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骑海上》 第1章 洗玉奴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章洗玉奴 越无咎被流放到云洲岛的时候,皇城里已连续下了半个月淅淅沥沥的春雨,氤氲弥漫的水雾中,少年来了一趟施家,见他曾经的未婚妻,施家二小姐,施宣琴。 隐蔽的后门处,往日高坐云端的越世子,如今瘦削憔悴,连双唇都是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 施宣琴站在门里面,一手撑着伞,一手捏着方香帕,轻轻捂住口鼻,不情不愿地道:“有什么话快些说罢,父亲还在等着我呢,我没有多少功夫同你耗在这,若被人撞见了更是不好。” 她这嫌恶的神情,仿佛越无咎是个大瘟神,她恨不能离他远远的,一辈子都再也不跟他扯上关系。 越无咎呼吸一颤,眸中陡然迸射出一丝炙热的光芒,身上更是带着股山林走兽般的戾气。 “你……你们施家退婚了,是吗?” “不然呢?越家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想让我,让我整个亲族上下跟着陪葬吗?” “连你也相信,相信我爹当真有……谋逆之心?” “我信不信,重要吗?” 话至此处,一切再明显不过,从前那个围着越无咎转,百般温柔体贴,唯君不嫁的青梅竹马彻底消失,如今只想撇清关系,不被连累。 过往的情意荡然无存,一切如同一个荒谬的笑话。 雨水打湿了越无咎的眉眼发梢,他久久看着施宣琴,忽然幽幽说了一句:“我曾以为,你跟其他女人不同……” 天地萧瑟,一道纤秀的身影坐在阁楼二层,少女静静地趴在栏边,将春雨中的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肤色极白,瞳色又极浅,手腕上还戴着几串奇怪的铃铛,清隽的面容同施宣琴有几分相似,周身气质却迥异,仿佛山林间一个自在轻盈,无拘无束的精灵,根本不该出现在这朱门大户中。 事实上,她原本也就不是在施府中长大的。 这是施家的三小姐,施宣琴同父异母的妹妹,施宣铃。 她的母亲是蝶族人,乃青黎大山中的巫医一脉,九岁之前,施宣铃都是同母亲生活在大山里,春日采花,夏夜捕萤,爬树下水,摘果摸鱼,过着随性不羁,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后来母亲病了,连族长都医不好她,母亲自知时日无多,竟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将施宣铃带出了青黎大山,送进了遥远皇城里,朱门大户的施府中。 “阿娘带你去见你爹,你会有一个新的家,虽然那里四四方方,高墙围立,闷不透气的,娘也不喜欢,可你只能去那了,至少你爹会庇佑你,娘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在青黎大山里,就不能活下去吗? 施宣铃不懂,也不愿离开自幼生长的地方,可母亲执意如此,才九岁的孩子拗不过,到底进了施府,认了祖,归了宗,还得了一个极正式的大名,施宣铃。 从前她是没有大名的,在青黎大山里,族人们都会亲昵地唤她“小铃铛”,可如今有了名姓,心里却反而空落落的,在规矩森严的施府里,她只能得到一句冷冰冰的“三小姐”。 施宣铃不喜欢,可也没人在意她的喜欢。 母亲将她送进施府不久后,就在一个雨日离去了。 灵堂简陋而仓促,只放着一口棺木,母亲就躺在里面,宛如熟睡。 蝶族人如果离去,尸身会置于一叶小舟上,从头到脚铺满鲜花,随着河流漂入谷底,魂归大山。 可这里不是青黎山,没有小舟,没有鲜花,也没有河流,只有一个小小的灵堂,一口伶仃的棺木。 天地间静悄悄的,彼时年幼的施宣铃靠在白墙外,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淋着春雨。 她早已换上了世家小姐的装束,唯独手腕上的几串铃铛不愿摘下,那仿佛是她跟故园唯一的牵连了,她舍不得丢掉。 无人来拜祭她阿娘,施家人本就当她娘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妖女”,又暗中笑她是个野孩子,又怎肯施舍几分薄面,来送她娘最后一程呢。 不要紧,小小的孩童靠着墙,从怀中摸出了一颗花蜜糖,慢慢放入了嘴中。 糖是她自己做的,拈花制糖,蝶族人都会,可施府的少爷小姐们却嫌脏,没人肯接过她给的糖。 尤其是她名义上的“二姐”,更是捏着手帕,嫌恶地斥了声:“拿回去,真脏,我不要。” 不仅糖是脏的,在他们眼中,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妖女”,也是脏的。 那种嫌恶,就像如今二姐对越世子的态度一样,如出一辙,毫无分别。 隔着雾霭朦胧的春雨,施宣铃坐在二层阁楼上,遥遥望着雨中少年那道单薄孤傲的身影,仿佛看到了那一年灵堂外,幼小无依的自己。 她趴在栏边,不知怎么,又从袖里摸出了一颗糖,一边含进了嘴中,一边继续听着雨里的对话。 “你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云洲岛路途遥远,我祝你安好,莫再心存妄想了,下半辈子就在那岛上……老老实实做个洗玉奴吧。” 云洲岛上有丰富的玉石矿山,但海岛偏远,气候古怪,被贬去那里服苦役的,都统一称为“洗玉奴”。 从前越无咎身份高贵,是皇城里最耀眼的天之骄子,身上佩的玉都是从云洲岛进贡而来,万里挑一的上等珍宝。 可如今,曾经佩玉的世子爷,即将要流放到那海岛之上,成为挖玉石的罪奴了。 命运何其荒唐,又何其残忍。 “快走吧,我要去父亲那回话了,若不是他叫我来见你一面,依你如今的罪奴之身,我又怎愿来……” 绝情的话语一边响起,那后门一边就要合上,越无咎却忽然一把按住了门,少年冰冷的声音在风雨中回荡着:“施宣琴,你真心喜欢过我吗?” “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越世子,不是云洲岛上的洗玉奴,越无咎,你松手吧,为何还不愿清醒过来?” 春雨涤荡一切,将天地间变得格外清寂安宁,施宣铃听到这里,一颗花蜜糖也刚好融完。 她望着雨中的少年,他似乎笑了,一张脸愈发苍白:“我娘说得对,是人是鬼,不历一番大劫,怎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薄薄的唇紧抿着,周身散发着一股孤绝的寒气。 施宣铃也便在这时,瞧见少年肩头荧光闪烁,升起一团缭绕的白雾,白雾散去后,浮现出了一团灰影—— 那竟是一只灰色的小猫,正蜷缩着身子,呜咽低泣着,毛茸茸的尾巴也耷拉着,瞧上去孤苦伶仃,可怜极了。 施宣铃似乎毫不意外,只是在阁楼上喃喃道:“小灰猫在哭……” 她是蝶族人,有着巫医的血脉,也生来有一项旁人所不知的异能,那便是能窥见别人的本心—— 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浓烈至了极点时,便会溢出来,一一化形,在施宣铃眼中变作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那代 第2章 共赴海上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章共赴海上 冥冥之中,施宣琴一语成谶,越无咎临行前,一道圣旨猝不及防地下到了施家。 圣旨里带了几丝怜惜的意味,竟是要施宣琴以家眷身份,陪同越无咎一起去那云洲岛,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这圣旨委实有些荒谬,就连越无咎自己都没想到。 说到底,皇上还是顾念旧情。 越无咎的母亲是当今圣上,允帝的亲妹妹,曾经宫里最受宠爱的昭音公主。 此次越家谋逆,龙颜大怒,越府满门获罪,越无咎的父亲也被处以千刀万剐的极刑。 可允帝终究还是舍不下自己的妹妹,以及妹妹所生的孩子,从前他最疼爱的小外甥,越无咎。 昭音公主被接回了宫中,关在一处佛塔里,永世不得踏出一步。 这已是莫大的赦免了,而越无咎自己也没有跟父亲一样身首异处,只是被流放到了云洲岛。 此番施家退婚,及时抽身而出,做得果断又绝情,允帝看在眼中,面上未显露什么,心里难保没有什么想法。 毕竟越无咎再大的罪过,也是他的亲外甥,帝王之心难以揣度,这不,一道圣旨就下来了,打了施家所有人一记重重的耳光。 退婚?不存在的事情,不仅如此,还得以家眷身份去那云洲岛上,照顾他亲外甥! “不可能,我绝不答应!”施宣琴闹得屋顶都要掀过来了,她跪在大夫人腿边,泪眼涟涟:“我死也不去,母亲,都已经退婚了,我早就跟那罪奴没有任何关系了,凭什么让我以家眷的身份跟他一起去受苦,凭什么?!” 施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间,一道纤秀的身影竟然站了出来,伏在地上盈盈一拜。 “让我去吧。” 少女乌发雪肤,手腕上依然戴着那几串铃铛,只是这回穿了鞋子,梳好了头发,装束得体,勉强似个世家小姐的模样了。 但那双瞳色极浅的眸子,在灯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周身迥异的气质,依旧与这高门大户格格不入。 满堂震惊中,施宣铃神情认真,不紧不慢地道:“我愿意代替二姐去那云洲岛,我也是施家的女儿,我也可以照顾那越世子,更何况——” 她急于争取这次“机会”,心里想了什么,便也率真随性地说了出来:“我还会医术,如果那越世子想不开,我保准他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噗”的一声,首座上的施尚书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瞪大一双眼睛,望向跪在堂中央,这个直到九岁才回到他身边的女儿。 “胡闹,宣铃你可知那云洲岛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好玩的事情,爹不会让……” “爹,爹,就让三妹去!” 施宣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跪着连挪了几步,来到施宣铃身边,按住她肩头,急切地对众人道: “你们都不知晓,其实三妹早就对那越世子情根深种,她还曾跟我说过,她觉得世子很可怜,她心疼万分,此番去云洲岛,绝对是她心甘情愿去的,爹,你一定要成全三妹的满腔情意……” 一边说着,施宣琴还一边用胳膊轻撞了下施宣铃,“是吧,三妹,你不是同我说过,越世子很可怜,你心疼坏了吗?” 那发颤的声音里,仿佛赌上了未来一般,就等着施宣铃应承下来了。 满屋的目光下,施宣铃却忽然瞧见二姐肩头白雾缭绕,显露出了一团绚丽的花影—— 是孔雀,一只五彩缤纷,高高昂首,傲然又不安,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的孔雀。 施宣铃微微一怔,那骄傲的孔雀眸中含泪,似乎在说,这辈子她都是高高在上的,才不要被拉进泥淖中,死也不要! 少女长睫颤动,心头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就顺着那番话应了下来:“是啊,我对越世子的确……有情,他境遇可怜,我多有怜惜,如今是心甘情愿随他远赴海上,去那云洲岛照顾他的。” 随意了,不管什么理由都好,反正她的确是真心想离开施府,去云洲岛的。 当年阿娘逝世后,她便逃过三次,她想重新回到青黎大山里,回到自己的族人身边。 可她太小了,也不记得回家的方向,每回连皇城都没出,就被爹抓了回去。 过去了那么多日子,她做了很多年的“施三小姐”,可青黎大山依旧是她心中真正的家。 但这个地方太神秘了,世间毫无记载,施家人也只当她跟她娘是乡野山林间的“妖女”,并不知她们是蝶族人,来自青黎大山。 只因母亲千叮万嘱过,切不可在人前泄露真实身份,唯一知情的父亲,也曾私下对施宣铃道,蝶族踪迹难觅,当年他也是误打误撞才被她阿娘救下,带进了大山里。 后来离开,再想回去就很难了,所以直到施宣铃九岁那年,母亲带着她主动出山,来到皇城,父亲才有机会再见到她们母女。 青黎大山成了回不去的儿时故土,自己又被深锁高墙之内,施宣铃没有一日不在渴望着自由。 她不愿留在皇城里,像所有世家小姐那样,寻个好夫婿嫁了,又进了另一座宅子,人生一眼就望到了底。 比起这份压抑的拘束,她宁愿远赴海上,看一看那片无边无际的天,找寻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也许世间机缘巧合,她先去云洲岛,日后徐徐图之,能够寻到线索,再次踏上回家的路? 总之不管结局如何,都比她闷在四四方方的施府中,装成一个世家小姐来得舒坦。 想到这,施宣铃握紧了手上的铃铛,深吸口气,又对着父亲与大夫人重重一拜。 “我没有念二姐那么多书,不会咬文嚼字,但我知道,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越世子,此生此世,非他不可。”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施宣铃只将平日看过的戏文闲书,一股脑地借了过来:“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沦落到什么境地,我都不会嫌弃他,抛下他,我愿跟他祸福相随,苦乐同当!” 顿了顿,加上最后一剂猛药—— “在我心里,云洲岛不苦,只要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天下之大,皆可为家!” 少女掷地有声的话语久久回荡在堂中,震惊了施家上下所有人,也包括门外暗处站了许久的几道身影—— 一个是微服出宫的允帝,一个是伺候他的太监总管,还有一个,则是施宣铃口中“爱”得如痴如狂,至死不渝的主人公,越无咎。 允帝下了圣旨后,便悄悄出宫,还带了越无咎一道前来,不过是想看看施家上下的反应。 帝心难测,多疑又易怒,平生最恨失信与背叛,若是这次施宣铃没有站出来,恐怕施家上下都要遭了殃。 “朕还真未料到,施仲卿这薄情寡义之徒,竟还有个这般重情重义的女儿……” 允帝悠悠一叹,身旁的少年却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只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大堂中央,看着那道纤秀又坚定的背影,不可置信。 他此刻脑中早已将数年往事都过了一遍,可却仍是没找到自己同施家这位三小姐的任何交集! 他甚至都不清楚她的模样,未同她真正说过一句话! 施宣铃素来都被关在阁楼里,自从她幼时三次逃跑被逮回来后,施父便对她严加看管,平日几乎不让她离府一步。 越无咎与施宣琴出去游玩时,她就被锁在阁楼里,百无聊赖地趴在栏边,一朵一朵地数着天上的白云。 多年时光里,越无咎对她的印象只是阁楼之上,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可如今听着她这番惊天动地的“示爱”,越无咎细 第3章 生病的小灰猫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3章生病的小灰猫 海风烈烈,船只在行驶到第十天时,越无咎病倒了。 他自小生活在皇城里,没有长时间出海坐过船,脑袋发晕,又加上遭逢如此大劫,亲族覆灭,天之骄子一夕之间跌落云端,整个人意志消沉,浑浑噩噩间,便一病不起了。 多亏允帝料想周到,顾念旧情,安排了一位“家眷”随他赴岛,一路之上贴身照顾着他。 这活儿还真要施宣铃来干才行,施宣琴养尊处优惯了,也不会医术,只怕真来了,也只能跟越无咎抱在一起吐。 施宣铃毫不嫌弃越无咎,没日没夜地照顾他,也不觉得海上一路颠簸有多么吃苦,反而每天哼着小调儿,在船里跑上跑下,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越无咎常常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兴奋忙活的施宣铃,十分疑惑地想着—— 她就这么喜欢我吗? 不可思议,实在太不可思议。 他几次三番想开口向施宣铃问些什么,却都难以启齿。 少年人心思敏感,又有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别扭,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施宣铃。 尤其是她的面容还跟施宣琴有几分相似,尽管气质迥异,可每日在他跟前晃悠着,还是会有那么几次,令他不可避免地忆起被退婚,被无情抛弃的痛苦往事。 更何况,她还是……施家的人。 施家曾经一路受到越氏一族的提携,得了万般恩惠,在朝中步步高升,春风得意,施家的女儿也曾对他柔情蜜意,许他白首到头的一场美梦。 可当梦醒时分,铜镜破碎,他狼狈起身,举目四望,这才知—— 一切,皆是假的。 同他的皇帝舅舅一样,他平生也最恨欺骗与背叛。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们施家的人。” 在海上走了半个多月,越无咎总算喑哑着开口了,可第一句话就是这般刺耳,刺耳到他才说出口,自己便也有些后悔了。 纵然他有满腔不甘与怨恨,也不该是对着施宣铃,对着这个无怨无悔跟随他,日夜照顾着他的少女。 可没想到,正在给他喂药的施宣铃手一顿,竟然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对越无咎笑道:“你说得对,施家人的确很讨厌,还好我离开那鬼地方了。” 越无咎愣住了。 眼前的少女笑得愈发灿烂,浅浅的瞳孔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梦如幻,清灵无比。 她声音就如同她手上戴着的铃铛一样清脆动听,一字一句在屋内轻快无比地响起: “世子,你不用把我当作施家人的,我九岁才回了施家,弄了一套所谓‘认祖归宗’的仪式,可事实上,我从小就跟我娘住在青黎大山里,我们是蝶族人,在我心中,那儿才是我的家。” 虽然母亲曾跟她叮嘱过,回到皇城后,绝不可在人前提起自己的身世,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世家小姐,忘记青黎山,忘记蝶族,一定要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可面对越无咎,施宣铃不知怎么,就这样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毕竟多年来,她被刻意抹去了身份,抹去了家乡,抹去了与蝶族的联系,父亲也只对外宣称,说她是施家早年养在外头的一个女儿。 她的母亲成了身份不明的“外室”,她也变为了一个无根无蒂的人,找不到人可以倾诉,憋了许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了越无咎,她不想骗他。 毕竟,她如今是他的“家眷”,他们也算一家人了,她便不算对外“泄露”吧? 一说起家乡,说起在蝶族的那些幼年趣事,施宣铃就打开了话匣子般,上天入地,春秋冬夏,讲得绘声绘色,听得越无咎也不知不觉入迷了。 少女灵动一笑,趁机抬了抬勺子,示意越无咎张嘴,他果真乖乖听话,毫无所察地咽下了一勺药。 “世子,我的族人们都叫我‘小铃铛’,你也可以这样唤我,不用叫我‘施三小姐’的,我好不容易离开了施家,甩掉了这个无聊的称呼,你可别再让我想起来了。” 少女眼眸亮晶晶的,看得越无咎心头又突突跳了起来,他扭过头,到底喊不出那句亲昵的“小铃铛”,只能含糊应道:“我就叫你‘宣铃’好了。” “可以可以,只要世子你欢喜就好。” 少女满口应下,从登船出发到现在,她一直对他百依百顺,越无咎实在忍不住,很想问出那句—— “你究竟为何……这般喜欢我?” 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变成了:“从前在家里,我爹娘都叫我阿越,可是我娘如今被关了,而我爹……” 这是越无咎最最不能谈及的伤口,只要一想到父亲那被千刀万剐的凄惨下场,他便会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果然,当夜少年就发了梦魇,整个人蜷缩在床上,一下喊着“爹”,一下又喊着“娘”,这动静自然惊醒了施宣铃。 为了方便照顾越无咎,她与他同睡一屋,只是中间用一张屏风隔开。 如今听见少年那梦中声声痛楚的呼唤,施宣铃赶紧绕到屏风后一看,这一看不打紧,她陡然瞪大双眼,好家伙,那只小灰猫又出现了—— 这回仍旧在哭,只是不同于上一次的冷傲孤绝,这次的小灰猫是病恹恹的,缩作了一团,瞧着更加可怜了。 施宣铃来不及多想,赤着足摸上了越无咎的床,一把将他抱进了怀中。 她俯身贴上他额头,发现他烧得厉害,便连忙给他喂了一颗自制的药丸,隔了一会儿,少年烧退了些,施宣铃又从怀里摸出了一颗花蜜糖,想了想,到底还是轻轻塞入了少年嘴中。 他今夜在梦中太苦了,苦到……她想令他尝到一丝甜味,哪怕只能叫他尝到一丝。 事实上,自从她做的花蜜糖,小时候被施家一众人嫌弃过后,她便不再与人分享这份特制的甘甜了,今夜的越无咎是个例外。 施宣铃只希望,他这曾经锦衣玉食,尝过天下美味的世子爷,不要同曾经的施家人一样……嫌弃她给的糖。 还好,越无咎竟是颇给面子,在昏昏沉沉中吃下了糖,得了安抚般,整个人情绪平静了许多。 施宣铃暗自松了口气,可没多久,越无咎又开始浑身冷汗淋漓,情绪激烈起来,在她怀里说着颠三倒四的梦话:“娘,娘你在哪,天好黑啊……爹怎么会谋逆呢,我不信,绝不信……” 施宣铃知道这是世子打击过大,发癔症了,她连忙按住他乱动的手脚,将他搂得更紧了。 窗外月光倾洒,海风呼啸间,施宣铃学着幼时母亲哄她的模样,搂着越无咎,柔声安抚道:“阿越乖,娘亲在呢,你别怕,娘亲陪着你,阿越乖乖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哄着哄着,又忽然觉得自己不太地道,不能这么占人便宜,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世子啊世子,我只做你这一晚上的娘,你可别介意哦。” 越无咎深陷一片浑浑噩噩间,听着少女的各番自言自语,好气又好笑,想要回应却又挣不开梦魇,更是推不开那道纤秀的身影,只能任由她一次一次地“占他便宜”。 海风吹了一夜,天,终于亮了。 施宣铃迷迷糊糊睡醒时,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幽幽对她道:“你昨夜当我娘了?” 这下一激灵,少女彻底清醒。 “事从权宜,事从权宜,世子你别在意……” 施宣铃说着麻利起身,怕越无咎深究此事,赶紧打了热水过来,开始帮他梳洗,以及替他……扎针走穴。 是的,虽然越无咎烧退了,但根据他的脉象与症状,施宣铃还得替他针灸一番,将他体内 第4章 琉璃镜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4章琉璃镜 “我,我是当真喜欢你的。” 面对越无咎灼灼的眼神,施宣铃轻声回应着,却莫名有些心虚,微微垂下了头。 什么才叫“喜欢”呢? 他将她带到了海上,让她能够逃离施家,再次拥抱到广阔的天空,呼吸到自由的气息,她对他心存感激,一见他就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她还能看见他心底的那只小灰猫,每次小灰猫一哭,她就会忍不住对他怜惜万分。 阿娘曾跟她说过,怜惜一个男人,就会慢慢爱上他。 她虽然不是很懂,可她对越无咎加在一起的这些感情,也能叫作“喜欢”吧? 她也不算……骗他吧? 正想到出神时,少年又忽然在她耳边道: “对了,你昨晚给我吃的是什么?很清甜,还有吗?” “有有有,是我自己做的花蜜糖!” 总算有人识货了,施宣铃眸光一亮,立刻摸出随身带着的糖罐子,一股脑儿倒了许多颗在越无咎手心。 她一边兴冲冲说起幼年在青黎大山里,是怎么跟着族人学会做这花蜜糖的,一边又想起九岁那年初到施家,摸出糖果讨好哥哥姐姐,却反遭嫌弃的事情。 “明明是我用心做的蜜糖,哪里就脏了?” 少女撇着嘴,身前的少年却忽道:“不用在乎。” “啊?” 施宣铃望去,少年一双眼眸认真无比:“施家那些讨人厌的家伙,糟蹋你的心意,你不用在乎他们。” 他抿了抿唇,又低不可闻地说了句:“日后也不用……再分给旁人吃了。” “什么?” 施宣铃没听清,越无咎却摇了摇头,没再多言,而是握紧手心的糖果,转过了身。 “继续施针吧。” 许是针灸当真有效果,这一夜,越无咎难得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跟施宣铃回到了皇城,一起在晴空下放风筝。 他亲昵地唤她“小铃铛”,就像她的族人那样叫她一样。 可放完风筝后,他送她回施府,在阁楼下,不知怎么,忽然对她道:“我跟你说,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梦境在这时不知为何,画风陡然扭转,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施家已经有一个女儿骗过我了,还将我骗得很惨很惨,如果,如果……你也是骗我的……” 少年呼吸急促,握紧双拳,似个浑身充满戾气的小兽般,露出了心底最阴暗的一面。 “如果你也是骗我的,我会亲手杀了你,一定会!” 惊雷乍响,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阁楼前,少女竟在雨中脸色一变,收起了所有笑容,瞬间变得冷若冰霜。 她当着他的面,狠狠将他们共同放的那只风筝,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 “我当然是骗你的,越无咎,你如今跌入深渊,万劫不复,一无所有了,谁还会真心爱你呢?” “不,不会的……” 少年慌乱无措,神似癫狂间,梦境碎成了许多片,而其中一片,竟是他一剑刺入了少女胸口,鲜血溅满了他半边脸。 “不!” 黑夜之中,越无咎霍然坐起身,后背冷汗淋漓。 耳边海风呼啸,窗外星子寥寥,月光惨白,今夜的大海之上,透出一片分外的萧瑟清寂。 待到心跳彻底平复后,越无咎才从床上起身,静悄悄地绕到了屏风后。 施宣铃此刻正睡得安然,乌黑的长发散开在枕边,白皙的面容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显得那般清隽恬静。 越无咎望了她许久,目光又往下移去,最终落在了床边的那双鞋上。 月色之中,鞋面上绣着的紫楹花美丽淡雅,仿佛还带着光一般。 久久盯着鞋面上的那株紫楹花,少年不知怎么,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终是扬起唇角,莫名的……心安了。 —— 海上的时光平静又漫长,越无咎在施宣铃贴心的照顾下,渐渐好了起来。 可云洲岛也近在眼前了,他们在岛屿附近的海域处,下了皇城驶出的那艘船,登上了云洲岛派来接应的船只。 那是一艘巨大的海船,足足建了五层,其中三层都关满了自各地流放而来的罪奴,第四层住着云洲岛的官兵。 而第五层,则由一人独享。 那人叫钟离笙,是云洲岛的岛主之子,负责来接他们这些罪奴。 钟离家声名赫赫,世代坐守云洲岛,有财有势,有兵有权,说是岛上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只是这少岛主好生奇怪,从头到尾连个面儿都没露,事情都让手下的人办了,调子委实不是一般的高。 但施宣铃也没心思去猜这少岛主了,因为越无咎肩头的那只小灰猫,又“腾腾”冒了出来。 离开了皇城的船只,这一回,越无咎没有任何特殊优待了。 毕竟天高皇帝远,即便允帝顾念旧情,可又有几分能吹到这偏远的海上呢? 他与施宣铃一起,同许多罪奴被关在了第三层,满满当当的船舱里,连呼吸都觉得憋闷。 所幸海岛不远,至多一两日就到了。 可这对越无咎来说,仍是极其难熬的,于是接下来施宣铃便有幸欣赏到了一只“别样”的小灰猫—— 时而痛苦皱眉,握拳隐忍,时而心事重重,严肃叹气,小小猫生,已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派忍辱负重,心酸不已的架势,在施宣铃看来,竟莫名透着几分可爱,她忍俊不禁间,时常在越无咎郁闷的目光下,一个人乐出声来。 终于,云洲岛快要到了,船上的罪奴们开始躁动起来。 海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施宣铃扫过第三层不安的人群,忽然目光一亮,惊喜出声:“呀,我看到了一只淡粉色的小蜘蛛!” 越无咎正靠着船舱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疑惑道:“什么蜘蛛?” 施宣铃伸手指去,船尾西头靠窗的地方,坐着一道烟粉色的身影,施宣铃兴冲冲地对越无咎道:“那个姑娘很特别!” 特别? 越无咎皱眉望去,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满身书卷气,应当曾是个官家小姐,只是不知为何落难至此,可除此之外,他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他不知道的是,自施宣铃眼中看去,那小姑娘的肩头白雾缭绕,正浮现着一只淡粉色的小蜘蛛—— 是的,粉粉嫩嫩的小蜘蛛,盘在网中央,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痴然入迷,视周遭如无物。 果然,当那姑娘抬起头时,手中正是拿了一卷书。 确切地说,她是一手拿着书,一手拿了个很古怪的圆镜片,每看几行字,她就要拿起圆镜片凑到一只眼睛前,透过那圆镜去瞧书上的内容。 “那姑娘……眼睛似乎不太好使?” 越无咎终于观察到这处“异样”,他自小家世显赫,天南地北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自是一眼就瞧出那姑娘手中拿的是何物。 “她手里拿着的,应当是一块琉璃镜,能令眼疾之人视物正常,只是这东西挺稀罕,她能弄到一块已经不错了,看来她不仅是个官家小姐,家世应当还不低,不过如此说来,这般名门贵女……又怎会沦落至此?” 越无咎说到这,忽然收了声,名门贵女又怎么了,怎就不能被流放到云洲岛来呢? 他还是皇帝的亲外甥呢,同这满船罪奴的命运,又有任何区别吗? 小灰猫的情绪陡然低落下去,施宣铃却兴致满满道:“我觉得她好可爱,我好喜欢那只小蜘蛛呀。” “究竟哪里有蜘蛛啊?” 越无咎抬起头,怀疑自己眼睛坏掉了,施宣铃却支支吾吾道:“嗯……反正,我就是很喜欢她,我想过去跟她说说话,问她叫什么名字,可以吗?” 船上鱼龙混杂,登船时越无咎就叮嘱过施宣铃,让她轻易不要离开自己身边,否则怕她出什么意外。 如今云洲岛将至,一路顺当,施宣铃只是过去同人说几句话,确实没什么打紧的。 更何况,她“看上”的还是个姑娘家,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小白脸,越无咎也便将心放进了肚中,轻轻点了点头:“你去吧。” 施宣铃雀跃而去,可还没挤到那位“蜘蛛姑娘”跟前时,那姑娘的手却被旁边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她拿着的那块小圆镜猝不及防掉在了地上。 “我,我的琉璃镜!” 声音细细柔柔的,也带着一股书香之气 第5章 少岛主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5章少岛主 直到手骨上传来剧烈的疼痛,钱蛤蟆才知道自己碰到硬茬了。 少年剑眉星目,虽形容消瘦,却背脊挺拔,出手间又快又狠,周身英气逼人,又有一番贵不可言的冷傲气度,宛如天上最熠熠生辉的一颗星子。 正是为了施宣铃出手的越无咎。 船舱里,人群四散至各个角落,唯恐惹上这桩祸事。 两队侍卫也将越无咎几人团团围住,场中霎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如斯情形下,施宣铃竟然还有心思去搭讪,她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小蜘蛛”,轻轻一笑:“你叫什么名字啊?” “蜘蛛姑娘”穿着一袭烟粉色的长裙,眉目清婉,楚楚动人,不同于施宣铃身上那股山林间的灵性,她身上是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温润亲和,令人不由自主就想亲近。 “我,我叫季织月。” “呀,这名字真配你,织月亮的小蜘蛛。” 施宣铃眸中的笑意更深了,那季姑娘听不懂她奇奇怪怪的话,只是腼腆地笑了笑。 