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骑海上》 第1章 洗玉奴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章洗玉奴 越无咎被流放到云洲岛的时候,皇城里已连续下了半个月淅淅沥沥的春雨,氤氲弥漫的水雾中,少年来了一趟施家,见他曾经的未婚妻,施家二小姐,施宣琴。 隐蔽的后门处,往日高坐云端的越世子,如今瘦削憔悴,连双唇都是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 施宣琴站在门里面,一手撑着伞,一手捏着方香帕,轻轻捂住口鼻,不情不愿地道:“有什么话快些说罢,父亲还在等着我呢,我没有多少功夫同你耗在这,若被人撞见了更是不好。” 她这嫌恶的神情,仿佛越无咎是个大瘟神,她恨不能离他远远的,一辈子都再也不跟他扯上关系。 越无咎呼吸一颤,眸中陡然迸射出一丝炙热的光芒,身上更是带着股山林走兽般的戾气。 “你……你们施家退婚了,是吗?” “不然呢?越家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想让我,让我整个亲族上下跟着陪葬吗?” “连你也相信,相信我爹当真有……谋逆之心?” “我信不信,重要吗?” 话至此处,一切再明显不过,从前那个围着越无咎转,百般温柔体贴,唯君不嫁的青梅竹马彻底消失,如今只想撇清关系,不被连累。 过往的情意荡然无存,一切如同一个荒谬的笑话。 雨水打湿了越无咎的眉眼发梢,他久久看着施宣琴,忽然幽幽说了一句:“我曾以为,你跟其他女人不同……” 天地萧瑟,一道纤秀的身影坐在阁楼二层,少女静静地趴在栏边,将春雨中的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肤色极白,瞳色又极浅,手腕上还戴着几串奇怪的铃铛,清隽的面容同施宣琴有几分相似,周身气质却迥异,仿佛山林间一个自在轻盈,无拘无束的精灵,根本不该出现在这朱门大户中。 事实上,她原本也就不是在施府中长大的。 这是施家的三小姐,施宣琴同父异母的妹妹,施宣铃。 她的母亲是蝶族人,乃青黎大山中的巫医一脉,九岁之前,施宣铃都是同母亲生活在大山里,春日采花,夏夜捕萤,爬树下水,摘果摸鱼,过着随性不羁,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后来母亲病了,连族长都医不好她,母亲自知时日无多,竟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将施宣铃带出了青黎大山,送进了遥远皇城里,朱门大户的施府中。 “阿娘带你去见你爹,你会有一个新的家,虽然那里四四方方,高墙围立,闷不透气的,娘也不喜欢,可你只能去那了,至少你爹会庇佑你,娘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在青黎大山里,就不能活下去吗? 施宣铃不懂,也不愿离开自幼生长的地方,可母亲执意如此,才九岁的孩子拗不过,到底进了施府,认了祖,归了宗,还得了一个极正式的大名,施宣铃。 从前她是没有大名的,在青黎大山里,族人们都会亲昵地唤她“小铃铛”,可如今有了名姓,心里却反而空落落的,在规矩森严的施府里,她只能得到一句冷冰冰的“三小姐”。 施宣铃不喜欢,可也没人在意她的喜欢。 母亲将她送进施府不久后,就在一个雨日离去了。 灵堂简陋而仓促,只放着一口棺木,母亲就躺在里面,宛如熟睡。 蝶族人如果离去,尸身会置于一叶小舟上,从头到脚铺满鲜花,随着河流漂入谷底,魂归大山。 可这里不是青黎山,没有小舟,没有鲜花,也没有河流,只有一个小小的灵堂,一口伶仃的棺木。 天地间静悄悄的,彼时年幼的施宣铃靠在白墙外,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淋着春雨。 她早已换上了世家小姐的装束,唯独手腕上的几串铃铛不愿摘下,那仿佛是她跟故园唯一的牵连了,她舍不得丢掉。 无人来拜祭她阿娘,施家人本就当她娘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妖女”,又暗中笑她是个野孩子,又怎肯施舍几分薄面,来送她娘最后一程呢。 不要紧,小小的孩童靠着墙,从怀中摸出了一颗花蜜糖,慢慢放入了嘴中。 糖是她自己做的,拈花制糖,蝶族人都会,可施府的少爷小姐们却嫌脏,没人肯接过她给的糖。 尤其是她名义上的“二姐”,更是捏着手帕,嫌恶地斥了声:“拿回去,真脏,我不要。” 不仅糖是脏的,在他们眼中,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妖女”,也是脏的。 那种嫌恶,就像如今二姐对越世子的态度一样,如出一辙,毫无分别。 隔着雾霭朦胧的春雨,施宣铃坐在二层阁楼上,遥遥望着雨中少年那道单薄孤傲的身影,仿佛看到了那一年灵堂外,幼小无依的自己。 她趴在栏边,不知怎么,又从袖里摸出了一颗糖,一边含进了嘴中,一边继续听着雨里的对话。 “你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云洲岛路途遥远,我祝你安好,莫再心存妄想了,下半辈子就在那岛上……老老实实做个洗玉奴吧。” 云洲岛上有丰富的玉石矿山,但海岛偏远,气候古怪,被贬去那里服苦役的,都统一称为“洗玉奴”。 从前越无咎身份高贵,是皇城里最耀眼的天之骄子,身上佩的玉都是从云洲岛进贡而来,万里挑一的上等珍宝。 可如今,曾经佩玉的世子爷,即将要流放到那海岛之上,成为挖玉石的罪奴了。 命运何其荒唐,又何其残忍。 “快走吧,我要去父亲那回话了,若不是他叫我来见你一面,依你如今的罪奴之身,我又怎愿来……” 绝情的话语一边响起,那后门一边就要合上,越无咎却忽然一把按住了门,少年冰冷的声音在风雨中回荡着:“施宣琴,你真心喜欢过我吗?” “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越世子,不是云洲岛上的洗玉奴,越无咎,你松手吧,为何还不愿清醒过来?” 春雨涤荡一切,将天地间变得格外清寂安宁,施宣铃听到这里,一颗花蜜糖也刚好融完。 她望着雨中的少年,他似乎笑了,一张脸愈发苍白:“我娘说得对,是人是鬼,不历一番大劫,怎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薄薄的唇紧抿着,周身散发着一股孤绝的寒气。 施宣铃也便在这时,瞧见少年肩头荧光闪烁,升起一团缭绕的白雾,白雾散去后,浮现出了一团灰影—— 那竟是一只灰色的小猫,正蜷缩着身子,呜咽低泣着,毛茸茸的尾巴也耷拉着,瞧上去孤苦伶仃,可怜极了。 施宣铃似乎毫不意外,只是在阁楼上喃喃道:“小灰猫在哭……” 她是蝶族人,有着巫医的血脉,也生来有一项旁人所不知的异能,那便是能窥见别人的本心—— 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浓烈至了极点时,便会溢出来,一一化形,在施宣铃眼中变作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那代 第2章 共赴海上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2章共赴海上 冥冥之中,施宣琴一语成谶,越无咎临行前,一道圣旨猝不及防地下到了施家。 圣旨里带了几丝怜惜的意味,竟是要施宣琴以家眷身份,陪同越无咎一起去那云洲岛,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这圣旨委实有些荒谬,就连越无咎自己都没想到。 说到底,皇上还是顾念旧情。 越无咎的母亲是当今圣上,允帝的亲妹妹,曾经宫里最受宠爱的昭音公主。 此次越家谋逆,龙颜大怒,越府满门获罪,越无咎的父亲也被处以千刀万剐的极刑。 可允帝终究还是舍不下自己的妹妹,以及妹妹所生的孩子,从前他最疼爱的小外甥,越无咎。 昭音公主被接回了宫中,关在一处佛塔里,永世不得踏出一步。 这已是莫大的赦免了,而越无咎自己也没有跟父亲一样身首异处,只是被流放到了云洲岛。 此番施家退婚,及时抽身而出,做得果断又绝情,允帝看在眼中,面上未显露什么,心里难保没有什么想法。 毕竟越无咎再大的罪过,也是他的亲外甥,帝王之心难以揣度,这不,一道圣旨就下来了,打了施家所有人一记重重的耳光。 退婚?不存在的事情,不仅如此,还得以家眷身份去那云洲岛上,照顾他亲外甥! “不可能,我绝不答应!”施宣琴闹得屋顶都要掀过来了,她跪在大夫人腿边,泪眼涟涟:“我死也不去,母亲,都已经退婚了,我早就跟那罪奴没有任何关系了,凭什么让我以家眷的身份跟他一起去受苦,凭什么?!” 施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间,一道纤秀的身影竟然站了出来,伏在地上盈盈一拜。 “让我去吧。” 少女乌发雪肤,手腕上依然戴着那几串铃铛,只是这回穿了鞋子,梳好了头发,装束得体,勉强似个世家小姐的模样了。 但那双瞳色极浅的眸子,在灯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周身迥异的气质,依旧与这高门大户格格不入。 满堂震惊中,施宣铃神情认真,不紧不慢地道:“我愿意代替二姐去那云洲岛,我也是施家的女儿,我也可以照顾那越世子,更何况——” 她急于争取这次“机会”,心里想了什么,便也率真随性地说了出来:“我还会医术,如果那越世子想不开,我保准他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噗”的一声,首座上的施尚书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瞪大一双眼睛,望向跪在堂中央,这个直到九岁才回到他身边的女儿。 “胡闹,宣铃你可知那云洲岛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好玩的事情,爹不会让……” “爹,爹,就让三妹去!” 施宣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跪着连挪了几步,来到施宣铃身边,按住她肩头,急切地对众人道: “你们都不知晓,其实三妹早就对那越世子情根深种,她还曾跟我说过,她觉得世子很可怜,她心疼万分,此番去云洲岛,绝对是她心甘情愿去的,爹,你一定要成全三妹的满腔情意……” 一边说着,施宣琴还一边用胳膊轻撞了下施宣铃,“是吧,三妹,你不是同我说过,越世子很可怜,你心疼坏了吗?” 那发颤的声音里,仿佛赌上了未来一般,就等着施宣铃应承下来了。 满屋的目光下,施宣铃却忽然瞧见二姐肩头白雾缭绕,显露出了一团绚丽的花影—— 是孔雀,一只五彩缤纷,高高昂首,傲然又不安,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的孔雀。 施宣铃微微一怔,那骄傲的孔雀眸中含泪,似乎在说,这辈子她都是高高在上的,才不要被拉进泥淖中,死也不要! 少女长睫颤动,心头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就顺着那番话应了下来:“是啊,我对越世子的确……有情,他境遇可怜,我多有怜惜,如今是心甘情愿随他远赴海上,去那云洲岛照顾他的。” 随意了,不管什么理由都好,反正她的确是真心想离开施府,去云洲岛的。 当年阿娘逝世后,她便逃过三次,她想重新回到青黎大山里,回到自己的族人身边。 可她太小了,也不记得回家的方向,每回连皇城都没出,就被爹抓了回去。 过去了那么多日子,她做了很多年的“施三小姐”,可青黎大山依旧是她心中真正的家。 但这个地方太神秘了,世间毫无记载,施家人也只当她跟她娘是乡野山林间的“妖女”,并不知她们是蝶族人,来自青黎大山。 只因母亲千叮万嘱过,切不可在人前泄露真实身份,唯一知情的父亲,也曾私下对施宣铃道,蝶族踪迹难觅,当年他也是误打误撞才被她阿娘救下,带进了大山里。 后来离开,再想回去就很难了,所以直到施宣铃九岁那年,母亲带着她主动出山,来到皇城,父亲才有机会再见到她们母女。 青黎大山成了回不去的儿时故土,自己又被深锁高墙之内,施宣铃没有一日不在渴望着自由。 她不愿留在皇城里,像所有世家小姐那样,寻个好夫婿嫁了,又进了另一座宅子,人生一眼就望到了底。 比起这份压抑的拘束,她宁愿远赴海上,看一看那片无边无际的天,找寻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也许世间机缘巧合,她先去云洲岛,日后徐徐图之,能够寻到线索,再次踏上回家的路? 总之不管结局如何,都比她闷在四四方方的施府中,装成一个世家小姐来得舒坦。 想到这,施宣铃握紧了手上的铃铛,深吸口气,又对着父亲与大夫人重重一拜。 “我没有念二姐那么多书,不会咬文嚼字,但我知道,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越世子,此生此世,非他不可。”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施宣铃只将平日看过的戏文闲书,一股脑地借了过来:“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沦落到什么境地,我都不会嫌弃他,抛下他,我愿跟他祸福相随,苦乐同当!” 顿了顿,加上最后一剂猛药—— “在我心里,云洲岛不苦,只要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天下之大,皆可为家!” 少女掷地有声的话语久久回荡在堂中,震惊了施家上下所有人,也包括门外暗处站了许久的几道身影—— 一个是微服出宫的允帝,一个是伺候他的太监总管,还有一个,则是施宣铃口中“爱”得如痴如狂,至死不渝的主人公,越无咎。 允帝下了圣旨后,便悄悄出宫,还带了越无咎一道前来,不过是想看看施家上下的反应。 帝心难测,多疑又易怒,平生最恨失信与背叛,若是这次施宣铃没有站出来,恐怕施家上下都要遭了殃。 “朕还真未料到,施仲卿这薄情寡义之徒,竟还有个这般重情重义的女儿……” 允帝悠悠一叹,身旁的少年却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只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大堂中央,看着那道纤秀又坚定的背影,不可置信。 他此刻脑中早已将数年往事都过了一遍,可却仍是没找到自己同施家这位三小姐的任何交集! 他甚至都不清楚她的模样,未同她真正说过一句话! 施宣铃素来都被关在阁楼里,自从她幼时三次逃跑被逮回来后,施父便对她严加看管,平日几乎不让她离府一步。 越无咎与施宣琴出去游玩时,她就被锁在阁楼里,百无聊赖地趴在栏边,一朵一朵地数着天上的白云。 多年时光里,越无咎对她的印象只是阁楼之上,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可如今听着她这番惊天动地的“示爱”,越无咎细 第3章 生病的小灰猫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3章生病的小灰猫 海风烈烈,船只在行驶到第十天时,越无咎病倒了。 他自小生活在皇城里,没有长时间出海坐过船,脑袋发晕,又加上遭逢如此大劫,亲族覆灭,天之骄子一夕之间跌落云端,整个人意志消沉,浑浑噩噩间,便一病不起了。 多亏允帝料想周到,顾念旧情,安排了一位“家眷”随他赴岛,一路之上贴身照顾着他。 这活儿还真要施宣铃来干才行,施宣琴养尊处优惯了,也不会医术,只怕真来了,也只能跟越无咎抱在一起吐。 施宣铃毫不嫌弃越无咎,没日没夜地照顾他,也不觉得海上一路颠簸有多么吃苦,反而每天哼着小调儿,在船里跑上跑下,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越无咎常常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兴奋忙活的施宣铃,十分疑惑地想着—— 她就这么喜欢我吗? 不可思议,实在太不可思议。 他几次三番想开口向施宣铃问些什么,却都难以启齿。 少年人心思敏感,又有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别扭,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施宣铃。 尤其是她的面容还跟施宣琴有几分相似,尽管气质迥异,可每日在他跟前晃悠着,还是会有那么几次,令他不可避免地忆起被退婚,被无情抛弃的痛苦往事。 更何况,她还是……施家的人。 施家曾经一路受到越氏一族的提携,得了万般恩惠,在朝中步步高升,春风得意,施家的女儿也曾对他柔情蜜意,许他白首到头的一场美梦。 可当梦醒时分,铜镜破碎,他狼狈起身,举目四望,这才知—— 一切,皆是假的。 同他的皇帝舅舅一样,他平生也最恨欺骗与背叛。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们施家的人。” 在海上走了半个多月,越无咎总算喑哑着开口了,可第一句话就是这般刺耳,刺耳到他才说出口,自己便也有些后悔了。 纵然他有满腔不甘与怨恨,也不该是对着施宣铃,对着这个无怨无悔跟随他,日夜照顾着他的少女。 可没想到,正在给他喂药的施宣铃手一顿,竟然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对越无咎笑道:“你说得对,施家人的确很讨厌,还好我离开那鬼地方了。” 越无咎愣住了。 眼前的少女笑得愈发灿烂,浅浅的瞳孔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梦如幻,清灵无比。 她声音就如同她手上戴着的铃铛一样清脆动听,一字一句在屋内轻快无比地响起: “世子,你不用把我当作施家人的,我九岁才回了施家,弄了一套所谓‘认祖归宗’的仪式,可事实上,我从小就跟我娘住在青黎大山里,我们是蝶族人,在我心中,那儿才是我的家。” 虽然母亲曾跟她叮嘱过,回到皇城后,绝不可在人前提起自己的身世,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世家小姐,忘记青黎山,忘记蝶族,一定要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可面对越无咎,施宣铃不知怎么,就这样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毕竟多年来,她被刻意抹去了身份,抹去了家乡,抹去了与蝶族的联系,父亲也只对外宣称,说她是施家早年养在外头的一个女儿。 她的母亲成了身份不明的“外室”,她也变为了一个无根无蒂的人,找不到人可以倾诉,憋了许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了越无咎,她不想骗他。 毕竟,她如今是他的“家眷”,他们也算一家人了,她便不算对外“泄露”吧? 一说起家乡,说起在蝶族的那些幼年趣事,施宣铃就打开了话匣子般,上天入地,春秋冬夏,讲得绘声绘色,听得越无咎也不知不觉入迷了。 少女灵动一笑,趁机抬了抬勺子,示意越无咎张嘴,他果真乖乖听话,毫无所察地咽下了一勺药。 “世子,我的族人们都叫我‘小铃铛’,你也可以这样唤我,不用叫我‘施三小姐’的,我好不容易离开了施家,甩掉了这个无聊的称呼,你可别再让我想起来了。” 少女眼眸亮晶晶的,看得越无咎心头又突突跳了起来,他扭过头,到底喊不出那句亲昵的“小铃铛”,只能含糊应道:“我就叫你‘宣铃’好了。” “可以可以,只要世子你欢喜就好。” 少女满口应下,从登船出发到现在,她一直对他百依百顺,越无咎实在忍不住,很想问出那句—— “你究竟为何……这般喜欢我?” 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变成了:“从前在家里,我爹娘都叫我阿越,可是我娘如今被关了,而我爹……” 这是越无咎最最不能谈及的伤口,只要一想到父亲那被千刀万剐的凄惨下场,他便会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果然,当夜少年就发了梦魇,整个人蜷缩在床上,一下喊着“爹”,一下又喊着“娘”,这动静自然惊醒了施宣铃。 为了方便照顾越无咎,她与他同睡一屋,只是中间用一张屏风隔开。 如今听见少年那梦中声声痛楚的呼唤,施宣铃赶紧绕到屏风后一看,这一看不打紧,她陡然瞪大双眼,好家伙,那只小灰猫又出现了—— 这回仍旧在哭,只是不同于上一次的冷傲孤绝,这次的小灰猫是病恹恹的,缩作了一团,瞧着更加可怜了。 施宣铃来不及多想,赤着足摸上了越无咎的床,一把将他抱进了怀中。 她俯身贴上他额头,发现他烧得厉害,便连忙给他喂了一颗自制的药丸,隔了一会儿,少年烧退了些,施宣铃又从怀里摸出了一颗花蜜糖,想了想,到底还是轻轻塞入了少年嘴中。 他今夜在梦中太苦了,苦到……她想令他尝到一丝甜味,哪怕只能叫他尝到一丝。 事实上,自从她做的花蜜糖,小时候被施家一众人嫌弃过后,她便不再与人分享这份特制的甘甜了,今夜的越无咎是个例外。 施宣铃只希望,他这曾经锦衣玉食,尝过天下美味的世子爷,不要同曾经的施家人一样……嫌弃她给的糖。 还好,越无咎竟是颇给面子,在昏昏沉沉中吃下了糖,得了安抚般,整个人情绪平静了许多。 施宣铃暗自松了口气,可没多久,越无咎又开始浑身冷汗淋漓,情绪激烈起来,在她怀里说着颠三倒四的梦话:“娘,娘你在哪,天好黑啊……爹怎么会谋逆呢,我不信,绝不信……” 施宣铃知道这是世子打击过大,发癔症了,她连忙按住他乱动的手脚,将他搂得更紧了。 窗外月光倾洒,海风呼啸间,施宣铃学着幼时母亲哄她的模样,搂着越无咎,柔声安抚道:“阿越乖,娘亲在呢,你别怕,娘亲陪着你,阿越乖乖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哄着哄着,又忽然觉得自己不太地道,不能这么占人便宜,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世子啊世子,我只做你这一晚上的娘,你可别介意哦。” 越无咎深陷一片浑浑噩噩间,听着少女的各番自言自语,好气又好笑,想要回应却又挣不开梦魇,更是推不开那道纤秀的身影,只能任由她一次一次地“占他便宜”。 海风吹了一夜,天,终于亮了。 施宣铃迷迷糊糊睡醒时,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幽幽对她道:“你昨夜当我娘了?” 这下一激灵,少女彻底清醒。 “事从权宜,事从权宜,世子你别在意……” 施宣铃说着麻利起身,怕越无咎深究此事,赶紧打了热水过来,开始帮他梳洗,以及替他……扎针走穴。 是的,虽然越无咎烧退了,但根据他的脉象与症状,施宣铃还得替他针灸一番,将他体内 第4章 琉璃镜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4章琉璃镜 “我,我是当真喜欢你的。” 面对越无咎灼灼的眼神,施宣铃轻声回应着,却莫名有些心虚,微微垂下了头。 什么才叫“喜欢”呢? 他将她带到了海上,让她能够逃离施家,再次拥抱到广阔的天空,呼吸到自由的气息,她对他心存感激,一见他就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她还能看见他心底的那只小灰猫,每次小灰猫一哭,她就会忍不住对他怜惜万分。 阿娘曾跟她说过,怜惜一个男人,就会慢慢爱上他。 她虽然不是很懂,可她对越无咎加在一起的这些感情,也能叫作“喜欢”吧? 她也不算……骗他吧? 正想到出神时,少年又忽然在她耳边道: “对了,你昨晚给我吃的是什么?很清甜,还有吗?” “有有有,是我自己做的花蜜糖!” 总算有人识货了,施宣铃眸光一亮,立刻摸出随身带着的糖罐子,一股脑儿倒了许多颗在越无咎手心。 她一边兴冲冲说起幼年在青黎大山里,是怎么跟着族人学会做这花蜜糖的,一边又想起九岁那年初到施家,摸出糖果讨好哥哥姐姐,却反遭嫌弃的事情。 “明明是我用心做的蜜糖,哪里就脏了?” 少女撇着嘴,身前的少年却忽道:“不用在乎。” “啊?” 施宣铃望去,少年一双眼眸认真无比:“施家那些讨人厌的家伙,糟蹋你的心意,你不用在乎他们。” 他抿了抿唇,又低不可闻地说了句:“日后也不用……再分给旁人吃了。” “什么?” 施宣铃没听清,越无咎却摇了摇头,没再多言,而是握紧手心的糖果,转过了身。 “继续施针吧。” 许是针灸当真有效果,这一夜,越无咎难得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跟施宣铃回到了皇城,一起在晴空下放风筝。 他亲昵地唤她“小铃铛”,就像她的族人那样叫她一样。 可放完风筝后,他送她回施府,在阁楼下,不知怎么,忽然对她道:“我跟你说,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梦境在这时不知为何,画风陡然扭转,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施家已经有一个女儿骗过我了,还将我骗得很惨很惨,如果,如果……你也是骗我的……” 少年呼吸急促,握紧双拳,似个浑身充满戾气的小兽般,露出了心底最阴暗的一面。 “如果你也是骗我的,我会亲手杀了你,一定会!” 惊雷乍响,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阁楼前,少女竟在雨中脸色一变,收起了所有笑容,瞬间变得冷若冰霜。 她当着他的面,狠狠将他们共同放的那只风筝,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 “我当然是骗你的,越无咎,你如今跌入深渊,万劫不复,一无所有了,谁还会真心爱你呢?” “不,不会的……” 少年慌乱无措,神似癫狂间,梦境碎成了许多片,而其中一片,竟是他一剑刺入了少女胸口,鲜血溅满了他半边脸。 “不!” 黑夜之中,越无咎霍然坐起身,后背冷汗淋漓。 耳边海风呼啸,窗外星子寥寥,月光惨白,今夜的大海之上,透出一片分外的萧瑟清寂。 待到心跳彻底平复后,越无咎才从床上起身,静悄悄地绕到了屏风后。 施宣铃此刻正睡得安然,乌黑的长发散开在枕边,白皙的面容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显得那般清隽恬静。 越无咎望了她许久,目光又往下移去,最终落在了床边的那双鞋上。 月色之中,鞋面上绣着的紫楹花美丽淡雅,仿佛还带着光一般。 久久盯着鞋面上的那株紫楹花,少年不知怎么,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终是扬起唇角,莫名的……心安了。 —— 海上的时光平静又漫长,越无咎在施宣铃贴心的照顾下,渐渐好了起来。 可云洲岛也近在眼前了,他们在岛屿附近的海域处,下了皇城驶出的那艘船,登上了云洲岛派来接应的船只。 那是一艘巨大的海船,足足建了五层,其中三层都关满了自各地流放而来的罪奴,第四层住着云洲岛的官兵。 而第五层,则由一人独享。 那人叫钟离笙,是云洲岛的岛主之子,负责来接他们这些罪奴。 钟离家声名赫赫,世代坐守云洲岛,有财有势,有兵有权,说是岛上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只是这少岛主好生奇怪,从头到尾连个面儿都没露,事情都让手下的人办了,调子委实不是一般的高。 但施宣铃也没心思去猜这少岛主了,因为越无咎肩头的那只小灰猫,又“腾腾”冒了出来。 离开了皇城的船只,这一回,越无咎没有任何特殊优待了。 毕竟天高皇帝远,即便允帝顾念旧情,可又有几分能吹到这偏远的海上呢? 他与施宣铃一起,同许多罪奴被关在了第三层,满满当当的船舱里,连呼吸都觉得憋闷。 所幸海岛不远,至多一两日就到了。 可这对越无咎来说,仍是极其难熬的,于是接下来施宣铃便有幸欣赏到了一只“别样”的小灰猫—— 时而痛苦皱眉,握拳隐忍,时而心事重重,严肃叹气,小小猫生,已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派忍辱负重,心酸不已的架势,在施宣铃看来,竟莫名透着几分可爱,她忍俊不禁间,时常在越无咎郁闷的目光下,一个人乐出声来。 终于,云洲岛快要到了,船上的罪奴们开始躁动起来。 海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施宣铃扫过第三层不安的人群,忽然目光一亮,惊喜出声:“呀,我看到了一只淡粉色的小蜘蛛!” 越无咎正靠着船舱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疑惑道:“什么蜘蛛?” 施宣铃伸手指去,船尾西头靠窗的地方,坐着一道烟粉色的身影,施宣铃兴冲冲地对越无咎道:“那个姑娘很特别!” 特别? 越无咎皱眉望去,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满身书卷气,应当曾是个官家小姐,只是不知为何落难至此,可除此之外,他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他不知道的是,自施宣铃眼中看去,那小姑娘的肩头白雾缭绕,正浮现着一只淡粉色的小蜘蛛—— 是的,粉粉嫩嫩的小蜘蛛,盘在网中央,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痴然入迷,视周遭如无物。 果然,当那姑娘抬起头时,手中正是拿了一卷书。 确切地说,她是一手拿着书,一手拿了个很古怪的圆镜片,每看几行字,她就要拿起圆镜片凑到一只眼睛前,透过那圆镜去瞧书上的内容。 “那姑娘……眼睛似乎不太好使?” 越无咎终于观察到这处“异样”,他自小家世显赫,天南地北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自是一眼就瞧出那姑娘手中拿的是何物。 “她手里拿着的,应当是一块琉璃镜,能令眼疾之人视物正常,只是这东西挺稀罕,她能弄到一块已经不错了,看来她不仅是个官家小姐,家世应当还不低,不过如此说来,这般名门贵女……又怎会沦落至此?” 越无咎说到这,忽然收了声,名门贵女又怎么了,怎就不能被流放到云洲岛来呢? 他还是皇帝的亲外甥呢,同这满船罪奴的命运,又有任何区别吗? 小灰猫的情绪陡然低落下去,施宣铃却兴致满满道:“我觉得她好可爱,我好喜欢那只小蜘蛛呀。” “究竟哪里有蜘蛛啊?” 越无咎抬起头,怀疑自己眼睛坏掉了,施宣铃却支支吾吾道:“嗯……反正,我就是很喜欢她,我想过去跟她说说话,问她叫什么名字,可以吗?” 船上鱼龙混杂,登船时越无咎就叮嘱过施宣铃,让她轻易不要离开自己身边,否则怕她出什么意外。 如今云洲岛将至,一路顺当,施宣铃只是过去同人说几句话,确实没什么打紧的。 更何况,她“看上”的还是个姑娘家,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小白脸,越无咎也便将心放进了肚中,轻轻点了点头:“你去吧。” 施宣铃雀跃而去,可还没挤到那位“蜘蛛姑娘”跟前时,那姑娘的手却被旁边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她拿着的那块小圆镜猝不及防掉在了地上。 “我,我的琉璃镜!” 声音细细柔柔的,也带着一股书香之气 第5章 少岛主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5章少岛主 直到手骨上传来剧烈的疼痛,钱蛤蟆才知道自己碰到硬茬了。 少年剑眉星目,虽形容消瘦,却背脊挺拔,出手间又快又狠,周身英气逼人,又有一番贵不可言的冷傲气度,宛如天上最熠熠生辉的一颗星子。 正是为了施宣铃出手的越无咎。 船舱里,人群四散至各个角落,唯恐惹上这桩祸事。 两队侍卫也将越无咎几人团团围住,场中霎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如斯情形下,施宣铃竟然还有心思去搭讪,她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小蜘蛛”,轻轻一笑:“你叫什么名字啊?” “蜘蛛姑娘”穿着一袭烟粉色的长裙,眉目清婉,楚楚动人,不同于施宣铃身上那股山林间的灵性,她身上是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温润亲和,令人不由自主就想亲近。 “我,我叫季织月。” “呀,这名字真配你,织月亮的小蜘蛛。” 施宣铃眸中的笑意更深了,那季姑娘听不懂她奇奇怪怪的话,只是腼腆地笑了笑。 挡在她俩身前的越无咎却长眉一挑,想到了什么般,扭头看向那道烟粉身影。 “南陵季氏?”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季如晦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的祖父。”季姑娘如实回答。 越无咎一怔,颇有些意外:“你是季老先生的孙女?那你,你怎会……” “你们这几个罪奴说够了没有?简直太嚣张了,快放开本官!” 钱蛤蟆的怒喝打断了越无咎的问话,少年皱眉,手下一用力,咔嚓作响间,那钱蛤蟆的手骨被捏得更加厉害了,痛得他龇牙咧嘴,冲四周的侍卫队喊道: “都,都给老子上啊,你们这帮废物愣着做什么呢!” 不上还好,两队侍卫一拥而上间,不仅纷纷被越无咎打了出去,少年一只手全程还没放开过那钱蛤蟆,叫他跟着混入打斗中,手骨被拽得痛不欲生。 “废物,废物,都是一帮废物!” 所有侍卫鼻青脸肿地摔落在地,个个叫苦不迭,这下再无一人敢近身了。 那钱蛤蟆气急败坏地骂着,可又是“咔嚓”两声,手骨处传来一阵剧痛,越无咎没有骗他,竟是当真要废了他那只手! “痛痛痛痛……你这罪奴胆大包天,竟敢重伤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么?!” 少年冷笑一声,毫不畏惧:“你这狗官贪婪好财,仗势欺人,以权谋私,视法度为无物,你不要命了么?” “你,你这混账家伙,你给老子报上名来,老子日后定要将你剥皮拆骨,叫你生不如……” “是哪只恶犬大早上地在这乱吠啊?” 清清朗朗的一记声音忽地传入船舱中,不仅打断了钱大人的叫骂,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而去—— 少年慢悠悠踱步走入船舱,身后跟着大批官兵,他气定神闲,眉眼含笑,甚至一只手还提着一个鸟笼,明明看上去一副好脾性的模样,却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少主,少主您可算来了,这有几个罪奴造反啊!您快来,快来救救卑职!” 那钱大人仿佛瞧见了“救星”般,一边抖着身子一边惨呼着。 摔落满地的侍卫也纷纷爬起,屁滚尿流地跪到那少年腿边,齐声拜道:“参见少主!” 原来,这就是海船第五层的主人,云洲岛的少岛主,钟离笙。 竟然这般年少,又生得这般……好颜色。 是的,不同于越无咎的锐利意气,这位钟离公子一袭紫衫,潇洒俊逸,有着澹如秋水,远如秋山的一份从容气度。 船舱里不少人都看呆了,直到那姓钱的又杀猪般嚎叫道:“少主,这几个罪奴要造反啊,少主您快救救卑职,将他们丢下海喂鲨鱼啊!” 鸟雀扑翅,海风轻拂,紫衣少年在阳光的照射下,提着鸟笼,一步步走近越无咎几人。 他面上虽然笑着,却让越无咎心弦骤紧,不敢有丝毫松懈,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少主啊,我的好少主啊……” 那姓钱的还在嚎着,钟离笙却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对着他微微一笑:“疼吗?” “可疼死卑职了,少主您一定要为卑职……” “啪”的一声,钱大人的话戛然而止,只因钟离笙已经变了脸色,狠狠一记耳光抽在了他脸上。 “狗东西,小爷警告过你多少遍,手脚干净些,不要再搜刮抢夺罪奴的财物,你是左耳进,右耳出,浑不当作一回事么?” 姓钱的被打懵了,满船的人也都惊呆了。 那前一刻还清雅端方的紫衣少年,像撕裂了面具一般,露出真正狠厉不羁的一面。 他凑近那钱大人,冷声笑道:“记不记得我上一次怎么同你说的,若你还再犯事,我会如何处置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吧?” 此话一出,那钱大人瞬间吓得脸色煞白,身子抖如筛糠,裤子都要尿湿了:“冤枉啊,少主冤枉啊,卑职时刻谨记少主的命令,绝没有贪拿这些罪奴的财物,反而是这几个罪奴以下犯上,挟持朝廷命官啊… 第6章 乱摸什么?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6章乱摸什么? 海船缓缓靠岸,驻守岛上的士兵等候已久,训练有素地开始接应这一批的罪奴。 比起身边人迷茫木然,甚至是生无可恋的一张脸,施宣铃可以说是相当兴奋了。 不知怎么,她一踏上这云洲岛,迎面而来的海风便让她心旷神怡,她仿佛回到了青黎大山一般,对这里有股说不出的熟悉与喜爱。 