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左,剑右》 第1章 十里镇剑神 大楚,十里镇,季秋。 镇里第一高手,死了 巡检司府衙大堂上,摆着一具尸体。 尸体旁坐了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堂上堂下,围着父老乡亲。 “姓名?”案桌前的巡检问道。 “陆天明。”年轻男子冷静回答。 “年龄?” “二十。” “做什么的?” “该溜子。” “什么?” “无业。” “那就是地痞无赖?” “我不欺负人。” 说到这,陆天明轻轻咳嗽起来。 咳得面色发白,想来是有肺疾。 巡检周世豪眯了眯眼:“陆天明,你发现张平尸体的时候,附近有没有其他人,特别是,一个女人?” “没有,当时已是傍晚,我也是被尸体绊倒才发现的。” 陆天明掏出手绢,擦拭嘴角。 手绢上顿时有一片红色氤氲开来。 “你这咳嗽,确定不是因为跟人打斗造成的?”周世豪没有丝毫同情。 陆天明抬头瞥一眼案桌后十里镇的土皇帝:“五岁时掉河里落下的病根,大人不信,可向街坊邻居求证。” “那你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是咳出来的血。” 啪——! 说完,周世豪一拍惊堂木,吓了围观百姓一大跳。 陆天明却没受丝毫影响,回答仍然井井有条。 “昨天我帮人收债,路过王婶家,她家杀猪,我帮忙按猪,衣服上粘的,是猪血。” “收债?你刚才不是说,你无业吗?”周世豪冷哼道。 “收债,上不得台面,不算正当活计。”陆天明答道。 周世豪蹙了蹙眉,转头看向人群。 “王婶,有这事?” 有一妇人战战兢兢从人群中走出来:“是的周大人,昨天接近傍晚的时候,陆秀才确实是帮我家杀猪来着。” 妇人退下,周世豪继续问道:“事发地在黄土巷,离巡检司府衙不过小半柱香的路程,你刚才说在傍晚发现的尸体,为什么天黑透才来报官?” 陆天明眼中飘过一丝怒色,却没做回答。 周世豪旁边的副巡检于勇,主动回道:“周兄,天明的脚,不利索。” 闻言,周世豪打量陆天明双腿。 这一看,才发现后者坐着的时候,有一只脚只有脚尖着地。 “原来是个瘸子。” 瘸子走路,能有多块? “周兄,天明为我做事,还望你不要为难他。”于勇劝道。 周世豪呵呵一笑:“难怪叫得这么亲热,合着是帮你收债啊。于副检,你也别怪我不讲情面,此事关系重大,弄不好,不仅仅是头上乌沙的问题。” 于勇嘴巴微张,最终却没有反驳。 官大半级压死人,从九品,面对正九品,少了底气。 堂下陆天明微微撇嘴。 关系重大? 关系重大昨天晚上不审,晾了一夜才想到有命案? 但到底是屁民,陆天明没有多嘴。 正在这时,尸体旁检查的仵作站了出来。 “周大人,张平的致命伤在心脏,两指宽的贯穿伤,伤口平滑均匀,应该是细剑所致,其他地方不见淤青,也不见伤口,想来是被凶手一招毙命。” “嘶!” 仵作话一说完,堂中立马响起抽气声。 张平,巡检司乃至十里镇第一高手。 做为县衙的下一级府衙,巡检司却归兵部管。 县衙只负责节制,没有指挥和调动的权利。 府内有百余名巡卒。 而他们的身份,实际上是兵。 换句话说,能在百余名士兵中出类拔萃,可见张平身上是有真功夫的。 现在,这样一位高手,竟然被人一招就宰了。 十里镇,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剑神? 而周世豪一直抓着陆天明不放,很可能是因为破案难度大,有杀良冒功的嫌疑。 尤其是仵作验完尸后,围观的百姓们更加确定了心中想法。 一个跛脚的穷书生,且不说哪里搞到剑,如果一招便杀了巡检司第一高手。 那你这巡检司干脆别开了,改行做火葬场吧。 “不仅如此,张平心脏处淤血极少,这说明凶器上,有放血的凹槽。” 仵作说着,抬手往外一递,做了个刺剑的动作。 “他就这么站着,直到张平的血被放干才收的剑。因为剑身极窄,放血速度恰到好处,我猜测,刺破心脏的五息之内,张平还保有意识,当时会很痛苦。” 头发斑白的老仵作第一次见如此冷血的杀人手法,抬起的手不经意颤抖起来。 凶手不一定嗜杀,但是绝对够冷静,冷静到无情。 这样的人,不好抓。 之前百姓们还眉飞色舞讨论得口水直喷,仿佛人人都是破案专家。 听闻仵作描述凶手的杀人手法后,个个顿时面色苍白。 如此冷血,不多见。 “周大人,抓人要紧啊,不能放任凶手在十里镇流窜。”有人高声呼喊。 这句话,宛如一根导火索,刹那间就点燃了人群。 有人为陆天明求情。 有人说周世豪正事不干。 法不责众,刚来十里镇上任不到一个月,地位没有完全稳固。 周世豪就算再急功冒进,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放人。 “如果想起来什么,记得说。” 临散堂时,周世豪面色不善叮嘱道。 陆天明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府衙大门,没有回话。 ...... 梨花巷,跟发生命案的黄土巷紧邻。 陆天明沏了壶茶,坐在满是落叶的梨花树下,缓解疲惫。 “咳咳。” 茶是市面上最便宜的苦丁茶,加深了咳嗽。 又因为昨天被关在巡检司一夜没有休息,不多会,手绢便染满了血。 院中有两座坟,坟头草每年都除。 但青苔不好除,让陆天明颇为烦恼。 “爹,娘,喝茶。” 起身倒了两杯放在碑前,陆天明顺势坐下。 这声爹娘,他喊得真心实意。 穿越过来二十年,母亲生他难产而死。 他爹对他很好,可惜在陆天明五岁那年出门求药,站着出去,躺着回来。 旧坟二十年,新冢也已过了十五。 好在附近的乡亲们接济,不至于饿死。 磕磕碰碰活到十岁,陆天明开始为副巡检于勇收账。 不仅能吃上饭,还能剩下点买药钱。 也是那年,觉醒了系统。 送了他一只毛笔,走的书道一途。 只要给别人代写家书之类的,就能变强。 只是五岁时落下的肺疾,一时半会治不好。 腿也是落水的时候折的,断裂的骨头早就定型。 一直到茶水再看不见热气,陆天明这才站起来。 他先是将门反锁,接着一瘸一拐进了里屋。 来到父母的灵牌前,照例拜了三拜。 手在他爹的灵牌上一拧,地板上出现一个通道。 地下室里有烛火,微光闪耀。 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摇曳。 第2章 猪肉臭了 “官府问完话了,盯梢的巡卒刚离开,问题不大。” 陆天明走在过道上,脚步声时高时低。 除了闪动的烛火,没有回应。 坐在尽头的女人背对着他,仿佛睡着了一般。 女人的影子随着烛火晃动,厚度时宽时窄。 “睡着了?” 陆天明疑惑,加快了脚步。 来到女人背后,他没有直接上手。 掏出挂在腰上的戒尺,轻轻拍打女人肩头。 仍旧一动不动。 转至女人身前,陆天明眉头微皱。 “原来是死了。” 女人面容姣好,可印堂发黑。 七窍都有血迹,黑色,有腥臭味。 显然,是中毒而死。 “服毒自杀?可惜了。” 昨天傍晚的时候,女人只是腹部受了刀伤。 张平的刀,不够快,拦下来很轻松,所以刀伤不致命。 只是没想到,女人自己不想活。 用戒尺挑起女人下巴,轻轻往旁边一拨,雪白的脖颈露出。 耳朵上细长的纯金耳坠贴着脖颈,黑色血迹顺着耳环一直淌到更深处。 黑白金三色交错,美丽得有些诡异。 “东西是好东西,但是卖了我也活不长,就给你留着吧。” 张平是因为女人而死。 又是巡检司的巡卒。 巡检司是兵部的基层机构。 大楚兵部查人,比其他几部都要狠。 在女人身上翻翻找找。 除了那对耳环,就只有几两碎银。 还有一点,女人肌肤细嫩,保养得异常好。 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大户人家的子弟在十里镇这种边陲重镇出现。 干着被人追杀的活计。 只有一个原因。 家道中落,身不由己。 念及此,陆天明用戒尺挑开挡住女人肚子的衣物。 还未完全发黑的肚皮上,横向纹有一条细线。 “教坊司?” 陆天明把头凑近,仔细打量那条细线。 “不是细线,而是一排死字,死士?难怪要服毒自杀,白救了。” 代写家书十年,各方各面都有所了解。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便。 陆天明把女人重新摆好。 一转头,发现桌上用血迹写了几个字。 海砂子,津岭渡,账本,何氵。 字迹戛然而止,人的名字没出来。 不甘心带着秘密而死,后悔又来不及? 陆天明想了想,从女人身上撕下一块布,将桌子擦净。 ...... 下午,睡了一觉的陆天明,来到黄土巷对面的“顺风客栈”。 过来取他帮别人写书信用来存放笔墨纸砚的小推车。 客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开的。 老头叫潘宏财,对陆天明不错。 小车寄存在他这里,每天只收五枚铜板,不到两个包子钱。 “天明,昨儿黄土巷死了个人,是你报的案?” 潘宏财手上敲着算盘,视线却落在陆天明身上。 “嗯,正好被我遇上,倒霉。”陆天明回道。 “那苟日的死的好啊,哈哈哈。” 潘宏财莫名其妙笑起来,低头继续敲算盘。 陆天明身子一滞,不动声色推着小车离开客栈。 小二走到柜台前。 “掌柜的,为什么你说张平死的好?” 潘宏财冲着陆天明的背影努了努嘴:“张平也是梨花巷出生,比天明大五岁,打天明爹走的那年,一直欺负天明。” 十里镇是人口大镇。 代人写书信这个活计很有市场。 又因为陆天明时常挂着戒尺在身。 所以哪怕他没上过私塾、没参加过县试,提起他时,乡亲们都称呼他秀才。 秀才不教书,秀才催账。 秀才催账很随意,要得到要,要不到转身走人。 最初那半个月,于勇看不上陆天明。 但是有个奇怪的现象,改变了于勇的看法。 但凡陆天明催过的人家户,他再派人去要账,基本万无一失。 后来差人一打听。 原来是陆天明跟乡亲们做了个约定。 “再有人来找你们要钱,你们及时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要不到,自有人来要,逃不掉的。做为交易,以后替你们写信,我只收一文钱。” 这是陆天明的原话。 后来,便成了规矩。 于勇放的不是高利贷,不像驴打滚那样让人绝望。 他收的利息,甚至比钱庄还低,图个薄利多销。 所以,乡民们大多不会为难陆天明。 久而久之,替于勇催债的人越来越少。 同时,仇视陆天明的人却越来越多。 你一个人把钱要了,劳资们当真做那地痞无赖? 于勇不养废物,哪怕是巡检司的巡卒。 袍泽就只是袍泽,勾扯到利益,对不起,干多少事,拿多少钱,干不了事,滚蛋。 好在矛盾虽然大,但丢了差事的地痞们,大多不会在明面上欺负一个瘸子。 要搞事,多是阴着来。 推着车在小镇西面逛了一圈,陆天明又回到了黄土巷。 昨晚张平死在这里,血迹干得像一滩黑狗血。 冲着血迹啐了一口,陆天明推车越过,敲响王婶家的大门。 “王婶,我要半头猪。” 王婶眼睛瞪得老大:“离年关还远,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下个月我爹祭日,他爱吃腊肉。正好今年攒了点钱,提前做,给他多稍点,把这十五年欠的还上。” 王婶抹了抹眼睛:“天明,你爹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 从王婶家出来,陆天明把猪肉放在小车上,一瘸一拐往家推。 买猪肉把从女人身上剐来的碎银全花了。 陆天明不心疼,不义之财,从哪来,回哪去。 他只收一点利息和辛苦费。 接下来几天,半头猪的一半,放在架子上熏烟火。 另外一半,疏忽大意,臭了。 这天,陆天明正在院里盯着猪肉发愁。 嘭——! 院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进来十几个别刀汉子,都是巡检司的巡卒。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臭味,给我搜!” 领头的叫吴义,张平的好兄弟。 一起赌博,一起逛青楼,一起喝酒,一起放贷的兄弟。 手下冲进屋子到处翻找。 吴义站在院中,盯着蹲在地上愁眉苦脸的陆天明。 “吴大人,有事?”陆天明抬起头。 “你到底见没见过那个女人?”吴义沉声道。 “我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让你们如此挂心。” “是个能让你掉脑袋的女人。” “所以,你一直跟着我,觉得是我杀了张平,然后救了那个女人?”陆天明平静道。 “不然呢,四周没人,谁都没看见,除了你。” 吴义双眼血红,显然,没有人陪他勾栏听曲,他很寂寞。 “也就是说,十里镇第一高手,打不过一个女人,加一个穷书生?” 吴义噎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陆天明笑了笑,莫名其妙道:“肉臭了,就该扔,可惜了。” 手下们从屋内出来,对着吴义摇了摇头。 “走。” 出到梨花巷口,有个身材伟岸的男子等在那里。 此人正是巡检司巡检周世豪。 “东西有没有找到?” “翻遍了,没有。”吴义面色凝重。 “臭味是怎么回事?”周世豪蹙眉道。 “那小子买了半头猪,忙不过来,有一半臭了。” “半头猪?买这么多?” “听王婶说,下个月是他爹祭日,做腊肉祭祀他爹。” 沉默片刻,周世豪突然道:“呵,走吧,没必要再查他,去其他地方找。” “巡检,就这么放了那小子?就算不是他做的,拿他顶缸,再合适不过,流程上没有问题。”吴义急道。 周世豪摇了摇头:“这事,必须抓到正主,我们拿他顶缸,上面就要拿我们顶缸。先干正事,你看他不痛快,以后有的是机会。” “草了,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剑神,这不是给兄弟们找事做吗。”吴义小声埋怨。 是夜,陆天明扛着裹尸袋,去了很远的一座山。 第3章 江洋大盗花蝴蝶 今年是大楚洪德元年。 德是武德的德。 大楚尚武,自上而下。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只不过,新皇武德不及先皇。 据说,大赦天下的,实际上是宰相。 陆天明一介草民。 只关心身上的银子能不能吃饱饭。 大赦天下带来了人流。 找他代写书信的人多了。 活计多,手头就宽裕。 同时,生面孔也多。 “您是陆秀才吗?” 有个臂上纹着花蝴蝶的人出现在小车前。 男人。 长得五大三粗,说话时眼睛乱瞟。 “是我。” 陆天明停下脚步。 开门做生意,通常不在乎对方身份。 “太好了,可算找到你了。” 大汉露出笑容,嘴里一口金牙。 陆天明放下一只手,不动声色把在腰中戒尺上。 “帮我写封信到隔壁镇,挺急的。” 闻言,陆天明放下手。 从小车第二层拿出笔墨纸砚。 “你说,价格一文钱。” “好好好。” 接着,男人思索半天,这才开口。 “十里密埝,犀角灵蔓,豆儿长势旺,杵头儿成堆,速来,花蝴蝶留。” 男人说完,警惕扫视周围。 陆天明愣住,直接把毛笔扔纸上。 “这活,我不接。” “为什么?”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近来我们镇上有命案发生,我害怕。” 陆天明直接把话点透,推着车离开。 男人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玩意儿,死瘸子。” 陆天明装听不见,推车慢悠悠往小镇北面晃荡。 路过一户门匾上刻着“杨府”二字的人家。 揉了团纸,扔进围墙。 实际上,刚才那汉子说的话,他听懂了。 十年来帮各式各样的人写过信,该学不该学的,通常都知道一点。 那汉子说的是道上的唇典,也就是黑话。 大意就是:十里镇北,杨姓人家,女儿生得漂亮,钱多得堆成山,赶紧来。 陆天明自幼生活凄苦,但是他不仇富。 富人能成为富人,有人家的道理。 江湖上说的劫富济贫。 不排除有弘扬正义的。 但也有不少属于杀人放火的借口。 杨家他认识,十里镇豪绅,倍儿有钱,但人心肠也好。 逢年过节就摆摊免费送肉送米。 有人说杨家做样子,但能做几十年样子,就算别有用心,跟好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人,不应该招祸事。 陆天明自然不喜欢管闲事,可八岁那年,他吃过杨家大小姐的俩包子。 细面粉做的包子。 又大又圆,味道好极了。 大小姐早就嫁人,但人情没还。 杨家二小姐还未成年,怎么能让歹**祸。 不多会,杨府大门打开。 几个家丁跑出来东张西望。 陆天明转身,深一脚浅一脚推着小车离开。 行不多久,来到驿站。 每天收摊放好车以后,他都会把乡亲们要寄的信带过来。 驿丞叫刘大宝,也是梨花巷出生。 他是陆天明的发小,对后者颇为照顾。 代人写信这事,本来应该是刘大宝的活计。 没品的小吏,就指望这点外快呢。 但从小跟着陆天明被张平欺负到大。 两人早就建立了深厚的情义。 刘大宝他爹当驿丞的时候,就没为难陆天明。 他当然更不可能。 “天明,我听说张平,是被两指宽的细剑杀死的?” 刘大宝一边帮陆天明整理信件,一边小心翼翼问道。 “是的,前胸进,后背出,留了很多血。” 陆天明甚至没抬眼,注意力全在信件上。 “那把剑,不就是...” 刘大宝没说完,陆天明忽地抬头盯着他。 “这天下,难道只有一把剑?” “可是这么窄的剑,很少见...” “我说过,天下不止一把剑。” 陆天明把信件扔在刘大宝怀里,转头走了。 刘大宝怔怔看着陆天明的背影,醒过来后扇了自己一嘴巴。 “叫你多嘴。” 回到小院,陆天明照例沏了壶茶。 从怀里摸出药包,倒上茶水,一口闷下。 咳嗽没有减轻,但药不得不吃。 人活着,自我安慰很重要。 脑海里闪过面板。 【书道:代人写信,可增加练气术经验值】 【技能:基础练气术】 【当前等级:一重天】 【当前经验:9527\/】 【肺疾治愈度:5%】 【大道至简,望宿主不要嫌弃,勤加练习,可强身健体】 简约又简单,跟广告词差距颇大。 写了十年信,快要突破二重天。 不能说这基础练气术作用不大。 只能说对肺疾效果甚微。 陆天明压根就不敢奢望天下无敌。 唯一的期待,就是希望到二重天的时候,肺疾能够好转。 不然天天咳血,时常会头晕。 吐了一口血水,陆天明反锁房门,回到里屋盘腿打坐。 这事,本来应该是在地下室干的。 可最近地下室空气不好,臭味严重,还得等些时日。 两个时辰后,门外传来嘈杂声。 推开院门,发现邻里都在往巷外跑。 一打听,原来是巡检司抓到了前几天的杀人凶手。 陆天明本打算回屋,想了想,锁上房门跟了出去。 “说,张平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张平的好兄弟吴义,此刻正在殴打人群围着的大汉。 陆天明探头看去。 是个熟人,下午遇到的花蝴蝶。 “官爷,我真没杀人。” 花蝴蝶金牙掉了一地,说话漏风。 “没杀人?没杀人你这满口金牙怎么来的?一颗一栋楼,你数数,这一嘴,得买多少栋楼?” 人无横财不富。 大字不识,一个外乡人整天在镇上晃荡。 不张嘴还好,一张嘴,满口都是问题。 “官爷,这牙是继承我爹的,祖上阔过啊!” “草,你还炫富?” 嘭的一声,吴义照着面门一脚,花蝴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坐在顺风客栈门口的周世豪揉着太阳穴,摆了摆手:“带走,先关牢里,张平的事,继续查。” “周大人,还查啊?” 吴义啥时候这么累过,不分白天黑夜的查,兄弟们都顶不住了。 “不查干嘛,你真以为他是凶手?能杀张平的凶手,会被你当沙包锤?” 周世豪看废物一样看了吴义一眼,起身走人。 “草!” 周世豪走后,吴义恶狠狠吐口唾沫。 一晃眼,发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背影。 吩咐手下把花蝴蝶带走后,他则悄悄跟了上去。 第4章 过几天请你吃席,白喜 梨花巷每户都栽有梨花。 梨花开的时候,巷子里美得像幅画。 如今是九月,花期已过。 光秃秃的树干,多少给人凄凉的感觉。 月光洒下,更平添一份荒芜。 陆天明不能久站。 时间长了,左边那条支撑腿会痛。 靠墙休息的时候,巷子里钻进一个黑影。 “陆天明,挺闲啊。” 陆天明拍着大腿,放松肌肉,没搭理。 “劳资跟你说话呢。” 吴义今天火气很大,周世豪看他的眼神,让他很不爽。 “哦,原来是吴大人,不好意思,天太黑,没看清。” 说着,陆天明重新站立,往家的方向走。 或者说,往巷子更深处走。 “站住,劳资让你走了吗?” 吴义几步踏出,紧紧贴着陆天明。 他就用胸口这么顶陆天明的后背。 整得后者一阵踉跄。 “你干什么?” 陆天明回头,双眉紧皱。 “干什么?劳资不爽,找人出气,不服?” “能耐。” 陆天明手按在戒尺上,继续走。 “哟,吓唬谁呢,一把破尺子,天天带身上,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饱读诗书的秀才,想当教书先生呢?” 吴义放声大笑,笑声刺耳。 陆天明没理他。 “劳资让你站住!” 吴义气急,伸手就去抓陆天明的肩膀。 可刚把手放上去,胸口就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感觉很柔,似有似无。 他颇为奇怪的看向陆天明按在戒尺上的右手,发现并没移动的痕迹。 还没来得及细想,另一个声音在巷子里响起。 “吴义,欺负人要看地方,这里是梨花巷,不是烟柳巷!” 话音落地,刘大宝呼哧呼哧冲了过来。 反手就把吴义推开。 “原来是刘大人。” 吴义冷眼打量刘大宝。 这货,也是以前他跟张平欺负的对象。 不同的是,吴义没有张平的功夫。 而刘大宝身手不赖,不如陆天明好欺负。 如今孤身一人,有点虚。 “贱人生的孩子,就是贱!” 刘大宝咬牙切齿瞪着吴义。 陆天明抬手拍了拍刘大宝的肩膀:“大宝,这话不兴说,当父母的有什么错,他自己行不正而已。” 一敌二,虽然有一个是瘸子。 可吴义此刻也不敢造次。 驿丞跟他们一样是不分品级的小吏。 但重要程度一点也不比周世豪的九品巡检差。 平时接触的,要么是外出游玩过路的富贵人家,要么就是出门办事的官员。 别看是个说不上什么话的马夫。 但那点薄面,还真不是巡卒能有的。 “走着瞧。” 放了一句狠话后,吴义灰溜溜的跑了。 刘大宝把陆天明送到家门口,从怀里掏出一袋药。 “前不久我认识了一个大官,鞍前马后伺候得好,便打听到了这个方子,你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 陆天明打开一看。 好嘛,都是大补。 人参、鹿茸、蛤蚧等等。 这哪是什么方子,这是病急乱投医。 以陆天明对刘大宝的了解,绝对是这小子攒了好久的积蓄买的。 “谢谢。” 陆天明没有点破,嘴角微微上扬。 “两兄弟,不说客套话,你早点休息,我打扫完祖屋就回去。” 刘家两辈子操劳,总算在十里镇镇北买上了好房子。 刘大宝念旧,祖屋舍不得卖,就一直闲着。 每次来,理由都是打扫祖屋顺道看看陆天明。 实际上,空房子,有点杂草无伤大雅。 陆天明点了点头,打开门锁。 刚要进屋,忽地又转过身来,冲走出一小段路的刘大宝喊道: “大宝,过几天,请你吃席。” “吃席?你找婆娘了?”刘大宝回头吃惊道。 “养自己都费劲,找什么婆娘。” “那吃哪门子席。” “烟柳巷,白喜。” 刘大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挥了挥手,叮嘱陆天明赶紧回屋休息。 另一边,刚出巷口的吴义揉着胸口边啐边骂。 骂着骂着,感觉胸口不得劲。 有一股筋隐隐作痛。 掀开衣衫,心口处有个红印子。 很轻微,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二指到三指之间的宽度。 “撞了邪了,特娘的。” ...... 接下来几日,十里镇相对安静。 除了不停咳血,陆天明小日子过得还算悠闲。 帮别人写写家书,替于勇收收债,听听路上的大爷大娘东家长西家短。 生活嘛,就该这样清清闲闲、简简单单,再加点鸡毛蒜皮。 “你们听说没,赵寡妇又找了个汉子。” 顺风客栈门口,围了几名妇人。 “铁打的寡妇流水的汉子,这事不稀奇。” “对,要说稀奇,还得是镇南的烟柳巷,你们知道吗?” “怎么了?” “巡检司的吴义,最近撞了邪,几天下不来床。” “难不成撞鬼了?” “多半是,天天喊胸口疼,郎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怕是活不长了。” 见陆天明过来存车,有人问道。 “天明,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找媳妇?” 陆天明羞涩一笑:“没钱。” 说完便进了客栈,管小二要了一盘炒豆,二两黄酒。 今儿高兴,小酌两杯。 当啷——! 一个盛满牛肉的盘子突然出现在桌上。 陆天明抬头:“潘叔,我没有点牛肉。” “送的,卖不完,扔了可惜。”潘宏财笑道。 牛肉很新鲜,肥美细嫩,肯定不是卖不完剩下的。 “谢谢叔。” 陆天明拿起筷子,浅尝一口,真香。 “天明,我店里来了个住店的客人,女的,来找男人。” 潘宏财扯开板凳坐下,颇为担忧看着陆天明。 陆天明抿了口小酒:“潘叔,我才二十岁,不着急。” “她去了巡检司,见了花蝴蝶,今早还向我打听你家的住址。” “咳咳。” 酒劲太大,血水窜进酒杯里,变成了血酒。 陆天明晃动酒杯,把血摇匀一口喝下后,问道:“她住哪个房间?” “天明,你问这做什么?那女的,会功夫。”潘宏财五官皱在一起,格外难看。 “会功夫怎么了,他还能在店里面杀了我不成,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你...” “我去跟她谈谈,谈的好她明天就走,谈不好,明儿接着谈。” 见潘宏财还是满脸忧色,陆天明拍了拍对方的小臂,继续道: “放心潘叔,我是读书人,肚子里有墨水的,做事,有分寸。” 第6章 给你机会你把握不住 “老板娘,给我来俩包子。” 二娘包子铺门口,停下来一辆手推车。 风二娘抬头瞅一眼,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跟牢里那牲口一样,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主呢。” 陆天明笑笑,放了五个铜板在桌上。 “四个就够,多一个是什么意思?” 风二娘推了一枚回来。 陆天明吃着包子:“我做的事,合理,但对你来说,不合情,既然交了朋友,就当赔罪吧。” 风二娘愣了愣,将那枚铜板收下。 “那口子,早晚的事,不折在十里镇,也有八里镇、九里镇,跟你无关。” 花蝴蝶确实折牢里了。 县衙昨儿来十里镇提人,早上判的,有案底,数罪并罚,死罪。 “要不,今儿店不开了,晚点我请你吃饭?”陆天明道。 “怎的,怕我伤心难过,找你报仇啊?” 风二娘眨着眉眼,风情万种。 陆天明一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刚转身要走,被风二娘叫住。 “几点,在哪,吃什么?” “戌时,顺风客栈,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 忙活完一天,陆天明来到顺风客栈,要了张桌子。 掌柜潘宏财在柜台前看得稀奇。 前几天,外号风二娘的女人来势汹汹,只差把要杀人写在脸上。 今儿倒好,她要杀的人,请她吃饭... 不多会,风二娘进了店里。 身姿曼妙,走起路来上下摇曳,韵味十足。 “小二,点菜。” 刚坐下,风二娘便扬声招来伙计。 “清蒸肉末蛋,人参乌鸡汤,燕窝溜鸭条...” 风二娘也不看菜谱,翘着腿就开始喊。 店小二一脸懵逼,手上的小笔纹丝不动。 “愣着干嘛,记菜名啊。”风二娘瞪着小二道。 “客官,咱店小,做不出来...” “不会做?”风二娘拔高音量,“那就鱼翅熊掌什么的,上快点,饿了。” “这...这些也没有。”小二为难道。 “这不会做,那又没有,开什么店?回去种地算了。”风二娘气道。 陆天明咳了一声,说道:“就上一斤酱牛肉,再炒几个家常菜吧。” “不行!”风二娘拍着桌子。 陆天明心说大姐,你是来吃饭,还是来拆台的。 正疑惑这女人发什么羊癫疯。 风二娘却话锋一转:“来两斤,一斤不够我吃的,还有,女儿红应该有吧?” “有有有!”店小二忙不迭点头。 “嗯,也来两斤。” 陆天明伸手阻拦:“酒半斤就行了,我不喝。” “我又没说给你点,就两斤,我自己喝!”风二娘似笑非笑看着陆天明。 店小二走后,陆天明小声道:“泻火呢?还是上眼药?” 风二娘呼出一口气:“做样子给那死鬼看,不然他下地狱,铁定到阎罗王那告状,拉我下水。” 酒菜上齐,风二娘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风姐,吃啊。”陆天明提醒道。 “胃口不好,吃不下去。”风二娘回道。 “难受?想哭?” “不至于,就是有点不习惯。” “那就喝酒,喝醉了就什么也不想了。” 风二娘果真倒了一个满杯,眼都不眨便灌了下去。 “秀才,你猜猜,我为什么会放过你?”风二娘忽然问道。 “看上我了?”陆天明试探道。 “切,我能看上你个瘸...” 风二娘没有说完,顿了顿,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陆天明没所谓的摆摆手:“本来就是瘸子,有什么好忌讳的,习惯了。” 沉默片刻,风二娘总算有了笑容:“两个包子能记这么久的人,在我们道上,这叫情义。” 陆天明吃着牛肉,没有抬头。 “你可以坏,可以狠,可以下贱,但就是不能不讲情义,这一点,你比那死鬼做得好。” 风二娘喝着酒,陷入回忆。 “那年我十八,着了他的道,说什么帮他放哨,做了这一票,回去就娶我。 事情做完了,好处没捞着,还被官兵追了三天三夜。 我一小姑娘,哪经得起这种折腾,没多久就病倒了。 病倒以后,这个畜生叫了个女人来伺候我,一打听,是他老婆。 女人是个老实人,有病在身,活不了多久,我好了以后,女人就走了。 走的时候,说是让我看在照顾了我这么久的面子上,不要离开那牲口。 我一心软,十年岁月就栽在这畜生手里。” 说到这,风二娘声音哽咽,也不知道是可怜那女人,还是可怜自己。 “但是我不后悔,出来混就是要有情有义,女人对我好,我回报她。”风二娘补充道。 “你觉得我像你,所以没动手?”陆天明自己酌满一小杯。 “嗯,本来想把你大卸八块,乱刀剁碎煮熟喂狗的。”风二娘神色认真。 陆天明递出去准备碰杯的杯子,在空中转了个弯,自己一饮而尽。 “谢杨家大小姐救命之恩。” 风二娘扑哧笑出声:“你倒是坦荡。” “想那么多做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地不好买,但犁地的牛,满大街都是。” 风二娘小半天才反应过来陆天明话里有话,白了他一眼。 “诶,秀才,一会我喝醉了,你能照顾吗?” 陆天明指着客栈二楼。 “天字乙号房,我的钱购付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你应该能醒酒。” “多一点时间都不行?” “囊中羞涩,实在是负担不起。” “那我自己出钱,你在旁边照顾如何?” “不行,我瘸的是右腿,其他腿好着呢,怕把持不住。” 不知怎么的,风二娘越发喜欢听陆天明聊天。 你说他荤吧,给人写信时一板一眼相当认真。 你说他单纯吧,对男女那事还特懂。 说的话明明字里行间都是颜色,却不粗俗。 越看陆天明,风二娘眸子中的光越亮。 最后,她终是没扛住两斤女儿红,醉得一塌糊涂。 陆天明只喝了一杯,清醒得很。 风二娘杨柳细腰,身材保持得跟大姑娘一样。 背在背上并不觉得重。 可能是因为挤压阻碍了呼吸,熟睡中的风二娘一直乱动。 陆天明连连咳嗽,脸色一片绯红。 “娘的,一顿饭,干了我半个月的收入。”陆天明呢喃道。 “小气。”原本睡着的风二娘忽然开口。 “醒了?” “风太冷,腿上遭不住,冻醒了。” “下来走两步?” “不了,你背上舒服。” 风二娘慵懒的调整身姿。 “这是去哪?” “包子铺。” “不去你家?” “我家床小,只够我自己睡。” “给你机会,不把握把握?” “手也小,把握不住。” 锤了陆天明一记老拳,风二娘问道:“秀才,你为什么不杵根拐杖,这样走路,多费劲?” 气候已经转冷,陆天明呼出来的热气肉眼可见。 “比起被人笑话,我更怕别人同情我,杵了拐杖,那就是自己承认自己是瘸子,自尊心太重不好,但没有的话,人就变成了禽兽。” 风二娘紧了紧搂住陆天明脖子的手。 “通透!” 第7章 你好,在下齐百春 立冬以后,十里镇正式进入冬天。 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陆天明早上都不出摊。 肺疾顶不住严寒,裤腰带勒紧一点,只忙下午也能生活。 【技能:基础练气术】 【当前等级:一重天】 【当前经验:9900\/】 【肺疾治愈度:5%】 将体内的练气术运转一个大周天后,陆天明打开面板。 最近镇上又涌进来一批陌生人。 大字不识的占多数。 估摸着有不少是在册的逃犯。 但跟陆天明没关系,他只在乎能多写几封书信。 还有一百点经验,就能达到二重天。 按照现在的进度,年前升级,问题不大。 到时候,肺疾应该能减轻一些。 在小院中散步疏通筋骨的时候,围墙上突然飞来一只渡鸦。 “好久不见。” 陆天明冲鸟儿笑道。 画面有那么点诡异。 可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渡鸦像听得懂人话一般,落在了陆天明的肩头。 陆天明伸指拨开渡鸦的翅膀。 渡鸦背上背着一个小竹篓。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就只是来看看吗?” 嘀咕一句后,陆天明坐到他爹的碑前。 “爹,黑鸦子来看你了。” 那渡鸦当真通人性,跳到墓碑上蹲着便一动不动。 这只渡鸦,陆天明给它取名黑鸦子,打娘胎出生的时候就认识。 那时候,它是他爹的朋友,不是他的朋友。 每次黑鸦子飞来的时候,他爹就会把他塞给隔壁巷子的王婶。 然后消失一段时间。 满身风尘回来时,手里会大包小包拎很多东西。 那时候,陆家是富裕的。 整条巷子,只有陆天明知道,他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泥腿子。 五岁那年从山坡上掉进河里。 不仅把腿摔断了,还染上了肺疾。 当时他爹不在,小镇上是个庸医。 收了他爹放在王婶那里的银子,但是事情没办好。 自那以后,陆天明便成了肺病缠身的瘸子。 他爹回来,一句话没说,出去了一晚上。 第二天,庸医也成了瘸子,两条腿都瘸了。 再后来,庸医不在了,他爹也不在了。 倒是黑鸦子,时常都会来。 陆天明还记得他爹死后的几天,第一次逮住黑鸦子时。 在它背上的小竹笼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上面就写了一个字:跑。 人都死了,怎么跑。 陆天明回了三个字:你是谁? 隔了几天,黑鸦子去而复返。 纸条上有四个字:你又是谁? 陆天明急得差点没直接说:我是你爹。 当然,不到六岁的他,可没现在的能耐,胆子也小。 最后老老实实写了:我是他儿子。 这一次,黑鸦子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陆天明本来都没报希望了,哪知第二年他爹祭日的时候,黑鸦子又出现了。 竹篓里纸条上的字迹变了。 从男人的变成小孩。 歪歪扭扭,东问西问。 叫什么名字,多大,长得怎么样,身体如何。 陆天明‘老实’回答。 陆二宝,六岁,十里八乡最靓的仔,四肢健全生龙活虎。 能够提醒他爹跑的人,大多不会害他。 但他依然很警惕,除了年龄,基本上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信息。 自那以后,两边交流的愈发频繁。 陆天明也见证了,对方的字体,从歪歪扭扭变成了娟美秀丽。 倒是他自己写字,鬼画符一样,十几年没变,配不得秀才俩字。 陆天明知道对方是个女孩,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 但是他没有多问,因为尝试过几次,对方都不说。 通信类容基本都围绕茶米油盐。 对方问,他回。 他问,对方无视。 如此过了两年多。 有一天,一个腰上挂了两把刀的男人冲进小院。 杀气腾腾,跟个恶鬼一样。 他用刀指着陆天明:“你爹呢?” 陆天明指了指院里的坟。 看见碑上的名字,男人沉默了。 身上的杀气一下子变成了衰气。 沉默片刻后,男子疯了一样捶打墓碑。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死,君子剑怎么可能会死?” 男人醉了一样,胡言乱语说了一大堆陆天明听不懂的词汇。 后来乏了,吃了碗陆天明做的糊糊。 骂了句“比狗吃的还不如”便走了。 那年,黑鸦子又消失了一段时间。 这次消失的时间很长,一直到陆天明十岁,它才回来。 女孩的语气变了。 落落大方,字里行间感觉她性格内敛了很多。 陆天明问她怎么了。 她说,她爹死了。 那段时间,陆天明已经开始在小镇上代写书信。 听到了很多故事。 有个老头故事中的主角,陆天明觉得跟那年那个双刀客很像。 说是有一个外号双刀剑客的刀客,去了王城凉北。 单人双刀,杀进王爷府。 砍了一百零八颗脑袋,把王爷府变成了阎罗殿。 甚至还筑了京观。 故事没了下文,王爷死没死,刀客死没死,老头都没说。 陆天明问老头,明明用的是刀,为什么要叫他剑客。 老头说,因为那人,以前用剑。 但是他有一个死对头,剑术比他厉害,所以他改用刀。 一把打不过,他就用两把。 刀法大成回来找对头报仇,没成想对头死了。 于是,双刀剑客就去了王爷府。 老头说完,吹了一阵风,一转眼,人不见了。 但陆天明知道,他说的故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 自那后,女孩就很少再跟陆天明写信。 近五年,黑鸦子倒是经常来。 每次来,不管陆天明在哪里,它都找得到。 陆天明猜测这家伙是靠气味寻人。 只不过,再没见女孩那隽秀的字迹。 “黑鸦子,你躲一躲,有人来了。” 沉思中的陆天明忽然起身。 当当当——! 敲门声响起,很有礼貌,不像是巡检司的兵痞。 大门打开。 门口站了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姿挺拔,眉眼中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是陆天明?” 男子微笑,笑容僵硬,应该是很少笑所致。 “是的,请问您是?” “在下车马部江州南阳司定平署主事,齐百春。” 名头可够长的。 大楚有七部,其中一部,便是车马部。 去年驾崩的先皇在位时专门从兵部分出来,管理各地交通。 定平县有车马部一署,主事是署内首领官,正六品的大员,比县老爷还高一品。 负责管理定平县各镇驿站等,十里镇,便是其管辖地之一。 “齐大人,不知找我何事?” 陆天明让出一步,搬了张椅子。 齐百春却没有坐。 “我找你,聊聊天。” “以主事的身份?还是?” “普通百姓,不做任何记录。” 齐百春不坐,陆天明可陪不了。 “齐大人,草民有隐疾,不能久站,恕罪。” 说着,陆天明咳嗽两声,自顾坐了下来。 齐百春面相严肃,行事却很随和。 嘴角努力上扬,摆手道:“无碍,我听刘大宝提起过你,对你的情况了解。” 听到刘大宝的名字,陆天明沏茶的手僵住。 “大宝最近,还好吗?” 他已经好多天没看见刘大宝了。 齐百春点头:“还好,比较忙而已。” 陆天明松了口气。 气氛陷入沉默。 面对官老爷时,陆天明历来话少。 而齐百春,也不像善于言辞的人。 “我托刘大宝帮我找样东西,事成之后,把他调到定平署,署丞,正九品。”齐百春打破沉默。 陆天明侧目望向齐百春,没有说话。 “这次我来,主要是为陛下寻千里马,待不了多久。”齐百春继续道。 陆天明理解。 有的事,地位越高,越不好出面。 寻千里马,多半是个借口。 “东西不好找?”陆天明问道。 “不好找。”齐百春摇头。 “有危险吗?” “有,不过刘大宝身手不错。” 陆天明吸了吸鼻子,冬天的风,就是凛冽。 喝完一杯茶,齐百春转身告辞。 走到门口,他突然道:“我要找的东西,是一本账本。” 说完,齐百春没有停留,踏步走出巷外。 陆天明在小院里坐了良久,才起身将大门关上。 齐百春只身走到巷口,早有十几人站在寒风中等待。 为首的,赫然是巡检司巡检周世豪。 “齐大人,请留步。”周世豪拱手道。 齐百春停下脚步:“周大人,何事?” “下官在顺风客栈摆了一桌,为您接风洗尘。” “不必,千里马还没找到,不敢怠慢。” 看着齐百春远去的背影,周世豪牙齿紧咬。 “大人,咱十里镇不产马,哪里有什么千里马?”有一巡卒凑到近前小声道。 “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去找到那个女人或者凶手,拖不得了。” “大人,她身上的东西,就这么重要?” 这话,勾起了周世豪在张平死的那天晚上的记忆。 想起县衙里那人身上的追风刀,周世豪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找不到,整个巡检司都要陪葬。” 第8章 递出那一剑的,正是在下 “代写家书,一文钱一封。” 十里镇镇东津岭渡码头。 有个跛脚的书生,推着小车不徐不缓走在街上。 “秀才,帮我写封信。” 有一在码头上搬货的脚夫拦住陆天明。 陆天明拿出纸笔:“写给谁,大致内容说一下。” 不识字的底层人员,表达能力较差,通常比较啰嗦。 陆天明往往都是直入主题。 搞清楚收信人的身份,能省下不少笔墨。 “写给俺媳妇,三年没见了,想她。” 脚夫羞涩一笑。 “您不是本地人?” 低头研磨的时候,陆天明随意问道。 “不是,我家在山里面,如今世道,靠山吃山得饿死。” “倒是,就是难为嫂子了,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不容易。” “那不至于,我托好兄弟帮我照看呢,上个月孩子学会走路了,不像刚出生时那么难伺候。” “啥?”陆天明差点把砚台打翻。 脚夫懵逼道:“怎么了秀才,一岁多的孩子,可不比刚出生时好糊弄吗?” “咳咳。” 陆天明掏出手绢擦拭嘴角,没有继续纠结。 “你想给嫂子带什么话,最好简单一点,小本生意,纸墨贵。” “燕子,我想你,也想孩子,还想爹娘,还想二叔家的老母猪、三婶家的大公鸡...” “停停停,大哥,您这么多挂念,不如咱抽空,年前回家看看?”陆天明揉着太阳穴。 “不行不行,得年后才能回去,工钱还没给呢。” 陆天明:“......” 点不醒,陆天明也懒得多说。 等脚夫把村里面的鸡鸭鱼全部想了一遍后,陆天明不动声色道:“大哥,跟您打听个人。” “你说。”笔墨寄托思念后,脚夫很开心。 “前阵子码头上有个人找我代写家书,没给钱,我想着一文钱都拿不出来,肯定是遇到了难处,答应先帮他把信寄了,加上寄信的费用,就是两文钱,我的身世您应该有所耳闻,苦啊。” 说着,陆天明叹了口气。 继续道:“当时约定,就这几天过来拿钱,但是下午我在码头转了几圈,没见着人。” 脚夫看了眼陆天明的跛脚,同情心泛滥。 “秀才,这人叫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把他逮出来。” “每天要做那么多人的生意,个把月了,我也忘记了。” “这...你不知道名字,我怎么帮你找啊。” 陆天明苦着脸,显得非常失落。 “两文钱,算不得大钱,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怕是遇到什么难事,人都跑不见了。” “等等。” 那汉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拽住正准备推车离开的陆天明。 “有一个人,最近这段时间确实跑了,我们都纳闷,马上年关,这几个月,正是挣钱的好时候,那人突然说要回一趟老家,没准就是欠你钱的人,估计不止欠你的钱。” “哦,他叫什么名字?” “何海!” 陆天明眼皮子跳了跳,摇头道:“那不是,印象中不叫这个名字。” “秀才,没准是你忘记了呢,最近码头上消失的人,就只有他,而且他品行不好,平时就小偷小摸的,我敢肯定,欠你钱的就是何海。”脚夫拽着陆天明不让走。 “也有可能,但是你说他回老家了,我也不可能追过去要账,两文钱,怕是路费都不止这么点。”陆天明为难道。 “害,这可不是钱的问题,开了这个头,以后人人都欠你钱怎么办?而且,何海老家就在隔壁的杏花镇,我认识一个马夫,每天早上从码头进货过去,帮你说道说道,指定能给你把路费省下来。” 脚夫当真把别人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 看他那仗义执言的样子,陆天明开始纠结要不要把喜当爹的事情点破。 可想了想,陆天明还是作罢。 傻人有傻福,什么都不知道,不失为一种幸福。 现在说破,可能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就没了。 到时候又是一个家破人亡。 “大哥,谢谢你,我回头再考虑考虑,入冬了,出远门,身子遭不住。” 摆了摆手,陆天明便消失在了码头。 脚夫还沉浸在秀才遭遇的不公中,忽地有人拍他的肩膀。 “瘸子跟你聊什么呢?” 脚夫回头一看,原来是码头上的监工。 “有人欠秀才两文代写书信的钱,他过来打听打听。” “尿性,两文钱也要。” ...... 杏花镇,紧邻十里镇。 发展程度差了很多。 整个小镇最富裕的人家户,也就跟陆天明住的梨花巷相当。 “哥,吃饭了。” 镇北边的一户人家中,何流给他哥送上饭菜。 他哥何海,大半个月前从十里镇回来后,就变得神经兮兮。 有新房子不住,非要跑到用来堆置杂物的老屋打地铺。 人也不敢见,有什么响动,便吓得缩在角落。 清醒的时候,又不厌其烦让他打听十里镇张平那案子的凶手抓到没有。 每次听说凶手没抓到,他哥就会一阵大笑。 过一会,又面色惨白缩回屋里。 “哥!”何流唤道。 他哥怪叫几声,从黑洞洞的屋内伸手取走食盒。 何流叹了口气。 “哥,我明儿一早再给你送饭过来。” 天已黑透,他着急回去。 锁上院门,走了几步,听闻后边有响动。 回头瞧一眼,发现是一只大黑耗子把门口的瓦罐打碎了。 便没在意,消失在夜色中。 老屋里,何海吃完饭,叫了他弟弟几声。 没有回应后,便悄摸摸走出来。 长发一绺绺粘在一起,胡子也没刮,浑身脏兮兮比要饭的不如。 四下打量一番,这才小心翼翼来到茅房。 茅房门口有一夜壶,里面装的满满当当。 何海也不嫌脏,伸手移开夜壶,尿液洒得满手都是。 “二百两,我的二百两啊!” 一边念叨,一边用手指刨开泥土。 不多会,翻出一个油纸包。 刚想把油纸打开,何海忽的一滞。 僵硬的转动脖子。 “啊!” 大叫一声,何海吓得把油纸包扔在地上。 等了半天没见动静,他才战兢兢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院门檐下站了个穿夜行衣的黑衣人。 “我自然是人。” 话音落地,黑衣人从阴影中走出。 走路时有一只脚只能轻轻点地,原来是个瘸子。 “我...我认得你,你是十里镇的陆秀才!”见了那人真面目,何海忽地叫道。 “小声点,咋呼什么,自己做的事,心里没数?” 陆天明顺了张破椅子坐下,椅背冲着何海。 何海这才想起他的二百两,急忙把油纸包捡起来,小心翼翼捂在怀里。 “既然能认出我,说明你刚才在弟弟面前,是装疯,对吧?”陆天明盯着油纸包道。 闻言,何海中魔般的表情一变,多了一丝阴狠。 “陆秀才,我听闻当时张平的死,是你报的案?”何海冷冷道。 “不错,谁叫我遇到了呢?” “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仵作说被人一剑刺死。” “那你可知道,递出这一剑的人,是谁?” “哦,是谁?”陆天明奇道。 何海嘴角一扯,自信道:“实不相瞒,正是在下。” 第9章 我是教坊司的线人 “实不相瞒,正是在下。” 话音落地,陆天明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见陆天明面色苍白,嘴角有血迹,身子骨弱得跟风一样。 何海表情顿时轻松下来。 “张平是十里镇第一高手,而我能杀了他,不管你怎么找到我,来做什么的,都趁早滚。要不然,正好用你的血给我新买的刀开个刃。” 说着,何海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 刀身很亮,确实是新买的。 “我是教坊司的线人。”陆天明低头整理袖口。 何海手中一滞。 握刀的手些微颤抖。 “二...二百两银子呢?”何海喉咙吞吐。 没曾想,都到这一步了,还在想银子的事。 “银子没有,铜板要不要?” “铜板不好带,我就要银子。” 吧嗒——! 陆天明丢了两枚铜钱在地上。 看见地上翻滚的铜板,何海不可思议抬起头:“秀才,你跟我开玩笑呢?” 陆天明摇头道:“我是认真的,在我眼里,油纸包里的东西,两个铜板都不值。” “那女的呢?她答应给我二百两银子的,让她来见我,不然,东西不可能给你。” 何海紧了紧匕首,将油纸包塞进怀中。 “想必你知道我在十里镇帮人要账,我要不到账,教坊司再来人,恐怕就不是两个铜板的事情了。” “我不管,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何海双眼血红,大半个月睡不安稳,眼中血丝几乎要爆开。 教坊司那女人,把东西交给他支走张平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苟且偷生担惊受怕,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银子吗。 “天真。” 陆天明淡淡吐出两个字。 话音落地,他猛的站起身,一脚踹在椅子上。 椅子顿时飞将出去,宛如出弦利箭般迅猛。 何海根本想不到,一个瘸子,动作竟然这般利索。 而且陆天明踢凳子用的是那条瘸腿,动作竟然一气呵成,无比顺滑。 哐啷一声,他甚至来不及抬手去挡,椅子便砸在了胸口上。 噗——! 肋骨断裂,插进了肺里。 何海坐倒在地,呼吸急促,吸气声像鼓风机风箱发出的嗡嗡声。 “秀才,等一下,我这就把东西给你。” 见陆天明面色冷峻,一瘸一拐走过来,何海急忙叫道。 “不用,我自己取。” 陆天明走到近前蹲下身,将油纸包拿出来。 拍干净上面的泥土,把油纸撕开。 入眼五个字:津岭渡账目。 翻开第一页,最上面,写着“海砂子”。 海砂子,也是道上的黑话,就是私盐。 换句话说,管理津岭渡的人,在买卖私盐。 据陆天明这些年走街串巷所知。 津岭渡的瓢把子,是县衙的一个捕快。 一个捕快,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但是,县令有。 快速把账本翻看一遍后。 陆天明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县令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两年时间,流水高达五万八千两白银。 而且,盐的利润高的离谱。 世面四十文一斤的盐,开采和人工成本,仅仅只有不到五文钱。 利润接近十倍。 小小的县令指定吃不下。 背后绝对有人。 是谁,从户部盐政司那里搞到了这么多盐? 巡检司在找账本,教坊司也在找,连先皇成立的车马部,也在找。 这趟浑水,很深。 陆天明将账本收好,起身打算离开。 忽地,一抹刺眼的银白从视野最边缘处划来。 “老子说了,没有银子,东西不能带走!” 何海状若癫狂,举着匕首便朝陆天明的背心刺去。 咔嚓一声。 何海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 到死,他眼里都还是执着于钱财的痴狂。 ...... 接下来几日,十里镇涌入很多捕快。 巡检司的巡卒们,配合县衙的捕快,把镇子翻了个底朝天。 此刻,巡检司厅堂内,周世豪站在一侧。 那把本该属于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满脸浓须的汉子。 汉子四十出头,腰上别一把狭刀。 刀柄上刻着“追风”二字。 “周巡检,我要的东西,到底能不能找到?” 周世豪拱手向前:“闵捕头,你放心,一定能找到。” 一个捕头,不入流的小吏坐首座。 而九品的巡检卑微站着。 这一幕放其他地方,能让人眼睛掉地。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要是不放心,能放手让你查上大半个月?” 闵昌,定平县捕头,津岭渡口实际控制者。 他一手按住刀柄,一手在案桌上有节奏的敲击。 周世豪额头直冒冷汗。 “三天,最多三天,我一定把东西带来。” “呵。”闵昌冷笑一声,“怎的,有眉目了?” 第10章 齐大人,请自重 “久等,路上遇到熟人,耽搁了。” 陆天明给来人倒了碗茶。 “没想到齐主事在十里镇,还有熟人?” 齐百春道了声谢,端起茶抿了一小口。 “县里的捕头,下来查案。” “哦?查案,还是找东西?” “都有。” 陆天明没深究。 他从怀中掏出纸簿,扔在齐百春对面。 “东西就当是刘大宝给你的,定平署署丞的事,你说话得算话。” 齐百春看了眼桌上的账本。 又转头看向四周人来人往的茶摊。 愣了好半晌说不出话。 “谢谢。” 一丝不苟的人,搞不来阿谀奉承。 齐百春笑起来的时候,像有人掐他的腰窝肉。 “齐大人,我把你约来,不是听你说谢谢。” “你放心,署丞只是个开始。” 陆天明摆手:“当多大的官无所谓,我只希望刘大宝能实现他的梦想,他爹一辈子都没出过十里镇,上一辈走出来的路,下一辈不应该重复走一遍,得向前。” 齐百春愣住,不可思议看着桌对面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算不得什么大道理,但能想清楚的人,不多,何况是在这个年纪。 “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齐百春抬起碗,碰杯时动作生涩。 陆天明点了点头,主动把茶碗放低。 喝完后,陆天明忽地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张平是我杀的?” 齐百春碗还没放下,手僵在空中。 陆天明问得很随意,他的目光落在周围过客身上。 似乎自己根本不是巡检司日夜寻找的那个凶手。 沉默半晌,齐百春道:“一开始我也不确定,只是碰运气,毕竟听他们说,陆秀才瘸了一条腿,还有肺疾在身。” 陆天明仍在四处看,但齐百春知道他在认真听。 “那天去你家,看见了墓碑上的名字,君子剑的儿子,怎么可能不会用剑。” “你认识我爹?”陆天明回过头。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君子剑的朋友,天底下有资格做的,没几个。” 齐百春眼里有一种真诚的敬意。 陆天明低头,用手指搅弄碗里不多的茶水。 片刻后,他扯了扯嘴角:“有什么用,不还是死了。” 齐百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使剑的时候很潇洒。” “你见过?” “没有,听说过。” 陆天明沉默,没有接着问。 他知道,就算齐百春了解些什么,官服在身,也不可能说。 把整整一大壶茶喝完的过程中,两人之间再没交流。 陆天明起身,去推自己的小车。 齐百春摸出几枚铜板。 “不用,老板送的。” 说着,陆天明便推车上了官道。 不过他走得很慢,边走边说。 “齐大人,请你不要再跟踪我,我胆子很小,容易害怕,一害怕,就控制不住手。” 齐百春眼睛瞪得老大。 显然,君子剑的儿子,比他料想中的要厉害。 “还有,让刘大宝去杏花镇找人这种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他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养马驾车还行,杀人,他不在行。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但是你也要考虑到他的难处。我没有敌人,可换句话说,除了刘大宝,所有人都有成为敌人的可能。” 说完这些,陆天明加快脚步,不多会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齐百春喉咙干燥,抬手招来老板,要了壶茶。 自那天造访陆天明家。 看见君子剑的名字后。 他就一直悄悄跟踪陆天明。 何海死的那天晚上。 本来是要跟着陆天明一块去的。 哪知遇到定平县捕头闵昌。 闵昌堵着他,说晚上找什么马,快活去。 寒暄两句拒绝后,一抬头,陆天明不见了。 不得已,第二天,他又跑去找了渡口脚夫。 心知来不及的他,便让刘大宝赶过去看看。 没曾想,何海死了。 陆天明的手段和心性,比他想的要狠。 正愁怎么再次找陆天明打听账本的下落。 没想到后者主动联系,便发生了刚才这一幕。 喝完茶,齐百春忽地一笑。 “到底是君子剑的儿子,不孬。” 拍了四个铜板在桌上,齐百春摆了摆手。 坐在茶摊外围的几个泥腿子,起身跟在他身后。 “大人,陆天明的眼神,很犀利。”有一人小声道。 “我知道,刚才不动,是对的。” “这小子到底是谁?如此奇人,怎么会活在这犄角旮旯里?” 齐百春笑了笑。 “十里镇秀才。” ...... 月上梢头。 陆天明照例打完坐后,生火做饭。 下午在茶摊上耽搁了时间。 来不及买菜,又舍不得钱,只能煮碗素面对付。 咚咚咚咚咚咚——! 火刚生好,敲门声响起。 三长三短。 陆天明莞尔一笑,起身开门。 “我以为你死外面了呢。” 门未完全打开,陆天明便调笑道。 刘大宝拎着一只烧鸡,两壶黄酒钻进院内。 “我命大的很,怎么会死。” 把酒和烧鸡放在桌上,看见炉灶燃着,又笑道:“你看,我来的巧吧,就知道你吃饭时间晚。” 陆天明关上门。 看见桌上的烧鸡和酒,咽了咽口水。 “今儿什么日子,这么破费?” “一只烧鸡而已,说的咱穷得肉都吃不起似的。” 刘大宝自顾去伙房拿了盘子和碗。 大半只鸡分给陆天明,酒却只给后者倒半碗。 好吃的,他总是多分一些给陆天明。 这是他们的习惯,从小就这样。 陆天明饿急了,掰下鸡腿塞进嘴里。 “有事,绝对有事。” 一边吃,一边含糊说道。 “到底是处了十多年的兄弟,瞒不过你。” “我猜猜哈,喜事,对吧?” “嘿嘿,不才,后天去县里。” “高升了?” “八九不离十,不对,板上钉钉。” 陆天明停止咀嚼,“马上当大官,就请我吃这?” “这不还没上任吗?再说最近办差事,银子花了不少,等过段时间,俸禄发了,带你去县里吃好的。” “我知道,开玩笑呢。” 陆天明清楚得很。 钱哪里是办事花掉的。 明明是给他买药用光的。 “对了,今天我去见杨家二小姐了。” 刘大宝闷下一碗酒,畅快的咂嘴。 “他爹,同意了?”陆天明稀奇道。 刘大宝点头:“嗯,双喜临门,年后就可以筹办婚事。” “杨二小姐本人怎么说?” “那还能怎么说,我一表人才,仕途无量,上哪找这样的好相公。” 刘大宝咧嘴笑,像巷子口呲牙的大黄狗。 “尿性,这才到哪就飘成这样,在官场上可得收敛些。”陆天明笑骂道。 “害,你瞅你,年纪不大,讲话老气横秋的,这不是在家里吗,在家里还不能随意一点?” 闻言,陆天明怔了好半晌。 是啊,这是他家,也是刘大宝的家。 十几年来,屋顶漏了,刘大宝上去补。 围墙垮了,刘大宝背砖修。 硬是没让陆天明过一天漏风淋雨的日子。 “大宝,成亲后,对杨二小姐好些,咱虽然是苦命人,但读过书,不能做对不起人的事。” “先生,学生知道,您别念叨了成吗?” “我不念叨,你小子长心了吗?毛没长齐就喜欢杨大小姐,自己不敢去,让我去白吃人俩包子欠个大人情。后来杨大小姐嫁人,你转头喜欢别人妹妹,你说说,我能放心吗?” “儿女之情,不就讲究随机应变?” 两人碎嘴,聊到烧鸡吃完,又把架子上的腊肉割来下酒。 临走时,陆天明叮嘱道:“大宝,在县上踏踏实实干,有的事,要学会拒绝,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刘大宝微醺,但此刻却很认真的点头。 “知道的,天明,你早点睡。” 第11章 狂刀闵阎罗 喝完酒的第三天。 刘大宝跟随齐百春,一众人马佯装成运货的脚夫,赶往定平县。 夜里下过细雨,天冷路滑。 车马行进速度缓慢。 好在路程不算遥远,傍晚时分,老远已经能看见定平县的城门。 “大人,进城后,大楚就要变天了吧?” 停车休整的时候,刘大宝从马背上取下水袋,递给齐百春。 齐百春没有喝。 “变天不至于。”齐百春指着天空,“乌云会淡一些。” “账本的主人,这么厉害?”刘大宝吃惊道。 “嗯,天下,有大半实际上是在他手里。”齐百春叹道。 刘大宝长呼一口气,不敢再问。 “陆天明今早没来送你?”齐百春随意道。 “没呢,他身子不好,冬天早上一般不出门。” “嗯,腿脚还好说,但肺疾,最怕的就是冬天。” “可不是吗,药吃了好多,不见好。” “等你调动的公函下来,可以把他接到县城,住署里也没关系。” “谢谢大人。” “走吧。” 一行人马整装待发,刘大宝刚准备照马屁股来一巴掌。 却发现定平县方向奔来几十匹马。 一匹两人,粗略一算,有上百号人。 当头一人是穿青衣的捕快,闵昌。 其他人,刘大宝也认识,出自十里镇巡检司。 周世豪赫然在列。 “哟,齐大人,您这是干私活呢,怎么官服都不穿?” 闵昌翻身下马,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表情嚣张。 齐百春蹙眉,抬手示意大伙停下。 “闵捕头,我车马部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齐大人说笑了,我就一捕快,多大胆啊,敢管车马部。” 齐百春没回话,面色凝重。 闵昌,明面上是个捕头。 但穿县衙的青衣之前,可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 人称,狂刀闵阎罗。 那手追风刀,舞起来如疯魔一般。 只不过配不得侠客的名号。 十五岁初出江湖便杀人无数。 哪怕是老幼妇孺,在他眼里和猪狗无异。 “齐大人,您要运什么东西,我不管,但是有一样物件,你得还我。” 闵昌来到近前,轻轻摩挲刀柄上的追风二字。 齐百春长长叹了口气。 “好。” 说着,他转身轻拍刘大宝肩膀:“你回十里镇,找陆天明。” “大人,那你呢?” 闵昌凶名在外,刘大宝已经知道此事不是勇气能解决的。 “我断后,走!” 话音落地,齐百春猛地转身,从腰带中抽出一把软剑。 刘大宝心知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翻身上马,一手捂着怀中账本,一手照着马屁就是狠狠一鞭子。 “呵,点子要溜?周兄,我跟齐大人玩玩,老鼠你去追。” 闵昌根本没把齐百春手里的软剑当一回事。 吩咐好周世豪去拦刘大宝后。 话不多说,一矮身,已出现在齐百春身侧。 “听闻齐大人年轻时也是定平县道上一等一的人物,今儿我跟你比个高下,别太认真,就当是玩儿。” 闵昌当真自负。 刀剑无眼的生死关头,竟然还有闲心调侃齐百春。 “闵昌,你搞清楚,我家大人是朝廷命官!” 有一署丞提刀来拦,照着闵昌后脑就是一刀。 闵昌嘴角微扬。 左手双指夹住齐百春刺来的软剑,右手追风出鞘。 扑哧——! 那署丞喉咙上顿时多了个窟窿眼。 “老子杀过的朝廷命官,比你们见过的都多!” 是差是匪,此刻已分不清楚。 双方兵戎相见,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那边,刘大宝玩了命的跑。 马屁股都被他抽烂了。 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突然走马灯般浮现过往的点点滴滴。 九岁那年和陆天明没羞没臊,脱光衣服下河洗澡,尽瞅着有女人的地方游。 女人们生气,骂陆天明小瘸子。 刘大宝听了就钻个沕子(mizi,潜水),潜到上游撒尿。 陆天明骂他没道德,然后有样学样,也撒了一泡。 那时候,虽然成天被张平欺负,但日子比现在快活,至少不会被人提刀追。 还有杨家的两位小姐,大的是真大,小的也是真漂亮。 还有... 嗡——! 空气被什么东西撕裂,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刘大宝低头,却见胸口冒出来半只箭矢。 扑通一声,刘大宝从马上摔了下来。 ...... “秀才,包子天天吃,不腻啊?” 风二娘倚在柜前,笑望着在小车旁慢嚼细咽的陆天明。 “肉多,实惠,虽然馅儿老了点,但有嚼劲。”陆天明没有抬头。 风二娘脸色微红,难得出现一丝娇羞。 “怎的今天这么好心请我吃饭?”风二娘笑道。 “我兄弟当官了,得庆祝。”陆天明抬头,眼睛弯得像月牙。 “呵,这回有靠山了哈,是那个刘大宝不?” “对,就是他,署丞,正九品!” “瞅你那骄傲样,怎么感觉是你当上了大官?” “我兄弟当官,可不就是我当官吗,到时候我在镇上胡作非为,看谁敢管。” 说着,陆天明一口把包子吞下,表情那叫一个嚣张。 “可劲儿装。”风二娘翻了个白眼,“让我去你家吃饭,你会做菜吗?” “菜谁不会做?就是味道好不好而已。” “哦,所以是请我去做菜,对吧?” “看破不说破,关系才能长长久久,你真没劲。” 擦干净手,陆天明准备推车上路。 今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 早早把半天活计干完,能买点新鲜肉。 请人吃饭,总不能太随便。 刚起身,迎面走来个熟人。 “于叔。”陆天明打了声招呼。 于勇伸手轻轻挡住陆天明的小车,面色凝重:“天明,出事了。” “出事?账不对?”陆天明奇道。 “不是,是刘大宝。” 当啷——! 陆天明手一抖,车上的砚台划落在地。 “我前几天不是去了趟外地吗,今早一回来,衙门里一个人都没有,找附近的商贩打听,才知道昨儿天不亮,周世豪就把人带走了。” “然后呢?” “刚才回来几个巡卒,我再三逼问,才说是去劫齐百春的人马,周世昌追的刘大宝,中了一箭,胸口贯穿。” 闻言,陆天明半天没说话。 他怔怔看着于勇,可是瞳孔根本就没聚焦。 “人回来了,还没死,在他自己家,我刚才去看过。”于勇补充道。 陆天明忽地转头看向风二娘:“姐,今天的饭,不吃了。” 说完,他小车也不要了。 一瘸一拐向镇北方向奔去。 风二娘不知道门外两人嘀咕的什么。 只是陆天明奔跑时,背影忽高忽低随时要摔倒的样子,让她觉得胸口发闷。 “多好的年轻人,怎么就瘸了腿呢...” 第12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镇北,十里镇富人住的地方。 当然,里面也住了不少集几代之力勉强买上那么一小栋楼的人家。 比如最角落的刘家。 此刻,刘家大门紧闭。 院落里隐隐传出抽泣声。 “儿啊,你要是走了,爹一个人可怎么过啊...” 床榻前,刘大宝的父亲刘能紧紧攥着儿子的手。 刘大宝眼睛大睁,微张着嘴。 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费力。 喉咙处咕噜咕噜响,是血沫子破裂的声音。 刘能四十多岁生的刘大宝。 操劳一辈子,头发花白,身形佝偻。 三四十年积攒出头发丝大小的人脉,全用在了刘大宝身上。 就指着刘大宝给他养老送终,传宗接代。 可如今,刘大宝成了这副德行,让他如何能接受。 最无助的,还不敢去请郎中。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刘能吓得身子一颤,不敢去开门。 “叔,是我,天明。” 听到熟悉的声音,刘能这才起身。 “叔。” 陆天明进门又叫了一声叔,却再说不出其他话。 刘大宝也听到了陆天明的声音。 可他伤重,连转头都做不到。 “天明...” 每个字,仿佛都要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好兄弟就在身边,刘大宝想起身去接。 可任他如何用力,都只是躺在床板上的身子晃了晃。 “大宝,别动。” 陆天明抓住刘大宝的手。 低头掀开后者身上破损的衣衫。 两处伤。 一处在左胸,贯穿伤,还有半截箭矢在肉里面。 另一处,也在左胸。 刀伤,应该是怕刘大宝死不透,补的刀。 正常情况下,两处伤都能刺破心脏。 没理由让刘大宝撑到现在。 “周世昌,还有谁?” 陆天明问的很小声。 “爹,你先出去。” 刘能见儿子眼神坚定,便不再坚持,抹了把眼泪,留两位儿时好友说说话。 “县衙的捕头闵昌,带着巡检司一百多号人,把我们劫了,齐大人托我找的东西,也丢了。” 刘大宝说话很慢,陆天明耐心听着。 “周世昌那狗东西,拿箭射我,你也知道,我是镜面心,心脏右偏,落地我就装死,哪知这苟日的抽刀便刺,不过你兄弟不孬,硬忍着一声不吭。” 说到这的时候,刘大宝满脸骄傲。 可不一会,血水从嘴角溢出。 他立时痛得冷汗直流。 “刀伤不打紧,出点血罢了,但箭矢伤到了肺,所以我没敢拔,怕拔了漏气,人这一口气要是没了,就真没了。” 陆天明望向刘大宝的衣衫。 藏青色的短衫,被血染得跟墨一样黑。 “人啊,要多做善事,我骑的那匹马,是当时从屠夫手里救下来的,那家伙被我抽的血肉横飞,但都没有离我而去,生生驼着我跑了一夜。 只可惜快到镇上它就不行了,我要是能好起来,指定找个地方把它葬了,再给它立块碑。” 陆天明轻拍刘大宝手背:“别说了,你一定会好起来。” “天明,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刘大宝稍作停顿,等喉咙处的气泡声消失。 “东西丢了,升官的事估摸着得泡汤。不过我已经看透了,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没能力拿的东西,是祸害。” 陆天明张了张嘴,终是没将齐百春保证的事情说出来。 刘大宝继续道:“天明,最可怜的不是我,是驿站我那几个袍泽,都是十里镇的苦命孩子,巡检司那帮天杀的,像砍猪肉一样,骨头咔嚓咔嚓响,装死的时候,我偷摸瞧了一眼,刀都砍卷了。” 话说太多,血沫子呼呼往外冒。 刘大宝也是命硬,就这都能硬挺着。 “好在我还没差媒人去杨家提亲,不然这副德行要是死了,不是坏了杨二小姐的名声吗,以后人家提起她,肯定会说就是把未拜堂的夫婿克死那个。 但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你,腿脚不方便,房子漏了都爬不上去,一封信挣半文钱,也不知道没有我,能不能吃上一口烧鸡。” 刘大宝有一出没一出就这么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毫无逻辑。 陆天明则闷着头听。 到最后,刘大宝实在撑不住,眼睛一闭,手便没了力气。 陆天明瞳孔猛地一缩,急忙伸手试探。 还好,只是昏了过去,还在喘气。 继续待着也不是个事,陆天明要去找大夫。 跟刘能道了声别,一瘸一拐出了刘家大院。 ...... “天明,你就别为难我了,大宝的事我听说了,能不能救活两说,巡检司来人警告过,敢救,店给砸了。” 十里镇的郎中,医术比十五年前那位略好。 只可惜也是平头百姓,哪敢跟官家作对。 陆天明跑到给牲口看病的地方,找兽医。 一样意思的对白,又听了一遍。 直到傍晚,都没人愿意帮忙。 陆天明不怪他们,这世上,没几个人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走在去往刘大宝家的路上时,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吃饭的家伙还丢在包子铺,便顺道去取。 “天明,到底出了什么事。” 二娘包子铺还开着。 蒸笼早都收拾干净,看来风二娘一直在等他。 “刘大宝,要死了。” 陆天明说话的时候像没有灵魂的行尸。 风二娘眉头一紧:“怎么了?” “被人射了一箭,还被捅了一刀,都在胸口位置。” “嘶。” 光是听听,风二娘都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我看你一下午都在街上窜,是做什么?”风二娘问道。 “找大夫,没人敢接手,事情跟巡检司有关。” 陆天明说着,吧嗒一声就跪在包子铺门口。 “风姐,你是道上的人,肯定认识那些行医的侠士,你救大宝一命,瘸子我就欠你一条命。” 风二娘吓了一跳。 陆天明这人,别看瘦瘦弱弱风都能吹倒,做的又是底层营生,但心气可高了。 俗话说跪天跪地跪父母。 可现在跪她风二娘,足见兄弟俩的情谊。 “你先起来。” 风二娘去扶陆天明。 陆天明一动不动,低着头也不说话。 “天明,二娘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蹚了这趟浑水,怕是再也过不上这种安逸日子了。”风二娘为难道。 陆天明抬头,一字一句道:“你先救人,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谁要敢动你的包子铺,我跟他拼命。” 风二娘叹了口气。 这孩子,是真急了。 不然绝不会说出这么没谱的话。 感动归感动,但风二娘还真就没往心上放。 她此刻更多的是难过。 为自己,更为这兄弟俩。 天寒地冻的,又有肺疾在身,属实遭罪。 “天明,你起来,姐帮你找大夫。” 陆天明果真一下就爬起来。 然后迅速推着小车消失了。 “哎,怕我改口不成?” 送走陆天明,风二娘进了后院。 她冲着阁楼上咕咕叫了两声。 霎时,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从窗户飞出,落在她手上。 雪鸽,很名贵,认主,传信的好手。 连花蝴蝶都不知道这只鸽子的存在。 风二娘拿出纸笔。 一咬牙,落笔。 “来十里镇救人,我嫁。” 第13章 复姓端木,单字一个斋 进入刘家宅院那条巷子时,有几个巡检司的巡卒,跟人发生了争执。 陆天明一瘸一拐走过去,找人打听。 原来是巡卒要查案,杨家家丁堵着不让进。 巡检司今天没回来多少人,他们不敢造次。 而且杨员外有钱,他的面子多多少少还是要给的。 陆天明推着车走过去,家丁们没阻拦,直接放人。 有巡卒不快道:“你们干什么?当差的不给进,一个瘸子随随便便就放过去?” 家丁们没搭理,手上推的更狠了。 陆天明回头,在那几个巡卒脸上打量。 “看什么看死瘸子,早晚有一天,劳资把你弄进牢里好好收拾。” 说话这人,陆天明认识。 当初跟他一块在于勇手底下要账。 后来竞争不过陆天明,便没干了。 陆天明没搭理,转头推着车往深处走。 走到深处,出现一个少女,杨家二小姐。 杨二小姐年关后才成年,可已经出落得美丽大方。 “秀才,大宝哥情况如何?”杨二小姐拦住陆天明。 “还有一口气吊着。”陆天明答道。 少女开始抽泣,鼻涕淌到嘴角,很没形象的用袖子擦干净。 连擦鼻涕都这么好看,难怪刘大宝一直惦记。 没有过多言语,陆天明脚步不停,进了刘家大院。 “叔,大宝醒过没?” 床榻前,陆天明用湿毛巾给刘大宝擦拭嘴角的血迹。 “醒过一次,见你没在,又昏过去了。” 刘能面如土色,憔悴不已。 “叔,今晚我看着大宝,明儿会有大夫过来。” 刘能叹道:“哎,镇上这些大夫,能力我知道,即便敢来,大宝这伤也不好治。” 陆天明没说话。 他找大夫,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还没等到天亮,大夫就来了。 人长得不出彩,左边脸颊有跟带毛的痦子。 “你就是二娘说的陆天明?” 大夫一边给刘大宝查看伤情,一边问道。 陆天明点头:“嗯,大夫,您贵姓?” “复姓端木,单名一个斋,你可以叫我毛哥。” 说话间,端木斋手一翻,十几根银针插得刘大宝满头都是。 也没见端木斋怎么发力,银针便自然颤动。 “回魂十三针,听过没?” 端木斋嘴角上扬,打量陆天明。 床榻上的刘大宝,似乎并不怎么让他上心。 陆天明摇头:“我见识浅,端木大哥不要介意。” 端木斋勾起的嘴角一扯,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对牛弹琴是什么... “端木大哥,大宝这伤,看来有得治?” 见端木斋游刃有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陆天明提着的心掉下来一半。 哪知端木斋指了指斜靠在桌上打盹的刘能。 “叫他爹把棺材准备好。” 陆天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端木大哥...您...” “别绷着脸,我没说能治。” 陆天明喉咙干燥,吞口水时如刀割。 看陆天明脸色黑如木炭,端木斋又话锋一转。 “我也没说不能治,五成对五成,总之提前准备,没错。” 他指着床上的刘大宝,伸手比了个七:“七天,七天之内醒过来,吃半年我配的药,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那要是醒不过来呢?”陆天明有些着急。 端木斋看傻子一样瞅着陆天明:“醒不来,开棺盛尸,再找几个跳大绳的过来做法事,该哭哭,该闹闹,至少走得不冷清。” 闻言,陆天明沉默。 不管是死是活,最怕的就是这样吊着。 倒不是说他守不起嫌累,主要是忍不下心看刘大宝遭罪。 “谢谢端木大哥。” “别谢我,谢风二娘。” “我知道,风姐也是要谢的。” 两个时辰后,端木斋收针。 陆天明上来检查刘大宝的状况。 稍有好转,至少血是止住了。 “端木大哥,我做早饭给你吃。” 端木斋看了眼天边的鱼肚白,摆手道:“不了,我去二娘那里吃。” 送端木斋到门外后,陆天明出言提醒:“端木大哥,遇到巡检司的人,劳烦绕着走。” 端木斋摸着痦子上的毛,笑道:“怎么,无法无天到敢在大白天找人麻烦?我还就不信了。” 陆天明没有再劝。 可不就是无法无天吗。 不然刘大宝怎么会变成这样。 ...... 风二娘包子铺。 端木斋一边吃包子,一边揉着脑袋上的鼓包。 “你这是咋了,平地栽跟斗?”风二娘问道。 端木斋疼得直呲牙:“我哪知道十里镇水这么浑,走道上被几个巡卒拦着,让我不准给刘大宝看病,这我能忍?” 风二娘用冷水打湿毛巾。 啪一下拍在端木斋脑门上。 “你以为这里是你端木城?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不当心点,骨头都给你吃没咯。” 顿了顿,风二娘又道:“刘大宝的伤势如何,能医吗?” 端木斋摇头,“一成把握。” “一成?你不是号称端木城第二圣手吗?”风二娘急道。 “你也知道我是第二啊?就算是第一那娘们过来,也不能说十拿九稳,超过十二个时辰,血都快流干了,我能保住一成的把握,容易吗?”端木斋气道。 “你姨娘要是知道你叫她娘们,皮给你扒了。” “敢扒我皮,我把她脱光扔猪圈里。” “啧啧啧,好一个母慈子孝。” 沉默片刻,端木斋忽地叹了一口气。 “我给陆天明说,有五成把握。” “什么?”风二娘眉头紧皱,“你骗他做什么?无端端给些没必要的希望,不见得是好事。” “我不这么说,那小子当场就得崩,他跟床上躺那个,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不是亲兄弟,小时候一块长大的。” “哦,难怪。” “对了,陆天明身上有病,你看出来没?” “那小子可能是怕吵到刘大宝,一直忍着,但我是谁,一眼就看出他有肺疾。” “能治吗?” “不好说。” “废物!” “啧啧,也就是你敢这么骂我了。” 顿了顿,端木斋看向风二娘:“二娘,我大老远赶过来,这人要是医不好,你和我那事,能回旋吗?” “想屁吃,医不好人,手你都别想碰老娘一下。” “擦,你跟我那姨娘,还真是一个德行。” “睡一个被窝长大的,性格有那么些像,很正常。” “得亏我爹没看上你,不然我怕是要跟他在端木城决战了。” “怎么不见你跟花蝴蝶决战?” “丢身份,况且你对他还有念想。” “不是念想,习惯而已。” 两人有一出没一出的唠着,忽然见有个瘦弱的身体,扛着锄头一瘸一拐从远处经过。 “他这是做什么?”端木斋奇道。 “可能信不过你的医术,去采野药?”风二娘故意刺激端木斋。 “靠!” 啪一声,端木斋猛拍桌子,一个踏步便冲了出去。 第14章 别等了,人来不了 “秀才,你去哪?” 端木斋扯住陆天明的衣服。 陆天明回过神,见是大夫,笑道:“去镇外办点事。” “办什么事,该不会是信不过咱这手艺吧?” “怎么会,不是去采药。” “哦,那就好。” 端木斋哦了一声,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缓缓跟着陆天明。 “端木大哥,您去哪?” “啊?”端木斋摸着痦子上的毛,“哪都不去,溜达。” “一夜没合眼,不困啊?” “你不也一样。” 陆天明笑笑,继续往镇外走。 都快出小镇了,端木斋还跟着。 “端木大哥,我真不是去采药。”陆天明无奈道。 “害,这话说的,我还能信不过你怎么的。” “那你这是?” “闲!” 冬天,地硬。 陆天明刨着地,满头是汗。 旁边,有一匹瘦马的尸体。 刘大宝养的那头。 不是刘大宝没喂好。 而是这匹马吃多少都不长肉。 就跟陆天明的肺疾一样,光造银子不见效果。 “咳咳咳。” 陆天明一阵咳嗽,伸手捂嘴,血从指缝溢出。 “秀才,我帮你。” 端木斋想要接手。 却被陆天明拒绝。 “不碍事,大宝的事情,我必须给他亲手办妥,万一他真要走,我心里面好受些。” 端木斋调了个头,坐回原地。 他稀奇的打量陆天明:“做事一板一眼,难怪风二娘看重你。” 