挡在她俩身前的越无咎却长眉一挑,想到了什么般,扭头看向那道烟粉身影。 “南陵季氏?”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季如晦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的祖父。”季姑娘如实回答。 越无咎一怔,颇有些意外:“你是季老先生的孙女?那你,你怎会……” “你们这几个罪奴说够了没有?简直太嚣张了,快放开本官!” 钱蛤蟆的怒喝打断了越无咎的问话,少年皱眉,手下一用力,咔嚓作响间,那钱蛤蟆的手骨被捏得更加厉害了,痛得他龇牙咧嘴,冲四周的侍卫队喊道: “都,都给老子上啊,你们这帮废物愣着做什么呢!” 不上还好,两队侍卫一拥而上间,不仅纷纷被越无咎打了出去,少年一只手全程还没放开过那钱蛤蟆,叫他跟着混入打斗中,手骨被拽得痛不欲生。 “废物,废物,都是一帮废物!” 所有侍卫鼻青脸肿地摔落在地,个个叫苦不迭,这下再无一人敢近身了。 那钱蛤蟆气急败坏地骂着,可又是“咔嚓”两声,手骨处传来一阵剧痛,越无咎没有骗他,竟是当真要废了他那只手! “痛痛痛痛……你这罪奴胆大包天,竟敢重伤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么?!” 少年冷笑一声,毫不畏惧:“你这狗官贪婪好财,仗势欺人,以权谋私,视法度为无物,你不要命了么?” “你,你这混账家伙,你给老子报上名来,老子日后定要将你剥皮拆骨,叫你生不如……” “是哪只恶犬大早上地在这乱吠啊?” 清清朗朗的一记声音忽地传入船舱中,不仅打断了钱大人的叫骂,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而去—— 少年慢悠悠踱步走入船舱,身后跟着大批官兵,他气定神闲,眉眼含笑,甚至一只手还提着一个鸟笼,明明看上去一副好脾性的模样,却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少主,少主您可算来了,这有几个罪奴造反啊!您快来,快来救救卑职!” 那钱大人仿佛瞧见了“救星”般,一边抖着身子一边惨呼着。 摔落满地的侍卫也纷纷爬起,屁滚尿流地跪到那少年腿边,齐声拜道:“参见少主!” 原来,这就是海船第五层的主人,云洲岛的少岛主,钟离笙。 竟然这般年少,又生得这般……好颜色。 是的,不同于越无咎的锐利意气,这位钟离公子一袭紫衫,潇洒俊逸,有着澹如秋水,远如秋山的一份从容气度。 船舱里不少人都看呆了,直到那姓钱的又杀猪般嚎叫道:“少主,这几个罪奴要造反啊,少主您快救救卑职,将他们丢下海喂鲨鱼啊!” 鸟雀扑翅,海风轻拂,紫衣少年在阳光的照射下,提着鸟笼,一步步走近越无咎几人。 他面上虽然笑着,却让越无咎心弦骤紧,不敢有丝毫松懈,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少主啊,我的好少主啊……” 那姓钱的还在嚎着,钟离笙却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对着他微微一笑:“疼吗?” “可疼死卑职了,少主您一定要为卑职……” “啪”的一声,钱大人的话戛然而止,只因钟离笙已经变了脸色,狠狠一记耳光抽在了他脸上。 “狗东西,小爷警告过你多少遍,手脚干净些,不要再搜刮抢夺罪奴的财物,你是左耳进,右耳出,浑不当作一回事么?” 姓钱的被打懵了,满船的人也都惊呆了。 那前一刻还清雅端方的紫衣少年,像撕裂了面具一般,露出真正狠厉不羁的一面。 他凑近那钱大人,冷声笑道:“记不记得我上一次怎么同你说的,若你还再犯事,我会如何处置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吧?” 此话一出,那钱大人瞬间吓得脸色煞白,身子抖如筛糠,裤子都要尿湿了:“冤枉啊,少主冤枉啊,卑职时刻谨记少主的命令,绝没有贪拿这些罪奴的财物,反而是这几个罪奴以下犯上,挟持朝廷命官啊… 第6章 乱摸什么?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6章乱摸什么? 海船缓缓靠岸,驻守岛上的士兵等候已久,训练有素地开始接应这一批的罪奴。 比起身边人迷茫木然,甚至是生无可恋的一张脸,施宣铃可以说是相当兴奋了。 不知怎么,她一踏上这云洲岛,迎面而来的海风便让她心旷神怡,她仿佛回到了青黎大山一般,对这里有股说不出的熟悉与喜爱。 越无咎却显然没有她这般的好心情,少年沉默着,薄唇紧抿,肩头的小灰猫也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罪奴们分成了男女两队,慢慢挪动着进行身份登记。 被流放至云洲岛上来的,大多数都是男子,毕竟岛上最缺的就是挖玉石的苦力了。 所以女子那支队伍极短,一眼就能望到头,其中大多数都上了年纪,有些阅历,一个个饱经风霜的模样,似施宣铃与季织月这样的妙龄少女很少,是故她们二人在队伍中便显得格外突出。 毕竟这般小的年纪,就能犯下滔天大罪,以致被流放到云洲岛来,还是极其罕见的吧? 施宣铃就排在那季织月身后,东张西望间,满眼都是好奇。 她隐隐听到前方登记的士兵在询问每个罪奴所犯何事,心念一动间,也忍不住扯了扯跟前那身烟粉色的衣裳,凑近小声道: “织织姑娘,你是为何会被流放到这云洲岛上来啊?” 少女率性纯真,不仅擅自给人取了奇怪的名号,还张口就问人家所犯何事,这委实有些“冒犯”。 但不知为何,偏偏自她嘴中说出,令人感受不到一丝恶意,而她所问之人,也显然非“一般”的世家小姐。 季织月一手握紧琉璃镜,一手抱着两本书,瞧上去有些呆呆的,听到施宣铃的问话后,扭过头去,对着施宣铃腼腆地笑了笑。 她在船上得施宣铃相助,心怀感激,加之她二人年纪又相仿,施宣铃灵动率真,一颦一笑毫不虚假做作,不同于季织月往日见过的那些官家小姐,季织月对她极有好感,心底深处更是隐隐有种遇到“同道中人”的感觉。 当下季织月听到施宣铃的问话,丝毫不觉有被冒犯到,只是想了想,也小声回答道: “我犯的事情,怎么说呢,大抵是……我给人做了一把很厉害的武器?” “啊?” 施宣铃一下没听懂,那季姑娘也好脾性地耐心解释道:“就是一杆红缨枪,里面还设置了不少精巧机关,枪头还能塞火药进去,威力无比,是我手中最完美的一件作品,我可喜欢了,本来还舍不得送出去,但祖父偏要拿去送人,说那是他最得意的门生,配得上这杆红缨枪……” 柔柔细细的声音,却越扯越远,说得施宣铃愈发糊涂,眼看队伍就要轮到她们了,施宣铃赶紧抓住重点打断了季织月。 “停停停,织织姑娘,我怎么听不懂呢,就是,就是你做了个很厉害很厉害,还能装火药的长枪?” “对啊。” “你祖父执意拿去送人了,还是送给他最得意的学生?” “对啊。” “可,可为什么就是送了一把武器出去,就要被定下如此大罪,流放到云洲岛上来呢?” “因为……” 季织月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我祖父的那位学生,身份大有来头,他原本是……” 风掠长空,海浪翻涌,季织月正要往下细说时,一道清冷的少年声音却突兀响起,打破了炙阳下所有的宁静。 “阿笙,你将那钱大人扔进海里去了?” 远处一位少年将军携几队士兵走来,他手持银色长枪,身姿挺拔高大,俊美的面孔染着飞霜一般,清清冷冷,整个人仿若天地间最冷冽的一抹寒光,令人不敢直视。 这厢钟离笙正慢悠悠下了海船,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打着玄铁折扇,紫衣飞扬间,赫然被那少年将军带人拦住了去路。 一紫一银,两道身影在长空下呈对峙之势,所有罪奴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地向他们望去。 好个乖乖,罪奴们才见识过钟离笙的厉害,这位少岛主可是能一言不合就丢人下海喂鲨鱼的,如此心狠手辣,在这云洲岛之上,竟然还有人敢不怕死地拦住他? 显然,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岛主,此刻也是烦透了—— “闻晏如,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怎么成天在小爷跟前阴魂不散地晃悠呢?” 钟离笙打着折扇,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新来了一批罪奴,你不去清点人数,安排诸多事宜,跑来跟我叫囔什么?” 他点出那少年将军的名姓,人群里便立时有人恍然大悟了,原来,原来竟是这位“小晏将军”—— 雪域闻家,年轻子弟中最杰出的一位少年郎,东穆横空出世的“将星”,一人一枪一马,纵横沙场,小小年纪,便已战功赫赫,在朝野民间素有“银雪战神”之美誉,就连当今陛下,也曾在庆功宴上,亲昵地唤他“小晏将军”。 这位“小晏将军”是三年前被允帝派来驻守云洲岛的,海岛位置特殊,算是边境海域上最重要的一道防线,替东穆挡住了西边凶猛的海盗,以及虎视眈眈的赤奴人。 小晏将军自从驻守云洲岛后,几次三番率兵迎战,击退了前来滋扰生事的海盗与赤奴人,威名远播,乃这片海域的擎天柱,令云洲岛固若金汤,替允帝守住了国门,安稳了江山。 岛上环境艰苦,少年将军却浑不在乎,反而尽职尽责,将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不管是看押罪奴,还是带兵打仗,他都不在话下,只除却一个不稳定因素—— 少岛主,钟离笙。 “阿笙,你简直太恣意妄为了!” 小晏将军一袭银色铠甲,站在长阳下,英姿勃发,字字句句更是铿锵有力:“那钱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即便犯事也该上报皇城,交由陛下处置,怎能任由你投海喂鲨,私下处决呢?” “真他娘的啰嗦!” 钟离笙收起玄铁折扇,狠狠朝闻晏如一指:“死蚊子,你可别忘了,这云洲岛几百年前就是我钟离一族的地盘,哪怕归顺了东穆,也得了皇室特令,我钟离家有云洲岛的自主权,能养兵、能征税、能直接任命官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海风拂过那袭紫衣,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小爷在自己家的地盘,杀一两个不听话的贪官污吏,几千里之外的皇帝老子都不敢说什么,你跳出来叨叨个屁啊?你是一天不跟我打架就闲得慌吗?” 来了来了,杀气腾腾的少岛主又冒出来了,所有罪奴屏住呼吸,连同乌泱泱的一大片官兵都噤若寒蝉,无人敢说一句话。 然而闻晏如却只是皱了皱眉,仿佛在看一个小孩斗狠耍赖般,清清冷冷的嗓音依旧重复着那一句:“无论如何,一条人命都不该如此草率,此事必须上报朝廷……” “死蚊子,你亮枪吧,少他娘的废话了!” 说话间,那把锋利无比的玄铁折扇已经飞了出去,飒飒寒风间,闻晏如闪身避过,眉宇间终是升起一股无奈:“我不想同你动手,只想跟你论清楚,此事我得写封奏折,上报朝廷……” 钟离笙恨不能捂住耳朵了,那玄铁折扇在空中几个旋转,又飞回他手中,他将鸟笼往身边手下怀里一抛,展开锋利的铁扇,以更加凌厉狠绝的姿态向闻晏如袭去。 “你这只死蚊子,每天就知道在我耳边‘嗡嗡嗡’叫个不停,小爷真想一脚把你踢到那海里喂鲨鱼!” 第7章 你跟他睡过?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7章你跟他睡过? 一场闹剧来得快,散得也快,闻晏如将季织月单独带去盘问了,剩下的罪奴们一一登记好了,便开始分配房间。 云洲岛上,男女不同住,男子多贬为洗玉奴,住在靠近玉石矿区的东院。 女子则多在岛上做些浣洗衣裳、烧饭做菜、加工玉石的活计,被划分在西院。 越无咎原本也是要以“洗玉奴”的身份,随大多数罪奴住到那东院去,可没想到允帝竟然提前下了一道旨意,他被管事人带到了一处清雅的院落,单独居住,那院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澜心”。 施宣铃作为他的“家眷”,自然也随他一同前往那“澜心小院”入住。 如果说踏上云洲岛,已经给施宣铃带来一股熟悉又亲切的感觉,那么当她随越无咎进入澜心小院后,发现了花圃里种着的那些明黄色小花时,她的惊喜几乎达到了顶峰—— 结颜花,竟是结颜花! 这花她只在青黎大山中才见过,可自从九岁那年被送入皇城,困在施家后,她便再也没能见过这种明媚的黄色小花了。 无法言说这一刻的欣喜与激动,施宣铃蹲在结颜花前,装作不经意地向身旁的管事问道: “这花真好看,我在皇城还没见过呢,云洲岛上到处都有吗?” 哪知那管事摇了摇头,随口道:“没有了,只有这间‘澜心小院’才种着这花,其他地方都没有……” “只有这里有?”施宣铃呢喃着,忽然想到什么般,抬头问道:“这里从前都有哪些人住过呀?” 这座小院曾住过的某一任主人,或许就来自青黎大山,是她的同族之人? 心头隐隐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期盼,施宣铃紧张地等待着管事的回答,管事却似乎很是忙碌,不愿多聊下去,只是快速敷衍道:“这澜心小院几百年前就建好了,住过哪些人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在你们搬进来前,这里已经空了许多年……” “那有记录吗?流放到岛上的人不是都登记过吗?” “记录的名册也不归我管,姑娘你就别再多问了,我的任务就是将你们带到这,其余一概不知,你们还是抓紧时间收拾打扫吧,这院子这么大,有得你们忙活了,我也还有别的事要去做,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管事大人,那名册归谁管呢?又放在哪里?” 施宣铃追出小院,那管事却不耐烦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显然万分嫌弃她的“聒噪”。 施宣铃没法子,只能又折回院中,继续蹲下身打量那结颜花,直到耳边响起少年熟悉的声音: “宣铃,你方才同管事在说些什么?” 是越无咎从屋里出来了,施宣铃问话的这会儿功夫,他已将这澜心小院里里外外都摸索了一遍。 这里虽然许久未曾有人住过,桌上灰都积了老厚,但各番布置却都很是清雅讲究,就连自小锦衣玉食,看惯皇城繁华的越无咎,也在心间暗自惊叹,没想到云洲岛上竟还能有这样一座小院。 当下,他从屋里走出来,正看见施宣铃蹲在一片花圃前,喃喃自语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他的问话都没听见。 少年敏感的一颗心禁不住又乱猜起来,她……不喜欢这里吗? 毕竟布置再清雅,现下也不过是座荒芜的院落,而岛上的日子也终究比不得皇城,她是后悔……追随他而来了吗? 眼睫微垂,越无咎抿了抿唇,到底轻声道:“宣铃,你愿意……跟我一同住在这吗?” 施宣铃一激灵,回过神来,陡然站起了身,毫不犹豫道:“愿意,我当然愿意了,这澜心小院我住定了,岛上哪里我都不去,我一定要住在这!” 不仅要住下来,还要一步步查,她总能找到名册,查出这结颜花是谁种下的,说不定她当真能寻到族人,重回青黎大山! 一时间,施宣铃心头万丈豪情,一双眼紧盯着那结颜花不放,而她身旁的少年亦是微扬了唇角,慢慢将目光移到了她的鞋子上。 两人同样在看花,不过一人看的是家乡的结颜花,一人看的却是母亲精心绣的紫楹花。 一方天地,两般心思,微风拂过,各自展颜。 —— “世子,你会干活吗?” 一旦确定了方向,施宣铃便撸起衣袖,准备麻利地干活打扫了。 这庭院如此之大,一人收拾起来怕是不易,所以她想让越无咎一起帮忙。 然而听到这话的世子大人,笑意却有一瞬间的凝固。 坦白来说,越无咎已是皇城里最杰出的世家子弟了,他会剑术、枪法、骑马、兵道,也随父亲上过战场,还曾以最小试龄参加过殿试,一举夺得魁首。 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文曲星是他,武曲星亦是他,他意气风发,样样精通,无愧于盛都城里最闪耀的那颗星。 可唯独……他不会干活。 毕竟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子爷,哪里需要做这些粗重活计呢? 少年脸上露出了难堪的神情,施萱铃却扑哧笑出声来,不在意地挥挥手宽慰道:“不要紧的,我也猜到了,从前在施府,我那些哥哥姐姐们也不会干活,毕竟像你们这样的王孙贵胄,生来就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活得很好。” 少女语调轻快,并无指责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直观的事实罢了,可越无咎仍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他抿抿唇,连忙道:“我可以学,从今天起,我会学着打扫庭院,洗衣做饭,自力更生,我娘曾夸过我,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我相信……这些活儿,我很快都能学会的!” 少年神情认真,肩头的小灰猫也鼓着腮帮子,握紧猫爪子,一副很有志气,摩拳擦掌的模样。 施宣铃看了他许久,忽然就笑了:“虽然同样什么都不会干,可你还是跟我那些哥哥姐姐不一样,很不一样……那行,你向我拜师吧!” 少女眉眼一挑,笑靥如花:“我什么活都会干,七岁那年就能自己烧火做饭了,虽然在施家做了好多年的‘废物小姐’,可过去学的东西我从没忘记过,今日就让我来向你展示展示,教教你这个悟性很高,学什么东西都很快的‘聪明徒儿’!” 风掠长空,少年少女对视一笑,说干就干! 从清晨到黄昏,两道身影没有一刻停歇下来,澜心小院的每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带来的行李也都归置妥当,施宣铃甚至还牵了一根晾衣绳,将洗好的衣裳全都晒了上去。 当黄昏柔和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时,澜心小院已是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少年少女站在长空下,看着收拾好的庭院,心中皆是满满的成就感。 微风拂过施宣铃的裙角,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忽然在夕阳中开口道:“世子,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在岛上的家了。” 家? 这个字眼仿佛带着热度,如初春的骄阳,暖暖地直朝少年心头里钻。 原来亲族覆灭,家毁人亡,在这世间孑然一人的他,还能,还能拥有一个新的……家吗? 他喉头动了动,扭头望向少女真挚的目光,久久的,也终究扬起了唇角,轻轻说了一句: “好,这就是我们的家,我跟……宣铃的家。” 两人相视一笑间,无尽暖意流淌,少年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勾住少女纤细的手指,却又有些退缩,正犹豫不决时,一道清朗的笑声倏然响起,黄昏之中,一个不速之客骤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谁说你们两个能住在一起了?这间澜心小院,只有越世子一人可以住。” 紫衣少年一边打着玄铁折扇,一边慢悠悠踱步进了院中,他身后的侍从甚至还举着托盘,自带了茶水,毕恭毕敬服侍紫衣少年坐到了石桌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斟茶倒水。 茶香四溢间,那紫衣少年微眯了眼眸,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好模样,好气度。 可施宣铃却分明只瞧见一只嚣张万分,无比欠揍的紫色小鲨鱼,她气鼓鼓地瞪向他:“少岛主,为什么我不能住在这?” 是的,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岛上最大的“恶霸”,少岛主钟离笙。 他抿了一口清茶,抬头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说了六个字:“因为我不让啊。” “你!” 施宣铃气结,钟离笙却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反将目光挪到了越无咎身上,他用手中玄铁折扇点了点少年,啧啧一声叹道: “越无咎,越世子是吧,你还真是好命啊。 第8章 打赌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8章打赌 “那当然,在船上我们同住一间房,还同在一张床上睡过!”施宣铃恨不能叉腰向全天下宣告,可旁边的越无咎连忙拉住她,神态不自然地阻止道:“宣铃,他说的‘睡过’,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是怎样?” 越无咎呼吸一颤,脸上升起几抹薄红,他轻咳两声,没有正面回答施宣铃,只是望向钟离笙解释道: “我跟宣铃在船上的确同住一间房,不过是分床而睡,中间由一道屏风隔开,唯独有一晚,我半夜高烧,宣铃衣不解带地照顾我,直至天亮,这便是她以为的……同睡一张床。” 顿了顿,他又郑重其事地补充道:“她今年十四,尚未及笄,如你所说,我还欠她一场大婚,在那之前,我不可能碰她。” 在东穆,女子十五及笄,便可许配出嫁,到那时,方算得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了。 而显然,施宣铃还只是个……少女。 越无咎自觉对她亏欠太多,钟离笙没说错,她没名没分跟着他来了云洲岛,抛却一切荣华富贵,他却连场婚礼都给不了她,让她还要受人非议耻笑。 “我日后定会为我父亲翻案,也会重回皇城,补给宣铃一场堂堂正正的大婚,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世子妃。” 少年抿紧薄唇,目光坚毅,这话不是说给钟离笙听,也不是说给施宣铃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要让自己记住,曾亏欠了一个少女多少,若日后他有负于她,那当真是枉世为人了。 然而这话一说出来,钟离笙便用看“傻子”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一边摇头,一边嗤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越世子,你不会真觉得,这辈子你还能回盛都城吧?” 说完,钟离笙也不再理会越无咎,只是折扇一指施宣铃。 “快走吧,施三小姐,小爷亲自护送你一路,很给面子了吧?” “我不走!” 施宣铃发出一记惊天动地的喊声,说时迟那时快,她猛地扑向越无咎,弯下身双手一环,铃铛清脆作响间,她整个人就牢牢抱住了少年的腰,俨然一派狗皮膏药,绝不会让人撕下来的气势。 钟离笙愣住了,越无咎同样愣住了,两个人就那样望着施宣铃,听着她的吼声响彻在整个院中。 “我打死也不会走,一定要住在这澜心小院,谁也别想将我和世子分开!” 只有这间院子里才种着她族中的结颜花,谁也别想将她和这些花儿分开! “你,你这女人!”钟离笙简直要被气笑了:“我说你这女人,当真好不害臊,你就那么缺男人吗?死都要跟他住一起?” “是,我就是喜欢他,想跟他住在一起,全天下的男人我就爱他一个,这澜心小院我非住不可!” 少女的“爱意”来得太过炙热浓烈,少年一时都不知该作何表情了,他看着紧紧贴在他腰间的少女,薄薄的双唇终是动了动: “宣铃,你……” “世子,我不是同你说过,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了吗?” 施宣铃抬起头,浅色的瞳孔里映出了越无咎深受震动的一张脸,他环视小院,这儿的每一处都有他跟施宣铃打扫的痕迹。 残阳如血,花草摇曳,焕然一新的院落,宛如少年梦中苦苦寻觅的家园。 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家了,难道连另一个“新家”也保不住吗? 一股热血涌上胸膛,越无咎将施宣铃往怀中一带,紧紧护住,对着钟离笙厉声喝道: “你不能将她带走,钟离笙,你听清了,我未婚妻去哪,我便去哪,若你要强行带走她,我便去那西院搅个天翻地覆,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人带回身边!”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澜心小院久久回荡着,钟离笙看着紧抱在一起的两人,不怒反笑:“行行行,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话锋一转,陡然问道:“施三小姐,你是不是为了你家世子,什么都愿意做?” 施宣铃一愣,立刻点头。 于是那只紫色小鲨鱼便笑得更欢了:“那行,我给你一个机会,同你打个赌如何?” “这岛上有种毒物,叫作海蜈蚣,全身剧毒无比,入药却有奇效,你如果能在三日之内,抓住一百只海蜈蚣,我便准许你住在这澜心小院,怎么样?” “不过先说好,这海蜈蚣很毒,捕捉过程中,稍有不慎,便可能丢掉性命,你怕不怕?” 一听有性命之忧,越无咎眉心一跳,连忙出声想要阻止:“宣铃,不要答应……” “我不怕!”可少女已经斩钉截铁地应了下来。 “很好。”钟离笙折扇一打,更加饶有兴致:“多奇妙,情爱令人变蠢,也变得胆大妄为,我很乐意在三天后,替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收尸。” 他说着,又强调道:“对了,从头到尾,你男人都不能插手,只能在一旁看着,你若受不住了,中途可以放弃,但自此之后,你不仅再也不能踏入澜心小院一步,还得跟其他所有女罪奴一样,服苦役,受刑罚,能做到吗?” 施宣铃原是以“家眷”的身份登岛,只要追随照顾好越无咎就行了,不用跟其他罪奴一样服苦役,可既然钟离笙提了出来,她便也只能接受这份“豪赌”,赌上自己之后在云洲岛上的身份与命运。 这“赌注”委实下得有些大了,越无咎心中急切,正想阻止,旁边的施宣铃却又快他一步。 “能!” “好,击掌为誓,愿赌服输,绝不反悔!” 钟离笙伸出一只手,施宣铃想也未想,抬起手来,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毫不犹豫地与钟离笙一击掌:“绝不反悔!” 风掠四野,铃铛声回荡在黄昏中,这一幕有股难以言喻的决绝之美。 越无咎心绪激荡,震撼莫名间,只能定定望着眼前勇敢无比的少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世间能有几人,会不顾生死,不计前程,为他做到如此? 他见惯了虚情假意,世态炎凉,可从没见过这样干净炙热的爱意,轰轰烈烈地将他胸口填满。 他长到这么大,从未被人这样爱过。 山川河海,日月星辰,他透过这盛大的黄昏,只望见了一份熠熠生辉,独一无二的爱。 那头少年兀自沉浸其间,无人知晓他内心的翻涌,而这边钟离笙已经对施宣铃道:“赌注虽下,但这三天里,你未完成赌约前,仍是不能住在这澜心小院,这是岛上的规矩,你不能例外,你还是得跟我走一趟,暂住那西……” “少岛主,就让施姑娘跟我住吧!” 一道柔柔细细的声音忽地在院门口响起,竟是一袭烟粉色长裙的季织月,她不知何时 第9章 百毒不侵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9章百毒不侵 季织月递来的像是一封长信,撕开薄薄的信封,越无咎原以为会看见季老先生的亲笔手书,却没料到映入眼帘的,竟是他父亲的字迹—— “国之生吾,于国危难之际,必当赴汤蹈火,献以蜉蝣之力,不死不休。” 这竟是,竟是曾经年少风华的越侯爷,洋洋洒洒写给老师的一张试卷! 整篇文围绕山河百姓,直述沉疴积弊,结尾那句更是铿锵激昂,力透纸背,体现着一个少年对家国最虔诚的忠心与深爱。 这样的人,如何会背叛心中信仰,又怎会起兵谋逆,做一个世人唾骂的乱臣贼子? 越无咎捧着那张跨越岁月长河,连边角都有些泛黄,却仍保存完好的试卷,双手微颤着,眼眶渐渐湿润了,季织月在他旁边叹了口气,又继续轻声道: “祖父让我上岛之后,务必找到越世子,将这张试卷亲自交到你手中,他说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了。” “祖父还让我给世子带句话,他说,他亲手教出的弟子,他最得意的门生,他毕生之骄傲,是个心怀家国,霁月清风的大英雄,绝不会是个起兵谋逆,背叛家国的……奸佞之徒。” “他信你爹,而我,信我祖父。” 听到这句话,少年霍然抬头,注视着季织月一双认真的眼眸,少女显然感受到他起伏的情绪,继续宽慰道: “祖父知世子遭逢剧变,担心世子,临行前对我多有叮嘱,让我上岛后一定要多帮世子,若世子遇到什么麻烦困难,我当竭尽全力相助。” “世子年少风华,人生之路刚刚开启,切莫灰了心,折了傲骨,失了斗志,未来万般皆有可能,只要世子不放弃,有朝一日替父翻案,重回皇城也未可知,世子说是吗?” 柔柔细细的声音,说着饱含鼓励的一番话,每个字都深深触动了越无咎的心,他双目泛红,胸膛起伏着难以自持。 比起施家的凉薄绝情,忘恩负义,甚至是落井下石,季家却不仅不怕牵连,雪中送炭,还给予了一份莫大的信任,而最重要的就是这份信任—— 原来在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人,坚信他爹绝不会谋逆,还有其他忠义之辈与他同在,相信他爹,相信越家的清白! 他要翻案,一定要翻案,替他爹洗刷冤屈,重振越氏! “真好,小灰猫又活过来了……” 烛火摇曳下,施宣铃望着越无咎肩头那只重燃斗志,昂首热泪,神情无比坚毅的灰色山猫,不由呢喃着,伸出手,轻轻覆住了少年握紧的拳,给予他无言的安抚与慰藉。 听到施宣铃的声音,季织月长睫一动,回过神来:“眼下当务之急,得先帮施姑娘在三日内抓到那一百只海蜈蚣,完成赌约才行。” “织织,你叫我小铃铛就行了,我不喜欢姓施。” 施宣铃撇撇嘴,直言不讳道:“施家不好,忘恩负义,虚伪讨厌,对我不好,对世子也不好。” 这话带着至情至性的一股孩子气,却将季织月逗笑了,她看向施宣铃,真心实意道:“好,小铃铛,我会帮你抓住那一百只海蜈蚣的。” 季织月说的“帮”,绝非口头上的敷衍,而是认认真真地替施宣铃出谋划策起来。 “我来岛上之前,将与云洲岛相关的书籍记载全都看过一遍了,我这人没什么天赋,就是打小记性好,看书过目不忘,关于那海蜈蚣的记载,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云洲岛特有的毒物,比其他地方的蜈蚣大了数倍不止,身上还布满尖尖的毒刺,寻常人不可轻易触碰,否则便会染上奇毒,一旦没能及时解毒,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这些海蜈蚣的习性也颇为古怪,喜欢饮人血,食人肉,腐烂的尸骨就是它们的最爱。 它们还喜欢躲在石堆阴凉的地方,性子也特别“烈”,捕捉时不可用寻常工具去夹它们,会引起它们强烈的反抗,从而导致短时间内迅速分泌毒液,将自身融解掉—— 是的,老子就是这么刚,宁愿毁掉自己,也不让你们得到! 所以说,能真正抓到一只海蜈蚣,简直难如登天,而想在短短三日内,抓到一百只,做梦去吧! 难怪钟离笙会信心满满地与施宣铃一击掌,因为他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用手呢,不用竹夹之类的工具去惊动它们,直接用手轻轻抓起来,可行吗?” 生猛彪悍如施宣铃,怎会轻易放弃,她直接提出这匪夷所思的方案,越无咎霎时瞪大双眼,刚想开口,旁边的季织月已先他一步分析起来: “海蜈蚣喜欢人肉的味道,你慢慢靠近,引诱它爬上你手心,再放入提前准备好的坛子里,应当是可行的,只是——” 季织月看向满眼期待的施宣铃,字字斟酌着道:“你会中毒的,还会被海蜈蚣身上的尖刺弄伤,恐怕抓不到十只,你就得毒发身亡,倒地不起了,你确定要这样吗?” “确定的!”施宣铃一听法子可行,兴冲冲地一口应下,“我不会中毒的,海蜈蚣那点毒液还不够我泡澡的!” 她抬起自己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在越无咎与季织月跟前晃了晃,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少女脸上满是骄傲的笑意。 “我从小就是被各种毒液泡大的,小时候跟着我娘满山跑,再毒的蛇虫鼠蚁我都见识过,没有什么能把我毒倒,我早就百毒不侵了,就算再来一千只,一万只海蜈蚣,我也不在话下!” “宣铃,这不是好玩的事情,我不想你为了我如此涉险……” “不不不,我没有涉险,是真的,世子,你相信我,我当真是百毒不侵!” 