越无咎却显然没有她这般的好心情,少年沉默着,薄唇紧抿,肩头的小灰猫也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罪奴们分成了男女两队,慢慢挪动着进行身份登记。 被流放至云洲岛上来的,大多数都是男子,毕竟岛上最缺的就是挖玉石的苦力了。 所以女子那支队伍极短,一眼就能望到头,其中大多数都上了年纪,有些阅历,一个个饱经风霜的模样,似施宣铃与季织月这样的妙龄少女很少,是故她们二人在队伍中便显得格外突出。 毕竟这般小的年纪,就能犯下滔天大罪,以致被流放到云洲岛来,还是极其罕见的吧? 施宣铃就排在那季织月身后,东张西望间,满眼都是好奇。 她隐隐听到前方登记的士兵在询问每个罪奴所犯何事,心念一动间,也忍不住扯了扯跟前那身烟粉色的衣裳,凑近小声道: “织织姑娘,你是为何会被流放到这云洲岛上来啊?” 少女率性纯真,不仅擅自给人取了奇怪的名号,还张口就问人家所犯何事,这委实有些“冒犯”。 但不知为何,偏偏自她嘴中说出,令人感受不到一丝恶意,而她所问之人,也显然非“一般”的世家小姐。 季织月一手握紧琉璃镜,一手抱着两本书,瞧上去有些呆呆的,听到施宣铃的问话后,扭过头去,对着施宣铃腼腆地笑了笑。 她在船上得施宣铃相助,心怀感激,加之她二人年纪又相仿,施宣铃灵动率真,一颦一笑毫不虚假做作,不同于季织月往日见过的那些官家小姐,季织月对她极有好感,心底深处更是隐隐有种遇到“同道中人”的感觉。 当下季织月听到施宣铃的问话,丝毫不觉有被冒犯到,只是想了想,也小声回答道: “我犯的事情,怎么说呢,大抵是……我给人做了一把很厉害的武器?” “啊?” 施宣铃一下没听懂,那季姑娘也好脾性地耐心解释道:“就是一杆红缨枪,里面还设置了不少精巧机关,枪头还能塞火药进去,威力无比,是我手中最完美的一件作品,我可喜欢了,本来还舍不得送出去,但祖父偏要拿去送人,说那是他最得意的门生,配得上这杆红缨枪……” 柔柔细细的声音,却越扯越远,说得施宣铃愈发糊涂,眼看队伍就要轮到她们了,施宣铃赶紧抓住重点打断了季织月。 “停停停,织织姑娘,我怎么听不懂呢,就是,就是你做了个很厉害很厉害,还能装火药的长枪?” “对啊。” “你祖父执意拿去送人了,还是送给他最得意的学生?” “对啊。” “可,可为什么就是送了一把武器出去,就要被定下如此大罪,流放到云洲岛上来呢?” “因为……” 季织月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我祖父的那位学生,身份大有来头,他原本是……” 风掠长空,海浪翻涌,季织月正要往下细说时,一道清冷的少年声音却突兀响起,打破了炙阳下所有的宁静。 “阿笙,你将那钱大人扔进海里去了?” 远处一位少年将军携几队士兵走来,他手持银色长枪,身姿挺拔高大,俊美的面孔染着飞霜一般,清清冷冷,整个人仿若天地间最冷冽的一抹寒光,令人不敢直视。 这厢钟离笙正慢悠悠下了海船,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打着玄铁折扇,紫衣飞扬间,赫然被那少年将军带人拦住了去路。 一紫一银,两道身影在长空下呈对峙之势,所有罪奴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地向他们望去。 好个乖乖,罪奴们才见识过钟离笙的厉害,这位少岛主可是能一言不合就丢人下海喂鲨鱼的,如此心狠手辣,在这云洲岛之上,竟然还有人敢不怕死地拦住他? 显然,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岛主,此刻也是烦透了—— “闻晏如,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怎么成天在小爷跟前阴魂不散地晃悠呢?” 钟离笙打着折扇,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新来了一批罪奴,你不去清点人数,安排诸多事宜,跑来跟我叫囔什么?” 他点出那少年将军的名姓,人群里便立时有人恍然大悟了,原来,原来竟是这位“小晏将军”—— 雪域闻家,年轻子弟中最杰出的一位少年郎,东穆横空出世的“将星”,一人一枪一马,纵横沙场,小小年纪,便已战功赫赫,在朝野民间素有“银雪战神”之美誉,就连当今陛下,也曾在庆功宴上,亲昵地唤他“小晏将军”。 这位“小晏将军”是三年前被允帝派来驻守云洲岛的,海岛位置特殊,算是边境海域上最重要的一道防线,替东穆挡住了西边凶猛的海盗,以及虎视眈眈的赤奴人。 小晏将军自从驻守云洲岛后,几次三番率兵迎战,击退了前来滋扰生事的海盗与赤奴人,威名远播,乃这片海域的擎天柱,令云洲岛固若金汤,替允帝守住了国门,安稳了江山。 岛上环境艰苦,少年将军却浑不在乎,反而尽职尽责,将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不管是看押罪奴,还是带兵打仗,他都不在话下,只除却一个不稳定因素—— 少岛主,钟离笙。 “阿笙,你简直太恣意妄为了!” 小晏将军一袭银色铠甲,站在长阳下,英姿勃发,字字句句更是铿锵有力:“那钱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即便犯事也该上报皇城,交由陛下处置,怎能任由你投海喂鲨,私下处决呢?” “真他娘的啰嗦!” 钟离笙收起玄铁折扇,狠狠朝闻晏如一指:“死蚊子,你可别忘了,这云洲岛几百年前就是我钟离一族的地盘,哪怕归顺了东穆,也得了皇室特令,我钟离家有云洲岛的自主权,能养兵、能征税、能直接任命官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海风拂过那袭紫衣,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小爷在自己家的地盘,杀一两个不听话的贪官污吏,几千里之外的皇帝老子都不敢说什么,你跳出来叨叨个屁啊?你是一天不跟我打架就闲得慌吗?” 来了来了,杀气腾腾的少岛主又冒出来了,所有罪奴屏住呼吸,连同乌泱泱的一大片官兵都噤若寒蝉,无人敢说一句话。 然而闻晏如却只是皱了皱眉,仿佛在看一个小孩斗狠耍赖般,清清冷冷的嗓音依旧重复着那一句:“无论如何,一条人命都不该如此草率,此事必须上报朝廷……” “死蚊子,你亮枪吧,少他娘的废话了!” 说话间,那把锋利无比的玄铁折扇已经飞了出去,飒飒寒风间,闻晏如闪身避过,眉宇间终是升起一股无奈:“我不想同你动手,只想跟你论清楚,此事我得写封奏折,上报朝廷……” 钟离笙恨不能捂住耳朵了,那玄铁折扇在空中几个旋转,又飞回他手中,他将鸟笼往身边手下怀里一抛,展开锋利的铁扇,以更加凌厉狠绝的姿态向闻晏如袭去。 “你这只死蚊子,每天就知道在我耳边‘嗡嗡嗡’叫个不停,小爷真想一脚把你踢到那海里喂鲨鱼!” 第7章 你跟他睡过?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7章你跟他睡过? 一场闹剧来得快,散得也快,闻晏如将季织月单独带去盘问了,剩下的罪奴们一一登记好了,便开始分配房间。 云洲岛上,男女不同住,男子多贬为洗玉奴,住在靠近玉石矿区的东院。 女子则多在岛上做些浣洗衣裳、烧饭做菜、加工玉石的活计,被划分在西院。 越无咎原本也是要以“洗玉奴”的身份,随大多数罪奴住到那东院去,可没想到允帝竟然提前下了一道旨意,他被管事人带到了一处清雅的院落,单独居住,那院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澜心”。 施宣铃作为他的“家眷”,自然也随他一同前往那“澜心小院”入住。 如果说踏上云洲岛,已经给施宣铃带来一股熟悉又亲切的感觉,那么当她随越无咎进入澜心小院后,发现了花圃里种着的那些明黄色小花时,她的惊喜几乎达到了顶峰—— 结颜花,竟是结颜花! 这花她只在青黎大山中才见过,可自从九岁那年被送入皇城,困在施家后,她便再也没能见过这种明媚的黄色小花了。 无法言说这一刻的欣喜与激动,施宣铃蹲在结颜花前,装作不经意地向身旁的管事问道: “这花真好看,我在皇城还没见过呢,云洲岛上到处都有吗?” 哪知那管事摇了摇头,随口道:“没有了,只有这间‘澜心小院’才种着这花,其他地方都没有……” “只有这里有?”施宣铃呢喃着,忽然想到什么般,抬头问道:“这里从前都有哪些人住过呀?” 这座小院曾住过的某一任主人,或许就来自青黎大山,是她的同族之人? 心头隐隐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期盼,施宣铃紧张地等待着管事的回答,管事却似乎很是忙碌,不愿多聊下去,只是快速敷衍道:“这澜心小院几百年前就建好了,住过哪些人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在你们搬进来前,这里已经空了许多年……” “那有记录吗?流放到岛上的人不是都登记过吗?” “记录的名册也不归我管,姑娘你就别再多问了,我的任务就是将你们带到这,其余一概不知,你们还是抓紧时间收拾打扫吧,这院子这么大,有得你们忙活了,我也还有别的事要去做,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管事大人,那名册归谁管呢?又放在哪里?” 施宣铃追出小院,那管事却不耐烦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显然万分嫌弃她的“聒噪”。 施宣铃没法子,只能又折回院中,继续蹲下身打量那结颜花,直到耳边响起少年熟悉的声音: “宣铃,你方才同管事在说些什么?” 是越无咎从屋里出来了,施宣铃问话的这会儿功夫,他已将这澜心小院里里外外都摸索了一遍。 这里虽然许久未曾有人住过,桌上灰都积了老厚,但各番布置却都很是清雅讲究,就连自小锦衣玉食,看惯皇城繁华的越无咎,也在心间暗自惊叹,没想到云洲岛上竟还能有这样一座小院。 当下,他从屋里走出来,正看见施宣铃蹲在一片花圃前,喃喃自语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他的问话都没听见。 少年敏感的一颗心禁不住又乱猜起来,她……不喜欢这里吗? 毕竟布置再清雅,现下也不过是座荒芜的院落,而岛上的日子也终究比不得皇城,她是后悔……追随他而来了吗? 眼睫微垂,越无咎抿了抿唇,到底轻声道:“宣铃,你愿意……跟我一同住在这吗?” 施宣铃一激灵,回过神来,陡然站起了身,毫不犹豫道:“愿意,我当然愿意了,这澜心小院我住定了,岛上哪里我都不去,我一定要住在这!” 不仅要住下来,还要一步步查,她总能找到名册,查出这结颜花是谁种下的,说不定她当真能寻到族人,重回青黎大山! 一时间,施宣铃心头万丈豪情,一双眼紧盯着那结颜花不放,而她身旁的少年亦是微扬了唇角,慢慢将目光移到了她的鞋子上。 两人同样在看花,不过一人看的是家乡的结颜花,一人看的却是母亲精心绣的紫楹花。 一方天地,两般心思,微风拂过,各自展颜。 —— “世子,你会干活吗?” 一旦确定了方向,施宣铃便撸起衣袖,准备麻利地干活打扫了。 这庭院如此之大,一人收拾起来怕是不易,所以她想让越无咎一起帮忙。 然而听到这话的世子大人,笑意却有一瞬间的凝固。 坦白来说,越无咎已是皇城里最杰出的世家子弟了,他会剑术、枪法、骑马、兵道,也随父亲上过战场,还曾以最小试龄参加过殿试,一举夺得魁首。 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文曲星是他,武曲星亦是他,他意气风发,样样精通,无愧于盛都城里最闪耀的那颗星。 可唯独……他不会干活。 毕竟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子爷,哪里需要做这些粗重活计呢? 少年脸上露出了难堪的神情,施萱铃却扑哧笑出声来,不在意地挥挥手宽慰道:“不要紧的,我也猜到了,从前在施府,我那些哥哥姐姐们也不会干活,毕竟像你们这样的王孙贵胄,生来就有人伺候,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活得很好。” 少女语调轻快,并无指责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直观的事实罢了,可越无咎仍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他抿抿唇,连忙道:“我可以学,从今天起,我会学着打扫庭院,洗衣做饭,自力更生,我娘曾夸过我,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我相信……这些活儿,我很快都能学会的!” 少年神情认真,肩头的小灰猫也鼓着腮帮子,握紧猫爪子,一副很有志气,摩拳擦掌的模样。 施宣铃看了他许久,忽然就笑了:“虽然同样什么都不会干,可你还是跟我那些哥哥姐姐不一样,很不一样……那行,你向我拜师吧!” 少女眉眼一挑,笑靥如花:“我什么活都会干,七岁那年就能自己烧火做饭了,虽然在施家做了好多年的‘废物小姐’,可过去学的东西我从没忘记过,今日就让我来向你展示展示,教教你这个悟性很高,学什么东西都很快的‘聪明徒儿’!” 风掠长空,少年少女对视一笑,说干就干! 从清晨到黄昏,两道身影没有一刻停歇下来,澜心小院的每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带来的行李也都归置妥当,施宣铃甚至还牵了一根晾衣绳,将洗好的衣裳全都晒了上去。 当黄昏柔和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时,澜心小院已是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少年少女站在长空下,看着收拾好的庭院,心中皆是满满的成就感。 微风拂过施宣铃的裙角,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忽然在夕阳中开口道:“世子,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在岛上的家了。” 家? 这个字眼仿佛带着热度,如初春的骄阳,暖暖地直朝少年心头里钻。 原来亲族覆灭,家毁人亡,在这世间孑然一人的他,还能,还能拥有一个新的……家吗? 他喉头动了动,扭头望向少女真挚的目光,久久的,也终究扬起了唇角,轻轻说了一句: “好,这就是我们的家,我跟……宣铃的家。” 两人相视一笑间,无尽暖意流淌,少年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勾住少女纤细的手指,却又有些退缩,正犹豫不决时,一道清朗的笑声倏然响起,黄昏之中,一个不速之客骤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谁说你们两个能住在一起了?这间澜心小院,只有越世子一人可以住。” 紫衣少年一边打着玄铁折扇,一边慢悠悠踱步进了院中,他身后的侍从甚至还举着托盘,自带了茶水,毕恭毕敬服侍紫衣少年坐到了石桌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斟茶倒水。 茶香四溢间,那紫衣少年微眯了眼眸,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好模样,好气度。 可施宣铃却分明只瞧见一只嚣张万分,无比欠揍的紫色小鲨鱼,她气鼓鼓地瞪向他:“少岛主,为什么我不能住在这?” 是的,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岛上最大的“恶霸”,少岛主钟离笙。 他抿了一口清茶,抬头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说了六个字:“因为我不让啊。” “你!” 施宣铃气结,钟离笙却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反将目光挪到了越无咎身上,他用手中玄铁折扇点了点少年,啧啧一声叹道: “越无咎,越世子是吧,你还真是好命啊。 第8章 打赌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8章打赌 “那当然,在船上我们同住一间房,还同在一张床上睡过!”施宣铃恨不能叉腰向全天下宣告,可旁边的越无咎连忙拉住她,神态不自然地阻止道:“宣铃,他说的‘睡过’,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是怎样?” 越无咎呼吸一颤,脸上升起几抹薄红,他轻咳两声,没有正面回答施宣铃,只是望向钟离笙解释道: “我跟宣铃在船上的确同住一间房,不过是分床而睡,中间由一道屏风隔开,唯独有一晚,我半夜高烧,宣铃衣不解带地照顾我,直至天亮,这便是她以为的……同睡一张床。” 顿了顿,他又郑重其事地补充道:“她今年十四,尚未及笄,如你所说,我还欠她一场大婚,在那之前,我不可能碰她。” 在东穆,女子十五及笄,便可许配出嫁,到那时,方算得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了。 而显然,施宣铃还只是个……少女。 越无咎自觉对她亏欠太多,钟离笙没说错,她没名没分跟着他来了云洲岛,抛却一切荣华富贵,他却连场婚礼都给不了她,让她还要受人非议耻笑。 “我日后定会为我父亲翻案,也会重回皇城,补给宣铃一场堂堂正正的大婚,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世子妃。” 少年抿紧薄唇,目光坚毅,这话不是说给钟离笙听,也不是说给施宣铃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要让自己记住,曾亏欠了一个少女多少,若日后他有负于她,那当真是枉世为人了。 然而这话一说出来,钟离笙便用看“傻子”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一边摇头,一边嗤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越世子,你不会真觉得,这辈子你还能回盛都城吧?” 说完,钟离笙也不再理会越无咎,只是折扇一指施宣铃。 “快走吧,施三小姐,小爷亲自护送你一路,很给面子了吧?” “我不走!” 施宣铃发出一记惊天动地的喊声,说时迟那时快,她猛地扑向越无咎,弯下身双手一环,铃铛清脆作响间,她整个人就牢牢抱住了少年的腰,俨然一派狗皮膏药,绝不会让人撕下来的气势。 钟离笙愣住了,越无咎同样愣住了,两个人就那样望着施宣铃,听着她的吼声响彻在整个院中。 “我打死也不会走,一定要住在这澜心小院,谁也别想将我和世子分开!” 只有这间院子里才种着她族中的结颜花,谁也别想将她和这些花儿分开! “你,你这女人!”钟离笙简直要被气笑了:“我说你这女人,当真好不害臊,你就那么缺男人吗?死都要跟他住一起?” “是,我就是喜欢他,想跟他住在一起,全天下的男人我就爱他一个,这澜心小院我非住不可!” 少女的“爱意”来得太过炙热浓烈,少年一时都不知该作何表情了,他看着紧紧贴在他腰间的少女,薄薄的双唇终是动了动: “宣铃,你……” “世子,我不是同你说过,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了吗?” 施宣铃抬起头,浅色的瞳孔里映出了越无咎深受震动的一张脸,他环视小院,这儿的每一处都有他跟施宣铃打扫的痕迹。 残阳如血,花草摇曳,焕然一新的院落,宛如少年梦中苦苦寻觅的家园。 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家了,难道连另一个“新家”也保不住吗? 一股热血涌上胸膛,越无咎将施宣铃往怀中一带,紧紧护住,对着钟离笙厉声喝道: “你不能将她带走,钟离笙,你听清了,我未婚妻去哪,我便去哪,若你要强行带走她,我便去那西院搅个天翻地覆,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人带回身边!”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澜心小院久久回荡着,钟离笙看着紧抱在一起的两人,不怒反笑:“行行行,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话锋一转,陡然问道:“施三小姐,你是不是为了你家世子,什么都愿意做?” 施宣铃一愣,立刻点头。 于是那只紫色小鲨鱼便笑得更欢了:“那行,我给你一个机会,同你打个赌如何?” “这岛上有种毒物,叫作海蜈蚣,全身剧毒无比,入药却有奇效,你如果能在三日之内,抓住一百只海蜈蚣,我便准许你住在这澜心小院,怎么样?” “不过先说好,这海蜈蚣很毒,捕捉过程中,稍有不慎,便可能丢掉性命,你怕不怕?” 一听有性命之忧,越无咎眉心一跳,连忙出声想要阻止:“宣铃,不要答应……” “我不怕!”可少女已经斩钉截铁地应了下来。 “很好。”钟离笙折扇一打,更加饶有兴致:“多奇妙,情爱令人变蠢,也变得胆大妄为,我很乐意在三天后,替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收尸。” 他说着,又强调道:“对了,从头到尾,你男人都不能插手,只能在一旁看着,你若受不住了,中途可以放弃,但自此之后,你不仅再也不能踏入澜心小院一步,还得跟其他所有女罪奴一样,服苦役,受刑罚,能做到吗?” 施宣铃原是以“家眷”的身份登岛,只要追随照顾好越无咎就行了,不用跟其他罪奴一样服苦役,可既然钟离笙提了出来,她便也只能接受这份“豪赌”,赌上自己之后在云洲岛上的身份与命运。 这“赌注”委实下得有些大了,越无咎心中急切,正想阻止,旁边的施宣铃却又快他一步。 “能!” “好,击掌为誓,愿赌服输,绝不反悔!” 钟离笙伸出一只手,施宣铃想也未想,抬起手来,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毫不犹豫地与钟离笙一击掌:“绝不反悔!” 风掠四野,铃铛声回荡在黄昏中,这一幕有股难以言喻的决绝之美。 越无咎心绪激荡,震撼莫名间,只能定定望着眼前勇敢无比的少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世间能有几人,会不顾生死,不计前程,为他做到如此? 他见惯了虚情假意,世态炎凉,可从没见过这样干净炙热的爱意,轰轰烈烈地将他胸口填满。 他长到这么大,从未被人这样爱过。 山川河海,日月星辰,他透过这盛大的黄昏,只望见了一份熠熠生辉,独一无二的爱。 那头少年兀自沉浸其间,无人知晓他内心的翻涌,而这边钟离笙已经对施宣铃道:“赌注虽下,但这三天里,你未完成赌约前,仍是不能住在这澜心小院,这是岛上的规矩,你不能例外,你还是得跟我走一趟,暂住那西……” “少岛主,就让施姑娘跟我住吧!” 一道柔柔细细的声音忽地在院门口响起,竟是一袭烟粉色长裙的季织月,她不知何时 第9章 百毒不侵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9章百毒不侵 季织月递来的像是一封长信,撕开薄薄的信封,越无咎原以为会看见季老先生的亲笔手书,却没料到映入眼帘的,竟是他父亲的字迹—— “国之生吾,于国危难之际,必当赴汤蹈火,献以蜉蝣之力,不死不休。” 这竟是,竟是曾经年少风华的越侯爷,洋洋洒洒写给老师的一张试卷! 整篇文围绕山河百姓,直述沉疴积弊,结尾那句更是铿锵激昂,力透纸背,体现着一个少年对家国最虔诚的忠心与深爱。 这样的人,如何会背叛心中信仰,又怎会起兵谋逆,做一个世人唾骂的乱臣贼子? 越无咎捧着那张跨越岁月长河,连边角都有些泛黄,却仍保存完好的试卷,双手微颤着,眼眶渐渐湿润了,季织月在他旁边叹了口气,又继续轻声道: “祖父让我上岛之后,务必找到越世子,将这张试卷亲自交到你手中,他说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了。” “祖父还让我给世子带句话,他说,他亲手教出的弟子,他最得意的门生,他毕生之骄傲,是个心怀家国,霁月清风的大英雄,绝不会是个起兵谋逆,背叛家国的……奸佞之徒。” “他信你爹,而我,信我祖父。” 听到这句话,少年霍然抬头,注视着季织月一双认真的眼眸,少女显然感受到他起伏的情绪,继续宽慰道: “祖父知世子遭逢剧变,担心世子,临行前对我多有叮嘱,让我上岛后一定要多帮世子,若世子遇到什么麻烦困难,我当竭尽全力相助。” “世子年少风华,人生之路刚刚开启,切莫灰了心,折了傲骨,失了斗志,未来万般皆有可能,只要世子不放弃,有朝一日替父翻案,重回皇城也未可知,世子说是吗?” 柔柔细细的声音,说着饱含鼓励的一番话,每个字都深深触动了越无咎的心,他双目泛红,胸膛起伏着难以自持。 比起施家的凉薄绝情,忘恩负义,甚至是落井下石,季家却不仅不怕牵连,雪中送炭,还给予了一份莫大的信任,而最重要的就是这份信任—— 原来在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人,坚信他爹绝不会谋逆,还有其他忠义之辈与他同在,相信他爹,相信越家的清白! 他要翻案,一定要翻案,替他爹洗刷冤屈,重振越氏! “真好,小灰猫又活过来了……” 烛火摇曳下,施宣铃望着越无咎肩头那只重燃斗志,昂首热泪,神情无比坚毅的灰色山猫,不由呢喃着,伸出手,轻轻覆住了少年握紧的拳,给予他无言的安抚与慰藉。 听到施宣铃的声音,季织月长睫一动,回过神来:“眼下当务之急,得先帮施姑娘在三日内抓到那一百只海蜈蚣,完成赌约才行。” “织织,你叫我小铃铛就行了,我不喜欢姓施。” 施宣铃撇撇嘴,直言不讳道:“施家不好,忘恩负义,虚伪讨厌,对我不好,对世子也不好。” 这话带着至情至性的一股孩子气,却将季织月逗笑了,她看向施宣铃,真心实意道:“好,小铃铛,我会帮你抓住那一百只海蜈蚣的。” 季织月说的“帮”,绝非口头上的敷衍,而是认认真真地替施宣铃出谋划策起来。 “我来岛上之前,将与云洲岛相关的书籍记载全都看过一遍了,我这人没什么天赋,就是打小记性好,看书过目不忘,关于那海蜈蚣的记载,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云洲岛特有的毒物,比其他地方的蜈蚣大了数倍不止,身上还布满尖尖的毒刺,寻常人不可轻易触碰,否则便会染上奇毒,一旦没能及时解毒,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这些海蜈蚣的习性也颇为古怪,喜欢饮人血,食人肉,腐烂的尸骨就是它们的最爱。 它们还喜欢躲在石堆阴凉的地方,性子也特别“烈”,捕捉时不可用寻常工具去夹它们,会引起它们强烈的反抗,从而导致短时间内迅速分泌毒液,将自身融解掉—— 是的,老子就是这么刚,宁愿毁掉自己,也不让你们得到! 所以说,能真正抓到一只海蜈蚣,简直难如登天,而想在短短三日内,抓到一百只,做梦去吧! 难怪钟离笙会信心满满地与施宣铃一击掌,因为他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用手呢,不用竹夹之类的工具去惊动它们,直接用手轻轻抓起来,可行吗?” 生猛彪悍如施宣铃,怎会轻易放弃,她直接提出这匪夷所思的方案,越无咎霎时瞪大双眼,刚想开口,旁边的季织月已先他一步分析起来: “海蜈蚣喜欢人肉的味道,你慢慢靠近,引诱它爬上你手心,再放入提前准备好的坛子里,应当是可行的,只是——” 季织月看向满眼期待的施宣铃,字字斟酌着道:“你会中毒的,还会被海蜈蚣身上的尖刺弄伤,恐怕抓不到十只,你就得毒发身亡,倒地不起了,你确定要这样吗?” “确定的!”施宣铃一听法子可行,兴冲冲地一口应下,“我不会中毒的,海蜈蚣那点毒液还不够我泡澡的!” 她抬起自己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在越无咎与季织月跟前晃了晃,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少女脸上满是骄傲的笑意。 “我从小就是被各种毒液泡大的,小时候跟着我娘满山跑,再毒的蛇虫鼠蚁我都见识过,没有什么能把我毒倒,我早就百毒不侵了,就算再来一千只,一万只海蜈蚣,我也不在话下!” “宣铃,这不是好玩的事情,我不想你为了我如此涉险……” “不不不,我没有涉险,是真的,世子,你相信我,我当真是百毒不侵!” 似乎急于证明自己般,施宣铃连忙搬出了回忆:“小时候我娘去世没多久,我爹出门办事去了,府里的大夫人给我端了一碗鸡汤,里面就加了一味剧毒,好像是叫什么绝命丸,听着很吓人,无色无味的,服下后会让人死得很痛苦。” “大夫人想用这个毒死我,我稀里糊涂喝了那碗鸡汤,半夜听到大夫人在窗外同管家说话,他们都说我必死无疑了,可我也只是肚子疼了一晚,全身裹在被子里,从头到脚出了些冷汗,第二日就没事了。” “那大夫人第二天见到我活蹦乱跳的,吓得脸色惨白,还以为撞鬼了呢!她后来还吃斋念佛,抄了好长一段时间经书,也再不敢对我下毒了!” “她一直以为是菩萨在保佑我,怕自己再做坏事被菩萨惩罚,可世上可怜人那么多,菩萨哪里救得过来呀,分明是我自己缩在被窝里,硬生生扛过来的呢!” 提起往事,施宣铃毫不在意,反而眼角眉梢皆染着笑意,越无咎却与季织月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二人皆笑不出来。 施宣铃越是将儿时的那一晚形容得轻描淡写,妙趣横生,就越让人难过心疼,毕竟那一年的小小孩童,才不过九岁,刚刚丧母,在施府无依无靠,还要被人处心积虑地下毒谋害。 漆黑不见光的屋里,她忍住浑身疼痛,紧紧缩在被窝里的那一刻,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害怕,又多么想念……自己的家乡啊,那个遥远而不可触摸的地方。 越无咎忽然在一刻,明白了施宣铃多年来的执念,她为何那么想要回到青黎大山, 第10章 贿赂朝廷命官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0章贿赂朝廷命官 “小晏将军,能否请你,请你帮个忙?就是……” 季织月来找的“救星”不是别人,正是施宣铃眼中的银色小飞龙,闻晏如。 岛上有座崇明塔,存放着罪奴名册与各种资料典籍,也是岛上官兵平素值守办事的地方。 闻晏如白日里便是将季织月带到了这塔上,单独问话,写下了海船上钱大人以权谋私的经过。 季织月在岛上不认识其他人了,只觉唯一接触过的小晏将军刚正不阿,品性端方,虽瞧上去冷冰冰的,但肯定是个“好人”,会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 况且,他掌管岛上所有罪奴囚犯,有犯人受不住自寻短见,或是意外病逝,尸体都交由他手下的人去焚烧处理,布置那尸坑陷阱的活儿,还非找他不可。 可很显然,季织月猜错了,她爬上崇明塔,好不容易才求看守小哥为她通传,带她进去,见到了正伏案办公的闻晏如。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少年将军便抬起头来,冷冷打断道:“不可以。” 面对少女的深夜造访,好声恳求,闻晏如想也未想就一口回绝了,这岛上求他办事的人多了去,他早已司空见惯,绝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徇私枉法。 当下小将军便要招手,叫士兵进来带走季织月,季织月连忙上前一步,为自己争取道: “别别别,小晏将军,你先别拒绝我,你……你看看我这百宝箱吧!” 少女说着,双手用尽全力,猛地将那口纹路精美的大箱子“啪”的一下甩到了案上,直接打开在了闻晏如面前,不由分说地就替他介绍起来: “小晏将军,你看看这个玲珑暗器盒,喜不喜欢?还有这个天狼流星锤,威力无穷,你要不要试试?或者你不愿打打杀杀,喜欢些精巧可爱的小东西也行,这只木鸟是可以飞的,十分别致有趣,你拿着解闷最好不过了,怎么样,要把玩一下吗?” 少女喋喋不休地展示着,仿佛一个急于售卖货品的商人般,还是那种油腔滑调,吹嘘夸大,专骗人钱财的“奸商”。 闻晏如皱着眉头,几次三番想开口都没能插进去,季织月一手举着琉璃镜,一手往箱中翻去,麻溜地拿出各种奇怪玩意儿,嘴里还真情实感地叹道: “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的,只是这回实在有件事需要将军相助,就是我有两个朋友,他们……” “够了!” 闻晏如终是忍无可忍,一声喝道,他站起身来,按住了季织月的手,扭头严肃道:“季小姐,你这是在……贿赂朝廷命官?” 清冷如雪的少年面孔近在咫尺,那气势还真直逼人心,吓得季织月一激灵,赶紧摇头:“不不不,当然不是了!” “我,我只是想请小晏将军帮个忙罢了,请人帮忙,自然不可空手而来的,总归要给些‘谢礼’的,我绝对没有贿赂之意……” “不管你是何意,将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拿走,我什么都不需要,也不会帮你的忙,夜深露重,你请回吧!” 小将军冷冰冰下起了“逐客令”,季织月自然不肯无功而返,情急之下,她忽然道:“等,等等,小晏将军,若是这百宝箱里的东西,你都看不上,那,那我就……” 说话间,季织月陡然转过身,开始解腰带。 “你在做什么?” 这一下,清冷如雪的小将军终于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的少女—— 太荒唐了,简直太荒唐了,送礼贿赂走不通,竟然改成“色诱”了? 还是这样的明目张胆,毫不知羞! 闻晏如只觉自己呼吸都不畅了,他赶忙别过眼,双拳紧握,眸中升起一丝怒意:“季小姐,你祖父曾是当朝太傅,你也是出自南陵季氏,书香门第,怎可这般自轻自贱?你若再要如此,就休怪我……” “小晏将军,送给你!” 一件金光闪闪的衣服霍然递到了闻晏如眼前,叫他原本要说的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这,这是何物?” 天地良心,季织月这性情单纯的“书呆子”,哪有什么“色诱”之心,她不过是脱去外套,想取下身上穿的这件金丝软猬甲—— 是的,这也是她亲手所制,以乌金丝、白猿毛发、千年滕枝混合编织而成,穿在身上轻巧灵便,可抵御外界侵害,刀枪不入,乃是一件防身护体的上等宝物。 “这可是我最后的法宝了,小晏将军若还看不上,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当真是诚心相求,就请将军收下这金丝软猬甲,帮我一次吧!” 少女捧着那金光闪闪的软猬甲,一副可怜巴巴哀求的模样。 “小晏将军,我有两位朋友遇上了难事,他们跟少岛主打了一个赌,可那赌约实难完成,必须请将军帮忙才行!” “阿笙?”乍然听到“少岛主”三个字,闻晏如显然有些意外。 “是的,就是少岛主,他刁难……不,他想给我的两位朋友一些历练,但他们初来岛上,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只能请小晏将军施以援手了。” 季织月眨着一双水汪汪,实则看不太清的大眼睛,对着闻晏如再三哀求,言辞真诚恳切。 闻晏如皱眉望了她许久,终是将她手中的金丝软猬甲推了回去,冷冷道: “将这玩意儿穿上吧,说说是怎么回事,跟阿笙有什么关系?你又想让我帮什么忙?” —— 玉竹居里,烛火摇曳,越无咎又褪去了上衣,少女站在他身后,认真地为他施着针。 方才闻晏如手底下的小兵来了一趟,告知他们,季织月这一晚不会回来了,她会与闻将军一同去布置尸坑。 越无咎与施宣铃皆暗自称奇,也不知季织月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说服那个冷面小将军帮忙。 当下两人心安了一些,只是今夜他们不能住在一起,越无咎得独自一人回澜心小院歇息, 第11章 抱抱我好吗?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1章抱抱我好吗? 孤月寒星,冷风呼啸,崇明塔后有座荒山,平素官兵焚烧处理尸体都在这山上,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片乱葬岗。 闻晏如提着一盏灯,走在阴森森的山道上,季织月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就伸出了手,轻轻扯住了闻晏如的衣角。 奈何少年将军冷面冷心,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反而扭头皱眉道:“别碰我,你跟紧一点就行了。” 季织月赶忙缩回了手,好不容易才让这冰疙瘩答应帮忙,她可不敢再提任何要求了。 两人一前一后,迎着夜风蜿蜒而上,心跳声在漆黑的四野间都显得无比清晰。 