陆天明转过头:“风姐没提,我是怎么让她帮我请你过来的?” 端木斋摇头:“没说,就说你是她好弟弟,这个忙不帮,她和我绝交。” 陆天明怔了一瞬,继续刨地。 端木斋坐着坐着,忽地一拍大腿。 “不对,你小子话里有话,肯定发生了什么,说,是不是钻过二娘被窝?” 见端木斋撸着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样,陆天明奇怪道:“我把她当姐姐看待,怎么可能做那种龌龊事?” “男女之情,有什么龌不龌龊的,要的就是跟着感觉走,解放天性,当初我偷看姨娘洗澡...呸,娘的,怎么就说漏嘴了。” 端木斋捂着嘴,眼睛滴溜溜转,模样滑稽。 见端木斋窘迫的模样,陆天明终是笑了出来。 “是不是轻松多了?” “嗯,端木大哥,谢谢你。”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事情已经发生,要像前看,情绪要发泄,憋着不是好事。” “嗯,好。” 端木斋见状,摇了摇头。 连释放压力都这么小心翼翼,这小子,命苦。 “秀才,这事,要不要报官?如有想法的话,我有条路可以帮上忙,不免费,收你一个铜板。”端木斋建议道。 陆天明没有立马回绝,而是问道:“端木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帮我弄死了花蝴蝶。” 没成想端木斋如此耿直。 陆天明一时语塞。 “我真心实意的,家里有那么点人脉。”端木斋认真道。 陆天明同样很认真:“他们本来就是官,没用的。” 端木斋张嘴。 你毛哥我是端木城大少爷,怕个蛋。 话还没出口,陆天明缓缓道:“明面上的路子不好走,就走野路子。” 话音落地,陆天明放下锄头,绕到马尸背后,准备厚葬救了主人的良驹。 端木斋还没回味出话里的意思,急忙上去帮忙。 盖好土,陆天明插了块石头在坟头。 歪歪扭扭在上面写了个“好马”。 那鸡爪子般的字体,看得端木斋直摇头。 “端木大哥,我的字,如何?” “好字!” “那就好,我还担心马儿不满意呢。” 陆天明蹲下拍了拍石头。 “马老弟,改明儿事情办完,你陆哥儿给你立块好碑。” ...... 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人朝不保夕,生死未卜。 有人大张旗鼓,新店开业。 周世豪本人回到巡检司以后,神采飞扬。 抢回账本立了大功。 上面狠狠奖了他一大笔银子。 钱能生钱才是好钱。 一寻思,准备开个酒楼。 高规格,高品位,高价位。 名字就叫“世豪酒楼”。 十里镇是交通重镇。 即便不做当地泥腿子们的生意,也不缺过路的财神爷。 今天是刘大宝昏迷的第七天,也是他酒楼开业的日子。 “兄弟们,辛苦了,晚上忙完别着急走,当哥的做东,请几个红倌人,吹拉弹唱,给大家解乏。 新店开业,不能冷清了,咱闹通宵,不醉不归!” 此刻还是清晨,店里坐着的都是巡检司的巡卒,于勇也在其中。 他年龄比周世豪稍大,但操劳半辈子,不见得能买的起这酒楼的半层。 “周兄,我得回趟老家。” “于兄,你这多扫兴?”周世豪不快道。 “哎。”于勇叹气,“周兄,不是我不给面子,早上收到信,家里面老人快不行了。” 闻言,周世豪脸上的不快顿时变成‘悲恸’,共情道:“生老病死,最是无常,于兄,节哀。” 于勇点了点头,把份子钱塞周世豪手里后,出了酒楼。 车马已经备好,早就在街上等着。 “走。” 提醒马夫上道后,于勇坐到车厢里,满脸狐疑。 前段时间他去外地,顺道回家看望父母。 他爹养鸟,他娘栽花。 两老活得潇洒着呢,怎么今儿突然就不行了。 从怀里掏出早上钉在门板上的信纸。 歪歪扭扭六个字。 “老人病危,速回。” 这作风跟江湖上的野路子一样,可于勇不敢不信啊。 人来世上走一遭,这点孝道还是要有的。 镇北刘家大院。 刘大宝还没有醒。 端木斋强行给刘大宝灌了汤药,转头问刘能。 “刘大爷,陆天明怎么没来?” 日夜守护,刘能头发从斑白变全白。 “半夜走的,说是好多天没回去,回家看看架子上的腊肉还在不在。” 马上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刘能心里难受。 “大夫,我儿,是不是到头了?” 端木斋回道:“还有六七个时辰才知道结果,别急。” 嘴上这么说,回头给刘大宝行针时,端木斋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最后一抹斜阳落地,十里镇陷入死水般的黑暗。 唯独世豪酒楼,灯火璀璨,亮得跟白天一样。 今儿来了很多客人,要么看周世豪的面子,要么看他那身官服的样子。 一直热闹到接近子时(23点),总算把客人都送走。 “兄弟们,还有没有力气?” 酒楼后院,周世豪为红倌人搭了个舞台。 舞台后面便是客房。 等明儿正式营业,客房就留给客人住。 但是今晚,得给兄弟们睡。 “大哥,忙活一天,就等着这一刻呢,姑娘们什么时候来啊?” 院中站满了巡检司的巡卒。 都是那天劫道的主。 一百多砍二三十人,就折了几个。 此刻,这帮杀人犯,人人脸上都挂着兴奋的潮红。 “别急,好事多磨,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周世豪安抚道。 周世豪面上说别急,但他心理像有蚂蚁爬一样。 实际上,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 再不来,损了他面子,明天老鸨见点血是很有必要的。 在给姑娘们搭的舞台上来回踱步,小半柱香过去,仍不见人。 周世豪猛地一跺脚:“他娘的,这老鸨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放我鸽子?” 刚想差人去看看,却发现从酒楼前庭方向走进来个身影。 “别等了,勾栏起火,来不了。” 第17章 我从死人堆里捡了个活人 大街上,端木斋忙活到现在才从刘家出来。 耗费了不少体力,晚饭也没吃饱。 现在已是深夜。 他打算顺道碰碰运气。 看能不能遇见通宵经营的铺子。 回去麻烦风二娘的话,铁定要吃**兜。 沿街一路走,哪有什么店家。 偶然见两个过路的醉汉,边走边骂。 “娘的,谁特么在烟柳巷放的火,难得婆娘不在,白瞎了大把的好时光。” “可不,老子找谁都想好了,就指着晚上寻点年轻时的激情,草他大爷。” 端木斋上前,拦住醉汉。 “大哥,那烟柳巷,晚上营业不?” 两个醉汉齐齐抬头:“营个蛋蛋,招火灾了,起码小半个月才能恢复。” 闻言,端木斋就更奇怪了。 在他端木城,发生火灾的话,官家的差爷可是满街乱窜的。 今儿怎么不见巡检司的人。 果然是有事真不上。 路过一个酒楼,抬头一望。 “好大的金字招牌,世豪酒楼,哟,原来是土皇帝开的,难怪这么大排场。” 嘀咕一句后,见大门开着,端木斋便进了屋,想看看能不能捞点吃的。 开门待客,总不能在店里打人砸自己招牌吧。 一进门,傻眼了。 别说吃的,人都看不见一个。 “有人吗?”端木斋扯着嗓子喊道。 没人回应,只有风声。 “邪了门了,这么大店,不看着,也不怕遭贼。” 正要转身离开,却听闻后面传来异响。 似乎有什么人碰翻了东西。 “你看,小贼这不就来了?” 揉了揉肚子,饿得慌,端木斋改变想法。 “算了,回去吵到二娘睡觉,铁定被修理,咱也做一回小贼吧。” 端木斋边走边念叨:“兄弟,一会你偷银子,我偷吃的,你可别拿刀砍我哈。” 走过前庭,后面便是一个天井。 右手边厨房,正前方是后院。 响声在后院,去厨房偷吃的互不干扰,合作越快,简直完美。 正喜滋滋幻想着大烧鹅呢。 后院突然嘎吱一声,门开了。 门檐下阴影中,有个黑影斜靠着门框。 “我去,兄弟,够大胆啊,光明正大的偷啊这是。”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端木斋本不想管。 可转头的时候,余光扫到那人,似乎有一条腿落地不踏实,是垫着的。 “不是吧,秀才?” 端木斋往院门方向走了两步,顿时起了一阵风。 空气中立马传来刺鼻的血腥味。 死人的血,活人的血,端木斋都见过。 但味道,从来没这么厚重过。 他神色一凛,急忙冲了过去。 “秀才,你这是怎么了?” 刚到陆天明身边,吧嗒一声,陆天明直接摔坐在地。 端木斋低头去看。 只见陆天明满身是血,只偶尔能从衣服褶皱干燥的地方,看出来是灰色袍子。 急忙伸手去试探,还在喘气,只是晕了而已。 再低头,发现陆天明的血迹洒了一地。 便顺着血迹望向院内。 这一望不要紧,差点没把他魂给吓飞。 一把椅子打翻在不远处。 而椅子的另一边,简直是尸山血海。 残肢断臂,人头满地。 画面跟书上描绘的地狱差不多。 泛着黄光的灯笼随风摇摆,透着阴森刺骨的寒气。 难怪烟柳巷遭了火灾,见不到巡检司的人。 全在这躺着呢。 “草,秀才,这是你干的?” 端木斋吃惊道。 陆天明回应不了,只有微弱的喘息声。 与此同时,外面忽的响起锣鼓声。 是打更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端木斋眉头紧皱,来不及多想。 急忙起身将院门关上。 接着把陆天明往肩上一扛,摸黑溜了。 当当当——! 包子铺响起敲门声,很急。 “你不会翻墙啊?”风二娘很不爽的喊道。 当当当——! 敲门声更大了。 吱嘎。 门未完全打开,风二娘睡眼惺忪闷头埋怨。 “痦子斋,你能不能行行好,放过老娘?明儿一早,我还要...” 话未说完,风二娘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 像铁器生锈的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就见端木斋扛了个人。 后者像个偷狗的小贼般,东张西望进门后,快速将大门关上。 “这...这是谁?” 肩上那人身形很熟悉,但是风二娘不敢认。 “秀才!” 端木斋把陆天明放下,拍打胸口喘着大气。 那人脸上有血液干涸后留下的斑块。 盖了大半张脸,要不是端木斋,风二娘压根不敢认。 急忙拿起毛巾把那人脸擦干净,一看,果然是陆天明。 “他这是咋了?”风二娘吃惊道。 “不知道,可能杀了人。” “什么叫可能?” “我在世豪酒楼遇到他,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一百多号人,没见有喘气的,虽然他有很大嫌疑,但本能让我觉得不可能。” “你说什么?”风二娘提高音量,“世豪酒楼,不就是周世豪开的吗?那一百多号人,都是巡检司的?” 端木斋点头:“尸体都穿着巡检司的差服,多半是了。” 风二娘看着躺在椅子上昏迷不醒的陆天明,久久没回过神。 怎么可能是他杀的。 要知道,那些巡卒可不是普通的花架子。 都是正儿八经的兵匪。 “是了,肯定是他动的手。” 端木斋掀开陆天明的衣衫,看见了肩胛骨上留下的半截刀身。 官家制式,显然陆天明跟他们交过手。 “嘶!”端木斋抽了口凉气,“刀片断口参差不齐,贴着骨头,怕不是他直接用肩胛骨掰断的,这得多疼啊...” 闻言,风二娘急忙低头来看。 果然,半掌长的伤口里,有一抹银白格外刺眼。 在道上闯荡十年整,各式各样的伤口都见过。 就是没见过这么奇葩的。 但那画面,脑中稍微一勾勒,便能想象个大概出来。 “先救人。” 两人一阵手忙脚乱,把陆天明扛进了风二娘的房间。 女人住的地方,香味浓郁。 可此刻,浓郁香味中有一抹腥。 端木斋给陆天明行针。 风二娘在一边怔怔出神。 难以想象,一个跛脚的秀才,到底要如何杀掉巡检司那一百多号人。 拿什么杀?拿手? 想到这,风二娘瞅向陆天明腰处。 那里,别着一把戒尺。 她伸手想拿起来检查,却被端木斋拦住。 “给他留点秘密,实在想知道,等他醒来亲自问就好了,把你真心当姐姐的话,不会瞒你。” 风二娘愣了愣,缓缓点头。 端木斋借题发挥:“女人,别太强势,男人疼你叫强势,不疼你,叫作死,他虽然是你弟弟,但可不是亲弟弟,别什么都好奇。” “去你大爷的。”风二娘骂道。 “你看,我白疼了不是?” “赶紧救人,别废话。” 第18章 左手碎骨手,右手太平剑 天快亮的时候,陆天明醒了。 刚醒。 人迷糊。 朦朦胧胧中见旁边有个人影。 伸手就去掐人脖子。 “天明,你干什么...咳咳咳咳!” 风二娘脖子差点被拧断。 一听声音是风二娘,陆天明这才知道自己被救了,急忙收回手。 “风姐,对不起,我以为是府衙的人。” 风二娘委屈啊,守了陆天明半宿,差点没被这小子搞死。 这一刻,她才肯定,陆天明有功夫在身。 而且动作极其迅捷。 难怪能从世豪酒楼走出来。 当初如果真跟陆天明干起来。 吃亏的绝对是自己。 “肚子饿不饿?”风二娘问道。 “饿,想吃包子。”陆天明答道。 “吃包子吃包子,天天吃包子,给你吃你不吃,没心情的时候,你又提,你怎么不上天呢?” 风二娘有些生气。 她在担心陆天明。 因为过分担心,所以生气。 “风姐,我说的,是面粉做的包子...”陆天明震惊道。 “扑哧!” 风二娘娇笑出声,“行了,今天下面给你吃,换个口味,你等我。” 等风二娘走后,陆天明伸手去摸腰中戒尺。 太平还在。 太平在,心中不慌。 谁如果现在找上门,他还可以再战! 不多会,风二娘端了面条上来。 鸡汤面,里面有俩腰子,大补。 陆天明顺着墙沿撑起身体。 张嘴就大口嗦起来。 没事人一样,胃口好极了。 “你昨晚干啥去了?”风二娘忽地问道。 “杀人!”陆天明头都没抬。 “一百多个人,全是你杀的?” “嗯,一个没跑。” “于勇也杀了?”风儿娘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虽然和于叔是利益关系,但恩情是实实在在的,我可干不来那种事,昨天我写了封信把他支走了,不然怕杀红眼,分不清人。” 陆天明嗦了口汤,挑眼瞟见风二娘脖子上的手指印,愧疚道:“下次不会了。” 风二娘欣慰一笑:“没事,过两天就好。” 等陆天明把汤都喝完,风二娘这才问道:“你的功夫,是手上的,还是兵器上的?” 陆天明双手成爪,一张一合:“左手碎骨手,平时研磨,右手太平剑,平时写字。” 风二娘眉头挑了挑,看见陆天明的动作,胸口没来由一热。 “太平剑?挺好的名字。” 锵——! 陆天明一拍戒尺,将太平抽出来放在桌上。 “用我爹的剑改的,更快,更锋利,剑法也是,太平剑法,模仿加创造,比我爹的强。” 想起端木斋昨天说的话,风二娘没有打听陆天明他爹的信息。 陆天明能说这么多,已经充分体现了他对她的信任。 风二娘低头去瞅尺剑。 没有上手把玩。 是把好剑。 伪装成戒尺,可杀敌于无形。 剑身上的血槽也是别具匠心。 哪怕刺中对手不拔剑。 血流干也只是时间问题。 高手间相互僵持的时候。 不一定有拔剑再刺的机会。 取巧,有效。 “天明,你之前跟我说的话,还算数不?” “别问,问就是瞧不起我。”陆天明咧嘴笑道。 “呵,出息了,装起来了。” 风二娘翻了个白眼,但随即笑得比吃了蜜都甜。 “你不问问刘大宝的情况?”风二娘忽地问道。 陆天明表情一僵,低下头:“不敢问。” “瞅你那出息,杀人的时候,咋不这么怂?” “那不一样,有的人死不足惜,有的人此生可能再遇不到第二个。” 气氛陷入死寂。 陆天明看着满是血迹的灰袍,眉头不自禁的跳动。 他很紧张。 醒来后表现得如此平静,实际上都是掩饰而已。 “人,活了。”风二娘娇笑出声。 “真...真的?” 陆天明猛地抬起头,眼眸里有一丝雾气。 “我能跟你开这个玩笑啊,没发现端木斋不在吗?” 闻言,陆天明想起昨晚昏迷之前,确实看见了端木大哥。 如果刘大宝真不在了,此刻端木斋应该在自己的床榻边。 “端木大哥,去刘家大院了?”陆天明觉得自己在做梦。 “嗯,本来帮你处理好伤口想先观察观察,但是刘大宝他爹过来找,说是人醒了,天没亮,端木斋又赶了回去。”风二娘解释道。 陆天明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 “放心,我没事,大宝要紧!” 风二娘上下打量陆天明,笑笑没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陆天明有些许尴尬。 片刻后,他呲牙咧嘴,捂着肩胛骨的位置直抽气。 “帅是挺帅的,就是有点费血,刚包好的伤口,崩了吧?” 风二娘一边说,一边扒陆天明的衣服。 陆天明看过来,眼神警惕。 “起都起来了,顺便把衣服换掉,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老娘对排骨,没兴趣。”风二娘瞪眼道。 只是扒干净衣服后,风二娘发现自己错估了形式。 排骨之间,亦有差距。 陆天明的身材,属于是脱衣有肉的类型。 虽然肉不多,但全是充满力量感的肌肉。 八块腹肌均匀分布,跟摊子上卖的豆腐一样整齐。 “哎,想吃豆腐了。”风二娘叹气道。 陆天明扯过被子,把自己包了个严实。 “风姐,我伤口疼,想静静。” 风二娘起身走到门边,关门的时候递过来一个玩味的笑容。 “是姐姐小瞧了你,好好养伤。” 是小瞧了,还是瞧小了? 陆天明没敢多想,翻身背对大门。 ...... 镇北,刘家大院。 “你小子,得亏醒了,不然我一世英名得折在这。” 端木斋给刘大宝灌了汤药,继续行针。 刘大宝面色比墙还白,虚弱道:“大夫。” “复姓端木,单名一个斋,叫我毛哥。” “毛哥,天明呢?” 端木斋挑了挑眉:“我让他去我老家拿药了,得过段时间才回十里镇。” “他啥时候去的啊?”刘大宝担心道。 “昨儿一早去的,放心,坐的马车,累不着。” “那就好,大冷天的,要是没个遮风避雨的,肺疾又得加重。” “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端木斋斜眼道。 “毛哥,我这不是好了吗?”刘大宝奇道。 “好什么好,还早呢,得吃半年我给你开的汤药,而且,要搬到暖和的地方去住。” “药...药贵吗?”刘大宝担忧道。 “不贵,二两银子一副,一天吃三副,一个月下来,也就二百不到,半年就是一千二百两,我给你打个折,把零头抹了,算一千两吧。” “一...一千两?” 刘大宝面色铁青。 别说现在驿站还能不能回。 就算能回,一个月才多少俸禄。 一千两,都够买三套宅子了。 “嫌便宜啊?我做生意,良心,别看便宜,从来不在药材上做手脚。” “毛哥,太贵了,我治不起...” “治不起?那没辙。” 端木斋停手,开始拔针。 刘大宝伸手想拦,半道又停手,叹了口气。 端木斋针都快拔完了,仍不见刘大宝的动静。 便笑骂道:“呵,还真是个倔脾气,也难怪这么大伤,能挺过来起死回生。” 说罢,他又开始重新将针插在刘大宝脑袋上。 “毛哥,我真治不起,宅子卖了都治不起。”刘大宝急道。 端木斋把刘大宝伸过来的手拍开:“治不起,就欠着,或者想其他方法还。” “上哪想办法啊...” 针插完,端木斋做思考状。 想了片刻,说道:“这样,你给我当药童如何?” “药童?”刘大宝惊道,“试药那种?” “靠,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个货色啊。”端木斋啐了一口,“药童,就是给我当徒弟,懂不?跟着我去南方,顺便把病给治了,不收你钱。” 如此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刘大宝却没答应。 愣了片刻,开始自己拔针。 “你干什么?”端木斋吼道。 “不治了,治什么。” 针拔完,一翻身,开始打呼噜。 端木斋点了点头,“有个性,我喜欢。” 对着倔强的背影交代了几句,端木斋收拾好准备回包子铺。 他检查过刘大宝的根骨,是个学医的料。 而且为人憨直,收这样的人当徒弟,安心。 只是这家伙有心结。 心结还不在他自己身上,在陆天明那儿。 想要收这个徒弟,得找陆天明帮忙。 第19章 拖刀客北枫 十里镇出了大事。 巡检司,被人一夜灭杀。 如果是寻常事情,镇里的豪绅可以帮忙代办。 但这么大的杀人案,官府的人不来,没人敢破坏现场。 可问题来了,后院死的,都是官府的人。 虽然天寒地冻,但发臭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数量的尸体,不尽快处理,很可能引起瘟疫。 尸体是世豪酒楼的小厮早上过来时发现的。 此刻,小厮脸色惨白坐在酒楼前庭。 他身边围了很多父老乡亲。 除了几个胆子大的屠夫,没人敢越过前庭。 可人的好奇心最是难除。 不少人都够着头往后院的方向探。 只不过早被豪绅们差人拉了围布。 什么都瞧不见。 “二蛋,你倒是说说,人是怎么死的啊?”有人问道。 回想后院比地狱还要恐怖的画面。 小厮牙齿不停打颤。 他先是喝口水缓了缓。 接着心有余悸道:“我怎么敢上去查看,只晃眼看到满地都是脑袋和残肢,石板上全是血,我滴妈,比杀狗那地儿还血腥。” “嘶!” 众人只知道死了人。 可却没想到死状会如此惨烈。 “到底是谁干的,那可是一百多号兵啊。” “是不是最近涌进咱小镇的那些个逃犯?” “怎么可能,就算她们拉帮结伙,也不至于灭了巡检司后,一个人都不折吧?” 大伙纷纷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知道是谁干的!”有人忽地冒出来。 “是谁?”众人惊道。 “十里镇剑神!”那人相当自信。 大伙顿时鄙视的看着他。 十里镇剑神。 第一次出现是张平死的时候。 可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这个人还在不在十里镇。 都是臆测。 压根没人见过。 而且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巡检司,过于离谱。 只不过,就像有人说勾栏来了个天下第一美人。 你虽然不信,但绝对会心痒难耐,怎么都想着见上一见。 自此,大伙聊天的主题,基本上都围绕在十里镇剑神这几个字上。 下午时分,县衙的捕快们终于到了。 没来多,就两个。 一老一少,骑府衙最快的马赶来。 老的叫丁震,在县衙干了快三十年。 少的叫罗阳,县衙里今年给丁震安排的徒弟。 师徒俩站在世豪酒楼后院门口,面色苍白。 来之前就听十里镇豪绅派来的人说,巡检司一百多号人被人宰了。 但没成想,凶手手法如此残忍。 这哪是简简单单的杀人,简直就是泄愤。 九成九以上的尸体,都不完整。 “师父,这...怎么查?”罗阳喉咙干涩。 “你当真以为县太爷是派咱来办案的啊?” 丁震揉着眼睛,阳光下的鲜红,看久了眼睛疼。 “不是来办案?那咱们来做什么?” “收尸,这案子,压根就不用办,不然为什么就派咱俩来?” “不用办?”罗阳惊道。 丁震笑了笑,比哭还难看:“自己人干的,办什么?” “自己人?闵昌干的?” 罗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闵昌。 因为他是津岭渡的瓢把子。 跟十里镇巡检司有经济来往。 而且是县衙最强之人。 嚣张跋扈。 可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罗阳顿觉一头两个大。 丁震瞪了徒弟一眼:“来之前你又不是没见闵昌听说十里镇巡检司被灭后的模样,愁眉苦脸,跟死了爹一样。” “难道不是因为心虚?” “草。”丁震直接爆粗,“你小子,得亏跟县太爷的管家沾亲带故,不然能干个鸡毛的捕快。” “师父,您别就知道骂我啊,我这不是在学吗。”罗阳委屈道。 丁震瞥一眼院里的尸体,问道:“知道车马部吗?” “知道。”罗阳点头,“先皇二十年前成立的。” “还不错,懂点历史。” 说着,丁震凑到徒弟耳边,小声继续道:“前天我跟闵昌喝酒,喝醉以后,他给我说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八天前,他带着十里镇的周世豪,领着百来号人劫了齐百春的车马。 十里镇驿站加上齐百春从署里带过去的,总共二三十人,基本被杀完了。 就剩个齐百春和一个叫刘大宝的。” “啊?” 罗阳听完,大受震惊。 他知道闵昌平时欺行霸市。 只是没想到,竟然敢截杀朝廷命官。 齐百春可是六品大员。 比他们的顶头上司品级还高。 “师父,您的意思,这次人是车马部杀的,专门报仇?” 丁震欣慰一笑:“还行,不算无药可救。” “车马部的定平署,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县里面没有,郡里面有,郡里面没有,州内有,不要以为车马部都是养马的软柿子,先皇力排众议建立的衙门,自然有它的生存之道。” 罗阳沉默,好半晌才开口:“可师父,这朗朗乾坤,官府之间内斗,跟江湖上的帮派有什么区别?” “朗朗乾坤?”丁震笑了,“皇城都不见得有,咱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更不可能有,不然闵昌这种杀人犯,怎么会骑到师父头上。” 聊没多久,两人开始干正事。 正事就是埋尸。 跟县上的豪绅一合计,让他们先垫付请人抬尸的工钱,回头县衙给补上。 自有胆子大的踊跃报名,拿着残肢断臂,里外飞奔开心得像猴子。 围观的人群中。 有一戴斗笠的男子,看得格外仔细。 他来回在尸体身上打量。 等看到周世豪从酒楼里被抬出来后。 压了压帽檐,转身离开。 男子腰中别了一把很长的刀。 刀鞘随着步伐有节奏的敲击地面。 当啷当啷! ...... 二娘包子铺。 “老板娘,跟你打听个人。” 风二娘没抬头,算账是她最头疼的事情。 算了几遍,老出错,正头大呢。 “没空,上其他地方探去。” “当真没空?” 哐啷,来人的长刀撞翻了店内桌子。 风二娘正要发飙,抬头一瞅,顿时瞳孔骤缩。 “拖刀客北枫?” 来人戴着斗笠。 脖子上有一个拳头大的疤痕,像是被长枪所刺。 那把半丈(1米5)长的长刀,光刀柄便是普通短刀的长度。 “不愧是吹雪楼前任楼主,连我这种不入流的人都认识。” 北枫面色冷峻,不苟言笑。 “北将军说笑了,您的名号,知道的人不少。” 不错,北枫,曾经是位将军。 起义军的将军。 只不过发生了一些事情后。 将军入了江湖。 又因为他走路时刀鞘拖在地上。 所以外号拖刀客。 “呵。”北枫自嘲一笑,“将军?人屠罢了。” 想起起义军的那段过往,风二娘没有搭话。 “不知您要找谁?”等了片刻,风二娘问道。 “十里镇剑神!” 风二娘闻言轻挑眉头。 卖了一天包子,邻里乡亲都在讨论十里镇剑神。 她当然知道这人指的是谁。 “十里镇,哪有什么剑神?”风二娘面露疑色。 “没有吗?”北枫眉头微皱,“那我换个说法,杀害巡检司一百多条人命的凶手,你知道他在哪吗?” 风二娘摇头:“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查。” “要多久?” “北将军...” 北枫抬手打断:“叫我北枫就好。” “北枫,吹雪楼虽然是我一手组建,但你也知道我早就离开,我现在就是一卖包子的妇人,你不要为难我,再说,这是官府该做的事情。” 当啷——! 北枫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放在桌上时发出金石之声。 “我现在为车马部做事,你也可以把我看做官府的人。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让你帮忙打听打听,他为什么要抢我的活。” 说完,北枫转身便走。 风二娘喊道:“北枫,太多了。” 北枫摆手:“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他的。” 第20章 不该问的,不问 风二娘关好铺面大门。 陆天明从后屋钻了进来。 “你怎么下地走路?”风二娘埋怨道。 “躺在床上闷得慌,透透气。” 陆天明看着桌上的钱袋,问道:“风姐,刚才那人来找麻烦?” 风二娘摇头:“不是找麻烦,他找十里镇剑神。” “十里镇剑神?” “就是你。” 陆天明指着自己身上的绷带。 “这剑神有点惨啊。” 风二娘笑笑,把桌上的钱袋扔了过来。 陆天明接过打开一看。 一水的金锭。 十两规格,怕是有四五十条。 “这钱,给你的。”风二娘打趣道。 “嗯?”陆天明不理解。 “那人叫北枫,帮车马部做事,说你抢了他的活计,估摸着是他这次做事的酬劳。” “北枫?五年前起义军的大将军,好像就叫北枫?” “就是他,北将军。” 闻言,陆天明顿觉手上的黄金烫手。 五年前,大楚南部发生起义。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月。 但北枫的名头,响彻天下。 起义军第一悍将,英勇善战,杀敌无数。 没想到,起义被镇压后。 他非但没被杀,还被招了安。 “过两天,等风头缓一缓,我去见他一面。” 陆天明把黄金放回柜台上。 风二娘本要劝。 但立马想起眼前瘦弱的书生,昨天夜里只身砍了一百多号人。 “行,我给你安排,这钱,你不要?” “没那个福气。” 风二娘笑笑,把钱袋放进柜台。 “你不问问,他为什么找我?” “有什么好问的,谁还没点秘密。” 风二娘眼神一亮,越看陆天明,越像豆腐。 ...... 丁震和罗阳师徒二人,一直忙活到晚上才把尸体处理完。 怕发生瘟疫,先烧再埋。 那场面,罗阳一辈子都不会忘。 滋滋冒油,漫天黑烟。 烧完后一大推黑炭,也分不清谁是谁。 只知道用铲子往坑里面推。 杀人者,人恒杀之。 他不同情这些巡卒,只是有些物伤其类的担忧而已。 两人在顺风客栈点了两碗面条。 半天没动筷子。 哪有胃口吃,没把早上吃的吐出来,都算他们坚挺。 “师父,真不查啊?”罗阳苦着脸。 “拿什么查,拿你我的命查?等于勇回来,问几个问题,做做记录,赶紧溜。”丁震瞪眼道。 罗阳嘴巴张了张,没说话。 他师父处理命案的方式,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有那么点草率。 官府之间的内斗,更是让他开了眼。 你杀我,我杀你,和儿戏一样。 “师父,这事既然是闵昌带的头,他不会也被杀吧?”罗阳担心道。 “他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 丁震眼睛一横,显然对闵昌不满意。 “我寻思,有没有可能牵连到我们。” “那不至于,冤有头债有主,你我算个啥,能入车马部法眼。” 聊了不一会,罗阳忽然看见门口有辆手推车。 小车二层摆的东西还特别奇怪:笔墨纸砚。 “掌柜的,您门口这小车是做什么的啊?”罗阳好奇道。 潘宏财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师徒二人说话。 突然被叫到,急忙摆出一副迷茫的表情。 “差爷,你说什么?” 罗阳指着外面:“车。” “哦,这是秀才陆天明吃饭的家伙器。”潘宏财答道。 “陆天明?这名字,我怎么好像在哪听过?”罗阳奇道。 丁震撇了撇嘴:“张平那案子,就是他报的官。” “哦,对对对,还是师父记性好。”罗阳恍然大悟。 可不一会他猛地一拍桌子:“诶,不对,这人巡检司递上来的卷宗有详细记录,他是刘大宝的儿时玩伴,刘大宝被闵昌带人伤了,没准...” 话没说完,当的一声,他师父一筷子狠狠敲在他脑门上。 “现在聪明了?那你咋没记住陆天明瘸了腿,还有严重的肺疾?这么能联想,做什么捕快,去写带颜色的章回体,不比领干俸禄强?猪脑子!”丁震恨铁不成钢骂道。 罗阳揉着脑袋,半晌没吱声。 他也觉得自己想多了。 瘸子加肺痨,这要是能杀一百个人,他直接茅厕舀屎吃。 在顺风客栈住了一宿后。 师徒二人去了巡检司的府衙。 新补充的巡卒估计还得有小半个月才能到。 府衙里冷冷清清,就案桌后坐着个光杆大将于勇。 于勇是昨天回来的。 前天到家,发现爹娘快活着呢,啥问题没有。 他便觉事情蹊跷,眼皮子一直跳。 昨天火急火燎赶回来。 果然,出了大事。 巡检司在册人员一百一十三人。 一天不见,就剩他自己了。 “于副检,你前天为什么突然回老家?” 丁震喝着小茶,问得很随意。 罗阳坐在一旁拿着笔,表情认真。 “前天一早,我收到一封信,说家里老人病危,所以我就回了老家。” “你知道,那信是谁写的吗?” “不清楚,没有署名。” “那信呢,还在吗?” “当时心里急,没想那么多,扔了。” “家里父母身体如何?” “就是伤风感冒,年纪大了,小病也是大病,我去的及时,没什么大碍。” 闻言,丁震点了点头:“这倒是。” 丁震压根就没有怀疑过于勇。 后者跟周世豪平时也没过节,不可能是他。 再说,他也没那个能力。 而且他们此次来,无非是走个过场好交差罢了。 没必要太认真。 可一不留神,他旁边的罗阳却问道:“于大人,您还记得字迹什么样吗,可不可以回忆一下,稍作模仿?” 这要不是在正式场合,丁震直接一巴掌呼过去了。 于勇闻言,为难的摇了摇头:“字迹周正,力透纸背,一看就是从小浸淫在诗书中的大户子弟,不是我能效仿的,恐怕整个十里镇,都没有人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 丁震瞪了罗阳一眼,小声道:“还信不过你师父?说了是自己人做的。” 罗阳低头记录,不敢看他师父。 问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师徒二人打道回府。 决定回客栈再待几天再回去。 今天回,太早,怕县太爷说他们混日子。 等他们走后,于勇从怀里摸出那张纸条。 他盯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出神。 “怎么越看越像呢,没可能啊,一百多口人呢...” 心中有庆幸,也有性命被人摆弄的担忧。 想了片刻,他揭开桌上取暖手炉的盖子,将纸条扔了进去。 第22章 他救他徒弟,关我什么事 道别的时候,陆天明把那袋金条还给了北枫。 他杀人,是为了刘大宝,不是为钱。 接了钱,心就不诚了。 来到刘家大院,叩响房门。 开门的是端木斋。 “可算来了,你那兄弟不配合,想想办法。” 陆天明点头,往里屋走。 自那夜灭了巡检司,陆天明还未跟刘大宝见过面。 一来是他自己需要养伤。 二来为了避风头。 除了左边肩胛骨那一刀。 其他地方都是皮外伤。 基础练气术虽然对肺疾的效果甚微。 但提高了陆天明的自愈能力。 再配合端木斋给的药。 如今除了骨头处的伤还需要些时间,皮外伤基本无碍。 来到床榻边,刘能不在。 刘大宝听出了陆天明的脚步声。 立马翻身看过来。 “天明,你回来了!” 刘大宝眼睛放光,盯着陆天明瞅。 陆天明笑道:“精气神不错,这不赶紧好起来,请我喝酒?” 刘大宝面色一沉:“好不了,完全治好需要一千两银子。” “端木大哥不是缺银子的人,我听他说可以收你为徒,免费帮你治。” “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 “做他徒弟得去南边,我走了,我爹谁照顾?祖屋谁打理?”刘大宝急道。 陆天明气笑了:“你是走了,不是死了,何况我还在?” 刘大宝眨巴着眼,没回话。 沉默片刻,陆天明忽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没了你,我不能上房揭瓦?” 刘大宝看了眼陆天明瘸的右腿:“我可没这么说。” 陆天明恨不得把戒尺抽出来,像小时候教刘大宝写字那样,狠狠打他手心。 锵——! 陆天明当真把戒尺取下。 顺便把太平抽出。 刘大宝不明所以。 疑惑盯着明晃晃的剑身。 “天明,啥意思啊?” 陆天明将太平递给刘大宝。 “你闻闻。” 刘大宝接过嗅了嗅,上面有血腥味。 “怎么,背着我偷偷杀鸡吃了?” “我去。” 陆天明极少骂脏话。 但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什么时候,见我用太平杀鸡了?” 刘大宝想了想。 确实,别说杀鸡,就是剑身,都极少见陆天明拔出来过。 陆天明沉吟片刻,开口道:“张平,我杀的,吴义,也是我杀的,周世豪跟他那一百多个狗腿子,还是我杀的。” 刘大宝闻言。 抓着太平的手一抖。 差点没把尺剑摔地上。 “你...你骗我的吧?”刘大宝不敢信。 唰——! 他只觉眼睛眨了一下,尺剑便到了陆天明手里。 还顺道把他家用了几十年的八仙桌给劈成了两半。 “别以为你不在了,我就不能照顾自己,刘叔和祖屋交给我,你明天跟端木大哥南下,没得商量。” 陆天明说得很认真。 语气少有的不容置疑。 刘大宝看着陆天明手里的太平怔怔出神。 打死他都想不到,小时候跟自己在河里偷看仙女洗澡的陆天明,这么厉害。 回过神后,刘大宝疑道:“你真是十里镇剑神?” “什么剑神不剑神,秀才!”陆天明翻了个白眼。 刘大宝先是一喜,笑得鱼尾纹乱颤。 但随后便脸色一变,怒道:“好你个陆秀才,咱俩光屁股在一起玩了十五年,你现在给我说你会武功? 当初张平揍咱俩,我心疼你,帮你挡,你早不动手,搞得我现在屁股上全是他的脚印。” 陆天明撇嘴:“当时是真打不过,你比我强壮,你不挡,谁挡?” “你别(biè)说话。” 刘大宝打断道,“妄我天天担心你会被日晒雨淋,合着半天,我从房顶上摔下来屁股开花,你小子躲在后面偷笑是吧? 那年春暖花开,你说想骑马了,我从我爹那偷了匹马过来,你骑得欢,等我爹找来,你啪一下摔地上,害我被我爹当沙包锤,也是装的,对吧?” 陆天明忍着笑意又点了点头。 “你看看,还想笑,陆天明,你这人蔫坏。你说说,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刘大宝气得脸上肉直颤。 “其实,我也蛮喜欢杨大小姐的。” 见刘大宝一副要吐血的光景,陆天明补充道:“不过我对杨二小姐没兴趣,我的喜好,你清楚。” 刘大宝哪能不知道? 当初,他们自己搞了个烟雨榜。 上面都是十里镇有姿色的女人。 杨大小姐当之无愧的排第一。 其他的,两兄弟分歧颇大。 刘大宝看脸,陆天明主要看心胸。 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刘大宝板着脸:“没了?” “没了。” “账本的事,你是只字不提啊!” 陆天明眼睛一亮:“变聪明了。” “你都承认张平是你杀的了,我又不是猪脑袋。”刘大宝斜眼道。 “我动手,可不是看不起你,那东西,不是你能搞到手的。” “我知道,自己多少斤两我清楚,我就是觉得,何海不该死。” “他拿匕首刺我。” “当我没说,应该在他坟头踩两脚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刘大宝忽然道:“明天我跟端木大哥南下。” 陆天明嘴角上扬:“想通了?” “可不是嘛,我在这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去学医,起码不会花冤枉钱。” “合着知道自己乱花钱啊?” “我这不是怕你哪天咳死了,每年还得抽时间给你上香烧纸,急出来的吗。” 陆天明笑起来,眼睛跟月牙一样。 门口突然探进来个脑袋,颇为奇怪的打量屋内二人。 “我方才在外面,以为你们吵架呢?” 刘大宝咧嘴一笑:“端木大哥,我和天明打小就这样,让你见笑了。” 陆天明拿戒尺敲了刘大宝一下:“你不能叫端木大哥,你得叫师父。” 刘大宝面色忽地一黑:“靠,我这是降辈分了?” 端木斋摸着痦子上的毛,喜笑颜开。 ...... 第二天,小镇东边的官道上。 端木斋和刘大宝整装待发。 陆天明和风二娘来送人。 刘大宝他爹没敢来,怕哭。 刘大宝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被周世豪劫道那次。 此刻,他心中有紧张,有不舍,也有对远方的憧憬和期待。 “天明,我爹就拜托你了。” “嗯,跟着你师父好好学,别丢咱梨花巷的脸面。” “放心,端木大哥说我是医道一途的天纵之才,我相信他不会看错。” “人家就是客套话,你听听就好了,人最宝贵的天赋,是努力。” “瞅瞅,又要开始讲道理。” 陆天明笑笑,没说话。 “和杨二小姐的婚约昨晚上我退了,身体能不能好两说,我不能耽搁人家,对吧?”刘大宝神色有些许黯淡。 陆天明点头。 婚姻这事,从来不是两个人互有心意就能解决的。 半年,不长,可杨二小姐愿意,杨员外不见得愿意。 道过别后,刘大宝翻身上了马车。 端木斋不知道跟谁赌气,话也不说,僵硬的挥手过后,黑着脸钻进马车。 送走二人回来的路上,陆天明奇道:“风姐,端木大哥跟你怄气?” “当时为了让他过来救人,我在信上说答应嫁给他。” “啊?”陆天明一惊,“那你这不是食言了?” “我觉得没有太大问题。”风二娘笑道,“他救他徒弟,关我什么事?” 陆天明瞅一眼大冬天穿得跟夏天一眼清凉的风二娘。 总算明白了什么叫“老肩巨滑”。 第23章 我去县里买药 丁震和罗阳师徒二人策马扬鞭穿过十里镇人群最密集的街道。 出了小镇,丁震倏然将速度放缓。 罗阳还在一股脑儿的冲。 丁震懒得搭理,往马背上一靠。 边晒太阳边赏景。 罗阳闷着头冲了十来丈。 忽然发现旁边没有动静。 一回头,师父在后面远远吊着呢。 他急忙勒马在路边等。 等丁震慢悠悠过来后,罗阳奇道:“师父,您刚在镇上骑得比风儿快,怎么这会不着急了?” 丁震坐起来,懒洋洋道:“罗阳,学东西呢,不能等师父说,你才学,你得学会用眼睛看。” 罗阳傻眼,不知道什么意思。 “人多的地方,咱们代表的是县衙,在老百姓面前,你得摆出正儿八经的态度,让他们觉得官府的人在好好做事。 但是没人了,你就要考虑自己,我问你,你一个月,拿多少俸禄?” 罗阳想都没想答道:“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能买什么?” “几十斤肉吧。” “买了肉呢?” “买了肉就没了。” 罗阳没搞懂俸禄和赶路有什么联系。 丁震老神在在道:“所以呢,你要对得起自己拿的俸禄,这么着急回去,县太爷能多给你几个子?看看风景,咪咪觉,不比你早回去在他面前溜须拍马强?” “可是卷宗在咱们手上啊。”罗阳急道。 “卷宗是你我写的,能不能断案,你心里没数?何况我说多少遍,这案子,天王老子来了都办不了。” 丁震有些生气,一根筋的徒弟,教着属实费劲。 干脆又躺倒在马背上,闭目养神。 罗阳不赞同师父的说法。 他觉得年轻人,就应该充满干劲。 混日子,那是二三十年后该干的事情。 可是又不敢忤逆师父。 也只能放缓速度,如坐针毡在马背上动来动去。 就这么熬到傍晚时分。 离县城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时。 忽地在道上看见一个人。 夕阳下,那人背着包袱。 一瘸一拐看着好不孤单。 “十里镇秀才?”罗阳疑道。 再顾不得睡眼惺忪的师父,纵马跑了过去。 “陆天明?”罗阳试探道。 陆天明转过头,见是个不认识的捕快。 “差爷,您认识我?” “果真是你。”罗阳笑道,“看过张平案子的卷宗,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就是跟画像有些区别,真人还要俊些。” 陆天明笑笑,走到路边,准备等骑马的差爷先走。 哪知罗阳也停下来。 “秀才,你要去县里?” “嗯,大夫给我开了治肺疾的药,镇上卖得太贵,所以打算去县里买。”陆天明认真道。 罗阳上下打量陆天明。 见后者一身风尘,鞋子上全是泥。 于是奇道:“你不会是从十里镇徒步走过来的吧?” 陆天明道:“不是,乡亲去隔壁镇,搭得过路车,不过确实走了不短的一段路。” 罗阳一拍马鞍。 “上来吧,我送你。” 陆天明羞涩一笑:“那多不好意思。” 说归说,手脚倒是利索。 直接就拽住马鞍跨了上去。 罗阳摇头笑道:“我还说给你搭把手,看来是我想多了。” “瘸了十五年,这么点事都做不了,活不了这么长的。” 罗阳在前,陆天明在后。 两个不熟识的男人同骑一匹马。 多少有些尴尬。 陆天明尽量把身子往后靠了靠。 “差爷,您贵姓?” “免贵姓罗,我跟你差不多大,直接叫我罗阳就好。” “罗阳?好名字。” “你拍马屁的水平不行,我这名字哪有你的好,天地光明,这是希望天下太平啊。” “我爹一个美好的梦想而已,天下,哪里会太平。” 罗阳回过头,看着因徒步赶路而有些憔悴的同龄人。 “会好起来的,人活着要有希望。” 陆天明没回话。 曾经,他的想法也跟罗阳一样。 只不过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 有争端,就不太平要死人。 赶到县城的时候,天已黑透。 陆天明执意下马,说是县里有刘大宝的朋友帮忙照应,不劳烦罗阳送。 道了谢后,陆天明不久便消失在黑暗中。 罗阳叹了口气:“苦命人啊,这案子查什么查,该他们死。” “哟,想通了?”丁震调侃道。 罗阳点头:“陆天明给我说,周世豪他们是天收的,不然对十里镇的驿卒不公平,这次就算是人做的,也是老天授意。” 丁震笑了笑:“可不就是天授意吗,天子的天。” 罗阳一惊:“师父,您说什么?” “我说天冷了,赶紧回家睡觉,呆子。” ....... 县城西边是坊,住着老百姓。 东边是市,都是生意人。 虽已是夜晚,但不宵禁。 仍有不少店面开着。 陆天明他爹以前带他来看过病。 大致记得东边的布局。 他找到一条朱家大街。 里面有酒楼,客栈等等。 定平县的县太爷姓朱。 这条街,他家经营了上百年。 光是收租都富得流油。 正儿八经的地主老爷。 走到鸿来客栈门口,陆天明轻敲门扇。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店小二醒来。 见门口站着个穿长衫的书生,便笑问道:“客观,您打尖还是住店?” 陆天明道:“伙计,有个朋友给我订了房间,劳烦你带带路。” 店小二道:“您就是陆先生吧?” “当不得先生,就一代人写信的穷秀才。”陆天明谦虚道。 店小二起身领着陆天明:“诶,先生说笑了,您要是都算穷,那我就是路边的叫花子了。” 上了三楼,陆天明才知道小二为什么说自己是有钱人。 天字丁号房,一晚上二两银子... 小厮打来热水,陆天明洗漱,把粘了泥巴的衣服和鞋都换掉。 隔壁传来女人的娇笑。 房间是好房间,可惜就是隔音不太好。 休息片刻,等那莺莺燕燕的声音消失后,陆天明起身来到隔壁。 当当!当当当! 两短三长。 “进!” 屋内传来低沉的声音。 陆天明推开门。 就见北枫搂着个妖艳女子坐在床边。 床前放着小几。 上面有酒和点心。 “天明,你先坐着休息会,我跟姑娘唠唠。”北枫的眼睛都快掉沟里了。 陆天明清了清嗓子:“不用,我就是过来给你报一声平安,顺便给点建议。” 北枫红光满面转头问道:“什么建议?” 陆天明都没好意思看那女人:“能不能让这位姑娘小声些,这房子隔音不好。” 北枫一阵浪笑:“好说,我下手轻点就是了。” 浓妆艳抹的女子顿时媚笑连连。 陆天明蹙了蹙眉,打算离开。 哪知北枫叫住他:“天明,别走,我早就完事了。” 女人嗔怪道:“官人不要奴家了吗?” 北枫轻拍女人后背:“乖,你先回去,明儿我再找你。” 那女子果真起身披好外套走了。 陆天明盯着女人的背影直咋舌。 “天明,怎么了,觉得我龌龊?” 女人走后,北枫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表情冷峻,再看不见一点潮红。 从浪荡子,变成了浪子。 陆天明摇头:“不是,就是觉得你这眼光比刘大宝还不如,长得一般,瘦得跟竹竿一样,就这也下得去手,不怕硌得慌?” 北枫笑道:“原来是合计这个啊,客栈掌柜代劳找来的,要不,我带你去隔壁好好瞅瞅,捞一个回来暖暖被窝?” 陆天明双手一摊:“没钱。” “嘿,跟着我,还能让你掏钱不成?” 两人闲聊片刻,陆天明忽地问道:“离闵昌升迁还有几天,他有没有异动?” 北枫推开窗门。 入眼便是一片大红色。 隔壁勾栏的灯笼,红得晃眼。 “闵昌新开的,听刚才那女的说,明天他要在这招待几个朋友。” “招待朋友?”陆天明疑道,“当真不怕死,还有心情玩乐?” “估摸着是以前道上的朋友。” 陆天明当下明了,不是玩乐,是请保镖。 第25章 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处理 喝完茶,陆天明起身走人。 闵昌和那对男女进了包厢。 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 获取不了更多的情报。 不如回屋休息。 夏婉儿恋恋不舍,起身要送。 陆天明摸出二两银子递给她。 “没事,不用送,应该够买你一晚上了吧?” 夏婉儿点头,眼里有雾气:“够的,公子。” 陆天明颔首,再不停留。 来到一楼,楼梯口撞见老鸨。 陆天明把老鸨拉到一边。 “鸨母,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 老鸨眉开眼笑。 像陆天明这样大方的客人,可不多见。 十两银子就喝了一壶茶,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出道二十多年,还真就没遇到过几个。 陆天明从怀里掏出钱袋递给老鸨。 “夏婉儿赎身的费用。” 老鸨没接,笑着的脸突然僵住。 “她给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单纯的聊天,你先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取。” 老鸨狐疑的打开袋子,接近百两。 夏婉儿一个刚进来没什么名气的小姑娘,哪里值这么多。 但是有钱不要,那是王八蛋。 老鸨立时面露难色:“够是不够的,但既然公子喜欢她,这个主我做了。” “不喜欢,我只是钱多烧的慌,不过非常感谢你。” 道过谢后,陆天明微笑道:“七天后我会再回来,你家的茶,很好喝。” 老鸨可是人精。 陆天明这话,哪里是茶好喝的意思。 明明就是七天过后,人要是还在这做,你给我走着瞧。 能随手扔百两银子的不是没有。 但无一例外,没一个是好惹的主。 陆天明走后。 老鸨上到二楼。 她将钱袋子放在夏婉儿面前。 “刚才那位公子帮你赎了身。” “啊?” 夏婉儿满脸惊色。 之前聊天中,能感觉出来陆天明对自己没有男女方面的意思。 只是万万没想到。 人生旅途上的过客,会出手相助。 夏婉儿红了眼。 奔出百花楼。 四下观望。 只是再见不到公子的身影。 鸿来客栈,陆天明的房间。 北枫眼神古怪盯着陆天明。 “一百两银子,连手都没摸?” 陆天明捣鼓自己的药壶。 “就喝了壶茶,没有我常喝的那种好喝。” 北枫嘴角抽了抽。 “天明,天底下这么多苦难人,你救得过来吗,在外行走,太善良可不是好事。” 陆天明放下药壶。 平静望着北枫:“你去问问周世豪,我善不善良。” 北枫叹了口气:“那能一样吗?” 陆天明开始给自己盛药。 半晌没说话。 北枫面上倒是还算冷静。 但心里面早就毛躁起来。 陆天明这性子,有时候慢得能憋死人。 不是说不能做善事。 但是善事做成陆天明这样,他害怕这小子以后吃大亏。 就在他思考着该怎么劝的时候。 陆天明缓缓开口:“人这一生很神奇,就比如那位姑娘,如果去的是你,那么她这一辈子,将在虚假的微笑和痛苦的自我怀疑中度过。 但是遇到了我,不说走向光明,但最起码换了个舞台,不用强迫自己喝不该喝的酒,伺候不该伺候的人。 导致她人生轨迹改变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吃饭的时候,我突然对闵昌的样貌感兴趣,而你又恰巧不差钱。 换个角度看,来的是她,不是另一个被风尘气熏透的女人,所以她得救了。 我就像一棵树站在那里,她运气好,碰巧到树下乘凉,我什么都没有做,是她救了她自己。 再换个角度,钱是你出的,人是老鸨带来的,救人的,是你和老鸨,并不是我。 人做事情,不能太以自我为中心,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我相信你的刀会更快,杀人的时候更利落。” 北枫咋舌,愣了好一会才问道:“换来换去的,能不能长话短说?” 陆天明笑了笑:“明天你再弄得床板嘎吱响,我就搬条椅子坐你床边。” 北枫摇头无奈道:“你跟齐百春一样,说话拐弯抹角的。” “直接说,我怕你脸皮太厚,真就答应让我当那露水夫妻的见证人。” “行,我明天换个房间。” “再好不过。” ...... 陆天明总算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北枫换了屋子。 墙壁上的灰不会再莫名其妙掉一地。 每天除了捯饬汤药。 站在窗口瞧百花楼姑娘们抠鼻屎,也是雷打不动的事情。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单纯得觉得快乐而已。 只有在这里的时候,陆天明才感觉到上天的公平。 多少有钱人一掷千金争夺的女人。 实际上跟街头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情意绵绵握着的小手,指不定摸过什么脏东西。 既然大家都脏,那就是公平的。 这天清晨。 北枫从车马部定平署牵来两匹骏马。 北枫的是黑色。 陆天明的是白色。 膘肥体壮,外形比马老弟出彩的多。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救主。 “这马,当真送我?” 出了县城,两人游玩般在路上晃荡着。 “嗯,让你也体验体验马夫的快乐。” 北枫拍了拍胯下良驹。 马儿“咴儿咴儿”欢快叫着,当真通人性。 “它叫什么名字?”陆天明指着自己的白马。 “小白龙。”北枫答道。 “那我岂不成了唐僧?”陆天明笑道。 北枫疑惑望过来:“唐僧是谁?” “一个不近女色的和尚。” “那不正好?”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 双腿一夹,骑着小白龙在官道上撒欢。 他早就想拥有一匹自己的马。 这样有空的时候,可以愉快的到处走走看看。 北枫看着一袭白衫的飘逸背影,心情澎湃,急忙纵马跟上。 今天,也是县衙捕头闵昌高升的日子。 去到郡上,就是给知府大人办事了。 虽然捕快和府卫做的事差不多。 但身份天差地别。 闵昌骑着高头大马,马脖子上挂着大红花。 他身边簇拥着十来号人。 穿的不是官服。 都是裤腿上裹了行缠的江湖人士。 “朱大人,谢谢您这么多年的栽培,我闵昌没齿难忘。” 闵昌跨在马上,冲身旁的县太爷抱拳行礼。 朱冠玉,定平县只手遮天的人物。 年过四十,但精气神饱满。 跟他的名字一样,长得一脸正气剑眉星目。 朱冠玉轻拍闵昌肩膀:“到郡里好好干,以后还得指望你在知府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大人说笑了。” 闵昌嘴上谦虚,但表情多少有些张扬。 朱冠玉蹙了蹙眉,寒暄几句后,挥手跟闵昌告别。 等闵昌的人马消失。 朱冠玉下马上了城楼。 箭楼上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师!” 朱冠玉上前恭敬行礼。 “穿着官服,就叫知府大人。”老人双眼浑浊,遥望闵昌离开的方向。 “是,知府大人。” 老人转身看着自己的学生。 “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处理,你的人,不要麻烦其他人出手。” “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呵,回旋?你以为齐百春,真就只是一个六品的主事?” “学生当然知道齐百春曾立下奇功,但培养一个人才,不容易。” “人才?连你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才?” “屠狗辈有屠狗辈的陋习,可他做事,利索。” “呼。”老人呼出一口气,“冠玉,有个词叫身不由己,上面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事情要办,命也要卖,抢回账本是功,当赏,但是对齐百春下死手,从他拔刀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死人了。” 定平县的土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兔死狗烹的黯淡。 沉吟片刻,他将乌纱取下交与老人。 “学生明白。” 第26章 白衣白马剑中仙 闵昌一行人在官道上疾驰。 两个时辰后,下马整顿。 路边有煮酒的摊子。 冬天喝一碗滚烫的黄酒,不比一刻春宵差多少。 等胃里暖和起来后。 闵昌笑道:“大哥,三妹,过了前面的喇叭谷,离郡城就不远了,等我安顿好后,给你们也找份差事。” 闵昌左手边坐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脸上都是痘印,外号薛麻子。 别看身材魁梧,但酒量不行。 二两黄酒下肚,便已有醉意。 “二弟,放心,甭管谁来找你麻烦,先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到时候再谈差事的事情。” 薛麻子拍着腰上不带鞘的宽口大刀。 坐在闵昌右手边的是个面相不错的女人。 三十出头,满身风韵。 外号搏命娘。 从名头就能看出,也是个狠人。 搏命娘赶路从不喝酒。 想法也比她大哥多。 “二哥,这喇叭谷,怕是不好过吧?”搏命娘皱眉道。 闻言,薛麻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三妹,怎么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怕个蛋蛋,咱三兄妹,什么时候怂过?” 搏命娘冷冷道:“老娘没蛋。” 薛麻子噎住,闷头喝酒。 闵昌一笑:“大哥,说了多少回,别在女人面前提年龄。” 转而又望着搏命娘道:“三妹,那人杀了巡检司一百多口人,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把你们叫来。 二哥这些年是洗白了,可你们想要光明正大的抛头露面,那喇叭谷,好不好过都得过。” 搏命娘低头沉思。 东躲西藏的日子,虽然不差钱,但过着心累。 手上染的血太多,仇家多。 却又因为不够多,官家看不上。 所以,闵昌是她和张麻子想要回归正常生活的唯一路子。 “就没有点信息吗?关于那个人,比如武功套路,兵器什么的。” “还是三妹心细。”闵昌笑了笑,“他用的是一把二指宽的细剑,和杀张平的是同一个人。” “细剑?不管江湖还是庙堂,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搏命娘疑道。 “所以我判断,此人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应该是车马部新招的寻马人。”闵昌猜测道。 寻马人。 庙堂和江湖对车马部编外人员的称呼。 这些人,可不是真的寻马,而是寻人。 被他们寻到的人,通常都只有死这个下场。 但因为行动隐秘。 他们的身份很少暴露出来。 “新手?” 搏命娘脸色顿时缓和下来。 能斩杀一百名巡卒,确实厉害。 但打打杀杀,可不是单靠一股勇劲的。 他们三兄妹,谁不是杀人十年以上的高手? 现在三人联手,还怕什么? 喝完酒,闵昌叮嘱大伙提高警惕。 重新上马后,向喇叭谷前进。 喇叭谷,顾名思义。 俯瞰时状若喇叭。 入口极宽,但越走越窄。 尤其是最后的谷口。 只有普通一张车马的宽度。 简直是杀人越货的极佳地点。 行至山谷中段地带。 闵昌一伙人突然停住。 滴答滴答——! 谷口传来马蹄声。 间隔较长,像有人骑着马闲庭信步。 不多会。 谷口处出现一匹白马。 白马上的人穿白衣。 远远看去,颇为潇洒。 “阁下,有事?”闵昌眉头微蹙,勒马问道。 那人没回,双腿轻夹马肚。 马匹缓缓向人群走来。 走到差不多十来丈远的位置。 闵昌突然疑到:“我好像见过你?” “十里镇,陆天明。”白衣冷冷道。 “陆天明?写信的瘸子?” 闵昌心中一惊。 他知道自己此行必然被劫。 只是没想到,会是十里镇那个代写家书的秀才。 经营津岭渡那么多年。 很少回去。 可秀才二字经常出现在脚夫们的嘴里。 有一次在顺风客栈吃饭时,见陆天明来存车,他特意观察过。 加上张平那案子是陆天明报的案,所以他有印象。 稍加思索,立马了然。 “十里镇剑神?”闵昌奇道。 “不敢当,跛脚的书生。”陆天明回道。 “你是车马部的人?” 陆天明摇头:“不是,我是刘大宝的朋友。” 闵昌平时嚣张归嚣张。 但此刻面色格外凝重。 “周世豪,你杀的?” 陆天明点头:“人太多,浪费了力气,不然我能折磨他一晚上。” 闻言,闵昌眼角不自禁的抽动。 秀才的实力,毋庸置疑。 如果先来找他。 那么他绝对会因为狂妄自大栽在这小子手里。 念及此,闵昌后怕的同时,又庆幸周世豪死得好。 “以后,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嘀咕一句后,闵昌问道:“我能否用银子买个道?” 陆天明忽地露出微笑:“不可以,得用命买。” “草,二弟,跟他逼逼那么多做什么,砍了就是了。” 薛麻子实在是受不了这个鸟气。 他兄妹三人驰骋江湖的时候,哪有人敢这般跟他们说话? 话音落地。 薛麻子已经纵马冲了出去。 “大哥!” 搏命娘一声暴喝,想拦住薛麻子。 能杀一百号人的对手,单独对抗,不是找死吗? 哪知却被闵昌拽住缰绳。 “三妹,府卫的名额,二哥只能搞到一个。” 搏命娘面色一沉。 咬牙冷冷盯着闵昌:“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要洗白,就必须有这个觉悟。” 搏命娘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但最终还是调头回到闵昌身边。 哒哒哒! 哒哒哒! 薛麻子骑马又稳又快。 马蹄声在山谷中颇为响亮。 他平生最喜欢杀两种人。 一种是冰清玉洁的女人。 一种是面如白玉的俊生。 漂亮的女人,挣扎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变态的满足感。 而好杀俊生,单纯的是因为看着不舒服。 长得比他俊的,他觉得都该死。 薛麻子手把在刀柄上,眼里有一种嗜血的疯狂。 锃——! 他拔出腰中阔刀。 手腕转动,耍了个刀花。 骑马砍人。 速度一定要快。 姿势一定要帅。 人头落地的时候正好收刀。 那场景,何等畅快? 白脸俊生的身影越来越近。 薛麻子的嘴,越咧越大。 这一刀劈下,再过了那个谷口。 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在街上走。 “你装你娘呢!” 来到陆天明近前,薛麻子挥刀骂道。 只是,臂膀才挥了一半。 他的瞳孔便猛地收缩。 那颗脑袋明明就在跟前。 可因为对方轻微的晃动。 薛麻子已经判断出自己这一刀,至少差了半寸。 锵——! 那把细剑出鞘的声音。 比薛麻子听过的所有兵器都要脆亮。 不刺耳,像编钟上的一个调。 只不过音符消失的瞬间。 薛麻子再没有思考的机会了。 他的下半身还夹着马肚。 但上半身却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 意识消失的一刹那,薛麻子看见自己的大臂,终于完成了整个挥刀动作。 只不过,再没有收刀的机会。 咕噜咕噜咕噜——! 薛麻子的半边身子。 因为巨大的惯性,在地上不停翻滚。 直到紧握的阔刀卡在石缝中才停下。 “还好,衣裳没有溅到血,不然走的时候还得换。” 陆天明晃动的身子回归原位。 他轻甩太平,抖干净剑身上的血迹。 太平虽然细,但剑身比普通的剑都要长。 看上去非但没有小气的感觉。 相反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洒脱。 此时。 白马配白衣。 举手投足的俊逸。 当真是那剑中仙。 第28章 大楚最年轻的状元郎 “陆天明,早知道你现在这么厉害,当初第一次见你就该杀了你!” 几招下来。 闵昌一点便宜都没占到。 不仅没占到便宜。 更是越打越惊心。 除了第一刀陆天明因为分神应对时稍显仓促。 后面几刀,陆天明就像算命的一样,刀刀都在其预想之中。 有一刀,陆天明甚至提前摆好剑,等追风主动撞上去。 一直游荡于陆天明侧后方的搏命娘,同样一筹莫展。 陆天明这后背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明明是绝佳的机会。 可那把悬在腰上的尺鞘每次都能神出鬼没的出现,并顺利化解她的杀机。 这怎么打? 没得打! 然而,就在两人绝望的时候。 陆天明忽地抬手捂嘴轻咳。 “咳!” 仅仅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两人顿时眼睛一亮。 机会。 来了! 他们都是经历过上百次厮杀的道中高手。 抓机会的能力,比巡检司只知道抢老百姓银子的巡卒强得多。 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闵昌和搏命娘同时出手。 闵昌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抵在刀柄尾部。 这一刀,是他唯一的机会。 无论如何都要把刀身推进那具瘦弱的身躯里。 搏命娘更狠,直接弃马飞扑而来。 两把匕首一前一后。 前为虚,后为实。 无论那碍事的尺鞘能不能挡住前招,都不影响她的后手。 只是,对生的渴望,眨眼间便被陆天明击碎。 只见白衣轻晃。 陆天明的身体突然诡异的往马尾处平移。 电光火石间,硬是躲过了闵昌的致命一刺。 闵昌气得眼眶几欲崩裂。 他急忙变招,想回刀护体。 哪知银光一闪,握刀的臂膀突然间就不听使唤。 突兀划向空中。 “啊!” 一声惨叫,闵昌捂着右臂断口落马。 搏命娘心里一颤。 因为她也扑了个空。 “你骗我们?”人还在空中滑翔,搏命娘便惊道。 “兵不厌诈。” 陆天明伸手一抓。 一把将空中的搏命娘按在自己的马鞍上。 那只研磨的手,看似随意的在搏命娘后背一拍,却发出渗人的咔嚓声。 搏命娘甚至都没叫出来,双腿无骨般耷拉下来,跟随马儿步伐来回摆动。 原来是脊柱已经被陆天明拍断。 陆天明像提小鸡儿一样抓住搏命娘的后脖颈。 随手一扔。 嘭的一声。 搏命娘脑袋杵地,直接向后折了个九十度。 陆天明没有停歇。 “架!” 双腿猛夹马肚潇洒调头。 急速奔向朝谷口爬行的闵昌。 “胳膊是替齐百春砍的,但是刘大宝的账还没要。” 话音落下,银光一闪而逝。 闵昌身子刹那间就没了力气趴在原地。 而脑袋却向前滚出三尺才停下。 闻名江湖的闵阎罗,眨眼便被陆天明斩了。 “吁!” 陆天明勒住缰绳,将小白龙喊停。 再次调转马头后,矮身把尺剑上的血迹抹在闵昌的衣服上。 不过,他并没有收剑。 因为,朱冠玉动了。 “好身手!” 朱冠玉起身抖干净衣服上粘的泥土。 又将酒葫芦挂在腰间。 接着缓缓向陆天明走来。 他的身体没有因为人到中年而发福。 风一吹,衣裳紧贴身子,相反勾勒出强横的肌肉。 北枫敲完最后一个脑袋,骑马跟他并行:“你弃文习武了?” “读书有什么用?”朱冠玉反问道。 北枫在旁边碎碎念。 “五岁时还不会说话,被人以为是傻子。 七岁只会叫爹娘,但同年被亲大哥欺负后,在墙壁上写下‘我本云中凤,岂同凡鸟居’。 自此,不仅开口说话,更是出口成章,展现出惊人的文学天赋。 十一岁考中秀才,十六岁入殿大考进士及第,成为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文状元。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在县令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二十五年。” 朱冠玉笑了笑:“所以我说,读书没什么用呢。” “难道不是因为选错边的原因?” “你以为选另一边,我那乌纱帽就会大一点?” 说话间,朱冠玉已经走到陆天明身边。 他先是抬头盯着细剑看了看:“好剑!” 接着便委身想去捡闵昌的人头。 “这人头,不能给你。”北枫伸出刀鞘,挡在朱冠玉面前。 朱冠玉停下手上动作:“呵,人都让你们杀了,尸体我都不能动?” “其他地方可以动,人头不行。”北枫冷冷道。 “我若非要动呢?” “拿命换!” 朱冠玉转过身,背负双手,盯着北枫那张冷峻的脸。 “你当真以为,当年大楚没有人能拦得住你?” 北枫一笑:“打仗,跟单打独斗可不一样,何况当时你们心不齐。” 朱冠玉蹙眉沉默,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忽地开口:“可惜了,现在心更不齐,如果你熬到今年才起兵,没准真能在那龙椅上坐一坐。” “我说自己对龙椅没兴趣,只在乎老百姓的死活,你信不信?”北枫笑道。 朱冠玉瞅一眼北枫手里的霜雪,点了点头:“信,虽然以前方法错误,但现在好像没走歪。” 顿了顿,朱冠玉又道:“当年如果去找你的是我,你会不会罢兵?” 北枫摇头:“你不及齐大人十之一二,他对权和钱,都没兴趣。” 朱冠玉苦涩一笑:“谁曾经还没点赤子之心呢?” “贵在坚持。”北枫道。 朱冠玉没有再说话。 他走到十丈之外后停下。 双脚扎了个马步,摆出拳架子。 北枫把缰绳递给陆天明:“天明,保护好自己。” 陆天明点头接过缰绳,将两匹马儿引到路边。 朱冠玉此刻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刚才明明还是读书人的气质。 怎的现在却像一个武道大师? 嗡——! 北枫拔刀的动静打断了陆天明的思绪。 霜雪出鞘,刀刃比那天钓鱼的时候要锋利得多。 一抹刀罡自刃尖窜出。 却因为那处指甲盖大小的豁口,导致刀罡并不均匀。 刀罡顶部有一凹陷,像被谁打折了一般。 可一点也不影响其凛冽程度。 空气在刀罡的摩擦下,升起肉眼可见的热浪。 给人一种大地在夏天被过分烘烤的感觉。 这,已经超出了凡人打斗的范畴。 “来的好!” 朱冠玉一声暴喝。 面对北枫这一刀。 脸上毫无惧色。 他双拳密集如雨。 眨眼间便已挥出数拳。 奔袭而来的刀罡猛地一滞。 竟然被朱冠玉打出的拳幕生生挡住。 嘭——! 又是一拳挥出,直指刀罡凹陷处。 原本凌厉的刀罡,倏然间化成一缕青烟。 “没想到你武道天赋依然如此之高,只可惜,转变得太晚。” 北枫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诮。 第二刀,他双手握住刀柄,双臂奋力舒展。 霜雪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嗡鸣。 嚓嚓——! 一道更为凝实的刀罡飚射而出。 地面颤动,被撕扯出一掌宽的裂缝。 面对更强大的攻击,朱冠玉仍无惧色。 他再次挥出数拳。 拳幕升起,发出夺目光芒。 只是。 异变突生。 本该被挡住的刀罡,突然从凹陷处一分为二。 下面较长的部分被朱冠玉用拳劲化解。 可上面较短的那部分,却是来不及去应对。 噗的一声。 刀罡穿过朱冠玉肩头。 后者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倒飞而出。 还未落地,第三道刀罡接踵而来。 没有任何阻碍,穿透朱冠玉的躯干后,向更远的地方激射而去。 陆天明一直在认真看着这一切。 这样近距离观摩修行者打斗的机会,并不多。 北枫,很强。 但朱冠玉不应该这么弱。 陆天明始终认为,自己的直觉不应该出错。 第29章 后生,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件东西 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文状元。 就这么陨落了。 虽然他的身体还在抽搐。 但陆天明知道,只不过是死亡前本能的挣扎罢了。 北枫似乎没有补刀的习惯。 看都不看自己的敌人。 回身去捡地上的刀鞘。 半丈长的刀就是这点麻烦。 刀不好出鞘。 开打前要么甩出去。 要么用脚踹出去。 每次打完都得去捡。 “就不能换一把?”陆天明把黑马牵了过来。 “又不是婆娘,说换就换。” 长刀归鞘后,北枫接过陆天明手里的缰绳。 “他刚才,不是在打拳。”陆天明忽地说道。 “哦?那他在做什么?”北枫奇道。 “他在写字。” “写字?写的什么字?” 陆天明望向朱冠玉:“苍生。” 北枫挑眉,摇头道:“按他们的做法,天下哪里有什么苍生。” 陆天明沉默。 权力争夺,没有正邪。 可手段有。 闵昌到底是朱冠玉的手下。 不管受没受后者的指使,事情做了就是做了。 朱冠玉的死,并不会让陆天明感到惋惜。 “后生。” 思考的时候,躺在地上的朱冠玉突然虚弱喊道。 陆天明将小白龙拴在路旁,踏步走了过去。 “朱大人,有话?”陆天明俯身问道。 此刻朱冠玉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痛苦。 相反有一种解脱后的畅然。 “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照顾一样东西?”朱冠玉吃力道。 “你说。” “我腰上挂的酒葫芦,是朱家的传家宝,我藏了一口书生气在里面。” 闻言,陆天明侧目打量那个淡青色的小葫芦。 不大,最多能装一斤酒。 “你想让我把葫芦带回朱府?” “他们不配。”朱冠玉勉力摇头,“我想把葫芦送给你,你帮我照顾好那一口书生气。” 陆天明眉头微皱。 文人就是喜欢发癫。 人都要死了,还管什么书生气。 不过,他还是将酒葫芦解下,挂到自己腰上。 “怎么照顾?” “我知道你是十里镇写信的秀才,你写字的时候,把它放出来就行,它喜欢看人写字。” 陆天明闻言,懵了。 他总感觉,朱冠玉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什么劳什子书生气,他也就是看朱冠玉快死了,配合演戏而已。 没想到朱冠玉说的这么玄乎,好像那书生气是个什么小动物一样。 “好。”不过他仍旧点头应是。 朱冠玉似乎放下了心结,表情从未有过的平静。 “其实,北枫三刀杀不死我。”朱冠玉平静道。 陆天明静静听,没说话。 “可能你不信,但他真杀不死我,十六岁高中状元的天才,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 陆天明挑了挑眉:“所以你故意求死?” 朱冠玉点头:“是的,我若不死,我的老师交不了差,一个闵昌,怎么够?现在,七品性命换六品手臂,相信他们不会为难老师。” 顿了顿,朱冠玉补充道:“我从没忘记读书人的初心,但为朝廷做事,很多时候没有选择。” 陆天明冷道:“你是为朝廷上的某位大人做事吧?” “都一样,我和北枫,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受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但是你确实做了很多坏事,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 “所以,我躺在这里,而北枫站在那边。” 沉默片刻,朱冠玉叮嘱道:“后生,第一次打开酒葫芦时,你最好握着你的剑,那家伙可能一时不习惯我不在,没准会伤人。” 陆天明认真听着。 朱冠玉叹了口气,望着苍穹。 “人,一定要坚持初心,最起码要言行合一。不要像我,明明非常厌恶自己做的事情,但由于胆子小,意志不坚背道而驰,很痛苦。” 陆天明动容道:“下辈子,希望朱大人提起笔就不要放下。” 朱冠玉沉默点头。 片刻后,他的瞳孔再无法聚焦。 不受大脑控制的身体,倏然停止颤动。 只是死不瞑目,眼睛睁得老大。 陆天明费了好半天劲才把他的眼睛合上。 本想起身走人,但想了想,又蹲下把朱冠玉扛起来。 路过北枫时,陆天明捡起闵昌的追风。 然后找到路边最高的一个土坡开始挖坑。 “你做什么?”处理着尸体的北枫奇怪道。 “不是你说的,做事要讲规矩,我这不是管杀管埋吗?” 陆天明没抬头,认真挖坑。 “我这有化尸水,洒点上去,把衣服一烧就完事了,何必这么麻烦。”北枫笑道。 陆天明抱怨道:“你不早说,我都挖一半了。” “不碍事的,喏,接着。” 北枫扔了一个药瓶过来。 陆天明伸手接住,却没有用在朱冠玉身上。 而是将瓶子收好,继续挖。 “这又是为何?”北枫疑惑道。 “开弓哪有回头箭,说了土葬,就得土葬。”陆天明倔强道。 北枫打量陆天明。 立马看出了端倪。 这小子腰上挂的,不就是朱冠玉的酒葫芦? 他随即哈哈笑起来:“收了别人的东西手软,不好意思放着不管,对吧?” 陆天明抬起头,眼睛弯成月牙。 “我前几天收了你一百两银子,放心,哪天你死了,我指定给你找块风水宝地。” 北枫无奈道:“要不要我再借你一百两,到时候劳烦你给立块好碑?” 哪知陆天明果断把手伸出来:“要。” “真要?” “真要。” 处理完尸体后。 北枫带着闵昌的人头,准备往谷口方向去。 “天明,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车马部管不管你我不知道,但我北枫管。” “好。”陆天明点头。 “马上就要分别了,好歹咱在一起住了七八天,不说点什么?”北枫急得鼻子直冒粗气。 “一路顺风?马到成功?”陆天明试探道。 北枫猛一摆手:“去去去,净说些没用的,算了,我走了。” 说归说,北枫却没有动。 陆天明疑道:“有事?” 北枫盯着陆天明腰上鼓鼓的钱袋子。 “这一百两,你又打算拿去送?” “什么叫送,我拿去买药。”陆天明笑道。 “买药需要这么多?” “用不完,可以留着啊,下次你来我把剩下的还给你就是了。” 北枫见陆天明没当回事,叮嘱道:“天明,婊子无情,当哥的就说这么多了。” “我就是去喝壶茶而已,放心。”陆天明点头,表情认真。 聊了几句,北枫翻身上马:“后会有期!” 陆天明挥手:“有空来十里镇,我请你喝酒。” 北枫大笑:“好!” 目送北枫离开后。 陆天明扯动缰绳,向相反的方向出发。 残阳下。 白衣白马。 意气风发。 ...... 定平县城楼上。 那个清瞿的老人从早晨一直站到傍晚。 当一匹快马借着夜色没入城门后。 老人拿着乌纱的手一抖。 朱冠玉的帽子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想拾起。 哪知风一吹。 直接把乌纱帽从城楼上吹了下去。 楼梯口响起脚步声。 片刻后,脚步声消失。 有人在阴影中恭敬道:“老师,师兄力战而亡。” “北枫动的手吧?”老人显得很平静。 “是的,不过闵昌是一个叫陆天明的秀才杀的。” “陆天明?车马部的寻马人?” “不清楚,处理完现场,他就跟北枫分开了。” 老人点了点头。 “冠玉的尸体呢?” “被陆天明葬在了喇叭谷,需不需要学生把师兄带回来?” 老人摇头:“不用,在那里,应该比在府衙待着顺心。” “陆天明,要不要处理了?” 老人转过头,盯着阴影奇怪道:“你是觉得,篓子不够大?死了一个朱冠玉还不够,你也要去陪葬?再说,杀人的是北枫,你找那后生做什么?做事情,不要学那些地痞无赖。” “学生知错。” 老人摆手:“下去吧。” 又是一阵脚步声后,只剩下老人独自望着天边。 不久后,老人老泪纵横。 “最聪明的学生,却死得最早,老天待我不公!这天下,是到了改名换姓的时候了。” 第31章 管他是谁的儿子,敢找茬就打成孙子 离开这段时间,十里镇没有太大的变化。 无非就是多了一些人。 巡检司的巡卒补充完毕。 于勇的从九品,变成了正九品。 驿站也换成了一批陆天明不认识的人。 不过跟刘大宝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陆天明回家前顺道去打过招呼。 驿丞相当热情。 他告诉陆天明,什么时候来寄信都可以。 驿站,对陆天明永不打烊。 十二个时辰表示欢迎。 陆天明受宠若惊。 但他知道,这些人,要么是齐百春,要么就是北枫安排的。 他从没想过跟官府有过深的联系。 但能方便自己,他也不会拒绝。 路过小镇中心枯井的时候。 那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抱着剑,靠着枯井打盹的年轻人。 人很憔悴,像乞丐。 但是剑很名贵。 剑鞘上的明珠,一看就是值钱的真货。 陆天明骑马经过。 吵醒了熟睡中的年轻人。 年轻人睁开眼,见陆天明气质不凡。 锃的一声。 宝剑拔了出来。 “你是不是十里镇剑神?”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 哪来的神经病。 剑都没开刃,还学人砍人? 理都没理,策马快速离开。 年轻人尴尬地吸了吸被寒风冻出来的鼻涕。 接着把剑收回鞘中。 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他拍了拍肚皮,起身从枯井里打水喝。 枯井里的地下水早就干涸。 里面都是沉积的雨水。 本地人从来不会喝里面的水。 因为喝了串稀。 年轻人倒是不以为意。 咕噜咕噜灌了两口后。 抹着嘴巴畅快道:“乌鸡莲子汤,妙,妙不可言!” ...... 陆天明没有往家的方向走。 他去的二娘包子铺,先报平安。 “哟,这是哪来的读书人,怎么这般俊俏?” 柜台处风二娘两眼放光。 看着门口伫立的陆天明啧啧称奇。 “还好吧。”陆天明脸上有些许得意。 “你上哪弄这么一套白衫的?”风二娘问道。 “我爹以前留下的。”陆天明笑道。 “别说,还挺合身。” 陆天明坐下后,随手从笼子里拿了个包子啃起来。 “吃归吃,钱你得掏,不能坏了规矩。”风二娘气道。 陆天明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胭脂水粉放在柜台上。 “兰熏坊的妆点,听说不仅效果好,对皮肤还没副作用,你用正合适。” 看着柜台上的香妆,风二娘喜上眉梢。 兰熏坊的东西,不光是贵的问题。 最主要的是量少。 要是不在县城守着,基本上没那个运气能买到。 “你这是劫人又劫财啊?包子钱,免了。”风二娘抱着瓶瓶罐罐喜滋滋道。 