似乎急于证明自己般,施宣铃连忙搬出了回忆:“小时候我娘去世没多久,我爹出门办事去了,府里的大夫人给我端了一碗鸡汤,里面就加了一味剧毒,好像是叫什么绝命丸,听着很吓人,无色无味的,服下后会让人死得很痛苦。” “大夫人想用这个毒死我,我稀里糊涂喝了那碗鸡汤,半夜听到大夫人在窗外同管家说话,他们都说我必死无疑了,可我也只是肚子疼了一晚,全身裹在被子里,从头到脚出了些冷汗,第二日就没事了。” “那大夫人第二天见到我活蹦乱跳的,吓得脸色惨白,还以为撞鬼了呢!她后来还吃斋念佛,抄了好长一段时间经书,也再不敢对我下毒了!” “她一直以为是菩萨在保佑我,怕自己再做坏事被菩萨惩罚,可世上可怜人那么多,菩萨哪里救得过来呀,分明是我自己缩在被窝里,硬生生扛过来的呢!” 提起往事,施宣铃毫不在意,反而眼角眉梢皆染着笑意,越无咎却与季织月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二人皆笑不出来。 施宣铃越是将儿时的那一晚形容得轻描淡写,妙趣横生,就越让人难过心疼,毕竟那一年的小小孩童,才不过九岁,刚刚丧母,在施府无依无靠,还要被人处心积虑地下毒谋害。 漆黑不见光的屋里,她忍住浑身疼痛,紧紧缩在被窝里的那一刻,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害怕,又多么想念……自己的家乡啊,那个遥远而不可触摸的地方。 越无咎忽然在一刻,明白了施宣铃多年来的执念,她为何那么想要回到青黎大山, 第10章 贿赂朝廷命官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0章贿赂朝廷命官 “小晏将军,能否请你,请你帮个忙?就是……” 季织月来找的“救星”不是别人,正是施宣铃眼中的银色小飞龙,闻晏如。 岛上有座崇明塔,存放着罪奴名册与各种资料典籍,也是岛上官兵平素值守办事的地方。 闻晏如白日里便是将季织月带到了这塔上,单独问话,写下了海船上钱大人以权谋私的经过。 季织月在岛上不认识其他人了,只觉唯一接触过的小晏将军刚正不阿,品性端方,虽瞧上去冷冰冰的,但肯定是个“好人”,会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 况且,他掌管岛上所有罪奴囚犯,有犯人受不住自寻短见,或是意外病逝,尸体都交由他手下的人去焚烧处理,布置那尸坑陷阱的活儿,还非找他不可。 可很显然,季织月猜错了,她爬上崇明塔,好不容易才求看守小哥为她通传,带她进去,见到了正伏案办公的闻晏如。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少年将军便抬起头来,冷冷打断道:“不可以。” 面对少女的深夜造访,好声恳求,闻晏如想也未想就一口回绝了,这岛上求他办事的人多了去,他早已司空见惯,绝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徇私枉法。 当下小将军便要招手,叫士兵进来带走季织月,季织月连忙上前一步,为自己争取道: “别别别,小晏将军,你先别拒绝我,你……你看看我这百宝箱吧!” 少女说着,双手用尽全力,猛地将那口纹路精美的大箱子“啪”的一下甩到了案上,直接打开在了闻晏如面前,不由分说地就替他介绍起来: “小晏将军,你看看这个玲珑暗器盒,喜不喜欢?还有这个天狼流星锤,威力无穷,你要不要试试?或者你不愿打打杀杀,喜欢些精巧可爱的小东西也行,这只木鸟是可以飞的,十分别致有趣,你拿着解闷最好不过了,怎么样,要把玩一下吗?” 少女喋喋不休地展示着,仿佛一个急于售卖货品的商人般,还是那种油腔滑调,吹嘘夸大,专骗人钱财的“奸商”。 闻晏如皱着眉头,几次三番想开口都没能插进去,季织月一手举着琉璃镜,一手往箱中翻去,麻溜地拿出各种奇怪玩意儿,嘴里还真情实感地叹道: “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的,只是这回实在有件事需要将军相助,就是我有两个朋友,他们……” “够了!” 闻晏如终是忍无可忍,一声喝道,他站起身来,按住了季织月的手,扭头严肃道:“季小姐,你这是在……贿赂朝廷命官?” 清冷如雪的少年面孔近在咫尺,那气势还真直逼人心,吓得季织月一激灵,赶紧摇头:“不不不,当然不是了!” “我,我只是想请小晏将军帮个忙罢了,请人帮忙,自然不可空手而来的,总归要给些‘谢礼’的,我绝对没有贿赂之意……” “不管你是何意,将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拿走,我什么都不需要,也不会帮你的忙,夜深露重,你请回吧!” 小将军冷冰冰下起了“逐客令”,季织月自然不肯无功而返,情急之下,她忽然道:“等,等等,小晏将军,若是这百宝箱里的东西,你都看不上,那,那我就……” 说话间,季织月陡然转过身,开始解腰带。 “你在做什么?” 这一下,清冷如雪的小将军终于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的少女—— 太荒唐了,简直太荒唐了,送礼贿赂走不通,竟然改成“色诱”了? 还是这样的明目张胆,毫不知羞! 闻晏如只觉自己呼吸都不畅了,他赶忙别过眼,双拳紧握,眸中升起一丝怒意:“季小姐,你祖父曾是当朝太傅,你也是出自南陵季氏,书香门第,怎可这般自轻自贱?你若再要如此,就休怪我……” “小晏将军,送给你!” 一件金光闪闪的衣服霍然递到了闻晏如眼前,叫他原本要说的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这,这是何物?” 天地良心,季织月这性情单纯的“书呆子”,哪有什么“色诱”之心,她不过是脱去外套,想取下身上穿的这件金丝软猬甲—— 是的,这也是她亲手所制,以乌金丝、白猿毛发、千年滕枝混合编织而成,穿在身上轻巧灵便,可抵御外界侵害,刀枪不入,乃是一件防身护体的上等宝物。 “这可是我最后的法宝了,小晏将军若还看不上,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当真是诚心相求,就请将军收下这金丝软猬甲,帮我一次吧!” 少女捧着那金光闪闪的软猬甲,一副可怜巴巴哀求的模样。 “小晏将军,我有两位朋友遇上了难事,他们跟少岛主打了一个赌,可那赌约实难完成,必须请将军帮忙才行!” “阿笙?”乍然听到“少岛主”三个字,闻晏如显然有些意外。 “是的,就是少岛主,他刁难……不,他想给我的两位朋友一些历练,但他们初来岛上,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只能请小晏将军施以援手了。” 季织月眨着一双水汪汪,实则看不太清的大眼睛,对着闻晏如再三哀求,言辞真诚恳切。 闻晏如皱眉望了她许久,终是将她手中的金丝软猬甲推了回去,冷冷道: “将这玩意儿穿上吧,说说是怎么回事,跟阿笙有什么关系?你又想让我帮什么忙?” —— 玉竹居里,烛火摇曳,越无咎又褪去了上衣,少女站在他身后,认真地为他施着针。 方才闻晏如手底下的小兵来了一趟,告知他们,季织月这一晚不会回来了,她会与闻将军一同去布置尸坑。 越无咎与施宣铃皆暗自称奇,也不知季织月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说服那个冷面小将军帮忙。 当下两人心安了一些,只是今夜他们不能住在一起,越无咎得独自一人回澜心小院歇息, 第11章 抱抱我好吗?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1章抱抱我好吗? 孤月寒星,冷风呼啸,崇明塔后有座荒山,平素官兵焚烧处理尸体都在这山上,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片乱葬岗。 闻晏如提着一盏灯,走在阴森森的山道上,季织月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就伸出了手,轻轻扯住了闻晏如的衣角。 奈何少年将军冷面冷心,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反而扭头皱眉道:“别碰我,你跟紧一点就行了。” 季织月赶忙缩回了手,好不容易才让这冰疙瘩答应帮忙,她可不敢再提任何要求了。 两人一前一后,迎着夜风蜿蜒而上,心跳声在漆黑的四野间都显得无比清晰。 季织月一手握紧琉璃镜,一手提着个大布袋子,好商好量道:“我不用太多尸骨的,就捡一些残肢断臂什么的,带到山下,在礁石附近,海蜈蚣经常出没的那些地方,布置一个尸坑陷阱就行了,也不会耽误将军你太多时间……” 她说着说着,一阵寒风迎面袭来,落下的一片树叶恰巧遮住了琉璃镜,她眼前一下没看清,脚下一崴,整个人就向前栽去,猛地跌倒在了闻晏如后背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下少女慌了神,不顾脚上的擦伤,生怕被小将军嫌弃,忍痛爬起身,赶紧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小晏将军,我,我绝对没有想要碰你,是这山路太陡了,我,我本来就有眼疾,看不太清东西,这里又太黑了,所以,所以我才……” 慌乱之中,她手中那片琉璃镜也掉在了草地上,眼前一片朦朦胧胧,少女蹲下身,一阵摸找着,却冷不丁摸到一只冰冷的手。 还来不及叫出声来,那只手已反将她一握,将一物塞入她手心。 “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吗?” 熟悉的触感瞬间自手心传来,季织月惊喜道:“是的是的,就是这片琉璃镜,多谢小晏将军!” 说来也是巧合,她白日里被钟离笙拎着抛下半空,掉进闻晏如怀里时,也是一阵乱摸,最后仍旧是闻晏如帮她找到的琉璃镜。 结果这夜半三更的,少年将军又第二次替她寻到此物,只是这一回,她没那么幸运了,因为—— “啊,我的琉璃镜被磨花了!” 小小圆镜,几经波折,终是“不堪重负”,落下了几道划痕,举在眼前也看不太清了。 “这琉璃镜暂时用不成了,我得回去拿百宝箱里的工具修一修才行,可都好不容易到这来了,少岛主又只给了小铃铛三日时间,一刻都拖延不得……” 若是赌约输了,施宣铃不仅住不了澜心小院,还得沦为“罪奴”身份,服苦役,受刑罚,一想到这,季织月就忍不住着急。 没了琉璃镜,她就相当于半个“瞎子”,这后山漆黑一片,又陡峭难行,她简直是寸步难移。 正手足无措间,胳膊却被人一抬,身子凌空而起,下一瞬,她已稳稳落在了一个坚实的后背上。 “小,小晏将军……” 季织月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你,你不是不让我碰你吗?” “少废话了,把你那什么镜片也收好,回去修修还能用,不然你就真成个瞎子了!” 冷冰冰的话里没有一丝人情味,但季织月却毫不在意,接过那盏风灯,替少年照亮山路,在他背上展颜一笑,轻轻道: “小晏将军,你真是个好人,等下山之后,我把你那杆长枪改装一下吧?枪身可以设置一些机关,枪头还能塞火药,一枪多用,威力无穷……” 少女提到武器改装就眉飞色舞起来,甚至还自顾自地幻想道:“下次你再跟少岛主打架,一定不会再打成平手了,你用我给你做的长枪,绝对轻轻松松就能赢过他!” 孤月寒风,山道曲折,少年的声音却忽然冷冷响起,打破了季织月的憧憬幻想。 “不管再交手多少次,换成多厉害的武器,我也只会跟他打成平手。” “啊,为……为什么啊?” 季织月一下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了几转,才目光一亮,脱口而出:“我知道了,小晏将军,你是故意的,你是刻意要跟少岛主打成平手,对不对?” 夜风迎面而来,少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于是答案便不言而喻了,季织月想到钟离笙那副嚣张模样,忍不住就替闻晏如“打抱不平”起来:“少岛主性情张狂,为人嚣张跋扈,在岛上的确是一手遮天,你不想得罪他也是对的,只是……” “别这样说。”少年忽然打断了季织月,清清冷冷的声音在月下响起:“别这样说阿笙,我不喜欢,阿笙其实……很可怜。” “可,可怜?” 季织月一时疑心听错了,这个字眼能跟钟离笙联系起来? 许是月太冷,夜太静,很多藏在心底的话不知不觉就想倾吐而出,又许是不愿让钟离笙被人无端“误会”,叫一个小姑娘在背后说得如此难听。 总之,冰疙瘩开口了,冷冽的声音在山野间幽幽响起,竟让季织月听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钟离笙。 “我刚驻守云洲岛半年,赤奴人便打了过来,那一仗很是凶险,战火燃了三个月,死伤无数,我也差点丧命……” 冰疙瘩不会讲故事,语气平平,没什么起伏,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便概括了当时的惊心动魄,可还好季织月饱览群书,抛一句话给她,她立时就能展开丰富的联想,在脑海中构建出详细的画面。 “那时是阿笙将我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也像如今我背着你这般,他背着我,一步步进了云城,将我带到他母亲的住处疗伤……” 云洲岛大体上分为三块,军营、矿区、云城。 是的,这岛上还有一座小城,罪奴们在矿区活动,岛上原来的居民百姓就在城中生活,由岛主管束,也遵法度秩序,俨然一方小小国度。 钟离笙的母亲就住在城中,却始终单独而居,不愿同岛主,也就是钟离笙的父亲,钟离羡住在一起。 “我开始也不懂,为何阿笙将我背到他母亲那里养伤,后来我半夜起来给自己换药,无意听到他们母子的对话,我这才明白……阿笙,只是想他娘了。” 空空荡荡的大厅里,紫衣少年坐在椅上,满脸血污,发丝凌乱,仍旧是一副刚从战场回来的模样。 他安顿好闻晏如后,整个人就一直坐在这,动也未动,一身血衣都没换下来过。 隔着一道帘子,他娘就安安静静地坐在 第12章 妒意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2章妒意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施宣铃抱着怀里的坛子,认认真真地数着里面的海蜈蚣,这是她三天内竭尽全力翻遍所有礁石,才辛苦捕捉到的“战利品”,可却连四十只都没到,如今就看季织月挖的那个尸坑里,有没有诱捕到剩余足够数量的海蜈蚣了。 “你真打算跳进那尸坑里去捉海蜈蚣,为了个男人至于做到这般地步?” 紫衣少年打着玄铁折扇,看着少女抱紧怀中的坛子,一步步坚定地向尸坑走去。 同样跟在施宣铃身后的,还有满脸急色的越无咎。 这三天里,岛上众人看见的便是这副诡异画面,两个少年跟在一个小姑娘身后,寸步不离地看她捉海蜈蚣。 一个是饶有兴致。 一个却是紧张关切。 越无咎怎么都没想到,施宣铃竟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心疼她受苦,中途也曾劝过她放弃,她却执拗地摇头,一个纤细单薄的小姑娘,竟然能为了他这般付出? 简直是拼尽全力,生死不计了。 她究竟是……有多爱他啊? 这份情意沉甸甸的,越无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呢喃地问出了那句:“值得吗?” 少女却在海风中坚定地点点头,唇角上扬:“值得,只要能在那间澜心小院住下,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为了能跟他住在一起,她竟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得到这样坚定又深情的答案,越无咎心头又暖又涩,再无法多说些什么了,只是望向那道纤细身影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情。 而另一边的巨大礁石旁,海浪翻涌间,却守着另一个兢兢业业的小姑娘。 施宣铃捉了三天海蜈蚣,季织月就守了三天尸坑,两个少女分头行动,只等最后一日,将各自的“战果”汇总,看最终能否达到那赌约里规定的一百只。 这三天除了一众官兵罪奴外,还有一道俊挺的身影也站在高塔上,默默关注着这场荒诞至极的赌局。 那人便是少年将军,闻晏如,尸坑的布置者之一,某种意义上,他也算间接参与了这场“豪赌”。 但他本不打算过问更多,一直在崇明塔里静心办公,却不时被外头的尖叫声吵到—— “你你你,你居然直接用手抓,你这女人好生彪悍!” “上来了,上来了,这海蜈蚣居然真爬你手上来了!” “哎呀它咬你了,你这女人怎么没反应呢,这只手是不是你的啊?”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闻晏如不用看也能知道,外头那个上蹿下跳,大呼小叫的人,一定是钟离笙。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却到底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栏边,往下望去。 那身紫衣果然在沙地上极其打眼,围着少女团团转,一惊一乍的。 “你手上都被海蜈蚣身上的尖刺扎出血点了,居然不痛吗?怎么叫都没叫一声啊?” 话里透露着满满的遗憾,施宣铃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喝道:“钟离笙,你给我闭嘴!” 少女恶狠狠地瞪着那身招摇紫衣,“我有理由怀疑你在故意干扰我,纯心破坏赌约,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被一个小姑娘这样劈头盖脸地骂,平日凶神恶煞的岛上一霸,如今竟然没气没恼,只是摸了摸鼻子,悻悻笑道: “小爷不过好奇嘛,这海蜈蚣剧毒无比,你抓在手上,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呢?不过多了几个红点罢了,居然没中毒?我知道你学过医术,你带上岛的行李里,其中就有一个大药箱,可不知你师承何门何派,怎这般厉害,竟有百毒不侵的本事在身上吗?” 这看似“天真”的问话,实则也暗藏玄机,有意想套出施宣铃的“老底”。 少女自然也不傻,关于她的身世来历,母亲早有过叮嘱,对外一定要守口如瓶,她又怎会轻易透露给一只专找她茬的“坏鲨鱼”呢? 当下,施宣铃轻蔑一笑:“天下奇人异士多了去,我无门无派,自学成才,百毒不侵也是我的本事,你这个海上的土包子懂什么,只要我能依约抓满一百只海蜈蚣就行,你管我是怎么办到的!” 有生之年,居然能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他是“土包子”,钟离笙几乎要气笑了,握紧那玄铁折扇,冲着施宣铃指了好几下。 “行行行,你继续抓,咱们就看谁能笑到最后,少一只海蜈蚣,我跟你说,你接下来都别想过‘人’的日子了,小爷把你当‘驴’使唤,每天去守着你服苦役,叫你干活干到死!” “少吓唬人了,让让,别挡着我的路,海蜈蚣都被你一身臭气熏跑了!” “你,你死期不远了,大驴蛋,看你狂到几时!” 底下吵吵囔囔的,好不热闹,崇明塔上的闻晏如却莫名地扬起唇角,虽然荒诞不经,但这竟给这岛上添了一丝久违的生气,这个赌局……似乎也挺有趣的? 想着想着,少年将军目光不经意一瞥,竟在另一头,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烟粉长裙的少女,毫不顾世家小姐的仪态规矩,俯身趴在那尸坑旁,一手将琉璃镜贴在眼前,一手举着一根特制的铁棍棍,小心翼翼地往尸坑里扒拉着,又不时打开身边的布袋子,往里面丢一些新鲜的“饵料”,好引诱更多海蜈蚣前来。 这副拼尽全力,简直称得上卖命的架势,好像赌上的不是施宣铃在岛上的命运,而是她的全部身家性命般。 闻晏如不由哑然失笑,又蓦然想起那一夜在后山,他心有疑虑,故意试探性地向季织月问道:“越家害你流放至此,你心中就无一丝怨怼吗?反而如此相帮,值得吗?” 他为人谨慎惯了,只想探究少女是否还有什么不纯目的,哪知季织月竟毫直接反问道:“越家当真谋逆了吗?小晏将军是亲眼所见吗?” 闻晏如被这陡然间的发问弄得一下语塞了,他三年来驻守岛上,从未离开过,对发生在遥远皇城的这桩谋逆大案,的的确确只是耳闻罢了。 季织月笑了笑,又继续道:“越侯爷是我祖父的学生,我祖父坚信他不会是个背叛家国的乱臣贼子,还让我上岛之后多帮一帮越世子,比起审办此案的镇抚司,我自然更相信我的祖父了, 第13章 我的小铃铛不脏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3章我的小铃铛不脏 “为什么在这世上,就能有……这么多人爱你呢?” 幽幽的话语里,没有调笑,没有讥讽,有的竟是……深深的羡慕,或者说是,嫉妒。 夕阳下的闻晏如心念一动,看向神情落寞的钟离笙,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一年的那一日,满身是血的少年,像条被抛弃的小狗,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情景。 “为什么你不爱我呢?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 那时他其实瞒着钟离笙,悄悄去找了一趟宛夫人。 依然是隔着那道帘子,他悲愤交加,握紧双拳,可又不得不弯下脊背,去苦苦哀求那帘后之人。 心高气傲如他,恐怕是生平第一次这样真正地“求人”。 “阿笙病得很厉害,夫人您……能不能去看看他?就看一眼,跟他说说话,他的病一定能好,求求您了,可以吗?” 多讽刺,他是闻家最杰出的子弟,是天下人交口称赞的“战神”,可却在那位宛夫人面前,一败涂地。 帘子从始至终都没掀开过,那个清冷的声音只是淡漠道:“没什么好看的,生死由天,皆是造化,他能挺过去自然是好,挺不过去也怨不着别人。” 这番话终是将他的愤怒燃至顶峰,胸膛里的那颗心疯狂跳动着,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管您当初有多不情愿生下阿笙,又跟钟离岛主有多少恩怨过往,可这些都不是阿笙的错,您也从来没有问过阿笙一句……他愿意这样被生下来吗?” “倘若知道自己是不被祝福而降世的,这一生永远得不到母亲一天的爱,恐怕他宁愿生下来就被活活掐死吧!” 愤怒的质问在空旷的大厅里久久回荡着,但闻晏如做梦也想不到那宛夫人的回答,她端坐帘后,一字一句,竟慢慢说道—— “他生下来时,我的确想过将他掐死,不过是被钟离羡拦了下来罢了……这十数年的光阴,已是他偷活的了。” 一瞬间,闻晏如遍体生寒,不可置信,整个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掐死,偷活,这世间恐怕不会再有比这更恶毒的两个词语。 已经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似乎双腿都使不上力了,闻晏如满心凄凉,只留了最后一句话给那位宛夫人: “请您将这个秘密守到死,一辈子也别让阿笙知道,您曾经亲手想要……将他杀死。” 如今站在海风里,听着钟离笙的喃喃自语,闻晏如心中也涌起了万般苦涩。 “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 是啊,为什么呢,这世间总有千般万般求不得,钟离笙能怪谁呢?老天爷就是要他命该如此,他能怎么办,又能向谁讨回十数年来缺失的那份“爱”呢? 闻晏如忽然在这一刻,洞悉到了这场“赌约”真正诞生的原因,钟离笙的这番刻意刁难,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不满圣旨,一身反骨,真正的原因,恐怕是—— 他羡慕越无咎。 一身戾气的少年,这辈子没得到过爱,所以也不会懂得去爱别人,只会“破坏”他见过的每一份“爱”。 因为不甘,因为嫉妒,因为求而不得。 ——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尸坑里,不管数上多少遍,坛子中也始终只有九十九只海蜈蚣,简直像老天爷刻意捉弄般,不管施宣铃埋头怎样在尸坑里翻找着,也再找不出多余的一只了。 “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呢,就差一只了,明明就差最后一只了……” 一直坚强乐观的少女,直到这一刻,才真正露出急色,她抱紧坛子站在尸坑里,身影单薄无助,惹人怜惜。 夕阳下,季织月比她还焦急,直接趴在了那尸坑旁,举着琉璃镜就往里瞧,恨不能给施宣铃再多变出一只来! 越无咎更是心疼不已,什么也顾不上了,“宣铃,你先上来,不要急,我先拉你上来!” 所有人中,唯独钟离笙双眸发亮,欣喜若狂,就差叉腰仰天长笑了—— “施宣铃,你归我了!” 那身紫衣越想越兴奋:“大驴蛋,从今天起,我就能可劲使唤你了!我要你做小爷跟班,我去东,你就不能往西,我要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他肩头白雾缭绕,浮现出一只猖狂大笑,扭动起舞的紫色小鲨鱼,尸坑的施宣铃恨得咬牙切齿,却又行至绝路,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闻晏如,竟忽然举起手中长枪,指向尸坑旁不远处的一块礁石,神色冷冷地说了五个字—— “那还有一只。” 苍天啊,大地啊,尸坑里的施宣铃与尸坑外的季织月同时尖叫起来,两个小姑娘就差给闻晏如下跪了,就连向来内敛的越无咎,也是胸膛起伏,激动不已地上前一把握住了闻晏如的手。 “多谢小晏将军出手相救,此恩日后必当十倍相报!” 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间,只有一个人石化了,那就是满脸写着不可置信的紫色小鲨鱼,钟离笙。 “啊啊啊啊——” 他崩溃大叫,手中玄铁折扇猛地指向闻晏如,“有没有搞错,你这个死蚊子,你到底是哪边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尸坑就是你偷偷帮他们挖的,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竟然还嫌不够,如今还明目张胆地帮他们‘作弊’了,你不是自诩公正不阿,正直无私吗?你的良心哪去了?我这回一定要把你踢下海喂鲨鱼,一定要!” 钟离笙还在这边愤怒咆哮时,那头施宣铃已经爬出尸坑,将那最后一只海蜈蚣都收入囊中了。 她捧着坛子来到钟离笙面前,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一百只海蜈蚣,不多也不少。 这场艰难的赌约,她赢了,她终是赢了。 “少岛主,愿赌服输,你可不能迁怒他人,你那赌约里明明只说了不许世子插手,又没说不准别人帮忙的,可有半个字提到‘小晏将军’吗?这结果清清楚楚摆在这,难道你还输不起,不打算认账吗?” 好家伙,直接以牙还牙,有样学样地“回敬”了钟离笙,他之前就是钻了圣旨的字句漏洞,才有机会刻意刁难施宣铃,如今施宣铃也同样揪着他赌约的漏洞,逼他低头认输。 事已至此,钟离笙也再不好说什么了,只用玄铁折扇一指施宣铃,烦躁不已道: “滚滚滚,滚回去伺候你家世子吧,那澜心小院你就住到死吧,我迟早有天过来给你收尸!” “不劳少岛主操心了,我肯定比你活得久,毕竟海蜈蚣都毒不死我,我肯定能跟我家世子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在那澜心小院住下去!” 说着,施宣铃朝钟离笙做了个鬼脸,得意转身,再也未看他一眼,径直就朝越无咎与季织月走去。 三人胜利会师,即便千难万险,也终是打赢了这场漂亮至极的仗! 少女走到同伴面前,眼角眉梢满是笑意,却还来不及开口时,那满眼泪光的少年已经一伸手,将她猛地拉入了怀中,在夕阳下紧紧拥住。 “脏,世子,我身上脏,还得回去洗干净呢……” “不脏,一点都不脏。”少年喉头有些哽咽,抱紧少女的那双手微微颤动着,他在黄昏里温柔开口,字字敲在了她心间—— “我的小铃铛,一点也不脏,她是这世上……最干净,最美好的姑娘。” 他亲眼见到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那样拼尽全力,那般奋不顾身,他一颗坚冰般的心终是渐渐融化。 他跟她说过,不要向他提“永远”二字,因为他不信这世间有永恒之事,可或许,他踽踽独行至今,可以……试着相信她? 长空之下,被少年紧紧抱住的施宣铃也怔住了,有晚风吹来,扬起她的裙角。 这是越无咎第一次,唤她“小铃铛”。 一颗心不知怎么,竟越跳越快,她在这漫天霞光间,头一回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悸动。 这是什么呢? 施宣铃懵懵懂懂,无从辨认,只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也同样伸出双手,紧紧回抱住了她的 第14章 随我入城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4章随我入城 “什么事呢,等我及笄后,世子就能做什么事了?”施宣铃按捺不住好奇,眨着眼睛追问道。 越无咎的手一颤,捏着那一双雪白玲珑的小脚,耳根红得愈发厉害了,终于,他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含糊说了一句:“等到了那一天,你自会知道的……” “好吧……可,可是从前在施府,我也没有见过我爹替大夫人端水洗脚的,他们不也是夫妻吗?我们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不用拿我跟别人比,我同你爹,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越无咎一边替施宣铃揉捏着脚,一边抬头望着她的眼睛,“你只要知道,我会对你好的,一生一世都对你好。” 世上皆以男子为尊,可他不这样觉得,夫妻之间应当携手共进,相互扶持,白首到老,男子该尽自己所能,尊重、爱护、珍惜自己的妻子。 他与宣铃少年夫妻,同生死,共患难,他无比珍视她,在他心里,他的……小铃铛才是最重要的。 今日这场赌局她赢了,而往日押在他身上的赌局,他也不会叫她输。 前路漫漫,他们不仅是少年夫妻,亦是患难夫妻,此番情谊,天地悠悠,日月星辰皆可鉴。 “我也会待世子好的,很好很好,有朝一日还会带世子去我的家乡看看,我的族人们也一定会很喜欢世子。” 虽然越无咎说的很多话,施宣铃都似懂非懂,可她却能感受到那份传递而来的温暖,她情不自禁就伸出手,在少年脑袋上揉了揉。 “小灰猫乖乖的,从今天起,就不要哭了,我也会好好养着你,不叫别人欺负你。” “什,什么小灰猫?”越无咎猝不及防,竟被施宣铃揉了脑袋,他霎时瞪大了一双眼,“你,你怎么摸我头?” “我们是夫妻啊,你说过的,夫妻之间,不是可以做很多事吗?” “但是,但是你这样摸,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像个小狗狗。” “不是小狗狗,你是我的小灰猫啊。” “到底小灰猫是什么?我在你眼里像一只猫吗?可为什么是灰色的呢,听起来好黯淡无光的样子,为什么不能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呢?” “老虎是大夫人啊,她就是一只笑面虎,你是小山猫,灰扑扑的,多可爱啊,我最喜欢了。” 少女的话语不着边际,越无咎都听笑了:“怎么好像在你眼里,每个人都能变成小动物呢?我还记得你在海船上说过,季姑娘也是一只……小蜘蛛?” “对啊,还有小晏将军,他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飞龙,我们上岛第一日,他跟钟离笙在半空中打架,别提多威风了,就好像真的有一条银龙在天上飞一样!” 听着施宣铃兴冲冲的形容,越无咎神情一怔,他自然没能忘记少女仰头惊叹的那一幕,不知怎么,他心下泛起些微妙的滋味,抿了抿唇,到底问了出来: “那能在天上飞的龙,和一只灰扑扑的山猫……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那当然是我的小灰猫了,这可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一只灰猫了,多可爱啊。” 施宣铃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一边又趁机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还是属于我的,圣旨钦定的,别人都摸不着,不是吗?” 