季织月一手握紧琉璃镜,一手提着个大布袋子,好商好量道:“我不用太多尸骨的,就捡一些残肢断臂什么的,带到山下,在礁石附近,海蜈蚣经常出没的那些地方,布置一个尸坑陷阱就行了,也不会耽误将军你太多时间……” 她说着说着,一阵寒风迎面袭来,落下的一片树叶恰巧遮住了琉璃镜,她眼前一下没看清,脚下一崴,整个人就向前栽去,猛地跌倒在了闻晏如后背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下少女慌了神,不顾脚上的擦伤,生怕被小将军嫌弃,忍痛爬起身,赶紧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小晏将军,我,我绝对没有想要碰你,是这山路太陡了,我,我本来就有眼疾,看不太清东西,这里又太黑了,所以,所以我才……” 慌乱之中,她手中那片琉璃镜也掉在了草地上,眼前一片朦朦胧胧,少女蹲下身,一阵摸找着,却冷不丁摸到一只冰冷的手。 还来不及叫出声来,那只手已反将她一握,将一物塞入她手心。 “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吗?” 熟悉的触感瞬间自手心传来,季织月惊喜道:“是的是的,就是这片琉璃镜,多谢小晏将军!” 说来也是巧合,她白日里被钟离笙拎着抛下半空,掉进闻晏如怀里时,也是一阵乱摸,最后仍旧是闻晏如帮她找到的琉璃镜。 结果这夜半三更的,少年将军又第二次替她寻到此物,只是这一回,她没那么幸运了,因为—— “啊,我的琉璃镜被磨花了!” 小小圆镜,几经波折,终是“不堪重负”,落下了几道划痕,举在眼前也看不太清了。 “这琉璃镜暂时用不成了,我得回去拿百宝箱里的工具修一修才行,可都好不容易到这来了,少岛主又只给了小铃铛三日时间,一刻都拖延不得……” 若是赌约输了,施宣铃不仅住不了澜心小院,还得沦为“罪奴”身份,服苦役,受刑罚,一想到这,季织月就忍不住着急。 没了琉璃镜,她就相当于半个“瞎子”,这后山漆黑一片,又陡峭难行,她简直是寸步难移。 正手足无措间,胳膊却被人一抬,身子凌空而起,下一瞬,她已稳稳落在了一个坚实的后背上。 “小,小晏将军……” 季织月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你,你不是不让我碰你吗?” “少废话了,把你那什么镜片也收好,回去修修还能用,不然你就真成个瞎子了!” 冷冰冰的话里没有一丝人情味,但季织月却毫不在意,接过那盏风灯,替少年照亮山路,在他背上展颜一笑,轻轻道: “小晏将军,你真是个好人,等下山之后,我把你那杆长枪改装一下吧?枪身可以设置一些机关,枪头还能塞火药,一枪多用,威力无穷……” 少女提到武器改装就眉飞色舞起来,甚至还自顾自地幻想道:“下次你再跟少岛主打架,一定不会再打成平手了,你用我给你做的长枪,绝对轻轻松松就能赢过他!” 孤月寒风,山道曲折,少年的声音却忽然冷冷响起,打破了季织月的憧憬幻想。 “不管再交手多少次,换成多厉害的武器,我也只会跟他打成平手。” “啊,为……为什么啊?” 季织月一下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了几转,才目光一亮,脱口而出:“我知道了,小晏将军,你是故意的,你是刻意要跟少岛主打成平手,对不对?” 夜风迎面而来,少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于是答案便不言而喻了,季织月想到钟离笙那副嚣张模样,忍不住就替闻晏如“打抱不平”起来:“少岛主性情张狂,为人嚣张跋扈,在岛上的确是一手遮天,你不想得罪他也是对的,只是……” “别这样说。”少年忽然打断了季织月,清清冷冷的声音在月下响起:“别这样说阿笙,我不喜欢,阿笙其实……很可怜。” “可,可怜?” 季织月一时疑心听错了,这个字眼能跟钟离笙联系起来? 许是月太冷,夜太静,很多藏在心底的话不知不觉就想倾吐而出,又许是不愿让钟离笙被人无端“误会”,叫一个小姑娘在背后说得如此难听。 总之,冰疙瘩开口了,冷冽的声音在山野间幽幽响起,竟让季织月听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钟离笙。 “我刚驻守云洲岛半年,赤奴人便打了过来,那一仗很是凶险,战火燃了三个月,死伤无数,我也差点丧命……” 冰疙瘩不会讲故事,语气平平,没什么起伏,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便概括了当时的惊心动魄,可还好季织月饱览群书,抛一句话给她,她立时就能展开丰富的联想,在脑海中构建出详细的画面。 “那时是阿笙将我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也像如今我背着你这般,他背着我,一步步进了云城,将我带到他母亲的住处疗伤……” 云洲岛大体上分为三块,军营、矿区、云城。 是的,这岛上还有一座小城,罪奴们在矿区活动,岛上原来的居民百姓就在城中生活,由岛主管束,也遵法度秩序,俨然一方小小国度。 钟离笙的母亲就住在城中,却始终单独而居,不愿同岛主,也就是钟离笙的父亲,钟离羡住在一起。 “我开始也不懂,为何阿笙将我背到他母亲那里养伤,后来我半夜起来给自己换药,无意听到他们母子的对话,我这才明白……阿笙,只是想他娘了。” 空空荡荡的大厅里,紫衣少年坐在椅上,满脸血污,发丝凌乱,仍旧是一副刚从战场回来的模样。 他安顿好闻晏如后,整个人就一直坐在这,动也未动,一身血衣都没换下来过。 隔着一道帘子,他娘就安安静静地坐在 第12章 妒意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2章妒意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施宣铃抱着怀里的坛子,认认真真地数着里面的海蜈蚣,这是她三天内竭尽全力翻遍所有礁石,才辛苦捕捉到的“战利品”,可却连四十只都没到,如今就看季织月挖的那个尸坑里,有没有诱捕到剩余足够数量的海蜈蚣了。 “你真打算跳进那尸坑里去捉海蜈蚣,为了个男人至于做到这般地步?” 紫衣少年打着玄铁折扇,看着少女抱紧怀中的坛子,一步步坚定地向尸坑走去。 同样跟在施宣铃身后的,还有满脸急色的越无咎。 这三天里,岛上众人看见的便是这副诡异画面,两个少年跟在一个小姑娘身后,寸步不离地看她捉海蜈蚣。 一个是饶有兴致。 一个却是紧张关切。 越无咎怎么都没想到,施宣铃竟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心疼她受苦,中途也曾劝过她放弃,她却执拗地摇头,一个纤细单薄的小姑娘,竟然能为了他这般付出? 简直是拼尽全力,生死不计了。 她究竟是……有多爱他啊? 这份情意沉甸甸的,越无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呢喃地问出了那句:“值得吗?” 少女却在海风中坚定地点点头,唇角上扬:“值得,只要能在那间澜心小院住下,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为了能跟他住在一起,她竟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得到这样坚定又深情的答案,越无咎心头又暖又涩,再无法多说些什么了,只是望向那道纤细身影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情。 而另一边的巨大礁石旁,海浪翻涌间,却守着另一个兢兢业业的小姑娘。 施宣铃捉了三天海蜈蚣,季织月就守了三天尸坑,两个少女分头行动,只等最后一日,将各自的“战果”汇总,看最终能否达到那赌约里规定的一百只。 这三天除了一众官兵罪奴外,还有一道俊挺的身影也站在高塔上,默默关注着这场荒诞至极的赌局。 那人便是少年将军,闻晏如,尸坑的布置者之一,某种意义上,他也算间接参与了这场“豪赌”。 但他本不打算过问更多,一直在崇明塔里静心办公,却不时被外头的尖叫声吵到—— “你你你,你居然直接用手抓,你这女人好生彪悍!” “上来了,上来了,这海蜈蚣居然真爬你手上来了!” “哎呀它咬你了,你这女人怎么没反应呢,这只手是不是你的啊?”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闻晏如不用看也能知道,外头那个上蹿下跳,大呼小叫的人,一定是钟离笙。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却到底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栏边,往下望去。 那身紫衣果然在沙地上极其打眼,围着少女团团转,一惊一乍的。 “你手上都被海蜈蚣身上的尖刺扎出血点了,居然不痛吗?怎么叫都没叫一声啊?” 话里透露着满满的遗憾,施宣铃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喝道:“钟离笙,你给我闭嘴!” 少女恶狠狠地瞪着那身招摇紫衣,“我有理由怀疑你在故意干扰我,纯心破坏赌约,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被一个小姑娘这样劈头盖脸地骂,平日凶神恶煞的岛上一霸,如今竟然没气没恼,只是摸了摸鼻子,悻悻笑道: “小爷不过好奇嘛,这海蜈蚣剧毒无比,你抓在手上,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呢?不过多了几个红点罢了,居然没中毒?我知道你学过医术,你带上岛的行李里,其中就有一个大药箱,可不知你师承何门何派,怎这般厉害,竟有百毒不侵的本事在身上吗?” 这看似“天真”的问话,实则也暗藏玄机,有意想套出施宣铃的“老底”。 少女自然也不傻,关于她的身世来历,母亲早有过叮嘱,对外一定要守口如瓶,她又怎会轻易透露给一只专找她茬的“坏鲨鱼”呢? 当下,施宣铃轻蔑一笑:“天下奇人异士多了去,我无门无派,自学成才,百毒不侵也是我的本事,你这个海上的土包子懂什么,只要我能依约抓满一百只海蜈蚣就行,你管我是怎么办到的!” 有生之年,居然能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他是“土包子”,钟离笙几乎要气笑了,握紧那玄铁折扇,冲着施宣铃指了好几下。 “行行行,你继续抓,咱们就看谁能笑到最后,少一只海蜈蚣,我跟你说,你接下来都别想过‘人’的日子了,小爷把你当‘驴’使唤,每天去守着你服苦役,叫你干活干到死!” “少吓唬人了,让让,别挡着我的路,海蜈蚣都被你一身臭气熏跑了!” “你,你死期不远了,大驴蛋,看你狂到几时!” 底下吵吵囔囔的,好不热闹,崇明塔上的闻晏如却莫名地扬起唇角,虽然荒诞不经,但这竟给这岛上添了一丝久违的生气,这个赌局……似乎也挺有趣的? 想着想着,少年将军目光不经意一瞥,竟在另一头,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烟粉长裙的少女,毫不顾世家小姐的仪态规矩,俯身趴在那尸坑旁,一手将琉璃镜贴在眼前,一手举着一根特制的铁棍棍,小心翼翼地往尸坑里扒拉着,又不时打开身边的布袋子,往里面丢一些新鲜的“饵料”,好引诱更多海蜈蚣前来。 这副拼尽全力,简直称得上卖命的架势,好像赌上的不是施宣铃在岛上的命运,而是她的全部身家性命般。 闻晏如不由哑然失笑,又蓦然想起那一夜在后山,他心有疑虑,故意试探性地向季织月问道:“越家害你流放至此,你心中就无一丝怨怼吗?反而如此相帮,值得吗?” 他为人谨慎惯了,只想探究少女是否还有什么不纯目的,哪知季织月竟毫直接反问道:“越家当真谋逆了吗?小晏将军是亲眼所见吗?” 闻晏如被这陡然间的发问弄得一下语塞了,他三年来驻守岛上,从未离开过,对发生在遥远皇城的这桩谋逆大案,的的确确只是耳闻罢了。 季织月笑了笑,又继续道:“越侯爷是我祖父的学生,我祖父坚信他不会是个背叛家国的乱臣贼子,还让我上岛之后多帮一帮越世子,比起审办此案的镇抚司,我自然更相信我的祖父了, 第13章 我的小铃铛不脏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3章我的小铃铛不脏 “为什么在这世上,就能有……这么多人爱你呢?” 幽幽的话语里,没有调笑,没有讥讽,有的竟是……深深的羡慕,或者说是,嫉妒。 夕阳下的闻晏如心念一动,看向神情落寞的钟离笙,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一年的那一日,满身是血的少年,像条被抛弃的小狗,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情景。 “为什么你不爱我呢?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 那时他其实瞒着钟离笙,悄悄去找了一趟宛夫人。 依然是隔着那道帘子,他悲愤交加,握紧双拳,可又不得不弯下脊背,去苦苦哀求那帘后之人。 心高气傲如他,恐怕是生平第一次这样真正地“求人”。 “阿笙病得很厉害,夫人您……能不能去看看他?就看一眼,跟他说说话,他的病一定能好,求求您了,可以吗?” 多讽刺,他是闻家最杰出的子弟,是天下人交口称赞的“战神”,可却在那位宛夫人面前,一败涂地。 帘子从始至终都没掀开过,那个清冷的声音只是淡漠道:“没什么好看的,生死由天,皆是造化,他能挺过去自然是好,挺不过去也怨不着别人。” 这番话终是将他的愤怒燃至顶峰,胸膛里的那颗心疯狂跳动着,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管您当初有多不情愿生下阿笙,又跟钟离岛主有多少恩怨过往,可这些都不是阿笙的错,您也从来没有问过阿笙一句……他愿意这样被生下来吗?” “倘若知道自己是不被祝福而降世的,这一生永远得不到母亲一天的爱,恐怕他宁愿生下来就被活活掐死吧!” 愤怒的质问在空旷的大厅里久久回荡着,但闻晏如做梦也想不到那宛夫人的回答,她端坐帘后,一字一句,竟慢慢说道—— “他生下来时,我的确想过将他掐死,不过是被钟离羡拦了下来罢了……这十数年的光阴,已是他偷活的了。” 一瞬间,闻晏如遍体生寒,不可置信,整个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掐死,偷活,这世间恐怕不会再有比这更恶毒的两个词语。 已经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似乎双腿都使不上力了,闻晏如满心凄凉,只留了最后一句话给那位宛夫人: “请您将这个秘密守到死,一辈子也别让阿笙知道,您曾经亲手想要……将他杀死。” 如今站在海风里,听着钟离笙的喃喃自语,闻晏如心中也涌起了万般苦涩。 “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 是啊,为什么呢,这世间总有千般万般求不得,钟离笙能怪谁呢?老天爷就是要他命该如此,他能怎么办,又能向谁讨回十数年来缺失的那份“爱”呢? 闻晏如忽然在这一刻,洞悉到了这场“赌约”真正诞生的原因,钟离笙的这番刻意刁难,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不满圣旨,一身反骨,真正的原因,恐怕是—— 他羡慕越无咎。 一身戾气的少年,这辈子没得到过爱,所以也不会懂得去爱别人,只会“破坏”他见过的每一份“爱”。 因为不甘,因为嫉妒,因为求而不得。 ——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尸坑里,不管数上多少遍,坛子中也始终只有九十九只海蜈蚣,简直像老天爷刻意捉弄般,不管施宣铃埋头怎样在尸坑里翻找着,也再找不出多余的一只了。 “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呢,就差一只了,明明就差最后一只了……” 一直坚强乐观的少女,直到这一刻,才真正露出急色,她抱紧坛子站在尸坑里,身影单薄无助,惹人怜惜。 夕阳下,季织月比她还焦急,直接趴在了那尸坑旁,举着琉璃镜就往里瞧,恨不能给施宣铃再多变出一只来! 越无咎更是心疼不已,什么也顾不上了,“宣铃,你先上来,不要急,我先拉你上来!” 所有人中,唯独钟离笙双眸发亮,欣喜若狂,就差叉腰仰天长笑了—— “施宣铃,你归我了!” 那身紫衣越想越兴奋:“大驴蛋,从今天起,我就能可劲使唤你了!我要你做小爷跟班,我去东,你就不能往西,我要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他肩头白雾缭绕,浮现出一只猖狂大笑,扭动起舞的紫色小鲨鱼,尸坑的施宣铃恨得咬牙切齿,却又行至绝路,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闻晏如,竟忽然举起手中长枪,指向尸坑旁不远处的一块礁石,神色冷冷地说了五个字—— “那还有一只。” 苍天啊,大地啊,尸坑里的施宣铃与尸坑外的季织月同时尖叫起来,两个小姑娘就差给闻晏如下跪了,就连向来内敛的越无咎,也是胸膛起伏,激动不已地上前一把握住了闻晏如的手。 “多谢小晏将军出手相救,此恩日后必当十倍相报!” 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间,只有一个人石化了,那就是满脸写着不可置信的紫色小鲨鱼,钟离笙。 “啊啊啊啊——” 他崩溃大叫,手中玄铁折扇猛地指向闻晏如,“有没有搞错,你这个死蚊子,你到底是哪边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尸坑就是你偷偷帮他们挖的,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竟然还嫌不够,如今还明目张胆地帮他们‘作弊’了,你不是自诩公正不阿,正直无私吗?你的良心哪去了?我这回一定要把你踢下海喂鲨鱼,一定要!” 钟离笙还在这边愤怒咆哮时,那头施宣铃已经爬出尸坑,将那最后一只海蜈蚣都收入囊中了。 她捧着坛子来到钟离笙面前,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一百只海蜈蚣,不多也不少。 这场艰难的赌约,她赢了,她终是赢了。 “少岛主,愿赌服输,你可不能迁怒他人,你那赌约里明明只说了不许世子插手,又没说不准别人帮忙的,可有半个字提到‘小晏将军’吗?这结果清清楚楚摆在这,难道你还输不起,不打算认账吗?” 好家伙,直接以牙还牙,有样学样地“回敬”了钟离笙,他之前就是钻了圣旨的字句漏洞,才有机会刻意刁难施宣铃,如今施宣铃也同样揪着他赌约的漏洞,逼他低头认输。 事已至此,钟离笙也再不好说什么了,只用玄铁折扇一指施宣铃,烦躁不已道: “滚滚滚,滚回去伺候你家世子吧,那澜心小院你就住到死吧,我迟早有天过来给你收尸!” “不劳少岛主操心了,我肯定比你活得久,毕竟海蜈蚣都毒不死我,我肯定能跟我家世子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在那澜心小院住下去!” 说着,施宣铃朝钟离笙做了个鬼脸,得意转身,再也未看他一眼,径直就朝越无咎与季织月走去。 三人胜利会师,即便千难万险,也终是打赢了这场漂亮至极的仗! 少女走到同伴面前,眼角眉梢满是笑意,却还来不及开口时,那满眼泪光的少年已经一伸手,将她猛地拉入了怀中,在夕阳下紧紧拥住。 “脏,世子,我身上脏,还得回去洗干净呢……” “不脏,一点都不脏。”少年喉头有些哽咽,抱紧少女的那双手微微颤动着,他在黄昏里温柔开口,字字敲在了她心间—— “我的小铃铛,一点也不脏,她是这世上……最干净,最美好的姑娘。” 他亲眼见到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那样拼尽全力,那般奋不顾身,他一颗坚冰般的心终是渐渐融化。 他跟她说过,不要向他提“永远”二字,因为他不信这世间有永恒之事,可或许,他踽踽独行至今,可以……试着相信她? 长空之下,被少年紧紧抱住的施宣铃也怔住了,有晚风吹来,扬起她的裙角。 这是越无咎第一次,唤她“小铃铛”。 一颗心不知怎么,竟越跳越快,她在这漫天霞光间,头一回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悸动。 这是什么呢? 施宣铃懵懵懂懂,无从辨认,只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也同样伸出双手,紧紧回抱住了她的 第14章 随我入城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4章随我入城 “什么事呢,等我及笄后,世子就能做什么事了?”施宣铃按捺不住好奇,眨着眼睛追问道。 越无咎的手一颤,捏着那一双雪白玲珑的小脚,耳根红得愈发厉害了,终于,他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含糊说了一句:“等到了那一天,你自会知道的……” “好吧……可,可是从前在施府,我也没有见过我爹替大夫人端水洗脚的,他们不也是夫妻吗?我们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不用拿我跟别人比,我同你爹,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越无咎一边替施宣铃揉捏着脚,一边抬头望着她的眼睛,“你只要知道,我会对你好的,一生一世都对你好。” 世上皆以男子为尊,可他不这样觉得,夫妻之间应当携手共进,相互扶持,白首到老,男子该尽自己所能,尊重、爱护、珍惜自己的妻子。 他与宣铃少年夫妻,同生死,共患难,他无比珍视她,在他心里,他的……小铃铛才是最重要的。 今日这场赌局她赢了,而往日押在他身上的赌局,他也不会叫她输。 前路漫漫,他们不仅是少年夫妻,亦是患难夫妻,此番情谊,天地悠悠,日月星辰皆可鉴。 “我也会待世子好的,很好很好,有朝一日还会带世子去我的家乡看看,我的族人们也一定会很喜欢世子。” 虽然越无咎说的很多话,施宣铃都似懂非懂,可她却能感受到那份传递而来的温暖,她情不自禁就伸出手,在少年脑袋上揉了揉。 “小灰猫乖乖的,从今天起,就不要哭了,我也会好好养着你,不叫别人欺负你。” “什,什么小灰猫?”越无咎猝不及防,竟被施宣铃揉了脑袋,他霎时瞪大了一双眼,“你,你怎么摸我头?” “我们是夫妻啊,你说过的,夫妻之间,不是可以做很多事吗?” “但是,但是你这样摸,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像个小狗狗。” “不是小狗狗,你是我的小灰猫啊。” “到底小灰猫是什么?我在你眼里像一只猫吗?可为什么是灰色的呢,听起来好黯淡无光的样子,为什么不能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呢?” “老虎是大夫人啊,她就是一只笑面虎,你是小山猫,灰扑扑的,多可爱啊,我最喜欢了。” 少女的话语不着边际,越无咎都听笑了:“怎么好像在你眼里,每个人都能变成小动物呢?我还记得你在海船上说过,季姑娘也是一只……小蜘蛛?” “对啊,还有小晏将军,他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飞龙,我们上岛第一日,他跟钟离笙在半空中打架,别提多威风了,就好像真的有一条银龙在天上飞一样!” 听着施宣铃兴冲冲的形容,越无咎神情一怔,他自然没能忘记少女仰头惊叹的那一幕,不知怎么,他心下泛起些微妙的滋味,抿了抿唇,到底问了出来: “那能在天上飞的龙,和一只灰扑扑的山猫……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那当然是我的小灰猫了,这可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一只灰猫了,多可爱啊。” 施宣铃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一边又趁机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还是属于我的,圣旨钦定的,别人都摸不着,不是吗?” 手腕上的铃铛清脆响起,俏生生的话语间,越无咎耳根又是一红,却也终是扬起了唇角,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了下来。 他们的对话天真滑稽,偏偏又萦绕着一股脉脉温情,屋里气氛正一片轻快时,一个不速之客却从天而降了—— “大驴蛋,明日随我入一趟云城,带上你那药箱,我要你帮我去给一个人……” “滚出去!” 那身紫衣才绕过屏风,还没看清水盆里那双雪白的小脚,便已被反应奇快的越无咎用帕子盖住,他起身挡在床前,将少女遮了个严严实实,如临大敌的一副模样,让紫衣少年都愣了愣。 可很快,钟离笙就反应过来,简直感觉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大呼冤枉道: “有没有搞错?这丫头的脚有什么好看的,至于让你这么紧张吗?我堂堂钟离少岛主,也是很挑的好不好,就这身无四两肉的黄毛丫头,我能瞧得上?” “出去!” 越无咎脸色愈发铁青,简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钟离笙到底有事相求,当下也懒得计较,只是背过身去,举起手里的一个小药瓶,在半空中晃了晃,哼哼道: “别瞪我了,这丫头就你当个宝!我是有事来找她帮忙的,我已经将那一百只海蜈蚣处理好了,毒液凝成了十颗药丸,尽在这药瓶当中,我想让这丫头帮我去医个人,她不是百毒不侵吗?我有一位,有一位……” 说到想让施宣铃救的“那个人”,钟离笙语气忽然有些别扭起来,顿了顿,他到底道:“我有一位至亲,身染多年的奇毒,寻常医师都束手无策,这丫头说不定能……” “宣铃为何要听你差使?我们已经赢了赌约,宣铃便不是罪奴之身,在这云洲岛之上, 第15章 绣花少年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5章绣花少年 “宣铃,你睡了吗?” 海风敲窗,夜阑人静,屋里黑漆漆的。 越无咎依旧与施宣铃同睡一屋,像曾经在船上一样,中间隔着一道屏风,两人各睡一张床。 自从钟离笙走后,越无咎就一直辗转反侧,忧心忡忡,他终是没忍住,对着屏风另一边轻轻开口道: “我心里老是不踏实,担心你进那云城会出事,钟离笙性情太古怪了,喜怒无常,出手又狠辣无比,我实在不放心你独自一人随他进城……” 静了一会儿,屏风那边传来少女语带安抚的回答:“世子,你别担心,那只小鲨鱼其实不可怕的,就是猖狂嚣张了些,我反倒觉得他每回都笑得可傻了。” 紫色的小鲨鱼,顶着一个小小的鲨角,要么仰头大笑,要么叉腰狂笑,有时候得意起来,还会扭动着身子跳舞,样子别提多傻了。 施宣铃想着想着,乐出声来,越无咎也在黑暗中摇头而笑:“你说他是鲨鱼也对,可他绝不傻,你要小心他的尖牙,不要冷不丁被他咬上一口,要知道,在这海上,鲨鱼能要人的命。” “世子你放心,那小鲨鱼咬不到我,我也会随机应变的,而且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要救他那位至亲,只要我帮了他的忙,他也能替我做一件事,这很公平。” 话至此处,越无咎终究没忍住,在黑暗中问道:“宣铃,你能告诉我,究竟想让钟离笙帮什么忙吗?那个忙……我帮不了你吗?” “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跟我的家乡有关。” 如今已经在澜心小院安稳住了下来,施宣铃也不愿再瞒越无咎,当下说出了自己在庭院中的发现,末了,她满怀憧憬道:“如果能在崇明塔上,找到蝶族的线索,重回青黎大山,再见一见我的族人们,那该有多好啊。” 越无咎在屏风那边静静听着,也为施宣铃的发现感到欣喜,他只当她住下几日后,才无意在花圃中看到那结颜花,并未想太多,更是决计不会想到—— 施宣铃之前那番不顾性命的“豪赌”,不是为了他,而是冲着那结颜花。 如今这世上,最叫越无咎深信不疑的一件事,便是施宣铃对他的……痴情。 当下少年躺在床上,也开始跟着憧憬起来:“希望那崇明塔上,有你想知道的答案,日后我陪你一同回那青黎大山,我也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一看,你不是还说过……你的族人们一定会喜欢我吗?” 复述出施宣铃之前说过的话后,越无咎耳根不禁有些泛红,他若陪她回青黎大山,是以“夫君”的身份吗?夫君陪妻子回她的“娘家”? 想到这几个词,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便脸上发热,心里也暖意流淌,说不出的欢喜。 可久久的,屏风那边一直没有任何回应了,越无咎好奇起身,果然,少女已不知不觉在床上睡着了。 原来自己一直在自说自话,越无咎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弯下身,动作却愈发轻柔,他将她的被角掖好后,又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满眼柔情。 做完这一切后,越无咎没有急着回床上,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到衣柜前,借着月光,摸出了放在最下方的那双鞋—— 是的,那双绣有紫楹花,他曾亲手送给施宣铃的……“定情之鞋”。 鞋子在捕捉海蜈蚣的三日里被礁石磨坏了,施宣铃许是怕他跟着难过,故意装作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模样说道:“不打紧,反正我还带了好几双鞋子来,再翻一双新鞋子出来穿就是了,只要咱们赢了赌约,能顺利在这澜心小院住下来就行了。” 可怎么会“不打紧”呢?其他的鞋子能跟这双鞋比吗? 他没说出这些话,怕加重少女心中的难过遗憾,只是私下默默将鞋子洗干净了,又抱去隔壁的玉竹居,找到了正在忙活的季织月。 这次因为闻晏如帮了大忙,季织月决定改造一下他那杠长枪,当作谢礼,虽然长枪还没拿到手,但季织月已经开始构想起来。 她连续多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在图纸上写写画画,进行各种设计,只等方案确定下来,就拿着图纸去找闻晏如,说服他让她改造他的长枪。 可没想到,越世子竟然抱着一双鞋子找上门来了。 “你能教我刺绣吗?我想修补这双鞋子,把上面磨掉的紫楹花重新绣出来。” 季织月当然会刺绣了,她任何手工活儿都很厉害,从小到大自己做过的小玩意儿数不胜数,修补一双鞋子自然也不在话下。 可越无咎竟然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动手,非要自己亲自来绣。 “这双鞋对我和宣铃来说都很重要,我不想假手于人,只希望一针一线,亲手将它缝补好,还要瞒着宣铃,等做好后再给她一个‘惊喜’。” 这真是叫季织月惊诧不已,她还没见过哪个少年郎绣花的,还是越无咎这曾高坐云端,不染纤尘的世子爷。 可世子不仅有耐心,有毅力,还天赋惊人,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我学什么都快,真的,现下在澜心小院里,打扫庭院,洗衣做饭,已经全让我包了! 好一个越世子,既能提枪立马,也能捏针绣花,既能殿试夺魁,也能小院做饭。 真是能上能下,能屈能伸,如此胸襟,如此格局,不愧是祖父得意门生的……儿子。 季织月由衷的佩服,朝越无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就这样,从没做过针线活的少年,破天荒拿起了绣花针,开始修补自己与未婚妻的“定情之鞋”。 因为得瞒着施宣铃,越无咎只能在深夜,待少女熟睡后,才能摸出那鞋子进行缝补。 可还好,他上手快,点着微弱的烛光,就这么一晚一晚的绣着,鞋子竟也差不多修好了,就差最后几片花瓣了。 夜风飒飒,轻敲窗棂,越无咎又小心落下一针后,回过头,看着身后熟睡的少女,眸中漾开淡淡的笑意。 等这次宣铃从云城回来,他便能将这双鞋亲自送到她手上,看着她露出欢喜的模样了。 —— 清晨薄雾缭绕,朝阳从海面上缓缓升起,举目望去,一片波光粼粼,天空也澄澈如水,蓝得透亮,蓝得令人心旷神怡。 海风掠过云洲岛,充满未知的新一日就这样开始了。 马车一路驶进云城,施宣铃忍不住伸手,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悄悄掀开了车帘,好奇地东张西望。 与矿区的贫瘠清苦相比,云城可就繁华热闹多了,长街上熙熙攘攘,回荡着商贩的叫卖声,孩童你追我赶,处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施宣铃连声惊叹,坐在她对面的钟离笙却毫不感兴趣,只是抱着双臂,倚靠车厢闭目养神。 “云城真是热闹啊,真没想到岛上还能藏着这样一座繁华小城,我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了。” 听到施宣铃的话,钟离笙掀了掀眼皮,总算抓住机会“报仇”了,少年毫不犹豫地嗤笑道:“你这个皇城来的土包子,真是少见多怪,我们云洲岛大得很,还有的是你想不到的神奇之处呢!” 嚣张的小鲨鱼又冒了出来,施宣铃瞥了一眼,才不在意呢,继续掀着车帘,有滋有味地看着城中万般景象。 马车走走停停,迎着明晃晃的日头,穿过许多街巷,不知行驶了多久,才终于停在了云城深处的一处府邸前—— 青林苑。 这便是钟离笙的母亲,宛夫人的住处。 紫衣少年睁开眼眸,神情竟莫名有些紧张,下车时还特意向施宣铃叮嘱道:“一会儿进去,你别乱说话,我这位至亲,性情有些许古怪,就是吧,怎么说呢……脾气不太好,你机灵点儿,可千万别冲撞了她。” “放心好了,你这只古怪的小鲨鱼我都见识过了,你们钟离家还有什么大鲨鱼是我搞不定的?” “神神叨叨的,小爷要是鲨鱼,第一个就咬死你!” 钟离笙说着朝施宣铃一龇牙,肩上的紫色小鲨鱼也跟着同时龇出大白牙,滑稽至极,施宣铃一时没忍住,正偷乐出声时,钟离笙就往她手上狠 第16章 小哭包 《少君骑海上》全本免费阅读 第16章小哭包 乍然听到“神医”两个字,施宣铃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险些咳嗽出声,这小鲨鱼还真能吹啊! 可没想到,帘后之人却毫无反应,只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不见。” 这是没有一丝余地可商量的语气,可钟离笙却急了,连忙上前一步争取道:“娘,这回不再像从前那些庸医了,我这次带来的,当真是个很厉害的神医,你一定得出来让她瞧瞧!” 似乎急于证明施宣铃的实力,钟离笙一把抓起她的手,高声喊道:“娘,她能徒手抓住那些剧毒无比的海蜈蚣,一点事都没有,我亲眼所见,她有百毒不侵的本事,你身上多年的奇毒,她一定有办法能解!” “出去,我说不见!” 冷冰冰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怒意,钟离笙却救母心切,顾不上责罚,拉着施宣铃几步走上台阶,情绪激动道: “母亲冒犯了,此番不见也得见,你身上的毒愈发厉害了,再拖下去我只怕……” “滚!” 一个空掉的药瓶自帘后狠狠砸出,正中钟离笙的额角,霎那之间,一丝鲜血自他头上滑落下来。 施宣铃倒吸口冷气,目瞪口呆间,整个人愣在了台阶上。 “我让你滚,我谁也不见,把药留下,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清冷的怒声回荡在大殿内,钟离笙却毫不在意额角流下的鲜血,只是赫然跪在了台阶上,语带哽咽:“娘,我求你,见一见她吧,你的毒真的不能再拖了,我不想……不想失去娘,不想成为……没有娘的孩子。” 这一刻的钟离笙,哪还有平日那个嚣张跋扈,称霸海上的少岛主半点影子啊,分明只是一个可怜兮兮,害怕失去母亲的无助孩子。 施宣铃眨了眨眼,竟在这一刻,看见紫衣少年肩头,那只从来猖狂大笑的小鲨鱼,两眼泪汪汪,露出了一副哭唧唧的模样。 天哪,施宣铃内心崩塌了,心狠手辣,不可一世,桀骜不羁的小鲨鱼居然哭了!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帘子后又狠狠飞出一个药瓶,依旧精准无比地朝少年脑袋上砸去! 这做娘的下手可真狠啊,虎毒还不食子,这大鲨鱼怎么专门欺负小鲨鱼啊? 少女眼皮一跳,几乎想也未想,鬼使神差地就上前挡了一下。 “哎哟!” 小药瓶正砸中她肚子,还真是疼得她不行,这钟离笙的娘亲显然不是什么柔弱女子,身中奇毒多年,竟还能有这般高深内力。 跪在台阶上的紫衣少年瞪大眼,有些愕然:“你,你替我挡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鬼迷心窍了吧,我真是贱!”施宣铃狠狠唾弃着自己,一边捂住肚子,一边抽着冷气,跪着的钟离笙赶紧扶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 施宣铃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这里,“我跟你说,今天肯定不是个黄道吉日,我们改天再来给你娘看病吧。” “可她身上的毒已经……” “快走吧,没见你娘发怒了吗?你每月送个药瓶过来,她一气儿砸出,能把你活埋了信不信?” 