陆天明笑道:“闵昌的钱,都是老百姓的血汗,我怎么可能用。” “那就是去赌坊,一夜暴富?” “不是,管北枫借的。” 风二娘一听,把心爱的妆点放回桌上。 陆天明奇道:“怎么,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就是怕到时候你还不起钱,北枫砍人的时候连带我一起砍了。”风二娘担忧道。 陆天明越过柜台,打开抽屉后将妆点一股脑儿揽了进去。 “放心用,我还是陆天明,不是官府的鹰爪子。” 闻言,风二娘转忧为喜。 “那就好说了,弟弟买的东西,用着舒心,到时候真没钱,姐姐帮你还。” 陆天明笑笑,又拿了个包子啃起来。 “对了,你来的时候,看没看见老井那的年轻人?”风二娘问道。 “看见了,他拿剑指我,问我是不是十里镇剑神。” “你怎么回的?” “没回,跟神经病较什么真。” 风二娘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可不是神经病。” “差不多吧,就他那副肾虚样,不是脑袋有问题,怎么敢找人比划的?” “你不好奇他是谁?”风二娘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谁啊?太子?”陆天明打趣道。 “那倒不至于,但就差了一点。” “差一点就是少一点,难道是公主?” 风二娘没好气拍了陆天明后背一下。 “世子,平西王唐无忧的儿子,唐逸。” 陆天明停止咀嚼。 但片刻后又大口吃起来。 “管他是谁的儿子,敢来找事,我把他打成孙子!” “嚯,出去一趟,口气都变了哈。”风二娘奇道。 陆天明擦干净手,认真道:“这次出去,我领悟了一个道理,人,不能太软。太软换不来安宁,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欺辱,别人折磨你还不够,你自己还得折磨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陆天明心里想到了朱冠玉。 不去评判朱冠玉的好与坏。 那种面对死亡的平静。 说明他生前肯定活得很痛苦。 痛苦到他想用死亡来解脱。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太软弱。 读书人的风骨不是说说而已。 如果朱冠玉一直坚持本心。 可能他会死得更早,但绝对不会死不瞑目。 放在陆天明自己身上也一样。 以前越不搭理张平,后者跳得越凶,欺负起人来越狠。 不过他和朱冠玉又有本质的区别。 陆天明厚积薄发,隐忍是为了找机会报仇。 而朱冠玉,真的是一软到底。 “说归说,你别真去找唐逸的麻烦,平西王就这么一个儿子,到时候大兵围城,想跑都跑不掉。”风二娘担忧道。 “我找不找他麻烦,看他。再说了,十里镇剑神做的事,与我陆天明有什么关系?” 说着,陆天明重新背上包袱,准备去看望刘能。 风二娘急道:“别胡来,不一定人人都是敌人。” 陆天明点头应道:“知道了风姐,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做事,什么时候没有分寸?” 有了这句话,风二娘这才安心。 ...... 二娘包子铺在镇南。 去刘大宝家,还得经过老井。 那唐逸不知在哪搞了条毯子。 就这么睡在井边。 这副光景哪里是什么世子,活脱脱一乞丐。 见刚才的白衫书生又来了。 唐逸立马坐起来,虎视眈眈看着陆天明。 不过这次没有拔剑,仅仅是用眼神示威。 陆天明视他为无物。 直接纵马穿了过去。 等陆天明过去后。 唐逸快速眨动酸涩的眼睛。 “眼睛干涩,需用茯灵熬药。” 自言自语后,他又从老井里打水喝。 奈何这“茯灵汤药”,越喝肚子叫得越凶。 正在这时,旁边响起叮当的声音。 唐逸转头望去,不知道是谁家的娃子,放了碗面条在古井边。 “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本少侠看着像要饭的?简直气煞我也。” 唐逸爬起来要追。 可好久没吃东西,身子弱的不行。 扑通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那小孩在街口做了个鬼脸,心满意足的跑了。 唐逸好不容易翻身起来。 鼻腔里顿时萦绕着面香。 左右瞅瞅,见四周炊烟袅袅,大家都在屋内吃饭没什么人注意自己。 他便抬起碗疑道:“咦,这是谁这么浪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在的人啊,可能已经忘了节约是一种美德。” 说服自己后,唐逸筷子舞得差点冒火星子。 第32章 赤子 给刘能稍带了一些吃穿用行的物件后,陆天明回到自己家的小院。 他在县上买了不少药,小白龙驼回来的。 最少够吃一个月。 【肺疾治愈度:6%】 这么多天过去,肺疾稍有好转。 虽然感觉不到具体的变化。 但人有了盼头,对生活就会充满希望。 熬药的时候。 陆天明取下朱冠玉的酒葫芦摆在桌上。 仔细打量,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他起身将大门反锁。 回到桌边后抽出太平。 隔着三四个身位,用剑尖轻轻挑动葫芦口的塞子。 这不是力气活。 这是技术活。 保持酒葫芦不倒的同时,又要将塞子挑开。 需要陆天明对力量的把握极其精准。 不过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事情。 带尖的东西,他总是运用得很熟练。 噗——! 不久后,塞子崩开,发出一声闷响。 陆天明回剑横在身前。 眼睛死死盯着葫芦口。 朱冠玉没理由在死前骗人。 即便不排除有发癫的可能。 但陆天明历来行事都比较谨慎。 万一,书生气是朱冠玉给某种未知生物取的名字。 贸然接近,不安全。 瞅了半晌,没见动静。 陆天明又将太平递过去。 用剑身轻轻拍打葫芦下半部。 里面有酒,砰砰的声响很沉闷。 拍了不多会。 葫芦口突然闪过一抹亮光。 紧接着,一个虚影探出头来。 那小脑袋也就黄豆大小。 五官很模糊,还未定型的样子。 “小人?”陆天明咦道。 有修行者的世界,自然光怪陆离。 但这小人,陆天明听都没听说过。 “难道,真是一口书生气变的?” 小人的脑袋并不凝实。 像女人穿的薄纱,呈现半透明状。 他探头用那双半隐半现的眼睛打量陆天明。 一动不动,似乎在疑惑。 “喂,小家伙,你主人把你托付给我,你别乱来哈。” 小人也不会说话。 但是主人二字,似乎刺激到了他。 陆天明话音落地,那小人愣了愣。 接着咻的一下,直奔陆天明而来。 整个身体,也就小指的长度。 陆天明眉头微蹙,急忙回剑去挡。 这小东西,居然在打拳... 嘭的一声,小人跟太平狠狠撞在一起。 陆天明没想到力道会如此大。 一个不留意,差点没摔倒。 “你搞毛?” 被这么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小东西欺负。 陆天明顿时来了火气。 挥剑就去砍。 即便对方只有一指大小。 但陆天明以前练剑,用的可是蚊子。 所以,他非常精准的锁住小人的脑袋。 照顾个锤子。 这么个凶残的家伙,宰了才安心。 当——! 陆天明递出的这一剑,精准无比。 可那小东西竟然抬手一拨,轻松便将太平荡开。 同时另一手猛地一拳砸在太平剑身上。 尺剑轻颤,陆天明只觉虎口发麻。 小人那姿势和拳风,跟朱冠玉一模一样。 “你大爷的,我还治不了你?” 陆天明飙了句粗口,他是真急了。 片刻后。 小人跪在桌上哐哐磕头。 陆天明喘着粗气,满头是汗。 太平剑尖悬在小人头上。 剑尖处有一抹白芒,寒气逼人。 剑芒,剑气形成前的雏形。 如果愿意,陆天明也可以释放剑气。 但释放剑气消耗巨大。 比三四十岁的女人还能吸。 他现在不过一重天。 丹田内的真气,两道剑气就能给他抽个干干净净。 贸然使用,他就没了后手。 “还打不打了?”陆天明喘道。 小人停止磕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陆天明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将剑芒收起,但太平仍旧指着小人。 搬了椅子坐下后,陆天明说道:“朱冠玉已经死了,酒葫芦是他送给我的,信不信由你。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要么老实跟着我,要么我找个盒子把你装起来埋了。” 听闻朱冠玉已死。 那小人在原地发了好半晌的呆。 当当——! 陆天明用剑身敲击桌面。 小人回过神,伸手在桌面摩挲。 嘎吱嘎吱响,像用刀片划玻璃。 陆天明探头看去。 原来写了个“我选壹”三个字。 “你会写字?”陆天明奇道。 小人点头。 陆天明将太平收起,回屋拿了笔墨纸砚出来。 研好墨,陆天明指着毛笔:“有什么话,可以写出来。” 小人跳到笔尾坐好。 变戏法似的将毛笔立了起来。 右手在空中比划。 笔头自动在宣纸上滑动。 “我以后跟着你,你不要埋我。” 这一手字,当真漂亮。 笔走龙蛇,气势雄健。 看得陆天明颇为惭愧。 写字不如一般的读书人就算了。 现在连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小东西都比不过。 “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为难你。” 小人点头后又继续写。 “你叫什么名字?” “陆天明,你呢?” “我叫赤子。” “赤子?”陆天明想起朱冠玉死时说的那些话,于是问道,“你当真是朱冠玉的书生气化成的?” 小人点头,又开始在纸上写字。 “你也可以认为我是朱冠玉的本心。” “你只能一直这样虚虚实实的?”陆天明奇道。 “朱冠玉三十岁以后,很少提笔写字,不然我早就能够凝练出实体。” “所以,你要成长,必须看别人写字,从字里面吸收那股子书卷气?”陆天明猜测道。 赤子再次点头。 沉吟片刻,他在宣纸上写下:“你能不能写字给我看?” “能是能。”陆天明有些迟疑,“但是我怕你会笑。” 赤子拍着胸口,继续动笔:“绝对不会,我刚开始写字的时候,比小孩子都不如,应该没有人会比那时我写的字丑。” 写完后,赤子从毛笔上跳下来,将毛笔扛到陆天明面前。 “咳咳。”陆天明执笔轻咳,半天没有下笔。 赤子也不急,盘腿坐在纸边。 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一种期待。 “我就写我的名字吧。” 一个人,不管字写得有多丑。 但自己的名字,通常情况下都是写得最好的。 陆天明丢失的自信又捡了回来。 一手草书,下笔如有鬼神。 手都不带抬的。 一笔,从“陆”字写到“明”字。 “怎么样?”陆天明自信道。 赤子低头看字,又抬头看陆天明。 就这么两个姿势来回循环。 也不知道是收到了惊喜还是受到了惊吓。 愣了半晌,他跳到笔上。 “我有点困,想先睡觉。” 写完后,赤子负着双手,大步走向酒葫芦。 来到边上,嗖一下就钻进了进去。 紧接着,葫芦就一阵阵的颤动。 连带桌面抖得像有人在上面打滚。 “笑个屁,端木大哥都说我字写的好,你根本不懂欣赏。” 说着,陆天明起身将写有自己名字的纸钉在门板上。 “以后,你天天给我看,我非得把你的审美水平往上提一提。” 第35章 笼中雀 这么些天下来。 经验值完全够了。 陆天明回家后,打开面板。 【技能:基础练气术】 【当前等级:二重天】 【当前经验:0\/】 【肺疾治愈度:15%】 丹田中嘭的一声轻响。 陆天明长长呼出一口气。 达到二重天后。 明显感觉气海中真气更精纯。 当然,气海的面积没有变化。 平时打坐练气,不会增加练气术的经验值。 但可以增加气海的面积。 一重天,讲道理是放不出剑气的。 可陆天明由于气海过于宽广的原因。 所以能够支撑两道剑气的真气量。 换句话说,他的境界,打坐没用,只跟基础练气术的等级挂钩。 如果练气术等级一直不提升。 那么他可能会成为修行界有史以来最强的一重天。 但一重天终究是一重天。 想要活下去,并且保护那些他想保护的东西。 只能不停的前进。 肺疾的治愈度增加了5%。 没有达到预期的高度。 不过现在有端木斋开的药方。 陆天明不像以前那么着急。 起来活动两圈。 他牵着小白龙,准备出去透透气。 小白龙在这么个小院里待着。 不遛,会生病。 把赤子唤出来后。 两人一马,就这么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赤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藏在马鬃里,昂着头四处观望。 陆天明每次给人写信的时候,都会把酒葫芦塞子打开。 客人离得太近,所以赤子总是躲躲藏藏的。 只有每天傍晚遛马的时候,小家伙才敢肆无忌惮的到处瞅。 一路向西。 来到蕊仙河畔。 陆天明下马坐在河边,放任小白龙四处吃草。 赤子则跳到地上,在枯草堆里撒欢。 “还有一个月,河面就要结冰了,也不知道刘大宝过年能不能回来。” 一个人过惯了。 很少感觉孤独。 但总免不了寂寞。 现在的陆天明,想找个人喝酒聊天都难。 正发着呆呢,天空突然传来嘎的一声。 陆天明抬头。 嘴角上扬。 是黑鸦子。 黑鸦子落到陆天明肩头。 用小脑袋瓜子不停蹭陆天明的下巴。 “我猜猜,大小姐今天心情不错,应该有给我写信。” 大小姐,是他给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起的外号。 在五岁到十岁这段人生最黑暗的时间段。 一个刘大宝,一个她,慰藉了陆天明迷茫的灵魂。 陆天明非常想跟大小姐见一面。 只是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 且不说他连自己的身世都还没搞清楚。 能用玉版宣这种名贵纸张写信的人,又怎么会和他一个穷秀才有实际上的关联。 再说,君子剑的儿子,现在还没有君子剑的本事。 如果脑子一热去了王城凉北找答案。 陆天明认为自己的下场不会比他爹好。 好在是黑鸦子在女孩的手里,而没有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控制。 饶是如此想,陆天明每次见到黑鸦子,仍会期待能看到那手温柔如水的漂亮字。 陆天明伸指掀开黑鸦子的翅膀。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见竹篓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陆天明面上一喜。 他没有着急打开来看。 而是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还是那抹无法忘记的梅花香。 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黑鸦子人性化的鄙视了一眼陆天明,飞到地上找小人去了。 “赤子,你别欺负黑鸦子,它是朋友。” 叮嘱一句后。 陆天明小心翼翼的打开信纸。 见字如见人。 他始终觉得,大小姐应该跟她的字一样漂亮。 总不至于有第二个人有他这样的反差,人长得不错,字却写得一塌糊涂。 打开信纸的那一刹那,陆天明没来由的心中一沉。 他还没有看到信的内容。 但看到了信上面的字数。 字数太多的信,通常都是离别信。 「陆二宝,好久不见。 这么长时间没有给你写信。 不是因为我忘了你,而是因为我被关在高墙里。 不过你放心,除了不能自由活动,没有人刁难我。 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找你聊天。 可能你会奇怪为什么现在能写信了。 因为,我自由了。 不对,应该是暂时自由了。 为什么说暂时呢? 因为我很快又要变成一只笼中雀。 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小可怜都要飞很久。 所以,这很可能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 实在是对不起。 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我走以后,没有人接手小可怜。 我又不忍心把它带去那个遥远的地方跟我一起遭罪。 所以,希望你能替我照看好它。 它是我舅舅养大的,很亲人。 你只要每天去抓些虫子给它吃就好。 它能听懂人说话。 如果哪天惹你生气。 请你不要打它骂它。 你给它说,它会改的。 可能你又要奇怪为什么不让我舅舅照顾它。 我不得不告诉你,舅舅在我第一次给你写信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还有一件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勇气跟你说。 但是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陆二宝。 对于陆叔叔的死。 我诚挚的向你道歉。 可能你又又又要奇怪我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陆叔叔的死,虽然跟我没关系,但跟我的姓有关系。 我知道嘴上的道歉并不能抚慰你多年来没有父亲的苦难。 可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如果可以,我想把所有的一切拿出来补偿你。 可是... 我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做想做的事情。 不对。 有一样东西我可以左右。 那就是我母亲在我周岁时送给我的玉坠子。 她是按照我成年后的大小买的。 只可惜,她跟我的舅舅一样,很早就不在了。 没有机会看到我戴它的那一天。 故乡的东西,就应该留在故乡。 现在,我把玉坠送给你。 也不知道你到底住在大楚哪里。 我真的好像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我想见你,也想见陆叔叔。 对了,陆叔叔的祭日快到了。 我没有钱,只能请你帮我烧点纸。 还有,条件允许的话,代我为陆叔叔寄半斤腊肉下去。 他生前最喜欢吃腊肉了。 最好是炒好的。 要放葱,不要放蒜叶,他不喜欢蒜味。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我已经离开了。 如果坠子你不喜欢,可以当了换点钱。 反正我不在大楚,应该不会伤心的。 最后。 陆二宝。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大小姐留。」 “咳咳...” 陆天明忽然觉得河边好冷。 抬手捂嘴,满手都是血。 他静静看着手上的鲜红。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难受,但又比难受更沉重。 压得人发慌。 他想站起来走走。 可一动。 双腿竟然麻得动不了。 再抬头时,发现夜空满天星辰。 “没想到,寥寥数百字,我却读了这么久。” 陆天明嘀咕一句后,坐在地上沉默。 字里行间,他似乎看见一个出身显赫的女孩快乐了前半段童年时光。 但也因为出身过于显赫,导致后来更多的时间,像一只金丝雀被人囚禁在笼子里。 或许,她甚至不如一个瘸子过得快乐。 小白龙吃饱了。 见主人没有走的意思。 乖巧的趴在边上,闭目养神。 赤子骑着黑鸦子到处窜。 每过一处,枯草都被他手里的焚心斩得到处飞。 陆天明终于动了。 他伸手拦住黑鸦子。 把竹篓里的玉坠拿了出来。 很精致,是个小兔子。 应该是按着属相买的。 “赤子,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会怎么办?”陆天明忽地问道。 赤子从黑鸦子背上跳下来。 用焚心在被他铲的光秃秃的泥土上写字。 “跟他讲道理。” “用什么讲?” “用嘴。” “嘴巴讲不通呢?” “那就用剑!” “那如果,这个人欺负的是你的朋友,一个你很重要的朋友,你又会怎么办?” 赤子摇晃着脑袋思考着。 片刻后,他又开始写字。 “用剑跟他讲道理。” “为什么这会不先用嘴了?” “因为我知晓朋友被欺负的时候,说明他已经被欺负过了。” 陆天明笑了起来。 “书没白念!” 第36章 乌弥王子 “风姐,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 天刚亮没多久,陆天明就来到了包子铺。 风二娘还在揉面。 她抬头狐疑道:“查谁?” “离阳高墙里的一个人。” “啥?” 闻言,风二娘一惊:“你可知道,离阳高墙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有谋逆之罪的皇亲贵戚。”陆天明平静道。 “既然知道,那你这不是为难姐姐吗?那里平头老百姓可进不去。”风二娘面露难色。 “不用查得很清楚,只要稍微帮我打听下,里面是不是有个郡主,马上要被嫁到乌弥国。”陆天明解释道。 “郡主?乌弥国?”风二娘感觉头好痛,“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天明没说话。 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他的脸上有一丝忧郁。 这是风二娘从来没见过的。 哪怕是刘大宝受伤时,陆天明都没有表现得这么直接。 那时候的陆天明是焦急的,但焦急中有条不紊。 而现在的陆天明,身上好像压了一座大山。 沉吟片刻,风二娘笑道:“姐姐帮你查,给我笑一个!” 陆天明扯动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 ...... 乌弥国的王子。 来得比预期要快。 陆天明还没等到消息。 一众人马二十好几号人浩浩荡荡进了十里镇。 华贵的马车旁,十多名持刀护卫骑马保持警戒。 乌弥国王子探出头来。 冷眼打量十里镇的街景。 颧骨高挺,眼神凛冽,像匹奔放的野马。 后面紧跟着的,也是一辆马车。 空间更大,只是没那么华丽。 窗帘被风吹开。 能瞥见里面有两个面容憔悴的大楚女子。 旁边跟车的,也是一个大楚人。 文质彬彬,黑色长衫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在马上摇着折扇。 时不时还微笑着跟围观的老百姓打招呼。 车队最后边,是一个带兜帽的男人。 半张面具遮住口鼻。 漏出来的眼睛跟老鼠一样闪着精光。 他对人群不感兴趣。 目光始终在周围的建筑上面。 不知道是对大楚的建筑风格感兴趣,还是对十里镇的布局感兴趣。 巡检司今天倾巢出动。 站成两排把乡亲们隔开。 县衙也来了人帮忙。 来了很多,丁震和罗阳这对师徒也在其中。 罗阳见到人群中的陆天明。 等车队略过他后,高兴的挥手跟陆天明打招呼。 只不过陆天明似乎对乌弥王子更有兴趣。 目光一直落在车队上,没有看到他。 罗阳尴尬的放下手。 转头看向一本正经的丁震。 “师父,你说乌弥王子到底来咱这做什么?” 丁震认真的四处打量,没有看自己的徒弟:“上头不是说了吗,他来看长城。” “你真信啊?” “不信能怎么办?要不你上去问问?” 罗阳一愣:“我不敢,那些侍卫人高马大的,看着怪吓人。” 丁震一拍刀柄,刀鞘摆动扇在罗阳屁股上。 “又没胆子,又好奇,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告诉你多少次,老百姓多的地方,要把样子装好,别成天东想西想那么多问题。” 罗阳急忙站好,跟着他师父装出警戒的样子。 乌弥王子的车队来到顺风客栈。 乌泱泱进去围了四五桌。 侍卫们东西南北各占一桌。 乌弥王子他们在中间。 等乌弥王子坐下后,那个黑衫青年招手叫小厮。 “伙计,过来点菜。” 以前的伙计,双腿打颤,走没两步就扶着桌子停了下来。 新伙计,也就是唐逸,主动接过纸笔走了过去。 “官爷,想吃点什么?” 那黑衫青年看到唐逸的样子后,吃了一惊。 张了张嘴,差点‘世子殿下’四个字就脱口而出。 只不过唐逸眉头一蹙,青年便没敢认。 “有什么上什么吧,尽量快一点,王子殿下赶了一天的路了。” 青年眼神恭敬,微微点头,算是给世子殿下行过礼。 等唐逸走后。 乌弥王子忽地开口问道:“刚才那小厮,你认识?” 青年摇头:“跟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差点认错。” 乌弥王子也没追问。 努了努嘴笑道:“徐大人,作为鸿胪寺的少卿,想来是礼乐双全,怎么一路上,光见你鞠躬行礼,没见你奏乐啊?” 王子语气带着戏谑。 他一说完,旁边的侍卫们便笑了起来。 青年没有丝毫不快,认真道:“王子殿下没要求,我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如果您真想听,我现在就奏一曲。” “离吃饭还有时间,奏吧,但是来点激昂的,别整那些高山流水,我们乌弥国都是粗人,听不惯。” “王子说笑了。” 青年正襟危坐,从袖中掏出半尺长的短笛。 放在嘴边稍微调试,轻轻冲气口吐气。 笛声响起,声音铿锵有力。 调高节奏快,想来是一首战曲。 王子轻拍桌面,冲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女子扬了扬下巴。 “你们,跳舞。” 两女子一脸茫然。 其中穿红衣服的那个小声反驳道:“王子,我们没学过战舞,平时跳的,跟不上徐大人的节奏。” 王子面露不快:“大楚教坊司怎么竟是这种水平的货色,不会舞,就上去打一架。” “可是...” 啪——! 那女子还没说完,坐在一侧的兜帽男上手就是一耳光。 “我家王子说什么,你们就照做,啰啰嗦嗦我头给你砍下来。” 两女子吓得眼泪直淌。 战战兢兢起身走到一旁。 想来确实是不会跳快节奏的舞曲。 两人当真就你一拳,我一拳的打起来。 女人打架嘛,打着打着就开始扯头发。 扯着扯着就躺地上打滚。 看得一众侍卫哈哈大笑。 同为大楚子民的两个女人受此侮辱。 青年却视若罔闻,节奏丝毫没受影响,依然吹得有条不紊。 堂中有不少住店的旅客在吃东西。 看到这种画面,压根就笑不出来。 只能赶紧把面条扒拉完,起身溜了。 守在店门口的于勇叹了口气。 继续低头检查来往客人身上有没有带危险的物件。 “天明,你来做什么?” 正发呆想事情呢,就见视野里出现一把熟悉的戒尺。 陆天明奇道:“我进去吃东西啊。” “天明,换个地方,里面坐的谁,你也清楚。”于勇劝道。 “不是,于叔,我吃东西跟坐的谁有关系吗?” 见陆天明一再坚持,于勇颇为为难:“进去可以,戒尺你得留下。” 陆天明愣了愣。 但随即将戒尺交到于勇手里。 进去的时候,他轻声说道:“别给其他人。” 于勇顿时觉得手中的戒尺好沉。 忙不迭挂在腰上,扯开官袍将其遮住。 第37章 高手另有其人 两个女人还在扭打。 下的狠手。 王子不开口,她们根本就不敢停。 陆天明来到柜台前。 “潘叔,今天送不送炒豆?” 潘宏财奇怪道:“你要吃,我可以送你一盘,但咱这店,从来没有送炒豆的规矩。” 陆天明笑道:“潘叔,生意要做大呢,有时候要舍得,一盘炒豆值不了几个钱,十里镇人流越来越大,如果能用炒豆换来更多的客流,你说是赚了还是亏了?” “是哈。” 潘宏财一敲脑袋,急忙叫来小厮:“每桌,送一盘炒豆。” 那小厮总算缓了过来,一溜小跑进了后厨。 要了两个小菜后,陆天明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根本不去看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两个女人。 “草他娘亲的,秀才,我的剑呢?” 唐逸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天明抬头,见世子殿下满眼怒火。 他伸手将唐逸拽到桌边坐下。 “你拿剑做什么?” 唐逸气得牙齿嘎嘣响:“我拿剑剁了这群狗杂碎。” “闹归闹,别拿小命开玩笑,你还真就信自己是西北第一剑客?再说,你贸然上去,肯定不能救人,没准那两个女人还得受牵连。”陆天明劝道。 唐逸闻言,安静下来。 听到两个女人的哭声,他又坐不住了:“可是,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们被欺负吧?” “他们欺负的是大楚,你一个人在这上蹿下跳,有用吗?” 顿了顿,陆天明轻拍唐逸肩膀:“你先去做事,一会就完事了。” “等曲子吹完,她们可不就停下了吗?” 唐逸起身,无奈端菜去了。 菜上齐以后,陆天明闷头吃饭。 王子那边人多菜多。 菜暂时不上齐,曲子不让停。 曲子不停,两个女人就得继续打。 “我说你们俩,少往脸上招呼,打破相了,本王子晚上就把你们埋了。” 王子咧嘴笑着,像条饿狼。 显然,他很享受漂亮女人被折磨和侮辱的样子。 两女闻言吓得面色惨白。 再不敢抓对方的脸,只能往对方身上瞎打。 所幸女人没什么力气,打也打不出人命。 就是精神上比较受折磨。 就在曲子进入高潮,节奏愈发激进的时候。 嘭的一声脆响。 青年手中的短笛莫名其妙飞了出去。 乐声戛然而止。 王子眉头一皱,侍卫们齐齐拔出长刀围拢过来。 “谁?”兜帽男大吼一声,跳到椅子上四处观望。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砰砰的脆响。 也不见谁出手,更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侍卫们的长刀,竟然一把接一把断裂开来。 “有高手!” 兜帽男说了句废话。 话音落地,他忽然倒飞出去。 嘭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侍卫伸手去扶他,却见兜帽男的面具碎了一块。 一粒炒熟的黄豆嵌在他的脸上,鲜血直流。 王子见状,如鹰般的眼睛在客栈桌子上来回扫视。 可每张桌子都有炒豆,根本看不出来是谁干的。 “阁下,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出手伤人?”王子沉声道。 咻——! 有什么东西尖啸着从他耳边飞过。 直直没入墙中,差点没把墙射穿。 是一根筷子,同样是每张桌子上都有的筷子。 王子咽了口唾沫。 这个高手,要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还看不出来是谁干的。 当然,他也明白这只是警告。 为什么警告他,他也很清楚。 当着大楚子民的面羞辱大楚的人。 现在还能站着,只能说明他的身份确实救了他一命。 如此离奇的一幕,早就吸引了附近的老百姓。 他们都围在客栈门口,拍手叫好。 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女人总算得救,爬起来相互搀扶着,哭得梨花带雨。 王子面如猪肝。 他一挥手,沉闷道:“撤。” 一众人护着他准备离开客栈。 哪知又有几十道劲风射来。 撞击声密集如雨下。 炒豆砸在客栈门板上,排成一个“钱”字。 王子点了点下巴,兜帽男急忙摸出一两黄金拍在桌上。 接着一众人灰溜溜的出门上了马车。 黑衣青年吊在尾巴上,他没有跟着大部队。 捡起地上已经断成两半的短笛后。 透过人群,目光落在角落那个秀才的身上。 盯着秀才打量半晌,他这才出门跟上王子的步伐。 于勇进门,将戒尺还给陆天明。 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陆天明后,转身带着人保护车队去了。 等人少以后,风二娘钻进客栈。 今天王子来,她当然要来凑个热闹。 来到陆天明身边坐下后,风二娘小声道:“你干的?” 陆天明表情严肃点了点头,可马上又摇了摇头。 “笛子确实是我打掉的,但后面不是。” “啊?” 风二娘一惊,赶紧望向吃饭的客人们。 陆天明伸手指向某一处。 风二娘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一个穿着百衲衣的大光头,左手肉,右手酒,坐在角落吃得满嘴是油。 这人,镇里人基本都知道,就是跟瞎眼道长在街上打王八拳那位。 “他干的?” 陆天明点头:“你认得这人不?” 风二娘摇了摇头:“不认识,估计没在道上混过。” 沉吟片刻,陆天明准备结账走人。 来到门边,却听到和尚冲他大喊。 “秀才,帮我写封信呗?” 陆天明没转身,抬手摆了摆:“明天,今天打烊了。” 和尚一笑,闷下一大口酒:“好说!” ...... 王子的车队没有离开十里镇。 穿街过巷,去了最南边的另一间客栈。 就在巡检司对面。 本来于勇安排他们在巡检司住。 但王子信不过大楚官员。 宁愿住街边小店,也不愿踏入府衙一步。 由于位置较偏,这间客栈人流相对少。 一众人鱼贯而入,把所有闲置的房间都包下。 几个侍卫守在门口。 王子在房间内大发雷霆。 “徐淮安,这就是你说的民风淳朴?我要是出了事,你们大楚担待得起吗?” 徐淮安,鸿胪寺左少卿,从五品大员。 专门接待外宾,知书达理,精通音乐。 一路上负责乌弥国众人的吃喝玩乐。 他拱手赔罪道:“大楚太大,不可能人人都遵纪守法,还望王子殿下息怒。” 王子咧嘴冷笑:“呵,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四肢发达的傻子?大楚不守法的人,那可太多了。” “王子殿下言重了。” “言重?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师兄叫朱冠玉?”王子忽然说道。 徐淮安眼皮子一跳:“王子殿下如何得知?” “你以为这一路上,我就知道玩乐啊?” “微臣自然不敢这么想。” “朱冠玉曝尸荒野,是不是确有其事?” 徐淮安点头:“是的,不过师兄被安顿的不错,算不得曝尸荒野。” “别跟我咬文嚼字,堂堂地方父母官,就这么被贱民杀了,还谈什么法?” “不一定是贱民杀的。” 啪——! 王子愤怒拍桌:“你特娘的又来?除了你们的皇帝,谁不是民?” 徐淮安乖乖闭上嘴。 那王子缓了会,继续道:“总之,到时候你家那位大人,可别怪我出手狠辣。” 徐淮安眉头一皱,劝道:“王子殿下,老百姓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何必迁怒于他们?” 王子面色一沉:“少给我讲狗屁大道理,在我们草原上,不听话的贱民,直接杀,你见我乌弥国什么时候这么乌烟瘴气的?” 徐淮安低头不语,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行了,我也乏了,叫那两个贱女人洗干净后过来。”王子摆手道。 “是。” 徐淮安领命退出客房。 第38章 我不仅身手厉害,脑子也聪明 徐淮安走后。 兜帽男钻进房间。 他已经换了一副新面具。 来到桌边行礼后,摆了一幅地图在桌上。 当头几个大字,赫然是定平县的堪舆图。 上面有几处朱红做的标识。 “王子殿下,出入不大,除了没去过的地方,基本上没有大问题。” 王子点了点头,总算露出笑容。 “看来这次,他们是真心想跟我乌弥合作。” 兜帽男提议道:“殿下,要不我抓紧核对,天高皇帝远,这十里镇治安太差,不宜久待。” 王子表示赞同:“此事不能声张,就辛苦你了,赶紧把周边核对完,到时候这十里镇,就是我乌弥铁骑的桥头堡。” “为殿下做事,应该的。” 兜帽男拱手准备退走。 那王子忽地想到什么,把他叫住:“阿古拉,我这储君之位还不稳当,到时候西边这条线,容不得闪失。” 兜帽男直接跪拜:“殿下放心,微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 翌日中午。 陆天明刚出摊。 花和尚就找了上来。 “秀才,吃了没?没吃我请你小酌一杯?” 陆天明拿出砚台研磨:“吃过了,我身体不好不宜喝酒,不知大师要写信给谁?” “当不得大师勒,写信就是个借口,主要是想跟你认识认识。”花和尚笑道。 “哦?”陆天明停手,“那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两人昨天在客栈心照不宣,彼此都知道对方大概的斤两。 言谈中也没有太过试探。 和尚示意陆天明把车往人少的地方推。 “在下大理寺寺副卫东生,我年纪比你大,你叫我卫兄就好,或者咱也不必那么讲究,你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 “大理寺不是查案的衙门吗?而且大师怎么不用法名?”陆天明奇道。 卫东生笑了笑:“早就还俗了哩,念旧,舍不得脱这身和尚服,现在就是个假和尚,不然喝酒吃肉找女人,不被师父打死?” “但是不知道的人,可不就觉得你有失规矩?你师父不来找你?”陆天明奇道。 和尚哈哈一笑:“以前害怕,现在不怕了,我师父重病,离死不远。” 当真是个逆徒。 师父要入土了,居然还能笑出来。 见陆天明不知道怎么回自己,和尚继续道:“秀才,你这身功夫,帮人写信属实屈才,要不要跟卫某混?” 陆天明摇头:“一入仕途深似海,我还是喜欢清净的生活。” “怕是清净不了咯,这天下,能独善其身的,也只有那些隐居的高人了。”卫东生叹气道。 “卫兄,此话怎讲?” 陆天明眉头微蹙。 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和尚见左右没人,小声道:“我既然是大理寺的人,自然是来查案的,前一久刑部有个案子转到我们手上,右军都督府丢了一样东西,找是找回来了,但是有摹本流出。 那贼人用的双钩填墨,摹本基本跟原本无差,这东西要是流出大楚,必出大事。” “所以你是来找摹本的?” “不错,小贼被我用私刑把满嘴牙都敲碎了,硬是挺着不说,不过男人,有样东西最为宝贵,我拿大锤‘邦’一下,什么都招了。” 卫东生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享受的笑容。 看得陆天明腿间一寒。 “你为什么不问我那东西是什么?”见陆天明又不说话,卫东生问道。 “不该问的,不问,我要是问了,就招了你的道。”陆天明平静道。 卫东生露出赞许的目光:“其实我来之前就知道十里镇有你这么个人,大可不必太过生分。” 陆天明挑了挑眉:“车马部?” “不错,齐百春跟我是朋友,他说十里镇有个秀才,人中龙凤。”卫东生赞叹道。 “所以,大理寺跟车马部,也是朋友?”陆天明对马屁没兴趣。 “果然,人中龙凤都差点意思,就是龙凤本物嘛,哈哈哈。” “卫兄,漂亮话咱就不说了,我就想知道,你说的不清净,包不包括十里镇?”陆天明认真道。 “丢的是大楚西部的堪舆图,你说包不包括十里镇?别说十里镇了,整个大楚都得动荡。” 卫东生收起笑容,忧心忡忡。 “堪舆图?” 陆天明心中大惊。 堪舆图,可是国之重宝。 难怪卫东生说要出大事。 军中的地图,跟老百姓用的可不一样。 更详细不说,哪里有驻军,哪里适合驻军,哪里可以补充粮草,基本上都有标注。 仔细一想,陆天明顿觉口干舌燥。 “那摹本,在乌弥王子手上?” 闻言,卫东生猛拍小车:“你真特娘的聪明!” 受到赞赏,陆天明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所以,乌弥王子来和亲是假,合作是真?” 一联想,陆天明就大概猜到了乌弥国的车队为什么要兜个大圈子。 人家哪是游山玩水,人家是来探路的... 如果没有人接应,乌弥王子怎么可能带着大楚的堪舆图,在大楚境内从容的闲逛? 卫东生啧啧称奇:“齐百春说,你这个人,关键的事情从来不问,但是心里比谁都清楚,原来不是夸张。秀才,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猜的。” 卫东生:“......” 见卫东生比吃了屎还难受,陆天明道:“你如果不继续夸我,我就说。” 卫东生急忙点头。 “首先,既然是军中的堪舆图,重要性就不说了,而你做为官府的人,却只身而来,没有光明正大的逮人,甚至早早来到十里镇蹲点,说明这次是隐秘行动,我大胆猜测一下,不管是江湖还是庙堂,知道你的人,不多,对吧?” 卫东生有点冷,冷得想穿件棉袄。 他觉得自己在陆天明面前,简直是光着的。 看见卫东生的表情,陆天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他继续道:“官家的人,却只能隐秘行动,说明偷图的人,势力极其庞大,对吧?” “嗯...你继续。”卫东生痴呆道。 “那么小贼是谁派来的,就有说法了,皇帝陛下肯定不会偷自家的地图,帮着别人威胁自己的江山,只有觊觎大楚江山的人,才会做这种事情。 如果是乌弥王子的人,那就算大楚皇帝再窝囊,都不可能让他舒舒服服的在大楚地界游山玩水,最起码找个借口赶紧把他送回去,做得到吧。 