手腕上的铃铛清脆响起,俏生生的话语间,越无咎耳根又是一红,却也终是扬起了唇角,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了下来。 他们的对话天真滑稽,偏偏又萦绕着一股脉脉温情,屋里气氛正一片轻快时,一个不速之客却从天而降了—— “大驴蛋,明日随我入一趟云城,带上你那药箱,我要你帮我去给一个人……” “滚出去!” 那身紫衣才绕过屏风,还没看清水盆里那双雪白的小脚,便已被反应奇快的越无咎用帕子盖住,他起身挡在床前,将少女遮了个严严实实,如临大敌的一副模样,让紫衣少年都愣了愣。 可很快,钟离笙就反应过来,简直感觉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大呼冤枉道: “有没有搞错?这丫头的脚有什么好看的,至于让你这么紧张吗?我堂堂钟离少岛主,也是很挑的好不好,就这身无四两肉的黄毛丫头,我能瞧得上?” “出去!” 越无咎脸色愈发铁青,简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钟离笙到底有事相求,当下也懒得计较,只是背过身去,举起手里的一个小药瓶,在半空中晃了晃,哼哼道: “别瞪我了,这丫头就你当个宝!我是有事来找她帮忙的,我已经将那一百只海蜈蚣处理好了,毒液凝成了十颗药丸,尽在这药瓶当中,我想让这丫头帮我去医个人,她不是百毒不侵吗?我有一位,有一位……” 说到想让施宣铃救的“那个人”,钟离笙语气忽然有些别扭起来,顿了顿,他到底道:“我有一位至亲,身染多年的奇毒,寻常医师都束手无策,这丫头说不定能……” “宣铃为何要听你差使?我们已经赢了赌约,宣铃便不是罪奴之身,在这云洲岛之上, 第15章 绣花少年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5章绣花少年 “宣铃,你睡了吗?” 海风敲窗,夜阑人静,屋里黑漆漆的。 越无咎依旧与施宣铃同睡一屋,像曾经在船上一样,中间隔着一道屏风,两人各睡一张床。 自从钟离笙走后,越无咎就一直辗转反侧,忧心忡忡,他终是没忍住,对着屏风另一边轻轻开口道: “我心里老是不踏实,担心你进那云城会出事,钟离笙性情太古怪了,喜怒无常,出手又狠辣无比,我实在不放心你独自一人随他进城……” 静了一会儿,屏风那边传来少女语带安抚的回答:“世子,你别担心,那只小鲨鱼其实不可怕的,就是猖狂嚣张了些,我反倒觉得他每回都笑得可傻了。” 紫色的小鲨鱼,顶着一个小小的鲨角,要么仰头大笑,要么叉腰狂笑,有时候得意起来,还会扭动着身子跳舞,样子别提多傻了。 施宣铃想着想着,乐出声来,越无咎也在黑暗中摇头而笑:“你说他是鲨鱼也对,可他绝不傻,你要小心他的尖牙,不要冷不丁被他咬上一口,要知道,在这海上,鲨鱼能要人的命。” “世子你放心,那小鲨鱼咬不到我,我也会随机应变的,而且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要救他那位至亲,只要我帮了他的忙,他也能替我做一件事,这很公平。” 话至此处,越无咎终究没忍住,在黑暗中问道:“宣铃,你能告诉我,究竟想让钟离笙帮什么忙吗?那个忙……我帮不了你吗?” “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跟我的家乡有关。” 如今已经在澜心小院安稳住了下来,施宣铃也不愿再瞒越无咎,当下说出了自己在庭院中的发现,末了,她满怀憧憬道:“如果能在崇明塔上,找到蝶族的线索,重回青黎大山,再见一见我的族人们,那该有多好啊。” 越无咎在屏风那边静静听着,也为施宣铃的发现感到欣喜,他只当她住下几日后,才无意在花圃中看到那结颜花,并未想太多,更是决计不会想到—— 施宣铃之前那番不顾性命的“豪赌”,不是为了他,而是冲着那结颜花。 如今这世上,最叫越无咎深信不疑的一件事,便是施宣铃对他的……痴情。 当下少年躺在床上,也开始跟着憧憬起来:“希望那崇明塔上,有你想知道的答案,日后我陪你一同回那青黎大山,我也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一看,你不是还说过……你的族人们一定会喜欢我吗?” 复述出施宣铃之前说过的话后,越无咎耳根不禁有些泛红,他若陪她回青黎大山,是以“夫君”的身份吗?夫君陪妻子回她的“娘家”? 想到这几个词,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便脸上发热,心里也暖意流淌,说不出的欢喜。 可久久的,屏风那边一直没有任何回应了,越无咎好奇起身,果然,少女已不知不觉在床上睡着了。 原来自己一直在自说自话,越无咎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弯下身,动作却愈发轻柔,他将她的被角掖好后,又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满眼柔情。 做完这一切后,越无咎没有急着回床上,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到衣柜前,借着月光,摸出了放在最下方的那双鞋—— 是的,那双绣有紫楹花,他曾亲手送给施宣铃的……“定情之鞋”。 鞋子在捕捉海蜈蚣的三日里被礁石磨坏了,施宣铃许是怕他跟着难过,故意装作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模样说道:“不打紧,反正我还带了好几双鞋子来,再翻一双新鞋子出来穿就是了,只要咱们赢了赌约,能顺利在这澜心小院住下来就行了。” 可怎么会“不打紧”呢?其他的鞋子能跟这双鞋比吗? 他没说出这些话,怕加重少女心中的难过遗憾,只是私下默默将鞋子洗干净了,又抱去隔壁的玉竹居,找到了正在忙活的季织月。 这次因为闻晏如帮了大忙,季织月决定改造一下他那杠长枪,当作谢礼,虽然长枪还没拿到手,但季织月已经开始构想起来。 她连续多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在图纸上写写画画,进行各种设计,只等方案确定下来,就拿着图纸去找闻晏如,说服他让她改造他的长枪。 可没想到,越世子竟然抱着一双鞋子找上门来了。 “你能教我刺绣吗?我想修补这双鞋子,把上面磨掉的紫楹花重新绣出来。” 季织月当然会刺绣了,她任何手工活儿都很厉害,从小到大自己做过的小玩意儿数不胜数,修补一双鞋子自然也不在话下。 可越无咎竟然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动手,非要自己亲自来绣。 “这双鞋对我和宣铃来说都很重要,我不想假手于人,只希望一针一线,亲手将它缝补好,还要瞒着宣铃,等做好后再给她一个‘惊喜’。” 这真是叫季织月惊诧不已,她还没见过哪个少年郎绣花的,还是越无咎这曾高坐云端,不染纤尘的世子爷。 可世子不仅有耐心,有毅力,还天赋惊人,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我学什么都快,真的,现下在澜心小院里,打扫庭院,洗衣做饭,已经全让我包了! 好一个越世子,既能提枪立马,也能捏针绣花,既能殿试夺魁,也能小院做饭。 真是能上能下,能屈能伸,如此胸襟,如此格局,不愧是祖父得意门生的……儿子。 季织月由衷的佩服,朝越无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就这样,从没做过针线活的少年,破天荒拿起了绣花针,开始修补自己与未婚妻的“定情之鞋”。 因为得瞒着施宣铃,越无咎只能在深夜,待少女熟睡后,才能摸出那鞋子进行缝补。 可还好,他上手快,点着微弱的烛光,就这么一晚一晚的绣着,鞋子竟也差不多修好了,就差最后几片花瓣了。 夜风飒飒,轻敲窗棂,越无咎又小心落下一针后,回过头,看着身后熟睡的少女,眸中漾开淡淡的笑意。 等这次宣铃从云城回来,他便能将这双鞋亲自送到她手上,看着她露出欢喜的模样了。 —— 清晨薄雾缭绕,朝阳从海面上缓缓升起,举目望去,一片波光粼粼,天空也澄澈如水,蓝得透亮,蓝得令人心旷神怡。 海风掠过云洲岛,充满未知的新一日就这样开始了。 马车一路驶进云城,施宣铃忍不住伸手,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悄悄掀开了车帘,好奇地东张西望。 与矿区的贫瘠清苦相比,云城可就繁华热闹多了,长街上熙熙攘攘,回荡着商贩的叫卖声,孩童你追我赶,处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施宣铃连声惊叹,坐在她对面的钟离笙却毫不感兴趣,只是抱着双臂,倚靠车厢闭目养神。 “云城真是热闹啊,真没想到岛上还能藏着这样一座繁华小城,我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了。” 听到施宣铃的话,钟离笙掀了掀眼皮,总算抓住机会“报仇”了,少年毫不犹豫地嗤笑道:“你这个皇城来的土包子,真是少见多怪,我们云洲岛大得很,还有的是你想不到的神奇之处呢!” 嚣张的小鲨鱼又冒了出来,施宣铃瞥了一眼,才不在意呢,继续掀着车帘,有滋有味地看着城中万般景象。 马车走走停停,迎着明晃晃的日头,穿过许多街巷,不知行驶了多久,才终于停在了云城深处的一处府邸前—— 青林苑。 这便是钟离笙的母亲,宛夫人的住处。 紫衣少年睁开眼眸,神情竟莫名有些紧张,下车时还特意向施宣铃叮嘱道:“一会儿进去,你别乱说话,我这位至亲,性情有些许古怪,就是吧,怎么说呢……脾气不太好,你机灵点儿,可千万别冲撞了她。” “放心好了,你这只古怪的小鲨鱼我都见识过了,你们钟离家还有什么大鲨鱼是我搞不定的?” “神神叨叨的,小爷要是鲨鱼,第一个就咬死你!” 钟离笙说着朝施宣铃一龇牙,肩上的紫色小鲨鱼也跟着同时龇出大白牙,滑稽至极,施宣铃一时没忍住,正偷乐出声时,钟离笙就往她手上狠 第16章 小哭包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6章小哭包 乍然听到“神医”两个字,施宣铃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险些咳嗽出声,这小鲨鱼还真能吹啊! 可没想到,帘后之人却毫无反应,只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不见。” 这是没有一丝余地可商量的语气,可钟离笙却急了,连忙上前一步争取道:“娘,这回不再像从前那些庸医了,我这次带来的,当真是个很厉害的神医,你一定得出来让她瞧瞧!” 似乎急于证明施宣铃的实力,钟离笙一把抓起她的手,高声喊道:“娘,她能徒手抓住那些剧毒无比的海蜈蚣,一点事都没有,我亲眼所见,她有百毒不侵的本事,你身上多年的奇毒,她一定有办法能解!” “出去,我说不见!” 冷冰冰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怒意,钟离笙却救母心切,顾不上责罚,拉着施宣铃几步走上台阶,情绪激动道: “母亲冒犯了,此番不见也得见,你身上的毒愈发厉害了,再拖下去我只怕……” “滚!” 一个空掉的药瓶自帘后狠狠砸出,正中钟离笙的额角,霎那之间,一丝鲜血自他头上滑落下来。 施宣铃倒吸口冷气,目瞪口呆间,整个人愣在了台阶上。 “我让你滚,我谁也不见,把药留下,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清冷的怒声回荡在大殿内,钟离笙却毫不在意额角流下的鲜血,只是赫然跪在了台阶上,语带哽咽:“娘,我求你,见一见她吧,你的毒真的不能再拖了,我不想……不想失去娘,不想成为……没有娘的孩子。” 这一刻的钟离笙,哪还有平日那个嚣张跋扈,称霸海上的少岛主半点影子啊,分明只是一个可怜兮兮,害怕失去母亲的无助孩子。 施宣铃眨了眨眼,竟在这一刻,看见紫衣少年肩头,那只从来猖狂大笑的小鲨鱼,两眼泪汪汪,露出了一副哭唧唧的模样。 天哪,施宣铃内心崩塌了,心狠手辣,不可一世,桀骜不羁的小鲨鱼居然哭了!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帘子后又狠狠飞出一个药瓶,依旧精准无比地朝少年脑袋上砸去! 这做娘的下手可真狠啊,虎毒还不食子,这大鲨鱼怎么专门欺负小鲨鱼啊? 少女眼皮一跳,几乎想也未想,鬼使神差地就上前挡了一下。 “哎哟!” 小药瓶正砸中她肚子,还真是疼得她不行,这钟离笙的娘亲显然不是什么柔弱女子,身中奇毒多年,竟还能有这般高深内力。 跪在台阶上的紫衣少年瞪大眼,有些愕然:“你,你替我挡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鬼迷心窍了吧,我真是贱!”施宣铃狠狠唾弃着自己,一边捂住肚子,一边抽着冷气,跪着的钟离笙赶紧扶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 施宣铃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这里,“我跟你说,今天肯定不是个黄道吉日,我们改天再来给你娘看病吧。” “可她身上的毒已经……” “快走吧,没见你娘发怒了吗?你每月送个药瓶过来,她一气儿砸出,能把你活埋了信不信?” 施宣铃唯恐帘后再飞出一个药瓶,赶紧忍着疼痛,抓起钟离笙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往外拖。 钟离笙无奈,又深深看了一眼帘后那道朦胧身影,只能将这回带来的小药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台阶上。 施宣铃见状,想到什么般,也从自己怀里摸出了几颗花蜜糖,跟着一起放在台阶上。 “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糖啊,你不是跟我说你娘中毒多年,吃什么都是苦的吗?我送她几颗糖,看她能否尝出点甜味来,也算咱们没白来一趟,你说是不是?” 两人低头窃窃交流间,风吹帘动,眼看又要精准飞出一个小药瓶,施宣铃赶紧拉着钟离笙跳下台阶,拔腿就跑,嘴里还一边大喊着: “夫人,我们滚了,我们真的滚了!您千万别动怒了,吃几颗我自己亲手做的糖,包您甜甜蜜蜜,笑口常开,夜夜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两人一溜烟跑出了大殿,施宣铃手上的铃铛声也跟着响了一路,直到拉着钟离笙一口气跑到长廊上,她才停了下来,腿都软掉了。 “你,你就这点出息?就这么怕我娘啊?” “不,不是怕你娘,我是怕……”施宣铃扶着腰,气喘吁吁道:“怕你不是亲生的,毕竟虎毒不食子,可我瞧着,你娘……你娘是真能对你下杀手啊!” “滚你的,你才不是你娘亲生的呢,我娘就是瞧着凶了点,其实,其实心里可爱我了,况且……” 钟离笙恶狠狠地瞪大眼:“我跟我娘长得可像了!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你见她一眼就知道了!” “你娘生得美我倒是相信的,毕竟你也就这副臭皮囊拿得出手了,至于爱不爱你嘛……我只能说,少年人,天真是福,开心就好。” 施宣铃说完这句话,猛吸一口气,拔腿就跑,果然,钟离笙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朝她追去。 “施宣铃,你死定了!” 少年少女你追我赶的,平日里一片死寂的青林苑,此刻也像石子投入水面,泛起了几丝鲜活的涟漪。 —— 马车再度出发,却是离开云城,返回矿区。 施宣铃天性乐观豁达,即便今日平白挨了一记,也仍然在马车上到处张望着,同来时一样的兴致高昂。 可钟离笙就不那么好过了,他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厢里,肩上的小鲨鱼也像蔫了般,一副沮丧不已,可怜兮兮的模样。 施宣铃瞧不过去了,从怀里摸出了几颗糖,也扔给了无精打采的少年。 “尝尝我自己做的花蜜糖,别胡思乱想了,下回等你娘心情好些了,我们再来给她看病,反正你这次一口气送了十颗药丸出去,她一下能撑十个月呢,活到明年准没问题!” 钟离笙随手接过扔来的糖,却又是一瞪眼,没好气地道:“你这是安慰人吗?我娘怎么可能只活到明年?她当然能长命百岁了,你会不会说话!” “对对对,你娘长命百岁,寿与天齐,是我说错了,别鼓着腮帮子了,快尝尝我的花蜜糖吧!” 施宣铃连番催促下,钟离笙到底不情不愿地剥开一颗,皱着眉头往嘴里塞去,可那甜丝丝的味道竟瞬间席卷舌尖,直达心扉。 少年愣住了。 第17章 牢中调戏(一更)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7章牢中调戏(一更) 暗牢设在地下,顶部开了个小窗口,刚好能瞧见天上的一轮明月,也能听到外头的飒飒风声,还有海浪一阵阵翻涌,不断与礁石相撞的声响。 男子坐在窗口下,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深邃的轮廓,他鼻梁高耸,眼眸淡蓝,五官英俊至极,却又带着几丝邪魅的气息—— 这便是赤奴部落的六王子,所有赤奴人心中的海上神明,息月寒。 闻晏如若是东穆的“战神”,他便是赤奴部落的“战神”。 曾让闻晏如埋在死人堆里,险些丧命的那场战役,便是由他发起的。 可再骁勇善战,也终究有失手之时,他在上月被俘,沦为了闻晏如的阶下囚。 东穆有心拿他作为谈判的筹码,马上便会派镇抚司的首尊裴世溪登岛,将这位赤奴部落的“头号人物”押解回皇城。 他被关至今,原本一直安安静静的,可最近几夜,竟然不知为何,嘴里开始吟唱着奇怪的歌谣。 钟离笙去澜心小院找施宣铃的夜晚,闻晏如也来了一趟暗牢,密切关注这位六王子的动向。 可闻晏如听不懂赤奴人的语言,也不知息月寒在唱些什么,此人向来狡诈阴狠,智多近妖,闻晏如颇有担心,若是息月寒在传递什么暗号可就糟了。 朝廷马上就会派人来押解他,在这之前,可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闻晏如思虑再三,终究决定去找一个人。 第二日清晨,薄雾缭绕,海上朝阳升起,钟离笙带着施宣铃进入云城的同时,闻晏如也提着长枪,敲开了玉竹居的门—— 是的,他来找的人,正是季织月。 “小晏将军,你是让我,让我去听听那位六王子……在暗牢里唱些什么?” 得知闻晏如的来意后,季织月有些惊讶:“你,你怎么知道我会赤奴人的语言?” 还别说,闻晏如当真找对人了,季织月一向饱览群书,涉猎颇广,还当真会一些赤奴部落的语言,只是不算精通,但勉强听懂那六王子在吟唱些什么应当还是可以的。 “因为上回同去乱葬岗时,你在山上跟我提过,流放来云洲岛之前,你做了万全的准备,将与云洲岛相关的书籍卷宗都翻遍了,而那些赤奴人,经常偷袭来犯,乃云洲岛在海上最大的宿敌,我猜想你一定也会翻看与之相关的资料,而你又有过目不忘之能,速学一些赤奴人的语言对你来说应当不是难事,所以我这才来碰碰运气,不知我是否猜对了?” 这哪是随意猜想,碰碰运气啊,分明再严谨不过的推测,季织月佩服不已,又忍不住有些高兴。 “小晏将军,你真是心细如尘,聪敏睿达……原来,原来我说过的那些话,你都还记得啊?” 她想到什么,又转身跑回屋里,扬声喊道:“你,你等等我啊,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之后就随你去那暗牢!” 少女兴冲冲捧来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这几日苦心设计的图纸,她举在闻晏如面前,满眼放光。 “小晏将军,你看,这是我为你那杠长枪画的机关改装图纸,我关在屋里忙活了好几日呢,正好也想去找你!上次少岛主跟小铃铛的赌约,多亏你出手相助,我一直想送份谢礼给你,你就收下我的一片心意吧!” 季织月说着,目光不由瞥向了闻晏如手中握着的那杠银光闪闪,犹如飞龙的长枪—— 简直,简直太令人着迷了,完全是她的“梦中情枪”,她这辈子若能亲手将它改造一番,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小晏将军,你就让我改造你的长枪吧,我保准给你一个惊喜!” 眼看季织月一副痴迷模样,情不自禁伸出手,就要摸上那银色长枪了,闻晏如赶紧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道: “你说实话,是真想谢我,还是看上我……的‘雪霁’了?” 季织月摸了个空,又被人一眼看穿心思,当即讪讪一笑,极力掩饰道:“都差不多一个意思嘛,反正都是为了感谢小晏将军,我绝对没有恶意……” 闻晏如继续面无表情,季织月只能又转移话题,夸张赞美道:“原来它叫‘雪霁’啊,飞雪初霁,划破天光,河清海晏开盛世,真是个好名字!” 闻晏如迎着少女热切的目光,听她一通赞美后,终于沉声开口道:“你先帮我这个忙,等事成之后,我会将雪霁放在你这里……三个时辰。” “啊?才三个时辰?” 虽然少年将军松了口,可这时间委实太短了,少女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三个时辰,可连一个小机关都很难做好呢,小晏将军,你可以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吗?” 改造显然是不可能了,闻晏如的意思再明了不过,纯粹只是将雪霁“借”给季织月欣赏一下罢了。 季织月还想再争取一下,那袭银色铠甲却已经冷冷道:“不可以了,三个时辰已是我能允诺的极限,我闻家以枪法立世护国,雪霁乃我父亲所赠,多年来我从未离身,能给你三个时辰,已是我冒险为之了。” 听到这回答,季织月愣住了。 是啊,怎能要求一个常年警惕,守岛御敌的将军,将从不离身的武器放在别人那里呢? 能给她三个时辰,的确已是天大的一份“面子”了。 少女当下见好就收,不再提任何要求,乖乖跟着那袭银色铠甲来到了暗牢外。 此刻晨曦初露,暗牢的顶部,那一方窗口露在地面上,站在长空下往里望去,正好能瞧见一道深邃的轮廓,静静坐在晨光中,宛如神明一般。 这就是赤奴部落的那位六王子了,他有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眸,如澄澈的海水一般,明明应当是静谧柔和的,却偏偏又似暗藏汹涌,结合他周身那股邪魅莫测的气质,仿佛有一种能蛊惑人心的力量。 季织月走近那窗口,闻晏如却并没有现身,只藏在她旁边一块礁石处,自暗牢里向窗口望来,只能瞧见少女一人的身影。 牢里的六王子又在吟唱着古怪的歌谣了,见到季织月的到来也毫无反应,只是对着那扇开在地面上的窗口,迎着晨光而唱,幽幽曲调中,竟有种身处地下,却心向光明的荒诞意味。 闻晏如连忙向季织月示意,少女悄悄比了个“明白”的手势,静下心来听了几遍后,还真叫她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海上……月亮神……远方长明……英勇的男儿……骑龙归来……” 这应当是赤奴部落里流传的古老歌谣,带着显而易见的思乡之意,闻晏如心念一动,有隐隐的猜测浮上心头,长眉一挑,又在旁边压低声道: “你跟他对话,就说你有一位至亲也来自赤奴部落,论血统你亦算半个赤奴人,你也是被抓来的,在这岛上服苦役,最近越发想念家人了,你问他是不是也想家了?家中可有人会来接他?” 这谎言实在有些拙劣,季织月看看牢里那张轮廓深邃的面孔,又心虚摸了摸自己的脸,这长相差异大成这样,也好意思跟人家攀亲戚吗? 可闻晏如在旁边不断示意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用生疏的赤奴语言,磕磕绊绊地开口了。 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闻晏如自是 第18章 毁容(二更)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8章毁容(二更) 烈日高照,矿场里忙碌万分,季织月慌乱奔来找越无咎时,他正沉默地凿着山石,身影在一众洗玉奴间格外突出。 今日乃是他出工的第一天,因圣旨的特殊恩典,他不必同其他洗玉奴一样身着囚服,虽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区别,却的确令他身上的屈辱之感减轻了一些。 仿佛这样,他便不是真正的罪奴,仍旧一身清清白白,越家也没有真的谋逆,一切皆有转圜的余地。 不用穿囚服,但为了干活利索,也便于清洗,少年还是特意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又束了个高高的马尾,整个人站在长阳下,显得身姿颀长挺拔,英气勃发,俊逸飞扬,如一把锐利的出鞘宝剑。 周遭的洗玉奴们私下仿佛通过气儿,皆知越无咎的身份来历,没人敢靠近他,更没人敢跟他搭话,这反倒令越无咎暗松了口气,独自一人默默干着活,不用去管任何事。 只是没想到,平静的上午竟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打破了—— “世子不好了,小铃铛有危险!” 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闻晏如点兵出发,正骑马欲行时,远处却尘土飞扬,一道俊挺的黑衣身影驾马而来,少年手握长剑,目光灼灼,竟有一股锐不可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 赫然正是本该在玉石矿场服苦役的越无咎! 他一听季织月带来的消息后,便神色大变,立时飞身掠出了矿场,牵了一匹马厩里的战马,又回澜心小院取了自己曾经的佩剑,没有丝毫耽搁,风风火火地就赶来同闻晏如的军队汇合。 他一身杀气,横冲直撞间,竟无一人敢拦。 毕竟圣旨特令,越无咎的身份万般特殊,这云洲岛上,除了之前钟离笙无聊寻他麻烦外,其余人还真不敢动这位主。 骏马嘶鸣,到了闻晏如跟前,越无咎一脸坚毅,也一句废话没有,直截了当道:“今早宣铃也跟钟离笙一同入了城,若赤奴人有所行动,她势必也会受牵连,我要去救她!” “可你如今乃是罪奴之身,怎可随意离开矿区,擅自行动?” 闻晏如从最初的震愕中回过神后,下意识就要阻止少年的荒唐举动,他沉声道:“我知你救人心切,但你放心,施三小姐,我一定也会……” “她只是你口中的‘施三小姐’,却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若真出了事,你能将一个活生生的她还给我吗?” 越无咎厉声喝道,眸中仿佛有一簇火光在燃烧般:“我的人我自己去救,谁也不能阻止我将自己的妻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事关生死,刻不容缓,闻晏如盯紧越无咎的脸庞,眸光几个变幻后,终是一勒缰绳,扬声道:“好,出发!” “等,等等我!” 却是又有一道身影拼命跑来,还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袋子,正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季织月。 闻晏如短时间内震惊了第二回。 少女却是仰头望着他,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赤奴人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奇诡招数,我研究过一二,还想过破解之法,带上我,我一定能帮上忙!” 闻晏如高高骑在马上,望了望眼前的少女,又望了望她手里拎着的那个黑布袋子,终是深吸口气,不再犹豫,伸手将人一把拽上了战马。 “出发!” 疾风掠过耳畔,季织月的心都要跳了出来,闻晏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直朝云城而去。 —— 青林苑里,大殿中静悄悄的,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了帘子,缓缓走下了台阶。 台阶上不仅放着一个小药瓶,旁边还多了几颗糖果。 那只苍白的手没有立刻拿起药瓶,而是鬼使神差地捡起了旁边的一颗糖果,轻轻剥开放入了嘴中。 几丝清甜味道瞬间溢满唇齿,那样熟悉,直击灵魂最深处一般,台阶上的那道身影霍然一震,整个人不敢置信! “来人,快来人!” 侍女们匆匆而来,宛夫人依然站在那台阶上,所有糖果都已被她握在手心,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呼吸急促间,竟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激动神色。 “今日同少主一道前来的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为首的侍女低着头,不敢说太多,只言简意赅道:“就是个小姑娘,长得挺灵秀的。” “我问你具体是个什么模样,给我说清楚些!” “是,夫人,就是,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材纤细,气质灵动,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比少主矮了半个头……” 说来说去依然没个重点,宛夫人索性直接问道:“是不是肤色很白,瞳孔颜色又很浅?” “对对。”另一个侍女抬起头,连忙上前道:“回夫人,正是如此,是奴婢为少主与那姑娘带路的,那姑娘肌肤如雪,发丝乌黑,偏一对瞳孔不是黑色的,而是极浅的茶色,对,正是茶色的眼眸,因为很少见,所以奴婢还多看了几眼。” “茶色眼眸?” 宛夫人喃喃着,脸上神情似悲似喜,胸膛起伏间,眼底还仿佛有泪光闪烁,她忽然将那几颗蜜糖按在了心口处,闭上眼睛,久久未动。 满殿的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面面相觑间,皆不知发生了何事。 若是宛夫人不曾身中奇毒多年,那么她们一定会发现,她们夫人的眼眸也是极浅的茶色,只是如今因毒素侵染而变成了黑褐色,周身皮肤也不再是全然雪白,而是透着一些憔悴病态的冷青色。 时光荏苒,韶华不再,曾经也如同结颜花一样灿烂的少女,终究被困笼中,失去了所有生气与光芒,余生如同枯槁一般。 大殿里不知静了多久,台阶上的宛夫人才睁开眼眸,望向了先前回话的那个侍女,她轻声道:“你出城去找阿笙,就说我愿意接受医治,让他将那位神医请来,我今日便要见到她……” 侍女还未应下这吩咐时,已有另一个侍女惊慌失措地奔入大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夫人不好了,少主被赤奴人偷袭了!” —— 长街之上,马车早已四分五裂,十数个来自赤奴部落的绝顶高手,正与钟离笙缠斗得不可开交。 少年展开那玄铁折扇 第19章 宛夫人救子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9章宛夫人救子 风声飒飒间,大批城中守卫终于赶到,那些赤奴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竟不知从怀中摸出了何物,齐齐砸向四周。 瞬间熊熊烈火燃起,那火焰竟是蓝色的,蹿上半空数米高,仿佛形成了一圈坚不可摧的火墙般,转眼就将钟离笙与施宣铃团团围在了中央! 这是逼得赤奴人用上了绝招,他们本想速战速决,却低估了钟离笙的烈性,只得祭上这终极法宝—— 蓝焰离火。 赤奴部落里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特殊矿石,名为蓝焰,可将其研磨成燃料,便能制造出蓝焰离火。 一旦启动后,便如同一道坚实的蓝色火墙般,再多的水也无法浇灭,那极度炙热的高温会令血肉之躯无法靠近,而万般利器也皆难穿透,只能等待那蓝焰离火彻底燃尽。 可谓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赤奴人有这般法宝秘术,却依旧难敌东穆的铁骑战队,只因蓝焰矿石实在稀少,无法大规模投入在战场使用,且持续时间也非常短暂,更多是被用来偷袭与暗杀,令援手短期内无法靠近。 此次赤奴人的目的是抓住钟离笙,以他为人质筹码,交换出自家六王子息月寒,他们知道岛上定会有大量援军赶来相救,所以才使用这蓝焰离火,便能将援军彻底阻隔开,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果然,城中守卫根本无法靠近这蓝焰离火,射出来的箭矢也直接被火墙吞噬,烧成灰烬。 钟离笙与施宣铃被包围在这蓝色火圈中,眼看那些赤奴人步步逼近,钟离笙将施宣铃护在身后,扬起手中的玄铁折扇,挺身相迎,准备战至最后一刻。 