施宣铃唯恐帘后再飞出一个药瓶,赶紧忍着疼痛,抓起钟离笙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往外拖。 钟离笙无奈,又深深看了一眼帘后那道朦胧身影,只能将这回带来的小药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台阶上。 施宣铃见状,想到什么般,也从自己怀里摸出了几颗花蜜糖,跟着一起放在台阶上。 “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糖啊,你不是跟我说你娘中毒多年,吃什么都是苦的吗?我送她几颗糖,看她能否尝出点甜味来,也算咱们没白来一趟,你说是不是?” 两人低头窃窃交流间,风吹帘动,眼看又要精准飞出一个小药瓶,施宣铃赶紧拉着钟离笙跳下台阶,拔腿就跑,嘴里还一边大喊着: “夫人,我们滚了,我们真的滚了!您千万别动怒了,吃几颗我自己亲手做的糖,包您甜甜蜜蜜,笑口常开,夜夜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两人一溜烟跑出了大殿,施宣铃手上的铃铛声也跟着响了一路,直到拉着钟离笙一口气跑到长廊上,她才停了下来,腿都软掉了。 “你,你就这点出息?就这么怕我娘啊?” “不,不是怕你娘,我是怕……”施宣铃扶着腰,气喘吁吁道:“怕你不是亲生的,毕竟虎毒不食子,可我瞧着,你娘……你娘是真能对你下杀手啊!” “滚你的,你才不是你娘亲生的呢,我娘就是瞧着凶了点,其实,其实心里可爱我了,况且……” 钟离笙恶狠狠地瞪大眼:“我跟我娘长得可像了!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你见她一眼就知道了!” “你娘生得美我倒是相信的,毕竟你也就这副臭皮囊拿得出手了,至于爱不爱你嘛……我只能说,少年人,天真是福,开心就好。” 施宣铃说完这句话,猛吸一口气,拔腿就跑,果然,钟离笙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朝她追去。 “施宣铃,你死定了!” 少年少女你追我赶的,平日里一片死寂的青林苑,此刻也像石子投入水面,泛起了几丝鲜活的涟漪。 —— 马车再度出发,却是离开云城,返回矿区。 施宣铃天性乐观豁达,即便今日平白挨了一记,也仍然在马车上到处张望着,同来时一样的兴致高昂。 可钟离笙就不那么好过了,他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厢里,肩上的小鲨鱼也像蔫了般,一副沮丧不已,可怜兮兮的模样。 施宣铃瞧不过去了,从怀里摸出了几颗糖,也扔给了无精打采的少年。 “尝尝我自己做的花蜜糖,别胡思乱想了,下回等你娘心情好些了,我们再来给她看病,反正你这次一口气送了十颗药丸出去,她一下能撑十个月呢,活到明年准没问题!” 钟离笙随手接过扔来的糖,却又是一瞪眼,没好气地道:“你这是安慰人吗?我娘怎么可能只活到明年?她当然能长命百岁了,你会不会说话!” “对对对,你娘长命百岁,寿与天齐,是我说错了,别鼓着腮帮子了,快尝尝我的花蜜糖吧!” 施宣铃连番催促下,钟离笙到底不情不愿地剥开一颗,皱着眉头往嘴里塞去,可那甜丝丝的味道竟瞬间席卷舌尖,直达心扉。 少年愣住了。殿中静悄悄的,宛夫人坐于白纱之后,长发散下,隐约可见身形清瘦,似乎风一吹就会倒,施宣铃揪紧着一颗心,当她屏气凝神,颤巍巍地掀开白纱,终于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后,她眸中的眼泪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师父,我来了,小铃铛来了……” 正如钟离笙所言,宛夫人毒性入骨,容貌已发生了巨大可怖的变化,从前那双清冷美丽的眼眸,如今深深凹陷进去,双唇也透着紫褐色,病骨嶙峋间,她全身上下更是遍布着触目惊心的血点,就连过去那一头如云秀发也枯萎掉落,简直难以想象这具身体究竟忍受了多少的折磨与痛楚! 一时间,施宣铃心痛如绞,她几乎是“扑通”一声,颤抖地跪在了宛夫人脚边,泪流满面:“都怪徒儿不好,是徒儿来晚了,是小铃铛来晚了!” 那只枯瘦如柴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抚摸上了施宣铃的头顶,从前那把清冷绝尘,宛如山中仙泉的嗓音,如今也变得嘶哑诡异,艰涩无比: “小铃铛,师父如今的模样……是不是丑陋不堪,骇人无比?” 施宣铃一激灵,抬起头来,泣不成声:“不,不,师父仍旧是原来的风华模样,是小铃铛初见时便被一眼惊艳,久久不忘的那份绝世容光,师父您一点都没有改变,您永远是云洲岛上最美的那位宛夫人……” “我不是岛上的宛夫人,我是青黎大山中的林绾,是那个跟在师姐身旁,漫山遍野任性逍遥,无拘无束的绾绾啊……” 宛夫人扶起施宣铃,拉着她坐在身旁,打量起了她灵秀清隽的眉目,她一边看着,一边含泪笑道: “当真是一点也不像,相貌气质皆截然不同,没想到那样沉稳内敛,不苟言笑的神女,竟也会生出你这般率性灵动的姑娘,难怪我始终没能认出来,你竟是师姐的孩子,是故人之女……” 这番话一说出来,施宣铃目光一动,却并未流露出太多意外之色,她心思玲珑,早在与裴世溪一众族人相认之时,得知她母亲乃是青黎大山中的护族神女,是那把溅星弓的主人后,她便已隐隐猜到了她母亲与宛夫人的关系渊源。 “其实我当年带了两把神弓来到云洲岛,一把是挽月弓,一把是溅星弓,如你所见,这原本便是一对姊妹弓。我使挽月,我那位好姐妹使溅星,我们原本形影不离,同吃同住,还一同习武,感情甚笃,而双弓齐射,交相映衬,威力也会强上十倍不止,只可惜……” 那时宛夫人将溅星弓传给她时,曾向她提到过这位“好姐妹”,她见宛夫人叹息遗憾的模样,还曾猜测过她那位故人是否已不在人世,宛夫人却说早与故人失散多年,不知她生死好坏,只徒留她对故人无尽的思念。 后来赤奴人大举进攻云洲岛,她与师父一同在崇明塔上拉弓退敌,师父内力耗尽口吐鲜血之时,心心念念的也还是这位昔年的“好姐妹”—— “我好像又见到她了,我的故人,你手中这把溅星弓的主人,我永远亏欠,永远无法忘却与放下的……那个故人啊,那个青黎大山里的故人……” 将这些只言片语串联起来,施宣铃不难猜想到一切,果然,宛夫人拉过她的手,泪光闪烁道:“你阿娘,阿娘是不是名唤……扶瑛?” “神女扶瑛,十数年前青黎大山中手持溅星弓,驭兽驱敌,庇佑族人的那位……神女扶瑛,对吗?” 殿中暖烟缭绕,白纱微扬,施宣铃望着满眼泪光的宛夫人,亦是心绪激荡,她点点头:“是的,师父,我娘正是溅星弓真正的主人,扶瑛,若我未猜错,您曾经也同她一样,乃是青黎大山中的护族神女吧?” 提到过往身份,宛夫人凹陷的眼眸微微一动,她脸上神情陡然悲伤起来,每个字皆带着莫大的哀婉—— “对,我与扶瑛师出同门,皆是护族神女,只是我阴差阳错离开家乡,随钟离羡来到了海上,背叛了我族,如今我有此下场,皆乃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怨不得任何人。” (52134025/149702332) 第215章 唯一人可解 第215章唯一人可解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施宣铃听完宛夫人那段阴差阳错的过往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天意弄人,她与师父的经历何其相似,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呢? “师父,您与钟离岛主真心相爱,并未做错任何事情,不该饱受这么多年的桎梏折磨,更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所谓的百年恩怨,族规惩戒,当真对活着的族人们公平吗?您为此画地为牢,自苦寡欢,虚耗了这么多年光阴又当真值得吗?” 面对施宣铃那双灼灼不甘的眼眸,宛夫人怔了怔,好半晌才长叹一声:“值得不值得,谁又说得清呢?这终究是……神女林绾的命数吧。” “不,这不是林绾的命数,更不是宛夫人的命数,师父,我不会让您就这样凄惨死去的,您认命,徒儿却不认,您好不容易才与钟离岛主解开心结,重修旧好,您舍得抛下他,叫他孤零零地独活于这世上吗?” 提到钟离羡,宛夫人的眼眸顿时湿润了,她喃喃道:“那是个犟脾气,劝不动的,明明我都到这般境地他仍不死心,说要出海求药,这几日便会赶回来,可我这身子已是强弩之末,我真怕,真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不,绝不会的!”施宣铃握紧宛夫人枯瘦的双手,字字坚定道:“师父,我定会医好您,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也绝不会放弃的!” 她当下一番诊脉探查,将宛夫人毒发的痕迹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这才沉声道:“师父,您这蛊毒,我应当知晓……是谁下的了。” 宛夫人目光一动,施宣铃却已经抬起头来,冷冷吐出两个字:“左崇。”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宛夫人心头一颤,变了神情,而她的反应更加明确了施宣铃的判断,她咬牙道:“就是左崇师叔,是他给你下的蛊毒,对不对?” 听到施宣铃对左崇的称呼后,宛夫人眸光几个变幻,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你,你见过他?”她脸色一变,忽然又想到什么,急切地对着施宣铃道:“他,他们已经找上你了吗?他们要你做什么?” 早在那夜风雪亭中,左崇告知宛夫人族中的命定之人乃是她的爱徒时,宛夫人便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扶瑛师姐的女儿,她最疼爱的小徒儿,那个明媚粲然的小铃铛,却偏偏是那个传说中的命定之人,她携带着火凤明王的力量,势必要为了族中舍弃一切,甚至是牺牲自己,就像数百年前那位奉大祭司一样! 这是星轨上她一出生便注定好的命格,难以改写,每每想到这些,宛夫人便会痛彻心扉,辗转难眠,不知该怎样才能庇护住施宣铃,护住她这个徒儿,护住扶瑛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女儿。 眼见师父已经猜到内情,施宣铃点点头,坦然承认,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当即将一切一五一十地道出,包括奉氏一族中两派的分歧,好坏占半的卦象结果,赤奴人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以及越无咎的假死之局,还有她接下来打算走的路。 宛夫人听后身子微微颤动着,好半晌才握紧了施宣铃的手,眸中满是心疼与怜惜: “你娘想让你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安稳度过一生,可终究是不能如愿的了,你这封印无论解开与否,你接下来要走的路都会万分艰难,不知还会面对多少疾风骤雨,又还会失去多少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东西,只可惜师父时日无多,不能再庇护你一二了……” “不,师父不会有事的!”施宣铃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宛夫人的话,她双眸发亮道:“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或许能解您体内的蛊毒,不,他一定能解!” 施宣铃口中的这位“医仙”不是别人,正是左崇的孪生哥哥,自小传她医术的小师叔,右铭。 奉氏一族最擅用蛊毒来控制人了,而左崇更是个中高手,此番裴世溪之所以会答应施宣铃,轻易放手让她送越无咎回云洲岛,也正是因为他太自信于左崇的用毒之术了。 是的,这是裴世溪与施宣铃谈好的条件,在越无咎昏迷养伤的日子里,裴世溪派左崇秘密去了一趟施府,当着施宣铃的面给越无咎种下了蛊毒,以此来掌控他们,不让施宣铃生出别的异心。 “小鬼头,你可别妄想耍什么花招,将这越家小子送去云洲岛后就赶紧回来,日后每隔一段时间我自会给你一份解药,我也知道你医术过人,可我这蛊毒还真只听我一人的话,你胡乱去解,反而会害了你这小情郎,不仅徒劳无功,反倒还会让他死得更快,明白吗?” 当夜灯下,施宣铃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边,宛如一座被抽去了全部生气的石雕,而左崇自然也不疑有他,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随我们回族中解开封印,坐上那护族神女的位子,助我们完成大业,重振奉氏一族,你这小情郎的解药就不会断了,否则……你会亲眼看见他用世间最惨烈的方式死去,我保证!” 听着左崇无耻的威胁,施宣铃冷冷一笑:“那复国之后呢?你们还会留他的性命吗?” 彼时左崇嗤笑了一声,简直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好似施宣铃问了多么傻的话一般,他最终只给了两个字的回答: “你猜?” 那身黑衣站在灯下,微微一歪头,笑得邪气四溢,明明与右铭小师叔生着同一张面孔,可却是气质迥异,天差地别,亦是……各走其道。 施宣铃久久望着那道邪气的身影,莫名地就叹了口气:“左崇师叔,你当真觉得你们如今走的这条路是对的,能完成所谓的‘大业’,重振奉氏一族吗?” 她紧盯着左崇的双眸,一字一句道:“同赤奴人合作,掀起杀戮战火,自以为能驾驭猛兽,踏平东穆王朝,却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旦引狼入室,赤奴人又凭什么乖乖对奉氏一族俯首称臣?焉知他们不会过河拆桥,痛下杀手,陷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左崇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滞,而施宣铃则继续道:“我降世之时,族长算出我乃命定之人,但其实,裴世溪并没有告诉你们那个完整的卦象结果吧,因为他不敢,你懂吗?” “什,什么意思?” 左崇脸色微变,施宣铃却是笑了:“果然,他没有告诉你们,他也怕军心不稳,你们会阻止他这场疯狂的豪赌,所以他只告诉了你们那好的一半卦象结果,却刻意隐瞒了坏的那一半结局,因为一旦赌错了,奉氏一族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施宣铃当即也不卖关子,直接将那完整的卦象结果告诉了左崇,末了,她幽幽道: “赌对了便是重振奉氏一族,赌错了却是亡族灭种,永绝生机,左崇师叔,你是个聪明人,该看得透彻才对,一步踏错,万丈深渊,解开我的封印,究竟是福运,还是劫难,你们当真想清楚了吗?” 那夜的月光极为清寒,映在窗子上摇曳似梦,左崇在灯下站了许久,才终究是抿了抿唇,诡异一笑: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间之事往往奇妙难测,究竟是福还是祸,不到结果揭晓的那一刻,又有谁猜得准呢?我们为了复国大业付出了那么多,殚精竭力走到今时今日,为何不敢一赌?” 他微抬下巴,眼眸中的癫狂几乎与裴世溪如出一辙,不,或许说他们光复一派皆是如此。 “小鬼头,这条路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不要妄想用三言两语就能策反我,你只需记住,你是我奉氏一族的命定之人,你的使命便是重振我奉氏一族,倘若你敢做那背叛之人,自有十八层炼狱等着你,我会第一个让你知晓什么叫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崇扔下这番决绝的话语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在他走后,另一身白衣却自暗处现身,紧皱着眉头望向左崇离去的方向。 “一天天的愈陷愈深,人不人鬼不鬼的,尽会放些狗屁狠话,简直无可救药!” 这毫不客气怒斥左崇的人,正是他的双生哥哥,右铭。 施宣铃之所以敢答应裴世溪的条件,让左崇给越无咎下蛊毒,便是因为右铭小师叔的存在。 这世上倘若有一人能够破解左崇的奇诡之毒,那一定非他哥哥右铭莫属了。 当下右铭走至床边,一边伸手探向越无咎的额头,一边对着施宣铃道:“小铃铛,你不用再对着那家伙白费口舌了,他是裴世溪最忠实的追随者,是光复派里最冥顽不灵的那一批人,你对他说再多也没用,他脑子都被自己研制的那些毒物熏坏了!” 有了右铭小师叔的相助,越无咎体内的蛊毒被彻底化解,施宣铃瞒天过海,这才能顺利带着越无咎离开皇城,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到了海上。 “所以,师父,您这蛊毒并非无解,只要能找来右铭小师叔,您便有救了!” (52134025/149702331) 第216章 凤楼与我们同出一族? 第216章凤楼与我们同出一族? “所以,师父,您这蛊毒并非无解,只要能找来右铭小师叔,您便有救了!” 施宣铃神情激动地望着宛夫人,阿笙可以立刻派人去皇城将人寻来,而她便守在师父身边,纵然她一时解不开左崇下的这蛊毒,但倾尽她毕生所学总能为师父多延续一些时日的生命,只要能撑到右铭小师叔赶来就好,师父一定有救的,上天一定不会那般残忍! 眼看施宣铃胸膛起伏着,眸中燃着灼灼的希冀之光,宛夫人却是拍了拍她的手,长叹一声:“原来你说的那个人……是右铭师弟啊。” 她淡淡一笑:“那我或许比你知道的更多,右铭师弟亦与我师出同门,他是有一身救人的本事不假,的确担得起妙手医仙之名,并且他有意钻研,一心攻解,专克他弟弟左崇的奇毒之术,但是——” 宛夫人说到这,摇了摇头,唇边带着一丝苦笑:“但是你忘了,右铭师弟也并非大罗神仙,能行起死回生之事啊,小铃铛,你明明已经看出,师父这具残破的身子如今……如今已与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的了,你何必还要执……” “不,师父您不可放弃!”施宣铃一激灵,陡然握紧了宛夫人那双枯瘦如柴的手,她又怕又急:“您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一切或许都来得及,我今夜便为您施针,我体内还有至阴之血,这些都可以暂缓毒性发作,咱们一定能撑到右铭小师叔……” “没用的,小铃铛,太晚了……”宛夫人倏然猛咳了几声,她眉心紧皱,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每个字说出来都是那样的艰难:“若在除夕之前,右铭师弟能赶来云洲岛上替我医治,那我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可寻,可如今这毒性已侵入我心脉肺腑,你亦通晓医术,该比谁都清楚我的状况,如今别说我那位右铭师弟了,就算当真有神仙降世,也是无力回天的……” “不,师父!总会有法子的,总会有……” 施宣铃拼命摇着头,双眸泪光闪烁间,她身子抖得愈来愈厉害,那根强撑的心弦似是终于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崩掉了,她一下埋入了宛夫人怀中,泣不成声: “师父,我不要您离开我,我已经没有娘了,又亲手送走了阿越,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我身边的至亲之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求求您了,不要扔下我……” 少女的哭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凄然回荡着,她还穿着那身绝美绮丽的嫁衣,为了赶来与师父相见,她甚至都来不及换下,可这抹如霞跃动的红色如今却在灯下显得那样刺眼,又是那般……讽刺。 穿上这身嫁衣的新娘,明明应该得到世间最美好的祝福,可她却如同中了诅咒一般,不断地在失去着,在痛苦着,在被天道无情玩弄着。 听着怀中少女那绝望的恸哭之声,宛夫人也不禁湿润了眼眸,她伸手抚上了小徒儿的头顶,哽咽嘶哑着道: “好孩子,别执拗了,生死有命,谁都逃不过,看淡一些罢,师父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上你一面,已然心满意足了,只是可惜,师父不能再多护你一护了,你的命途难解,避无可避,前路究竟该去往何方,师父如何也想不出答案……” “不过——”宛夫人顿了顿,深深凹陷的眸中陡然溢出一线光亮,她若有所思地道:“小铃铛,有一个人或许能为你解惑,给你一些指引,你明日一早就去找他,切不可耽误,听见了吗?” “什,什么人?” 施宣铃含泪抬起头来,宛夫人望着她定定道:“凤楼主人,凤殊行。” “是,是他?” 施宣铃有些猝不及防,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一道坐在轮椅之上的身影,满头白发,却生着一张清冷出尘的少年面孔,还有他肩头那只她看不透的化灵物。 他执掌凤楼,高深莫测,虽双腿天生残疾,不良于行,可他却又好似通晓天地万物,是那样神秘而强大的一个人……可他,与她又有何关系呢?为何师父要让她去找他? 施宣铃满眼不解:“师父要我去找的……竟是凤楼主人?” “对,正是他。”宛夫人点点头,对着施宣铃轻声道:“其实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在为我医治,延缓我体内蛊毒发作,若是没有他,恐怕我已在除夕之前毒发身亡,根本不能同阿笙他们父子俩一起共迎新岁,更遑论今夜与你相见了……” “原来如此。”施宣铃听宛夫人这样说,心中对凤殊行不胜感激,她当即点头道:“那我必定要去凤楼亲自向他道谢的,他曾经也几次救我于危难之中,实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大善人,我明日一早就去凤楼找他,可师父为何说,为何说……他能替我解惑,为我指引方向呢?” “因为,他除却是凤楼主人外,还有个更重要的身份。” 宛夫人陡然按住了施宣铃的肩头,直直盯住她的眼眸,压低了声道:“小铃铛,你可能做梦也不会相信,其实凤楼……凤楼与我们同出一族,血脉相连,皆为奉氏后人!” “什,什么?” 施宣铃瞳孔骤缩,脸色大变,一颗心忽然扑通狂跳起来:“凤楼,凤楼与我们同出一族?” 宛夫人点点头,再次确认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她神情肃然,绝不是开玩笑的模样。 施宣铃整个人却是愈发混乱了:“怎,怎么会这样呢?当初奉大祭司不是携全部族人离开云洲岛了吗?幸存者不是全都隐姓埋名藏进了青黎大山中吗?岛上怎么还会有……” “不必多问。”宛夫人伸出手,轻轻掩住了施宣铃语的双唇,她俯身凑近她,声音低不可闻: “你明日亲自去见了凤殊行,便会知道所有答案了,青黎大山中所缺失的那部分记载,全都藏在了凤楼当中,数百年前的恩怨纠葛,自有凤殊行带你破雾前行,一窥清楚。” 宛夫人说到这,深深吸了口气,眸中蕴含着无限的悲悯之色—— “我只盼他有法子能够化解你的命数,既是救你,也是救奉氏一族,只盼上天垂怜,佑我族人,让那个亡族灭种的卦象结果千万不要出现……” (52134025/149693531) 第217章 他不是奉大祭司 第217章他不是奉大祭司 晨光熹微,薄雾缭绕,风中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施宣铃站在门前,衣袂飞扬,抬头望了望凤楼那块古朴雅致的牌匾,当她阔别许久再一次来到这里时,心境却已与过往截然不同。 “你这丫头还是来找我们当家的了,他实是个操心命,一个两个的都要他管,为了替你们那宛夫人治病,你都不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心神,我如何劝他也不听,我们凤楼不过就是做嫁衣的,何苦卷到那些是非之中……” 全叔手提一盏灯,一边为施宣铃带着路,一边喋喋不休着,他肩头盘旋着一只白毛鹦鹉,仍旧同从前一样炸着毛,似乎很是不满外面的人一次次来打破凤楼的平静。 施宣铃望着那只熟悉的碎嘴鹦鹉,忍不住抿唇一笑,对着前方那道背影轻轻开口道: “全叔,其实你大可以将我拒之门外的,可你还是将我带了进来,可见你到底是不忍心的,凤楼虽是做嫁衣的,我在这却只瞧见了一只嘴硬心软的鹦鹉,很像我家乡山林间自在飞舞的一种绚丽鸟儿,我瞧了觉得甚是亲切,就如他乡遇故人一般……” “谁跟你是故人了?少跟咱们凤楼攀关系成不成?”全叔一激灵,肩头的白鹦鹉炸毛得更厉害了,他明显神色略带异样,脚步都快了许多,似乎想离施宣铃更远一些。 “我才没什么不忍心的呢,还不是当家的早有吩咐,你们这些外人就知道麻烦他,日后少来凤楼几趟,我们都在岛上独来独往那么多年了,什么都不想管,也管不了,听见了没?” 全叔说着快步上楼,一口气将施宣铃领到了凤楼最高处,依然是偌大空旷的第九层,依然是那间幽静的密室,依然是那道坐于轮椅之上,清冷出尘的背影。 “少主,人带到了。” 全叔站在门边,提着灯欲言又止,满面忧心,可密室中的那道身影显然不动如山,心意已决,他也只能叹了口气,摇头离去,“该来的总归躲不过,凤楼啊凤楼,明月年年送海潮,一片闲云揽归客……” 听着全叔没头没尾喃喃的话语,仿佛在打着什么哑谜一般,施宣铃不由怔了怔,却想到此番来意,定了定心神,深吸口气,踏入密室之中。 “凤大当家,我们又见面了。” 轮椅转动,发出“咔嚓”轻响,白发少年转过身来,早有预料一般,一张清逸若雪的面孔波澜不惊,只对着施宣铃淡淡一笑: “施姑娘,好久未见,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更早一些。” “你,你知道我会来找你?”施宣铃目光一动,试探性地道:“我来早了吗?是时机不对吗?那凤大当家认为我应该什么时候出现在凤楼呢?” “什么时候都可以,我自会奉上清茶,以礼相待,所谓的早和晚,不过是星算盘上的一点点偏差罢了,世间之事本就变幻莫测,天道之外,人定却更胜一筹,哪怕风霜刀剑加身,只要心志不改,砥砺前行,任何时刻都不放弃自己,何妨不可扭转乾坤,逆天改命,施姑娘你说呢?” 望着轮椅上那双清澈慧敏,不染一丝世俗尘埃的眼眸,施宣铃心间不由涌起一股暖流,不得不说,她被凤殊行这番“人定胜天”的言论极大地宽慰到了,许多的不安与迷茫也在顷刻间消散许多,她对着他终是如释重负地笑了: “多谢凤大当家,看来今日我来对了。” 茶香袅袅,一室静谧,两人对面而坐,宛如多年故人般熟稔自然。 在道出今日的真正来意之前,施宣铃还是忍不住提及到了宛夫人的病情,她对凤殊行仍带着一丝无来由的期许,大概他总是那样神秘而强大,能一次次在关键时刻救人于水火之中。 “凤楼主,我师父的毒……当真解不了了吗?连你也毫无办法吗?” 事实上,她在来凤楼之前,已经去找过小鲨鱼,让他赶紧派人出海去寻右铭小师叔,但路途遥远,也不知师父是否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她如今是什么法子都愿意去尝试,哪怕能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好。 然而,凤殊行只是抬手为她斟了一杯茶,摇头淡然道:“即便人定胜天,可世间依然有许多事难以实现,不可强求,只能尽量不留遗憾,宛夫人的心愿是再见你一面,如今已然实现,这结局也不算太残忍,施姑娘,你……看开些吧。” 隔着清茶缭绕的白雾,施宣铃微微红了眼尾,她稳了稳心神后,这才端起那杯茶,浅抿了一口。 “好,那师父的性命我自去想办法,我也不同凤楼主弯弯绕绕,多言其他了,其实此行我另有目的,是师父让我前来的,她让我来寻求答案,寻求……青黎大山中所缺失的那部分答案。” 施宣铃轻轻地放下茶杯,向凤殊行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道:“凤楼主,你……你知道青黎大山吗?” 凤殊行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点了点头。 “是我师父告诉你的吗?” “不,这是凤楼第一任楼主留下来的记载。” “第,第一任楼主?”施宣铃大感意外,脱口而出道:“他怎会知道这些?难道你们,你们当真与我族……” 她一颗心忽然极快地跳动起来,茶色的瞳孔里也写满了迫切,然事关重大,她不得不再三确认道: “凤楼主,我今日前来便是要与你坦诚相见,我所知道的一切都不会欺瞒于你,也希望你能将凤楼最深的秘密尽皆告知于我,你既然愿意让全叔带我上来,其实也正是打算将一切都明明白白地袒露在我面前吧?” 凤殊行依旧不言不语,只是微微一笑,眸中带着默认之意。 于是施宣铃也不再犹豫,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清晰的“奉”字。 “凤楼主,你的本名其实应当是——奉殊行,对不对?” “是。”凤殊行面不改色,只平静地吐出了一个字。 施宣铃心弦却是遽然一颤,连呼吸都紊乱了,她强行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继续问道:“那凤楼上下,皆是奉氏后人?你们其实与我同为一族,血脉相连?” “是。”仍旧是再平静不过的一个字回答。 可这回施宣铃的手却颤动得更厉害了,她心神激荡下,几乎难以自持:“那,那你知道数百年前的四大家族吗?知道那些恩怨过往吗?知道奉氏一族为何会离开云洲岛,辗转流落他方,最终隐姓埋名躲进了青黎大山中吗?” 凤殊行直视着施宣铃那双茶色的眼眸,神情依旧淡然无波,他只是薄唇轻启,慢慢说出了十六个字—— “以战止戈,荡平宇内,河清海晏,祈迎盛世。” 施宣铃瞳孔骤缩,纷乱狂跳的一颗心险些都要蹦出胸膛,是了,是这句话没错,这正是那幅四友同贺图上的题字! “你果真,果真什么都知道,那当年明明奉氏一族与其他三族决裂,奉大祭司已领着所有族人全都离开了云洲岛,为何岛上还会有一个凤楼的存在?还会有……你们这一脉奉氏后人?” 眼看施宣铃情绪过于激动,凤殊行不由伸手又为她斟了一杯茶,缓缓推至她面前。 “施姑娘,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仅知道你所知道的那些东西,我还知道那些东西下面所隐藏的真相,或者说是,全貌。” “什么真相?”施宣铃的呼吸彻底乱了,她不仅手在发颤,连手腕上的铃铛都随之发出细微的声响,“你不要告诉我,其实你们凤楼才是真正的奉氏一族?我们这些流落在外的其实并非‘正统’?” “你怎会如此想呢?”凤殊行嘴角一扬,都忍不住被施宣铃这个天马行空的猜想给逗笑了,他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后,这才悠悠开口道: “别着急,施姑娘,我现在重新来回答你先前的第一个问题,凤楼第一任楼主之所以知晓你们藏身于青黎大山之中,是因为有人亲口告知,而那个人,你也再熟悉不过,他名唤奉祈云,你们尊称他为——奉大祭司,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还要从他身上说起。” 顿了顿,凤殊行直直望着施宣铃的眼眸,似笑非笑,云淡风轻地说出了一句令她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话—— “你可知,奉祈云,其实并不是奉大祭司。” (52134025/149693530) 第218章 奉霁月 第218章奉霁月 “什么?奉祈云不是奉大祭司?!” 施宣铃几乎是陡然站起身来,满脸的震惊无措,如果说这句话已经石破天惊,彻底颠覆了她全部的认知,那么凤殊行紧接而来的第二句话则令她毛骨悚然,遍体生凉—— “确切来说,奉祈云不是完整的奉大祭司。” 短短几个字,却犹如一记惊雷炸开在了施宣铃的脑中,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凤殊行的话了,此刻她好似一脚踩进了云雾里,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什,什么意思?这太荒谬了,他不是完整的奉大祭司,那难道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还是说,奉祈云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拼凑起来才算完整?” 施宣铃在极度的震愕下已经开始口不择言,混乱地说起了瞎话,可万万没料到,凤殊行听她这样一说,眸中竟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施姑娘,你的确非世俗之人,所想天马行空,冰雪聪明,在下佩服不已。” “我,我怎么就聪明了?难道说奉祈云他……” “对,你没说错,他的确有三头六臂之身,不,更准确来说,他是有两个头,三只手,四条腿,他天生便是异体降世,生母难产而死,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是他们,的确被岛上的人视为过不吉的怪物。” 凤殊行说出的每个字施宣铃都听得清楚明白,可连在一起却犹如天书一般,令施宣铃只觉脑中乱糟糟的,一股无形的恐惧与震惊向她袭来,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冷汗一点点顺着额角流下。 “很难想象这副模样是吗?” 似乎毫不意外施宣铃的反应,凤殊行只是转动轮椅,去身后的柜子中摸出了一卷画轴,然后当着施宣铃的面,缓缓摊开在了桌子上。 “如此,是不是就能看懂了?” 只见泛黄的画卷之上,残阳如血,浪打礁石,高高的崖顶处,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而立,衣袂飞扬,一同拉着一把弓箭,对着天边的方向射去。 不,不是一把弓箭,是两把弯弓叠在了一起,弓柄被中间的一只手握住,弓弦则被另外两只手一起拉开,女人出的是左手,男人出的是右手,但画面中数来数去都只有三只手,再定睛瞧去,原来这对年轻男女并不是比肩而立,而是与对方共用了一只手臂! 是的,他们二人共用了中间的一只手臂,彼此互融,密不可分,他们,他们竟然是……共生的关系! 施宣铃倒吸了一口寒气,脑中“嗡”的一声炸响,双腿一软间,险些没能站稳! “这,这难道是医书上所记载的……连体之躯?” “没错,正是连体奇症。”凤殊行抬手指向画卷上的二人,不,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得上是一人。 “当年岛上有一位奉氏族人,在一个雨夜诞下了一对连体怪婴,不,应当算是在她难产死后,产婆剖腹抱出来的一对龙凤胎兄妹,哥哥名为奉祈云,妹妹名为奉霁月,他们兄妹二人共用一只手臂,密不可分,两人合体才能称为‘完整’的奉大祭司。” 云洲岛上从未诞下过这样的“怪婴”,加之连体怪婴出生之夜电闪雷鸣,海浪滔天,异象频发,岛中人人都说这是不祥之兆,是这对连体兄妹带来的天惩。 可奉氏一族信奉火凤明王,族人们皆心存善念,不忍将这对才出生的兄妹投入海中,让他们溺毙而亡,于是他们的性命得以侥幸保全,还被当时年迈的大祭司留在了身边,并为他们占卜取名,祈盼能化解他们身上的噩兆,庇佑他们平安成人。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对奇特的连体兄妹都被当作不吉的“怪物”,因为岛上不只有能包容他们的奉氏一族,还有其他容不下他们的家族,加上他们生父在他们出生之前便于海难中殒命,他们生母又因为他们难产而死,所以岛上许多人都骂他们是克父克母的“怪胎”,即便他们有年迈的大祭司庇佑,也在幼年时受尽了歧视欺凌。 直到他们逐渐长大,身上的异能一点点显现出来后,他们的命运才得以真正改写。 是的,所谓的连体怪婴,人人避而远之的奉氏兄妹,却天生拥有神奇的灵力,可通兽语,召风雨,力大无比,预言吉凶,比奉氏一族任何一代的大祭司都要强大! 彼时云洲岛附近时有穷凶极恶的海盗出没,奉氏兄妹即便年少,却也无所畏惧,总会在海盗来犯时挺身而出,他们一次次地保护了族人,保护了岛上每一条无辜的生命。 就这样,从前被嫌弃的连体怪胎,摇身一变,就此成为了云洲岛上的守护神。 而在他们成年之时,养育他们的大祭司也送了他们一份礼物,老人以至阴灵石为他们打造了一对神弓—— 破云弓,揽月弓。 “破云,揽月?”施宣铃听到这,忍不住诧然开口:“是我与师父用的那对神弓吗?一把的确叫作揽月没错,可我用的另一把明明叫作溅星弓,还是说有另一把……” “没有第三把,你用的溅星弓就是从前的破云弓,原本是奉祈云的武器,只不过后来被他改了名字,还将弓身上的飞云图纹抹去,改成了星河印记。” “改名字,还改了图纹印记?为何都要改掉?” “因为……”凤殊行说到这,抬起眼眸望向虚空,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他对妹妹心中有怨,不愿再嵌入自己的名字与其呼应,不仅从前的痕迹都要抹去,他更不愿再同妹妹一起使出那招‘破云追月’来了。” 