所以小贼背后的人,是个位高权重的自己人,强大到皇帝都不敢在明面上动他,而这个人偷战略地图,自然是想要江山,但靠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就得找帮手。 地图在乌弥王子来大楚提亲的时间段丢失,巧合到让人想没想法都不行,而且这个帮手,乌弥国再合适不过。” 说到这,陆天明指了指西边:“但是在大楚地界动手,无疑是挑起战争,所以你最终出手的地方,应该在大楚以西,长城之外。” 闻言,卫东生抹了抹额头,发现上面全是汗水。 陆天明接着道:“最后,你锤的人,应该是你认识的人,而且是右军都督府的人,他右军都督府监守自盗,对吧?”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别告诉我又是猜的!”卫东生大张着嘴,不可思议道。 “右军都督府里的虎贲右卫,虽然只有寥寥数百人,但号称一人能挡百人,我实在想不通,这天下有谁单人可以从这群人手里把堪舆图偷走。 别说右军都督府,任何一个都督府,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左军骁骑卫,前军龙骧卫,后军兴武卫,中军神策卫,哪一个不是威震天下? 能够拱卫皇城,怎么可能连一张地图都看不住?真看不住是假,假看不住是真,但无论何种情况,这不砍了留着做什么?” 陆天明非常气愤。 他气大楚现在乌烟瘴气。 气这些人正事不干。 你大楚姓谁跟陆天明没关系。 但是通敌卖国偷西边的堪舆图,说明乌弥国要从西边发难。 这就导致十里镇前途黯淡。 破坏小镇原本安逸的生活,陆天明接受不了。 “哎,能砍,早就砍了。” 卫东生长叹一声,眼里有一种人到中年不该有的迷茫。 他跟齐百春这样的人,不惜性命日夜奔波,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把那些乱臣贼子的脑袋砍下来吗。 但能砍吗? 砍不了,砍了要死很多很多人。 双方陷入沉默。 好长时间后。 卫东生凝重道:“你不像秀才。” 陆天明回道:“你也不像和尚。” 对视一眼,两人终是微笑起来。 家国大事太沉重,顾好眼前才是正事。 “这一趟走长城,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卫东生问道。 陆天明没有马上拒绝:“帮不帮,还得等几天。” “等什么?” “等一只鸽子。” 第39章 洪德元年第一场雪 接下来几天。 乌弥王子足不出户。 除了那个带兜帽的男人。 很少见到乌弥国其他人。 这天,陆天明从包子铺出来。 路过乌弥王子下榻的客栈时。 他很想冲进去,问问高贵的王子殿下,为什么非要找一个被关在高墙内的郡主当老婆。 风二娘的雪鸽回来了。 也带来了陆天明想要的消息。 前凉王的女儿,确实要被送到乌弥国去。 他还知道了郡主的名字。 李寒雪。 跟当今皇上一个姓。 多么好听的名字。 这样的女人,不应该去那苦寒之地。 当然,也不应该在那高墙之中。 陆天明觉得。 李寒雪,应该坐在华贵的深闺大院中,开开心心给自己写信才对。 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里面那个男人的爹,手里有数十万铁骑。 陆天明在客栈门口站了半晌。 前几天吹笛子的男人,一直在二楼跟他对视。 他们没有说话。 就这么默默看着对方。 从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陆天明能感觉到,这人认得自己。 此人身上那文质彬彬的气质,比喇叭谷的朱冠玉还要危险。 “秀才,你在这看什么呢?” 有人打断了两人间无声的交流。 陆天明侧目,见是唐逸骑着头毛驴从镇外回来。 “没看什么,歇歇脚,你上哪搞了头毛驴?”陆天明奇怪道。 唐逸笑道:“借的。” “借的?主人家知道你借了吗?” “等还他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不然怎么叫借呢?” 陆天明无语。 这家伙行事,就突出一个“心安理得”。 “我要走了秀才。”唐逸忽然道。 “去哪?” “回去几天,过段时间再回来。” “既然走了回来做什么?还在惦记十里镇剑神?” “别跟我提什么十里镇剑神,他就是个大乌龟!”唐逸气道。 陆天明尴尬地想把唐逸一巴掌从驴背上呼下来。 “既然你不惦记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回来取我的剑啊,我这不还差着你钱吗?” 闻言,陆天明俯身从小车二层取出剑。 “钱就当喂狗了,剑还你。” “你看你,长得一表人才,怎么总喜欢膈应人呢?”唐逸不接剑。 “你到底要不要?”陆天明烦躁道。 “不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本剑客是讲原则的。” 顿了顿,唐逸又道:“秀才,怎的今天火气有点旺啊?” 陆天明把剑放回小车内。 默不作声推着车往镇中心走。 唐逸骑驴不紧不慢的跟着。 自讨没趣,也不觉得尴尬。 反而笑吟吟道:“秀才,咱俩算不算朋友?” 陆天明没抬头:“勉强算吧。” “既然算是朋友,有个事能不能请你帮忙?” “说。” 唐逸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借我二两银子呗?” 陆天明抬头,不可思议地打量唐逸。 半天硬是憋不出一个字。 “怎么了?”唐逸奇道。 “我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欠的钱还没还上,怎么好意思再借的?”陆天明鄙视道。 唐逸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秀才,咱既然是朋友,这钱,我肯定会还你。” 陆天明停下车:“你在客栈打零工的钱呢?” 唐逸指着他的新衣裳:“难道是这身衣服,不够帅气,不够扎眼?” 陆天明看着他那身粗布麻衣,立马明白这家伙把钱拿去买衣服了。 可谈到钱,那可是大事。 哪里是这么点交情能糊弄的? 见陆天明不借,唐逸急了:“我说陆天明,你咋这么抠抠搜搜的,这钱要是不借我,以后你挣多少都保不住!” 陆天明笑了:“合着咱唐无名,真是个人物?” 唐逸头一昂,傲然道:“以后,大楚不管庙堂还是江湖,必有我的大名!” “别吹牛皮了,你倒是说道说道,我为什么就保不住自己的钱袋子?”陆天明讥笑道。 唐逸左右看看,低头凑到陆天明耳朵边:“天机,不可泄露!” “你大爷!” 陆天明啐了一口,继续赶路。 唐逸骑驴跟着。 可再也拉不下脸管陆天明借钱。 灰溜溜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等到了古井那,见陆天明没有停下的意思。 唐逸心一横,准备堵着耍无赖。 哪知还没下驴呢,陆天明突然递过来一个袋子。 “十两,够你回家了吧?” 看见袋子里白花花的银子,唐逸笑得嘴都合不拢:“够够,足够了。” 陆天明鄙视道:“不够也就这么多了,咱俩的交情最多值两文钱,老大不小的,干干正事。” 唐逸拿了钱,心头舒坦。 无论陆天明说什么,他只知道点头应是。 叽歪了半天,陆天明推车走了。 唐逸捂着钱袋子,看向乌弥王子下榻的客栈。 眯眼望了半晌,一拍驴屁股,冲出了十里镇。 ...... 十里镇下起了洪德元年的第一场雪。 比往年都要大。 鹅毛般飘在身上。 要是不及时拍掉。 不多会能湿一身。 风雪中,陆天明骑着小白龙等在蕊仙河的蕊仙桥上。 小白龙打着响鼻。 在原地不停换脚。 “冷?” 陆天明轻拍马脖子。 小白龙呼了一大口,用肉眼可见的雾气回应。 “一会跑起来就好了,再忍忍。” 刚说完,身后传来踏雪的声音。 沙沙作响,倒是比那天黑衫青年吹的笛声悦耳。 “天明,等多久了?”卫东生从雪幕中骑马钻出。 “没多久,一刻钟。”陆天明道。 “冻坏了吧?” “还好,走起来就暖和了。” “他们过去多久了?”卫东生问道。 陆天明指着地上早被大雪覆盖的马蹄印:“半个时辰,有车,快不了。” 卫东生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陆天明奇怪道:“不走?” “等个人。” “等谁?” “跟我在街上干架那个道长。” 陆天明盯着卫东生光头上化了一半的雪花,只觉这家伙有点滑稽。 “道长也是假的?” “不是,他是真道士,青松观的醮坛执事,道号青一子。” “你们打架,是真的还是演的?” “哪能是演的,打架是真打,只不过没用全力而已。” “都这样了,能走到一块?” “害,交流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选一种温柔的。” 都打得鼻子冒血了,也能说是交流? 活这么大,陆天明第一次有开眼的感觉。 “他是你请来的帮手?”陆天明问到。 “不是,我来找东西,他来找人,各不相干。” “找谁?” “找他师弟,不对,应该是曾经的师弟。” 陆天明没有再问。 因为雪幕中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踏雪声。 还没见道长人呢,就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秃子,你在哪呢?” 第42章 挡住那个白衫秀才! 卫东生上前时。 陆天明和青一子也在收拢。 不过他们的速度稍快。 两人分站两侧,配合卫东生如同布袋子一般将车队三方夹住。 “卫大人,没想到你还带了帮手。”徐淮安冷冷道。 卫东生哈哈一笑:“下官不过是在路上遇到了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毕竟大楚眼睛雪亮的人还是多的,不像徐大人,甚至不如一个瞎子。” “多说无益,我相信你也不是来跟我讲道理的,我就想问问,你劫了王子的车队,就不考虑回去以后的后果吗?”徐淮安威胁道。 卫东生根本不当回事:“回去的事,回去再说,如果眼前的事情都办不好,哪有什么未来?到时候乌弥铁骑从大楚西面钻进来,死的就不是我一个了。” 言罢,卫东生左手拉住缰绳,右手平伸在前。 他的右手皮肤忽地变成暗灰色。 指关节高高隆起。 一看就是常年击打硬物造成的。 “听闻卫大人一手铁砂掌曾经在少林都鲜有敌手,没想到今天竟然要亲自面对。” 徐淮安面色凝重。 显然,卫东生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 他取下腰上挂着的折扇。 轻轻抹开扇叶。 扇面上,赫然出现一个“礼”字。 抬手在礼字上一抹。 黑色字体竟然活了过来。 飘出扇面后,光芒闪烁,眨眼便融成了一把通体漆黑的文剑。 “读书人的剑,通常都是装饰用,可我不一样,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杀人!” 剑在手。 徐淮安再不是那个文质彬彬的左少卿。 摇身一变,眉宇间赫然透着一股极重的杀气。 “三年前,都给事中吴学斌一家四十六口人,无论老幼,一夜之间身首异处,是你做的吧?”卫东生冷冷道。 “不错,一个七品的言官,哪来的胆子上疏弹劾我的老师?”徐淮安嘴角勾着一抹残忍的笑意。 “那两年前,兵部侍郎鲁优之回乡探亲,为何又惨死在路上?三品大员,也是可以随便杀的?”卫东生眯眼道。 “三品怎么了,连他的顶头上司都是我家大人的棋子,他做为一条狗,怎么敢不听话的?要不是我老师阻止,我一样要杀他全家!” 此刻的徐淮安,像头嗜血的野兽。 仿佛卫东生嘴里的这些名字,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牲畜。 此番对话,听得乌弥王子不停打冷战。 他万万没想到,跟随自己大半个月的鸿胪寺左少卿,竟然是个杀人魔头。 嗡——! 乌弥王子还没回神。 耳边便传来刺耳的剑鸣。 他急忙抬头看去。 就见一道剑气从徐淮安的黑剑中射出。 地上的积雪瞬间便被剑气炙热的温度融化。 像有人用热水泼过一般。 “堪舆图摹本关系重大,卫大人想要带走,就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徐淮安并没有停留。 连人带马,紧跟着剑气就扑向了卫东生。 “瞎子,动手,天明,跟好车队!”卫东生一声暴喝。 伸手直接抓向那道凛冽的剑气。 咔嚓一声,剑气瞬间化为齑粉。 青一子见那边已经打起来。 拍马从右边赶到。 他那双泛着鱼白的眼睛,一直落在阿古拉的身上。 让他没想到的是,阿古拉竟然没有跑。 “这么多年未见,胆子见涨啊,赵江河。” 听到自己曾经的名字,阿古拉脸上狰狞的刀疤不停扯动。 他横马拦在车队侧面,颤抖道:“师兄,你何必一直追着我不放?自离开师门,我在大楚东躲西藏整整三年,总算找到条活路,你就不能念及旧情?” “我可去你娘的吧,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师兄?” 青一子破口大骂:“老子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货色,当年就不该心软把你带进山门。学了师父的堪舆术,不拿来干正事,竟然叛国帮着敌国画地图,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 说话间,青一子已经拔出背上的桃木剑。 抬手就是一剑刺去。 桃木剑上面道韵流转,宛如一道道涟漪四散开去。 这一剑极准,直奔阿古拉的心脏处。 只是好像撞到了什么异物。 嘭的一声,剑身便被荡开。 青一子眉头微蹙,冷声道:“师父的护心镜,是被你偷的?” 阿古拉没有回答。 左手从衣襟处掏出一面精致的铜镜。 右手摸向腰间,拔出塞外颇为流行的弯刀。 双手同时发难。 本来想用铜镜反射雪地上的白光照射青一子的眼睛。 动手了才想起来对方是瞎的。 可刀已经递了出去,根本来不及收。 噗——! 马匹错开的时候。 阿古拉腿部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鲜血疯了一样往外冒。 “十八年,叛逃宗门十八年,我就赏你十八剑,希望最后一剑落下之前,你不要死。” 青一子调转马头,再次冲向阿古拉。 阿古拉疼得额头冒汗。 但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主子。 “殿下,快走!” “果然是条好狗!” 青一子怒骂一声,又是一剑刺出。 乌弥王子都看傻眼了。 徐淮安那边难舍难分,这边阿古拉又根本不是对手。 现在他才反应过来,不走怕是没机会了。 于是急忙跳下马车。 抬手就把旁边一个侍卫从马背上拉下来。 “挡住那个白衫秀才!” 大喝一声后。 乌弥王子翻身上马。 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带着木箱子不要命的朝着北方奔去。 剩下的侍卫,扬鞭拍马,齐齐冲向从左侧奔来的白衣书生。 为首的是一直引路的侍卫队队长。 “放箭!” 一声令下。 大雪中便响起齐刷刷的破空声。 乌弥国的士兵,可能在地上不及大楚。 但论骑射,当真个顶个都是好手。 数十发箭矢,竟然没有一支偏离白衫书生所在的方向。 侍卫队长侧俯在马背上。 借着箭矢的掩护,三两息便冲到了白衫书生的面前。 锃——! 弯刀出鞘。 无论书生能否躲掉箭矢。 只要能稍微让他分神,侍卫队长就有把握一刀砍下对方的人头。 弯刀刀刃闪着寒光,异常锋利。 别说人了,就算是马,挨上这么一刀,也得落个头身分离的下场。 “滚!” 哪知那白衫书生只是冷冷吐了个滚子。 一眨眼,侍卫队长便看见自己的身体匍匐在马背上急速冲了出去。 而他的视野忽地下坠。 脸部贴地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寒冷。 但是这种感觉一瞬即逝。 最后,他眼中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冲向人群的白衫书生上。 第43章 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阵中最强之人被一剑砍翻。 剩下的侍卫暗道不好。 抽出一人上前阻拦后,其余全部调转马头,边射边跑。 不是逃跑,而是最大限度利用人数来抵挡白衫秀才。 叮叮当当——! 又是一阵密集的金石交击声响起。 白衫书生仍然一箭未中。 他手中的细剑舞得井井有条,根本就找不到见缝插针的机会。 哗啦——! 穿着铁甲冲上来的侍卫,脆得像一张白纸。 眨眼又被白衫书生连人带甲斩成两截。 鲜血喷洒而来,白衫书生一揽披风,将那骇人的鲜红尽数挡住。 “射马,别射人!” 侍卫中有人大喊道。 是了,既然射不中人,不如转而对付面积更大且不如人灵活的马匹。 当下,剩下的侍卫全部将准头对准了风雪中那匹白马。 嗡——! 剑鸣声忽然响起。 侍卫们搭在弦上的手还未松。 就见一道剑气横向嗡鸣而来。 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 侍卫们竟然觉得这道剑气比徐淮安发出的还要凝实。 面对如此骇人的一剑。 众侍卫根本躲无可躲。 嘭——! 巨大的冲击力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抵挡的。 托在队伍最后面的两人,竟然直接爆开。 那白衫书生冰冷的声音同时传来。 “伤我马匹者,碎尸万段!” 众侍卫闻言,冷汗直流。 这特娘的哪里还是个人。 简直就是个杀戮机器。 那匹白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 速度竟然不亚于侍卫们骑的乌弥马。 塞外的马,通常没有大楚的高大。 但是,塞外的马匹胜在一个粗壮。 无论是力量还是耐力。 大楚寻常马匹是比不上常年在草原上奔腾的马儿的。 可此番交战,非但没有将距离拉开。 甚至连些微的阻拦都做不到。 “散开,分散他的注意力!” 剩下几名侍卫眼见无力阻拦。 干脆从雁行阵转换成疏松的横向一字阵。 企图用人数优势来骚扰和拖延白衫书生前进的步伐。 哪知那白衫书生根本就没受任何影响。 一剑斩下挡在正中央的侍卫后。 马不停蹄朝着乌弥王子他们追去。 转瞬间,形式突变。 本来被追的侍卫们,急忙勒马调头,一边射箭一边追向白衫书生。 人多的时候都射不中,何况现在死了大半。 须臾过后。 白山书生离乌弥王子的队伍仅有三五丈的距离。 “阁下到底是谁?” 乌弥王子全身是汗,有累出来的,但更多的是因为恐惧。 侍卫们的鲜血洒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他感觉自己抓缰绳的手都在抖。 “十里镇,陆天明!” 陆天明的声音比风雪还要寒冷。 王子诧异:“我并不认识你。” “你也不认识卫东生和青一子。”陆天明回道。 “总得有个理由吧?” “理由就是我看你不爽!” 言罢,陆天明猛地一夹马肚。 速度再次提升。 来到离他最近的一个侍卫身边。 一剑递出。 噗——! 那侍卫还来不及调头,便从马上摔下。 捂着心脏抽搐少顷便没了动静。 见状,乌弥王子心中大骇。 近距离观察,虽然没看出个所以然。 但那种巨大的压迫感简直不是人能承受的。 他腾出手抹掉额上豆大的汗珠:“因为我在顺风客栈侮辱了那两个大楚女人?” 陆天明再次斩掉一个侍卫后,摇头道:“不是。” “那就是为了堪舆图摹本而来?”王子猜测道。 陆天明仍然摇头:“也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为什么?” 王子心中万马奔腾。 他实在是想不通,除了这两样,自己到底还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总不至于是因为自己的长相吧? “李寒雪。” 陆天明忽地吐出大小姐芳名。 “李寒雪?” 乌弥王子心中大惊。 这特娘的,原来是为了自己的提亲对象而来。 想起李寒雪。 乌弥王子的评价就一个字。 美。 美得他都不在乎对方是被关在高墙里的罪人。 要不是礼法上说不通。 他见到李寒雪的第一眼。 就想把裤腰带给松了。 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只是出言调戏几句过过嘴瘾。 只是,打死他都想不到。 现在自己被追得狼狈不堪的理由,竟然是因为这个女人。 “你是她派来的?”王子骇然道。 “不是,我没有见过她,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说话间,又有一名侍卫被陆天明斩下。 动作轻松写意,一点都不影响聊天。 王子呆住:“你没见过她,但是你追我,却是因为她?” “不错。”陆天明淡淡道。 “你是不是有病?”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会产生莫名的勇气。 王子现在虽然恐惧,但是他更愤怒。 天底下还有比这还离谱的事情吗。 今天被他遇到,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差还是运气好。 “我本来就有病,肺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 陆天明噗的一口,朝向他奔来的侍卫喷了一口血水。 紧接着手起剑落,又是一颗滚烫的脑袋落地。 刺眼的鲜红,宛如一瓢冷水泼到王子头上。 他终于回归现实。 后面杀人的白衫书生,心比冰雪还要冷。 “你要杀我?”王子问道。 “是的。”陆天明点头。 “如果我退婚呢?” “一样要杀。” “为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你。” 话音落地。 陆天明斜着斩出一剑。 最后一名侍卫,连人带马被他劈成了两半。 而此刻,陆天明的披风已经从白色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红色。 与王子的距离,也不过丈许。 闻着空气中无比腥甜的味道。 王子大口大口咽着唾沫。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活了将近三十年。 从来都是他杀人。 他特别喜欢看别人跪着求饶的画面。 只有在那一声声“殿下饶命”中,他空虚的内心才能得到充实。 只是没想到。 今天,求饶的人,会是他自己。 “如果我跪下来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语气中带着一种莫大的屈辱以及无可奈何的妥协。 陆天明减缓速度。 吊在王子屁股后面。 他先是将太平上的血液甩干净。 然后抬剑指着王子,上下摆动。 似乎在找角度。 “不能。” “我是王子,我是储君,你知道我跪下,意味着什么?”王子大惊。 陆天明看死人一样看着他:“对我来说,你的膝盖,一文不值。” 说完后。 陆天明举剑。 冲着王子的背心就要刺去。 咻——! 就在这时。 有什么东西极速破空而来。 速度很快。 快得陆天明都不得不收剑去挡。 当啷——! 金石交击声响起。 撞击力之大。 连小白龙都连带着扬身抬起了前腿。 陆天明猛扯缰绳稳住小白龙。 接着侧头看着地上那只插在雪地里的金黄色箭矢。 箭矢尾部刻有一排字:扎兰努德·旭日干。 第46章 她叫轻柔? 进了城,青一子毫无目标的在里面打探陆天明的消息。 现下找到后者汇合是最主要的事情。 至于如何逃出去,都是后话。 所幸大楚边境的国家。 基本上双方互有来往。 老百姓说的都是双语。 有不少人都能熟练驾驭楚话。 “今天城外怎么来了这么多乌弥骑兵?” “听说是要找人。” “找谁啊?” “一个楚国人。” “楚国人多了去了,跟咱们做生意的每天就有不少,会不会找人是假,想占城是真?” “不可能,咱这里离乌弥国还远着呢,就算乌弥人再厉害,也不大可能在冬季出兵。” “那就奇了怪了,一个楚人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孤陋寡闻了吧,我听说那个楚国人,砍了上百名乌弥骑兵,要不是身负重伤,他还能杀更多。” “啧啧,看来乌弥国也不过如此嘛。” “你小声些,要是被巡街的乌弥人听见,非得脱层皮。” 两名在客栈吃饭的卢戎国百姓压低音量,继续讨论起来。 坐在他们旁边不远处的青一子。 听到陆天明身负重伤。 顿时心急如焚。 甩了几个铜板在桌上。 出门牵着马儿继续去寻十里镇秀才。 路上有不少身披重甲的黑狼卫。 都是被派来寻找陆天明下落的。 只是孤月城足够大,一时半会他们也没办法。 夜幕降临时,青一子还是一无所获。 客栈、医馆、赌场,甚至青楼他都去询问过。 没有任何人见过那个穿白衫的秀才。 正踌躇着下一步去哪找的时候。 青一子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鸟叫。 嘎——! 声音很轻,站在墙头。 一路走来,陆天明从来没有偏离过路线。 这只乌鸦便是关键。 青一子曾询问过它的名字。 知道这小家伙叫黑鸦子。 “黑鸦子,你主人呢?” 青一子大喜,趴在墙面小声问道。 黑鸦子扇了扇翅膀。 开始低空飞行。 青一子急忙骑马跟上。 黑鸦子飞得很慢。 每每听到异动,它便会停下找个地方藏起来。 不多会,就会有一队黑狼卫路过。 青一子配合得也非常好。 关键时刻,他总能及时下马在地上东摸西摸。 黑狼卫们见是个找东西的瞎子,便没有理会。 最终,黑鸦子带着青一子来到了一条巷子口。 巷子里乌漆嘛黑的。 只偶有几户人家亮着灯火。 来到巷尾某间院子大门处。 黑鸦子便蹲在墙头一动不动。 青一子原本要敲门。 但想了想,直接翻墙而入。 他的动作很轻。 落地时居然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 侧耳倾听。 不管院子还是屋子里,除了时不时有几声猪叫,竟然听不到任何异响。 有猪,说明肯定有人住。 青一子摸到窗边,耳朵紧紧贴在窗框上。 很安静。 静得过分诡异。 瞎了一辈子,他对声音的感知远超常人。 放平时,哪怕是女人睡着时轻微的呼吸声,隔着一堵墙,他照样能听个一清二楚。 可现在,竟然什么都听不见。 青一子揉了揉额头。 准备换一种方式探查屋内情况。 也就是修行者所说的神识。 如果附近没有修行者存在,这是相当安全的一种方式。 可刚释放出神识。 忽地感觉脖子处无比冰凉。 有什么东西刺破他的披风,贴在了脖颈处。 “别动,你是谁?” 声音冰冷,冰冷中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虚弱。 青一子听得又惊又喜。 立马回道:“天明,是我,青一子。” 说完后,脖子处的冰凉立马消失。 那声音的主人在背后歉意道:“不好意思前辈,我以为是乌弥国的人。” 震惊陆天明动作轻盈无声的同时,青一子更多的是喜悦。 可当他笑吟吟回过头。 那种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青一子能闻到,那身白衫有一股厚重的铁锈味道。 实际上,白衫早就变成了红衫,就像在血水里浸透过一样。 “你受伤了?” 感觉到陆天明的身子摇摇欲坠。 青一子急忙上前扶住。 陆天明脸色煞白,虚弱点头:“嗯,伤得很重。” “伤哪了?”青一子急道。 “后背。” 青一子急忙往后“看”去。 这一“看”,吓得他汗毛直立。 “这...” 陆天明吁了一口气:“二十一箭,全是旭日干射的,人太多,躲不掉。” 青一子急忙扶陆天明坐在台阶上。 感受到后者满背的箭矢,哪怕他懂医术,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这种情况,怕是得我师父来,我精通的是相术,医术只是略知一二。” 陆天明微微摇头:“没事,看着恐怖而已,没有伤到脏器,我命硬着呢。” 说归说,但是他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就算没伤到脏器,光是流血都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见青一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陆天明轻声道:“前辈,帮我把箭尾削了,我自己不方便。” 沉默中的青一子点了点头。 从腰中拔出一把喝酒时割肉用的小刀,开始小心翼翼帮陆天明处理箭矢。 “痛就叫出来,轻一点没关系的,我来的时候,巡夜的黑狼卫已经查过这里了。”青一子劝道。 陆天明双唇死死抿在一起,默默摇头。 见状,青一子心中骇然。 秀才这忍耐力,比之卫东生还要强。 居然连哼都不哼一下。 活着么大岁数,如此硬的男人,不多见。 处理完箭矢,青一子担忧道:“天明,你这伤,不上药不行,还能走吗?” 陆天明抬手抹干净额头上痛出来的冷汗:“屋子主人帮我找药去了,在这里待一晚上吧,我恢复下体力。” “能信得过吗?”青一子疑道。 “可以,是楚人,一个小姑娘。” 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 可能是看到了青一子留在门外的马匹。 原本还算规律的脚步声,忽地变得慌乱起来。 嘭——! 门基本上是被踹开的。 “天明哥!” 还没完全见着人呢,小姑娘便喊了出来。 进了院门,小姑娘虎视眈眈看着陆天明身旁的道士。 “你是谁,你要对我家天明哥做什么?” 青一子嘴角扯动。 这是,小姑娘? 那体格子,怕是比同龄的男孩要壮一半吧? “轻柔,这位是我朋友,不要惊慌。”陆天明强挤微笑。 青一子不可思议“看”向陆天明:“她叫轻柔?” 陆天明点头。 “轻柔的轻,轻柔的柔。” 第47章 四十二刀 屋子里。 有微弱的烛光。 轻柔是陆天明的本家。 所以她全名陆轻柔。 在得知陆天明是被乌弥骑兵所伤后。 便悉心照顾起陆天明。 只是不懂医术,能做的不多。 她带来了止血药和烈酒。 此刻。 她正目不转睛盯着青一子的手。 青一子拿着小刀正准备取下陆天明背上的箭头。 但被陆轻柔盯着,多少有些不自在。 感觉跟他师父抽查背诵经文时差不多。 用烛火给刀身加温,再用烈酒擦拭。 青一子提醒道:“天明,会很痛。” 陆天明嘴里衔着木棍含糊回了一声“嗯”。 二十一箭,顺利的话要下四十二刀。 因为不能直接把箭头挑出来,毕竟头大身子小,那样做皮肉撕扯过于剧烈,会增加陆天明的痛苦。 所以必须把伤口先人为规则化扩大再拔。 每一支箭矢,至少要上下或者左右对称各来一刀。 青一子轻轻叹了口气。 开始下刀。 第一刀下去。 青一子“看”见陆天明的身子在抖。 可硬是连最细微的呻吟声都没有听到。 第二刀下去。 青一子听到陆天明呼吸愈发沉重。 但后者仍然没有发声。 当啷——! 第一枚箭头顺利取下。 被青一子放在瓷碗里。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汗。 没想到,医师比病患还要紧张。 之后,整个屋子都无比安静。 没有人说话。 只有小刀划开皮肉以及陆天明厚重的呼吸声。 所幸青一子的手很稳。 只让陆天明承受了四十二次钻心般的痛苦。 最后一枚箭矢拔出。 青一子全身都已湿透。 “天明,我出去洗下脸,回来再给你上药。” 也没等陆天明回应。 便自顾走了出去。 可见,他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呼。” 陆天明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一张嘴,衔着的木棍直接断成三段。 “呜呜呜...” 身旁传来轻微的抽泣声。 趴在床上的陆天明侧头。 发现陆轻柔正在哭。 “轻柔,哭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说话声音依然很虚弱。 但明显带着一丝轻松。 陆轻柔擦拭眼泪,断断续续道:“天明...哥,我看着...都疼,你为什么一声都...不吭。” 陆天明微笑起来:“因为哥哥跟你一样,吃过很多苦啊。” “轻柔才没有吃多少苦呢,我爹娘在我十二岁时才离世,而且我身体这么好,他们走的时候,我已经能干活了。”陆轻柔带着哭腔。 明明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陆天明却想笑。 倒不是说他没有同情心。 实在是陆轻柔的样子给人的冲击力太大。 今年刚满十五岁的陆轻柔。 身高已经和普通成年男子一般高。 而且还壮实。 最关键的,这孩子五官长得不错。 这让陆天明想到了一个词:金刚芭比。 现在,金刚芭比哭得梨花带雨。 如此反差,让看者有一种奇怪的欢快感。 “轻柔,想不想跟哥哥回大楚?”陆天明忽地问道。 “想!” 陆轻柔兴高采烈的回道。 可马上又摇头:“可是家里的老母猪马上要下仔了,小猪还需要照顾,现在又是冬天,马虎不得。” 陆天明微笑道:“没事,等猪仔卖掉,哥哥来接你。” “真的吗?” 陆轻柔忽闪着眼睛。 能看见里面有期待和一丝不确定。 陆天明点头:“哥哥从来都说一不二。” 说到这,陆轻柔又开始哭泣。 泪水大滴大滴的掉。 陆天明再憋不住。 咧着嘴哈哈笑起来。 ...... 半个时辰后。 陆天明换了陆轻柔他爹以前穿的干净衣裳。 坐在屋外台阶上。 衣裳是粗布麻衣。 不如那件白衫飘逸。 但是厚实,胜在能御寒。 捂着那件白衫沉吟片刻。 陆天明将其叠好,放进了面前的火盆里。 火盆里有一个木箱子。 木箱子里,有大楚的堪舆图摹本。 咕噜——! 旁边响起青一子喝酒的声音。 “天明,你这是真正的舍生取义啊。”青一子赞道。 陆天明平静道:“我不过是担心自己的财产罢了,真让乌弥人从西边进了大楚,我辛苦挣的小钱钱,估计一文都保不住,没准连睡觉的地方都得让他们拆了。” 乌弥国民风彪悍。 历史上跟大楚也有过不少小规模摩擦。 当真是走到哪,杀到哪。 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个坏习惯。 劫掠过后,通常都是连人带物一起烧掉。 要不是大楚国力尚可。 乌弥人又学习过大楚的文化。 那北境屯着的铁骑,怕是乌弥国王一个眼神,他们就要从北杀到南。 青一子当然知道乌弥国的作风。 从陆天明的口中。 他已经得知乌弥大王子已经被旭日干射杀。 而他们兴师动众追击陆天明。 一是为了火盆里的摹本。 二来,要抓住陆天明这个替罪羔羊。 不管死活,只要人在手,脏水,自然由他们泼。 看着身旁不过二十岁勉强能称为青年的男人。 青一子不禁由衷感到敬佩。 二十岁的自己,已经开始游历天下。 可那时,他哪里有陆天明这些惊心动魄的经历。 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花和尚卫东生到处鬼混。 “天明,如果能顺利逃出,你跟我去青松山吧,最起码在那里,不管是乌弥人还是楚国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乱来。”青一子提议道。 陆天明摇头微笑道:“前辈的好意,天明心领了,十里镇是我的根,而且我胆子小,不到万不得已没有离开的打算。” “咳咳咳!” 青一子一口烈酒呛进气管里。 辣得他呲牙咧嘴。 好一个胆子小! 胆子小,敢单人抢宝? 这简直是对雪地里那一百多具黑狼卫尸体的不尊重。 沉吟片刻,青一子忽地将酒递过来。 “天冷,喝一口暖暖身。” 陆天明有些迟疑。 因为今天一轮苦战。 他的肺疾闹得厉害。 可人嘛,太过瞻前顾后,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念及此,他一把接过酒壶。 大口往嘴里灌。 酒是陆轻柔带回来的。 价格便宜的难以想象。 但是够烈。 烈的刚刚好。 正好把背上的疼痛抵消。 喝了一大口。 陆天明却没有把酒壶还给青一子。 而是把腰中酒葫芦的塞子打开。 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灌。 “你这怎么还连喝带拿的?”青一子奇怪道。 陆天明屈指轻弹酒葫芦。 “这里面,有个睡着的小英雄,不能亏待他。” 青一子没有多问。 他起身拍了拍陆天明的肩膀。 “天明,早点休息,等天亮,瞎子护你出城。” 陆天明点头。 “好!” 第48章 前辈,我给你打扮一下 天刚擦亮。 陆天明和青一子便打算离开。 当然,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直接冲出去跟黑狼卫拼个你死我活。 那样做存活下来的几率,基本为零。 他们要去城墙边等。 等一个见机行事的机会。 来之前,青一子曾去找过世子唐逸。 本来他是不想麻烦平西王的。 但如果堪舆图没拿回来,万一乌弥国果真从西面发难。 卫所和兵部会不会出力不知道。 平西王一定首当其冲要承受乌弥铁骑巨大的压力。 所以,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 百般思索,青一子将此次事情告诉了唐逸。 并且建议唐逸,最好能让他爹派兵过来,以防万一。 平西王唐无忧,大楚唯一的异姓王。 唐家和李家的关系。 要追溯到楚国开国皇帝和开国大将了。 用江湖话说,这两位,那是正儿八经的并肩子。 而且,唐家对李家,可谓忠心耿耿。 几百年来,哪怕拥兵雄踞一方,却从未做出过背叛李家的事情。 唐无忧,也是唯一一位私兵超过十万的王爷。 其他那些跟大楚皇帝同姓的王爷。 要么在土里,要么早就被架空变成空壳子。 唯有唐家,自始至终安稳坐镇大楚西面。 青一子也坚信。 深谋远虑的唐无忧,不会坐视不管。 临行前,青一子将马匹送给了陆轻柔。 在城里骑马过街,目标太大。 如果再加上陆天明,跟脸上写着“赶紧来抓我”有什么区别。 当真有骑马的机会的话。 那也简单。 直接从黑狼卫那里抢就是了。 “天明哥,你真的不在等几天吗?”陆轻柔两眼泪汪汪道。 陆天明就像跟兄弟相处那般,轻轻拍了拍陆轻柔的肩膀。 “躲下去,他们早晚会再查过来,到时候连累了你,就算死,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你现在出去,非常危险啊,城里到处都是乌弥国的骑兵。”陆轻柔担忧道。 “不怕,只要出了这条巷子,他们想追也不是那么容易,要知道,你天明哥昨天可是砍了一百多号黑狼卫的。”陆天明笑道。 “但那是在你没受伤的情况下啊。” “只要我还能持剑,哪怕躺着,想杀我也得付出代价。” 陆天明说得相当自信。 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低调的秀才。 最终,陆轻柔只能依依不舍目送二人离开。 快到巷口的时候。 陆天明忽地叹了口气。 青一子奇怪道:“你怎么了?” 陆天明无奈道:“吹牛逼,不是我的强项,心里面臊得慌。” 青一子发笑:“出发点是好的,只要陆轻柔相信就行。你现在感觉如何,走起来费劲吗?” 陆天明点头:“说实话吧,相当痛苦,感觉有一万只蚂蚁在背上爬,别说执剑杀敌,执笔写字都够呛。” “不怕,等我们上了城墙,到时候瞎子给你表演个一夫当关。”青一子打趣道。 陆天明有些担忧。 “前辈,唐逸这小子,到底靠不靠谱?” 想起西北第一剑客做的事情。 陆天明顿时觉得前途一片黯淡。 剑都不知道要开刃的家伙,让他领兵,不是开玩笑吗... 闻言,青一子非常不确定的回道:“应该靠谱。”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个字:“吧?” “你也不知道?”陆天明瞪大了眼睛。 “我认识的是唐无忧,也是第一次跟这小子接触。”青一子实话道。 陆天明觉得天空都黑了。 别到时候等不来人,那他跟青一子只能从城墙上跳下去自裁了。 两人稍作调整,戴上兜帽,面色凝重出了巷子。 街面上人很多。 有早起做活的卢戎国百姓。 也有披挂重甲的黑狼卫。 黑狼卫人数比昨天还要多。 他们走走停停。 一旦认为谁可疑,便直接走上去截停问话。 见到这一幕,陆天明急忙拉着青一子随便进了家客栈。 “掌柜的,借你家伙房一用。” 陆天明直接摆了一两银子在柜台上。 掌柜的笑得嘴都合不拢。 也不问为什么,急忙让小厮把两位贵客领到后厨。 青一子一脸懵逼跟着陆天明。 进了后厨。 陆天明从火炉里扒了块黑炭出来。 也不解释,就朝自己和青一子脸上开始招呼。 抹完脸和衣服。 他又要了两个碗。 往灶台边缘一磕。 好碗变成了破碗。 “前辈,要过饭没?”陆天明问道。 青一子眨巴着瞎眼:“没有...” “那我教你。” 说着,陆天明脑袋一歪,嘴角一扯。 左手持碗,右手画圆。 这一看,就是个先天性脑残。 “我要做这个动作?” 青一子老脸一红,好在是碳够黑,看不清他的面色。 “嗯,右手画圆的时候,手腕要内屈,保持五指指尖对着自己,你做一个我看看。”陆天明说的一板一眼。 青一子愣了片刻,只得照葫芦画瓢学了起来。 陆天明摸着下巴打量,总觉得哪里不对。 “前辈,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青一子奇道。 “你只有眼白,不能传递情绪,会增加别人的思考时间,索性闭上,免得到时候加大风险。”陆天明解释道。 青一子只好把眼睛闭上。 这一闭,在配上时不时扯动的嘴角和不停摆动的右手,还真就像那么回事。 “不错。” 陆天明非常满意的点头。 搀扶着青一子准备出去。 “你不用做?”青一子奇道。 陆天明摇头:“我本身就是瘸子,而且小时候有过要饭的经历,要饭的精髓不是你有多么惨,而是你的眼神。” “眼神?” “不错,不能像小偷那样躲闪,也不能太过强势一直盯着别人,传递不幸的同时,又要在里面加上期待。 别人跟你对视,你不能马上移开眼睛,要把你很饿的情绪充分传达给对方,接着难为情的看向地面,这样,对方就会感觉你确实有难言之隐,急需帮助。” 闻言,青一子半天没回过神。 憋了半天,终是问道:“天明,你当真要过饭?” 陆天明点头:“确实要过,不过邻里们对我很好,很多时候不用这么费劲,只需要一个碗就够了。” 青一子这才想起来。 十里镇秀才给邻里们写信,只收一枚铜钱。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的初衷,是想用这种方式报答大家的恩情? 没来的及细想,前庭突然传来喧哗。 隐约听到有人大喊“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陆天明压低声音:“一会我说话就好,” 青一子点头:“好。” 第51章 金刀孤狼 一声令下。 红云压寨。 上万名赤甲营士兵。 自南北东三个方向直冲黑狼卫营寨。 一时间,马蹄声滚滚,雪雾四溅。 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对手。 换成普通军士可能士气上早就崩了。 可黑狼卫毕竟是曾经保护国王的近卫。 把他们看成死士也不过分。 他们的表情很凝重,但没有任何人退缩哪怕一步。 “放箭!”旭日干脸上充满了战意。 一声暴喝,数百发箭矢自后军射出。 第一轮齐射还未完全落下。 第二轮接连展开。 可见,这群黑狼卫的膂力有多么惊人。 “举盾!” 山丘之上,唐逸针锋相对。 哗啦啦——! 奔腾中的赤甲营士兵们,齐齐从马背上抽出盾牌。 不是步战用的那种接近半人高的巨盾。 皆为半径不过一尺的圆盾。 他们根本不管身上被重甲覆盖的部位。 全部将盾举到与眼睛平齐的位置。 在不影响视线的情况下死死护住大半张面部。 叮叮当当——! 箭矢终是来到。 可无论射到人亦或是马。 皆发出令人绝望的金石撞击声。 赤甲营的重甲,竟然能抵挡远距离的弓箭。 “前军,拱卫,后军,换弩!” 旭日干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见弓箭对赤甲营没有效果。 立马做出改变。 话音落下。 黑狼卫前军立马成半圆形散开。 将整个后军自三个方向围拢。 同时,后军齐齐将弓扔掉。 换成杀伤力更大的手弩。 手弩相对弓,箭矢的运行轨迹更加平直。 准确度也比弓高。 只不过拉锯较短,所以射程不及弓。 但赤甲营由高入低来得极快,已经有部分进入了射程之内。 咻咻咻——! 数百发弩箭划破长空。 这一回,叮叮当当的声响中夹着沉闷的破甲声。 立时,便有数十名来不及用圆盾护体的赤甲营战士摔下马。 中箭士兵有的并没有受到致命伤。 当真都是狠人。 掰断弩箭,一个垫步后又重新翻身上马。 此景,看得旭日干的眼皮子都不禁跳动起来。 他眯了眯眼,将背上长弓取下。 拉开弓弦后,竟然放了三支箭矢上去。 嗡——! 弓弦震颤。 刻着他名字的黄金箭矢,犹如三道金光爆射而出。 噗噗噗——! 眨眼间,正面出击的赤甲营战士人仰马翻。 三箭,可不止三人。 每一枚箭矢穿透第一个身体,后劲犹在。 接二连三,九位赤甲营战士瞬间便被夺走了性命。 山丘上唐逸愤怒道:“战亡者,赏千金,家中妻儿我平西王府绥三代!” 能够听得出来。 世子殿下很在乎手里的一兵一卒。 红潮的步伐没有受到丝毫阻碍。 上万人,就算站着让旭日干射,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杀完的。 可旭日干不愧是浸淫过大楚文化的统帅。 见长弓杀伤力有限。 他忽地将其举高。 瞄准了山头上的唐逸。 显然,他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跟那些只知道砍杀的乌弥将领大为不同。 嗡——! 几乎是抬手的一瞬间。 金黄色箭矢就窜了出去。 能射中陆天明二十一箭,准头自然不必多说。 城墙上观战的陆天明一脸担忧。 心说唐逸这小子怕是要栽了。 毕竟世子殿下几斤几两,他早就在十里镇的古井边领教过。 哪知,面对来势汹汹的一箭。 唐逸非但没有躲闪。 甚至嘴角一扯,嗤笑起来。 眼见箭矢就要洞穿唐逸的脑袋。 突然有一个身影闪到他近前。 双指一捻,轻而易举就将那枚箭矢摘了下来。 这人将箭矢拿在手里观摩。 接着调笑道:“嚯,乌弥王室还是有钱啊,什么时候王爷能让咱们去乌弥国转转,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也抢他点真金白银回来。” 说着,他看向“镇定自若”的唐逸,笑道:“世子殿下,出汗没?” 唐逸翻了个白眼:“朱雀,你瞧不起谁呢?” 那人抬手摸了摸唐逸的额头:“那这是,雨水?” “雪化的。”唐逸拍开咸猪手,正色道。 “哈哈哈,世子殿下有虎胆!” 笑完后,那人一勒缰绳,单手持一把通体透红的长枪冲下山丘。 临行时他大声叮嘱:“保护好世子殿下,我去抢把长弓玩玩。” 守在唐逸身边的几名侍卫立马围城一个半圆。 城楼上,陆天明缓了一大口气。 转而向旁边的青一子问道:“前辈,赤甲营里面有个使红枪不穿甲的男人,你认识吗?” 闻言,青一子大喜:“此人叫朱雀,平西四卫之一,同时也是赤甲营的统领,一手离魂枪几近化境,有他在,这一仗就是盆里摸鱼,稳了。” “也就是说,平西王府还有三个跟他一般厉害的人物?” “朱雀,青龙,白虎,玄武,他们四个单打独斗谁厉害我不知道,但是带兵打仗,朱雀绝对排第一,当然,平西王唐无忧之下的第一。” 听闻此,陆天明不禁有些羡慕起唐逸来。 这投胎转世,当真是门技术活啊。 好在唐逸不同于普通纨绔。 相反这家伙还有侠义心肠,属实难得。 “应该跟你差不多。”青一子忽的说道。 “什么差不多?”陆天明奇道。 “朱雀啊,打仗跟你差不多。”青一子笑道。 陆天明老脸一红:“我那是匹夫之勇,怎么能跟带兵的将军比。” “诶,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可惜我笔墨不行,不然把你的事迹写成书,绝对大卖。” 陆天明默然。 这马屁,能把人拍晕。 听闻战场上一阵惊呼。 陆天明急忙转头看去。 原来,这惊呼是黑狼卫们发出来的。 那穿着红色劲装的朱雀。 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犹如一团火焰直接飞跃了赤甲营的阵线。 一马当先就冲向了旭日干。 确实是飞跃。 那马儿怕不是凡马。 即便有地形优势。 但一步跨出几丈远,简直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 这让陆天明想到了驼着刘备越过檀溪的的卢马。 朱雀胯下的良驹,怕是跟小说中的的卢有一拼。 那边,朱雀横枪在手。 除了旭日干的箭矢需要躲闪。 其他那些弩箭,被他视若无物。 须臾之后,他已经来到了旭日干近前。 “听闻北境袍泽说,北境边,长城外,有个叫金刀孤狼的猛人,常常孤军深入袭扰巡夜人,那厮人高马大,喜欢用一把镶了金边的弯刀,不知王子殿下认不认识?” 朱雀一枪递出的同时,酣畅笑道。 旭日干脸上战意浓烈。 锵的一声抽出腰中佩刀。 刀身呈半圆形,刀脊、刀刃、刀柄,皆裹着一抹金线。 当啷——! 旭日干抽刀卸力动作一气呵成。 荡开长枪后,他朗声笑道: “希望你的本事跟你的长枪一样艳丽,不要让孤狼失望!” 第52章 大王子的棺材板 修行者打架。 凡人遭大殃。 光是旭日干和朱雀打斗形成的余波。 都震得周遭的黑狼卫叫苦不迭。 有几名黑狼卫想上去帮自家王子。 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涟漪散开后。 顿时被震得七窍流血。 可那位终归是新的储君。 即便有死亡的风险。 仍旧有人不停上前想去帮忙。 要不是旭日干大声说了个“滚”字。 还有不少黑狼卫想上去无辜送命。 正面出击的赤甲营战士们倒是驾轻就熟。 主动绕开朱雀,分成两股杀进大营。 显然,这样的场景已经历经多次。 铁蹄落下之处,黑狼卫营寨人仰马翻。 正面的赤甲营骑兵,借着巨大的冲击力。 一个照面,便像尖刀般撕开两道口子,杀入敌人心脏地带。 不过黑狼卫不愧是舍生忘死的近卫。 大场合对抗虽不如赤甲营,但手上功夫可不差。 人数少,是劣势也是优势。 虽说容易被包围,但彼此间非常紧凑。 间距有限,可不是单单的一万人打一千人那么简单。 加上黑狼卫后军不停放冷箭。 又借着彼此间娴熟的配合以及背水一战的决心。 那两道口子,一时间竟能维持原貌。 任凭正面赤甲营如何冲击,都不能将其扩大。 片刻后,右翼的赤甲营骑兵也抵达战场。 同样撕开一道口子后,再难进分毫。 由于人数过多,对方又围成了一个圆。 很多赤甲营战士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只能在外围游弋。 所以,短时间内,竟然形成了势均力敌的诡异场面。 旭日干强就强在这里。 他不会无脑送死。 熟读楚国兵法的他。 会想尽一切办法发挥自己的优势。 刚才两军还没交战前。 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机会跑的。 可是跑了,堪舆图摹本怎么办? 而且,准备时间过短,根本无法组织上千人有序撤退。 到时候慌乱起来,就是赤甲营追着黑狼卫单方面的屠杀了。 想反抗,都无法形成战斗力。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必死的局面下,拼一丝生的希望。 要知道,人在绝望中,可以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战斗力。 要不然,这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战役也不用打。 双方直接拼人数和武器装备算了。 “你是个很不错的对手,不像是放羊的,最起码敢正面跟我赤甲营对抗。” 朱雀一手回马枪被旭日干躲开后,忍不住赞道。 “大楚有很多东西,都是好东西,只可惜,不管庙堂还是民间,有不少人思想出了问题,不学就算了,还视瑰宝为垃圾。” 说话间,旭日干手腕一翻反手持刀,金刀诡异的调头。 人和马还没转过来呢,刀锋便来到了朱雀面门上。 朱雀枪身轻抖,枪尾忽地翘起来,将金刀弹开。 “可终归是大楚自己的东西,不是吗?”朱雀微笑道。 “好东西不知道用,留着也是浪费,我乌弥借来用用,不过分吧?”旭日干眼里闪着精光。 “借?怕是想抢吧?” “你们不借,可不就只能抢了?” “哪有不借就要抢的道理,大楚的文化,王子殿下学的不通透啊。”朱雀调侃道。 “照葫芦画瓢,那叫忘本,终归,要保持自己的特色不是?” 话音落地。 金刀突然传来一声狼啸。 一匹半人高的白狼突然窜出。 “器灵?”朱雀眼睛一亮,“没想到,你这弯刀,居然已经有了灵智!” 可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 一招横扫千军大开大合扫出。 手上名为“浴火”的长枪,顿时被炙热的火焰包围。 枪身拍在白狼虚影上。 哀嚎响起,白狼碎成点点星光。 一击不中,旭日干却并不惊慌。 借着朱雀应对白狼的间隙。 长弓已经出现在左手。 膝盖顺势弯曲。 脚踩弓臂,大腿顶着弓弦。 一枚金黄箭矢已然架在弓弦上。 抬腿将箭矢对准朱雀后,猛地将腿绷直。 “赤甲朱雀,大楚真正的西长城,我倒要看看,你这堵墙有多厚!” 说完。 旭日干撒手。 嗡鸣之声骤响。 胳膊拧不过大腿。 箭矢的速度,比之前旭日干射的任何一箭都要快。 基本上刚听到声音,箭矢已经来到了朱雀的面门前。 而此刻,朱雀挥枪动作才刚刚完成。 如此近的距离,就算是神仙下凡,怕是都难以接住这一箭。 只是,朱雀从没想过要接。 那箭矢不知何故。 啪的一声。 宛如撞上了一赌看不见的墙。 眨眼便化成了齑粉。 “难怪巡夜人拿你没办法,原来能单手开弓,厉害!”朱雀由衷赞道。 面对夸赞。 旭日干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沉声道:“你,是中三境?刚才那是气甲?” 朱雀傲然点头:“不才,修行晚了,十年才翻三重山,让王子殿下见笑了。” 闻言,旭日干差点没吐血。 难怪这厮不着甲就敢冲锋陷阵。 当今天下,修行道路难如登天。 十年三境,常人没概念,可能听了没多大感觉。 但旭日干可是道中之人。 他无比清楚十年从下三境跨入中三境,需要多大的天赋和努力。 而朱雀,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此人不除,必成祸患。 “死灵,起!” 旭日干咬破双指。 顺着眼角到下巴,画出两条血线。 嘭——! 他收手的瞬间。 营寨里响起巨响。 众将士循声看去。 原来,是乌弥大王子的棺材板摁不住了。 只见。 早已凉透的大王子。 猛地从棺材中飞出。 一双眼睛闪着绿光。 嘴里嘶鸣如同鬼嚎。 一跃,便是十丈。 十丈之后在一名黑狼卫头上轻点,借力再次飞出。 而那名倒霉的黑狼卫,脑袋直接被踩进了胸腔里。 “这,也是好东西?”朱雀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旭日干狞笑道:“能杀敌,还分什么好坏。” 说话间,大王子已经扑到了朱雀身后。 另一边,青一子眉头紧皱。 “楚西失传已久的驭尸术?” “楚西驭尸术?”陆天明奇道。 “以前,大楚的地界没有这么大,在当时的大楚西边境线上,靠近现在中西部的一片深山之中,曾经有一群能够活死人的邪修。 他们能用秘法,将已死之人唤为己用,可当年开国皇帝早就派人把那群邪修杀了个干干净净,没想到几百年后,这种邪术竟然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青一子耐心解释道。 闻言,陆天明眼皮子跳了跳。 把死人当活人用,简直有悖伦理。 而这旭日干也够狠。 杀了自己亲哥哥还不罢休,竟然把留着同样骨血的大王子炼成了活死人。 不得不说,扎兰努德家族能一统北方,还是有那么些道理的。 至少手段够狠。 沉思间,城楼楼梯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陆天明这才想起来,孤月城内,还有近百名黑狼卫。 他快步过去往城楼下望。 发现黑压压一群黑狼卫,抬着几张卧式巨弩就要往城楼上来。 这种巨弩,杀伤力可比手弩强多了。 通常都是用来守城。 没有战事的时候,那可是一城的重宝。 基本都在军械库里藏着。 可现在却在黑狼卫的手里。 看来,孤月城的府衙还是顶不住乌弥国的压力啊。 “天明,到了瞎子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青一子抽出袍子下藏着的桃木剑。 陆天明体内的血还在狂奔呢。 奈何身负重伤,想帮忙却有心无力。 想到这,他唰一下将太平抽将出来。 递到青一子面前后,凝神道:“前辈,西长城有一家瓮头春,特别好喝。” 青一子沉吟片刻,接过剑后笑道:“到时候,我请你!” 陆天明咧嘴一笑。 “一言为定!” 第54章 秀才,别人不服,我就服你 唐逸在孤月城租了辆马车。 马车内,唐逸惊奇的打量着陆天明。 “你果真硬接了旭日干二十一箭?” 陆天明侧躺在车厢内。 身体伴随车轮滚动舒适的上下摇摆。 “不信?”陆天明笑道。 “啧啧啧,离谱,离天下之大谱,这个落差,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唐逸叹道。 他此次带兵而来。 目标本来只有堪舆图摹本。 路遇大雪,人马俱疲,便扎营休整了一夜。 大早上刚出发,就在西城墙遇到那个在十里镇打架的大光头。 光头自称是大理寺寺副,要他赶紧去救人。 他问救谁,光头说救陆天明和青一子。 仔细询问,他便知道了陆天明原来就是十里镇剑神。 然后便命令赤甲营火急火燎往西边赶。 比起堪舆图摹本流出。 世子殿下觉得陆天明是剑神更浮夸。 一个整天推车到处做买卖的瘸子,怎么能是剑神呢? 哪知往西边走了没多久。 碰上乌弥国来接应黑狼卫的铁骑。 然后就是一场血腥的搏杀。 现在,即便陆天明就病恹恹的躺在面前。 唐逸还是无法接受秀才会武功的事实。 想起当初在后者面前夸夸其谈。 即便脸皮再厚,也难免羞愧。 “怎么沉默了?”陆天明笑问道。 唐逸扯着嘴角反问道:“秀才,你记忆力好不好?” “一般般吧,怎么了?” “当初在古井边找你借纸笔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陆天明摩挲着下巴:“咦,你说什么来着?好像要抢我手里的剑?” “得,最关键的没忘。”唐逸尴尬的想钻地缝。 陆天明呲牙笑起来。 感觉背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顿了顿,陆天明正色道:“旭日干,你准备怎么处置?” “偷堪舆图摹本按理说是死罪,但大王子已经死了,乌弥国王就两个儿子,如果再把旭日干杀了,明天可能大楚北境就要遭重。所以,我准备把他扔戈壁里,让他滚回去。”唐逸认真道。 陆天明表示理解。 所处位置不同,处理事情的方法自然不一样。 但仍然有问题没有解决。 “乌弥国要把脏水泼我身上,想想办法,还我个清白。” 唐逸点头:“这个好说,让他立个字据就可以了,不管别人相不相信,其实乌弥王室那点权利斗争,大楚坐在龙椅上那位都心知肚明。 而且,你为大楚抢回堪舆图摹本,那可是大功一件,姓李的要真把你拉出去做挡箭牌,我唐逸第一个造反。” 良言一句三冬暖。 不管唐逸是不是在吹牛皮。 陆天明听着就得劲。 “既然你都这么敞亮了,欠我的银子,就免了。”陆天明慷慨道。 唐逸傻眼。 这聊家国大事呢。 陆天明居然在合计银子的事情。 “一码归一码,银子该还得还,你抢回堪舆图,不旦为姓李的解决了大麻烦,同样救了我平西王府很多条人命,我不仅要还钱,还要去给你讨要该有的赏赐。”唐逸郑重道。 陆天明摆手拒绝:“我做事,那是出于自身原因,你别给我整复杂了,赏赐不要。” 唐逸惊讶道:“姓李的出手可大方了,你不考虑考虑?” 陆天明漠然道:“有多大方,难不成把江山送我?” “嚯,杀头的话都敢乱说。” “你不也一样,张口闭口姓李的。”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对了,你蹚这趟浑水,到底是什么原因?”唐逸好奇道。 陆天明沉默。 他还没做好跟大小姐扯上关系的准备。 可是想到还有个二王子不能杀。 万一再如法炮制,这一趟长城岂不是白走了。 一边是自身的安危。 一边又是大小姐的未来。 想了想,陆天明决定说实话。 “凉王女儿李寒雪。” 咋听到凉王二字。 唐逸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凉王,早就凉凉了... 可李寒雪的大名,他一个世子,再熟悉不过。 “你怎么会认识李寒雪的?”唐逸大惊。 陆天明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原因不好说,反正如果可以的话,你想想办法,别让咱们皇帝老爷把他嫁到塞外去。” 闻言,唐逸眼里闪着精光。 好奇的打量陆天明。 一个是十里镇代写书信的秀才。 一个是高墙里关着的郡主。 想破脑袋,他都无法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别这么看着我,这个忙,我就问你能不能帮?”陆天明严肃道。 唐逸往陆天明躺的位置靠了靠:“欠你好几个大人情,帮肯定是要帮的。但帮之前,我想问问,你觉得李寒雪美吗?” 陆天明摇头:“连她的名字,我都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所以,你并不知道她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唐逸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陆天明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假的?” “真假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但能顶这么个名头,不会差咯。” 陆天明惊喜的表情落在唐逸眼里。 后者兴趣愈发浓烈:“你喜欢她?” 陆天明愣住:“一定要喜欢?” 一个反问,把唐逸也给整懵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惜得罪乌弥王室和大楚的二皇帝。 不为男女之情,难道因为李寒雪名字好听? 世子殿下看陆天明表情严肃默不作声。 当下也没有深究。 轻拍陆天明肩膀保证道:“秀才,放心,我唐逸别的本事没有,耍无赖倒是有一套,只要我爹出马,李寒雪就是想嫁,那也得经过唐家的同意。” 陆天明紧绷的神经一松。 终是笑了出来。 ...... 大楚西长城。 朱雀带着一行人押着旭日干站在墙下。 “怎么,不敢杀?”旭日干冷冷看着朱雀。 朱雀笑了笑:“你手上的功夫要是有嘴巴一半硬,也不至于现在被反捆双手像个小丑一样说狠话了。” “说那么多,不还是不敢杀?”旭日干不为所动。 唐逸一脚揣在旭日干屁股上。 “来,回去带着你的乌弥铁骑过来试试。” 旭日干踉跄前扑,稳住后转头怒道:“有本事你给我松绑,本王子跟你试试。” 唐逸厚着脸皮笑道:“本世子傻啊?” “呸,靠爹的废物。”旭日干骂道。 唐逸针尖对麦芒:“你不靠爹?你不靠爹早被本世子剁了。” 一个王子。 一个世子。 两人就像小孩子般在那斗嘴。 看得旁人咋舌不已。 一番争吵过后。 旭日干忽地看向陆天明。 “秀才,我别人不服,就服你。” 陆天明只感觉背上隐隐作痛。 没搭理旭日干。 “无论是身手还是脑子,你让我旭日干丢尽了颜面。” 旭日干根本不在意陆天明的冷漠,继续道:“秀才,跟着大楚混没前途,来我乌弥,做我的国师,咱们一起展望天下!” 陆天明转身,直接走了。 “秀才,考虑考虑!”旭日干大喊。 “去你大爷!” 这回,唐逸和朱雀都没忍住。 一人一脚,直接把旭日干踹翻在地。 第55章 有一种酒,叫挂念 “秀才,剑过段时间我再去取,这次回去我先把你的事办了,我爹是个老迂腐,要说服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别着急。” 唐逸骑在马上,笑得意味深长。 陆天明知道这小子还在琢磨自己跟李寒雪的关系。 郑重抱拳给世子殿下行了一礼,点头道:“有劳唐兄了。” “别叫唐兄,叫我唐无名。” “尿性。” 临行前,唐逸正色道:“咱们现在,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 陆天明微笑:“算。” 没有过多言语。 唐逸扯动缰绳,准备回归赤甲营。 陆天明朝着他的背影大喊:“偷的毛驴下次记得还。” 唐逸身子一滞。 没有归队,扔下朱雀和赤甲营一马当先跑了。 不远处。 有两个人三匹马伫立在侧。 陆天明走过去。 接过卫东生手里的缰绳:“谢谢卫兄帮我照看小白龙。” 卫东生捂着肚子赞道:“你这马,有灵性,比狗都乖。” 小白龙一甩头,差点没把卫东生撞地上。 青一子在旁偷笑:“秃子,平时你嫌我话多,可你这一句顶十句,不会说就少说点。” 卫东生稳住身子,回身拍了一把小白龙的屁股:“你这家伙,倒是比牛鼻子机灵。” 闻言,青一子开始撸袖子。 陆天明急忙挡在两人中间。 “两位,别吵了,喝酒去。” 片刻后。 陆天明领着两人来到城墙下一个摊位前。 摊主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 十来岁的时候,刘大宝偷他爹的马,带陆天明出来溜圈。 有一次迷路走到长城边,曾在这里偷偷买酒喝。 那时候,老太太的头发才刚刚开始白。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只是,有的东西,从来不会变。 比如酒的味道。 “果然是好酒!” 青一子咂着嘴,夸赞道。 卫东生在旁边咽着口水。 他找附近的郎中看过腹部的伤口,说是要忌酒。 于是只能眼巴巴问道:“能不能给我形容一下味道?” 青一子翻了个真正的白眼:“我要是能形容,年轻时咱俩落难,我至于装神棍骗别人银子?天明,你给秃子说道说道?” 陆天明抬头想了想,望向卫东生:“应该比烟柳巷姑娘们嘴巴里的酒要香醇些,毕竟这里的酒,没有被别人尝过,不会串味。” 青一子哈哈大笑,冲陆天明举起大拇指。 听闻此,卫东生脸色唰一下就红了。 尴尬归尴尬,但肚里馋虫闹得慌。 仍旧眨巴着眼盯着酒盅里的瓮头春。 “想喝就喝,挨了一剑,就成胆小鬼了?”青一子循循善诱道。 卫东生挣扎片刻,猛地一拍桌子:“管逑他的,死就死了。” 言罢,自顾酌满一杯。 迫不及待就往嘴里灌。 “这不就对了。”青一子朗声笑道。 “当真是好酒,天明,有眼光!”卫东生举起大拇指。 陆天明淡淡一笑。 开始往酒葫芦里灌酒。 卫东生奇道:“天明,这才刚开始喝,你就打算走了?” 陆天明摇头:“当然不是。” “那你这是?” 陆天明实话道:“里面有个小家伙,帮我挡了一箭,到现在还没醒,他喜欢喝酒,两天就要喝一斤。” 卫东生眉头挑动,望向青一子。 青一子当没听见,自斟自酌。 卫东生挠着光头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陆天明也没有继续解释。 放下酒壶后,拿起酒盅,动作跟青一子一样迅速。 “再不喝就没了,最后一壶。”青一子终是没忍住。 卫东生一愣。 急忙够头看向酒壶。 好嘛,两斤酒,直接被陆天明带走一半。 “靠,你们两个阴险小人!” 最后。 三个人都喝得意犹未尽。 不过,酒之所以好喝。 讲究的就是一个刚刚好。 刚刚好,其实就是不足的意思。 天下万物,不管是什么东西。 多了,人就不知道珍惜。 实际上,西长城下的瓮头春,并没有比顺风客栈的女儿红好喝多少。 陆天明大可带着他们回十里镇喝个痛快。 可那样的话,女儿红就只是女儿红。 到时候并肩作战的三人,可能自十里镇一别,今生再无见面的机会。 但现在,有了没有喝足的瓮头春,酒就不是酒,是挂念。 陆天明不是一个情感泛滥的人,相反比较稀缺。 也正因为稀缺,所以他重情义。 分道扬镳时管北枫借的银子,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 终归是要找些东西来替代。 回到十里镇,已是深夜。 卫东生和青一子都没有过夜的打算。 卫东生准备一路向东,去京城交差。 青一子则向东后往南,回他的青松山。 “天明,这把扇子是徐淮安留下的,可以养字,我是粗人,拿着不伦不类,你用正合适。” 卫东生把折扇递到陆天明手中。 陆天明没有客套,接过扇子奇道:“养字?” “是的,随便写两个字上去,假以时日,根据不同的字、以及主人不同的性格,字会变成兵器。”卫东生解释道。 听闻此,陆天明眼睛一亮。 这天下,当真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去发掘。 卫东生拍着陆天明的肩膀担忧道:“这一次,不知道会不会走漏风声,如果知晓你参与这次夺图,那边可能会有动作。” 陆天明微微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也不是泥巴捏的,实在不行,跑就是了。” 卫东生点头。 把劝陆天明加入大理寺的想法咽到了肚子里。 “对了天明,徐淮安是朱冠玉的师弟,他们还有个同门,非常记仇,如果你在十里镇看到一个头上带桃花簪子的男人,记得留意。”卫东生补充道。 陆天明望着手里的折扇。 不禁俨然失笑。 酒葫芦和扇子,没想到出自一对师兄弟... 至于头上戴花的男人。 陆天明还真不怎么上心。 娘娘腔而已,敢跟自己拼刺刀还是怎么的? “知道了,卫兄,我会小心的。”陆天明保证道。 “我就不借花献佛了,咱穷人,只有自己的东西。”青一子瞥了一眼卫东生,调侃道。 说着,他递过来一个坠子。 陆天明接过一看,是枚符坠。 里面包裹的符纸,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看不懂的符号。 “这符坠的作用什么?”陆天明问到。 “平安符,安心静神,当然,如果遇到妖魔鬼怪,也有那么点用。”青一子解释道。 “那一枚怕是不够,十里镇最近的妖魔鬼怪,可太多了。”陆天明笑道。 青一子闻言愣了愣,随即跟着笑起来。 人心,其实比妖魔鬼怪可怕得多。 相约下次有机会一起去长城边喝酒后,三人分手。 空中盘旋的黑鸦子落到陆天明肩头。 陆天明伸指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黑鸦子,咱们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第57章 京城来了个老头 陆家小院烟火气从未有过的浓郁。 炊烟袅袅,菜香四溢。 风二娘的手艺很不错。 属于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主。 她不让两个男人帮忙。 说是碍事。 所以,陆天明和刘能两个大老爷们只能坐在坟头聊天。 刘能老了,喜欢叙旧。 给陆天明聊那些他五岁前其实都清楚记得的事情。 在他老人家的口中。 陆天明的爹,简直就是梨花巷最靓的仔。 至于陆天明的母亲。 刘能说得很少。 因为陆家搬来不到半年,陆天明就出生了。 一命换一命,所以刘能接触不是很多。 最后又聊到刘大宝。 刘大宝来过家书。 信上说过得不错,一边学医一边治病。 他师父端木斋倾囊相授。 所以刘大宝说十里镇的郎中,现在在他面前就是个弟弟。 真假不知,但以刘大宝的性格判断,多半是真的。 信上也表达了对十里镇的挂念:他爹,祖屋,驿站,土里的马老弟,以及,他的好兄弟陆天明。 陆天明喜笑颜开找刘能要了地址,准备有空给刘大宝去封信。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饭菜上齐后,陆天明每样菜都用盘子各盛出一点摆在坟前。 点香烧纸,黄酒洒地,跪着磕了三个头。 “爹,娘,吃饭。” 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同样的事情,做了十五年。 该悲伤的早已悲伤完。 剩下的只有怀念。 刘能和风二娘静静看着陆天明,微微叹气。 菜很丰盛。 丰盛到刘能喝醉了都还剩下大半。 答应过刘大宝要照顾他爹。 所以陆天明决定亲自把刘能送回去。 大雪已经停了两三天。 但积雪没化。 踩在上面发出令人愉悦的沙沙声。 风二娘打破恬静,小声道:“天明,姐姐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陆天明转头:“大事?” 风二娘笑着摇头:“我一妇人,哪里会有什么大事,去端木城找朋友叙旧,所以有什么话带给刘大宝,你可以给我说。” 陆天明一喜:“那就要麻烦风姐帮我带封信过去了。” 风二娘点头同意,摸出钥匙递给陆天明:“包子铺你帮我照顾一段时间,保持干净就好。” 陆天明接过钥匙,正色道:“放心,等你回来,绝对一个苍蝇都看不到。” 风二娘一笑,点破道:“大冬天哪来的苍蝇,你倒是会做顺水人情。” 陆天明咧着嘴:“风姐真是聪明。” 安静走了片刻。 陆天明忽地看向风二娘,一双眸子明亮无比。 “风姐,有处理不了的事,记得给我说。” 在想事情的风二娘一愣,接着笑得风情万种:“一定。” ...... 雪终是化了。 陆天明也回归了枯燥但安逸的生活。 找他写信的人依然很多。 马上年关,父母妻儿们都盼着在外的游子回家过年。 当然,也有在十里镇的异乡人需要找他行方便。 “瘸子,帮我写封信。” 菜场的杀猪匠找到了陆天明。 后来没有光顾过他的生意,所以对陆天明的称呼又变成了瘸子。 陆天明奇道:“开门做生意,不识字,你怎么记账?” 杀猪匠同样奇怪道:“握杀猪刀的手,为什么一定要会写字?能数数不就行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肉,哪里需要记?” 果然脑回路清奇。 陆天明拿出纸笔问道:“内容大致说一下。” “房子清理好了。”杀猪匠想都没想便说道。 陆天明快速写完,等着下一句。 可等了半天,都没见杀猪匠的动静。 “没了?”陆天明惊道。 “没了。” 陆天明很诧异。 但也没有多问。 “寄到哪个地方?” “京城。” “京城哪个地方?” “到京城驿站就行,具体是哪不用你操心。” 嘿,当真是没有半文钱关系后,说话都大声起来了。 把信装好,陆天明准备闪人。 却被杀猪匠拦住。 “你为什么不来我这买肉?”杀猪匠语气里夹着愤怒。 “卖得太便宜。”陆天明回道。 “便宜不好?” “便宜当然好,但是只对我一个人便宜,那就有问题。” 杀猪匠怔住,片刻后啐了一句:“不识好人心。” 说着,一摆那件满是油污的麻衫,走了。 下午去于勇那对账的时候。 陆天明听到了庙堂里的一些消息。 有很多官吏落马。 其中有几个大官。 右军都督府佥事,右军都督府虎贲卫统领,兵部武选司郎中,这几位,甚至没有等到来年秋后,便被大楚皇帝拉到午门给斩了。 还有一位品级最高的没斩。 那就是右军都督府的副都督季云忠。 虽然没被斩,但革职查办,遣返回乡。 这位的家乡,正好在十里镇。 所以于勇这段时间颇为忙碌。 同时,陆天明也听到了一个震惊楚国的大案。 大理寺寺卿,正三品大员,全府上下连带丫鬟家丁,总共一百多口人,被人一夜之间杀得干干净净。 听于勇说血顺着大门流得满街都是。 人头更是被悬在街口。 如此大案,刑部两天就结了案。 说是有名的江洋大盗干的。 陆天明听了只想笑。 糊弄老百姓呢。 寺卿可是大理寺最大的官。 而大理寺又在京城。 江湖人在天子脚下杀高官全家,恐怕换当年的双刀剑客来都做不到。 王城跟皇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 帮杀猪匠寄过信后没几天。 十里镇东边的官道上行来几辆车马。 马车并不华贵,但绝不廉价。 车马在刚好能看见十里镇东大门的地方停下。 最前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虽说年事已高,可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倔强的英气。 在他眼里看不出丝毫衰老的疲倦。 老人下车后,负手望着十里镇方向。 “大人,天冷,注意身体。” 有一劲装男子上前关心道。 “注意用词。”老人平静道。 劲装男子给老人披上一件加绒的大氅。 改口道:“老爷,马上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会。” 老人抬手揉了揉胸口,叹道:“离家越近,心里面却忐忑起来。” 男子道:“近乡情怯,人之常情。” 顿了顿,他脸上露出一抹愤懑:“天道不公,本来您应该在京城安享晚年的,何至于回到这么个荒凉之地?我实在搞不懂,都督府做的孽,要惩罚也是惩罚右都督,关您什么事,姓李的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老人猛地转头,眯眼盯着男子:“你屁都不懂,也敢在这里信口雌黄?” 他身上忽地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压得男子无比难受。 当下,男子急忙低头:“属下...” “嗯?”老人冷道。 “小的知错。”男子改口。 “去后面照顾小姐,我身体硬朗得很,别整天跟着我。” “是。” 男子走后,老人自嘲一笑。 “衣锦还乡?怕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第58章 大爷,咱俩打个赌 进入十里镇时。 车马行进很安静。 由于一行人都很低调。 所以乡里乡亲也没过分围观。 只当是哪里过路的有钱人。 老井边,于勇矗立风中。 马车在他面前停下。 老人自车中走出打量于勇。 片刻后迟疑道:“你是,芋头?” 于勇笑起来:“难得季大人还记得我。” 老人摆手:“不是大人了。” 顿了顿,他感叹道:“没想到当年跟着我上山掏鸟窝的小屁孩,都已经人到中年了。” 小时候,于勇寄宿在十里镇亲戚家。 那会,也就年纪大的愿意带他玩。 同龄人,都喜欢嘲笑他是外乡人。 于勇摸了摸鼻子,当真像个小孩子那般尴尬笑着。 “季兄样貌倒是没太大变化,三十多年了还是那般俊朗。” 寒暄两句后。 老人望向第二辆马车:“芊雨,跟于叔打打招呼。” 话音落下。 马车窗帘掀起。 一个面容苍白无比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于叔,您好,小女季芊雨。” 说着,女子便捂嘴咳嗽起来。 苍白的面容上,出现一丝不应该出现的血红。 白红交印,精致的五官有一种诡异的美。 于勇只觉这丫头咳得比陆天明还严重。 打过招呼后,担心向老人问道:“季兄,贵千金这是有肺疾在身?” 老人摇头道:“不是肺疾,中了寒毒。” “寒毒?” 于勇颇为吃惊。 谁那么大胆子。 敢对前右都督府副都督的千金下毒? 老人叹了口气,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 于勇领着一行人往镇北走。 那里,有老人的祖宅。 三十年前十里镇最大的宅子。 最大的宅子,出了十里镇最大的官。 当然,现在最大二字前要加一个曾经。 于勇安顿好京城贬黜来的季云忠后没有多停留。 等他走后,季云忠望着宅门出神。 门槛两侧有两个圆形的石墩,寓意是战鼓。 门楣上,则有四根一尺左右长度与地面平行的方柱。 战鼓是门当,方柱是户对。 季云忠用了超过三十年的时间。 将季家京城宅子上的户对,从四根变成了六根。 而现在,京城的宅子卖了。 户对的数量,又从六根变回了他爹留下来的四根。 “文聪,安顿好后,明天找人把石鼓和方柱拔了。”季云忠吩咐道。 劲装男子惊道:“老爷,这可是身份的象征,怎么能说拔就拔呢?” “我现在什么身份?”季云忠反问道。 文聪愣住,张了半天嘴,一个字说不出来。 沉默半晌,闷闷应了个“是”。 推开房门。 多年没人居住的老宅,居然整洁无比。 院子里干净到连片枯叶都看不见。 本该褪色的墙面,更是被人粉刷过一遍。 整个院落,看不见一丝老旧的气息。 季云忠面上终于出现笑容。 “晚上,叫文莽过来吃饭。” 文聪面露难色:“他不会来的。” “还在生我的气?”季云忠奇道。 “是的,你不让他动手,他心里憋的慌。”文聪解释道。 季云忠哈哈一笑:“当真是个莽夫,如果右都督府的武德卫和虎贲卫自己打起来,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文聪咬着牙齿:“虎贲卫算什么自己人?偷自家的堪舆图,是自己人该干的事情?” 季云忠疑道:“也就是说,你也赞成动手咯?” 文聪点头:“当时你要是答应,右都督的脑袋,我第一个砍下来交给你。” 季云忠伸指虚点文聪额头:“愚昧!不要再提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废话。” 说完。 季云忠自顾进了老宅。 文聪在院内气得腮帮子直鼓。 没多会,一道柔弱的声音响起。 “文聪哥,我想吃炖牛肉。” 文聪脸上的愤懑立马消失不见。 转身看着门边柔弱得风都能吹倒的季芊雨,抱拳道:“是,小姐。” 出门时,他瞥了一眼季芊雨瘦弱的背影,叹气的同时指节捏的嘎嘣响。 片刻后,自言自语道:“右军都督府,我文家两兄弟,早晚跟你们算账。” ...... 季云忠的到来,并没有在十里镇掀起太大的波澜。 乡亲们只知道十里镇有个大官“衣锦还乡”。 陆天明知道那位大官并不是真正的衣锦还乡。 可是他并不关心。 比起庙堂上的暗流涌动。 他更在乎自己的钱袋子,以及大小姐的信。 