他绝不会束手就擒,绝不! 肩头白雾缭绕,那只紫色的小鲨鱼染着鲜血,傲立风中,满身杀气,目光灼灼,带着一身硬骨头,昂首迎敌! “来吧,狗东西们,小爷送你们下黄泉!” 话音刚落,却听“嗖”的一声,一只利箭划破长空,带着一股惊天动地的强劲内力,竟然直接穿透了那蓝焰离火,正中一个赤奴人胸膛,叫他当场毙命!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被震到了,回首望去,只透过那蓝色火焰,望见了一道清冷身影,高高站在马车顶部,拉弓射箭,衣袂飘飘,犹如神女一般。 是宛夫人来了,带着青林苑一众侍女赶来了。 她站在长阳下,身影翩然若仙,手里拿着的正是她从前的武器,揽月弓。 神兵利器藏在匣中多年,重见天日之时,依然威力无穷,连那蓝焰离火也不可阻挡。 钟离笙颤抖着身子,不可置信,他指向马车上那道身影,欣喜若狂,恨不能向全天下宣告:“娘,是我娘,真的是我娘!” 热血涌上少年心头,他一把拉过身后的少女,指着长空下傲立的那道身影,几乎是热泪盈眶—— “她竟然来救我了,蠢女人你快看,我娘来救我了!” 蓝焰离火熊熊燃烧着,火圈中剩余的赤奴人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震惊的同时,皆面露疑惑之色。 这世间竟还有武器能穿透这蓝焰离火? 有不信邪的赤奴人试探地上前一步,仍旧想要生擒住钟离笙,然而还未出手,又是“嗖”的一声,利箭划破长空,穿透那蓝焰离火,狠狠贯穿他胸膛,他连一记惨叫都还来不及发出,便已双目圆睁万般不甘地倒了下去! 太可怖的力量了,简直如同神明惩戒凡人一般,何等惊世天威! 浓烈的血腥味在火圈中弥漫着,所有赤奴人骇然变色,再无一人敢轻举妄动,唯恐白白沦为下一个箭下冤魂。 火圈中的钟离笙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旁边的施宣铃却拉了拉他,贴近他耳边小声道:“你娘身上还中着毒呢,方才那两箭耗损了她太多内力,我担心她毒性发作,撑不了多久。” 事实上,施宣铃仰头间,早就遥遥望见了宛夫人的化灵物—— 一只清冷孤傲的白狐,手握闪闪发光的长弓,迎风而立,宛若不容侵犯的天神一般,只是白狐身子轻晃,似在勉力支撑,唇边更有鲜血漫出。 果然,下一瞬,站在马车之上的宛夫人便捂住心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周围所有侍女们齐声惊呼道:“夫人!” “娘!” 火圈里的钟离笙也瞳孔骤缩,霍然握紧双拳,一声急呼道。 剩余的赤奴人见到这一幕,不由同时面露喜色,互相以赤奴语交流着,虽然施宣铃听不懂,但很肯定,他们也瞧出了宛夫人身有旧疾,难以再拼尽内力射出几箭。 有两个胆子大的赤奴人又飞身而出,扬起锋利铁钩,同时出招,想要锁住钟离笙的琵琶骨。 钟离笙展开玄铁折扇迎战,紫衣飞扬间,竟又有两支利箭穿透蓝焰火墙,接连射杀了那两个赤奴人! 鲜血四溅,染上了钟离笙俊逸的眉目,少年这回露出的却不是欣喜之色,而是骤然看向那马车顶部—— 果然,手握神弓的宛夫人,在长空下身子摇摇欲坠,脸上神情痛苦万般,显然毒性又发作了! 她此刻已连射四箭,口吐鲜血下,内力几乎耗尽,若是再射出第五箭,恐怕当真会撑不住了! “娘,不要,不要再催动内力了,你身上的毒会发作得越来越快的!” 钟离笙慌了,站在火圈内急声喊道,可马车顶部的那身白衣,仍然艰难地举起手中长弓,对准火圈内剩余的赤奴人,眸含凛冽杀意,只要他们一有动作,她便会立时射出下一箭! 就如同那一年,赤奴人大举进攻,战火燃了三个月,尸横遍地间,她也是带着自己的挽月神弓,偷偷乔装出了云城,在战场上暗中保护着她的孩子,钟离笙。 那时她身上的毒还没有如今这般入骨,哪怕连射数十箭也仍有连绵不绝的内力可以支撑住,但赤奴人来势汹汹,杀了一波还有一波,她在暗处护卫着阿笙,没顾上自己,到底不小心中了敌方的陷阱。 没有任何援兵,她也不愿暴露身份,一切只能靠自己,九死一生间,她才艰难地脱困出来,在确认阿笙安然无虞后,方拖着重伤的身子回了青林苑。 后来阿笙背着闻晏如入了城,来到她的青林苑,她却连一面都不愿与他相见。 那身紫衣染满鲜血,坐在她的大殿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颤抖着对她道:“娘,你抱抱我,求求你了,抱抱我好吗?” 第20章 并肩作战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0章并肩作战 “娘,快住手!” 声声嘶喊回荡在长空下,施宣铃也震住了。 她分明看见了一只神色坚毅的白狐,哪怕唇边漫着鲜血,身子摇摇欲坠,也依然在烈烈大风间拉开着长弓,无所畏惧,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 那是护卫孩子的一个姿势,只要有一口气尚存,便不会倒下。 无法言说这一刻内心的撼动,施宣铃瞪大着双眼,遥遥望着马车顶部的宛夫人,不知怎么,莫名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们身上似乎都有一股韧劲,无论何等凶险,迎面而上,不折傲骨,不屈本心,还有那份为了孩子一往无前,甘愿赴死的深沉爱意。 蓝焰火圈内,钟离笙双目血红,撕心裂肺的一声响彻天际:“娘——” 神弓拉开,箭在弦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骏马长鸣,大风猎猎,两个熟悉的声音同时传来,令所有人为之一振—— “阿笙!” “宣铃!” 众人抬眼望去,大批军队破城而入,当先那二人正是闻晏如与越无咎! “这是蓝焰离火!” 季织月与闻晏如同骑一匹战马,一见那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便脱口而出:“赤奴人竟连这绝招都使上了,这火墙谁都过不去,除非待火焰燃尽熄灭!” “什么?” 闻晏如呼吸一窒,季织月赶紧举起自己手中的黑布袋子,“不过还好带我来了,我有破解的法子!” 说来也是巧合,在流放到云洲岛之前,季织月可是做足了功课,她知晓赤奴人凶悍无比,时不时就会来岛上侵袭,她为了自保,做了一些“救命法宝”,没想到竟真能有用上的一天! 当即她也不再废话,直接从黑布袋子里摸出了两枚奇怪的白色“圆球”,在阳光之下,那圆球周身竟还散发着阵阵寒气。 “这是我自己研制的两枚寒魄丸,能够克制那蓝焰离火,但维持的时间极短,只能冷却几个瞬间,而且因为原料稀少,我只做了这两枚,所以现下只能供两人使用,对着那蓝焰火墙砸下去,便能打开两个缺口,迅速进入那火圈内救援!” “但动作一定要快,身手一定要非常敏捷,只要慢一点点,不小心碰到那蓝焰离火,便会整个人烧到灰飞烟灭,这火不怕水的,它的燃料是特殊矿石研磨而成的,一旦沾上,必死无疑!” 如此凶险,闻晏如却想也未想,劈手夺过了那两枚寒魄丸。 “我去救人!” 他说着,又高举另外一枚,对着身后军队扬声喝道:“还有谁愿与我一同前往!” “还有我!” 一只手横空抢去那另一枚寒魄丸,开口之人正是越无咎,少年跨坐马上,衣袂飞扬,一张俊逸的脸在阳光下愈发显得英气逼人,他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中长剑,一双眼只紧紧盯着火圈内的施宣铃。 “我说过,我的妻子我自己救!” 生死之际,间不容发,闻晏如与越无咎各自拿着一枚寒魄丸,朝彼此点了点头后,便飞身掠入半空,一人持枪,一人持剑,直朝那蓝焰火墙而去! 季织月握紧琉璃镜,紧张地贴在眼前,仰头看着两个少年的身影,一颗心骤然揪紧,暗自祈祷不已:“这寒魄丸可千万要起作用啊,菩萨保佑,不然我可就害了两条人命!” 虽是做过不少次试验,但她研制的寒魄丸从未经历过实战,那蓝焰离火那般厉害,她心里还真没底,只是形势危急,他们都只能赌一把了! 风声飒飒,两个少年转瞬飞身至那蓝色火圈外,他们对视一眼后,两枚寒魄丸同时砸了下去,长空之下,两股巨大的寒气瞬间弥漫开,带着能冷却世间万物的威力,竟当真将那蓝色火墙炸开了两个缺口,圈内的赤奴人全都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说时迟那时快,闻晏如扬起长枪,越无咎提起长剑,两个少年没有丝毫迟疑,身手快如闪电,迅速通过那两个缺口掠进了火圈内! 一声兴奋的尖叫随之响起,却是火圈外的季织月发出的,她坐在马上,透过琉璃镜看着这一幕,欣喜若狂——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她的寒魄丸终是不辱使命,不枉她苦心研制了那么久,竟然头一回实战就成功了,菩萨真是对她太好了! 长空下,宛夫人站在那马车顶部,衣袂翩飞间,也暗松了口气,只是依然拉紧手中的挽月神弓,不敢掉以轻心,目光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过钟离笙。 两枚寒魄丸炸开之后,果然如季织月所言,确实只维持了短短几个瞬间,那蓝焰离火又熊熊燃起,将钟离笙与施宣铃包围起来,可这回火圈之内,他们已多了两个强劲的“援兵”。 “宣铃,你胳膊,你胳膊怎么伤得这么重?” 越无咎第一时间来到少女身旁,却被她鲜血淋漓的胳膊吓到了,施宣铃刚想说“没事”,旁边的钟离笙已经直接开口道:“她替我挡了一钩子。” “什么?你居然拉她当盾牌,做你的替死鬼?” 越无咎脱口而出,怒不可遏地瞪向钟离笙,钟离笙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赶紧“喊冤”道:“什么啊,是她主动替小爷挡的,我钟离笙还没那么下作,会拉一个女人挡在我前面!” “宣铃怎么可能主动替你挡?” 越无咎压根不信,依然一副要吃了钟离笙的模样,怀中的少女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是我主动的,我怕他毁容了。” 许多东西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施宣铃只是莫名的有些心虚,不敢看越无咎愕然的眼神。 钟离笙也在旁边气哼哼道:“听到了没,别瞪我了,我一开始就让她跑了,还为她挡住了全部火力,是她自己不肯跑的,还回过头来硬生生替我挡了一钩子!” “你放心,我已将伤她的那个赤奴人抹了脖子,替她报了仇,这回算小爷欠她一份人情,日后定会还上的,她吃不了亏!” 施宣铃还想说什么,越无咎已经深吸口气,眸含戾色,扬起 第21章 醋意大发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1章醋意大发 仿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少女赤着双足,手上铃铛轻响,在雪地里走了许久许久,才在结冰的湖面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阿越!” 她在梦里没有叫他“世子”,而是唤他“阿越”,就像他家人那般唤他一样。 少年转过身来,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只是冷冷望着她。 她向他奔去,脚下结冰的湖面却开始出现裂缝,她慌了,大声喊着:“阿越你快过来,湖面上的冰要融化了,你会掉下去的,快过来啊……” 可无论她怎么喊,少年都一动不动,她心头狂跳间,义无反顾地朝他奔去,“阿越,快跟我走!” 就在她伸手要触碰到他时,少年幽幽开口了:“施宣铃,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愣住了,那张总是对她温柔浅笑的脸,此刻冷若冰霜,每个字都凛冽飘在寒风之中:“你明明就不爱我,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将一切狠狠击碎?” “我说过,我最讨厌欺骗和背叛了,你们施家已经有一个女儿伤害过我,为何你也是这样?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我一次次沦陷下去,很有趣吗?” “我永不会原谅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远不会!” “不,我没有,我没想骗你,阿越,我只是……” 她慌乱上前,一边伸手一边想要解释,可冰面却霍然裂开,少年往湖中坠去,她想要抓住他,两人之间却隔了一层雾气般,无论她怎样努力,也触碰不到他。 “阿越,阿越——” 她凄然地叫着,从未有过的害怕与绝望,痛彻心扉间,飞雪呼啸,天地坍塌,她竟也往那冰冷的湖中坠去,湖里像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她,如同厉鬼幽魂一般! “不要!” 少女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全身冷汗涔涔,将守在床边的季织月都吓了一跳。 “小铃铛,你,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烛火摇曳,冷风敲窗,施宣铃坐在床上眨了眨眼,慢慢醒转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带回了澜心小院。 她脑中一片乱糟糟的,却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抓住了季织月的手,急声问道:“他呢?” “谁?” “世子呢?” “世子在院里给你熬药呢,你放心,他一点伤都没受,安然无恙,倒是少岛主带了些伤,还待在云城的青林苑里养伤呢……” 原本宛夫人也要将昏迷的施宣铃一道带回青林苑,可越无咎不答应,他执意将人带回了澜心小院,带回了他们在岛上的……这个家。 施宣铃的伤已经处理过,虽然瞧着骇人,却所幸没有伤及根本,悉心静养一段时日,胳膊应当就能恢复自如了。 季织月扶着施宣铃下了床,缓缓来到门边,少年正蹲在院里煎药,不知怎么,施宣铃眼眶莫名就红了,忍不住喊了一声:“世子。” 那道背影一顿,站起身来,回头望向了她。 两人四目相对,月光皎皎,有过堂风撩起他们的衣袂长发,久久的,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气氛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施宣铃望着那张沉静的少年面孔,不由将自己包扎好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藏,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 季织月不明所以,施宣铃却埋下了头,嗫嚅道:“织织,我想,我惹……世子生气了。” —— 许多东西少女懵懵懂懂,不甚明白,却能敏感察觉到少年情绪的变化。 越无咎的确生气了,好几日他都不怎么跟施宣铃说话了,只是沉默地喂她喝药,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她。 施宣铃终于受不住了,在又一次少年喂完药,起身欲离开时,赶紧抓住他衣袖,可怜巴巴地认错:“世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小心,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进云城前一夜,她向他保证过,自己一定会随机应变,不会出事的,可她不仅受伤了,还是因为替别人挡钩子……而受的伤。 眼看越无咎没有说话,施宣铃心里慌了,赶紧继续解释道:“这,这回是个意外,谁都没料到会突然遇上赤奴人的伏击,最开始还是钟离笙推了我一把,他让我快逃,可我眼看着那铁钩就要划破他的脸,一时不忍心,就扑了上去……” “因为,因为他跟我说过,他那张脸长得很像他娘亲,但他娘性子又很古怪,似乎,似乎不那么爱他,他若是毁了容,就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少女越说越乱,索性将进云城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都抖落出来,包括青林苑里宛夫人拿药瓶将钟离笙砸得头破血流,她鬼使神差下,替他挡了第二个砸出来的药瓶,后来上了马车,为了安慰情绪低落的钟离笙,她还给他吃了自己做的花蜜糖……再就是最后替他挡下那一铁钩子,她纯粹是于心不忍,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头脑一热就扑上去了。 “我就是,就是觉得,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少女垂着脑袋,叹了口气,房里不知静了多久,她耳边才响起少年幽幽的声音—— “这世上那么多的可怜人,你每一个都要这般对待吗?” 少女抬起头,只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心善纯真,可我……却是个很小气的人。” 越无咎终是放下了药碗,坐在了施宣铃床边,定定望着她,轻声说了一句: “宣铃,你不能对谁都好。” 他拉起她的手,慢慢按在自己胸口,盯着她的眼眸,声音喑哑道:“我这里,会很难受。” 施宣铃愣住了,掌心触碰着少年温热的胸膛,感受着他一颗心的跳动,自己不知为何,竟也被一股莫名异样的情绪包围起来。 烛火摇曳间,少年继续道:“幼时我父亲送了我一把宝剑,我很是欢喜,爱不释手,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剑,连饭都不想吃,可后来有一天,我的宝剑却不见了。” “原来是我的一位堂兄来府中作客,见到我那宝剑也很是喜爱,我父亲便将宝剑转赠给了他,而那时,我刚好有事入了宫,毫不知情。” “等我回家后,这才发现我的宝剑不见了,竟被我爹送给了别人,那时我发了很大的火,足足有一个月没跟 第22章 小骗子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2章小骗子 “我想明白了,我以后不对别人好了,我只对你好,只给你吃我做的花蜜糖,只喜欢你这只小灰猫,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双手紧紧勾住越无咎的脖子,施宣铃委屈泪流,像是一松手就怕他跑了一般,越无咎红了双眼,心疼得喉头都嘶哑了: “宣铃你别说话了,你一定要撑住,我不气了,我什么都不气了,只要你好好的……” 他向院外奔去,夜风迎面而来,他双腿却不知为何陡然发软,一下又跌跪在地。 “宣铃你有没有事,有没有摔到哪里?痛不痛?” 少年搂紧怀里的少女,一双眼红得愈发厉害,而少女却抬起头,仍旧追问着:“世子,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越无咎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泪如雨下。 他父亲已逝,母亲被囚,亲族上下皆惨烈覆灭,在这天地间孑然一人,踽踽独行,好不容易身边又多了一个她。 他们少年夫妻,同生死,共患难,他在这荒凉世间又有了一个家,如果,如果连她都不在了…… 他只怕真的会心神崩溃,彻底疯掉,从此入魔! “小铃铛,你不要有事,不要扔下我,求求你……” 他又喊出了那声“小铃铛”,在夜风中哭得无比伤心,直到一只手抚去他的泪水,少女有些慌乱,捧着他的脸连声道: “世子,世子你别哭了,我没事的,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你不用去找织织……” 他睁开血红的眼眸,愕然地望着少女,她却咬了咬唇,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其实,其实应当是来癸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我娘去世得早,也没教过我,但我是学医的,转念一想就能猜到……” 原本施宣铃没想骗越无咎的,只是见他误以为她受了伤,便顺势而为,装出一副快要死掉的可怜模样,好求得原谅,叫他不要生气了。 可她没想到他竟会哭成这样,双目赤红间,更有神似癫狂之势,她怕他急出毛病,走火入魔了,这才赶紧道出真相。 一时间,越无咎身子僵在了月下,脸上泪痕还未干,看着怀里的少女,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他实在恨不能将她摔在地上,却到底舍不得,只能咬牙切齿道:“施宣铃,你这个骗子,你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简直越想越气,少年呼吸急促,许多情绪涌上心头,无处释放,还不等怀里的少女再度开口,他忽然凑到她纤细的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施宣铃吃痛吸气,倏然瞪大了眼眸,却忍住没将少年的脑袋推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松开了她。 一丝血腥味飘入风中,他竟在她脖上咬出个血印子来了,四野风声飒飒,他抵住她额头,低声喘着气,如同山林间一只充满戾气的小兽。 “这是我给你留的印记,你不许再骗我,这辈子都不许再骗我,听见了没有?” —— 云城,青林苑中,暖烟缭绕,一片幽静。 帘幔飞扬间,床榻上躺着的那人,正是无聊养伤中的钟离笙。 他躺了这么些时日,宛夫人依然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他每天等啊等,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可又总是安慰自己,至少他身陷险境时,母亲还是赶去救他了,甚至连身上的奇毒都顾不上了。 这已然证明,母亲……是爱他的,对吧? 少年每天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猜测和自问自答中度过,一个人待着实在没劲,他手中那把玄铁折扇都能给他玩出花来了,青林苑的侍女们个个跟哑巴似的,多说一句话仿佛能掉块肉下来。 百无聊赖的小鲨鱼,莫名的,竟有些想念那个总跟他斗嘴吵架的丫头了。 耳边好似又传来那阵清脆的铃铛声,少年忽然目光一亮,伸手往怀里摸去—— 哟,那日马车上,施宣铃给他的几颗糖竟还在呢! 他与赤奴人当时打斗得那般厉害,这几颗糖居然都没掉落下去,还真是意外惊喜,老天待他果真不薄。 当下钟离笙喜笑颜开,剥开一颗糖美滋滋放入嘴中,感受着那股儿时记忆中的清甜味道。 虽然母亲没有来看他,但有母亲熟悉的味道陪伴着他,他身上的伤好像也就……不那么疼了。 闭着眼,少年吃了一颗又一颗,脑海中浮现出儿时母亲将他搂在怀里,温柔唱着歌谣哄他的情形,不知不觉间,怀里竟只剩下最后一颗糖了。 这一下,少年的手停在那,有些迟疑了。 他舔了舔唇角残留的蜜糖,一下竟舍不得吃掉了,毕竟只剩这一颗了,吃完就没了,要想再吃到得等离开云城,再去那澜心小院找施宣铃讨要了。 “笨驴蛋,小爷明儿个就回去找你,这回我可得要个百八十颗,拿个糖罐子装着,悠哉悠哉慢慢地吃。” 说起来,他的确还得去一趟澜心小院,等施宣铃的伤好了,他还得带她进一趟云城,替他娘亲治病解毒。 也不知那笨女人的伤怎么样了,不过她那样彪悍的身体,海蜈蚣都毒不死,这次应该也没什么大碍,日后还是能生龙活虎地跟他吵架吧? 脑中一边乱糟糟地想着,少年一边深吸了口气,压住腹中馋虫,闭紧眼眸,将仅剩的那颗糖又放回了怀中,一只手还小心翼翼地护在那,仿佛生怕怀里的糖不翼而飞了。 “等着,笨女人,小爷马上就回去找你!” 玄铁折扇一转,高高抛上半空,又稳稳落下,遮住了少年俊逸清朗的一张脸。 他把玩着折扇,眉眼含笑,却不知道,不会再有百八十颗了,施宣铃亲手做的糖,永远不会再送给他了。 他怀里如今藏着的,就是此生的最后一颗了。 千里之外的皇城中,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此刻却有一处地方灯火通明,传来了犯人的阵阵惨叫声—— “裴首尊,我招了,我真的全招了,绝没有一句假话……” 浑身鲜血淋漓的罪犯被绑在架上,连声求饶着,他面前坐着的那个男人却毫无反应,只是好整以暇地擦着手中长鞭。 那张脸在牢房烛火的映照下,半明半暗,透着一股森然气质,却偏偏五官又生得极为俊美,仿佛幽幽地府里走出来的一个玉面阎罗—— 这正是东穆的第一酷吏,镇抚司的首尊,裴世溪。 他坐在历尽万般酷刑的犯人面前,听着他的求饶声,头也未抬,只是一边擦拭着手中长鞭,一边慢悠悠笑道:“你有没有全招,不用问我,问问它们就知道了。” 第23章 地下秘宫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3章地下秘宫 澜心小院里,斜阳西沉,碎成一地流光,结颜花随风摇曳,天地间静谧安好。 施宣铃的胳膊已经完全恢复自如了,也不知是否因为她是蝶族人的缘故,体内流淌着巫医的血脉,她仿佛生来就有一种自愈能力,伤势恢复得比常人都要快。 只可惜越无咎将她看管得严,还是不许她乱跑,要她再静养两日才行。 关在屋里实在憋闷,施宣铃心里又惦记着再进一趟云城,替那宛夫人看病的事,终归她答应了钟离笙,又需要钟离笙带她上那崇明塔,怎么也得尽心尽力医好宛夫人才行。 可这事得等过两日后再说,如今只能先往隔壁的玉竹居扔纸团子,叫织织过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纸团子上画着一个百无聊赖的小人儿,趴在窗口那儿,眼巴巴地看着一张网上的小蜘蛛。 季织月何等聪慧,一瞅就懂,立刻举着琉璃镜,抱着自己的百宝箱,屁颠屁颠敲开了澜心小院的门。 她正好在给闻晏如的长枪设计机关,巴不得能给人展示一番呢。 两个小姑娘就这样凑在屋里,围着那百宝箱,亲亲热热地说笑起来,越无咎中途还给她们端了一些水果蜜饯进来。 眼看两个少女越聊越欢,不时倒在对方身上,又或是捧着对方的脸,说些肉麻兮兮的话,这是越无咎掺和不进去的世界。 少年笑着摇摇头,也不打扰,只拿了自己的妄心剑,独自在院里练了起来。 正当小院气氛一派其乐融融时,一身银色铠甲却不请自来了,金色的夕阳中,越无咎停下了舞剑的身影,有些诧异地看向来人。 “小晏将军?” 闻晏如火急火燎,却是来找施宣铃的,他直接开门见山—— “施三小姐,烦请跟我去暗牢一趟,息月寒被阿笙打得只剩半条命了!” 就在昨夜,宛夫人身上的奇毒忽然发作,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险些叫她丢了性命! 皆是因为她此番为了救钟离笙,重新拿起自己的挽月神弓,耗尽内力连射四箭,才令体内的奇毒压都压不住了,一众侍女在青林苑里忙活了大半宿,宛夫人又连服了四颗海蜈蚣制成的药丸,才总算勉强压住了毒性,熬过了这次险关。 她本欲瞒着钟离笙,可一个侍女不慎说漏了嘴,于是钟离笙一大早便杀气腾腾地出了城,直奔关押息月寒的暗牢。 依少年的脾性,若不是息月寒身份至关重要,还得移交给皇城镇抚司,恐怕他早就将人丢进大海喂鲨鱼了,而不只是恨恨鞭笞了一顿。 是的,既然不能夺去息月寒的命,便只能将他打个半死不活了,若不是闻晏如及时赶到,恐怕钟离笙真会抽红了眼,失手活活将人打死。 “阿笙下手太重了,息月寒遍体鳞伤,现下还在牢里发着高烧,我担心他出什么意外,镇抚司的裴大人马上就要来云洲岛了,息月寒乃东穆谈判的重要筹码,万万不能让他死在暗牢里了!” 事关重大,施宣铃也不敢耽搁,当即背上药箱就要去那暗牢里救人,她身旁的季织月却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 “对了,那少岛主呢,现下还在那暗牢里吗?若是小铃铛赶去救那息月寒,他不会阻止吧?” “他不在牢里了。”闻晏如深吸口气,言简意赅道:“我将他打晕了,扛回我房间,直接扔床上了,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至少也得等明天了。” 好家伙,下手还挺重,说打晕就打晕,岛上估计也就这大冰块敢这么对钟离笙了,季织月正暗自咋舌时,大冰块竟然竟然又看向她,定定道: “对了,季姑娘,还有你,你大概也得随我去一趟暗牢了。” “我?”季织月指了指自己,强烈希望是自己耳朵听错了,毕竟那鬼地方带她的回忆实在不美好。 可闻晏如已经点点头,沉声道:“对,息月寒以血为墨,在暗牢的墙壁上涂涂画画,记了许多东西,可没人看得懂,更不知他是何用意……” 季织月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救命啊,她也不想看懂啊,多希望她这辈子从来没学过什么赤奴语。 少女在心中无声呐喊着,简直一万个不愿意再去接触那个“坏东西”,然而闻晏如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中赫然跃动着五个大字—— 东穆需要你! 季织月嘴角抽了抽,终究认命叹道:“好吧,小晏将军,我跟你去……” 少女一颗心往下沉去,满面愁容间,手也跟着一颤,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圆球就跳出百宝箱,“扑通”一声掉落在地,径直滚到了床底下。 “那是什么?”施宣铃好奇地弯下腰,探着脑袋往床底下望去。 季织月却身子一僵,傻傻张大嘴,瞳孔骤缩间,她忽然一声尖叫道:“是火焰弹啊,大家快跑啊!” 说时迟那时快,闻晏如离季织月最近,直接将人卷入怀中,朝门外跃去,危急关头季织月还不忘抱上了自己的百宝箱。 另一边越无咎也一把搂过施宣铃,少女背着药箱,被他护得严严实实,飞身带着一道掠出了窗外。 “轰”的一声巨响,四人堪堪落地,床底的火焰弹便炸开了。 浓烟弥漫间,屋中一片狼藉,床板直接炸得四分五裂,原本的床底也炸开了一个深坑,好好的一间屋子被毁得不成样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 季织月欲哭无泪,扭头看向越无咎,颤颤巍巍道:“世子,我,我赔钱给你修屋子吧?”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火焰弹乃是季织月自制的,威力不算太大,他们四人均未受伤,只是这间屋子显然短时间住不了人了。 还好危急时刻,季织月带上了自己的百宝箱,施宣铃也将药箱背在了身上,她们最重要的东西都没有损坏掉。 只是越无咎却看着眼前炸毁的屋子,脸色陡变,忽然往屋中奔去,“糟了,那双鞋,宣铃的那双鞋还在里面……” 施宣铃下意识就要跟着跑进屋,却被闻晏如一把拉住了,“不能耽搁了,施三小姐,先跟我去救人再说!” 他另一只手扯过季织月,不由分说就将两人带离院中,头也不回间,只抛给越无咎一句: “越世子,我先将她们带去暗牢了,稍晚一些,我会派人来修缮这间屋子,你不用担心,一切损失皆算在朝廷的公账上!” 闻晏如说得轻巧,然而有些“损失”岂是钱财能挽回的呢? 尘土飞扬,硝烟弥漫,越无咎焦急地在一地废墟间,找寻着自己好不容易修补完成的那双紫楹花鞋。 他原想等施宣铃再静养两日,身子彻底大好后,便将这双鞋送到她眼前,给她一个惊喜,哪知先迎来了季织月送来的一个意外。 藏鞋的衣柜早已四分五裂,越无咎扒拉了好半天,才在最下面的一块木板下,找到了其中一只鞋子。 所幸老天保佑,鞋子只是沾满灰尘,并没有什么损坏之处。 越无咎松了口气,又找了一阵子,才在床底炸出的那个深坑里,发现另一只鞋子。 他毫不犹豫地跃进深坑,正准备捡起那只脏兮兮的鞋子时,耳尖却一动,习武之人听觉格外敏锐,在他跃下的一瞬间,他分明听见了极细微的一声“咔嚓”,仿佛暗处有什么机关启动了一般,而这声响,竟像是—— 像是自深坑底部传来! 少年脸色一变,当即将另一只鞋子捡起,拍拍上面的灰,连同先前找到的那只,一并迅速收进了怀中。 他屏气凝神,扬起自己的妄心剑,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开始尝试触发更多机关。 果然,他踩到了一块坚硬的石板,石板下似有齿轮转动,“咔嚓”的声响愈发明显,倏然之间,石板一分为二,自中间彻底打开,竟然露出了一条幽深的地下密道! 一股清寒之气迎面而来,越无咎瞳孔骤缩,难以置信,这澜心小院竟然暗藏玄机,宣铃每日躺着的这张床下,竟然还设着精巧机关,藏有这样一条密道! 此番若不是季织月的火焰弹阴差阳错炸开了床底,他为了捡鞋跳 第24章 轻薄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4章轻薄 “别怕,有我在。” 感受到那只温热而有力的臂膀,季织月的心稍稍宽了些,苍白的一张脸对着闻晏如笑了笑。 另一边,施宣铃已经一边打开药箱,一边冷哼道:“还敢装神弄鬼地吓唬人,看来钟离笙打得还不够狠,你这条九头蛇难道要把脑袋全砍掉,才能老实不成?” “九头蛇?” 