是的,兄妹二人得了这对神弓后开始日夜苦练,他们配合默契,箭无虚发,而每当双弓齐开,双箭齐射之时,他们的力量也将发挥到最大,这一招也被他们命名为“破云追月”。 “你如今看到的这幅画卷,所画内容便是他们在崖顶使出那招‘破云追月’的场景,而作画之人你也再熟悉不过。” 凤殊行看向施宣铃,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再度令她脸色大变的名字:“他叫况衡,数百年前东穆王朝的开国君主,也正是因为他,奉祈云与奉霁月这对兄妹才会彼此分开,不再连体,后面更是彻底决裂,此生不复相见。” (52134025/149693521) 第219章 求娶伊人 第219章 求娶伊人 第219章 求娶伊人 那一年,天下大乱,为了对付暴君夏符冲,况越两家来到云洲岛上寻求结盟。 也正是在那一年,况衡对一个女子生出了情意,那人正是奉祈云的妹妹,奉霁月。 在老祭司去世之后,奉氏兄妹成为了岛上新的大祭司,他们倾尽全力护住族人,护住云洲岛,被岛上的人们奉若神明。 当年前来寻求结盟的况衡,便是在船头见到了崖顶那对引弓射箭的身影,对其中那个明媚粲然,衣裙飞扬的女子一见倾心,再不能忘。 直到后面他登上云洲岛,见到了传闻中神通广大的“奉大祭司”之后,他才震惊地发现他钟情的那个姑娘也在其中,原来她便是他要找的人,原来鼎鼎大名的奉大祭司竟然是一对连体兄妹! 他在船头遥望时并未看清,只以为他们是并肩站在崖顶,可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是同为一体,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算作是一个人啊!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可哪怕是亲眼见到了这样震惊的真相,也依然没有打消况衡的爱慕之心,他生于富贵世家,胆大无拘,本就天生带着君王的霸气不羁,他想要的东西,想要达成的事情,便没有办不到的。 很快,四大家族顺利结盟,伐夏之征轰轰烈烈地展开,暴君夏符冲被斩首于天下人面前,一切终是尘埃落定。 况衡也在这时找到了奉氏兄妹,表明了心底深藏的情意,郑重提出:“我想娶霁月妹妹为妻,一生一世绝不相负。” 当时越执清与钟离复也皆在场,一个差点拿不住手中的剑,一个更是直接将才饮下的茶水一口喷出。 而房中脸色最难看的人,还要属奉祈云了,他直接举起那只兄妹二人共生的手臂,几乎是对着况衡咬牙切齿道: “我与霁月同为一体,你若娶她为妻,是想将我也一起娶回你况家吗?” 这的确是个不可改变的天大阻拦,奉祈云本以为况衡会知难而退,打消自己异想天开的荒唐念头,可哪知旁边一直沉默的奉霁月竟在这时忽然开口道: “其实自古以来,连体奇症虽少,可世上并非没有先例,我曾翻阅查找,发现有胸腹相连者,有腿脚相连者,甚至有大半个身子都共用的连体者,这些连体婴童往往活不长久,大多数都早早夭折了,而我与哥哥之所以能顺利成年,好好地活到今时今日,盖因我们连体部分极少,只是共用一条手臂而已,其余皆为独立部分,互不影响,所以——” 奉霁月说到这,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况衡,两人目光交汇,许多东西不言而喻,她微抿了唇角,这才继续道: “我们的连体之症是最轻的,要将我们分离开来,各自一体,也并非一件天大的难事,我这些年翻遍古籍医书,钻研天下异能之术,已经寻到法子能够与哥哥安全分离了。” 此话一出,况衡欣喜若狂,奉祈云却是立马沉下了一张脸,径直拉过奉霁月,转身就下起了逐客令: “我与妹妹有些话要单独说一说,你们先回去吧。” 那是兄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爆发那样激烈的争吵,素来云淡风轻,温和有礼的奉祈云竟然情绪失控,破天荒地对妹妹发了一场滔天怒火—— “就为了一个况衡,你就要与哥哥分开?要随他而去?” 其实那所谓的“分离之术”奉祈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们兄妹天生一体,这么多年来相依为命,彼此依赖,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所以从来也没想过要与对方分开。 但现在,奉霁月却动了要与奉祈云分开的念头,就为了一个外来的男人。 感受到哥哥的失望与愤怒,奉霁月连忙摇头解释道:“不,不只是因为况衡,我与哥哥虽亲密无间,却也终究是男女有别,幼年时尚且无妨,但如今我们都长大了,许多事情便不那么方便了,我其实,其实也想……试着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过一些寻常日子,就像云洲岛上其他的姑娘一样。” 听到奉霁月给出这样的理由,奉祈云呼吸一时凝滞了,就在奉霁月以为哥哥要松口之时,奉祈云却忽然举起了他们共有的那只手。 “那这只手呢?这只手归谁?你准备怎样将它一分为二?” 这又是一道无解之题了,两个人只有三只手,若是连体,两人则都有完好的双臂,可若要分开,势必会有一人缺失一臂,得到一具残缺之躯。 原本奉祈云以为奉霁月会因此为难退却了,可哪知她竟是扬起嘴角,毫不犹豫地道: “这只手自然归哥哥了,我早就想好了,日后便由哥哥一人做那奉大祭司,哥哥的本事比我大,定能庇佑好族人,我追随在哥哥身后就行了。” 奉祈云听到这个回答后脸色一变,房中瞬时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奉祈云才幽幽问道: “那你日后只剩一只手臂,如何再拉开你那把揽月弓呢?” “揽月弓自然也要留给哥哥了,我独臂难支,哥哥可以再收一徒儿,将揽月弓传给他,日后再同他一起施展那‘破云追月’的绝技,哪怕我从此再无法拉弓引弦,这神箭术法也不会失传……” “够了,不要再说了!”奉祈云再忍无可忍,霍然打断了奉霁月,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妹妹:“你竟连这一步都计划到了?” 心中的愤懑绝望愈发弥漫开来,奉祈云几乎是失态地质问道:“那你呢?你去哪儿,嫁给况衡,随他而去对吗?” “什么想做个寻常姑娘,过寻常日子,说来说去,原来你不还是为了他吗?就为了一个外来的男人,你大祭司也不当了,揽月弓也不要了,哥哥也可以抛诸脑后了,你一门心思就只想嫁给他,弃哥哥而去,对不对?” 同为一体,共生多年,奉祈云又怎会感知不到奉霁月对况衡的“另眼相待”呢,他对她一见倾心,她对他亦是心生情意,只是这些东西一直被奉祈云刻意忽视掉了,他不愿去想,不敢去想,可无论他怎么装作看不见,该发生的也终究是发生了,他竟……无力阻拦。 眼见哥哥情绪失控,胸膛起伏间连眼眶都红了,奉霁月也慌了,连忙说道:“不,不是这样的,哥哥,我没有想要弃你而去,我的确只是想做个寻常姑……” 可这回奉霁月依然被奉祈云打断了话语,他痛心地望着她,嘶哑了喉头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况衡之所以会对你一见倾心,全因那日初见之时,你我在崖顶拉开双弓,施展破云追月的绝招,他折服于你的风姿之下,但你日后若是缺失一臂,再无法引弓射箭,他还会视你为初见那日,崖顶上那位白璧无瑕,衣袂飘飘,惊艳了他整颗心的神女吗?” 第220章 他在撒谎? 第220章 他在撒谎? 第220章 他在撒谎? “人心易变,你敢去赌他那颗真心吗?” 奉祈云自小是在岛上之人异样的目光中长大的,他比谁都知道自身能力的重要性,只有他有价值,有本事,才会被他人看到,只有他成为强者,才能被尊重,才能洗干净身上那些屈辱的谩骂之声。 所以他不敢懈怠,不敢落后于人,他一直兢兢业业,殚精竭力地坐着奉大祭司这个位置,只有在妹妹面前才能卸下所有防备,不用再绷紧心弦,倾尽全力地证明给谁看,不用再做一个刀枪不入,无所不能的强者了。 因为只有妹妹,绝不会嫌弃他,只有在她面前,他不需要有本事,不需要有价值,甚至一点用都没有,他也仍会是她最亲近的哥哥,是与她在世间最密不可分的那一人。 可如今这一切都要打破了,妹妹竟要与他分开了,竟要追随另一个男人,弃他而去了。 奉祈云如同天塌地陷一般,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不愿放开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至亲! “妹妹,你如果当真执意要与我行分离之术,日后变成了一个独臂姑娘,再不复往日神采,况衡一定会嫌弃你的,你信不信?” “我不信。”即便听到哥哥这样笃定的话语,奉霁月却仍是摇了摇头,目光澄净无比,她是那样坚定地回答道: “况衡不是寻常肤浅的男儿,他不会嫌弃我,哪怕我日后成了一个独臂姑娘,再没办法拉弓射箭,再不复从前的神采,况衡他也绝不会……嫌弃我的,我信他。” “可笑,人心难测,你我自幼遭受的嫌弃欺凌还少吗?你居然还会去信一个男人不值一提的爱慕之心?” 奉祈云冷冷一哼,嗤之以鼻地下了定论,然而奉霁月却仍是执拗地哀求着:“我信他,我真的信他,哥哥,求你成全我,成全……我跟阿衡。” “所以你还是选了……你的阿衡,我们兄妹连体相伴这么多年,哥哥在你心中还比不过一个况衡?” 奉祈云是最了解奉霁月的性子的,她若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更改不了,所以兄妹间的谈话到了这一地步已没什么必要继续了,奉祈云只是咬住牙,最后问了一遍: “所以你是一定要行分离之术了,绝不后悔吗?” 奉霁月眼眶也隐隐泛红了,哥哥哀伤绝望的模样令她也心如刀绞,可她仍是直视着哥哥的双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哥哥,对不起,一辈子还很漫长,我只是想换一种活法,想自由无拘地……在这世上走一遭。” “好,我成全你!”奉祈云陡然凄声喝道,他几乎是悲极反笑:“那你就赌一把吧!” 他一对狭长俊美的眉目是那样决绝,每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奉霁月耳边:“如你所愿,我们马上行分离之术,曾共有的这只手臂归我了,从此之后你奉霁月便是独臂残缺之身,再无法拉动揽月神弓,看看那况衡还会不会娶你,会不会对你心意始终如一?!” “如何,你敢赌这一把吗?” —— 茶香袅袅,一室静谧,从前那些曲折离奇,惊心动魄的往事,如今也不过化作一缕缥缈轻烟。 听到此处的施宣铃心弦却不禁跟着一颤,好似魂灵也附在了当年的奉霁月身上,同她一起做着那个两难的抉择。 “我们奉氏一族还真是爱赌,让我来猜猜谁赌输了,最后是否奉祈云一语料中,他们兄妹分开身体之后,妹妹奉霁月成了独臂姑娘,不再是当初崖顶那个引弓射箭的神女,况衡就变心了,不愿再娶她了?” 民间的话本折子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彩云易碎人易变,负心儿郎一抓一大把,奉祈云又在岛上历经挫折长大,深谙人性,定然不会看走眼的。 施宣铃几乎是对自己的答案十拿九稳,可没想到凤殊行却只是抿了口清茶,笑着摇了摇头: “不,施姑娘,你猜错了,赌输的那个人不是奉霁月,而是……奉祈云。” “什,什么?” 倍感震惊的人不止如今的施宣铃,还有数百年前的奉祈云,乃至钟离复与越执清,甚至是整个况家上下。 毕竟况衡那样的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又怎会甘心娶一个断臂姑娘呢? 可惜所有人都看错了他,正如奉霁月所言,况衡的确非寻常男儿,他是天上的一颗帝王之星,又怎能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呢? 在奉氏兄妹终于行分离之术,各自一体后,况衡不仅没有变心,对奉霁月的残缺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反而更加欣赏奉霁月的果敢与勇气,他对她的爱意历久弥新,两人终于互许了终生。 这一回,奉祈云输得彻彻底底,再说不出任何一句阻拦的话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奉霁月走向况衡,看着况衡捧起奉霁月仅剩的那只手,珍而重之地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奉祈云痛苦地差点失控将那对神弓彻底毁掉,还是钟离复拦了下来,整宿整宿地陪在他身边才压住他的心魔。 可紧接而来的新帝人选之争,却令奉祈云与况衡之间的矛盾再一次剧烈爆发。 越执清追随况衡,意欲建立新朝东穆,以严刑酷法为立国之本,打压前朝那些残余不安分的势力,收拢各处权力,集中管辖,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富国强兵,以法治国。 而奉祈云则一心辅佐钟离复,希望在云洲岛上建立一个童鹿新国,推行仁政,休养生息,与况衡想走的路子正是截然相反。 “这段往事我知道,奉祈云认为况衡杀气过重,不愿拥护他为新帝,并且他在天下大定之时,曾亲手卜过一卦,若是况衡为帝,则成大凶之兆,奉祈云不愿见黎民百姓再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他坚决反对况衡称帝。” “是吗?”凤殊行微微一挑眉,看向对面的施宣铃,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施姑娘,你所听到的那一版‘真相’是这样的吗?事实又果真如此吗?” “你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施宣铃猝不及防,万万没料到凤殊行会如此反问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倒吸口寒气,陡然变了脸色—— “你是说奉祈云在撒谎?” 第221章 独臂皇后 第221章 独臂皇后 第221章 独臂皇后 “奉祈云有没有撒谎我不去下定论,我只是告诉你,当年整件事情的另一面模样,你兼听则明,自有判断。” 凤殊行说着,将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幅画卷上,幽幽一叹:“人人均有不可求之物,圣人也会生出不甘之心,妒怨易藏,心魔难压。” 数百年前,关于帝位之争,奉祈云卜了一卦,而同一时间,奉霁月其实也卜了一卦,但从前无比默契的两兄妹,这一回的卦象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是的,奉祈云算出若况衡为帝,则为大凶之兆,天下百姓将因此受难,而奉霁月所占卜的结果却是完全相反,况衡乃是受命于天,璀璨耀眼的一颗帝星,唯有他称帝,才能压住前朝那些蠢蠢欲动的残余势力,天下才可得一份安宁太平,否则暴君夏符冲的残部将死灰复燃,继续搅乱风云,掀起战火,为黎民百姓带来一场不可估量的浩劫。 事关重大,因占卜结果的截然不同,奉霁月甚至连夜去找了奉祈云,苦求他改变心意,再卜一卦,莫要抹杀况衡这颗上天注定的帝星。 可奉祈云却是一口拒绝:“什么帝星,卦象结果清楚了然,他分明就是杀神煞星,我不会再重算一次的,他况衡就是不能为帝,我心中的新君人选只有钟离复一人!” “哥哥,慈不掌兵,仁不掌权,你当真认为钟离复适合坐上那方帝位吗?如今暴君才除,八方不稳,唯有况衡的雷霆手段才可震慑天下,否则夏符冲的残余势力又将卷土重来,到那时不知又该葬送多少无辜生灵的性命,哥哥你于心何忍?!” 听出奉霁月话中的言外之意,奉祈云又是震怒,又是难以置信:“你是在质疑我吗?质疑我针对况衡,故意扭曲卦象结果,以此反对他称帝,甚至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天下苍生的性命?” “不,霁月绝无此意!”奉霁月急忙摇头,她深谙哥哥的品性,他绝非卑劣之人,可即便是神仙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她真正想说的是:“哥哥圣人之心,一生遵循火凤明王的信义,绝不会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可是哥哥,你对况衡的确有偏见,你因他生出了心魔,所以会出错,会令卦象偏离原本的星轨,你就当真能笃定自己所算结果是万无一失的吗?就不能摒除杂念,重新再卜算一次吗?” “再算千万次结果也是一样,我与况衡所求之道从来不同,我永远不会追随他!” “哥哥,你为何要如此偏执?” 奉霁月苦劝无果下,也不得已地抛出了决绝之话,甚至搬出了已逝的老祭司—— “你我兄妹各有所长,我许多方面的确不及哥哥的本事大,可是在占卜吉凶这一项上,我却是强过哥哥的,义父从前也一直如此说,还让哥哥在重大事情上听从我的意见,哥哥你难道忘了吗?你若一意孤行,日后必定会害……” “够了,不必再说了,真正有私心的人是你才对!”奉祈云忍无可忍,厉声打断了奉霁月,怒不可遏道:“你根本就是偏袒况衡,就是想去做他况衡的皇后,为此罔顾天下生灵,无视他的杀伐狠辣,刻薄寡恩,你如今被他迷了心窍,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心就只想为他争天下,夺皇位,对不对!” 那一夜,屋外疾风骤雨,屋内亦是寒意凛冽,从前亲密无间的两兄妹各有坚持,互不退让,过往无数次并肩作战,如今却终究站到了对立之面。 风雨潇潇,天昏地暗,难见曙光,奉霁月到底失望而去,临走时只背对着奉祈云说了一句:“哥哥,我对况衡是有私情,可我对天下却无私心,我所求一切不过是天下安定,万物安生,不过那一句河清海晏,祈迎盛世,终有一日,你会懂我的。” 棋盘上纵横交错,四大家族齐力打下的河山,新朝建立在即,却偏偏僵持在了最后的关键之处,而这一番难解之局,到底还是奉霁月在中间力挽狂澜,两边劝说下,最终走出了第三条路。 是的,破局之人不是奉祈云,单枪匹马找到况氏一族谈判的人也不是奉祈云,真正在棋盘上冲破重重阻碍,走出第三条路的人,是奉霁月。 是她根据形势在权衡之下,想出了隔海相望,各自为王的解决之道。 况衡与越执清去建立东穆新朝,以法治国,奉祈云与钟离复则留在云洲岛上,建立童鹿国,推行仁政。 两方各成一国,自定律法,并且签订和平盟约,井水不犯河水,永不开战,相安无事,让天下苍生得以安居乐业,不再活于动荡乱世之中。 奉霁月奔走努力,殚精竭虑,可谓是呕心沥血,倾其所有才稳住了局面,不让事态一步步恶化下去,最终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如况衡那般野心勃勃的人,明知天下一统才是正道,却也为了奉霁月做出让步,答应了她的请求,成全了她心中的大义。 “霁月,我说过,我会尽力满足你的一切心愿,就当我况衡以一半江山为聘,娶你为妻,你可愿做我东穆新朝的皇后,做我后宫之中唯一的那一人?” 君王一诺,重比千山,那炙热的誓言烙进了奉霁月的心间,她望着心上人动情的眼眸,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于是她不仅将成为况衡的妻,还将成为东穆新朝的第一位皇后了,一位身份特殊,纵有无数非议袭来,却也被况衡一力镇压下去的“独臂皇后”。 而天下也终是一分为二,棋盘上山河蜿蜒,万物复苏,东穆与童鹿皆开始筹备新帝登位大典,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展开了,原本这会是一场双赢的局面,可就在这时—— “我知道,是战俘营里发生了动乱,曾被掳去夏符冲后宫的那些奉氏女子们,为了报恩,放走了前朝皇族贺兰氏的一干俘虏,对吗?” 清幽袅袅的茶香间,施宣铃注视着凤殊行,神情肃然地开口道:“这件事总没有偏差吧?况衡想要拿贺兰皇族施行火刑祭天,奉氏女子不忍前去搭救恩人,放走了贺兰一族,后被况衡囚于牢中,要对她们也施行火刑以儆效尤,对不对?这总不会还有另一个版本了吧?” 凤殊行闻言一笑,一边为施宣铃又斟了杯茶,一边道:“大体上的确如此,可或许并非全貌,真相有无偏差,这得取决于你知不知道一个人。” “知道……什么人?” “战俘营的守将,邓驰宣。”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施宣铃一怔,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我的确不知此人,所以当年在战俘营里,究竟……究竟还发生了些什么?” 施宣铃已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东西,她呼吸略微紊乱,一颗心也忍不住揪了起来。 果然,凤殊行叹了口气,摇头道:“发生了一些不可挽回的错误,导致矛盾激化,两边一触即发,谁都回不了头了。” “邓驰宣乃是况衡的得力心腹,当年盟军的四大将领之一,除却越执清之外,便是他立功最多,最得士兵拥戴了,只可惜,他死在了那一年的云洲岛上,死在了你所说的那些……奉氏女子手中。” 第222章 凤楼前身 第222章 凤楼前身 第222章 凤楼前身 那一夜的云洲岛上,狂风大作,灯火通明,奉氏女子私放战俘被发现,邓驰宣率兵一路追去,最终围剿到了海边。 为了掩护贺兰一族逃跑,奉氏那些女子们以血肉之躯筑成了一道人墙,拦住了邓驰宣的去路。 她们个个皆无所畏惧,将生死抛之度外,可邓驰宣却不愿对她们拔刀相向,最后关头还在劝她们收手,不要铸成大错。 “你们皆是奉皇后的族人,也是曾受暴君夏符冲迫害的可怜之人,我不会对你们动手,还请你们速速让开,若真叫贺兰余孽逃了,前朝势力必将卷土重来,天下危矣!” 邓驰宣饱读诗书,胸怀大义,是个难得的儒将,他不想为难奉霁月的族人们,也不愿破坏当时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只想尽快平息一切。 可即便他如何劝说,奉氏那些姑娘们仍旧寸步不让,眼看贺兰一族便要乘船逃离海上了,邓驰宣也急了,拔出佩刀,神色一凛道: “得罪了,无论如何,今夜贺兰余孽一个也不能逃!” 说话间,他与身后的士兵们一道冲破人墙,混乱之际却仍不忘高声下令道:“打晕就好,不要伤她们性命!” 奉氏那些女子们很快被冲撞得七零八落,却仍有一些咬紧牙关不愿放弃,甚至还有几个机警的,听到邓驰宣的命令之后,灵机一动,有意瞄准了方向,挺起胸膛,偏往邓驰宣手中的尖刀撞去! 可怜一代武将叱咤沙场,对敌时手起刀落眼都不眨,却偏偏栽在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们手中。 有人去拉他胳膊,有人去抱他腿脚,个个皆舍出性命,目光倔强,直朝那一把把寒芒毕露的尖刀撞去,是宁死也要拖住追兵,保住贺兰一族的决绝架势! 就在那一片混乱中,有士兵忍无可忍,拔刀朝奉氏那些女子们砍去,“要死就成全你们,你们这群疯婆娘,全是该死的叛徒!” 眼看那锋利的刀刃便要袭来,邓驰宣脸色大变,连忙上前阻止:“不要,别杀她们!” 他一把打落了士兵手中的刀刃,飞身上前护住了那几个吓得煞白了脸的奉氏女子,而那把尖刀划过半空,刀柄也重重地插入了沙地之中,刀尖却正巧朝着上方。 邓驰宣正松口气时,那几个才被他救下的奉氏女子却反应过来,猛地朝他胸膛撞去,想将他压制在地上,好给贺兰一族争取更多逃亡的时间。 邓驰宣毫不设防,身子踉跄向后倒去,好巧不巧,竟然正好撞上了那把插在地上的尖刀,那锋利的刀刃霍然穿过他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他在最后关头都还不忘将那几个姑娘一推,避开了刀锋。 那几个奉氏的姑娘脸上溅了鲜血,也全都傻了眼,她们本意只是想缠住邓驰宣,却没料到竟会害他丢了性命! 一切就是那样的阴差阳错,天意弄人,堂堂一代风云将领,东穆的开国大功臣,竟然就这样枉死在了云洲岛的海边。 死前双目圆睁,浑身是血,满带着不甘与遗憾,听着海浪翻涌之声,望着漫天浩瀚星辰,始终没能闭上那双眼睛。 “邓驰宣死了,军中大乱,群情激愤,个个都喊着要严惩叛徒,一切再不可挽回,况衡亦是怒火滔天,他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所以当即下令要将奉氏叛徒以火刑处死,而奉祈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们赴死呢?所以一切愈演愈烈,事态被推向了不可回头的地步,从前奉霁月谈判好的隔海相望,各自为王的第三条路也化为泡影,东穆与童鹿并存的双赢局面成了妄想,再后来的那些东西,你应该也都知晓了吧?” 凤殊行饱含叹息的话语回荡在密室之中,施宣铃身子久久未动,目光几番变幻间,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茶杯,她忽觉心头沉甸甸起来,嘴中的清茶也变得……苦涩起来。 难怪那时刑场之上,钟离复劝说奉祈云不要冲动,说况衡必须给天下百姓,给那些随他们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原来不只是因为奉氏女子放走了前朝皇族,更因为她们还害死了一个开国元勋,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所以况衡是无论如何都得处置奉氏族人的,否则军中大乱,难以镇压,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时奉霁月不在云洲岛上,她在宫中准备着即将到来的立后大典,等她收到消息赶回云洲岛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奉祈云率领着奉氏一族与况、越、钟离三家彻底决裂,还带着族人们准备离开云洲岛,另建家园。” 面对赶回来的奉霁月,奉祈云态度强硬,没有丝毫动摇,仍旧是那决绝的一句—— 奉氏一族,永不为奴! 让他率领族人臣服于况衡,臣服于东穆新朝,绝无可能! 奉祈云只是逼着奉霁月做出最终的抉择,她是要留在况衡身边继续做他的新娘,做东穆新朝的皇后,还是要选择同哥哥站在一起,同奉氏一族共进退? “所以,当年的奉霁月前辈,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况衡那边?因为她显然并没有追随奉祈云一起离开云洲岛,但我想,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对不对?” 依照现在的结果来看,数百年前,奉霁月显然是没有同奉氏一族一起离开的,因为族中毫无对她的记载,如今青黎大山中的那些奉氏后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但奉霁月又绝非贪慕权势,置亲族于不顾之人,是故这当中必然另有隐情,真相恐怕并非那么简单。 施宣铃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凤殊行,迫切地想要寻求数百年前的一个答案。 果然,凤殊行直视着她的眼眸,敛了笑意,逐字逐句道: “是的,数百年前,奉霁月的确没有追随奉祈云离开云洲岛,但她不是选择了况衡,更不是为了什么皇后之位,而是为了庇佑岛上留下来的那一批族人,为了况衡不对他们赶尽杀绝,为了保全奉氏一族最后的火种,她不得不同哥哥分道扬镳,不得不……孤身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所以,凤楼诞生了。” 第223章 允我一事 第223章 允我一事 第223章 允我一事 “留在岛上的一批族人?奉氏一族当年不是全都追随奉祈云大祭司离开云洲岛了吗?原来……原来那时岛上还留下了一批族人?原来凤楼是这样来的?” 施宣铃震惊不已,凤殊行却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缓缓道:“当年奉氏一族与其他三大家族决裂,奉祈云率族人愤而离岛,但其实,并非所有族人都愿意离开故乡,离开自幼生长,祖祖辈辈扎根的地方,有那么一小批族人不愿远离家乡,不愿放弃安稳的日子,也没有能力在外奔波流浪,他们只想留在故乡安稳度日。” 这一小批族人大多是些女人、孩子、老者,还有些先天体弱,经不起折腾的病患,可谓是完完全全的“老弱妇孺”,他们内心眷恋家乡,不愿离开云洲岛,却又碍于奉祈云的威望与地位,不敢忤逆大祭司的决定,更不敢与大多数族人逆道而行,唯恐成为奉氏一族的叛徒与罪人。 就在这样走投无路的绝望境地下,这群老弱妇孺只能孤注一掷,偷偷去找上了奉霁月,希望她能为他们指引一条明路。 奉霁月曾经也是族中的奉大祭司,即便如今已经脱离那个身份,再拉不开那把耀眼的挽月神弓了,她肩上却仍似担着一份无形的使命般,始终心系着族人,她不忍见他们流离失所,害怕彷徨,朝不保夕。 所以她不仅收留了这一小批族人,还连夜起卦,哪怕透支灵力,吐血折寿,她也要一窥天机,探一探奉氏一族的未来。 她是那样忧心忡忡,又是那样百般祈祷,可结果却叫她脸色大变,心绪激荡下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是的,卦象结果十分不妙,亦正如她心中隐隐不安的预料,举族上下离开云洲岛根本不是一条明智的路,奉祈云冲动之下的决定,反而会为族中带来一场灭顶之灾,甚至可能会令奉氏一族彻底覆灭!于是,奉霁月再度找上了哥哥奉祈云,两人又一次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可奉祈云心意已决,根本听不进妹妹任何的劝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向况衡低头的! 在海上日出来临的那一刻,奉祈云就那样毅然决然地走了,带走了大部分忠心追随他的族人们,只狠心留给了奉霁月一句诀别之语:“你我兄妹从今往后,恩断义绝,此生此世永不复相见!” 而留下来的那一小批族人,自然也被奉祈云和他的追随者视为了奉氏一族的“叛徒”,是臣服于东穆的走狗与懦夫,他们全部被从族谱中除名,被彻彻底底地抹去了所有的痕迹,连同奉霁月一起,成了奉氏一族一段讳莫如深,不能提起的“耻辱”。 所以在后来的青黎大山中,那些隐姓埋名活到今时今日的奉氏后人,也根本不会知道奉霁月的存在,不会知晓在那一座遥远的云洲岛上,在那方曾经的故国家园里,还生活着一群与他们血脉相连的族人。 裴世溪后来之所以查不到任何关于凤楼的记载,也正是因为此,而凤楼不仅对于他们而言神秘莫测,对于云洲岛来说,凤楼也是数百年来一份最特殊的存在。 这一切,只因东穆开国君主况衡下的一道旨意,也是他向奉霁月许下的一个承诺。 那时奉祈云率族人离去后,奉霁月悲痛欲绝,她不顾一切地找上了况衡,苦苦哀求于他:“放过我哥哥,放过我的族人们,不要对他们下手,阿衡,求你了……给奉氏一族一条生路,好不好?” 她算出离开云洲岛的奉氏一族即将迎来一场灭顶之灾,而有些东西不用占卜观运也能猜到,能下令对奉氏一族围剿追杀,赶尽杀绝的,普天之下除了况衡还有谁能做到呢? 奉霁月也心知肚明,依况衡那杀伐果决的性子,不管是出于何种考量,他都绝不可能放任奉祈云在外“另建家园”,放任奉氏一族这股不可控的势力逐渐壮大,甚至有朝一日当真还建个“童鹿国”出来与他对抗。所以他势必会下狠手,会将一切潜在的威胁从一开始就残忍扼杀掉!所以奉霁月去找况衡,去求他,想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哥哥与族人的一条生路,可况衡只是亲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冷冰冰地抛出了一番话: “不是我不给他们生路,而是你哥哥不识好歹,是你们奉氏一族非要同东穆新朝作对!今日我若心慈手软,他朝等待我的下场便是身首异处,他奉祈云难道又会放过我吗?不,他只会拿我这条命去给他们那个狗屁童鹿国祭旗,你信不信!” 一番话如冷水浇头,令奉霁月一张脸惨白如纸,整颗心都彻底凉透了。 而况衡却在这时,又拉起了奉霁月仅剩的那只左手,低头轻轻吻了上去,他一改方才冷硬无情的帝王模样,只抬头深深看向她,温柔一笑:“霁月,忘记你哥哥吧,你们早不是一路之人了,从今往后,你只做我况衡的妻子,做东穆新朝的皇后,我仍是那句话,我的后宫只会有你一人,我会与你共享无限江山,许你万千尊荣,一生一世绝不负你,好不好?” 杀戮手,温柔刀,深情眼,还有一颗……无可撼动的凉薄帝王心。 奉霁月凄然一笑,终是彻底看透,将冰冷的手一点点抽了回来,她说:“我不要凤冠霞帔,不要皇后之位,不要万千尊荣,我什么都不要,况衡,我只求你答允我一件事,只求你看在我们往日情分上,答允我一件事便好。” 那双前一瞬还含情脉脉的眼眸,刹那间敛了笑意,阴沉下去,如深渊底部铺满的一层寒冷碎冰。 “若是仍要替你哥哥与那些奉氏叛党求情,那就不必再开口了!” 况衡冷冷一拂袖,转过身去,奉霁月却在他身后深吸口气,一字一句定定道: “不,我是想为留在岛上的族人们求一处容身之所,求一份君王之诺,求一块免死牌匾,求世世长宁,代代无虞。” 当年那般境地之下,奉霁月即便对况衡心痛失望,却依然无比清醒理智,她并未与这位东穆开国君主撕破脸皮,因为她还有求于他,她必须倾尽全力保住岛上剩余的族人们,若是流落在外的奉氏一族当真蒙难覆灭,那么岛上这一脉族人将是奉氏最后的火种! 无论如何,她都得站在他们身前,以一人之力抗住所有狂风骤雨,不惜一切代价地保住他们! 许是岛上这些老弱妇孺对况衡毫无威胁,又许是况衡到底还念着过往的一丝情意,他在权衡再三后,最终还是答应了奉霁月的请求,只是他提出,岛上留下的这些人必须完全脱离奉氏一族,不得再以奉氏族人的身份活下去,子孙后代绝不可认祖归宗,就连奉霁月自己,从今往后也不可再用“奉”这个姓氏!况衡向来行事狠辣决绝,不留任何余地,他就是要彻彻底底地将奉氏一族抹杀掉,让背叛他的奉氏一族永永远远地消失在天地之间。 为了保全族人们的性命,奉霁月被迫答应了况衡的条件,就这样,云城里建起了一座神秘的凤楼,而那块牌匾上的题字,还是出自东穆第一任国君之手,因此凤楼地位超然,在岛上独来独往,不涉纷争,门户自立,无人可管,哪怕是岛主钟离一族也不可干涉凤楼的事情。 “施姑娘,你一定猜不到,凤楼为什么会专做嫁衣,毕竟这行当同奉氏一族八竿子打不着,对不对?” 第224章 越家非仇 第224章 越家非仇 第224章 越家非仇 凤殊行说到这,竟冷不丁朝施宣铃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施宣铃神情一怔,思量间开口道:“凤楼以此来……谋取生计?还是遮掩身份?又或是嫁衣于凤楼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看着施宣铃那副认真的模样,凤殊行忍不住摇头一笑:“其实没那么多复杂的缘由,最开始住进凤楼的那些族人们,不过是想齐心做一件嫁衣,送给用一生来守护他们的霁月大祭司。” 是的,哪怕奉霁月早与哥哥行分离之术,告别了过去身份,可在这些族人们的心中,她依然是从前那个善良强大,一心庇佑他们的大祭司,不,她甚至比从前付出得还要多上太多太多!如果没有她,他们根本无法在云洲岛上安然存活下来,她放弃了皇后之位,放弃了万千尊荣,就一心一意地守在凤楼之中,守着他们这些拖累她终生的族人。 “那时奉霁月烧了况衡派人送来的嫁衣,时常望着窗外出神,族人们便想为她做些什么,凤楼先祖中恰巧有几个手艺精湛的绣娘,她们便将技艺教给了楼中众人,大家齐心协力想为霁月大祭司做一件新的嫁衣弥补遗憾,一件胜过宫廷手艺,寄托了他们无限祝福,天底下最美的嫁衣,待霁月大祭司日后再遇良人时,便可穿上它成亲,只可惜,那件嫁衣,奉霁月终其一生,也始终没能穿上。” 她斩断红尘,心如止水,只守了凤楼一辈子,无怨亦无悔。 而她此生也再未见过哥哥奉祈云,除却唯一的那一次以秘术入梦相逢。 那时奉霁月不知哥哥与族人们的下落,百般担忧之下只能尝试以古老秘术,进入哥哥的梦中与他一见。 世间大多数的双生胎之间本就心有灵犀,互有感应,更遑论他们兄妹这种特殊的情况,他们天生连体,自幼相伴,又各自身有异能,所以这玄之又玄的入梦秘术还当真成功了。 也就是在那场梦中,奉霁月才从奉祈云口中得知了青黎大山这个地方,所以凤殊行最初才告诉施宣铃,青黎大山这处所在乃是奉祈云亲口告诉给凤楼第一任楼主的,因为这第一任楼主,正是奉霁月。 奉霁月于梦中得知,况衡果真对奉氏一族赶尽杀绝,而哥哥与残存的族人们坠落悬崖,死里逃生,被蛮荒大山中几个装束独特的老人所救。 那几个老人便是出自蝶族,他们将奉祈云等人带进了大山深处,告诉奉祈云此山唤作青黎,乃蝶族世代隐居之地,只可惜蝶族几经战乱,人丁凋零,如今大山中只剩他们几个糟老头子了。 就这样,奉祈云带着幸存的族人们,躲进了青黎大山中,隐姓埋名,也以蝶族人的身份自居。 在梦中奉祈云再一次让奉霁月选择,他仍旧希望她能离开云洲岛,去青黎大山中与他们相聚,但奉霁月拒绝了,她告诉哥哥,她还得守护留在岛上的那一批族人,且奉氏一族本就不应当流落在外,她呕心沥血算出的那一卦显示,奉氏一族最终的归宿只能是云洲岛。 两兄妹依旧无法达成共识,依旧选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而这回,也是他们此生此世的最后一面。 因为此后不管奉霁月点燃灵犀香,尝试多少遍,她也再无法启动入梦秘术,进入哥哥的梦中与他一见了。 