抹腥红教她当即清醒过来?。 此时,外?头端着盆的陈明宁听见动静忙快步走近,问道,“咋了?呛着了不是?” 宋慧娟还没抬头,先是轻轻抬脚踩住了那块儿血迹,待陈明宁放下盆,伸手?拍了拍她娘的背,使着顺畅呼吸了会儿,看着桌面?上的药才问,“等会儿再吃罢?先上床歇歇?” 但?见她娘闭着眼缓缓点了头,对她疲惫的摆了摆手?,“等会儿再吃,快回去歇着罢。” 陈明宁看了看她娘撑着胳膊无?力的模样,没再多问,把那盆放到她脚边,嘱咐道,“等会儿吃了药泡泡脚。” 直见她娘点了头,陈明宁才掀了帘子回了灶屋去忙。 可她前脚走,后脚那支着胳膊还撑着口气儿的人就扑在了桌前,含在嘴里的血一口喷在了身前。 紧着推门进来?的陈庚望一眼看到半个身子都伏在桌前的妇人,心里一惊,他快步上前,见到她两眼紧闭,嘴角带着血迹,忙将人扶直了身子,急忙唤她,“还能听见不能?” 宋慧娟浑身无?力,却还是能听见他的声音,使着力气点了点头,只是始终开?不了口。 陈庚望揽着人勉强上了床,对着门疾声喊道,“明宁!” 那边还没收拾好的陈明宁一听她爹这样的急吼吼,还是匆匆掀开?帘子进了屋。 眼前的一幕将她吓得不敢动,两眼控制不住直落泪,便听她爹交代她,“去给前头的崔大夫打电话。” 陈明宁连连点头,眼中的泪迷糊了脚下的路,她凭借着直觉摸到了电话,按下了电话。 这一回,瞧了病的大夫看了也摇头,“家里这医院怕是不成,我没啥本事,只能教嫂子少受点苦。” 听了这话,陈庚望脚下的步子一个没迈稳,趔趄了下,教旁边的大夫一把扶住,“老大哥,你还得撑住哩。” 陈庚望由着自己慢缓了下,点了头,把钱递了过去,“辛苦你跑这一趟。” “不妨事,不妨事……” 当即,陈庚望便教家中他们这个老来?女给外?头的孩子去了电话,他坐在床边守了一夜没合眼。 次日一早,近处的陈明守宋浦华都赶了回来?,连最近的宋浦生也不知打哪儿得了消息,骑着洋车子跑了来?,最晚到下午,远些的明安明实也赶了回来?,连宋浦为也跟着回来?了。 待晚间天都黑透了,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宋慧娟才终于醒了过来?,看着窗外?的天儿,再低头看看趴在床沿上的几个孩子,她有些恍惚,竟分不清楚是真是假了…… “娘!”陈明实提着暖瓶进来?,看见了半撑着胳膊要?起身的他娘。 他这么一喊,趴在床沿上的那三个也都醒了过来?,连外?头守夜的宋浦生弟兄仨也推门跟了进来?。 “啥时候了?”宋慧娟被明守扶起来?,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一时间这么齐,脑子里有些混乱。 “二十五了,”陈明守扶着他娘,由着明安给他娘穿上了件小袄,对她慢慢说,“再过三天就?璍 该是您的生儿了。” “你啥时候回来?的啊?”宋慧娟没听进耳朵里,只是看着她那三个弟兄,不禁伸手?问,“都回来?了?” “回来?了,”宋浦为走近,拉住了他大姐的手?,离他走才一个月,他大姐已?经瘦得只剩骨头了,胳膊上一丁点肉都没了。 陈明安等他们姐弟俩说完,才问,“饿不饿?锅里蒸着鸡蛋羹哩,吃点罢?” 宋慧娟点点头,对守在她身边的兄弟们说,“去歇歇罢,我没啥事儿了,都不小了,别?熬眼了。” 宋浦为点了头,还是看着她吃完了鸡蛋羹又躺在床上,才起身出了屋。 醒来?的这两日,清醒的不多,人还是容易昏睡,身边守着的人心里也就都有了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了二十八那天,七八点人就醒了,吃了大半碗鸡蛋羹,还喝了点儿汤,人瞧着也精神得很。 陈明安同明宁给人换了身新衣裳,把人扶着靠着墙坐好,几个孩子穿着她给做的新褂子,跪在地上给他们的娘磕了头,便是宋浦生弟兄仨,也给从小拉扯他们的大姐磕了个头。 