息月寒眉心微皱,扭头看向施宣铃,他并不知,此刻自己肩头白烟缭绕,正浮现出一条九头蛇的身影,黑色的蛇鳞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九个脑袋吐着蛇信子,目光阴鸷狠毒,犹如地狱恶魔一般。 施宣铃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颗药丸,面无表情地递给息月寒,“咽下去,能护你心脉,保住你这条命。” 她在云城遭遇赤奴人伏击,还被划伤了胳膊,息月寒方才又出言恐吓她家织织,她自然对这位赤奴部落的六王子没什么好脸色了。 只是息月寒身份特殊,乃东穆谈判的重要筹码,她不得不救。 趁着施宣铃查看伤势,替息月寒诊治包扎的功夫,闻晏如也带着季织月看起了墙壁上那些血淋淋的赤奴文字。 季织月不敢单独在牢里走动,一直紧紧揪住闻晏如的衣角,寸步都不敢离开他身边。 这回闻晏如没有像当初在后山上那般,冷冰冰地要求季织月“别碰他”,反而贴心地跟在少女后面,高大俊挺的身子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季织月心里感激,闻晏如身姿挺拔,比她高上不少,这样牢牢护在她身后,让她添了许多安全感。 整个过程中,息月寒一双淡蓝色的眼眸始终没有离开过季织月,就连施宣铃替他处理伤口,狠狠剜去他身上的烂肉,他也只是闷哼一声,冷汗涔涔间,依然盯紧着季织月。 那道目光太过灼热,灼热到季织月无法忽视,她举着琉璃镜,胆战心惊地看着墙壁上的赤奴文字,却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息月寒投来的那道眼神简直像要将她吃了似的! 她终于受不住,微微侧过身子,松开闻晏如的衣角,颤巍巍伸手想要抓住他。 “小晏将军,我,我害怕,那坏东西一直在瞪着我……我,我能握住你的手吗?” 闻晏如一怔,却看着少女脸色煞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终是点了点头,主动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少女白皙纤细的小手。 角落里的息月寒冷冷望着这一幕,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眸色幽深不明。 牢里灯光太过昏暗,不然季织月一定会发现,平素古板正直,冷若冰霜的小将军,这会儿竟然悄悄……红了耳朵。 毕竟长到这么大,这还是闻晏如第一次……牵一个姑娘的手。 他生得丰神俊朗,又有“银雪战神”的美誉,不知多少世家贵女倾慕于他,可他性子冷傲,从来不近女色,连个青梅竹马都没有。 往日提枪杀敌的一只手,如今竟然握着一个小姑娘的手,那只手滑滑的,软软的,柔若无骨,好像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捏碎一样,他都不知该怎么使劲了,唯恐弄伤了人家。 这种感觉实在……很别扭,很微妙,难以言喻。 这边闻晏如正胡思乱想着,那头季织月已经举着琉璃镜,全神贯注地看起了墙壁上的血书。 握紧少年将军修长宽大的手,她心中恐惧驱散不少,终于能沉下心来看息月寒写的那些文字了。 “小晏将军,这墙上写的,好像,好像是一篇……祭文?” “祭文?” 闻晏如有些意外,少女却点点头,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息月寒,压低声音道:“是这坏东西在祭奠那死去的十几个赤奴人呢,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古老经文,我没完全看懂,但显然带着超度之意,祈盼这些亡灵魂归大海,在月亮神的指引下,飘往家乡的方向……” “原来是这样,那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内容吗?” 闻晏如话音才落,他身后角落里已传来息月寒一记低哑的笑声:“还有呢,我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单独跟季姑娘说。” 浑身是血的男人,推开了施宣铃的手,“先不用包扎了,你先走开一会儿,我要单独同季姑娘说一句话,谁也不要来打扰。” 施宣铃狠狠地给纱布打了个结,没好气地瞪向息月寒,“你凭什么跟织织单独说话?你现在可是阶下囚,还敢提这么离谱的要求?” “我提要求是我的事,答不答应,则看季姑娘的了。” 俊美深邃的一张脸在角落里抬起,唇边带着一丝邪魅的笑意,定定地看着季织月。 “季姑娘,你愿意吗?” 季织月心下一颤,立刻猛地摇起头来,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然而息月寒还不等她开口,已经先一步幽幽笑道: “你确定不想听吗?事关东穆生死存亡,我只在今晚说一次,你若错过了,可就不要怪我了。” 息月寒将话说得这般严重,显然想诓季织月过去,但季织月又不敢去赌,万一真有其事呢?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担不起那个后果,毕竟事关家国,她赌不起。 正犹疑不决间,握住她的那只大手一紧,闻晏如已经挡在她身前。 “不要过去。” 少年将军扬起手中长枪,狠狠一指角落里的男人,“息月寒,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淡蓝色的眼眸含着笑意,完全无视少年将军的质问,只直勾勾地望着季织月,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季姑娘,你要听吗?我数十声,你不过来就算了,此话我永不会再提,事关东穆江山,有何后果,也皆由你一人承担。” 他说着,竟真开始倒数起来:“十、九、八、七……” 慢悠悠的计数间,犹如猫戏老鼠一般,季织月的心越跳越快,有冷汗自她额角渗出,她终于放开了闻晏如的手,眼一闭,心一横,深吸口气道: “别数了,我,我过来!” 既然季织月都答应了,施宣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离开,站到了闻晏如身旁,看着缭绕的白雾间,那条九头蛇扭动着身子,邪魅如妖。 “织织,你一定要小心啊,这九头蛇邪得很!” 暗牢里,烛火摇曳,寒意凛冽。 季织月挪动着步子,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角落里的男人,在他含笑的目光间,慢慢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少女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息月寒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他第一次近距离地仔细看清她的模样,白白净净,清隽秀丽,满身的书香气,分明是再柔弱不过的一个小姑娘。 可竟然就是她,破了蓝焰离火,毁了他的计划,还让他十几个最得力的属下就此丧命? 男人冷笑着,淡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不知是该觉得荒谬,还是可笑了。 无论如何,这样的一个人,都不能留在东穆,若能为他赤奴部落所用,岂不是一股莫大的助力? 他要将她带回去,若无法带回,便得叫她死在东穆才行! 息月寒冷不丁开口道:“季姑娘,再近一些,这句话十分重要,我只愿说给你一人听。” 那张俊美的脸庞在灯下半明半暗,季织月不敢直视他,只得又将身子凑近了些,颤声道:“你,你说吧,究竟是……” 她话还未说完,息月寒竟然猛地伸手,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往怀中一带,低头就含住了她小巧殷红的耳垂。 “织织!” 施宣铃脸色陡变,还来不及上前,身旁的闻晏如就已扬起长枪,迅如闪电地刺在了息月寒的手臂上,可他不闪不躲,竟然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 “息月寒,你给我松手!” 闻晏如怒喝间,又刺下第二枪,季织月人都吓傻了,息月寒却紧紧搂住她,忽地发狠一咬,在她耳垂上留下了个血印。 少女疼得叫出声来,耳上鲜血直流,闻晏如第二枪也随之刺来,息月寒这才松开了人,放声大笑,笑得恣意快然。 季织月被闻晏如揽在怀中,吓得泪水扑簌,脸色惨白。 她尚惊魂未定时,角 第25章 老祖宗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5章老祖宗 “怎么会……这样?” 除了况、越、钟离之外,这壁画上第四个姓氏才真是出乎了越无咎的意料。 斑驳的壁画上,这第四个名字,赫然正是—— 奉祈云。 这是壁画上唯一完整的一个名字,却也是越无咎唯一不认识的,甚至连“奉”这个姓氏他都从未在东穆听说过,所以他才彻底愣住了。 可实在不应该啊,按照前三个姓氏来看,这第四人也应当大有来头,与皇室关系紧密,身份显赫尊贵才对,可为何从不曾听说过呢? 越无咎自小在皇城中长大,父亲是侯爷,母亲是公主,舅舅更是当今陛下,可以说越家往来无寒衣,所有名门贵族他都再熟知不过,却的确从未曾听闻过奉氏一族。 难道奉祈云是这云洲岛上的人? 少年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岛上几百年来的所有名册资料、文献记载,皆存放在于崇明塔之上,看来不仅是宣铃要上一趟崇明塔了,他也得上去查探一番才行了。 暗暗在心中做了决定后,越无咎又抬起了头,提起手中宫灯,再次仔细望向屋顶之上,漫天烟花下,那四个戴着奇特面具,衣袂飞扬,扬唇而笑的年轻男子。 无法言说此刻他心中那股巨大的震撼,无数疑云涌上心头,他有太多问题想要抛出,却无人能给他解答。 壁画上的这四人究竟是谁?同况家、越家、钟离家,还有那个神秘的“奉家”究竟有何关系?瞧这壁画的侵蚀程度,绝不可能是近些年所画,画中情景,可能早已过去了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难道这四人是他们四家的先祖? 那他们四家之间,又究竟有何关联,抑或是恩怨纠葛呢? 越家世代辅佐况氏皇族,钟离一脉则驻守在海上的云洲岛,那么奉氏族人呢,他们去哪了? 这幅斑驳久远的壁画又是谁留下的,这座宫殿又是谁大费周章建成的? 他父亲,他越氏满门的谋逆一案,跟这幅壁画,跟壁画上的其余三个家族,有关系吗? 仿佛被拽入了一个波诡云谲的漩涡之中,少年提着宫灯,独自置身于空荡荡的地下秘宫内,感觉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压迫与窒息感。 他如误闯入密林深处,见到另一片广阔苍穹的小兽,心中有个强烈的预感升起,他可能触摸到了事实的真相,触摸到了被岁月掩埋的一些辛秘往事。 而这一切,或许能让他找到越家谋逆大案的真正内情,能为父亲洗刷冤屈,还越家上下一个清白,重振越氏一族。 少年越想越激动,正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息时,手中的宫灯却不慎撞到了壁画一角,只听“咔嚓”一声,那一角断裂了。 越无咎的身子陡然僵住了。 这壁画果然年头久远,宫灯不过是轻轻一磕,竟直接叫一角裂开了。 越无咎按捺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拿开宫灯,弯下腰去查看那一角损坏的情况。 这幅壁画线索重重,至关重要,可万万损毁不得!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小块断壁,正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办时,指尖却忽然传来一股熟悉而又特殊的味道—— 这,这是古阴檀墨香? 越无咎忍不住低头,定睛看向手中那一小块碎石断壁,眸光动了动,又将断壁拿到鼻尖嗅了嗅,心头亮如明镜般,陡然间有了判断! 不会错的,这壁画上正是用了一味特殊的色料,古阴檀墨! 这是极其珍贵稀少的一种色料,乃古阴檀石研磨而成,香味历久弥新,千百年都不会散去。 越无咎曾为母亲抄写过心经,便是用了这种色料,对这味道与色感再熟悉不过。 他又将那断壁仔细看了几遍,身子忽然一震,又有了新的发现—— 这古阴檀墨里,竟隐隐泛着紫色,须知檀墨转紫,至少得历经数百年光阴! 果然,这幅壁画竟跟他先前料想的一般,果真是数百年前所画,而画中场景,也早就过去了几百年! 那么如此算来,画中这几个年轻男子,都可称得上是他们况、越、钟离,以及奉氏四个家族的“老祖宗”了?! 一切真是不可思议,少年仰头看着壁画上的场景,心中热血沸腾,正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又听到“啪”的一声。 忽有一物竟自那断裂之处掉了下来,灰尘扬起,越无咎挥了挥手,低头望去,掉在地上的竟是一本古籍—— 不,确切地说,是一本剑谱。 是的,当他拿在手中,翻开几张泛黄的书页,这才愕然发现,这竟然是一本剑谱! 绘制这剑谱的人,显然画功不精,下笔间有些粗陋,他画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小人,手持长剑,使出一招一式,旁边还记录着详细的功法口诀。 虽画风简陋,但招式却一目了然,行云流水,每个动作都记录得十分清楚。 越无咎翻看几页后,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他猛地又往下快速翻了几张,直到翻到那最后一页。 少年终于瞳孔骤缩,倒吸了口冷气,捧着剑谱的手霍然颤抖起来,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了般,难以置信—— 这剑谱,这剑谱上画着的,竟然是他越家代代相传的剑法,不,更准确来说,是他越家早就失传的下半部剑法! 他之所以能认出来,皆是因为越家剑法太有“特色”,独具一格,那些剑招凌厉强劲,步步递升,更有一些标志性的独特招式,他再熟悉不过! 越家世代护国,剑法闻名天下,凌厉强劲,却偏偏只有半部,另外半部早早失传,这成为了每个越家子弟心中的遗憾,毕竟这般精妙的剑法,只能学习半部,实在太可惜了。 可因为这剑法实在厉害,哪怕只习得半部,越无咎也依然武功卓绝,难逢敌手,一人一马一剑,无所畏惧,随父出征,荡平沙场。 他年少不羁,意气风发,曾做梦都想找到另外半本剑谱,好习得完整的越家剑法,了却心头遗憾。 为此他甚至不惜花过重金,在四海八方内调查找寻,奈何寻遍天下也始终没能找到另外半部越家剑法。 及至父亲谋逆一案震惊朝野,越家满门获罪,他也带着自己的妄心长剑被流放到了云洲岛,这个执念便只能压在 第26章 讨不到糖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6章讨不到糖 月冷夜寒,海浪翻涌。 季织月做了一宿的噩梦,梦里全是那双淡蓝色的眼眸,男人唇边染血,笑得邪气四溢,一步步向她逼近,犹如地狱修罗。 “跟我走,跟我回赤奴部落,季织月,你逃不掉的……” 风拍窗棂,少女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要,不要!” 睡在她旁边的施宣铃也随之惊醒,见季织月深陷梦魇之中,赶紧按住了她乱动的手脚,连声安抚道: “织织,织织你别怕,我在这呢,我陪着你呢……” 她们从暗牢里出来后,季织月始终害怕得浑身发抖,施宣铃索性回澜心小院抱了自己的枕头被褥,决定陪季织月睡一段时间,正好她跟越无咎住的那间屋子也被炸了,修缮也得一段时日。 闻晏如原本要派人来进行修缮,越无咎却不知为何,一口拒绝了,坚持要自己亲力亲为,闻晏如拗不过他,也只好作罢。 可事实上,他们怎会知道,越无咎不过是怕被人发现了床底的那个密道,他守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施宣铃。 少年直觉越家的谋逆大案,同那幅壁画有着莫大关联,前路波诡云谲,他不愿将单纯的少女也卷入到这场腥风血雨中,倒不如独自一人守着秘密,暗中调查。 毕竟越家一案牵涉甚广,他亲族上下皆已覆灭,若是再失去宣铃,他在这天地间就当真一无所有了。 他只愿好好将她护在身后,前路漫漫,披荆斩棘也好,刀山火海也罢,都由他一人去闯,她只要好好笑着,一直那样纯真无忧地笑着就好了。 当晚,施宣铃守着季织月入眠时,澜心小院里,越无咎也借着皎洁月光,不知疲倦地练起了下半部越家剑法。 一想到父亲被处以极刑的画面,想到肩上担负的血海深仇,他便有无穷无尽的动力,月下挥舞的每一剑,都带着势如破竹的锐气,似要将这漆黑压抑的夜幕划开一个口子,迎来万丈曙光。 海浪拍打着礁石,夜风飒飒间,玉竹居里,施宣铃搂着瑟瑟发抖的季织月,不住安抚道:“织织你别怕了,小晏将军不是守在那暗牢里嘛,那个混蛋绝不可能逃出来再欺负你的!” 送她们回来时,闻晏如饱含歉意,毕竟两次都是他来找季织月帮忙,才会令她遭受如此“无妄之灾”,他看着脸色煞白的少女,愧意满满,保证绝不会再让息月寒有接近她的机会,他会加强暗牢守卫,自己也会每日前去查看,直到将息月寒彻底移交给朝廷的人。 “镇抚司的裴大人马上就要来了,用不了多久,息月寒就会被押解出云洲岛,季姑娘,我向你保证,这辈子,你都不会再见到此人一面了。” 少年将军信誓旦旦,手中长枪在月下熠熠生辉,仿佛能为人带来无尽的安全感,季织月仰头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心中恐惧稍许缓解。 可到了深夜,她仍是辗转反侧,勉强睡去,也叫噩梦惊醒了过来,耳朵上的伤已上过药了,可心间的伤,该要多久才能好呢? —— 暗牢之中,月光倾洒而下,高大的男人站在满墙的祭文前,淡蓝色的一双眼眸深不见底,他以血为墨,不知又在写些什么。 闻晏如手持长枪,守在牢外,皱眉冷声道:“息月寒,你别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了,一切都只是徒劳,你逃不出去的,等镇抚司的裴大人来了,便会立刻将你押解回皇城!” 那个高大的身影没有停下手中的书写,只是背对着闻晏如,似乎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意: “闻将军,你平时下棋吗?” 闻晏如的眉心皱得更加厉害了:“下与不下,与你何干?”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 男人倏然转过身来,唇角微扬,俊美的面庞在月光下半明半暗,一字一句清晰地回荡在暗牢之中:“棋局之上,风云吞吐,皆乃寻常,笑到最后,方为胜者。” 他仿佛心情很是舒畅,半点也未担心过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双目直视着暗牢外的闻晏如,笑得邪气四溢: “如你所言,我也在等那位裴大人,他登岛之日,或许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闻将军,你要猜一猜吗?” —— 玉竹居里,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施宣铃搂着季织月,连声安抚间,分明看见她肩头白雾缭绕,一只淡粉色的小蜘蛛,正泪眼汪汪地缩在蛛丝网上,柔弱可怜的一副模样,叫人瞧了说不出的心疼。 施宣铃长睫一颤,搂住她的手一紧,忍不住愤愤道:“那该死的九头蛇,活该被钟离笙抽个半死,就该把他那九个脑袋统统剁下来才对!” 夜色深深,她又安抚了季织月好一阵儿,少女才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施宣铃也挨着她躺下,睡在了床榻的外侧,紧紧守护着她。 许是睡前嘴里提到了钟离笙,施宣铃竟然还真梦见了他,她梦里又回到了那间暗牢,钟离笙手持长鞭,肩头的紫色小鲨鱼狂喷怒火,紫衣飞扬间,他疯狂地鞭笞着息月寒。 息月寒肩头亦白雾缭绕,那九个蛇脑袋连声惨叫,不住哀求着,她在旁边幸灾乐祸,看得眉开眼笑,连声不迭地为钟离笙助威喝彩。 这个梦实在解气,以至于施宣铃根本舍不得醒来,可不知是谁轻拍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地喊着她,硬生生地将她从美梦中拽了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吓得差点尖叫出来,梦里挥舞长鞭的那只紫色小鲨鱼,竟赫然出现在了她面前,她瞳孔里映着钟离笙放大的一张俊脸—— “喂,驴蛋别睡了,陪我去一趟云城,替我娘看诊解毒!” 海上旭日初升,晨风习习,马车又一次驶进了云城。 同上一回施宣铃的好奇惊叹不同,这回车厢里静悄悄的,她甚至连帘子都没掀开往外看过一眼。 只因她身旁多坐了一个人,越无咎得知她又要进云城去给宛夫人看病后,无论如何都要陪她一道前往,唯恐她再出什么意外。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僵硬,钟离笙就坐在他们对面,慢慢转着手中的玄铁折扇,显然不太欢迎越无咎的出现。 终于,那身紫衣忍不住了,决定忽视越无咎冷冰冰的目光,直接对着施宣铃搭话道:“喂,驴蛋,你那糖还有吗?” 不提糖还好,一开口,施宣铃明显感觉身边人凛冽的杀气又重了几分。 她还想跟钟离笙使眼色,可傻呼呼的紫色小鲨鱼却无知无觉,还往怀里掏了一颗糖出来,自顾自道:“我只剩这最后一颗了,在青林苑里养伤时,我把其他几颗都吃完了,一直没舍得吃这最后一颗,想等到见你时,再问你要新的来着,你那还有多少啊?” 施宣铃抿紧唇,没有回话,可钟离笙这个没眼力见的,竟然直接朝她伸出手来,大咧咧地道: “快拿给我一些,我可馋死了,你不是说这些糖都是你自己亲手做的吗?等回了澜心小院,你再一口气给我做个百八十颗怎么样?”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钟离笙恐怕已被越无咎射死千百次了。 施宣铃轻咳两声,十分怂地道:“没了,一颗都没了。” “什么?” 钟离笙霍然瞪大了双眼,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急声道:“怎么会没了呢?那日马车上,我见你身上明明带了许多的,怎么就没了呢?” “你不至于这么馋嘴,天天吃个不停吧?你就没做新的了吗?” 眼见钟离笙喋喋不休,还要追问到底,施宣铃无可奈何,只能低下头,挑明了说道:“就算做了新的,也不会再给你了。” “我的糖,以后都不会再给你吃了。” 车厢里一霎时寂静下来,钟离笙喉头动了动,半晌才像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施宣铃埋着头,没吭声,眼前却又伸来一只修长的手,她扭头望去,竟是越无咎。 少年抬了抬下巴,向她示意,她怔了一瞬,陡然反应过来,忙不迭从怀里摸出了几颗糖,轻轻放在了少年手心之中。 钟离笙瞳孔骤然放大,越无咎却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糖,再自然不过地放入嘴中,细细品尝起来。 他虽然一个字都未说,可钟离笙却眼皮一跳,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施宣铃如此反常,全是因为她是个没骨气的“夫管严”! 真是个大怂包! 钟离笙怒了 第27章 蛊毒(一更)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7章蛊毒(一更) “施宣铃,你真是个大怂包,就那么怕你家世子吗?” 两道身影又一次踏上了那条熟悉的长廊,钟离笙忍不住用扇柄戳了戳施宣铃的胳膊。 因宛夫人性子清冷,不喜见外人,越无咎便被留在了前厅,如今他人不在,钟离笙自然得跟施宣铃好好说道说道了。 暖阳透过枝叶斑驳洒在长廊上,少女灵秀的一张脸都泛着光,她听了钟离笙的话也不恼,只是轻声道:“不是怕,只是不想他那里再难受了。” “啥?” “世子说,我把糖给别人吃,他这里会难受。” 施宣铃捂住自己心口,认真地看着钟离笙道。 钟离笙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他终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骂了一句:“脑子有病!” 坐在前厅的越无咎,无端端地打了个喷嚏。 当再一次踏入那熟悉的殿内时,施宣铃抓了抓肩头背着的药箱,正有些紧张,想扭头跟钟离笙小声交流一下时,她身后的殿门竟然直接关上了,钟离笙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夫人吩咐了,只让施姑娘一人进去,少主止步吧。” 殿门外,两个侍女面无表情地拦住了钟离笙,他张大嘴:“我,可是我……” 可是了半天也没用,钟离笙依然吃了闭门羹,被请到了前厅,坐在越无咎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到底还是越无咎先开了口: “怎么,你娘把你赶出来了?” 一开口就这么讨人厌,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钟离笙没好气地一声哼道:“小爷自己出来的,不想打扰我娘看病罢了!” 说完,他仰头靠在太师椅上,玄铁折扇一打,遮住自己一张脸,再也不想看越无咎一眼。 —— 殿内,古雅的香炉里檀烟缭绕,施宣铃一步步走上台阶,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正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眸。 宛夫人坐在灯下,墨发如瀑,肤色苍白,明明多年身中奇毒,形容清瘦,却依然美得惊人,仿佛画卷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钟离笙没说错,他的确跟他娘很像,天生的美人胚子,世间再昳丽不过的一抹颜色,只是他少了他娘身上那一丝清冷孤傲的气质。 施宣铃看着近在眼前的宛夫人,暗自咽了下口水,当初她遭到赤奴人伏击时,只是远远看着宛夫人的倩影,远不及如今扑面而来感受到的这份惊艳与震撼。 少女不知,她在贪看美人的时候,那双清冷的眼眸也在同时打量着她,甚至连她手上戴的几串铃铛都看了许久。 宛夫人不动声色,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只伸出了雪白的手腕,淡淡对施宣铃道:“施姑娘,有劳了。” 施宣铃一激灵,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放下药箱,手忙脚乱地开始替宛夫人看诊。 她起初还有些紧张,可当屏气凝神,仔细诊断了一番后,她抬起头,神色难得严肃起来。 “夫人,您是不是被……种了蛊?” 自从离开青黎大山,施宣铃已经有很久没接触过这个字眼了,她甚至都不知该怎么跟宛夫人形容:“您身上的毒非同一般,我瞧着,竟像是,像是……蛊毒,您体内是被人种了蛊虫吗?” 原本以为宛夫人听到这话会大惊失色,然而那张清冷的美人面毫无波澜,甚至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准确说出我病症的人。” 她直视着施宣铃清浅的茶色眼眸,坦然道:“没错,我的确中了蛊毒,且无药可解。” 这下真正惊愕不已的人成了施宣铃,她手一颤,张了张嘴:“原来,原来您一直都知道自己……” “知道又有何用,难道能解开这蛊毒吗?” “也,也并非全无可能……”施宣铃镇定下来,深吸口气道:“夫人,蛊毒虽然棘手,但世事无绝对,我学过一些化解蛊毒的法子,只要您愿意配合我,我会拼尽生平所学,为您放手一搏,或许能将您身上的蛊毒解了,您愿意一试吗?” “何谓放手一搏?” “就是,就是……”施宣铃斟酌着字句,认真道:“解蛊毒的法子很凶险,得准备很长时间,前期得先服用特制的药汤,压制蛊虫,降低毒性,待时机成熟后,再用活人之血引出蛊虫,还得是体质极为特殊,拥有至阴之血的人。” 至阴之血是蝶族里的一个说法,引蛊虫的法子不是人人都能成功的,蝶族里有极其稀少的人拥有至阴之血。 施宣铃的母亲算一个,施宣铃得母亲血脉相传,自然也算一个。 当听到那“至阴之血”四个字时,宛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却迅速遮掩过去,没让少女瞧出端倪。 施宣铃还在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至阴之血”的意思,她怕宛夫人听不明白,尽量说得通俗易懂些:“反正,反正就是很稀有的一种血,能引蛊虫,还能以血入药,若是练功习武,也会比常人厉害许多,反正有很多特殊的用途,但拥有这种血的人极其罕见,几乎可以说是万里无一。” 宛夫人听着少女的解释,不动声色,只是忽然问道:“那至阴之血如此罕见,该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不用找。” 施宣铃两眼放光,笑盈盈地一指自己,“因为我就是拥有至阴之血的人,我愿意为夫人割腕放血,引出蛊虫。” 她如此实诚坦率,倒让宛夫人一愣,良久,才轻声道:“你不是说这法子很凶险吗?” “对,稍有不慎,蛊虫便会钻入放血者体内,蛊毒转移,放血者会成为下一个被侵蚀的肉体器皿,承受所有的痛苦与毒素。” 即便说着这般凶险可怖的后果,施宣铃也仍是坦然自若,脸上毫无惧色。 宛夫人凝视着她,眸色复杂地问道:“你先前用这法子救过人吗?难道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并没有。”施宣铃摊摊手,老实道:“夫人是我第一个遇见中了蛊毒的人,我这法子,自然也是第一次为夫人而尝试。” “那你不怕吗?” “怕也没有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下宛夫人神情终于松动了,她语气里有些不可置信:“我不懂,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愿冒险救我?” 施宣铃抿了抿唇,心中瞬间闪过万般说辞,却到底对着那双美丽清冷的眼眸,无法胡诌瞎掰,只能如实相告道: “我不愿瞒夫人 第28章 白狐垂泪(二更)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8章白狐垂泪(二更) 青林苑,前厅之中,钟离笙等得百无聊赖,一边转着手中折扇,一边自个儿嘀咕道: “怎么这么久,那丫头不会被我娘骂哭了吧?” 本在闭目养神的越无咎,忽然耳尖一动,敏锐捕捉到了什么,睁开双眼,脱口而出:“什么骂哭?” 他看向钟离笙,眉心微皱,“你娘难道很凶吗?” 话才出口,他脑海中隐隐记起,宣铃似乎曾经的确跟他说过,那位宛夫人性情是有些古怪,还曾用药瓶将钟离笙砸得头破血流,难道,难道她这么久没出来,也是在里面遭此对待了? 想到这,少年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来,“宣铃怎么这么久没出来,你娘不会对她动手了吧?” “动什么手啊,我娘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了,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姑娘动手?” 钟离笙赶紧维护起母亲的形象,越无咎却斜斜瞥向他,满是怀疑:“温柔?你不是还被你娘用药瓶子砸得头破血流过吗?” “砸,砸什么砸啊,谁跟你说的啊?我娘明明最疼我了,怎么可能用药瓶子砸我?” 钟离笙一时呼吸乱了,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心中还一边暗暗骂施宣铃这个碎嘴子,怎么什么都跟她家世子说,简直是太讨厌了。 “我不管你娘疼不疼你,总之我再等半柱香的功夫,若宣铃还不出来,我便闯到你娘那一探究竟!” —— 大殿内,烛火摇曳,白纱飞扬,帘子后面,施宣铃正在为宛夫人施针走穴,助她平息翻涌的热血,压制发作的毒性。 宛夫人长舒一口气,望着身前神色认真的少女,忽然道:“施姑娘,你娘如今在哪呢?” 施宣铃扎针的手一顿,抬头轻声道:“我娘,在我九岁那年就已经逝世了。” 宛夫人一怔:“抱歉,我并不知……” “不要紧。”施宣铃莞尔一笑,晃了晃手上的铃铛,脆生生地道:“铃铛一响,就是我娘在喊我了,因为她一直唤我‘小铃铛’,我只要每天听到这铃铛声,就感觉我娘还一直陪在我身边,从不曾离开过。” 