是奉祈云不愿见她,他执念至深,宁死也不愿再见她一面了,哪怕是在梦中。 而奉霁月也只知青黎大山这个名字,并不知这处神秘大山究竟位于何处,她彻底同哥哥,同流落在外的那些族人断了关联,这一断,便是一辈子。 就这样,两兄妹一个藏进青黎大山中,一个守在凤楼之上,各自都倾尽全力庇佑着追随他们的那批族人,至死方休。“原来,原来……一切竟是这样的。”施宣铃目光微动,一瞬间心头涌起一股沧海桑田之感,她失神地喃喃道:“太多东西令我意想不到了,如梦一般,明明过去数百年,一切又浮于眼前,恍如昨日……” “施姑娘,你所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譬如越家,是仇是恩,你当真能窥得全貌吗?” “什,什么?” 凤殊行这句话犹如一记惊雷炸响在施宣铃耳畔,她瞳孔骤缩,呼吸陡然一窒,灵秀清隽的一张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四个字—— “越氏先祖当年不是领命一路追杀奉氏一族吗?无数族人不都惨死在了越执清手上吗?为何你会说恩仇难分,未窥全貌,这难道,难道……不是全部的真相吗?” 仿佛预料到了施宣铃的反应,凤殊行只是淡淡一笑,再度转动轮椅,自身后的柜中取出了一个匣子。 他一边扭动机关,不紧不慢地打开匣子,一边意味深长地道:“施姑娘,你与越世子曾一同闯我凤楼,千辛万苦才得到那件绮梦嫁衣,我见你二人同生共死,夫妻情深,但因数百年前的家族恩怨,你心中一定十分痛苦吧,只叹天意弄人,你与他情深缘浅,注定不得善终,对不对?” 施宣铃脸色一白,眼前那方匣子终于打开,凤殊行亦抬头看向她,云淡风轻地笑道:“但如果我说,你根本不必为此沉沦痛苦,自寻烦恼呢?” 匣中只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卷画轴,还有一块漆黑的铁牌。 施宣铃陡然握紧了手心,眼尖地认出了铁牌上那个醒目的刻字—— 越。 她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上了,不可置信地道:“这,这是何物?上面怎刻有‘越’字,是越家的东西?那又怎会放在凤楼当中,难道,难道是数百年前越执清留下来的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殊行见施宣铃那激动的模样,不由扬起唇角:“别着急,施姑娘,我拿出来给你仔细瞧瞧,如你所言,这的确是越家的东西,也的确是数百年前越执清留下来的。” 凤殊行说着,将那块漆黑沉重的铁牌放到桌上,推到了施宣铃跟前。 他一字一句道:“此乃越氏一族的家主令牌,是当年越执清亲自交到奉霁月手中的,他欠她一份人情,答应替她办一件事,无论是刀山火海,修罗炼狱,只要是她所求,他都愿意替她去做,绝不反悔。” 第225章 隐秘之爱 第225章 隐秘之爱 第225章 隐秘之爱 “越,越氏的……家主令牌?” 施宣铃心弦一颤,慢慢拿起那块沉甸甸的铁牌,眸中闪过万千复杂情绪,她今日与凤殊行的一场谈话,实在推翻了太多过往她深信不疑的东西,究竟何谓真,何谓假,她此刻当真是难以分清了。 凤殊行显然也瞧出她心中所想,只轻叹一声,一边将匣中的那卷画轴摊开在桌上,一边徐徐道: “你再看看这幅画,你曾见过它的复刻版,而原画其实出自奉霁月之手,一直收在凤楼当中。” 施宣铃呼吸微动,这才将目光从那越氏家主令牌上转移到了桌中摊开的那幅画卷上,却只望去一眼,她便变了脸色,惊呼出声:“这,这不就是那幅四友同贺图吗?” 是的,桌上摊开的那幅画正是裴世溪曾在密室之中给她看过的那幅四友同贺图,只是比起那幅画的技艺精湛,如今桌上的这幅反而粗糙许多,像是拿歪了画笔随意而成,甚至画中央还有一块晕染开去的污渍,将那本就为数不多的美感更加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这竟然才是原画?” 施宣铃满脸的不可思议,凤殊行却是波澜不惊地道:“没错,这就是原画,你们如今收在青黎大山中的那一幅,其实是别人临摹的,而那个临摹者也不是别人,正是东穆开国之君,况衡。” 数百年前的那一个慕华节上,奉氏兄妹刚行分离之术不久,奉祈云在钟离复的安抚劝说下,好不容易才压住心魔,松口答应了妹妹奉霁月的请求,陪她一起去参加那夜云城的慕华节。 一同前去的自然还有况衡、越执清、钟离复三人了,曾出生入死的四兄弟再度走在了云城的长街上,况衡主动朝奉祈云伸出手,目光恳切,带着求和之意,奉祈云在其余人的劝说下,也终是与况衡一击掌,稍缓了态度。 四兄弟还一起登上了屋顶看烟花,而事实上,那一场慕华节中,那一夜清风朗月的屋顶之上,其实还有第五个人的存在。 而那第五人,正是奉霁月。 这还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以自己完全独立的身躯,不是同哥哥连在一起,不是坐在华丽的花车之上,以奉大祭司的身份来参加慕华节,而是像云洲岛上其他的寻常姑娘一样,穿着自己喜欢的衣裙,走在云城粲然的烟花之下,融入于人群之中,第一次这样自由无拘地参与进了慕华节。 无法言说那一夜她心中的那份欢喜,她戴上面具,裹上斗篷,谁也不知道她是谁,甚至谁也看不出她缺失了一只手臂,只当她是慕华节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一个同心上人一同出游的姑娘。 她拉着况衡的手,走在行人如织的长街之上,任夜风拂过她的长发,只觉天大地大,再无所忧。 意中人就在身侧,最亲近的哥哥也陪在身边,还有钟离复与越执清这两位挚友相随,这一夜的慕华节,永远铭刻在了她记忆的最深处。 当他们五人立于屋顶上迎风沐月,快然而歌时,奉霁月更是眼泛泪光,感慨万千,她后来将这一幕执笔画下,还落下了奉、况、越、钟离四人的名字,却唯独隐去了自己,而画卷的末尾,她还心潮激荡地题了一句词—— “以战止戈,荡平宇内,河清海晏,祈迎盛世。” 这是她对未来最大的期许与憧憬,她彼时饱含希冀,却还不知命运跌宕,从不遂人心意,这美好的一夜短暂如烟花般,稍纵即逝,奉祈云与况衡的关系才稍一缓和,紧接而来的帝位之争便又令他们再次对立,水火不容。 而当时冥冥之中,老天爷或许也有暗示,因为就在奉霁月想要将这幅画装裱起来的时候,却不慎打翻了茶水,原画被污,所幸,况衡画技卓绝,照着她的画又临摹出了一幅新的,不仅画中内容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栩栩如生,笔墨动人。 因为奉霁月本就只剩一只左手了,她尚不适应,还未能运用自如,落笔难免歪斜不工,画面也粗糙许多,而况衡出身名门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由他临摹出来的那幅四友同贺图简直堪称完美,这也是如今在青黎大山中传下来的那幅画稿。 除此之外,况衡还依照奉霁月的心愿,将此图绘于地宫墙面上,作了一幅盛大绮丽的壁画。 “地宫壁画?” 施宣铃听到这,不由心念一动,想起除夕之夜,佛塔之上,越无咎质问兰豫白的身份时,就提到过这幅壁画,他是在云洲岛的一座地下宫殿中无意发现的,想来就是这幅况衡亲手绘制的地宫壁画了。 “对,当时一同参与壁画绘制的还有一人,那便是越氏先祖,越执清。”确切来说,他是为了壁画寻找到了各种珍贵的色料,其中就包括越无咎后来认出的那味古阴檀墨。 这是极其珍贵稀少的一种色料,乃古阴檀石研磨而成,香味历久弥新,千百年都不会散去,但古阴檀墨在历经百年后,会慢慢转变成紫色。 当初越无咎就是认出了这味色料,才推断出那壁画乃是数百年前而成,但他恐怕万万想不到,这味特殊的色料正是他的先祖搜集来的。 “越执清为何要替奉霁月千辛万苦寻来这些色料?” 施宣铃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她知道凤殊行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些,那必然就是有着深意:“难道说……” “因为奉霁月于他有恩,越执清剑法超群,天下独绝,但越家剑法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太过强劲霸道,习得者容易气血翻腾,走火入魔,越执清就曾在云洲岛上失控过两次,都是奉霁月将他救下来的。” 奉氏一族本就精通音律,个个能歌善舞,奉霁月更是身怀异能,能以笛音直击人心,为人摒除杂念,驱除心魔,助人平心静气。 她那时发现了越家剑法容易使人走火入魔,担心越执清的安危,便专门为他谱了一曲,每日守在他身旁吹奏一次,助他疏通经脉,压制住体内那些乱窜的真气。 越执清在这清心笛音的安抚之下,逐渐能够控制住手中的剑,不再轻易真气乱窜,走火入魔。 但这越家剑法终究太过凌厉霸道,难以驾驭,为了不令越氏子孙后代遭受剑法反噬,越执清做了个重大的决定,他毁掉了完整的越家剑谱,只留下了上半部,虽然如此一来,越家剑法威力大大减小,可却免了走火入魔的风险,能保越家后人安然无虞。 越执清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却仍旧心有遗憾,只是他没料到,这世间竟有人能透过他冷硬的面孔,一眼望穿他心底的遗憾。 那人正是,奉霁月。 她在为他吹奏清心笛音时,见过他日日舞剑,也翻阅过完整的越家剑谱,她记忆超群,竟将此牢记于心,在他毁去下半部越家剑谱后,她竟不声不响地又重绘了一本,还在他生辰那日,在那幅地宫壁画前,亲手送给了他。 “越大哥,你是世间绝顶的剑客,让一个剑客亲手毁去祖传的剑谱实在残忍,我知你心中遗憾,故送你这份生辰之礼,我们可将这下半部越家剑谱暂时藏于这壁画夹层之中,说不准有朝一日,你能寻得化解之道,届时这下半部越家剑法便可重见天日,继续在越氏子孙手中代代相传下去,如此岂不妙哉?” 越无咎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当日他在那壁画夹层中发现的下半部越家剑谱,乃是出自奉霁月之手! 他那时还心中奇怪,只觉绘制剑谱的人画功不精,下笔间极为粗陋,甚至有些滑稽,但其实是因为奉霁月只剩一只左手了,她自然无法运用自如,画得那么精湛了。 “所以说,越家的下半部剑谱就藏在了那地宫壁画的夹层中?我,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施宣铃听到此处亦是心弦一动,喃喃自语道。 难怪阿越后来会时常走火入魔,想必他一定是在那壁画中发现了下半部越家剑谱,他受那霸道剑招影响才会如此!想到这,施宣铃忽然定定望向凤殊行,恳切道:“凤楼主,奉霁月前辈所谱的那一曲清心笛音有传下来吗?可记载在凤楼之中?你若知晓,可不可以教给我?” 凤殊行微微扬眉,似乎猜到了施宣铃的用意,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淡然一笑:“好。” 而彼时越执清与奉霁月一起将那剑谱藏好之后,越执清便将自己的家主令牌送给了奉霁月,还允诺会为她赴汤蹈火,倾尽全力去办一件事。 “原来是报恩,我还以为,还以为越执清对奉霁月前辈……” 施宣铃正失笑摇头时,凤殊行却锁住她的眼眸,神色倏然认真起来,他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施姑娘,世间之事从来难以判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以为的……或许也不只是你以为,因为后来,越执清当真兑现承诺,为奉霁月做了一件石破天惊,无人能想到的事。” 第226章 带他们回家 第226章 带他们回家 第226章 带他们回家 当年况衡对奉氏一族下了追杀令后,奉霁月在走投无路之下,怀揣着那块家主令牌暗中找到了越执清。 “越大哥,求求你,放过我哥哥,放过我的族人们,求你给他们一条生路……” 他将家主令牌交到她手上时,曾许诺替她去办一件事,可奉霁月知道寻常之事越执清一定会答应她,但唯独她如今提出的这个要求,他却是难以做到的。 毕竟,要一个对况衡忠心耿耿,一个东穆的开国大将,放过叛逃在外的“乱臣贼子”,岂不是在痴人说梦吗?果然,越执清沉默了许久,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更没有拿走那块家主令牌。 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沉声对奉霁月道:“我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云洲岛了,但我不会错过你的生辰,待到那一日,我一定会来看你,你等我。” 越执清就这样匆匆离去,留下了绝望的奉霁月,她知道,他是带着况衡下达给他的命令,领兵去围剿追杀流落在外的奉氏一族了。 果然,他后来很久都未曾踏足过云洲岛,而那时已住进凤楼的奉霁月为了庇佑剩下来的族人们,没办法去对抗况衡,她只能日夜忧心,从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梦中惊醒,无人知晓那时她有多么害怕,她怕那个灭顶之灾,满族倾覆的卦象结果当真应验!直到后来她以古老秘术进入了哥哥的梦中,她才知道哥哥还活着,他同残存的一部分族人坠下悬崖,死里逃生,躲进了青黎大山中。 这份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奉霁月不敢泄露丝毫风声,唯恐让况衡、越执清等人知晓,继续对奉氏一族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她只是依然装作一无所知,忧心忡忡的模样,直到她生辰那日,越执清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那时她正在凤楼特设的一间小佛堂中焚香祷告,为死去的奉氏族人诵念经文,度他们一程,引他们的亡灵回故乡。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知晓是越执清来赴约了,她却依然没有转身,只从头到脚,每一根发丝都透着冷淡与疏离。 毕竟越执清率兵杀了那么多奉氏族人,若不是为了护住凤楼上下,她也不必再同他们这帮人虚与委蛇。 越执清自然能感知到她的敌意,可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到她跟前,将一样东西递到她手中。 “霁月,送给你,只盼你……还能如从前这般笑一笑。” 越执清性情内敛,本就不善言辞,千里迢迢赶来送生辰礼,也只能说出这样简单的一句祝语。 可奉霁月看清他所送之物后却是愣住了—— 那竟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女子衣袂飞扬,在崖边拉弓引弦,玉容清姿,笑靥如花,宛如仙人一般,那不正是,不正是……从前同哥哥一起在崖顶施展双弓绝技的她吗?前尘往事再度浮现于眼前,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去了,奉霁月心头一痛,红了眼眶,没有接过那个木雕,而是侧过身去,冷冷送客: “多谢越大将军的贺礼,可惜世间再无霁月大祭司,不,甚至连奉家人都不复存在了,我如今只是这座凤楼的大当家,从前种种,不必再提,越大将军还请离去吧,我今日还要为流落在外的亡灵超度,不便待客,还请见谅。” 她下了逐客令,可身旁那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却一动未动,只是过了许久,才微微垂首,声音喑哑道:“你哥哥跟剩下的族人逃到了崖边,我亲眼看着他们跳了下去,这才撤兵回宫复命,但你别伤心,因为他们——” 越执清说着身子凑近了些,那嘶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奉霁月耳中:“他们根本没死,那方山崖下有一处延伸出来的石台,被山间云雾与茂密的藤蔓遮挡住了,他们都安稳落在了上面,追兵并未发现他们,祈云不过是率族人演了一出跳崖自尽的戏,我虽看透玄机,却并未声张,你放心,除我之外无人知晓,我也已经回宫复命,陛下收回了追杀令,日后他们再无性命之忧了……” 密室中,施宣铃听到此处,脸色大变,震惊不已:“原来越执清一早就知道那处石台,他竟没有拆穿,没有对奉氏一族赶尽杀绝……” 依照当初裴世溪给施宣铃的说法,那悬崖下方的确有一处隐蔽石台,奉祈云还以为携族人们在越执清面前做了一场好戏,可以瞒天过海,向死求生,可其实他的计谋早就被看穿了,不过是越执清有意陪他一同做戏罢了,正如奉霁月所恳求的那样,越执清到底还是心软,放了奉祈云与奉氏族人一条生路!“真相远不止如此,其实当初追杀奉氏一族的主力并非越执清,而是那死去的邓驰宣将军的亲族与部下,越执清虽领命表面参与一同追杀,实则处处手下留情,暗中更是多次放走过奉祈云与奉氏族人,可以说,若没有他,追随奉祈云离开云洲岛的那些族人们早就应验了那个卦象结果,会被屠杀殆尽,全族覆灭,包括奉祈云自己!”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势力也在暗中保护着逃离在外的奉氏一族,那便是钟离复派去的人马,追兵因此被拖住了许多次,围剿计划也被屡屡打乱,否则仅凭奉祈云一人之力,他如何来对抗不计其数的追兵,又怎么能率领族人支撑那么久呢?” “越执清与钟离复早就商量谋划过,要尽他们所能保住奉氏一族,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携手合作,到底还是破了棋盘上注定的死局,给了奉祈云与他的族人一条生路,只是这些隐秘的内情,奉祈云全然不知,他不知从前战场结拜的兄弟,并未弃他于不顾,他不看重富贵权势,只想行自己的道,难道他们便很稀罕吗?” “世间有情有义的,并不只他奉祈云一人,只是终归立场不同,各有心中朗朗明日,但从前一起打过的那些仗,一起在屋顶上看过的那场烟花,一起许过的灼灼誓言,要除暴君,平乱世,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要创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新朝,这一切的一切却都不会变,奉祈云记得,他们同样也记得。” 凤殊行的声音是那样平静,却又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似浩瀚无际的海水涌来一般,直击人心底最深处。 施宣铃身子微微颤抖着,呼吸彻底乱了,眼眶更是早已红透,那晶莹的泪光闪烁着,浸满了无尽的触动:“所以,所以越家并不是奉氏一族的仇人,越氏先祖反而一次次救过我们的族人,还有钟离一族,也一直在暗中保护奉氏族人逃离追杀,原来真相,真相竟是这样的……” 施宣铃如今的这般反应,正与当年甫然得知真相的奉霁月一模一样。 那时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越执清,眼泛泪光,震颤难言,他却只是将那木雕塞入她手中,低沉地说了一句:“当初我与阿衡来云洲岛寻求结盟,我们一同站在船头,你在崖顶拉动神弓时,其实不只落入了阿衡一人的眼中……还有我。” 说完这句话,越执清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此后年年生辰,他年年携礼登上凤楼,风雨无阻,有些东西没有点破,胜似点破,他懂,她懂,便足矣。 而奉霁月那时在得知了全部真相后,也一次次地开启入梦秘术,想要将这一切全都告知给哥哥奉祈云,但哥哥不愿见她,决绝地与她断了关系,她后来一生都再也未能进入他的梦中,那方神秘的青黎大山也终究只剩下一个名字,他们皆寻不到那具体的所在之处,她遗憾终生,唯一所能做的,便是将这一切记载下来,以待流落在外的奉氏后人有朝一日能够回到云洲岛,能够清楚明白地了解当年事实的全貌,能让隐藏在岁月长河中的真相彻底浮出水面。 “我也是为了替宛夫人治病,翻遍了凤楼上下的古籍记载,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些,你今日来找我寻求一个答案,我不敢谈指引二字,只能告诉你,奉氏一族最终的归宿。” “最终,最终的归宿?” “是的。”凤殊行点点头,目光绵长,似乎透过施宣铃,望到了极远的地方,“落叶归根,世代绵延,奉氏一族生于哪里,便该回到哪里去,霁月先祖当年算出的那一卦显示,奉氏一族最终的归宿只能是云洲岛,也一定会是云洲岛。” “施姑娘,我知晓你的身份非同寻常,你能学会万灵召唤术也绝非偶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宛夫人说你乃是奉氏一族的命定之人,当年霁月先祖未能做到的事情,你或许能够实现,我只盼有朝一日,当海上朝阳升起时,你能站于船头,遥望故土,将那些流落在外的族人们带回云洲岛,带他们……回家。” 第227章 丹书铁卷 第227章 丹书铁卷 第227章 丹书铁卷 “你要我将族人们,将族人们……带回家?” 施宣铃心头一震,不住喃喃着凤殊行的话,奉氏一族流落在外数百年,历经坎坷沧桑,后人们穷尽一生想要建立童鹿国,牺牲一切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可其实奉氏一族最终的归宿竟然还是回到云洲岛上,回到最初的家乡,倘若他们当真能放下执念重归故土,在岛上安然度日,这的确是一番美好的愿景,但她……能够做到吗?她当真是上天选中的命定之人,能够实现数百年前连霁月先祖都无法实现的事情吗? 眼见施宣铃陷入沉思之中,神情认真肃然,凤殊行点点头,面色亦凝重起来,他注视着她定定道: “如果你愿意承担这份使命,那我还有一物要交给你,那是东穆的开国君主况衡留下的一份特殊的承诺。” “特殊的承诺?” “是,施姑娘,你听说过丹书铁契吗?” 丹书铁契,也叫铁卷丹书,乃是君王赏赐给功臣世代的一份特殊凭证,以朱砂书写在铁券上,记载被赐者的功勋业绩,以及君王给予的特殊优待、免死之权,甚至是一份意义非凡的承诺誓言。 那一年况衡在病危之际,召奉霁月入了一趟宫,他们俱已鬓生白发,满目沧桑,不再是当年云洲岛上初遇,那番意气风发,月下快意而歌的模样了。 时光带走了许多东西,却也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痕迹,譬如从前那些刻骨铭心的……动人回忆。 况衡在病榻上轻声追忆着过往,他在奉霁月面前并未自称“朕”,只是如故人叙旧般温柔地低语着,奉霁月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况衡提到了奉祈云。 是的,他竟提到了奉祈云,奉霁月在那一瞬间瞳孔骤缩,揪紧了一颗心。 可况衡却只是倚靠在床榻上,饱含叹息着道:“你或许不会明白,我与祈云当年走到那不死不休的那一步,实非我所愿,是他非要与我为敌,他不信我能做个好皇帝,他甚至携族人负气离岛,要去另建一个他心目中的童鹿国,我又怎能放任不管,眼睁睁看着奉氏一族成为新朝最大的威胁呢?我身为一国之君,必须得给追随东穆新朝的那些将士,给我身后的家族宗亲,给那些拥护我为帝的肱股之臣一个交代,所以我对祈云与奉氏一族下了追杀令,对他们赶尽杀绝,因为他们的性命在那时……我根本留不住。” “但还好,当年我们战场结拜的四兄弟,仍有另外二人不负祈云。”况衡说到这,抬眸看向脸色微微发白的奉霁月,轻轻一笑道:“其实当年执清与阿复暗中做了些什么……我都心知肚明。” 此言一出,奉霁月的脸色更加煞白了,她心跳纷乱间,正欲开口时,况衡却抬手止住了她,他摇了摇头,眸底的笑意未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过往之事不必再提,你放心,我当年既然没有问罪他们,如今更加不会,毕竟当年的结局也算是……我默许的了。” 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后,况衡缓了缓呼吸,抬头继续道:“其实我这些年殚精竭力,宵衣旰食,制定新法,开创盛世,没有一日懈怠过,没有一夜安睡过,你知我这人争强好胜,我其实就是不服气,我要证明我才是天命所归,我憋足了劲去做一个好皇帝,我就是要给他奉祈云瞧瞧,要他知道,当年错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他!” 说到这激烈之处,况衡不由又捂住胸口猛咳了几声,即使他生命如今已快走到尽头,可他那双眼眸仍是无比透亮灼热的,似乎有一团火在里面熊熊燃烧着。“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去找过祈云的踪迹,我好似也在跟他赌着一口气,哪怕我并不知他身在何方,但我就是觉得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所以我从不敢松懈,他笃定我会成为另一个暴君夏符冲,会令天下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那我就偏不如他的愿,我御驾亲征,驱逐外敌,固我河山,还了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我况衡是什么样的人,是明君圣主还是昏庸残暴,不需要他奉祈云算的一个卦象来判我生死,我这一生荣辱功过,苍天可鉴,自有后世史书记载,谁也休想评判我!” 哪怕病入膏肓,况衡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地回荡在大殿之中,奉霁月却乱了呼吸,眼尾微微泛红,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心,各番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令她难以言语,只能又一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直到况衡命人取出一物,摆在她面前,告知召她入宫的真正缘由时,她才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泪水簌簌而下,滴在了眼前那份意义深重的丹书铁劵上。 是的,况衡同奉祈云对抗了一辈子,临死之前或许是想通了,忆起昔年的兄弟之情,动了恻隐之心,又或是东穆王朝稳若金汤,他再也不惧奉氏一族的潜在威胁了。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赐给奉氏后人一份丹书铁劵—— 倘若这世间还有流落残存的奉氏后人的话,他们便可凭借这块丹书铁劵得到赦免,不用继续在外逃离,而是可以被安然送回故乡,回到云洲岛上,像从前那样远离纷争,安居乐业。 但况衡又仍有些许顾忌,毕竟他当年与好兄弟恩断义绝,对奉氏一族赶尽杀绝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情,他不愿后人再提及此事,所以东穆王朝依然抹去了奉氏一族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他也没法昭告天下,大张旗鼓地去找寻奉氏后人的踪迹。 一切只能隐秘地进行,可他的人派出去好几拨都毫无线索,况衡不得已之下想到了奉霁月,但很遗憾,这个过去的霁月大祭司,奉祈云的亲妹妹,也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奉氏一族在世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来过一样,直到况衡抱憾离世也仍未能见到幸存的奉氏后人,他有时候甚至在想,是否当年流落在外的那些奉氏族人早就历经坎坷,彻底覆灭了?但无人能够告诉他答案,他只能在临终前将那块丹书铁劵一分为二,留下半块在宫中,另外半块送去了凤楼,他死后万事皆空,继任的君王不会关心什么狗屁奉氏一族的死活,找寻奉氏后人的重担只能落在凤楼身上,毕竟他们同出一脉,凤楼后人一定也想找回流落在外的族人! 一旦找到了他们的下落,那么奉氏后人便可携凤楼的半块丹书铁劵入宫面圣,同留在皇宫里的那半块拼凑成完整的一块,以作凭证,请当时执政的君王赦免奉氏的罪名,能让他们回到故乡,也住进凤楼当中,又或是由朝堂为他们另建住处,还他们一个新的家园。 奉霁月得了这份承诺,自然激动不已,穷尽余生地找寻起了流落在外的奉氏后人,但直到她离世也未能如愿,她只能留下一份详实的记载与遗嘱,希望凤楼此后的世世代代都能竭尽全力,找回流落在外的那一脉族人实现团聚之梦!“霁月先祖的执念是那样深,至死不甘,可当凤楼最初的一批老人都相继离世后,许多东西也就慢慢淡化掉了,凤楼的日子又是那般平静安宁,谁也不想破坏掉,终于,有一任大当家狠心做了决定,将霁月先祖留下的记载与遗嘱都藏了起来,从此一切便烟消云散,凤楼上下只用埋头缝嫁衣,安心做生意,再不用搅和进外头的纷纷扰扰中了。” “直到我为了替宛夫人治病,翻遍了凤楼每个隐秘的角落,才让我无意间找到了当年霁月先祖留下来的东西,知晓了数百年前四大家族间的恩怨纠葛,来龙去脉,也将这一切悉数告知于你。” “所以,施姑娘,你愿意收下这半块丹书铁劵,承担带族人重回故乡的使命吗?” 第228章 岛主归来 第228章 岛主归来 第228章 岛主归来 听到凤殊行恳切的请求,施宣铃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久久盯着他,忽然冷不丁反问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一切告知于我?而不是选择像从前那任凤楼主人一样,继续隐瞒下去,让凤楼过着卓然独立,与世无争的日子?” 想到全叔领她上楼时的反应,还有他没头没脑说的那句话:“该来的总归躲不过,凤楼啊凤楼,明月年年送海潮,一片闲云揽归客……” 施宣铃便在心头暗暗明白过来,原来一切皆是有迹可循,她的到来的确是……打破了凤楼的宁静,甚至还可能为凤楼带来一片血雨腥风。 “因为我信你,你一定能将流落在外的奉氏后人带回云洲岛,能告慰霁月先祖的在天之灵。”凤殊行没有回避,亦注视着施宣铃的眼眸,坦然回答道。 “仅仅是因为你相信我?” 施宣铃微微抬头,仍旧追问着,她仿佛能一眼瞧穿人心底,凤殊行在她的灼灼目光下,终于叹了一声,摇头喃喃了一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族同胞,血脉相连,又怎忍心弃之不顾呢?” 终是得到了那个真正的答案后,施宣铃扬起了唇角,亦长长舒出一口气,她伸手拿起桌上那半块丹书铁劵,郑重其事道:“凤楼主,这半块丹书铁劵我愿意收下,那份使命我也愿意去担,但有一点——” 她长睫一抬,明亮的眼眸定定看向凤殊行,一字一句道:“依照旨意,是否奉氏后人回到云洲岛上,也不可以认祖归宗,恢复身份,只能跟凤楼一样改姓,做凤家之人?” “没错。”凤殊行点点头,神色间有些无奈,又有些遗憾:“奉氏一族早被抹去了在世间的一切痕迹,想要恢复身份难于登天,能让流落在外的奉氏后人安然回到云洲岛上,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至于姓奉,还是凤,又有谁在乎呢?” “我在乎!”施宣铃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道,她一双清亮的眼眸中愈发摇曳着动人的光芒:“青黎大山中的那些奉氏后人也都在乎,若不能恢复身份,堂堂正正地回到云洲岛,我那些族人们一定不会答应随我回到故乡的,你所说的其实并非最好的结局,我若真要收下这半块丹书铁劵,承担起霁月先祖留下的使命,那我就一定要实现另一番结局——” 少女清脆利落的声音响荡在整间密室之中,连凤殊行的心弦都瞬时被勾了起来,他一动未动地看向她,眸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带着一些不可置信,又带着一些隐秘的期盼与欣慰,只听施宣铃眉目一凛,动情而又坚定地扬声道: “我要堂堂正正地带族人们回到故乡,我要让奉氏一族恢复身份,重见天日,再不用改头换姓,面目全非,被硬生生抹去在这天地间存在过的痕迹!数百年前奉氏一族如何生活在云洲岛上,数百年后的今天便依然如此,既然上天要我做那个命定之人,那我便搏一把,我一定会实现霁月先祖的遗愿,一定会带我奉氏族人渡海回家!” —— 青林苑中,月光婆娑,树影摇曳,夜风中带着一丝凛冽的凉意,当钟离羡风尘仆仆地赶来院中的时候,整个青林苑上下皆沸腾了。 “岛主,是岛主回来了!” 白衣侍女们欣喜若狂,个个奔走相告,只盼岛主此番出海带回了灵丹妙药,能救一救她们夫人!可惜黑夜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钟离岛主那凝重的脸色,以及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悲伤。 有心急的侍女迫不及待地赶去向宛夫人通传,白纱后的那道身影却是毫无波动,反而猛咳了几声后,嘶哑着喉头道:“闭门送岛主回去,别让他……别让他进来……”可还是晚了一步,钟离羡大步踏入殿中,高声喊道:“夫人,我回来了!” 几个白衣侍女默默退下,还贴心地关好了殿门,而里面的钟离羡正想上前时,却被白纱后的宛夫人一声叫住:“你别过来,不要过来!” 那凄然的声音喑哑又苍老,带着满满的绝望与痛楚:“我毒性又蔓延了许多,身体急剧变化,我不想叫你瞧见……瞧见我如今这副丑陋怪异的模样,求你别过来,求求你了,阿羡……” 钟离羡出海前,宛夫人还没有毒性入骨,容貌虽憔悴不堪,却也未有太大变化,可这毒一日比一日发作得猛烈,等到如今钟离羡归来之时,宛夫人全身上下已经面目全非了,她五官扭曲,病骨嶙峋,身体处处皆遍布着触目惊心的血点,满头秀发也已掉落大半,就连她自己对镜自照时都没有勇气多看几眼,只因镜中人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怖,简直就像一个丑陋至极的怪物! 女为悦己者容,宛夫人能以这副模样见自己的爱徒小铃铛,却无法坦然面对心爱之人,她本就一生爱美,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又怎敢再与钟离羡相见呢?她只盼她仍能在他心中留一片最初的美好,永远都还能是那个与他初遇时,一身金色羽衣,手持挽月神弓,明媚粲然的山中神女。 “阿羡,别过来,你会吓到的……” 白纱后,宛夫人仍在苦苦哀求着,她终是撑不住掩面痛哭。 钟离羡却未停下脚步,依然坚定地朝她走去,他只是红着眼眶,温柔地说道:“阿宛,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阿宛,皮相不过虚无俗物罢了,我毫不在意,如果你实在害怕我见到你的模样,我可以为你自戳双目,你说可好?” “不,不要!” 宛夫人心头一惊,她知道以钟离羡的性子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他越是表现得这般温柔淡定,就越是能狠绝地对自己下手! 见宛夫人不再阻拦,钟离羡泪中含笑,一步步踏上台阶,终是掀开了那道白纱。 他低头,她抬首,两人四目相对,光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瞬。 钟离羡倏然笑了,声音愈发轻柔动人:“阿宛,你一定很疼吧?” 说完他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将已瘦得不成人样的宛夫人一把拥入了怀中,两道身影无声泪流,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羡才低声道:“对不起,阿宛,我没能带回救你性命的灵丹妙药,我原想骗你一骗,可我知道你一定会发现的,你的身子也瞒不住,倒不如我们一起坦然面对,我在回来的一路上便想了许多许多,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又有何惧呢?” “从现在起,我哪也不去了,我就守在你身边,哪怕时日无多,我也会珍惜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每一刻、每一瞬……凡人的一生能有多久呢,我们不过比别人少那么一点光阴罢了,阿宛,你别再赶我走了,余下这段路,让我陪你走完,好不好?” 第229章 杀一个人 第229章 杀一个人 第229章 杀一个人 海浪翻涌,天地潇潇,同一轮月光之下,玉竹居里,一室书卷清香袅袅,两个阔别许久未见的小姑娘再度躺在了一张床上,像当时初上云洲岛那样依偎在了一起说着悄悄话。 施宣铃从凤楼得知一切真相后,暗下决心,明确了接下来要走的路,但在这之前,她还得向挚友告别,她要来玉竹居见季织月一面,免得她为她担心—— 毕竟,越无咎遭遇海上风暴,不幸殒命的消息已向皇城传去,而她也会在悲痛欲绝中投海殉情,尸骨无存,彻底同越无咎一起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上。 “所以,这些都是要故意传回皇城的假消息,你们并未在海上遭遇风暴,那世子……究竟去了哪里?他还好吗?” 少女眉目清隽,一头如云秀发披散下来,声音细细柔柔的,依旧是从前的那一身文秀书卷气,正是施宣铃心心念念要来见的故友季织月。 