宋慧娟瞧着他们也欢喜,身上也有了力气,问扶着她的明安,“和面?了没有?” “和了,”陈明安问,“晌午吃饺子成不?” 宋慧娟笑了笑,摇头,“我去擀点面?条罢?” 陈明安下意识的要?拒绝,可对上她看着自己笑吟吟的样子,她又开?不了口。 待到十来?点,宋慧娟被明安明宁扶下了床,坐在了案桌前,重新拿起了那根擀面?杖。 灶下坐着明宁,旁边守着的是明安,他们姐俩看着她那瘦条条的胳膊压着比她胳膊还粗的擀面?杖,使尽了力气,一下一下擀着。 这十来?口子人,和的面?不少,宋慧娟可压着擀面?杖擀了大半个钟头,额上的汗挂在面?上,顺着痕迹慢慢染湿了衣裳。 屋里屋外?的人都看得心疼,只陈明实起了身要?来?劝,却被身旁他大哥拉住,对他摇了头。 陈明实又恼又疼,只耷拉了脑袋又坐下,别?过头去,再不去看那教他心绞的场面?。 只擀了面?条,宋慧娟就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儿了,好一时都缓不过来?,可她还不想停手?,走到灶台前还要?炒菜,到底被打门外?进来?的陈庚望拉住了,“先下面?,菜不炒了。” 宋慧娟朝他笑了笑,“就炒这一个,趁着我还有力气哩。” 陈庚望也没拦住,她还是握着锅铲子炒了一道香椿鸡蛋,也算是给回来?的人吃上一顿晚香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这饭出了锅,宋慧娟便再也站不住了,陈明实把人背进了里屋,呼呼啦啦都跟着。 “去吃饭去,”宋慧娟对他们摆摆手?,“也给我盛点儿。” 她难得开?口,陈明守立即去了灶屋,端着小半碗面?条坐到她身边,喂她吃了几口。 也仅仅只那几口,人就撑不住要?合眼睛,睡前还说,“去吃饭去,我歇歇就好了。” 没人离开?这间屋子,他们都怕。 庆幸,睡了三两个小时,人又醒了过来?,精神还好,吃了几个饺子。 趁着天不黑,她还有精神,便把人都喊了进来?,对她这三个兄弟她不甚早先那些年记挂了,只嘱咐几句,“好好的,天冷天热别?忘了,忙得很也得记住吃饭……” 就是她那两个儿子,她记挂的也不太?多,只她这两个没成家的闺女,尤其是这个最小的,她这一辈子心里都没放下,握着他们兄妹四个的手?,还像小时候那般对他们说,“以?后真是得你们自己相?互帮衬了……” “知了,”作大哥的陈明守点头应下,“就像您和三个舅舅一样,有我在一天,心里都记着,长久的护着他们。” 宋慧娟极是欣慰的点了头,多余的话她没说,更是没力气说了。 晚间,屋子里难得只有他们过了几十年的这一对夫妻,宋慧娟夜里清醒的多,拍了拍坐在床边的陈庚望,等他把自己扶起来?,才指着床尾的说,“里头的钱分了几份,浦生他弟兄仨给的,明守明安的,都有数,回头都还给他们,就是那个粉条条的,给明宁,我陪她的日子最少,她受的苦太?多了……” 话未说完,人就没了气力,便喘着粗气儿说不上话了。 待人失了意识,双眼慢慢合上,陈庚望揽着怀里还算柔软的妇人,贴着她的耳边才问了一句,“这辈子,跟着我,你,你悔不悔啊?” 随话落下的是滴在手?上的泪,陈庚望紧紧抱着再醒不过来?的妇人,两眼微闭,未曾注意到怀里妇人的眼角处滑下了一滴泪,落在了他的肩上。 春天生,春天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文完— 【正文完】 第 268 章 过了年, 人都被宋慧娟撵走了,只留下明宁一个,她精神还算好, 二月里闰月,又正赶着闰年, 年前定的那两口棺木也开?凿了,宋慧娟终于从那箱子里拿出了深蓝的寿衣料子。 她还记得,那日陈庚望交代的话, 便坐在了门檐下, 比着鞋样子裁纸纳鞋底儿,只眼睛不好用, 针线半天穿不进去。 “我来?,”陈明宁这半年似乎也已?经习惯了, 至少在她娘面前不再那么容易红眼睛了。 宋慧娟把针线一并交到她手?里, 看着她不费工夫, 一穿就进,也不禁感慨, “年轻就是好哩。” 陈明宁顿了下, 笑眯眯的把针线递给她, 抬头望天,“等会儿冷了就进屋, 看着快要?下雨了。” “知了,”宋慧娟低头忙起来?, 嘱咐她, “去屋里去。” 这半年陈明宁虽说休了学, 可她该学的东西没落下,在家有空闲还是要?看书的, 这也是宋慧娟能同意她留下来?这么久的缘故。 一口棺木少不得要?七八天,若是再雕上些花样子,还要?再用两天,那棺木用料是陈庚望去选的柏木,等那两口棺木送回来?,宋慧娟手?里的衣裳也告了一段落。 二月没过完,院子里就多了两口棺木,屋内的樟木箱子里也整整齐齐放好了两套寿衣,一身深蓝,一身暗紫。 起初,陈明宁每日见了院子里那两口最显眼不过的棺木,心里都要?憋闷好久,她从前看见这样的大家伙就害怕,不论去了哪个太?太?家,远远见了就不敢进门。 如今,她再看,也不害怕了,心里只难受得紧。 宋慧娟从里屋出来?,见站在井边的闺女两眼发愣,直勾勾盯着墙边的那两口棺木,她面?上刚捡起的笑便撑不住了,扶着门缓了缓,才唤,“明宁,水打了进屋来?。” 陈明宁回过神儿,转身前咬了咬牙,笑着问,“咋了?” “先教桶提回去,”宋慧娟没说,只等着她提了水走近,才从手?边的针线篮子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件绿布褂子,“试试。” 陈明宁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明明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还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抽的空,她不禁问,“你夜里熬眼了?” “没,”宋慧娟知道她怕自己熬夜,也不多说,只道,“去试试去,不合适我再改。” 说着,对人摆摆手?,自己才坐在了椅子上。 陈明宁转身前欢欢喜喜,待一进了屋,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却也不敢哭出了声,仰着头不敢眨眼,自己顺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对着镜子没看出什么,才换了新衣裳出去给她娘看。 “咋样?”宋慧娟看着面?前活灵灵的小姑娘,这身绿布料子显得人很精神,看着也活泛,“伸着胳膊看看短不短?” “不短,”陈明宁把胳膊伸直,由着她娘仔细看了一遍,才问,“你给大姐做没?” “做了,”宋慧娟直起身子,指了指里屋,“都做了,在箱子里哩。” 陈明宁便掀开?帘子特?意进了里屋,翻开?箱子,一眼就认出来?了,给她大姐用的是身红布料子,底下那两身蓝布料子许就是她大哥二哥的。 她还是想不起她娘什么时候做的,如今她做个东西是很吃力的,穿针引线她认不清,只这一条就够她累半天了。 可她出了屋,还是只作寻常,问,“等会儿摘点香椿炒鸡蛋罢?” “成,”宋慧娟点点头,瞧着她换下衣裳,又去忙了,才抬手?按住了隐约作痛的肚子。 药换了好几样了,吃的多了就不管用了,她虽然没问,但?心里都知道。 这一年闰二月,正赶着二十八是宋慧娟的生日,早早的几个孩子就商量好了,要?特?意赶回来?给她娘贺一贺,也能多见上一面?。 照着陈家沟的老礼儿,父母俱在,身下的晚辈是不能过什么寿的,虽说如今大宋庄两位长辈都去了,但?今年也不是什么六十岁这样的大日子,只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年若不再给她贺一贺,只怕往后他们就再没机会了。 