似乎被少女的乐观洒脱感染了,宛夫人也不禁扬唇一笑,望向施宣铃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柔情。 殿内静悄悄的,一番施针总算快要结束,少女额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宛夫人注视着她,又忽然开口道:“施姑娘,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师承何门何派?” 这一下,施宣铃没有立刻回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埋着头含糊道:“没跟谁,我无门无派,自己瞎琢磨的。” 其实这话倒也不算全然作假,虽然幼时得母亲传授衣钵,但九岁那年,母亲逝世后,她便只能在施府自学摸索。 那些年被锁阁楼,无数个春秋冬夏间,都是她一个人翻看着从青黎大山中带出来的那些医书,一步步钻研探寻,费尽无数心血才练就如今的一身本事。 母亲曾叮嘱过她,在外切不可透露自己蝶族人的身份,她虽不想欺瞒宛夫人,可也终究没办法对她全盘托出。 没想到,宛夫人听到她这明显“敷衍”的答案后,竟然没有不悦,反而点点头,莫名说了一句:“很好。” “什么?” 施宣铃不明所以,抬头有些愕然,宛夫人却目视着她,意味深长道:“记住你这个答案,日后无论遇见谁,你都得这样回答,绝不能改口,听见了吗?” “我,我听不懂您的话。” “听不懂无妨,照做就是了。” 一直等到施针结束,要离开大殿时,施宣铃都仍在心中琢磨着宛夫人那番突如其来的话,直到帘后那个声音又陡然叫住了她。 施宣铃回过头,宛夫人苍白的一只手掀开帘子,缓缓走了出来,她站在台阶最高处,遥遥望着她,幽幽道: “施姑娘,若有朝一日,你能离开云洲岛,去向更远,更广阔的地方,请替我——” 她深吸口气,似乎极力抑制着波动的情绪,声音都有些发颤:“多看看那里吧,记住那些风景,多在那过一些快活日子。”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施宣铃心念一动,鬼使神差道: “夫人,您在这云洲岛上,过得很不快活,是吗?” 台阶上的那道身影微微一动,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伴随着一声叹息,那张绝美的容颜只轻渺渺地说了一句—— “世间万千繁华,不及心之所向。” 就在这一瞬之间,宛夫人的肩头白雾缭绕,幻影浮现,施宣铃瞳孔骤然瞪大,分明看见一只被锁在笼中的白狐,垂首落泪,孑然孤独,不尽哀伤。 仿佛是这浩荡天地间,一缕最凄凉无依的孤魂野魄。 “施姑娘,盼你日后海阔天空,快活自由,不必囚于任何笼中。” —— 盛都城,施府,庭院里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贵重礼物,而丫鬟下人们还在一件件地从房里往外搬。 施宣琴站在门口,挺直着背脊,如一只高高在上的美丽孔雀。 她手拿一方香帕,掩住口鼻,斜睨着那一院的东西,一脸嫌恶。 她的贴身丫鬟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这,这些都要扔了吗?” “扔了扔了,统统都扔了,看着就碍眼,平白脏了我的闺房!” 施宣琴话音才落,大夫人已闻风赶来,惊声制止道:“怎么能全扔了呢?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全是安郡王送的啊,宣琴你在做什么?” “他送的又如何?那头肥猪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我这辈子都再也不想见到那头猪!” 听到女儿这般难听地骂一个郡王,大夫人吓得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 “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小祖宗你消停会儿吧,快随我来,我跟你爹有话要问你!” 能问些什么呢?无非就是跟那安郡王处得如何,她又有哪里不满意了? 不,应当改口问她有哪里满意才对,那头肥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她就没有一处是满意的! 施宣琴被大夫人一路拉到父亲书房,经过长廊时,扭头看到院里纷飞的落叶,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少年舞剑的身影—— 剑眉星目,意气风发,俊秀无双,高高的马尾随风摆动,一招一式,英姿飒爽,正是从前的越无咎。 世间男儿多鄙陋,经过一番比对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究竟有多么好。 自从施家退婚,越无咎被流放到云洲岛后,大夫人就开始为施宣琴谋划,在皇城世家子弟中为她继续挑选一个新的“如意郎君”。 挑来挑去,安郡王便脱颖而出了。 并非他多么英俊潇洒,又或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选择他唯有一个理由,便是冲着他的家世。 他父亲乃是荣王,当今圣上的亲兄弟,同越无咎不一样,安郡王姓况,是正经的皇室,身份显赫尊贵,光这一点,就够了。 起初施宣琴也是满意的,她天生慕强,一门心思攀附权贵,自觉凡夫俗子配不上她,她要嫁就嫁世间最好的男儿。 可一番接触下来,这安郡王实在叫她忍无可忍。 先说他那外表,才比施宣琴高一点点,却肥得像只黑山猪,腰身如水桶一样,满脸油光,见了就让人倒胃口。 偏这厮还爱动手动脚,没见几回面,就想去摸施宣琴的手,叫施宣琴借口躲开了,心中一阵犯恶心。 长得丑陋粗鄙也就罢了,腹中还没有一点才学,文不成,武不就,一个纯粹的酒囊饭袋,世家风度没有,纨绔恶习却满身,只会奢靡享乐,荒废度日。 施宣琴越是跟此人接触,就越是厌恶鄙夷。 她忍不住处处拿他跟从前的越无咎去比,可比来比去,比得她心灰意冷,这头肥猪哪有一点比得上从前光彩夺目的越世子呢? 就连家世,若非越侯爷谋逆,越无咎也不比任何皇室子弟差,他父亲大权在握,母亲是昭音公主,允帝是他亲舅舅,对他百般疼爱,真要论起来,他家世地位还压这些所谓的皇室 第29章 写信戳穿谎言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9章写信戳穿谎言 “越世子就不是这样!他就不会扔下我,从来都不会!” 施宣琴也曾同越无咎一起去踏过青,还在山里遇见了一只黑熊,当时施宣琴吓得花容失色,越无咎却将她护在身后,自己扬起长剑,独自对抗那只凶狠的黑熊。 “那还是一头大黑熊,若搁在安郡王身上,恐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我也会丧命于熊掌之下,可当时越世子毫不畏惧,哪怕受伤血流不止,也依然拼尽性命护我周全!” “最终他杀了那头黑熊,没有靠任何人,仅靠自己手中的那把长剑,这才是真正英勇的男儿,比那安郡王强上百倍千倍还不止!” 同样相似的事情,却是截然不同的结果,正是有了这样强烈的对比,施宣琴才会那样恨,恨天意弄人,恨自己难觅良婿,恨天下再难有第二个越无咎! “住嘴,你怎能拿安郡王跟一个洗玉奴相提并论?” 大夫人又是一拍桌子,横眉厉喝道:“世间哪还有越世子,你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个人,免得给家里惹来祸端,听懂了吗?” “可女儿说的句句属实,哪怕世间没有越世子了,我也不会嫁给那安郡王!”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屋里回荡着,少女咬紧唇,挺直脊背,依然像一只永不低头,一世高傲的孔雀。 茶香缭绕间,一直没有说话的施尚书放下茶杯,总算幽幽开口:“事到如今,你还有何颜面提越无咎呢?” 他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施宣琴便脸色一变。 然而施仲卿仍然不留情面,直白地对女儿道:“当初是你自己哭天喊地悔的婚,如今又念起人家的好来了,宣琴,你不要怪爹说话难听,你这不是自个打自个的脸吗?” “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哪怕跪着你都得咬牙走完,因为你已经不能回头了,你可明白?” 施宣琴愈发咬紧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施仲卿叹了口气,忽然起身至后方的书柜旁,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一边还背对着施宣琴道: “更何况,你当初那样绝情,我叫你去见他一面,道出我施家的苦衷,与人家好聚好散,终归情缘一场,你却把狠话说尽,将人往死里践踏,你以为如今,那越家儿郎心里还会有你吗?” 说到这,施仲卿终于在书柜里翻找到了他前不久藏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薄薄的信,从遥远的云洲岛寄来的,罪奴们登岛后不久,便会被要求写上一封“家书”,寄给自己的家人,以报平安,亦彰显皇恩浩荡,这都是云洲岛的“老传统”了。 越无咎满门覆灭,娘亲又被软禁宫中,天地之大,他早已“无家可寄”,不会再有亲人能收到他的家书了。 而施宣铃有家有亲人,却拿着发下来的信笺,咬着笔杆子,一个字也不想落下。 能写些什么呢?她对施家毫无感情,巴不能逃脱这座囚禁她的牢笼,好不容易寻得机会抽身而出,海阔天空,她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写得出一封饱含思念之情的“家书”呢? 于是发愁了半天,施宣铃到底只字未写,只将信笺原封不动地装进了信封里,而这一幕恰巧被越无咎看见了。 少年不动声色,只是在替施宣铃上交家书时,忽然心念一动,抽出了那张空白的信笺,在上面郑重写了一句话。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这是那越家儿郎亲笔所写,我怕你瞧见了伤心,一直收着没告诉你,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不要再去留恋了,今日过后,你就将他彻底忘了吧。” 双手发颤地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笺,施宣琴深吸口气,映入眼帘的是一行熟悉的字迹,清逸飘洒,一笔一划,皆带着少年郎的铮铮风骨。 可施宣琴瞧了却脸色陡变,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嫉恨与不甘一并涌上心头,染了蔻丹的指甲几乎将那信笺都捏烂! 信上只有寥寥十六个字,却坚定无比,带着一个少年最炙热的情意—— 吾妻宣铃,如珠似宝,此生此世,必不相负。 斜阳西沉,和风轻拂,镇抚司的大牢里,却是血腥扑鼻,阴暗可怖,一派修罗地狱的骇然惨状。 裴世溪扔了鞭子,随口对身边侍卫道:“这人好生不中用,十几鞭都挨不住,将他尸体拖下去喂狼吧。” 侍卫点头听令,没有丝毫迟疑,毕竟这种事在镇抚司里,早已司空见惯。 办了一天的案子,裴世溪好不容易坐上马车,才一回府,便在前厅中瞧见了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上回栖霞山上,多谢裴大人出手相助,命人将我护送下山,我是特意来感谢裴大人,以及,想托裴大人……帮小女子一个忙。” 到底咽不下那口气,施宣琴妒恨交加,看了越无咎写下的那句话后,她仿佛魔怔了一般,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 明明是吾妻宣琴,怎么会变成吾妻宣铃! 越无咎明明是她的,他们从小到大,青梅竹马,若是没有那场谋逆大案,她该是盛都城里所有名门贵女最羡慕的人! 她太恨了,恨天意弄人,也恨越无咎的“移情别恋”,他怎么能那样轻易地爱上另一个人呢? 哪怕是她悔婚在先,她也盼着他心中只有她,对她念念不忘,而不是转头就另爱他人,还是她最瞧不上的那个……施宣铃。 那明明是一个骗子,满嘴胡言,她根本对越无咎没有一丝情意! 流放前夕,她曾悄悄去找过施宣铃,带着那么一丁点的过意不去,她别扭地问她:“你为何要撒谎帮我,你真愿被流放到那云洲岛上吗?” 哪知少女笑靥如花,竟直接坦然道:“我当然愿意去云洲岛了,比起关在暗不见天日的阁楼里,去见一见广阔的大海不好吗?” “那你是……不喜欢越世子的了?” “我喜欢他呀,能跟着他去云洲岛,我太喜欢他了。” 少女率性纯真,说出的话令人啼笑皆非,施宣琴一听就懂,忍不住叹了声:“我抛弃了他,你却也利用了他,如你所说,他还的确是个……可怜虫。” 探得施宣铃的真实目的后,施宣琴也将心中仅有的一丝歉疚放下,她昂首傲然道:“既然如此,施宣铃,我不欠你的了,是你心甘情愿要去那云洲岛的,日后风吹雨打,吃苦受罪,你都别怨我,我这辈子都不欠你任何东西!” 那时施宣琴满心庆幸,还好有施宣铃这个“替死鬼”,能代她流放云洲岛,可她却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嫉妒起她来。 嫉妒她拥有了越无咎全心全意的爱,什么如珠似宝,什么此生此世,必不相负,她施宣铃配吗? “施宣铃,你就是个骗子,哪怕星辰陨落,从 第30章 慕华节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30章慕华节 云城,青林苑。 施宣铃又一次来给宛夫人送药,除蛊毒需准备很长一段时间,前期都得服用特制的药汤,压制蛊虫,降低毒性,待时机成熟后,再以至阴之血引出那蛊虫。 许是施宣铃调制的药汤当真起了作用,宛夫人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好转起来,钟离笙是瞧在眼里,喜在心头,对施宣铃的态度也亲近不少。 毕竟这可是他娘亲的救命福星啊! 只是令少岛主唯一不爽的一点就是,每回来送药,越无咎那厮都得跟过来,甩也甩不掉,看着那张冷冰冰的死人脸,他真是烦透了! 施宣铃去殿内给宛夫人治病时,钟离笙就跟越无咎坐在前厅里,相看两厌。 两个少年也不是没动过手,只是各有顾虑,每次都点到为止。 说来钟离笙也暗自纳罕,他每回跟越无咎动手,都觉得他剑法更上一层楼,一次比一次精妙了。 可哪有人短短时间内,功力会有这样大的提升呢? 越无咎这厮,莫不是私下偷练了什么邪功吧? 钟离笙多有猜测,却哪里知道,越无咎每夜都在月下舞剑,不知疲惫地练着下半部越家剑法。 那间炸过的屋子早被他修缮好了,只是改造成了一间杂房,密道口也用石板掩护好了。 他对施宣铃的说辞是,房子被炸过,不吉利,反正澜心小院那么大,他们可以睡其他房间。 施宣铃也不在意,任凭越无咎做主,反正这段时日,她都没有住在澜心小院,而是睡在玉竹居里,每夜都陪着季织月。 只是今夜,或许她无法赶回去陪她了。 大殿内暖烟缭绕,施宣铃为宛夫人针灸完毕后,天色都已暗了下来。 宛夫人扭过头,轻声对她道:“今日就别回去了吧,在青林苑住下,陪我多说说话,好吗?” “宛姨,我……” 几番接触下来,施宣铃与宛夫人性情相投,也不知为什么,少女总觉得宛夫人格外亲切,就如同从前在青黎大山里,她的那些族人一样,不知不觉间,她便改口唤她“宛姨”了,而宛夫人也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对她也愈发温柔疼爱。 如今面对宛夫人提出的请求,施宣铃不忍拒绝,她亲眼见过囚在笼中的白狐落泪,感受到那股莫大的哀伤。 天大地大,万千繁华,白狐却那样孤单,宛若一缕孑然的游魂。 如果陪笼中的白狐说说话,能让那些哀伤消散一些,能让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上多露出一些笑意,她为何不答应呢? “宛姨,我今夜不回去了,愿意住在青林苑陪您,只是我有一个朋友还在等我,不知您能不能派人出城,帮我带几句话给我的朋友?” 施宣铃口中的朋友,自然指的就是“季织月”了,她今夜不能回去陪她睡觉了,只能摘下手上的铃铛,托青林苑的侍女带出城,交给季织月,代她陪她一晚。 这边都交待好后,钟离笙那里也得到了消息,立时眉开眼笑,今夜不用出城,能留宿在青林苑里,他自然求之不得。 他也想多陪陪娘亲,哪怕是隔着一道帘子,可他欢喜了,有人却不乐意了。 越无咎并不想住在青林苑,他一心只想回澜心小院练剑。 少年正眉头紧锁,唉声叹气时,宛夫人竟然在施宣铃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钟离笙目光一亮,又惊又喜地一声喊道:“娘!” 宛夫人却看也未看他一眼,只径直走到了越无咎跟前,望着神色愕然的少年,轻轻开口: “越公子,今夜是云城一年一度的慕华节,街上人人佩戴面具,共放花灯,热闹非凡,你当真不愿留下来见识一番吗?” —— 月挂梢头,夜风飒飒,花草摇曳间,一地如银,似梦似幻。 闻晏如来到玉竹居时,云城里正热闹地庆贺着慕华节,可这里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远处海浪翻涌的声音。 闻晏如一步步走进院中,停在门口,犹疑了片刻,到底伸手轻敲道: “季姑娘,打扰了,我来为你送一样东西。”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施宣铃托人送来的铃铛,今夜城中过节,矿区却无缘参与,反而加强了守卫,以防赤奴人趁着节庆混迹岛上,前来偷袭劫狱。 闻晏如本带着几队士兵正在巡逻,却意外拦截了青林苑的侍女。 侍女出示了宛夫人的令牌,又向他说明来意后,他挥手放人离去,却留下了那几串铃铛,不知怎么,许是心中愧疚,他决定亲自送到季织月手中。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少女披着衣裳,举着琉璃镜,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 “小晏将军,你有什么事么?” 月光之下,门后的少女长发散落,面色苍白,身形又消瘦了许多,看得闻晏如一怔,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接过那几串铃铛,知晓闻晏如的来意后,季织月微微垂下头,情绪明显低落下去,“宣铃今夜回不来了呀,我还一直在等她……” 闻晏如见她这副模样,到底没忍住,轻声问道:“季姑娘,你,你还好吧?” “我没事的,已经不怎么做噩梦了,我今夜把这几串铃铛放在枕头边,就当作宣铃陪在我身边一样,不要紧的……” 看出闻晏如对自己的关切,季织月赶紧强打起精神,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小晏将军,你先回去吧,多谢你来这一趟了,我要睡下了……” 季织月说着就要掩上门,她知道闻晏如一直在为上回的事情内疚不已,她不想让他太过担心,更不愿给他添麻烦,只露出没事般的笑脸,又装作累极了的模样,挥手让闻晏如离去。 可门一关,少女提起的那口气就彻底卸了下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她一人面对无边清寒的夜晚了。 月儿高高挂在空中,院里万籁俱寂,闻晏如久久站在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动弹。 他多年习武,耳力过人,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确认屋中没了动静,季织月应当已经安稳睡下后,他才悄悄提起手中长枪,准备轻手轻脚地离去。 可就在这时,一声极细微的啜泣传入他耳中,他瞳孔骤缩,立时屏气凝神,往门边凑近了些,细细听去—— 果然,啜泣声自屋中传来,断断续续,又带着极力的忍耐,仿佛是少女蜷缩在被中,咬紧双唇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闻晏如脸色一变,一颗心仿佛瞬间揪紧了,他抬起手,在半空中略有迟疑,却还是深吸口气,定定敲响了门。 “季姑娘,你,你睡了吗?” —— 云城里,长街行人如织,烟花璀璨,处处欢天喜地,好不热闹。 慕韶华,结同心,戴面具,放花灯。 果然同那幅壁画上描绘的场景一样,越无咎站在人群里,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他戴着的是一张造型独特的山猫面具,是施宣铃亲自给他挑选,不,确切来说,是少女亲自拿笔,在面具上多加了些颜色,送给他的专属面具。 原本的白色小猫,硬是被施宣铃涂抹成了灰色,还加了个皱眉头的表情,瞧上去颇有些滑稽,却又别致可爱,越无咎哭笑不得,却又拿施宣铃没办法,只得乖乖戴上。 钟离笙的面具也是施宣铃挑的,少女一阵嘀咕,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一张“鲨鱼面具”,只得随便拿了个锦鲤面具给钟离笙对付。 钟离笙不乐意了,哼哼道:“你就不拿笔也在我这面具上画点什么?也忒敷衍了吧,怎么,就你家世子尊贵一些,不同凡俗?” “哎呀,你这太麻烦了,我不好画的,鲤鱼跟鲨鱼也差太远了,你说对不对?” “对你个鬼,我要是鲨鱼,你又是什么?” 施宣铃站在摊前,对着五花八门的面具挑了一圈后,忽的眼前一亮,“我嘛,我是仙鹤,这个好看,我喜欢!” 她挑中的是一张精巧的仙鹤面具,鹤影悠悠,展翅欲飞,一派无拘无束,飘逸洒脱的风姿。 “啧啧,闲云野鹤,天高海阔,不错不错,最适合我了。” 施宣铃将面具在手中转了一圈,满意点头,旁边的钟离笙却笑着给她泼冷水。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哪像仙鹤啊,分明是只走地鸡,成天就是‘咯咯咯’叫个不停,我不如给你挑个母鸡面具吧?” 两人一言不合又开始斗嘴打闹,身后的青林苑侍女们已是见怪不怪,宛夫人站在月下,唇边亦带着隐隐笑意。 第31章 床前牵手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31章床前牵手 玉竹居里,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中,季织月躺在床上,紧紧抓着被子,桌前却坐了另一道挺拔俊秀的身影。 那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闻晏如。 “季姑娘,你睡吧,我就在这守着你,你不用害怕。” 闻晏如背对着季织月,不去看她,恪守礼节,只沉声安抚着她,用坚实的后背为她带去充足的安全感,希望她能够不再瑟缩害怕,可以安心闭眼,一夜好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原是不合礼数的,可在门外听到季织月的啜泣声,闻晏如实在于心不忍,也便顾不了那么多了。 毕竟是他将她害成这样,他心中有愧,不能不管她。 施宣铃的那几串铃铛就放在季织月的枕边,她原本抓着铃铛,想当作宣铃陪在她身边一样,可内心的那股恐惧还是铺天盖地般袭来,她忍不住在被中偷偷啜泣,却没想到被守在门外的闻晏如听到了。 平日冷面冷心的少年将军,不仅声声安抚着她,竟还要亲自守着她入睡,季织月又是愕然,又是一阵难言的感激。 她长睫微颤间,只能赶紧闭上眼,祈盼自己快快入睡,屋里一时静悄悄的,仿佛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月光皎皎,海浪翻涌,闻晏如不知在黑暗中静坐了多久,身后的床榻上忽然传来少女怯生生的声音—— “小晏将军,我,我可以握住你的手睡觉吗?” 闻晏如猝不及防,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不,不行就算了,只是平时小铃铛都会搂着我睡觉,今夜她不在,我身旁冷冰冰的,一直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就好像回到了那间阴森恐怖的牢房里,那双淡蓝色的眼眸盯着她,一直对着她诡异邪笑,令她浑身发冷,难以入睡。 铃铛虽然是施宣铃的贴身之物,可毕竟是冰冷的死物,怎么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她想抓住一些温暖的东西,好让身心都不那么冷,不然这漫漫长夜太难熬了,她实在辗转难眠,这才不得已向闻晏如开口。 听到季织月的解释,那道俊挺的身影坐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 虽然这请求颇为荒谬,可就如同上回在暗牢里一样,闻晏如抿了抿唇后,竟还是答允了季织月。 少年将军席地而坐,背靠着床榻,只伸出了一只手,让季织月紧紧握住。 窗外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少年少女的两只手交叠着,如梦似幻的场景,仿佛一幅空灵静然的画卷般。 季织月的那只手依然小小的,纤细柔软,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捏碎,闻晏如屏气凝神,小心翼翼间,忽然听到少女的声音自耳后传来—— “小晏将军,我,我睡不着,你能跟我聊聊天,说说话吗?” “聊,聊天?”闻晏如有些错愕。 “对啊,之前我跟小铃铛在床上每晚都会聊天,聊着聊着我们就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那,那聊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跟小铃铛都是天南地北,各种瞎聊,小晏将军,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愿意听的,可以吗?”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几乎没怎么……跟姑娘聊过天。” 海蜈蚣那次赌约时,他们一起去后山的乱葬岗,他背着她,也曾说过一些话,不过都是围绕着钟离笙。 忽然,闻晏如想到了什么,沉声开口道:“我抓到在岛上的奸细了,息月寒那里,你再也不用害怕了,不会再有人为他通风报信,助他逃脱了。” “奸,奸细?” “对,是我身边的洛副将抓到的,一个被赤奴部落收买的士兵,他一直在偷偷为息月寒与赤奴部落间传递消息,被洛副将无意撞见,抓了个现形,还在他那搜出许多罪证……总之,这奸细已被处理了,镇抚司的裴大人这几日也要登岛了,息月寒绝对不能再耍任何花招了,你可以安枕无忧了。” “这真是极好,难怪息……那坏东西什么都知道,原来在岛上有他的内应。” 想到过几日,岛上就再无此人,季织月便忍不住长舒口气。 而闻晏如说完这些后,又一次沉默下去,屋里再度变得静悄悄的。 不善言辞的少年将军,不是在说钟离笙,就是在说岛上公事,他似乎很少谈及自己的事情。 不知怎么,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握着那只温暖的大手,季织月忽然起了好奇心。 “小晏将军,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情,那么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啊?有什么好玩的经历吗?” “……没有,我小时候天天习武,再大一些,便入了军营。”顿了顿,少年沉声道:“我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打仗,可这并不好玩,相反……很残酷。” 屋里静默了许久,季织月冷不丁开口道:“唔,那小晏将军,你家里给你定过亲吗?” 这话题实在跳转得太快,闻晏如还沉浸在残酷厮杀的战场之上,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耳根子有些泛红,还好屋里昏暗,瞧不太出。 “因为,我,我家里给我定过一门亲事,确切来说,是娃娃亲。” “娃娃亲?” “对,好像也是将门之家,我听你说自己习武打仗,便想起了这门亲事,只是我也所知甚少,甚至连对方姓什么都不清楚。” 季织月一边回忆着,一边道:“因为亲事是我祖母很早就为我定下的,她与那家的祖母是手帕交,但我从没见过与我定亲的那个人,而这门亲事,好几年前就已经黄掉了,现下我被流放到了云洲岛,应当更加不作数了。” “为什么这门亲事……会黄掉?” “因为那家的小公子不喜欢我,他给家里留了一封信,就离家出走,云游四海去了,我也不怎么在意,我当时正忙着做一个暗器匣子,没心思理会其他的东西,他悔婚也正合我意,我本来也不想那么早嫁人。” “你……你当真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去打听吗?” “家里人没告诉我,大概怕我难过吧,毕竟人家不喜欢我,早早的就悔婚了,可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只隐隐约约听说对方乃将门世家,但具体是哪一个将门,我还真不清楚。” “原来,原来如此,那就好……” “好什么?” “没,没什么。” 闻晏如手心无端端出了一层冷汗,他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睫,还好季织月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仍在自顾自地道: “姻缘天定,不可勉强,那家小公子现下或许在哪游山玩水,快意人生吧,反正我们素未谋面,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牵连了,我倒还挺羡慕他的洒脱随性,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这又有什么错呢?” 闻晏如长睫微颤,坐在月光中,听着季织月的话,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少女蒙在鼓里,如此善解人意,又怎会知道,她原本的“未婚夫”—— 不是云游四海,而是从军打仗。 不是游山玩水,而是纵横沙场。 世间之事,就是如斯巧合,荒诞若梦,兜兜转转间,两个原本毫无瓜葛,却又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人,竟还会相遇在同一方海岛之上。 那是闻晏如都已经忘却的一段过往,同季织月一样,他也毫不在乎对方姓甚名谁,反正本就是他祖母擅自为他决定的一门亲事,他根本就没答应过,更没打算履行婚约,又何必挂在心上? 今夜若非少女无意提起,他根本想不到,当年那位遭他退亲的“苦主”,如今就躺在他身后的床榻上,还……紧紧握着他的手。 一时间,各番情绪涌上少年心头,他张了张嘴,到底问了出来:“那当年,他家退亲,你可有遭受流言蜚语呢?毕竟这种事,于你一个姑娘家而言,终归是不好的,你可有……受到什么影响吗?” “倒没有太多流言蜚语,毕竟只是两家祖母口头上的一个约定,外人并不知道,只是……”< 第32章 登徒子(含上架通知)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32章登徒子(含上架通知) “给我把这个登徒子打死,竟敢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不要命了吗?” 小巷里,异族少女俏生生地一声令下,那些黑影便立刻朝越无咎袭来,这下越无咎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这帮来历不明,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家伙,绝对就是赤奴人,趁着慕华节混进了云城,肯定还带着任务在身上,万万不可让他们逃脱了! 越无咎稳住心神,目光一厉,直接挑起手中花灯,在月下挺身迎战。 夜风凛冽,扬起他的长发衣袂,他以灯做剑,修长的手挽了个漂亮的剑招,直接将两个赤奴人击倒在地。 他今夜没带自己的妄心长剑出来,手边只有一盏花灯,堪堪能当半个武器,可他毫不畏惧,出招又快又狠,竟将那花灯舞得如同宝剑一般,一招一式漂亮潇洒,连那异族少女都看得目不转睛,颇为惊叹。 “这只大灰猫是何方高人,武功竟然这般厉害?” 她又怎会知道,眼前这个戴着滑稽灰猫面具的少年,一手越家剑法出神入化,鲜有敌手,区区几个暗卫,又怎么打得过他呢? 风愈急,月愈寒,小巷里交战激烈。 很快,越无咎便将那几道黑影通通放倒,以一盏花灯将人打得七零八落,而他自己,甚至连发丝都没乱上一点,这般功夫,就连那异族少女都忍不住拍掌叫了一声“好”! “你究竟是谁?使的是什么招数,怎会如此精妙?” 