她乍然得知这些并未显现出太大的错愕,显然也隐隐猜到了一些内情,只是眸中带着一份深深的关切。 施宣铃不由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织织,你放心,阿越他……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一切都安好,待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我也会去找他的。” 两个姑娘一起倚靠在床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们身上,如梦似幻,施宣铃的声音也飘飘渺渺的,似是乘着夜风飞去了极远的地方。 “我从前以为不能和他在一起,但原来许多东西并非如此,黑暗中也能见到一线天光,寒冬枯萎的草木也会在春月里绽放生机,终有一日,我一定会去找他,再也不同他分开了。” 是的,谁能想到呢?从前怨恨的天意弄人,竟也会峰回路转,为有情人留出一条生路来,曾经以为奉越两家是解不开的宿世仇敌,哪里会料到,数百前竟还有另一番真相呢? 越家不是仇人,而是恩人,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道天堑就此消散如烟。 她答应了凤楼主人,要带族人们回家,但不仅如此,她还要化解当年几大家族之间的仇怨误会,等到那时,一切了结后,她是不是就能接回她的小灰猫了?想到这,施宣铃耳边不由又回荡起了在海船上诀别之时,枫舟公主对她说的那番话:“若是有朝一日,阴霾散尽,天光重现,你们二人在绝境之中又能再逢生路,你大可以再来姑墨国接走你的小灰猫,纵然我再舍不得,我也一定会成全你们的!” 万万没料到,这回竟还真被公主说中了,只盼阴霾散尽的那一日能早点到来,纵使前路艰难漫漫长,她也要努力抵达,实现心中所愿,不负族人,不负爱侣,不负她此生所求。 施宣铃长长舒出一口气,头一回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可她的这些话语听在季织月耳中却是没头没尾,似是而非,像打着什么哑谜一般。 季织月思索了片刻后,才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铃铛,我想,你们在皇城一定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这才迫使你们不得不设下‘假死之局’,以此来逃避危险,保全对方,对不对?” 哪怕对一切一无所知,可博览群书,蕙质兰心的季织月依然从施宣铃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了些什么。 施宣铃一怔,许久才扭过头,望着季织月无比干净的一双眼眸,饱含歉意地道:“织织,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美好的姑娘,我不想骗你,但我不得不对你隐瞒一些东西,你……你会怪我吗?” 听到施宣铃如此坦然的话语后,季织月反而松快地笑了:“当然不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之间也不必事事告知,我不过是担心你与世子罢了,如今能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细细柔柔的声音间,季织月肩头白雾缭绕,那只淡粉色的小蜘蛛盘旋在蛛网中央,乖巧可爱,看得施宣铃心头一暖,更生愧意: “那如果我……如果我不再是我了,不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施三小姐,我们,我们还会是朋友吗?”一想到自己的族人与赤奴勾结,大举进攻云洲岛,害岛上那么多无辜生灵卷入战火之中,还险些将云洲岛毁于一旦,施宣铃心头便沉甸甸的,对毫不知情的季织月充满了愧疚。 然而那张清隽文秀的面孔却只是扬起了唇角,依然轻柔地笑道:“我与你结交难道是因为你施三小姐的身份吗?我认识你时,你不就是那个仗义相助,率性灵动的小铃铛吗?” 皎洁的月光下,季织月伸手覆住了施宣铃的手背,对着她真心实意道: “小铃铛,我们在岛上经历了那么多,还一起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过,你这辈子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定了你。” “织织,你真好,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还想做你的朋友。” 两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一股难言的感动涌入了施宣铃的胸膛,她与季织月在月光中相视一笑,那份坚定的情谊再不言而喻。 “织织,接下来一段时日,我会暂时藏身于凤楼之中,同凤楼主人一起研制救我师父的解药,你若有要紧之事,可去凤楼找我……将来我还会离开云洲岛很长一段时间,我要去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想要去……杀一个人。” 这件事倒不用隐瞒,施宣铃凑近季织月,逐字逐句道:“也是你最讨厌的那个人,赤奴部落的六王子,赤奴人的战神,息月寒。” 正如右铭小师叔所说,以裴世溪为首的光复一派,早与息月寒达成了秘密协议,但这样的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这个赤奴战神野心勃勃,绝不会满足于只掌控赤奴部落,裴世溪到时引狼入室,想借此推翻况氏王朝,但恐怕会玩火自焚,反将整个奉氏一族都搭进去,东穆上下的黎民百姓也会迎来一场浩劫!施宣铃原想着浪迹海上,静观其变,但去了一趟凤楼后,她改变主意了,她要主动出击,趁那烈火燎原的劫难还未到来,便将那火源直接扼杀掉!光复派没了外援,起事不成,也还有机会回头! 到时她一手提着息月寒的人头,一手拿着那半块丹书铁券,进宫面圣,以此大功来换一个姓氏,请求陛下恢复奉氏一族的身份,让她带族人们安然回家。 这一切虽然不过是她最美好顺遂的设想,但至少有一个方向能让她朝前走,就像凤殊行告诉她的那样,人定胜天,不与天搏一搏,又怎知不能踏过风雪,春光拂面呢? 就算抛却一切私心目的来说,她也必须要杀息月寒,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战争狂魔不除,天下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生灵会死于熊熊战火之中。 “你要杀的那个人是息月寒?” “对,非杀不可!” 房中,施宣铃看着季织月,她原以为织织听了她的话后会震愕害怕,可没想到她眸光几个变幻后,竟只是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神情肃然道:“小铃铛,我正好也有事要告诉你,关于赤奴部落的,你若要杀息月寒,如今恐怕非一件易事,因为他将自己‘炼化’成了一个怪物。” 第230章 修罗大军 第230章 修罗大军 第230章 修罗大军 “怪物?” 施宣铃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季织月的神色却愈发凝重:“对,息月寒不仅将自己变成了怪物,他还在炮制炼化一支与他同样可怕的修罗大军,赤奴部落上次战败后并未死心,息月寒始终对东穆虎视眈眈,谋划开战,东穆也许马上就要降临一场浩劫了。” “修,修罗大军?”施宣铃脸色一变,察觉到事态严重性,急忙问道:“织织,你如何得知这些的?小晏将军知道了吗?” 季织月点点头:“他知道的,不仅如此,他还亲眼见到了息月寒的可怖之处……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就在你跟世子去皇城的时候,息月寒其实,其实……” 说到这,季织月迟疑了会儿,却望着施宣铃急切的目光,到底咬咬牙,和盘托出道:“那个坏蛋其实将我掳去过他的战船上,想要我归顺于赤奴部落,替他们的士兵研制武器,还想,还想逼我嫁给他……” “什,什么?”施宣铃震惊得差点从床榻上弹起身来,季织月忙将她拉住,她眸中的愕然转瞬化为了震怒:“那个混账九头蛇,我就知道他对你贼心不死,织织,你有没有被他欺负?” “没有没有,他没碰我,就是将我锁在房中……”季织月连忙摇头,却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脸上微微一红:“不过那个坏蛋死性不改,对我仍有些轻薄的话语和举动,他要我帮他一起打天下,说许我赤奴王妃的位置,我自然不从,甚至以死相逼,还好后来云湛……也就是小晏将军,他将我及时救了出来。” 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被简单的三言两语带过,季织月显然不愿多谈被息月寒困在战船上的那些细节,她真正想告诉施宣铃的其实是她在船上得知的一件重大之事—— 息月寒正在秘密训练一支可怕的修罗大军,日后用来入侵东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赤奴部落原本就有一种特殊的矿石,名为蓝焰,可将其研磨成燃料,便能制造出蓝焰离火,当初施宣铃与钟离笙在云城遭遇埋伏,那些赤奴刺客便是用了蓝焰离火来对付他们,这诡异的蓝色火焰不怕水,寻常兵器也遇之即融,还好最后被季织月研制的寒魄丸给化解了。 赤奴部落有这般法宝秘术,从前却一直无法大规模投入在战场上使用,只因这种蓝焰矿石实在太过稀少,且制成的燃料持续时间也非常短暂,存在很大的弊端。 “但息月寒一直不死心,他希望能将蓝焰投入在战场中,为此他一直命人暗中研制蓝焰矿石的多种用法,最后还终于被他找到了一种疯狂的用途,他简直是丧尽天良!” 季织月说到这,连眼神都变化了,身子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施宣铃忙将她一把揽住,她这才缓了缓呼吸,咬牙道: “那个疯子命人将这蓝焰矿石提炼出来,又佐以多种古怪药物,最终炼制成了一种所谓的‘不死丹’,他将这丹药喂手下人服用,但这药毒性强烈,服下者会痛不欲生,往往肠穿肚烂而死,甚至有些体内会蹿起蓝色火焰,这火无法用水来浇灭,连最坚硬的武器都能融化掉,更遑论血肉之躯呢?那些服下丹药的人会被烧穿内脏,烧烂骨头,会在世间最极致的痛苦中被活活烧死,连灰烬都不剩!” “一轮又一轮的赤奴士兵就这样试药惨死,息月寒根据此不断改进药方,最终还当真叫他炼化成功了,从前是死一百个士兵才能存活下来一个,但现在十个里便能活下一个,活下的士兵身体会发生可怖的变化,皮肤会呈现出淡蓝色,通体高温,刀枪不入,还能忍受异于常人的疼痛,就像一件无坚不摧的人形武器,息月寒称他们为‘不死修罗兵’!” “他带我去了关着修罗兵的密室里,那里简直是人间炼狱,他让我为他的修罗大军制造匹配的兵器,增加他们的威力,他简直是疯了,将自己的士兵变成那样的怪物,而那些人竟也对他忠心耿耿,甘愿为他所用,受他驱使,这样的一支修罗大军若是当真练成,将无人可挡,一定会成为东穆最大的威胁!”季织月想到密室里的所见所闻,目光中便流露出了几丝恐惧,她咬紧牙关道:“不只如此,为了日后能更好地率领这支修罗大军,也为了获取蓝焰那股强大的力量,息月寒那个疯子甚至,甚至不惜……将自己也变成了怪物!” 是的,那药物息月寒也服用了,不过为了确保安全,他服用的是炼化纯度更高的,剂量也少了一半,所以他并未像普通士兵那样完全变成个怪物,而只有头发隐隐透着淡蓝色,其余模样与正常人无异,但他得到的力量却不容小觑。 “你可以这样理解,他就像一个江湖人练了一种邪门的功法,如今只要当他使出绝招时,他的身体便会坚硬如铁,炙热似火,寻常武器根本难伤他分毫,那次云湛为了救我与他正面过招,手中长枪都差点被融掉了!” “蓝焰的威力这么可怖吗?”施宣铃皱紧了眉头,依小晏将军那般身手都难敌,那如今要杀息月寒的确难如登天,她不禁问道:“那最后你们是如何脱险的?” “是我刺伤了息月寒。” “你,你刺伤他?”施宣铃骤然拔高了语调,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能伤到他?” 季织月点点头,低声如实道:“其实是因为他身上有一处命门,唯有那里是柔软的血肉之躯,他挟持我时,我趁他不备,拔下发簪狠狠扎在了他那处命门上,他瞬间就泄了功法,我这才有机会逃脱魔掌!” 世间之事总有千般因果缘法,许是老天都看不过息月寒的残暴,尽管让他成功炼化成了蓝焰之躯,却给了他一处致命的破绽。 “他右肩锁骨下方两寸处有一块陈年旧疤,即便他炼化成蓝焰之躯,使出绝招时全身坚硬如铁,可那处地方却不在其中,也就成为了他的命门所在,我是一次无意偷听到他跟他弟弟穆野王子的对话才知晓的。” “那时我在屏风后装睡,太过紧张发出了点声响,穆野王子其实是发现了的,他想要杀了我,不让他哥哥的秘密被泄露出去,结果被息月寒拦了下来,我吓得闭紧眼睛不敢动弹,息月寒在我耳边轻轻笑了两声,到底还是离去了,我毫发无损,但我知道,息月寒其实……也发现了我在装睡,他是有意放过了我,我后来却……” 季织月的声音低了下来,夹杂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后来却在他命门处狠狠扎了一刀,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我想他一定是后悔放过了我,他没料到我真会对他下手……” 白雾缭绕间,季织月肩上那只淡粉色的小蜘蛛也跟着低下头来,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隐隐透着一份愧疚不安。 施宣铃看得一激灵,连忙抓住了季织月的手:“织织,你没错,是他先将你掳走关起来的,你不过在自救,对这种人你犯不着内疚,你就是本性太过善良了,但不必用在息月寒身上,更是千万不能被他给蛊惑住了!” 第231章 我娘不行了! 第231章 我娘不行了! 第231章 我娘不行了! “你放心,小铃铛,我没有被他蛊惑住。”季织月听懂施宣铃话中的深意,连忙道:“他在战船上是同我说了许多,说他的身世,说他幼年的经历,他跟穆野王子的母亲不过是赤奴部落的一个歌姬,地位低下,所以他跟他弟弟在幼年时,其实过得十分悲惨……” 季织月说到这,却是深吸口气,话锋一转,坚定地一字一句道:“但这并不是他肆意侵略他国,残杀无辜百姓,将活生生的人炼化成修罗怪物的理由,我怜悯他幼年的悲惨遭遇,却绝不会认可他今时今日残暴的所作所为,东穆与赤奴部落势不两立,我也一定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任他毁我家国!” “所以我同云湛现在一直在研制化解之法,我从前用寒魄丸对付过蓝焰离火,但现在他们以血肉之躯为武器,蓝焰威力更甚,寒魄丸也得继续研制改进才行,且蓝焰之躯无坚不摧,刀枪不入,我原还在头疼该设计何等武器才能破解,但今夜你忽然说要杀息月寒,我便忆起了一些往事,想到了一个破解之法!” 当初施宣铃与钟离笙在云城里遭遇埋伏,赤奴人用蓝焰离火围成了一圈火墙,将他们困在其中,危急关头时是宛夫人救子心切,站在车顶施展神箭术法,连射三箭,冲破了那蓝焰火墙,给了赤奴人不小的震慑。 “蓝焰之躯虽无坚不摧,但世间亦有神兵利器能够破解,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小铃铛,你师承宛夫人,当初赤奴人大举进攻云洲岛时,你们便一同在崇明塔上引弓退敌,你的箭法我是见识过的,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你想杀息月寒,而你的神箭术法恰巧正是他天生的‘克星’,日后就算遇上他的修罗大军,你也能一力镇压,破解阵法,飞箭如雨荡平魑魅魍魉!” 季织月愈说愈兴奋,甚至想要立刻下床去画图纸了,她还得为施宣铃改造她的箭矢,在她每一支飞箭的顶端都嵌入威力升级后的寒魄丸,这样射出去的每一箭便有着双重神威,定能压制住息月寒的修罗大军! 施宣铃也忍不住受到季织月的感染,周身热血沸腾起来,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织织,你快些研制新的寒魄丸,到时嵌入我的飞箭中,我便能带着神弓去杀息月寒了,反正他的命门我如今也知晓了,只要他一死,万事了结,那什么修罗大军群龙无首,也根本不足为惧了!” 季织月正下了床,摸在桌边点灯,听到施宣铃的话后,她的背影一顿,紧接着深吸口气,喃喃道: “是,你说得对,只要息月寒一死,修罗大军也不成气候了,东穆最大的威胁没了……所以,所以……” 手中的烛火终于点亮,可不知为何,火光摇曳间,虚空中竟又莫名浮现出了那双淡蓝色的深邃眼睛,他紧紧盯着季织月,笑得恣意不羁,却分明又隐隐含着一份透骨的哀伤:“他们都瞧不上我娘,瞧不上我这个低贱的歌女之子,我就豁出命去上战场打给他们看,我息月寒是天生的战神,我不用靠任何人,我偏要坐上那赤奴王位,要追封我娘为皇太后,要让她成为整个赤奴部落最尊贵的女人!” 狂妄得不可一世的赤奴战神,在谈及母亲时,却也会眼泛泪光,露出孩童一般的赤忱神情。 那战船上的字字句句又回荡在耳畔,季织月举着烛火,心口竟莫名一沉,直到身后传来施宣铃的几声轻唤,她才堪堪回过神来,连忙闭上了眼睛,猛地摇头道:“贼人狼子野心,犯我国门,吾必诛之,息月寒的命不能留,他必须死……必须死!” —— 有了共同的目标,接下来一段时日,季织月与施宣铃分头行事,一人研制寒魄丸,改造箭矢,一人拼命练习神箭术法,一刻也不敢懈怠。 施宣铃暂时藏身进了凤楼当中,每日练箭的同时,她也在跟凤殊行一道想办法为师父解毒,可惜宛夫人已毒入肺腑,再怎么医治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真正能解毒的人还得是右铭小师叔,但派去寻他的人还未回来,不知宛夫人最终能否等到她的这位神医师弟。 就在所有人忐忑不安时,一个寂静的深夜里,凤楼的大门被人心急如焚地敲开了。 当施宣铃从暗室中被全叔带出来时,她见到的便是那身风尘仆仆的紫衣,钟离笙显然一刻不停地赶来云城,连发丝都乱了,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惊惶失措。 “宣铃,救救我娘,我娘她不行了,她熬不过去了!”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鲨鱼,此刻双目红透,声音更是颤抖得不成样子:“怎么办,我要没有娘了,我要成为没娘的孩子了……” 就在今日傍晚时分,钟离笙去看母亲时,才同她说完话,便被父亲带进了房中,他被强行点住了穴道,然后父亲竟将自己的毕生功力传给了他,还留下了岛主令牌,说云洲岛日后便交给他了。 “我昏睡过去,等我再醒来时,只看到岛主令牌与一封信,我爹说将一切已经安排好,他要陪我娘去完成最后一个心愿,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可我查过了,他们没有乘船出海,也没有进云城来,他们现下就在岛上,可不知去了哪里……” 云洲岛上海浪翻涌,山头林立,冷风呼啸的黑夜中,施宣铃与钟离笙在月下策马狂奔,一处处地找寻着钟离岛主与宛夫人的身影。 青林苑中的所有白衣侍女也尽皆出动,个个眼含热泪,只盼能快些寻回自家夫人。 就在一片混乱间,钟离笙忽然灵机一动,在马上将缰绳一勒,“我也许知道我爹带我娘去了哪里!” 宛夫人曾因误会执念不愿嫁给钟离岛主,成亲当日便是逃到了这处山崖,后来的许多年里,钟离羡不只一次对儿子念叨过,有朝一日他若能与他的阿宛解开心结,一定要带她重登一回寄雪崖,将从前那段痛苦的往事彻底抹去,让崖顶的草木花影,日月星辰来见证他对她此生不渝的爱意。 此刻冥冥之中,钟离笙似有感应般,带着施宣铃策马奔入夜风中,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 “走,咱们去寄雪崖!” 第232章 岛主殉情 第232章 岛主殉情 第232章 岛主殉情 险峻的崖顶上寒风凛冽,繁星漫天,长满着奇花异草,这是云洲岛上最美的一处山崖,寄雪崖。 当钟离笙一刻也不停歇地带着施宣铃赶到崖顶时,果然看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依偎坐在了崖边。 “爹,娘!” 知父莫若子,钟离笙这回还真赌对了! 只是在他激动奔上前时,崖边却赫然传来父亲钟离羡的声音:“别过来,站住,你们都不要过来!” 清寒的月光映在那道背影身上,他头发已颓然花白了大半,曾经俊美无俦,宛若天神的钟离岛主,此刻浑身上下只笼着一股不尽的凄楚之色。 而宛夫人靠在他怀中,整个人已瘦得不成样子,几乎与一具白骨无异,仿佛海风一吹便会支离破碎。 施宣铃鼻头一酸,霎时红了眼眶,嘶哑着喉头一声唤道:“师父!” 白雾缭绕间,奄奄一息的白狐蜷缩在月下,身子轻轻一颤,却到底没有回过头来。 山崖之间夜风猎猎,只遥遥传来钟离岛主悲怆的字字句句:“你们若是再上前一步,我便立刻抱着阿宛从这寄雪崖上跳下去,我不过是陪她来这看一场日出,这是她最后的心愿,我一定要带她完成,你们谁也不要来打扰我们……谁也别靠近,就让我们看完这场日出,人世这最后一段路,就让我安安静静地陪阿宛走完吧。” 说完,钟离羡又低下头来,对着怀中的宛夫人轻声温柔道:“夫人,很快就能看到日出了,你再坚持一会儿,为夫在这陪着你,哪里也不去,陪你看寄雪崖顶的第一缕阳光,好不好?” 一股绝望悲恸的气息弥漫在了寄雪崖上,钟离笙听了父亲的话,浑身止不住颤抖,他眸中泪光闪烁,胸膛起伏间仍想上前,却被旁边的施宣铃拉住了。 少女朝他无声摇了摇头,他望着那对浅浅的茶色眼眸,读懂了她那份成全之意,他不由忍住泪水,又看向了崖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那对背影,最终选择了后退一步,不再靠近分毫。 一阵又一阵的海浪汹涌袭来,叫嚣着拍打着寄雪崖下的礁石,钟离笙从未觉得时光有这么漫长过,漫长到他手脚都冰冷入骨,仿佛失去了知觉。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将他紧紧握住,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传入他手心之中,他才呼吸一颤,扭过头去,对上了身旁那道柔和的目光。 两个少年少女就这样站在了寒风中,握紧着彼此的手,等待着日出来临的那一刻。 一切无需多言,宛如潺潺清泉,互相流淌在对方的心间,只有寄雪崖顶的皎皎月光明了。 当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在呼啸的海浪声中照在了崖顶上时,施宣铃忍不住欣喜地指向天空:“小鲨鱼,你快看!” 人生能有几个这般刻骨铭心的时刻,原来寄雪崖顶的日出是这样撼人心魄,谁也无法不被眼前这份盛大瑰丽的奇景给打动,天地之间,沧海一粟,平生万般萦绕心头,再难自持。 施宣铃仰头痴痴望着,不禁泪光闪烁,模糊了视线:“小鲨鱼,你知道么,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日出,我忽然……忽然很想一个人了。” 钟离笙亦是抬眸望着天空,在迎面拂来的晨风中喃喃道:“我也想留住这场日出,留住我想留住的人,想让她永远也别离开我……” 海上日升,笼罩山崖,崖边依偎的那两道身影也痴痴然望着这场意义特殊的日出,是人世尽头的心愿,亦是山海相逢的告别。 钟离羡忽然低下头,似乎对宛夫人说了些什么,钟离笙与施宣铃皆敏锐地瞧见了,就在他们同时想开口之际,宛夫人却倏然回过头来—— 海风掠过她的衣袂发丝,盛大的日出下,阳光模糊了她脸上的红斑与变形的五官,只为她周身勾勒出了一圈动人的金边,如梦似幻间,她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青黎大山中,那个一身金色羽衣,手持挽月神弓,明媚粲然的山中神女。她唇边含笑,深深地望了钟离笙与施宣铃一眼。 那饱含眷恋的一眼中,蕴含着太多东西,刻满了人世别离,揉碎了沧海桑田,一切的一切,爱恨情仇,前尘往事,所有浓烈到了极点的情感,纷纷都只凝固在了这一眼当中。 钟离笙与施宣铃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彼此的手,泪水簌簌落下。 崖顶悄寂无声,宛夫人又依偎进了钟离羡的怀中,他们一起看着天边的日出,两道身影久久未动,如同一幅画卷般。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笙才深吸口气,对着崖边高声喊道:“爹,您已经陪娘看完了日出,现在能让我们过来了吧,我想让宣铃给娘瞧瞧,我怕她身子撑不住……” 海风带去了他的声音,可崖边的两道身影却依然一动不动,毫无回应。 钟离笙不由心跳加快,又高喊了两声:“爹!娘!” 可没有回应,崖边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钟离笙陡然慌了,脸色一变,施宣铃亦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面白如纸,两人拔足朝那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狂奔而去。 “爹,娘!” “师父,岛主!” 飞奔的少年少女终于来到崖边那对身影面前,绚丽的日出下,钟离羡紧紧搂着宛夫人,两人神色安宁,遥望天边,唇边皆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施宣铃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连忙为他们二人把脉探息,宛夫人毒发而亡,而钟离羡竟是自断了经脉,早已气绝身亡,亦随宛夫人而去! “爹,娘!”钟离笙乍见双亲于眼前离世,一瞬间如五雷轰顶,悲痛欲绝下,根本不愿相信这个无情的事实:“不,我不信,爹,娘,你们醒一醒,你们不要再闹着玩了,你们快点醒过来,快给我起来……” 他泪如雨下,一双眼眸都透着血丝,整个人近乎癫狂地嘶喊着:“求求了,求求你们快起来!别扔下我,别骗我了,我不想做什么岛主,我只想做爹和娘的孩子,求求你们别吓阿笙了,不要这样抛下阿笙,你们听见了么,听见阿笙在叫你们吗?你们快醒醒啊,快点醒一醒……” 眼见钟离笙悲恸到几乎要失去理智,施宣铃泪如泉涌下,不禁将他一把抱住,紧紧按住了他的手脚。 “小鲨鱼,小鲨鱼你冷静点!” “宣铃,你救救他们,快救救他们!”钟离笙却是一激灵,扭过头来,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满脸是泪地对着施宣铃嘶喊道:“你是妙手神医,你有通天的本事,你一定有办法救他们对不对?!” 施宣铃心痛如绞,她此刻的痛楚一点也不比钟离笙少,可她不能倒下,她还得强撑着安抚钟离笙:“小鲨鱼,我娘走的时候我也痛彻心扉,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至少师父与岛主皆走得安宁平和,解开了大半辈子的心结,也做到了年少时许下的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他们陪彼此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再无遗憾了,你也放下吧……” 她紧紧抱住钟离笙,害怕他悲恸之下做出什么傻事,只能不住重复着道:“阿笙,还有我在这,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人,我会陪着你,陪你熬过这段最痛苦的日子,我不会抛下你的,绝不会……” 钟离笙全身颤抖着,血红的双目看向施宣铃,他胸膛剧烈起伏下,竟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而后无力地倒在了施宣铃的肩头。 “阿笙!” 第233章 囚禁冷宫 第233章 囚禁冷宫 第233章 囚禁冷宫 残阳如血,一望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一只铺满鲜花的竹筏缓缓漂荡在水面上,竹筏上躺着一对男女—— 他们双眸紧闭,唇含浅笑,面容安详宁静,宛如熟睡过去一般,正是一同在寄雪崖顶离世的钟离岛主与宛夫人。 宛夫人生前便同钟离笙提过,倘若有朝一日她撒手而去,不必将她葬入黄土之下,只为她办一场海葬的仪式即可,这是她家乡的习俗,她的魂灵也想随着海风飘回故乡。 如今钟离笙遵循了母亲的遗愿,却没想到海风送走的不是一人,而是他的一对双亲。 沉重哀伤的气氛弥漫在云洲岛上,浪打礁石,一众人站在海边默哀着,青林苑的那群白衣侍女更是个个都哭成了泪人儿。 宛夫人虽不在了,却将自己的玉牌交给了施宣铃,她如今是青林苑新的主人,苑中上下皆听她号令。 可她如今已是假死之身,无法于人前露面,青林苑便交给了宛夫人最信任的两位弟子暂为代管。 总之宛夫人将一直追随她的这群姑娘们的后路都安排妥当了,愿意留下的就继续以青林苑为家,想要离开的也可领取银钱自行而去,但却无一人在她离世后想要离开青林苑,姑娘们依然守在一起,就如同宛夫人还在时一样。 海风掠过长空,钟离笙以新任岛主的身份位于最前方,他依旧紧握着那把父亲送给他的玄铁折扇,一袭紫衣飞扬,可却再不是从前那番年少恣意,而是多了一份沧桑沉稳的气质。 闻晏如一身银袍长枪,与季织月并肩站在他身旁,望着钟离笙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低声安抚道:“阿笙,想哭就哭出来罢,哭过之后便要振作起来,如今你为一岛之主,还有许多责任使命在身,但也别害怕,有我在这,我会同你一起守护好云洲岛,完成你爹的心愿,好吗?” 钟离笙身子一颤,扭过头来,看向闻晏如那双真挚的眼眸,不由扬起唇角,朝他肩头轻轻一捶。 “死蚊子,也学人说这酸溜溜的一套了,谁说我要哭了,我如今可是岛主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别的不提,就赤奴那帮狼崽子都还对云洲岛虎视眈眈着呢,我自不会沉湎于悲伤之中,定然会振作起来,守好云洲岛,护住这一方百姓,否则我爹娘在天之灵又怎会安心呢?” “阿笙,你……”闻晏如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身紫衣,平日里玩世不恭,恣意不羁的少年,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不由又惊又喜,心绪激荡间,激动开口道: “好,阿笙,你做岛主,我为守将,云洲岛有你我坐镇,定能抵御外族,屹立风雨不倒,接下来这条路我陪你一起走!” 钟离笙点点头,两人默契地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在夕阳中相视一笑,许多东西流淌心间,不言而喻。 在他们身后,一道目光隐于礁石之后,穿过人群静静注视着这一幕,也不由溢出了欣慰的笑意。 人群的最后方,一块巨大的礁石旁,一道纤秀的身影裹在斗篷中,戴着一张仙鹤面具,双手推着轮椅,轮椅上的少年一头白发,气质清冷绝尘,正是凤楼主人,凤殊行。 而这推他前来,同他一起送别宛夫人最后一程的“仙鹤姑娘”,正是施宣铃。 她如今乃假死之身,无法光明正大地参与海祭仪式,现身人前送师父最后一程,只能乔装成凤楼主人身旁的侍女,隔着人群远远地望上几眼。 她装束虽有些古怪,但反正凤楼的人一贯独来独往,奇奇怪怪的,也没人会多在意什么。 如今施宣铃遥望海边,见到钟离笙与小晏将军在夕阳中握紧彼此的双手,他们肩头白雾缭绕,分别浮现出一只紫色小鲨鱼与一条银色小飞龙,两个化灵物相视而笑,似乎定下了什么誓言约定,彼此之间充盈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施宣铃虽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她看懂了那份灼灼的信念,她明白,那个颓然不振的阿笙,此刻应当是……活了过来。 耳边不知为何,又依稀回荡起了他在最痛苦无助时,病得昏昏沉沉,她陪在他身边悉心照料的那些日夜,他握住她的手时,反反复复对她念叨过的那番话:“小铃铛,我的噩梦成真了,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老天爷当真混蛋,待我一点也不仁慈,我到底还是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那时她心如刀割,只盼钟离笙能早日走出悲痛之中,而这个时刻,也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她的小鲨鱼,终究还是那个坚强不屈,难以被打倒的一方海上霸主。 “小鲨鱼,你不是被上天抛弃的孩子,还有许多人陪在你身边,你不会孤单的,前路漫漫亦粲然……” 迎着天边绚丽的夕阳,施宣铃遥望着海边的那身紫衣,在心中默默祝福着。 海祭仪式已接近尾声,人世最后一番告别也要结束了,正当施宣铃推着轮椅,想要与凤殊行回到凤楼时,却忽然见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风尘仆仆地赶来。 那人白衣束发,身形颀长清逸,眉目温和疏朗,他肩头还挎着一个檀木药箱,踉跄奔来,眼见海面上那只铺满鲜花的竹筏越漂越远,远到再也看不见时,他终是一下跌跪在地,泪水倏然落下: “师姐,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残阳如血,海浪呼啸,正当那身白衣伤心垂泪时,一串熟悉的铃铛声却轻巧地跃入耳中,他抬头望去,只对上一双清浅的茶色眼眸。 “右铭小师叔,你总算来了。” 装束古怪的姑娘蹲下身来,咫尺之间,将面具轻轻往下扯了点。 “是我。” —— 凤楼第九层,幽静的密室之中,袅袅的茶香间,却又透着一丝清苦之味。 右铭望着桌上那块沉甸甸的丹书铁劵,久久地,才长叹了一声:“原来当年竟还有那样一番隐情,我们都不知晓,更料不到,这岛上竟还有我们的一脉族人……” 施宣铃已将一切都悉数告知给了右铭小师叔,他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那便是落叶归根,化解恩怨,一定要将青黎大山中的族人们带回云洲岛。 “但这些内情如今还不能透露给光复派,他们是听不进去的,只会愈加疯魔,一切都得寻求时机,徐徐图之。” 右铭说着看向施宣铃,定定道:“小铃铛,你暂时藏身于凤楼之中不必担心,毕竟云洲岛仍是钟离一族的地盘,又有银雪将军坐镇,裴世溪的手还无法完全伸过来,他们暂时是找不到你的,况且,光复派如今都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了。” “此话怎讲?”施宣铃一惊。 右铭微微皱眉,沉声道:“因为皇城风云变幻,发生了许多大事,原先的太子被废了,新太子人选已定,宫中马上就要举行册封仪式了。” “新太子?”施宣铃神色微变,她自然是知道裴世溪他们的计划,太子之位对他们光复派而言至关重要,“最终定了谁?是柔妃娘娘的……十二皇子吗?” “不,是魏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柔妃如今被禁足在自己宫中,而十二皇子则被关进了元芜殿中,那里偏僻阴冷,与冷宫无异,他须在那里自省半年,抄写祈福心经,以赎己罪。” 第234章 我绝不弃你 第234章 我绝不弃你 第234章 我绝不弃你 “什么?十二皇子被关到冷宫去了,还要抄经赎罪,自省半年才能出来?怎么会这样?” 施宣铃一听右铭小师叔的话,立刻变了脸色,急声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跟阿越当初离开皇城时,柔妃姐姐不还正得圣宠吗?十二皇子甚至都有可能被立为新的太子,怎么一下会从云端跌落下来,他们母子竟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呢?” “一切说来话长,为了争那方东宫之位,魏皇后与柔妃明争暗斗了好几番,手段用尽,最终……还是魏氏赢了。” 魏皇后母族势力庞大,哪怕柔妃这边有裴世溪为首的光复派作为依靠,各番过招不休,却也终究难以扳倒魏氏一族。 “其实是天意,原本两边势均力敌,各有来回,谁也无法一招取胜,可没想到,在十二皇子生辰那日,皇城里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暴雨,电闪雷鸣间,竟将允帝寝殿的那块先皇题字的牌匾都劈裂开了,这才给了魏皇后一党推波助澜,大做文章的机会!” 十二皇子生辰当天下暴雨本是意外,天雷劈裂牌匾也是意外,牌匾乃先皇题字亦是意外,可这么多意外撞在了一起,事情便不那么简单了。 宫中的钦天监向允帝上书,声称这一切乃不吉之兆,他们观测天象星图,推演出了许多于国不利的卦象,后来传言愈演愈烈,在宫中流传纷纷,都说十二皇子是什么灾星降世,会克君父,会妨国运,会令东穆王朝毁于一旦!