数着盼着,人还没回来?,就接到了明宁的电话。 是夜,还没熄灯上床,刚吃了药,一口水没控好,宋慧娟就咳了起来?,一口水喷出来?后,咳嗽不止,嘴里异常多了些粘稠,一股子血腥味冲在鼻子里。 宋慧娟下意识低头吐在地上,那一抹腥红教她当即清醒过来?。 此时,外?头端着盆的陈明宁听见动静忙快步走近,问道,“咋了?呛着了不是?” 宋慧娟还没抬头,先是轻轻抬脚踩住了那块儿血迹,待陈明宁放下盆,伸手?拍了拍她娘的背,使着顺畅呼吸了会儿,看着桌面?上的药才问,“等会儿再吃罢?先上床歇歇?” 但?见她娘闭着眼缓缓点了头,对她疲惫的摆了摆手?,“等会儿再吃,快回去歇着罢。” 陈明宁看了看她娘撑着胳膊无?力的模样,没再多问,把那盆放到她脚边,嘱咐道,“等会儿吃了药泡泡脚。” 直见她娘点了头,陈明宁才掀了帘子回了灶屋去忙。 可她前脚走,后脚那支着胳膊还撑着口气儿的人就扑在了桌前,含在嘴里的血一口喷在了身前。 紧着推门进来?的陈庚望一眼看到半个身子都伏在桌前的妇人,心里一惊,他快步上前,见到她两眼紧闭,嘴角带着血迹,忙将人扶直了身子,急忙唤她,“还能听见不能?” 宋慧娟浑身无?力,却还是能听见他的声音,使着力气点了点头,只是始终开?不了口。 陈庚望揽着人勉强上了床,对着门疾声喊道,“明宁!” 那边还没收拾好的陈明宁一听她爹这样的急吼吼,还是匆匆掀开?帘子进了屋。 眼前的一幕将她吓得不敢动,两眼控制不住直落泪,便听她爹交代她,“去给前头的崔大夫打电话。” 陈明宁连连点头,眼中的泪迷糊了脚下的路,她凭借着直觉摸到了电话,按下了电话。 这一回,瞧了病的大夫看了也摇头,“家里这医院怕是不成,我没啥本事,只能教嫂子少受点苦。” 听了这话,陈庚望脚下的步子一个没迈稳,趔趄了下,教旁边的大夫一把扶住,“老大哥,你还得撑住哩。” 陈庚望由着自己慢缓了下,点了头,把钱递了过去,“辛苦你跑这一趟。” “不妨事,不妨事……” 当即,陈庚望便教家中他们这个老来?女给外?头的孩子去了电话,他坐在床边守了一夜没合眼。 次日一早,近处的陈明守宋浦华都赶了回来?,连最近的宋浦生也不知打哪儿得了消息,骑着洋车子跑了来?,最晚到下午,远些的明安明实也赶了回来?,连宋浦为也跟着回来?了。 待晚间天都黑透了,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宋慧娟才终于醒了过来?,看着窗外?的天儿,再低头看看趴在床沿上的几个孩子,她有些恍惚,竟分不清楚是真是假了…… “娘!”陈明实提着暖瓶进来?,看见了半撑着胳膊要?起身的他娘。 他这么一喊,趴在床沿上的那三个也都醒了过来?,连外?头守夜的宋浦生弟兄仨也推门跟了进来?。 “啥时候了?”宋慧娟被明守扶起来?,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一时间这么齐,脑子里有些混乱。 “二十五了,”陈明守扶着他娘,由着明安给他娘穿上了件小袄,对她慢慢说,“再过三天就?璍 该是您的生儿了。” “你啥时候回来?的啊?”宋慧娟没听进耳朵里,只是看着她那三个弟兄,不禁伸手?问,“都回来?了?” “回来?了,”宋浦为走近,拉住了他大姐的手?,离他走才一个月,他大姐已?经瘦得只剩骨头了,胳膊上一丁点肉都没了。 陈明安等他们姐弟俩说完,才问,“饿不饿?锅里蒸着鸡蛋羹哩,吃点罢?” 宋慧娟点点头,对守在她身边的兄弟们说,“去歇歇罢,我没啥事儿了,都不小了,别?熬眼了。” 宋浦为点了头,还是看着她吃完了鸡蛋羹又躺在床上,才起身出了屋。 醒来?