越无咎抿了抿唇,凝眸看向那异族少女,没有作答。 他都将她带来的一帮手下全解决了,她竟毫不慌张害怕,反而还替他叫好? 少年正疑惑时,那异族少女已扬声笑道:“云洲岛上真是藏龙卧虎,是我小觑了你这无名高手,看来这慕华节也不是那么无聊嘛,还是有些收获的,这不就逮到你这只大灰猫了吗?你可千万别溜了,就让我来跟你过过招!” 少女的话语中带着掩盖不住的兴奋,她衣裙飞扬间,竟直接在腰间一抽,摸出了一根闪烁奇异光芒的紫色长鞭。 “大灰猫,你一定得拼尽全力才行,毕竟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能打赢我呢!” 只听“啪”的一声,长鞭在空中一卷,竟直接将地上那几个人捆在一起,扔到了一旁,少女冷哼道:“一群废物,真没用!” 一大片空地被清理出来,冷冽的月光照在小巷中,风声萧萧,那异族少女显然想要大展拳脚,好好地打上一场。 越无咎眉心微皱,愈发确定眼前的少女就是赤奴人,甚至就是那息月寒的王妹! 毕竟如此豪爽泼辣的行事作风,又有数名暗卫贴身保护,身份一定非同小可,他必须将此人擒拿住,扭送到闻晏如那才行! 想到这,越无咎提起花灯,朗声道:“云洲岛并非藏龙卧虎,我也不是什么高手,一介无名小卒罢了,只是我东穆国土,却也不是尔等蛮族可肆意践踏的,敢闯进城中,我今夜就让你有来无回!” 说时迟那时快,他提灯飞身一掠,少女手中的长鞭也同时凌厉抽向半空,两道身影月下交缠,激战一触即发。 —— 海浪翻涌不息,月悬中天,狂风烈烈,一艘海船正日夜兼程地向云洲岛驶来。 男人身上系着一件黑色披风,墨眸深深,俊美无俦,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冷漠威严的气质,正是裴世溪。 他手中捏着一颗棋子,瞥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后,不紧不慢地将那颗棋子落下,幽幽笑道:“穆野王子,你又输了。” 那王子五官深邃,鼻梁高耸,瞳孔带着浅浅的松绿色,同息月寒的相貌很是相似。 他额上冷汗涔涔,以不太熟练的东穆话开口道:“不算不算,再来一局!” “只有三次机会,我们事先说好的,不是吗?”裴世溪微微抬起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那位穆野王子急了,眼见裴世溪就要拂袖打乱棋局,他连忙伸出两只手,猛地按在了棋盘上。 “裴大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松绿色的眼眸盯着裴世溪,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在耍我吗?我六哥的性命,可全捏在你手中了,你莫不是后悔了,不想跟我们合作了?” 裴世溪斜睨着他,久久未动,忽然冷笑一声,出其不意地扭住了那穆野王子的一只手。 只听“咔嚓”声响起,穆野王子痛苦惨叫,手骨却被裴世溪紧紧捏住,挣脱不得。 裴世溪站起身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强劲的力道竟然压迫得他双膝一软,屈辱地跌跪在地。 “穆野王子,请你看清楚形势,现在是你在求我,不是我在与你商量,如你所言,是我在施舍给你六哥一线生机,求人就该有求人的姿态,你说呢?” 穆野王子跪在地上,疼得面色煞白,却被裴世溪的气势震住,再不敢显露任何狂态,只得咬牙老实道: “好,我求你,裴大人,我代表整个赤奴部落,诚心诚意地求你……救我六哥!” 裴世溪唇角微扬,满意点头,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手。 “合作继续,不过你三盘棋都输了,总得多付出点代价。” 裴世溪坐回椅上,慵懒地往后一靠,从怀里取出一份早就拟好的协约,往穆野王子面前一推,淡漠道: “在原有的条件上,再多加一成,若你决定不了,我便再同你另外几位王兄去谈,你看如何?” “不,不行,不能找他们!” 穆野王子一激灵,神色慌乱不已,他当然听得懂裴世溪的言下之意,也在心中暗自恼恨他的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可他别无办法,命穴被人死死捏住,裴世溪那话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威胁之意,若是他真去找他那另外几位“王兄”,只怕他六哥就得死在东穆,再也无法活着回赤奴部落了! 赤奴王室错综复杂,如今分为两派势力,一派以息月寒为首,一派则以大王子为首。 穆野王子乃是息月寒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自然拼尽全力都得将他救回去,可大王子那边就不这么想了,他们甚至巴不得息月寒惨死异国,再也不用回去威胁他们的王位了。 息月寒乃是赤奴的战神,骁勇无敌,又智多近妖,此次失手被擒,成为闻晏如的阶下囚,几乎可以说完全拜大王子一派所赐。 他不是输给了东穆,而是输给了自己人。 为此穆野对大王子一派恨之入骨,发誓要迎回哥哥,让他们付出代价! 如今息月寒的命运,全在裴世溪一念之间,大王子一派不是没有暗中找过他,许下更丰厚的条件,他却到底选择了息月寒这一边。 裴世溪有双狼眼,看人从来不会错,就如同棋局上的黑白二子对弈,他押息月寒赢,息月寒就一定不会输。 哪怕息月寒的生母只是赤奴一个卑微的歌姬,他身世血统完全比不上大王子,裴世溪也依然看好他。 毕竟没有任何助力,只靠自己一步步崛起,成为赤奴人心中的战神,能够与身份显赫的大王子分庭抗礼,岂能不让人高看一眼呢? 但押宝归押宝,该拿的好处,裴世溪一分也不会让。 穆野王子看着眼前白纸黑字的协议,咬咬牙,终是拿出自己的印章,重重盖了上去。 “好,裴大人,我答应你!” “很好,穆野王子,你放心,你六哥很快就能与你相聚了,而我们之间的交易,也才刚刚开始——” 裴世溪如愿以偿,笑意悠悠,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看向窗外,海上一轮明月皎洁清亮,他一字一句地对着身后的穆野王子道: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可以助你六哥登上王位,同样的,也希望你们能成为我最忠实的盟友,日后助我一臂之力,达成我心中夙愿,可好?” 海风掠过裴世溪的衣袂长发,他身姿颀长俊挺,一番气度贵不可言,穆野王子久久凝视着他,却到底谨慎开口道: “裴大人,你日后,究竟要做什么?你心中夙愿,又是什么?” “不急,有朝一日,你们会知道的,毕竟山路蜿蜒,我们结成了盟友,还得携手走上许久,才能顶峰相见呢。” —— 云城,漫天烟花绽放,小巷里两道身影却缠斗得不可开交,越无咎心中万分惊诧,他从未料到,这个身形纤细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异族少女竟然如 第33章 你对我是哪种喜欢?(一更)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33章你对我是哪种喜欢?(一更) 千算万算,越无咎没有算到,并非所有混迹岛上的异族面孔都是赤奴人,云洲岛附近还有一个小国,名唤“姑墨”。 姑墨国虽然小,却很是富饶,兵强马壮,与东穆关系一直不错,经常有各种海上的生意往来。 不同于赤奴人的侵略抢夺,姑墨国财大气粗,物产丰饶,用不着行侵略之事,只安安稳稳地跟东穆做生意,互惠互利就好。 而这一任姑墨国的君主,还与钟离笙的父亲,钟离羡是好兄弟。 钟离笙幼时随父亲去姑墨国赴宴时,便见过枫舟公主,那时的枫舟公主就已经很泼辣了,到处挥舞个鞭子,还笑钟离笙长得比她矮,瘦瘦小小的,她一鞭子就能抽飞到天上去。 他们年纪相仿,女娃娃本就比男娃娃长得早一些,快一些,枫舟公主那时就已经高出钟离笙一个头了,自然在钟离笙面前得意洋洋,百般挑衅。 钟离笙气不过,宫宴一结束,便与枫舟公主在假山下打起来了,宫人们拉都拉不开。 不得不说,枫舟公主那鞭子抽起人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疼,她自幼就爱习武,又颇具天赋,小小年纪,俨然已算半个“高手”了。 可钟离笙也不是好欺负的,他自小就在云洲岛上横惯了,一身不屈傲骨,哪怕枫舟公主抽得他皮开肉绽,甚至坐在他身上,逼着他认输,他也咬紧牙关,不曾讨过一句饶。 最后还是姑墨王和钟离笙的父亲闻声赶来,拉开了两个打得披头散发的小娃娃,这才结束了一场闹剧。 可钟离笙跟枫舟公主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各自的父亲却忍俊不禁,甚至还开起了他们的玩笑,说要将他们凑作一对,定个儿女亲家之类的。 钟离笙想也不想地啐了一口:“呸,打死我都不会娶这凶婆娘!” 枫舟公主也不甘示弱:“哼,我也不喜欢打不过我的小矮子,这小鸡仔太弱了,我才不要他呢!”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钟离笙遭枫舟公主如此羞辱,回去后立刻发奋习武,日夜苦练,只为再去姑墨国与枫舟公主打上一架,一雪前耻。 就这样,小小少年暗下决心,一年比一年长得高,武功也越来越好,每年随父亲去姑墨国赴约时,都会跟枫舟公主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 他早就长得比她还要高了,一把玄铁折扇也耍得游刃有余,利落潇洒,两人打来打去,打得势均力敌,不分高下。 再后来,钟离笙的父亲练了一门很古怪的功法,需长时间闭关修炼,岛上诸多事务便交给了钟离笙。 他忙碌之下,又没了父亲的陪同,也便不再去姑墨国赴约了,反正岛上又来了一个闻晏如,他照旧有架打,不缺人练手。 只是没想到数年过去,这枫舟公主竟会溜出姑墨国,还混进了云城里,参加了城中的慕华节,越无咎不知她身份来历,只瞧见她一张深邃艳丽的异族面容,疑心她是赤奴人,这才有了小巷里不打不相识的一场交手。 误会解除,钟离笙第一反应就是要将这“祸害”送走。 毕竟,枫舟公主来岛上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 “我父王要把我嫁人了,我偷偷听到他跟我母后的对话,你猜他们想把我嫁给谁?” 青林苑里,钟离笙坐在灯下,倒吸口冷气,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握紧扇柄,指了指自己,艰难开口道: “不会……是我吧?” 枫舟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然呢,我干嘛闲着没事跑到云城来呀?本来想找你打一架的,若是你能打得过我,我便勉强给你一个机会,带你回姑墨国见我父王……” 枫舟公主的话还没说完,钟离笙已经吓得脸色一变,赶紧摆手道:“别别别,千万别,姑奶奶,我哪是你的对手呀!” 紫色小鲨鱼慌了神,此刻也不想雪什么耻了,只忙不迭开口,极力证明自己是个纨绔废物。 “实不相瞒,我这几年吃喝玩乐,荒废度日,功力是一点都没长进,完全打不过你啊,不信你可以试试,我三招之内必倒下!真的,毫不夸张,我就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啊!” “哼,我当然看出来了!”枫舟公主鄙夷地瞥了一眼钟离笙,又看向他旁边坐着的越无咎,脸上神情瞬时柔和起来,连声音里都带了些小女儿的娇俏之意。 “我才不会白费力气跟你试试呢,反正,我已经找到那个能打得过我的男人了。” 钟离笙一怔,立马反应过来,喜不自胜,伸手重重往越无咎身上一拍,恨不能直接将人推入枫舟公主的怀里。 “对对对,他打得过你,他越家剑法精妙绝伦,独步天下,他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啊,你就把他带回姑墨国,你父王绝对满意!” 越无咎被猝不及防推出来“挡刀”,回首一记眼风扫去,怒喝道:“钟离笙!” 钟离笙折扇一打,遮住自己与越无咎的脸,压低了声音,厚颜无耻道:“我说越世子,你可别瞪我,这当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只要你能当上姑墨国的驸马爷,便可立即脱离罪奴之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难道不心动吗?” “少在这胡说八道,蛊惑人心了!” 越无咎一挥手,直接打开了钟离笙的折扇,看向对面眼巴巴望着的枫舟公主,毫不迟疑道:“枫舟公主,不要戏言了,我已经有妻子了。” 他说着,扭头看向身旁的施宣铃,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施宣铃一愣,不知怎么,对着越无咎漆黑定然的一双眼眸,莫名就觉得无比安心,她抿了抿唇,也回之一笑。 少女于情爱一事上,虽尚未开窍,心性懵懂,此刻却有一股暖意在胸间流淌,令她说不出的欣喜。 两人双手紧握,正相视而笑时,越无咎旁边的钟离笙已急声“拆台”道:“他们这婚约不作数的,没拜堂,没成亲,更没一起睡过觉,只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罢了,凶婆娘,你还大有机会呢,切不可轻易放弃!” “钟离笙,你给我闭嘴!” 越无咎恨不能毒哑了钟离笙,他深吸口气,抬眼望向对面的枫舟公主,将施宣铃的手握得更紧了。 “反正我今生今世,只会有宣铃一个妻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负她!” 枫舟公主听着少年信誓旦旦的话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旁边的施宣铃,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他们紧握的双手上。 那张艳丽的异族面孔在灯下倏然而笑,她转了转手中的紫色长鞭,不疾不徐地道: “在我们姑墨有一句古语,野草枯荣,羊不回头,先吃不算王,吃完才算赢,世间之事,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不是吗?” —— 斜阳西沉,风掠长空,海面一片波光粼粼,浪花拍打着礁石,枫舟公主的船即将启程。 她还拉上了钟离笙,迫不及待地想回一趟姑墨国,告诉她父皇,她找到了能打赢她的男人,她才不要嫁给钟离笙呢! 对此钟离笙求之不得,生怕枫舟公主后悔,二话不说地就拉着她赶紧登船。 “凶婆娘,小爷这就跟你去姑墨国,当着你父王的面说清楚,小时候他跟我爹商量的婚约都是戏言,当不得真!正好,你不想嫁给我,我也不想娶你,咱们这次就将婚约解除,谁也别碍着谁的道,各自海阔天空,怎么样?” “正合我意,有你同我回去说清楚,料想我父王也不会再逼我了!” 两人在夕阳中痛快击掌,愉快地达成共识,而码头前,被迫来送别的越无咎却深吸口气,站在海风之中,再一次拒绝了枫舟公主要纳他为“驸马”的荒谬说辞—— “我只当这是个玩笑,姻缘不可儿戏,更不可勉强,枫舟公主,我心中只有宣铃一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舍弃我此生唯一认定的妻子,一切止于这场送别,愿你今后在姑墨觅得良婿,白首同心,一世不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越无咎已然拒绝得没有一丝余地,可那枫舟公主竟还是朝他挥挥手,笑得自信满满,毫不退却: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做那只吃尽草的羊,你拦不住我的,我认定的人,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手!” 姑墨国民风一向如此,热情奔放,远不同于东穆的含蓄克制,更遑论这自小习武,性子豪爽不羁的枫舟公主了。 少女站在船头,明媚俏丽,海风掠过她的衣袂,金色的夕阳下,施宣铃分明看见她肩头白雾缭绕,浮现出一团虚影,赫然竟是一匹赤红如霞,斗志昂扬的骏 第34章 一辈子到老(二更)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34章一辈子到老(二更) “宣铃,我,我有时候实在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是哪种喜欢?” 海浪翻涌,晚风轻拂,施宣铃站在长空下,衣袂飞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仍紧紧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处,那里传来灼灼有力的心跳声,却令她手心发烫,无所适从。 她明显看到了小灰猫失落又委屈的模样,也明显感知到了少年那份难过的情绪,可她就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慌乱得只想逃走。 母亲逝世得早,父亲又无暇管她,她自幼在山中长大,与鸟兽虫鱼为伴,后来又常年锁在阁楼里,从没有人教过她情爱为何物。 她天性纯真,聪敏灵动,却于情之一字上,始终未能开窍,一颗心懵懂不谙。 而这份青涩懵懂,又会在毫无所觉中,伤害到她最不想伤害的人。 眼看着小灰猫越来越失望,脑袋都要垂下时,施宣铃终于急了,猛地扎入了越无咎怀中,两只手将他紧紧抱住,清灵的铃铛声在夕阳中响起。 “我,我不知道,没人教过我该如何‘吃醋’,可是世子,我只知道,我舍不得你伤心难过,舍不得你受到一丝丝伤害,每次看到小灰猫哭泣,我都会很心疼很心疼……” “你上回生我的气,好久都不理我,我特别伤心,做了好多好多的噩梦,我不想你生气,我想你总是对我笑,想要我们两个快快活活地在一起,没有任何烦恼忧愁,一辈子到老。” “我喜欢跟你住在澜心小院里,一起打扫收拾我们在岛上的家,你做的饭菜虽然不是那么可口,但我也喜欢吃,我以后还想带你回我的家乡,去见见我的族人们,看一看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世子,我虽然不懂你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我对你,对你……就是这样的喜欢。” 说到这,少女抬起头,一双茶色的眼眸里已隐隐有泪光闪烁,海风掠起她的长发,夕阳在她脸上勾出一圈柔和的金边。 迎着那双楚楚动人的眸子,越无咎呼吸微颤,心头暖流翻涌间,再忍不住,伸手将人一把扯入了怀中,紧紧拥住。 他一时之间,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心头大石终是落地,有了施宣铃的这番话,他一下就释然了,彻底松了口气。 “宣铃,是我不好,我忘了,你跟寻常女子,本就不同。” 少年闭上眼眸,深吸口气,在金色的夕阳中字字温柔:“你自幼长于山林之中,纯真率性,不同于皇城里的其他世家小姐,本就不该以寻常女子的心意去揣度你,你是青黎大山里的小铃铛,是我独一无二的宣铃,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当局者迷罢了……” 顿了顿,他将她拥得更紧了,“宣铃,不懂的那些东西,不必费心去想了,我明白就行了,如你所说,我们还有一辈子的光景,我慢慢教你就是了。” 萎靡不振的小灰猫,陡然间又“活了”过来,施宣铃眨了眨眼,不明白这其中的转变是为何,越无咎却放开了她,一只手忽然轻轻摸到了她的脖颈上。 那是上一回,他咬她的地方。 “还疼吗?” 少女摇摇头,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世子,你,你还要咬我一口吗?” 越无咎哑然失笑,目光愈发绵长温柔了,“不咬了,再也不咬了。”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淡淡的印记,在晚霞中喃喃着:“反正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我的,我在你身上烙上了印记,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 钟离笙离开后,越无咎便与施宣铃上了一趟崇明塔,拿着钟离笙临走前给的令牌。 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交易”,施宣铃医治好宛夫人的奇毒,钟离笙便要答应她一件事,施宣铃如今提前开口了,毕竟钟离笙离开了云洲岛,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怕出什么岔子,到底软磨硬泡,拿到了心心念念的令牌,可以上崇明塔翻阅卷宗,查找线索了。 只要能找到澜心小院里之前住过哪些人,那结颜花又是谁栽种的,说不定便能寻到自己的同族之人,重回魂牵梦萦的青黎大山了。 施宣铃只说要上崇明塔查卷宗,找东西,钟离笙也便没有过多追问了,毕竟他们有约定在先,施宣铃的这个请求对他来说,实在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只是,宛夫人身上的奇毒如今还没彻底清除掉,没必要这么急吧! 钟离笙都快被施宣铃猴急的样子逗笑了:“真稀奇,小爷又不是一去不回了,还怕我跑了不成?”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将令牌扔给了少女。 施宣铃一边喜滋滋地收下令牌,一边煞有介事道:“这可说不准了,万一那姑墨王死活看上你这只小鲨鱼,就是不肯放人,你被扣在那里当驸马了,回不来了怎么办?” “呸呸呸,闭上你的乌鸦嘴,少在这里诅咒我了!” 船一开,小鲨鱼一走,施宣铃便立刻兴冲冲地拉着越无咎上了崇明塔。 所有卷宗资料都存放在崇明塔的第五层里,只可惜他们两人将第五层都翻遍了,也一无所获,始终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越无咎一边帮施宣铃找着线索,一边也在暗中翻查名册,可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奉祈云”这个名字,甚至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姓“奉”的人名。 这实在匪夷所思,奉祈云,乃至整个奉氏家族,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呢? 他既没有在岛外听说过奉氏一族,如今这岛上也没有任何奉家人的信息,难道根本就没有奉氏家族,没有奉祈云这个人?还是数百年前的一段记载被人为地抹去了? 一时间,诸多猜测涌上越无咎心头,他一想到秘宫里的那幅壁画,便不由握紧了双拳,重燃斗志。 奉祈云一定是存在的,那幅壁画便是最强有力的证明,他不能放弃,一定得揪出“奉祈云”这个人,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想到这,越无咎心念一动,不由找到看管第五层卷宗库的守卫,沉声问道:“岛上所有卷宗资料都在这里了吗?确定没有遗漏吗?”
殿中静悄悄的,宛夫人坐于白纱之后,长发散下,隐约可见身形清瘦,似乎风一吹就会倒,施宣铃揪紧着一颗心,当她屏气凝神,颤巍巍地掀开白纱,终于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后,她眸中的眼泪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师父,我来了,小铃铛来了……” 正如钟离笙所言,宛夫人毒性入骨,容貌已发生了巨大可怖的变化,从前那双清冷美丽的眼眸,如今深深凹陷进去,双唇也透着紫褐色,病骨嶙峋间,她全身上下更是遍布着触目惊心的血点,就连过去那一头如云秀发也枯萎掉落,简直难以想象这具身体究竟忍受了多少的折磨与痛楚! 一时间,施宣铃心痛如绞,她几乎是“扑通”一声,颤抖地跪在了宛夫人脚边,泪流满面:“都怪徒儿不好,是徒儿来晚了,是小铃铛来晚了!” 那只枯瘦如柴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抚摸上了施宣铃的头顶,从前那把清冷绝尘,宛如山中仙泉的嗓音,如今也变得嘶哑诡异,艰涩无比: “小铃铛,师父如今的模样……是不是丑陋不堪,骇人无比?” 施宣铃一激灵,抬起头来,泣不成声:“不,不,师父仍旧是原来的风华模样,是小铃铛初见时便被一眼惊艳,久久不忘的那份绝世容光,师父您一点都没有改变,您永远是云洲岛上最美的那位宛夫人……” “我不是岛上的宛夫人,我是青黎大山中的林绾,是那个跟在师姐身旁,漫山遍野任性逍遥,无拘无束的绾绾啊……” 宛夫人扶起施宣铃,拉着她坐在身旁,打量起了她灵秀清隽的眉目,她一边看着,一边含泪笑道: “当真是一点也不像,相貌气质皆截然不同,没想到那样沉稳内敛,不苟言笑的神女,竟也会生出你这般率性灵动的姑娘,难怪我始终没能认出来,你竟是师姐的孩子,是故人之女……” 这番话一说出来,施宣铃目光一动,却并未流露出太多意外之色,她心思玲珑,早在与裴世溪一众族人相认之时,得知她母亲乃是青黎大山中的护族神女,是那把溅星弓的主人后,她便已隐隐猜到了她母亲与宛夫人的关系渊源。 “其实我当年带了两把神弓来到云洲岛,一把是挽月弓,一把是溅星弓,如你所见,这原本便是一对姊妹弓。我使挽月,我那位好姐妹使溅星,我们原本形影不离,同吃同住,还一同习武,感情甚笃,而双弓齐射,交相映衬,威力也会强上十倍不止,只可惜……” 那时宛夫人将溅星弓传给她时,曾向她提到过这位“好姐妹”,她见宛夫人叹息遗憾的模样,还曾猜测过她那位故人是否已不在人世,宛夫人却说早与故人失散多年,不知她生死好坏,只徒留她对故人无尽的思念。 后来赤奴人大举进攻云洲岛,她与师父一同在崇明塔上拉弓退敌,师父内力耗尽口吐鲜血之时,心心念念的也还是这位昔年的“好姐妹”—— “我好像又见到她了,我的故人,你手中这把溅星弓的主人,我永远亏欠,永远无法忘却与放下的……那个故人啊,那个青黎大山里的故人……” 将这些只言片语串联起来,施宣铃不难猜想到一切,果然,宛夫人拉过她的手,泪光闪烁道:“你阿娘,阿娘是不是名唤……扶瑛?” “神女扶瑛,十数年前青黎大山中手持溅星弓,驭兽驱敌,庇佑族人的那位……神女扶瑛,对吗?” 殿中暖烟缭绕,白纱微扬,施宣铃望着满眼泪光的宛夫人,亦是心绪激荡,她点点头:“是的,师父,我娘正是溅星弓真正的主人,扶瑛,若我未猜错,您曾经也同她一样,乃是青黎大山中的护族神女吧?” 提到过往身份,宛夫人凹陷的眼眸微微一动,她脸上神情陡然悲伤起来,每个字皆带着莫大的哀婉—— “对,我与扶瑛师出同门,皆是护族神女,只是我阴差阳错离开家乡,随钟离羡来到了海上,背叛了我族,如今我有此下场,皆乃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怨不得任何人。” (52134025/149702332)
第215章 唯一人可解
第215章唯一人可解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施宣铃听完宛夫人那段阴差阳错的过往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天意弄人,她与师父的经历何其相似,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呢? “师父,您与钟离岛主真心相爱,并未做错任何事情,不该饱受这么多年的桎梏折磨,更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所谓的百年恩怨,族规惩戒,当真对活着的族人们公平吗?您为此画地为牢,自苦寡欢,虚耗了这么多年光阴又当真值得吗?” 面对施宣铃那双灼灼不甘的眼眸,宛夫人怔了怔,好半晌才长叹一声:“值得不值得,谁又说得清呢?这终究是……神女林绾的命数吧。” “不,这不是林绾的命数,更不是宛夫人的命数,师父,我不会让您就这样凄惨死去的,您认命,徒儿却不认,您好不容易才与钟离岛主解开心结,重修旧好,您舍得抛下他,叫他孤零零地独活于这世上吗?” 提到钟离羡,宛夫人的眼眸顿时湿润了,她喃喃道:“那是个犟脾气,劝不动的,明明我都到这般境地他仍不死心,说要出海求药,这几日便会赶回来,可我这身子已是强弩之末,我真怕,真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不,绝不会的!”施宣铃握紧宛夫人枯瘦的双手,字字坚定道:“师父,我定会医好您,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也绝不会放弃的!” 她当下一番诊脉探查,将宛夫人毒发的痕迹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这才沉声道:“师父,您这蛊毒,我应当知晓……是谁下的了。” 宛夫人目光一动,施宣铃却已经抬起头来,冷冷吐出两个字:“左崇。”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宛夫人心头一颤,变了神情,而她的反应更加明确了施宣铃的判断,她咬牙道:“就是左崇师叔,是他给你下的蛊毒,对不对?” 听到施宣铃对左崇的称呼后,宛夫人眸光几个变幻,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你,你见过他?”她脸色一变,忽然又想到什么,急切地对着施宣铃道:“他,他们已经找上你了吗?他们要你做什么?” 早在那夜风雪亭中,左崇告知宛夫人族中的命定之人乃是她的爱徒时,宛夫人便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扶瑛师姐的女儿,她最疼爱的小徒儿,那个明媚粲然的小铃铛,却偏偏是那个传说中的命定之人,她携带着火凤明王的力量,势必要为了族中舍弃一切,甚至是牺牲自己,就像数百年前那位奉大祭司一样! 这是星轨上她一出生便注定好的命格,难以改写,每每想到这些,宛夫人便会痛彻心扉,辗转难眠,不知该怎样才能庇护住施宣铃,护住她这个徒儿,护住扶瑛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女儿。 眼见师父已经猜到内情,施宣铃点点头,坦然承认,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当即将一切一五一十地道出,包括奉氏一族中两派的分歧,好坏占半的卦象结果,赤奴人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以及越无咎的假死之局,还有她接下来打算走的路。 宛夫人听后身子微微颤动着,好半晌才握紧了施宣铃的手,眸中满是心疼与怜惜: “你娘想让你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安稳度过一生,可终究是不能如愿的了,你这封印无论解开与否,你接下来要走的路都会万分艰难,不知还会面对多少疾风骤雨,又还会失去多少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东西,只可惜师父时日无多,不能再庇护你一二了……” “不,师父不会有事的!”施宣铃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宛夫人的话,她双眸发亮道:“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或许能解您体内的蛊毒,不,他一定能解!” 施宣铃口中的这位“医仙”不是别人,正是左崇的孪生哥哥,自小传她医术的小师叔,右铭。 奉氏一族最擅用蛊毒来控制人了,而左崇更是个中高手,此番裴世溪之所以会答应施宣铃,轻易放手让她送越无咎回云洲岛,也正是因为他太自信于左崇的用毒之术了。 是的,这是裴世溪与施宣铃谈好的条件,在越无咎昏迷养伤的日子里,裴世溪派左崇秘密去了一趟施府,当着施宣铃的面给越无咎种下了蛊毒,以此来掌控他们,不让施宣铃生出别的异心。 “小鬼头,你可别妄想耍什么花招,将这越家小子送去云洲岛后就赶紧回来,日后每隔一段时间我自会给你一份解药,我也知道你医术过人,可我这蛊毒还真只听我一人的话,你胡乱去解,反而会害了你这小情郎,不仅徒劳无功,反倒还会让他死得更快,明白吗?” 当夜灯下,施宣铃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边,宛如一座被抽去了全部生气的石雕,而左崇自然也不疑有他,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