“什么不吉之兆,怪力乱神的,不过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散播谣言罢了,那主管钦天监的监正大人姓樊,从前乃是魏家太爷的门生之一,魏氏一族揪住了这个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事情越闹越大,直接将‘灾星’二字牢牢扣在了十二皇子头上,允帝本就疑心重,好颜面,自私无情,哪怕他从前对柔妃母子万般宠爱,可这件事一出,一切也都化为尘烟泡影了。” 就这样,三皇子摇身一变,顺利入主东宫,成了新任太子,而柔妃母子却被分开,一人禁足于自己宫中,一人被送去了偏僻的元芜殿抄经赎罪,平息天怒。 “那狗屁的钦天监说要十二皇子自省半年,吃斋念佛,去除一身秽气,方可改写命格,重获新生,裴世溪为此气急攻心,接连上过好几封奏折,却都被允帝驳回了,龙椅上的那位是真正的冷面冷心,刻薄寡恩,对自己儿子都毫不留情。” 十二皇子原就尚且年幼,一直在母亲柔妃与师父裴世溪的庇佑之下,性情有些软弱不经事,他经此巨大打击后,竟一病不起,在元芜殿里一日比一日难熬。 “柔妃跟裴世溪他们都急坏了,但元芜殿暗处布满了魏皇后的人,想要送药进去都非一件易事,他们想了许多办法,才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元芜殿中,偷偷去为十二皇子医治,可你知道,我在那里见到了谁吗?” 听到右铭小师叔忽然发问,施宣铃一怔,莫名脱口而出道:“还有人也混进了冷宫里,要加害十二皇子?” “不,是有人先我一步,偷偷来给十二皇子送药了,而那个人,恰恰是魏皇后的亲儿子,即将入主东宫的新太子,三皇子,况连雅。” 所以他才能调走魏皇后一部分的暗哨,让守卫松懈许多,叫裴世溪他们也能找机会送右铭进入元芜殿中。 三皇子连雅虽是魏皇后所出,却一向与魏家人格格不入,若不是原先的太子酒囊饭袋一个,太过不中用,魏皇后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个不听话,胳膊肘朝外拐的忤逆儿子。魏家好不容易争来太子之位,也同三皇子讲清了利害原委,皇家斗争自古残酷,他与十二皇子连亲兄弟都算不上,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他万万不可再对他那个“十二弟”心慈手软了。 三皇子表面上答应顺从,稳住了魏家人,可私下竟偷偷潜入元芜殿中,来为十二皇子送救命之药了。 右铭悄无声息来到元芜殿中时,见到的便是三皇子坐在床边,一勺又一勺地悉心给十二皇子喂药的场景。 “十二弟,你要快点好起来,不可就这样被打倒,你母妃还在宫中等你回去呢,你要振作一点,不要胡思乱想,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十二皇子倚靠在床榻上,面色苍白,泪眼朦胧:“三哥,我不是灾星降世,不会克父皇,不会妨国运,不会……” “我知道,我都知道,什么狗屁不吉之兆,灾星降世,统统都是钦天监那帮狗奴才编造出来的,为的不过就是将你拉下来,失了圣宠尊贵,叫你再不能去夺那方太子之位了,他们干的这些龌龊勾当,我一清二楚,也不耻为伍,可我身在其中,难以反抗,只能硬生生被他们推着往前走……” “三哥,我明白,我全都明白的,不是你要害我,你在我心中皎洁如月,真性磊落,我从不想与你争什么太子之位,我只想与你一同看书抚琴,骑射舞剑,还像从前那样……” 十二皇子说着说着,泪水不觉又落了满脸,他性子善良柔弱,多年来一直是三皇子各种庇护帮扶他,如今见他这般模样,三皇子也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 “十二弟,你这样的性子,实不该生在皇家,我现在倒有些庆幸了……庆幸那方太子之位是我的,否则,若是我大哥日后继承了大统,我该如何保全你呢?” 这番话别有深意,蕴含着满满的兄弟之情,连藏身暗处的右铭听了都深受触动,而床榻边的三皇子已握紧十二皇子的手,郑重对他许下承诺: “你好好养病,什么也别去想,有三哥呢,三哥会护住你,护你一辈子,日后若是我为帝,绝不会任魏氏一族加害你与你的母妃,无论到了何种境地下,你永远都会是我最亲的十二弟,三哥说到做到,我绝不弃你!” 凤楼,密室中茶香缭绕,施宣铃听到这里时,忍不住叹息感慨道:“况氏皇族一贯杀伐果决,心狠手辣,没想到竟还会出现一个如此‘异类’的三皇子,有情有义,不违本心,十二皇子能够与他成为兄弟,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是啊,其实你不觉得,比起十二皇子,三皇子更适合做皇帝吗?” 右铭陡然开口,他看向施宣铃,眸光深深,幽幽道:“小铃铛,我冥冥中总有种预感,三皇子,不会是我们的敌人,或许,他将来还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你说呢?” 第235章 阿越,他还好吗? 第235章 阿越,他还好吗? 第235章 阿越,他还好吗? “三皇子不会是敌人?”施宣铃听到右铭的话后,心念一动,顿时明白过来:“小师叔,你的意思是……三皇子通晓事理,有仁心情义,非残暴之君,日后他或许能助我们化解百年恩怨,让我们如愿带族人们回云洲岛,回到故乡?” 右铭点点头,叹息着道:“我希望能够如此,毕竟,奉氏一族已经在外流浪了太久……” 他说完看向桌上的丹书铁劵,又凝眉沉声道:“但眼下还有件棘手的大事,小铃铛,你知道么,不仅是东穆的天要变了,赤奴部落的王位也要易主了。” 因为柔妃与十二皇子如今的处境,施宣铃又不知所踪,光复派心急如焚,裴世溪一干人不得不加快计划,助息月寒铲除大皇子一党,推他登上赤奴王位。 “且等着吧,赤奴豺狼不是好招惹的,裴世溪他们为了所谓的‘复国’之梦,引火上身,自掘坟墓,只要息月寒登位,以他那弑杀好战,贪婪残暴的性子,未来奉氏一族定会岌岌可危,那场致生灵涂炭的熊熊战火也将不远了,天下苍生无人幸免……” “我知道,所以我一定会……杀了息月寒!” 施宣铃眉目一凛,周身陡然迸发出一丝凛冽的杀气,息月寒的死穴她已知晓,只等织织研制出新的寒魄丸来,她便会潜入赤奴部落伺机动手。 听出施宣铃话中的决绝之意,右铭微微一惊,却对上了少女一双燃着灼灼火光的眼眸。 “小师叔,我不会让裴世溪他们毁了奉氏一族的,哪怕息月寒再凶悍我也无惧,任何人挡路我都会亲手解决,我说过,我一定会护住族人们,会带奉氏一族渡海回家,落叶归根!” —— 清晨薄雾缭绕,朝阳自海面上缓缓升起,和煦的海风掠过长空,举目望去,天地浩大,海面一片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少女一袭水湖蓝色的长裙,梳着特殊的异族发式,腰间别着一支竹笛,身形纤秀如鹤,脸上却戴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了一双澄净无比,清浅透亮的茶色眼眸。 她贴近船舱内壁,借着帆布的遮挡,轻盈悄然地向船头摸去,手腕上的铃铛轻轻晃动间,发出了细微清灵的声响。 这个戴着面纱,眉目灵动,一身异族装扮的少女,正是施宣铃。 她如今身在一艘正前往赤奴部落的官船之上,而船上满满当当的全是姑墨使团的人,她此刻的身份,也是其中的一员。 确切来说,她此刻乃姑墨使团中的一位宫廷乐师,将随使团一同前往赤奴部落参与庆典仪式,在盛宴之上,她将与姑墨国的宫廷乐坊一起表演节目,庆贺赤奴新主登位。 是的,正如右铭小师叔所说,东穆的天变了,赤奴部落的王权也易主了,大皇子一党输得彻彻底底,而息月寒在裴世溪的扶助下,也如愿以偿地坐上了赤奴王位,并邀请了海上众多大小邻国一同前往赤奴部落,参与他的登位庆典仪式,见证赤奴新王的诞生。 这既是一种傲然的宣称,也是拉取同盟的一个信号,哪怕海上有些小国想要独善其身,却也畏惧于赤奴战神的威慑,不敢不赴约。 姑墨国算是这些国度中实力最雄厚,最有底气的了,但姑墨王也依然不敢硬碰硬,同凶悍善战的赤奴部落为敌,只能派遣使团前去参与庆典仪式。 当季织月跑来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施宣铃时,施宣铃正在凤楼中擦拭自己的溅星弓,她闻言目光一亮,脱口而出道:“这真是一个天赐的好机会,织织,你的寒魄丸做好了吗?” 是的,一切蓄势待发,只欠东风,而这阵东风,如今也来了。施宣铃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找到了钟离笙,却未完全道出自己的意图,她怕小鲨鱼阻止她去赤奴部落刺杀息月寒,毕竟这太过凶险,可她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要搏一把!钟离笙果然怔了怔,问道:“你要混入姑墨使团做什么?” 施宣铃抿了下唇,还没等她想好借口时,钟离笙却已先为她找到了理由:“难道你是想去船上……见一见阿越吗?” 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施宣铃的心跳都停滞了一下,她呼吸紊乱间,到底忍不住颤声开口:“阿越他……还好吗?” 其实她知道,钟离笙一直与枫舟公主有书信往来,他也十分挂念越无咎在姑墨国的新生活,他还曾拿着书信找到她,可她不敢去看,她似乎……害怕知晓有关阿越的任何消息。 因为不看,则不会牵肠挂肚,不听,则不会煎熬难眠。 在完成她要做的事情之前,她得摒弃杂念,不能让任何东西干扰到她的心绪,只有阴霾散尽,天光来临的那一日,她才能接回她的小灰猫,真正地与阿越重新相聚。 “他很好,如今是姑墨国一位大将的义子,才随他义父上战场,为姑墨国立下赫赫功劳,如今被姑墨王封为了羽将军,深得姑墨国上下拥护,此番姑墨使团前去赤奴部落赴约,枫舟公主跟老越他……都在那艘船上。” “所以,”钟离笙看向施宣铃的双眸,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你是想去见一眼老越吗?不,是见一眼那位羽将军?” 施宣铃一颗心忽然猛烈跳动起来,内心有个声音不断盘旋着,带着万般蛊惑,她久久看着钟离笙,到底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安排一切,只是那艘船是开去赤奴部落的,你须得在那之前下船,我自会找人接应你,你得尽早返回云洲岛,如今息月寒登位为王,海上局势大变,边邻诸国皆各有打算,风云变幻,动荡不稳,你一定要谨慎行事,保护好自己,听见了吗?” 海风掠过少女的长裙发梢,此刻身在姑墨官船上的施宣铃遥望天空,耳边又回响起了钟离笙的百般叮嘱,她不由深吸口气,在心中默默道: “对不起,小鲨鱼,但息月寒我一定要杀,不管是为了奉氏一族,还是为了云洲岛的安危,乃至让天下更多无辜生灵免受一劫,我都必须解决这条可怕的九头蛇,他的命,我要定了!” 海上雾气缭绕,晨光映照在少女眉目之间,她此刻已悄悄来到了船头,身形隐在帆布之后。 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有士兵来此巡逻,而那位“羽将军”偶尔也会出现,他奉命保护姑墨使团的安危,整艘官船皆听命于他。 “阿越,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模样呢?” 面纱之下,施宣铃神色忐忑而又期待,她其实一登上船时便想要见他了,可她又有着诸多顾虑,整整忍了两日,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头那股汹涌的思念,决意来看他一眼了。 见一眼,只要见上一眼,施宣铃藏在帆布后,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只要悄悄见阿越一眼,她便心满意足了。 海风迎面拂来,施宣铃正在心中不住为自己鼓气时,不远处忽有脚步声传来,她呼吸一颤,忙悄悄将目光移向船头。 第236章 小灰猫,好久不见 第236章 小灰猫,好久不见 第236章 小灰猫,好久不见 只见两列身着姑墨兵装的巡逻兵迎面走向这边,其中却没有施宣铃心心念念的那道熟悉身影,她正有些失望之际,船头守卫的士兵已完成了交接,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兵恰好站在施宣铃的正前方,同她就隔着一层帆布。 施宣铃屏气凝神下,忽听到他们几人窃窃私语,用姑墨国的语言正愤愤不平地痛骂着些什么。 暂时藏身凤楼的那段时日里,施宣铃除了为师父研制解药,练习神箭术法外,还一直在学习两方异国的语言,一个是赤奴,一个便是姑墨。 学赤奴语自然是为了杀息月寒,方便日后潜伏进赤奴部落中伺机行事,而学姑墨语,则是为了藏在她心底的另一人。 教她两国语言的人是季织月,她博览群书,也曾问过她为何要学姑墨语,施宣铃自是难以回答,季织月蕙质兰心,也不再多问,却隐然间似乎猜到了什么,当即便教了施宣铃一句姑墨语。 那短短的一句轻快又动听,尾调上扬间,还染着几丝缱绻之意,施宣铃不由好奇地问是什么意思,哪知季织月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眸,唇边含笑,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我、很、想、你。” 海风拂过少女的发梢,此刻耳畔似乎又回荡起了这句意味深长的姑墨语,施宣铃的脸上不由微微发热,不知何时才能同她心底的那人……说上这句话,她正出神间,外头的骂声愈发难听,将她陡然拉回了现实中。 “什么海上霸主,就是一头贪婪无耻的豺狼,现在是找我们要钱要物,哪天手越伸越长,说不定还要我们割地给赤奴部落,简直是欺人太甚!” 施宣铃心下暗惊,原来细细听去,那几个小兵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赤奴新主,息月寒! 他以强大的战力威慑周边邻国,暗示各国使团携贺礼去赴他的登位庆典,实际上却是狮子大开口,强硬地伸手向人家要钱要物,偏偏周边小国又打不赢这头恶狼,个个皆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从之。 姑墨王其实对赤奴部落的野蛮行径早怀怨气了,若是息月寒再得寸进尺,保不齐他也撕破脸皮,愤然掀桌。 “王上心中肯定自有谋算,从前咱们是打不过那群野蛮人,但现在出了个羽将军,那息月寒在羽将军面前算个屁啊,羽将军才是真正的海上战神,若是那狗东西将咱们逼得太急了,王上一定会派羽将军出战,我也愿意随将军去杀赤奴狗,为我姑墨冲锋陷阵!” “对,咱们有羽将军,现在谁也不怕了,这辈子若能跟着羽将军上一回战场,哪怕死也值了!” 听着外头兴冲冲的话语,一口一个“战神”地喊着,充满了对那位“羽将军”的尊崇敬佩,几个小兵心驰神往间,仿佛能跟羽将军上战场是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哪怕战死他们也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施宣铃的心弦不由颤动起来,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道傲然持剑的熟悉身影,她心底的那个少年郎,如今在异国重获新生,到底还是实现了他生平夙愿,做了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不负他此生志向,他应当是……过得恣意快活的吧?“其实能不打仗最好还是不打仗,说来说去还是息月寒太无耻,从前他老子在位时也没到这个地步,真希望这个混蛋在庆典上被一道天雷劈死!” 外头几个小兵开始愤慨地咒骂起来,施宣铃听了一怔,忍不住好笑摇头,在心中默默道: “天雷没有,神箭倒有一支,天不收他,我来收,他一定会死在我的溅星弓之下,一定会!” 正暗下决心之时,外头又传来一记急声:“嘘,别说了,羽将军来了!”施宣铃一激灵,呼吸瞬间乱了,她一颗心扑通狂跳,不由又上前一步,透过帆布间的缝隙紧张又激动地向外望去。 来了来了,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海上的阳光洒在船头,铺满了一地碎金,远处一道颀长俊挺的身影穿着铠甲,腰间佩剑,领着两列士兵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而来。朝阳笼罩在他身上,海风掠过他乌黑的发丝,那张少年面孔仍旧同从前那般俊逸飞扬,却又有什么地方截然不同了,似乎脱胎换骨间,整个人更加意气风发,更加明朗耀眼,当真如同士兵们口中所说的“海上战神”般,带着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神威。 帆布之下,施宣铃身子久久未动,眼眶早已不知不觉地湿润了,她望着那双明亮动人的眼眸,仿佛沉醉进了那片漫天星河间,无声地喃喃道: “小灰猫,好久不见,我真的……很想你。” 只是少年将军的肩头白雾缭绕,只有雾蒙蒙的一团,曾经的那只小灰猫却是消失不见,在阳光之下,只剩一团朦胧的白雾,什么化灵物也没有了。 这一幕不由让施宣铃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她陡然握紧了手心,一时间难以呼吸,她怎么忘了,那日船上,是她亲手,亲手……杀了她的“小灰猫”啊。 海风猎猎,那几个守卫的小兵绷直脊背,见羽将军竟径直朝他们而来,个个皆激动难言,宛如见到了心中天神般。 哪知那道高大俊挺的身影站到他们面前,竟眉心一皱,冷若冰霜地下令开口道:“将这几人拉下去,每人受十军棍,记他们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那几个小兵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个个全都懵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才忙不迭求饶道:“羽,羽将军,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在当值时闲聊了,求将军……” “你们的确错了,难道——” 羽将军一挑长眉,冷冰冰看向那几个小兵后方,周身陡然寒气迸发:“连身后藏了个大活人都没发现吗?”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拔剑一挥,几个小兵身后的帆布瞬间被强劲的剑气划裂开去,所有人惊呼出声,齐齐望向帆布之下,谁也没发现这里面竟还藏了个人! 少女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剑气袭来的那一瞬,施宣铃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开去,却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收敛住了一身功力,佯装被剑气所震,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帆布后摔了出来,狼狈地落在了船板之上。 她疼得倒吸口冷气,那道俊挺的身影已向她走来,冷面冷心的少年将军站在朝阳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中看不见一丝柔情,只有冷硬的警惕:“说,你是谁,鬼鬼祟祟藏在这意欲何为?” 第237章 摘下你的面纱 第237章 摘下你的面纱 第237章 摘下你的面纱 听到那冷冰冰的质问声,施宣铃心弦一颤,她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今夕何夕,自己同阿越分别后的第一次相见,竟会是在这般“特殊”的情景之下。 不,确切来说,她眼前站着的这人,如今不是越无咎了,而是姑墨国的大将军,拓玄羽。 施宣铃深吸口气,来不及想更多了,只将头埋得更低,恭敬地向身前的少年将军行了一个姑墨的宫廷礼仪后,这才用姑墨语温声回答道:“回羽将军,奴婢乃是宫中尚乐局的乐师,随使团一同前往赤奴部落参加庆典仪式,船上的司乐桑大人能证明奴婢的身份。” 这位司乐大人便是领施宣铃上船的人,钟离笙早为她安排好一切,同枫舟公主也通过气了,她如今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倒是禁得住盘问。 “宫廷乐师?” 拓玄羽却依旧冷着眉目,语气中仍带着怀疑与审问,施宣铃赶紧接着解释道:“奴婢也并非有意藏在帆布之后,而是晨起练功时发现奴用的乐器不见了,想是昨日不小心遗落在了船头,便循着记忆一路找寻而来,羽将军请看,奴要找的,正是这支竹笛。” 说着施宣铃抬起头,将腰间竹笛取下递给拓玄羽察看,那张冷峻的面孔只瞥了一眼竹笛,丝毫不为所动,仍冷声道: “你为何要戴着面纱?” “回羽将军,奴婢生来左脸上便有一块褐红色的胎记,丑陋不堪,一直羞于在人前露脸,司乐大人也体谅奴婢难处,所以允许奴婢如此装束。” “是吗?” 拓玄羽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盯着施宣铃脸上的面纱,英俊的眉眼却是陡然一厉:“撒谎。” 施宣铃心下一惊,只见那道俊挺的身影上前一步,微微俯身,盯住她的眼眸,幽幽道:“小乐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姑墨口音很是生疏?” 拓玄羽仿佛看出了施宣铃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毫不客气地道:“你不是我姑墨国的人,也不是什么宫廷乐师,官船出发前我看过名册,也一一清点过使团人数,并不记得尚乐局中还有个脸上生有胎记的女乐师,你究竟是何人?” 说话间拓玄羽站直身来,将手中长剑霍然指向施宣铃,厉声喝问道:“说,是谁派你潜入姑墨使团的,你是哪家养的探子细作,混上船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羽将军,奴婢不是什么敌国探子,奴婢当真是尚乐局的乐师,是使团中有一位琴师姐姐生病了,司乐大人便调整了乐谱,命奴临时顶替了进来,此事千真万确,司乐桑大人可为奴婢证明身份,羽将军不信可以去问……” “不要再狡辩了,摘下你的面纱!” 拓玄羽径直打断了施宣铃的话,见她身子一顿,却并无动作后,又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摘下你的面纱,听见了吗?” 施宣铃按捺住有些紊乱的呼吸,抬头望向那张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显得万分陌生的面孔,双唇动了动,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时,那把锋利的长剑已经架在了她肩上。 是的,这把寒气凛冽的长剑施宣铃当然认得,它叫妄心,随越无咎战场杀敌,出生入死,也曾伴他们一路海上流放,历经万千,倘若世上真有剑灵,妄心此刻是不是已经认出她来了呢?比它记忆全无的主人先一步洞悉到她的存在? 思及此,施宣铃的心竟莫名刺痛了一下,而眼前的少年将军已经将长剑挑向她的面纱,浑身带着一股直逼人心的威慑力,缓缓对她道:“小乐师,是你自己摘下面纱,还是需要本将军帮你动手?”施宣铃深吸口气,看向那双毫不留情的眼眸,一瞬似有一生那么长,海风掠过他们的衣袂长发,两人正对峙间,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个明媚的女子声音—— “羽将军住手,她的确是尚乐局的一名乐师,是本公主向宫中引荐的人!” 如同一道霞光映入漆黑的深渊,施宣铃目光一亮,扭头望去,果然是那一抹耀眼粲然的红色,那领着侍女正向船头而来的人正是她的“老朋友”,枫舟公主是也。 一众士兵纷纷跪下向公主行礼,唯独那身英挺的铠甲仍旧持剑站立,一动未动,反而是枫舟公主凑近他,按住了他手中的长剑,压低了声音道: “玄羽,她的确不是我们姑墨国的人,而是来自东穆,是我跟阿笙讨来的,我曾经溜去云洲岛玩时,无意间听到过她的笛音,实如仙乐绕耳,我便将人要了过来,送进了尚乐局中,那司乐桑大人也说她天赋异禀,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呢,恰巧这次姑墨使团中有乐师生病了,桑大人便将她临时加了进来,你不用怀疑她的身份了。” 听了枫舟公主的一套说辞后,施宣铃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小鲨鱼机灵,早已在两边对过口风,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如今有公主替她解围,应当算是逃过这“小小一劫”了? 想到这,施宣铃忙将头低下,做出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可肩上那柄长剑却依然没有挪动半分。 海上和煦的阳光下,少年将军仍旧站在她身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好似发现了什么新的端倪一般。 正当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时,枫舟公主却已经不由分说地挪开那把剑,对着那道俊逸英挺的身影娇嗔道:“好了好了,玄羽,你快放下剑,别吓坏人家小姑娘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讨来的乐师呢,你把她吓得跑回云洲岛怎么办,快将人放了,好不好?” 说完,枫舟公主又径直扭头看向施宣铃,对她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去吧,桑大人还在等着你练习乐谱呢,这船上戒备森严,下回你可不许乱跑了!” “是,奴婢知道了,多谢公主。” 施宣铃长松口气,如蒙大赦般,赶紧起身便要离去,却没走几步,竟又被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叫住了:“站住!” 她身子一颤,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了,而拓玄羽已经推开枫舟公主的手,提剑走到她身旁,幽幽开口道: “小乐师,你似乎忘了些什么。” 几只海鸟掠过长空,发出清灵的鸣叫,阳光下施宣铃扭过头,不可置信地对上那双眼眸,只见那张俊逸的脸庞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道: “我说过,摘下你的面纱,你是想让我亲自动手吗?” 第238章 心魔又起 第238章 心魔又起 第238章 心魔又起 那道颀长俊挺的身影逼近施宣铃,手中长剑寒光凛冽,整个人压迫感十足,施宣铃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手腕上的铃铛也随之发出叮叮轻响。 正当后方的枫舟公主脸色微变,抬手想要阻止时,施宣铃已经深吸口气,伸手向脸上探去,低声道:“不敢,奴摘下面纱就是了,还望羽将军不要被奴……吓到。” 说话间,那白色的面纱便已被轻巧地揭开,少女拂过耳边碎发,抬起头来,金色的朝阳下,她浑身似发着光一般,一双清浅的茶色眼眸灵秀动人,但偏偏—— 她的左半边脸上,竟然覆盖着一大块褐红色的可怖胎记,那片印记甚至盖过了她鼻梁与上唇,将她五官都模糊扭曲了,整张脸如同被灼伤了一般,看不出一丝女子的清隽秀美,只在阳光下显得可怕至极,活脱脱一个白日“女鬼”!这副模样乍然显露出来,只引得船头的一众士兵瞠目结舌,纷纷发出了嫌恶的啧啧之声,施宣铃却是站在阳光之中,表面上做出一副自卑难过,局促不安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却松了口气,还好她早做准备,一切尽在她预料之中。 上船后她便一直谨慎行事,为了遮掩身份容貌,除却戴着一层面纱外,她每日还在自己的脸上画上了特殊的妆容,就是以防万一,只是她原本不愿在与阿越阔别许久的第一次见面时,就让他瞧见她这个“鬼样子”,却没想到终究还是躲不过。 想到这,施宣铃伸手抚上左脸的“胎记”,垂眸叹了口气,脸上难过的神情显得更加逼真了,叫她身前的拓玄羽都心弦一紧,握剑的手也愈发用力了。 他在见到施宣铃面纱后的那张脸时,除却最初有一瞬间的愕然外,紧接着眸中便一直流淌出几丝难言的歉疚之意,正当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时,眼前的少女已经后退一步,先于他开口道: “对不起,是奴的错,奴天生丑陋不堪,脸上的胎记吓到羽将军了吧?” “不,我并非……” 拓玄羽急忙出声想要解释时,一阵猎猎海风却骤然刮来,竟将施宣铃耳边挂着的面纱吹飞到了半空中,还不等施宣铃反应过来时,拓玄羽已经脚尖一点,飞身掠上半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块轻盈的面纱。 他衣袂翻飞,轻巧地落在了施宣铃身旁,将那块面纱递给了她,施宣铃有些手足无措:“多,多谢……羽将军。” “不必,此番原就是我弄错了。”拓玄羽抿了抿唇,又上前一步,不露痕迹地替施宣铃挡住了身后那些士兵不怀好意的嘲弄目光,他看向她,轻轻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唤……千黎。” 在青黎大山中,有一种美丽的鸟儿叫作千黎鸟,施宣铃曾经洗去越无咎的记忆,将他送去姑墨国时,坐在船上看着漫天晚霞,那时她多么想化身成一只无拘无束的小鸟,日后能飞去姑墨国见一见她的阿越。 没想到如今她当真以“千黎”的化名见到了重获新生的阿越,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梦想成真了吧?想到这,施宣铃忙接过了面纱,又迎着拓玄羽的目光,定定道:“千黎,千山万水,静侯黎明。” “好名字,千黎姑娘,对不起,这次是我误会你了。”拓玄羽眸中带着几分歉意,顿了顿,他又对着施宣铃道:“你其实不必戴着面纱,不过一点天生的胎记罢了,你不必介怀于心……公主说你精通曲艺,天赋过人,比起外在的皮囊,你的笛音中更有一番广阔天地。” 低沉的话语中,带着真切的善意,施宣铃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暖意:“谢谢将军这番话,奴记住了。” 她默默行礼退去,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那支随身携带的竹笛,在心中道:“阿越,其实你不知道,我苦练竹笛……都是为了你吧?” 奉氏一族的姑娘们本就能歌善舞,施宣铃幼年在青黎大山中便已熟知各种乐器了,只是当她在凤楼中听到霁月先祖留下了一段清心笛音,能够压制越家剑法的走火入魔时,她便特意苦练,愈发精进了竹笛技艺。如今还真如枫舟公主所说,她的笛音婉转动人,当得上一句人间仙乐了。 只盼她这一切努力没有白费,能够真的帮助阿越压制心魔,不让他气血攻心,真气乱窜下陷入险境。 带着这样的念头,施宣铃在船上还真日夜勤练起了竹笛,再没人怀疑她宫廷乐师的身份了。 而在这期间,枫舟公主也悄悄来找过她许多次,她知道施宣铃记挂越无咎在姑墨国的新生活,便将他成为拓玄羽后的点点滴滴一一告诉给了她,枫舟公主亦是个真性情的姑娘,对施宣铃坦诚相见,不欺不瞒,两个少女的情谊迅速升温。 枫舟公主甚至劝施宣铃趁机会多去看上越无咎几眼,她可以来安排一切。 但施宣铃却是摇头拒绝了,她只叹息着道:“能看上一眼我已是心满意足了,还是不要再去打扰他了,我也有我要去做的事情,待到一切了结后,若真如公主你所言,能阴霾散尽,天光重现,我一定会去……找回他的。” 找回她的小灰猫,千山万水,黎明归来,他们定要握紧彼此的手,再也不松开了。 海上的日子风平浪静,施宣铃谨记自己要做的事情,再没有去见过越无咎一眼,正当官船马上便要抵达赤奴部落时,一个漆黑的半夜里,枫舟公主却心急如焚地找上了施宣铃。 “不好了,玄羽他练剑时又走火入魔了,发狂之下谁也不认得,小铃铛,你那里还有七雾清心丹吗?快去救一救他吧!” 一切来得那样突然,突然到施宣铃匆匆起身,来不及在脸上做任何伪装,只能仓促戴上面纱,抓起竹笛,便随枫舟公主前去救人。 那是一间空旷的密室,放了不少兵器,平日里拓玄羽会在里面练剑,因为他有时会真气乱窜,走火入魔,控制不住手中的剑,他害怕伤及旁人,便会在密室中独自练剑。 而每当这时,枫舟公主都会陪在一旁,随身携带着平复气血的药丸,以防万一,果然,今夜拓玄羽练剑时,又一次走火入魔了。 这一次却来得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枫舟公主特意命人制作的药丸都不起效了,她慌乱之下只想到了施宣铃。 “因为船只马上就要抵达赤奴部落了,那个息月寒是个狠角色,玄羽怕庆典上出什么意外,睡不着便起来练剑,哪知就出了事!” 枫舟公主一边急声说着,一边扭动机关,密室的门霍然打开,里面早已一片狼藉,各种兵器散落一地,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握紧长剑,血红着双眸在里面胡乱挥舞着,癫狂难控。 施宣铃的心弦骤然一紧,想也未想地踏入密室中,乱了呼吸:“阿越……羽将军,羽将军,你冷静一些,不要伤到了自己!”一次却来得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枫舟公主特意命人制作的药丸都不起效了,她慌乱之下只想到了施宣铃。 “因为船只马上就要抵达赤奴部落了,那个息月寒是个狠角色,玄羽怕庆典上出什么意外,睡不着便起来练剑,哪知就出了事!” 枫舟公主一边急声说着,一边扭动机关,密室的门霍然打开,里面早已一片狼藉,各种兵器散落一地,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握紧长剑,血红着双眸在里面胡乱挥舞着,癫狂难控。 施宣铃的心弦骤然一紧,想也未想地踏入密室中,乱了呼吸:“阿越……羽将军,羽将军,你冷静一些,不要伤到了自己!”一次却来得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枫舟公主特意命人制作的药丸都不起效了,她慌乱之下只想到了施宣铃。 “因为船只马上就要抵达赤奴部落了,那个息月寒是个狠角色,玄羽怕庆典上出什么意外,睡不着便起来练剑,哪知就出了事!” 枫舟公主一边急声说着,一边扭动机关,密室的门霍然打开,里面早已一片狼藉,各种兵器散落一地,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握紧长剑,血红着双眸在里面胡乱挥舞着,癫狂难控。 施宣铃的心弦骤然一紧,想也未想地踏入密室中,乱了呼吸:“阿越……羽将军,羽将军,你冷静一些,不要伤到了自己!”一次却来得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枫舟公主特意命人制作的药丸都不起效了,她慌乱之下只想到了施宣铃。 “因为船只马上就要抵达赤奴部落了,那个息月寒是个狠角色,玄羽怕庆典上出什么意外,睡不着便起来练剑,哪知就出了事!” 枫舟公主一边急声说着,一边扭动机关,密室的门霍然打开,里面早已一片狼藉,各种兵器散落一地,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握紧长剑,血红着双眸在里面胡乱挥舞着,癫狂难控。 施宣铃的心弦骤然一紧,想也未想地踏入密室中,乱了呼吸:“阿越……羽将军,羽将军,你冷静一些,不要伤到了自己!”一次却来得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枫舟公主特意命人制作的药丸都不起效了,她慌乱之下只想到了施宣铃。 “因为船只马上就要抵达赤奴部落了,那个息月寒是个狠角色,玄羽怕庆典上出什么意外,睡不着便起来练剑,哪知就出了事!” 枫舟公主一边急声说着,一边扭动机关,密室的门霍然打开,里面早已一片狼藉,各种兵器散落一地,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握紧长剑,血红着双眸在里面胡乱挥舞着,癫狂难控。 施宣铃的心弦骤然一紧,想也未想地踏入密室中,乱了呼吸:“阿越……羽将军,羽将军,你冷静一些,不要伤到了自己!”一次却来得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枫舟公主特意命人制作的药丸都不起效了,她慌乱之下只想到了施宣铃。 “因为船只马上就要抵达赤奴部落了,那个息月寒是个狠角色,玄羽怕庆典上出什么意外,睡不着便起来练剑,哪知就出了事!” 枫舟公主一边急声说着,一边扭动机关,密室的门霍然打开,里面早已一片狼藉,各种兵器散落一地,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握紧长剑,血红着双眸在里面胡乱挥舞着,癫狂难控。 施宣铃的心弦骤然一紧,想也未想地踏入密室中,乱了呼吸:“阿越……羽将军,羽将军,你冷静一些,不要伤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