的这两日,清醒的不多,人还是容易昏睡,身边守着的人心里也就都有了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了二十八那天,七八点人就醒了,吃了大半碗鸡蛋羹,还喝了点儿汤,人瞧着也精神得很。 陈明安同明宁给人换了身新衣裳,把人扶着靠着墙坐好,几个孩子穿着她给做的新褂子,跪在地上给他们的娘磕了头,便是宋浦生弟兄仨,也给从小拉扯他们的大姐磕了个头。 宋慧娟瞧着他们也欢喜,身上也有了力气,问扶着她的明安,“和面?了没有?” “和了,”陈明安问,“晌午吃饺子成不?” 宋慧娟笑了笑,摇头,“我去擀点面?条罢?” 陈明安下意识的要?拒绝,可对上她看着自己笑吟吟的样子,她又开?不了口。 待到十来?点,宋慧娟被明安明宁扶下了床,坐在了案桌前,重新拿起了那根擀面?杖。 灶下坐着明宁,旁边守着的是明安,他们姐俩看着她那瘦条条的胳膊压着比她胳膊还粗的擀面?杖,使尽了力气,一下一下擀着。 这十来?口子人,和的面?不少,宋慧娟可压着擀面?杖擀了大半个钟头,额上的汗挂在面?上,顺着痕迹慢慢染湿了衣裳。 屋里屋外?的人都看得心疼,只陈明实起了身要?来?劝,却被身旁他大哥拉住,对他摇了头。 陈明实又恼又疼,只耷拉了脑袋又坐下,别?过头去,再不去看那教他心绞的场面?。 只擀了面?条,宋慧娟就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儿了,好一时都缓不过来?,可她还不想停手?,走到灶台前还要?炒菜,到底被打门外?进来?的陈庚望拉住了,“先下面?,菜不炒了。” 宋慧娟朝他笑了笑,“就炒这一个,趁着我还有力气哩。” 陈庚望也没拦住,她还是握着锅铲子炒了一道香椿鸡蛋,也算是给回来?的人吃上一顿晚香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这饭出了锅,宋慧娟便再也站不住了,陈明实把人背进了里屋,呼呼啦啦都跟着。 “去吃饭去,”宋慧娟对他们摆摆手?,“也给我盛点儿。” 她难得开?口,陈明守立即去了灶屋,端着小半碗面?条坐到她身边,喂她吃了几口。 也仅仅只那几口,人就撑不住要?合眼睛,睡前还说,“去吃饭去,我歇歇就好了。” 没人离开?这间屋子,他们都怕。 庆幸,睡了三两个小时,人又醒了过来?,精神还好,吃了几个饺子。 趁着天不黑,她还有精神,便把人都喊了进来?,对她这三个兄弟她不甚早先那些年记挂了,只嘱咐几句,“好好的,天冷天热别?忘了,忙得很也得记住吃饭……” 就是她那两个儿子,她记挂的也不太?多,只她这两个没成家的闺女,尤其是这个最小的,她这一辈子心里都没放下,握着他们兄妹四个的手?,还像小时候那般对他们说,“以?后真是得你们自己相?互帮衬了……” “知了,”作大哥的陈明守点头应下,“就像您和三个舅舅一样,有我在一天,心里都记着,长久的护着他们。” 宋慧娟极是欣慰的点了头,多余的话她没说,更是没力气说了。 晚间,屋子里难得只有他们过了几十年的这一对夫妻,宋慧娟夜里清醒的多,拍了拍坐在床边的陈庚望,等他把自己扶起来?,才指着床尾的说,“里头的钱分了几份,浦生他弟兄仨给的,明守明安的,都有数,回头都还给他们,就是那个粉条条的,给明宁,我陪她的日子最少,她受的苦太?多了……” 话未说完,人就没了气力,便喘着粗气儿说不上话了。 待人失了意识,双眼慢慢合上,陈庚望揽着怀里还算柔软的妇人,贴着她的耳边才问了一句,“这辈子,跟着我,你,你悔不悔啊?” 随话落下的是滴在手?上的泪,陈庚望紧紧抱着再醒不过来?的妇人,两眼微闭,未曾注意到怀里妇人的眼角处滑下了一滴泪,落在了他的肩上。 春天生,春天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