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 黑鸦子一直没有带着大小姐的信回来。 陆天明着急。 但远不如之前收到那封长信时着急。 直觉这种东西很奇怪。 他就是莫名觉得,唐逸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完美。 所以他耐心的等待着。 这天,陆天明照例带着小白龙在蕊仙河畔吃草。 只不过地上没有小人拿着剑斩草除根。 赤子仍然没有醒。 旭日干那一箭,着实有点生猛。 陆天明没有太过担心。 因为他把赤子从酒葫芦里倒出来看过。 还在喘气,只是睡得太沉而已。 坐不多会,身后传来响动。 陆天明转头。 就见是个穿着粗布麻衫的老头。 虽是泥腿子的打扮,但那精气神一看就不是耕地的农民。 老头拿着鱼竿,见河畔边坐着人,便微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 陆天明跟着点了点头。 点完后一脸懵。 自己为什么要点头? 坐下后,老头撒了一把酒米打窝,接着旁若无人钓起了鱼。 手法比北枫要专业些。 但陆天明看出来,这老头也是个门外汉。 雪虽然停了,蕊仙河也一反常态的没有结冰。 但仍旧是个阴天。 冬季,阴云,傍晚。 三个不利因素叠加起来。 这要是能钓到鱼。 陆天明直接把它生吃了。 果不其然,老人钓了半个时辰。 也就捞上来几根枯树枝。 陆天明在旁边看得直乐。 这老头挺有意思。 鱼漂一下坠,小孩一样激动得手舞足蹈。 见钓上来的是树枝后,又憋红脸咳嗽几声掩饰尴尬。 关键每次都是这样。 一点气馁的意思都没有。 “大爷,你就算守到天亮,都不可能钓到鱼。”陆天明出言提醒。 “哦?” 老头转过头,眼里充满了求知欲:“小兄弟,看来你是专业的?” 陆天明摇头:“我有个朋友喜欢钓,我倒是对此道没有太大的兴趣。” 老头脸立马就黑了:“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屁孩,在这信口开河。” 陆天明扯了扯嘴角。 心里不服。 “大爷,要不咱俩打个赌如何?”陆天明提议道。 “赌就赌,我一把老骨头还怕你不成?”老头傲然道。 “这样,你在这钓到天亮,有一条算一条,我给你表演个生吃活鱼。”陆天明笑道。 老头一听,乐了。 生吃活鱼,可是个好节目啊。 “可以,如果我钓不到呢?” “如果钓不到,你给我一个铜板就好。” “一个铜板?” “是的,不要多。” 老头第一次认真打量陆天明。 见后者穿着读书人的长袍,明眸皓齿有那么点小俊。 一时反应过来:“你好像是镇上帮人代写书信的秀才?” 陆天明笑了笑:“是的,所以我的规矩,从来都是这么亲民。” 老头一拍大腿,自信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我带着鱼到古井边,你过来表演生吃。” 陆天明起身拍拍泥土:“多穿点,晚上冷。” 说完,他就牵着小白龙走了。 等他走后,老头哼道:“小看谁呢,明天早上让你吃得饱饱的。” 半夜,气温骤降。 文聪站在河边,看着不远处那个倔强的身影愁眉苦脸。 “老爷,回去吧。” 他给季云忠带了御寒的棉袄。 后者怕影响起竿,没有穿。 “阿嚏!” 季云忠打了个喷嚏,埋怨道:“叫你别跟着我,你非得来,来就来了,还叨叨个没完,害我现在一条都没钓上。” “老爷,你想吃,我明儿一早给你买就是了。”文聪劝道。 “不是我想吃,是有个后生想吃。行了,你赶紧回去吧,烦不烦人?” 文聪擦了一把被冻出来的鼻涕。 无奈叹气,走了。 第66章 我们来见个“朋友” “他们是司礼监的太监。” 听闻此,陆天明瞳孔不禁一缩。 宫里的太监,跑到这里来。 结合文莽走之前说的话。 陆天明立时便猜测起他们此行的目的。 “他们也认识你?”陆天明问道。 “不清楚,我是帮小姐到宫里取药时见过他们,听御医说年轻那个叫小桂子,年纪大那个叫谷少一,据说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莺儿一边说,牙齿一边打颤。 “秉笔太监?” 这一下就对上了。 陆天明蹙眉。 按理说,文莽口风这么严实。 不大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莺儿。 因为告诉了除了徒增小丫头的烦恼,并没什么卵用。 所以,一定有其他原因让莺儿如此害怕。 “你为什么怕他们?” 司礼监的太监越来越近,莺儿的声音也开始抖起来。 “我听老爷跟聪叔聊天时说,大理寺寺卿一家,不是强盗杀的,是他杀的!” 说着,莺儿颤巍巍举起手,就要去指谷少一。 啪——! 陆天明一巴掌就把莺儿的手扇了下来。 “你进去,别看他们,还有,如果没出事,别跟你家小姐说见过他们,一定要做到,知道吗?”陆天明沉声道。 莺儿害怕的点着头,急忙转身进了车厢。 陆天明回身,没事人一样轻抽马鞭。 面上轻松,但心中已经抽紧。 那两人,身上有气。 不是官僚气,是煞气。 哒、哒、哒、哒——! 两人走得很慢。 闲庭信步,像在看风景。 但陆天明知道,他们在观察自己。 更准确一点,是在观察刚进了车厢的莺儿。 两方将将要交替时。 陆天明左手持鞭,右手不动声色放在戒尺上。 哒——! 最后一声马蹄声消失。 两人勒马站在陆天明侧前方。 “小兄弟,刚才那位姑娘,是你的谁啊?”瘦得只剩骨架子的年轻公公笑问道。 “我妹妹。”陆天明抬头回以笑容,“这不还有两个月不到要过年了吗,带她回老家,帮父母做做活。” “老家哪的啊?”小桂子问道。 “端木城呢。” “嚯,那够远的啊。” “是挺远啊。”陆天明叹了口气,“哎,没办法,要想日子过得好,银子是那救命草,母亲得了怪病,我只能大老远跑来给端木家收药了,价格高,卖成银子能换命。” “呵,还挺会说。” 陆天明反问道:“两位爷,一看你们气质不凡,也不是本地人吧?” 小桂子笑了笑:“不是,我们过来找个朋友。” “哦,那就不耽误你们见朋友了,我路途遥远,先走了,祝您二位一路顺风。” 说着,陆天明轻扬马鞭。 马车缓缓上路。 等陆天明走远后。 小桂子转头看向谷少一:“干爹,刚才那丑丫头,你有没有印象?” 一直默不作声的谷少一摇头:“我每天见那么多人,不可能谁都记得。” “倒是,干爹日理万机,辛苦了。”小桂子陪笑道。 “日理万机?方才跟那马夫挺能吹,怎么到我这就说胡话了?我要真的日理万机,怎么会主动去那十里镇?”谷少一嘲讽道。 小桂子低下头,没敢回。 “走吧,稳重一点,刚才那种情况,不要直接问人是谁,要先问你是谁,知道吗?”谷少一严肃道。 小桂子点头。 沉默片刻,又担忧道:“干爹,真不等桃花郎了?” 谷少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人,脑子有病,说要动手,必须等到桃花开的时候,他能等,我不能等。” 小桂子再次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等,但却不敢问。 谷少一见自己这干儿子眼里竟是疑惑。 恨铁不成钢解释道:“我是秉笔太监,手上捏的是笔,要想把笔换成印章,这一趟不仅必须要成功,还不能有人跟我抢。 锅里统共就那么点饭,让别人分了,笔可能会捏得稳一点,但印章,有人可就要抢了去。” 小桂子终于明白,为什么干爹不好好在宫里待着,非要主动请缨去见那个“朋友”。 掌印太监太老了。 老得快要死了。 干爹也很老了。 老到这次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 一旦改朝换代成功。 只要印章不姓李,干爹都有一争之力。 想着想着,他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马车上那个丑丫头的面孔。 “干爹,我知道她是谁了!”小桂子激动道。 谷少一皱眉,昏黄老眼里面有一丝嫌弃:“谁?” “季芊雨身边的丫鬟!” 闻言,谷少一眼里的倦怠少了几分。 想了片刻,他点了点下巴:“办事规矩一点,别让人看见,我在碧水镇等你三天,三天你不回来,我就自己去十里镇。” 小桂子猛一抱拳:“定不让干爹失望。” 刚调转马头,谷少一又叮嘱道:“那个马夫,身上有气,你自己小心。” “知道的,干爹。” 小桂子一扬马鞭,朝马车方向追去。 ...... 义安县是大楚以西的交通枢纽。 比定平县还要繁华。 正值中午,县城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小贩在客栈门口叫卖着糖人。 有龙凤,也有牛马。 季芊雨这一觉睡得不错。 精神比昨天好。 她看着对面像霜打茄子一般蔫了的莺儿,微笑道:“平时你最喜欢这些小玩意,怎么今天别人拿在你眼前晃,你当没看见?” 莺儿抬起头,苦脸看了一眼陆天明,这才回道:“晚上没睡好,乏了。” “跟着我,辛苦了。”季芊雨自责起来。 “不是的小姐,不是因为你才没睡好。”莺儿急忙摆手。 正在吃饭的陆天明抬起头:“既然没睡好,那么今天咱就住这里吧,反正还远,耽误半天也不算事。” 季芊雨莫名其妙看着陆天明:“昨天嫌我晕车走不快,今天怎的画风变了?” 陆天明笑了笑:“我想通了,女人不能跟男人比,不管是小姐还是丫鬟,都要照顾到。” 说完后。 陆天明视线投向客栈外。 那里,有两个奇怪的人。 一个胸口露着虎头刺青盯着陆天明瞅目光狠戾,生怕后者不知道他是来杀人的。 一个穿着小号花衣胸前平平肋骨有几根都数的清楚,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是个假女人。 陆天明不是要在义安县住。 他是要在义安县杀人。 第69章 武德龙虎 十里镇。 今天依然是晴天。 晚上依然明月高悬。 月亮比小桂子死的那晚还要亮。 这个点,乡亲们基本都已休息。 这两天巡检司发了公告。 小镇上有杀人犯流窜,劝大家晚上不要出门。 所以,此刻街道上除了古井那里,一个人都看不见。 而古井那,也只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油腻麻衫的杀猪匠。 送走季家小姐的马车后,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四个晚上。 白天用来补瞌睡。 卖不了肉。 不卖肉,就不用杀猪。 不杀猪,就无需杀猪刀。 所以,此刻他手上握的,是一把制式柳叶刀。 鲨鱼皮鞘,包铜鎏金。 刀格上刻有“武德”二字。 武德卫的统领,当然要用武德卫的刀。 他在等人。 等一个早该出现却还没出现的人。 他很担心,担心那个人是不是回头找马车去了。 同时也担心多敲了自己三百两的秀才,会不会死在那个人的手上。 一直等到今夜子时。 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只见。 镇东边宽敞的马道上,有个跟十二三岁女孩差不多高的老头,步履沉稳缓缓走来。 老头穿着一尘不染的蟒袍。 蟒袍有些许大,不知是衣服选大了,还是人太老缩了骨。 他时不时低头,不知道是习惯低头,还是生怕踩到自己的袍子。 所以老头走路的时候,稳得小心翼翼。 “就你一个人?”老头面色平静,在古井不远处停下。 “一个人不够?”杀猪匠讥笑。 “够不够一会就知道了。” 说着,老头转动脖子,看向镇北方向:“你家大人,被文聪带走了?” “呵。”杀猪匠鄙夷笑道,“在京城时那么多伥鬼我家大人都不曾怕,你一个还没老子裤腰带高的小矮子,我家大人会怕?” 老头也跟着笑起来:“你爹给你取名文莽,还真是有先见之明,你知道刚才这句话,放在京城,要掉多少次脑袋?” 文莽眯着眼:“谷公公,这里可是十里镇,不是京城。” 谷少一勾了勾嘴角:“十里镇,不也是大楚的地界,在大楚敢当着我面说我矮的,没几个人不掉脑袋。” 文莽没有继续跟他争辩。 而是冷冷问道:“你回去找马车了?” 谷少一摇头;“你在等人,我也在等人,我在碧水镇等了三天。” 文莽哈哈笑起来:“我等的人来了,而你等的人却死了,舒坦。” 止住笑声后,文莽问道:“碧水镇明明离义安县不远,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我太老了,需要一个接班人,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好需要我亲自动手的话,那么死,是再好不过的下场,我给的时间,足够多了。”谷少一平静道。 “没鸟的阉人认个没鸟的干儿子,果然薄情寡义。”文莽摇着头。 “所以,我当不好干爹。” 顿了顿,谷少一问道:“虽然我不看好小桂子,但他也不是随随便便哪里钻出来的阿猫阿狗能杀的,我很好奇,那个车夫,到底是谁?” 文莽咧了咧嘴:“一个敲竹杠的穷秀才。” 自此,两人都闭上了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文莽的表情愈发凝重。 其实从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在挑衅谷少一。 可小矮子很强大,不管是实力,还是心境。 一个不会因为别人挖苦辱骂而生气的人,心不会乱。 心不乱,则人不会乱。 人不乱,则不会漏破绽。 文莽把着刀柄的手上全是汗。 甚至连嘴里包着的口水都不敢咽。 因为月光斜斜撒下来,正好照到他的喉结。 他害怕这一咽,被谷少一看见便会输掉气势。 而对面的谷少一,面如止水。 昏黄老眼看什么,都像在看死物。 “请!” 终于,谷少一伸出手,礼貌颔首。 嗡——! 几乎是他开口的一瞬间。 文莽便已出手。 他拇指将刀鞘顶出寸许。 抬脚精准无比踢在鞘口。 刀鞘宛如利箭般在空中呼啸。 文莽的人也在动。 他将身体压的很低,几乎贴着地面。 捣步跟着刀鞘并行的同时,握刀的手,一直在找角度。 奔到谷少一近前两丈处。 文莽忽地弹起,脚在刀鞘上轻点,一个轻盈的空翻便越过了谷少一的头顶。 刀鞘却并没有因受力而改变线路。 轻微的颤了一颤后,仍然快速射向前方。 一直负手而立的谷少一突然伸指轻弹。 一道真气脱指而出。 转瞬便打到了刀鞘上。 当——! 一声脆响过后,包铜鎏金的刀鞘眨眼便成了齑粉。 文莽的刀锋已然来到。 陆天明寄来的信中说。 谷少一手上有两种身法。 其中名为捕风的身法,破绽在脚。 跟谷水一打,要主攻下三路。 所以文莽才把身子压得这么低。 这一刀,不一定要把谷少一的双腿剁下来。 但一定要判断他到底会不会使用捕风。 文莽的刀很快。 快得刀割开了蟒袍,谷少一却还仍然站着。 只要再给他半息时间,刀刃定能见血。 但文莽并没有很开心。 因为他知道,大内排行前十的高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 文莽这一刀,空了。 明明谷少一还在那里站着,可是却砍空了。 因为他砍的不是人,是残影。 “你果然跟那车夫通过信,话多的人,不好,杀了你们季大人,我要去杀他。” 谷少一的声音在文莽背后幽幽响起。 同时,一道疾风急速朝文莽头颅切来。 谷少一绷直的手掌,就像一把利刃,撕裂空气,沙沙作响。 然而,同样就在他刚要砍中文莽后脑时。 旁边店铺檐下阴影中闪过一道人影。 很快,快得谷少一都只看了个大概。 那人影在两人面前一滞。 嘭一声脆响荡开谷少一的手刀后,又快速钻到对头的阴影中。 谷少一只大概看见。 那人手上拿着一把刀。 一把跟文莽同样制式的柳叶刀。 借着这个机会,文莽迅速前翻,躲开了危险范围。 他抬起头,额上早已冒出冷汗。 刚才,谷少一到底是怎么钻到自己背后的? “阿莽,小心自己的影子,谷公公会利用影子移动。” 声音来自房檐下阴影中,可是那里,什么都看不见。 谷少一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不禁赞道:“文家两兄弟,号称武德龙虎,二弟文莽如下山猛虎,彪悍无比,大哥文聪如云中之龙,行踪诡秘,果然不假。” “公公谬赞,闲话少说。” 文聪的声音再次响起。 而他的人也再次从阴影中闪出。 与此同时,文莽也已欺身而来。 第70章 生死未卜 体内流着同样血液的两兄弟。 配合起来浑然一体。 谷少一也不愧是敢只身闯龙潭虎穴的猛人。 应对起那两把柳叶刀来,虽然谈不上轻松。 但绝对说不上吃力。 时间流逝。 双方也从最开始的试探,动起了真功夫。 刀罡,掌风你来我往。 金石交击声此起彼伏。 所幸古井周围基本都是铺面,又值深夜,所以一时半会,竟然没有人出来看热闹。 不过,有一家铺面虽然关着门,但灯火还亮着。 自从陆天明说吃饭免费送佐酒的炒豆后。 顺风客栈的生意越来越好。 生意好,银子就多。 算起账来时间就长。 时间一长,人就容易乏,乏了就会算错账。 “一群龟儿子!” 潘宏财猛地拍了一下柜台。 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外面的打斗声断了思绪。 躲在大门背后听外面动静的店小二一脸担忧走了过来。 “掌柜的,要不咱们出去劝劝?万一折腾一晚上,您这账,天亮都算不好啊。” 潘宏财皱了皱眉:“拿你的脑袋去劝,你会功夫吗?” 店小二抽了抽鼻子:“不会...” “不会还说些屁话,回后屋先睡,不用守着我。”潘宏财朝后屋努了努嘴。 “那万一账不对,怎么办?”小二担忧道。 “你不监守自盗的话,怎么可能账不对,或者你觉得我会为了吃你几个子儿在这浪费时间?别啰嗦了,赶紧去。” 店小二走后,潘宏财皱眉盯着自家门板。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天天打打杀杀,有毛病。” 摇了摇头,他继续敲起了算盘。 外面,激战正酣。 谷少一的蟒袍多了几道口子。 文莽也中了两掌。 好在文聪的刀够快,及时支援,所以这两掌并不致命。 谷少一终是有些急了。 他无比珍爱的蟒袍,继续这么打下去,迟早要变成几块烂布条。 “能不能不砍我的衣裳?” 荡开文莽的钢刀后,谷少一皱眉道。 哗啦——! 花衣上又多了一条新口子。 文聪从面前闪过,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 谷少一呼出一口浊气。 静静站着。 他的手开始抖,气得打抖。 “一件衣裳而已,心就乱了?早知如此,我应该在刀上抹点猪油,让你就算缝起来也洗不干净。”文莽擦着嘴角的血迹,讥笑道。 谷少一没有说话。 手抖得越来越凶。 他当然还有很多蟒袍。 但这是他第一件,跟了他好多年。 他此次来,势在必得。 所以他穿着它,想来给自己的过去画个完美句号。 像他们这样的人,第一件蟒袍,跟正常人的第一个女人一样重要。 以后老得做不了事了,可以把它翻出来,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可是,文家两兄弟很过分。 如今这件蟒袍,就算能缝起来,也已经不完美。 于是,谷少一决定,哪怕有危险,他也要先杀掉一个。 文莽再次动了起来。 他动的同时。 躲在阴影中的文聪也动了。 两兄弟心照不宣,一个主攻,一个主防。 杀不死,就耗。 古稀老人,还能比三十出头的壮年能熬? 同样的猛虎攻,同样的云龙扰。 只要再拖半个时辰。 他们相信,有一把柳叶刀,一定能割开谷少一的喉咙。 嗒嗒嗒——! 文莽步履如飞。 地上的青石板被踩出一条条裂纹。 文聪身形如燕。 真正意义上的在飘,不是小桂子那种功夫不到家欲盖弥彰的假把式。 嗡——! 柳叶刀上,同时闪出两抹刀罡。 谷少一只有两只手。 两只手,只能对付不同方向的两道刀罡。 这是两兄弟多次配合下来的结论。 文莽很莽,力气大,所以他的刀罡更快,更狂。 文聪很聪明,力量不行,就取巧,主打的就是一个角度清奇。 实际上,谷少一对付起文聪来,恰恰比文莽头疼。 因为躲在阴影中的人,跟他一样,琢磨不透。 所以这次,谷少一变招了。 只见。 他正面拍碎文莽的刀罡。 身影一晃,就要利用影子位移躲避文聪的骚扰。 按照之前的经验。 他必定会出现在文莽身后。 所以文莽想都不想,回刀就往自己身后刺。 等刺完的时候,文莽突然瞳孔一缩。 不对,谷少一不在。 不然就刺算不中,也会听到谷少一手拍刀面的声音。 文莽猛地抬头,喊道:“哥,他在你身后!” 将将闪进阴影中的文聪,顿时汗毛直立。 “你是人,又不是鬼,是人就有影子,是影子,我就能捉!” 说话间,谷少一抬起手掌,一掌挥出。 他挥掌的时候,有血液顺着手臂摆动飘洒。 显然,为了达到声东击西的目的。 他硬顶了文聪角度刁钻的刀罡。 啪——!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但却不是拍在文聪的背上。 而是拍在文莽的胸口。 原来,危急关头。 文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舍身来救。 这一掌很重,文莽整个胸腔都凹陷下去。 可他本人却在笑。 “你也不咋滴嘛,一掌也没把老子拍死。” 硬挺着说了这句话后。 文莽的身体宛如炮弹般砸入旁边的店铺中。 “阿莽!” 文聪大喊,也不顾还有没有威胁,紧跟着就冲进了店内。 谷少一抬手,但却不是去攻击文聪。 嘭——! 一声脆响,门脸上掉下来的招牌被谷少一拍得粉碎。 “一块破板子都想欺负老奴?” 谷少一终是笑了。 如果只有一个人,不管文聪还是文莽,都不是他的对手。 缓步跟到店内。 就见文聪趴在地上。 不停掐着文莽的人中。 文莽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已经被拍烂的胸腔,衣服盖着,也看不出来还在喘气没有。 谷少一缓步上前,捡起文莽掉在地上的柳叶刀。 他先是望一眼刀格上的武德二字。 随即嗤笑道:“武德龙虎,其实也不过如此。” 文聪充耳不闻,他没有丧失斗志,但他知道,没有文莽,自己必死。 所以,他想把不多的宝贵时间,留给一起生活,一起打仗,一起为大楚卖命的弟弟。 “季大人,对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文聪甚至没有抬头,他的双眼,一直死死盯着弟弟的眼睛。 那样子,似乎生怕一转头,就会忘记他口中阿莽的模样。 “客官,您要在我店里杀人?” 就在谷少一举刀之时,柜台前敲算盘的男人忽地说道。 第71章 你还不能走 声音响起的时候。 谷少一愣住了。 他从没有想过。 某一天,某个小镇某个客栈里,某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会质疑自己要做的事情。 所以。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过去。 他要看清楚,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很普通的勉强能称为老人的男人。 身材并不高大。 长得也毫无特点。 只不过,那双一看就掉进钱眼子的眼睛里,却有一种不明所以的淡定。 但谷少一觉得。 此人应该只是个见过些世面,但见得不多的边民。 不然,不可能不认识自己身上的花衣。 “你在跟我说话?”谷少一问道。 男人放下算盘,嗤笑一声:“能不能不要问废话?” “你不知道我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谷少一奇道。 “大太监穿的蟒袍?”男人疑道。 谷少一点头:“看来你认得。” 男人一笑:“你要不特意问,我还真认不出来,不然我还说是哪里来的乞丐呢。” 谷少一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上头的人。 但说他穿的蟒袍像乞丐的衣服,让他难以接受。 不过,他仍然保持着极力的克制。 因为一个能认出他是大太监的人,不应该这么淡定。 “这个人,我不能在这里杀?”谷少一指了指趴在地上的文聪。 “有问题吗?你在我店里杀人,以后我还怎么做生意?”男人反问道。 “也就是说,我要出去杀咯?”谷少一扯着嘴角。 “是的,在外面杀,跟我无关。” “如果我非要在这里杀呢?” “你可以试试看。”男人浅笑,笑得人畜无害。 客栈陷入死寂。 谷少一手中的柳叶刀紧了又紧。 他眯眼打量着柜台前的男人。 他在判断,判断这个人是有恃无恐,还是在虚张声势。 片刻后,他把柳叶刀扔在了地上。 “多有打扰,告辞。” 他甚至连文聪都懒得杀了。 因为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要去杀季云忠。 还要去杀那个瘸子,以及瘸子车上的人。 可刚走到门口。 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还不能走。” 谷少一停步,转头不可思议看着男人:“为什么?” “因为你打坏了我的招牌。” “呵。”谷少一胸口隆起很高的弧度,接着又瘪了下去,“你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男人回道。 “你不爱钱?” “爱的不行。” “可你现在却不要钱。” “因为现在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原封不动把我的招牌拼好。”男人说的理所应当,丝毫不在意谷少一阴冷的目光。 谷少一静静站着。 手又开始抖了起来。 客栈中,微弱的烛光下。 男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放肆!” 忽地,谷少一动了。 他很愤怒。 敢对自己提无理要求的人不是没有。 但也只有庙堂里那几个。 所以,他现在不管对方是有恃无恐还是虚张声势。 他都要杀掉柜台前那个男人。 他丢不起这个人。 男人不高,但他的影子足够长。 足够谷少一瘦小的身体钻过去。 话音落地的时候。 谷少一已经出现在了男子身后。 他没有用手刀。 他在门口顺了一小块带尖儿的碎门板。 他觉得杀这样的人,用手太脏。 碎门板马上就要刺入男人的脖颈。 但谷少一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只见男人慢条斯理的抬手。 就像背上哪里痒,想挠一样。 “这么大的虱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男人说着,手就已经把住了谷少一的衣襟。 轻描淡写的一扔。 谷少一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轰——! 一张食桌转瞬便被砸了个稀碎。 “桌子可以用钱买,但是招牌你必须给我拼好,给你机会,你要把握。”男人冷冷道。 谷少一挣扎了老半天才爬起来。 但跟本就站不住。 吐了几大口血后。 急忙靠墙坐了下来。 大内前十的高手。 竟然一招就被摔了个半死。 谷少一急促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你到底是谁?”谷少一咬牙道。 “客栈掌柜潘宏财。” 谷少一开始回忆。 但他翻遍记忆,脑海里都找不到这样一个名字。 “假名?” “真名。” 潘宏财理了理袖口,从柜台前绕出来。 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后。 倒了杯小二喝剩下的凉茶细细品着:“或者我给你说我的另外一个称呼吧,铁算盘。” 铁算盘三个字一出来。 谷少一顿时打了个冷颤。 就连旁边一直在轻声呼唤文莽的文聪,都忍不住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谷少一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起来。 “我本来是来杀人的。”潘宏财回道。 “杀谁?” “杀一个用剑的高手。” “你还在这里,说明那个人你还没杀?” “不错,因为他太厉害,厉害到我不敢动手。” “那他现在还在这里?” “在,在一户破房子边的石头堆里。” “所以他已经死了,但并不是你杀的?” “是的。”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因为杀不死目标,我就要死,但是我怕死,所以我要躲在这里。” 听到这,谷少一喉咙滚动。 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人,比眼前的铁算盘还要厉害。 而比铁算盘还要厉害的那个人,却已经死了。 “你并不是躲在这里。”谷少一的声音颤抖起来。 “哦?你怎么知道?”潘宏财笑了起来。 “因为你根本不需要躲,那个名叫冷夜的杀手组织,已经被它自己排名第一的杀手铁算盘,灭了个干干净净。” 谷少一喘着粗气。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紧张。 冷夜,大楚历史上最出名也最隐秘的杀手组织。 但是十五年前的某一个晚上。 整个杀手组织上千名杀手。 全部死在了自己的老窝里。 他们显然收到了一条很重要的信息。 有一个很厉害的人,要来找他们。 所以,全部人都被招了回来。 然后,冷夜,在那个很冷的夜,凉了。 冷夜中最着名几个杀手的尸体旁,都放有一颗算盘上的珠子。 这是铁算盘杀人后的习惯。 没有人知道铁算盘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杀这么多自己人。 所以那天晚上过后,铁算盘又多了个外号:疯算盘。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铁算盘疯了。 “哈哈哈哈。”潘宏财放声大笑,“没想到这事,竟然赖到了我的头上。” “什么意思?”谷少一惊道。 “因为,人根本就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的?” “我要杀的人,替我杀的!” 第72章 招牌上有一个字,对我很重要 客栈里寂静异常。 谷少一和文聪都在思考。 一个杀手,是怎么让自己要杀的目标,帮自己杀掉上千号人的。 他们很想知道。 能灭掉冷夜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所以,他是谁?”谷少一从来都没有这么好奇过,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受重伤。 潘宏财摆了摆手:“现在不是谈论我过去的时候,我就想问问,我的招牌,你到底能不能拼好。” 谷少一瘦小的身子打了个抖。 招牌都被他拍成齑粉了,如何拼? “这块招牌,对你很重要?”谷少一问道。 “很重要。”潘宏财沉着脸。 “为什么,我看它很普通,最多值一百钱。” “因为上面有一个字,是那个人送给我的。” “哪个字?” “顺字。” “我写字很好,可不可以重新给你写一个顺字?” “你不配!” 谷少一叹了口气:“拼不好,你会做什么?” 潘宏财冷道:“杀人!” 闻言,谷少一心如死灰。 他觉得,这不过是铁算盘想杀自己随便找的一个理由罢了。 于是,他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 跟铁算盘这样的人打交道,你最好不要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潘宏财站了起来。 他捡起地上的柳叶刀。 快步走到谷少一面前。 再不废话。 干净利落一刀捅进谷少一的心口。 丝毫不拖泥带水,像个用刀的老手。 让武德卫正副统领毫无办法的大内十大高手之一。 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的宰了。 杀掉谷少一后。 他举刀走到文聪背后。 “你要赔钱。” 文聪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中。 所以他一点都不害怕。 “前辈尽管动手便是,我不反抗。” 当啷——! 潘宏财把刀扔在文聪身边:“你耳朵是不是有问题,我让你赔钱,没让你赔命。” 文聪抬起头,他眼里没有惊喜,只有奇怪。 潘宏财解释道:“门板不值钱,空心的,生意人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偷工减料,很正常,我怎么可能厚着脸皮要别人用命赔。” 接着,他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没有的话,可以先欠着。” 文聪不怕死,但并不想现在死。 于是,他摸出一两银子递给潘宏财。 接着,将只有一点微弱体温的文莽背起。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 潘宏财的声音响起:“你没有见过铁算盘,你也没有听过铁算盘的故事,那条阉狗,不是铁算盘杀的,而是你和你的兄弟杀的。” 文聪点头。 路过谷少一的尸体时。 他随手一提,便把那具瘦小的身躯拎在了手上。 很轻,可能还不到六十斤。 潘宏财静静等待着文聪离开。 等再看不见文聪的身影后。 他拿起扫帚,开始小心翼翼打扫着门口的碎木屑。 同时,也开始缅怀起碎木屑里的那个‘顺’字。 十五年前,顺风客栈并不叫顺风客栈。 而是叫如风客栈。 之所以改名,原因在那个使剑很厉害的男人身上。 十五年前那个黄昏。 潘宏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那个男人正式见面。 那天,男人是带着他的剑来的。 那把剑的剑鞘上,刻着很多人的名字。 要知道,冷夜这个组织,不仅暗杀出名,收集情报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可是杀了二十年人的潘宏财,上面的人名却一个也不认识。 他知道那些人肯定存在。 因为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在自己的剑鞘上刻别人的名字。 那人踏进客栈的一刻,潘宏财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是,没想到对方只是进来喝酒,顺便做交易。 “如风这个名字不好,跟风一样的铺子,怎么可能干长久?” “我替你把如字改成顺字,你今后一定会顺风顺水。” 这是男人进到客栈说的前两句话。 将如字抹去,刻上顺字后,男人便开始喝酒。 喝完酒,他把剑送给了潘宏财,顺便带走了柜台上的算盘。 临走前,他让潘宏财帮忙。 “我那孩子,命很苦,我知道你很喜欢他,所以还请你帮忙照拂一二,饿了给口吃的就行,其他不用做,受欺负也好,有人要杀他也罢,你都不要出手。” 这是那个男人在客栈说的最后一句话。 潘宏财当时很奇怪,你的孩子,你自己不照顾,怎么托别人照顾? 托别人照顾就算了,为什么还说见死不救这种话? 第一个疑惑,自那不久后他就知道了原因,当爹的死了,当然要托别人照顾儿子。 第二个疑惑,一直到巡检司被灭门的那天晚上,潘宏财才想明白。 一个孤儿,如果自己不够强大,那么那天晚上死的,一定是那个孤儿。 这种父爱,很尖锐,却很成功。 潘宏财也没有违约,他杀谷少一,真的是因为那块招牌上的顺字。 因为这个顺字,是那个男人用冷夜一千多条人命换来的。 不是所有的往事都很美好。 潘宏财竟然感到了疲乏。 于是,他重新坐在椅子上休息。 听闻后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潘宏财扔下扫把,开始捶打桌面。 “天杀的匪人,抢我银子就算了,怎么还砸东西呢?” 店小二从后屋探出头来。 看见客栈里一片狼藉,他急忙冲到潘宏财身边。 “掌柜的,您没受伤吧?” ...... 镇北那条宽大的巷子里。 文聪步履沉重。 他背上的温度。 越来越低。 阿莽垂在他肩上的两条手臂,像风中柳絮,摆动起来没有丝毫力气。 文聪想腾手把那双臂膀紧一紧。 可是跟本腾不出来。 一只手要提着谷少一,另一只手,要兜着背上阿莽的身体。 “哥...” 忽地。 耳边传来阿莽虚弱的声音。 “阿莽,你醒了?”文聪侧过头,却见阿莽双眼紧闭,面色已经发青。 “哥,大人死没死?” “没死。” “谷少一呢?” “死了。” 阿莽想笑,但笑起来像在漏气。 “哥,我有几句话必须现在说。” “你说。” “我杀猪的地方,有一匹白马,白马的马鞍夹层里,有一把包子铺的钥匙。 白马是陆天明的,你要帮我喂好,少一斤,那小子要我一两银子。 包子铺也要帮忙打扫,最起码要比他走的时候干净些。” 说到这的时候,文莽的声音就跟蚊子一样。 文聪点头,有雾气蒙在眼睛上。 “哥...呼,呼!” 文莽喘了两大口气,但吸气时候,声音却很小。 “最后一件事。” “你说,我听着呢。” “我欠陆天明三...” 终是,连吸气的声音都没有了。 “三什么?” 文聪在问,他知道一定不会有回答。 所以,他开始哭,没有声音的嚎啕大哭。 阿莽死了,不是莽死的,而是太过细心才死的。 但凡他心大一点,观察的没有这么仔细。 他都还有机会,亲手还掉欠下的三百两银子。 第73章 我叫曲白 一段旅程,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连着晴了六七天后。 开始下起了雨。 冬天的雨通常都是绵绵细雨。 很温柔。 但对于有肺疾的陆天明来说,淋起来像小刀割肉。 再小也是刀,淋的时间长了,人遭不住。 陆天明把车停到路边,让两女在车厢里好生休息,他自己则跟她们要了火炉,开始熬药。 凸出来的这块巨石是一把天然的大伞。 躲在下面不仅不淋雨,风还很小。 陆天明盯着火苗,开始思索。 信已经寄出去六天了。 寄出信的那一刻。 陆天明就让季芊雨忍耐一下。 他则快马加鞭,以后者能接受的最大速度一直朝南赶。 当然,再快也快不过骑马的谷少一。 而谷少一没有出现。 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他死了。 还有一种,死的是季云忠,谷少一不屑追杀季芊雨。 陆天明自然是在心里不停盼着谷少一赶紧死。 不然银子收不到,季小姐到时候还找不到归宿。 思索中,雨中走来一个中年男人。 人挺俊,但无比憔悴。 一身打满补丁的长衫,外面套了件洗得发白的袄子。 竹杖配芒鞋,十个脚趾头露在外面,冻得通红。 “小哥,可以在你这烤烤火吗?” 男人躲到巨石下,在一旁小心试探道。 陆天明点头:“只要你能忍受药味,随便烤。” 男人开心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很深。 但并不影响他眉宇间的那抹俊气。 不过他似乎不善言谈,双手抻到火炉边后,便盯着火苗发呆。 “大哥,您这是去哪啊?”陆天明好奇道。 男人怔了一下,随即微笑道:“去端木城。” 陆天明没有说好巧,继续问道:“您去端木城,求医?” “不是,去找人问件事情。” 男人的笑容消失,微锁着眉头,看上去有悲伤有痛苦,但都很淡。 “大哥,您是打哪来啊?” “从北境来的。” “那可够远的。” “可不,从二十岁走到现在,走了九年了。”男人叹了口气。 陆天明傻眼。 他以为男人已经超过四十岁。 没想到才二十九。 说是中年人都太勉强。 原来这人眼角的皱纹不是时间,而是风霜。 而且一走就是九年,如果是真的,这意志力可够惊人的。 陆天明没有傻到问男人为什么不骑马的蠢问题。 他也跟着男人沉默起来。 一个背着包袱的旅人,脚趾头上全是冻疮。 手上也没好到哪里去,烤火的时候冷得一直抖。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来杀人的。 所以陆天明不再多问。 问多了,怕听到那些让人难过的故事。 细雨下个不停,眼见天快黑了都还没有停的意思。 男人坐不住了,简单告别后,起身钻进风雨中。 送走男人后,陆天明掏出地图查看。 离下一个县城,就算只骑马也要两个时辰左右。 带着一个病号和一个少女,时间可能还要翻倍。 稍加思索,他决定在前面的一个村庄借宿。 跟两女一商量,都表示同意。 喝过药后,身体暖和起来。 陆天明顶着细雨继续赶路。 行不多久,又遇见刚才那个男人。 走路时颤巍巍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怕是好多天都没吃东西了。 “大哥,上来吧,我载你一程。” 陆天明放缓速度,跟在男人旁边。 男人尴尬挠头:“可是我身上没钱。” “不要钱,我送你到前面的村口,也没多远。”陆天明笑道。 他这次没有遵守自己一个铜板的规矩。 因为他怕这一个铜板,会把车旁的男人压垮。 “上来吧,不碍事的。”陆天明重复道。 男人点了点头,翻身坐到陆天明旁边。 可能是觉得该回馈点什么,男人在包袱里翻找。 不多会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几块碎白饼,油腥子都不见那种。 “小哥,吃点。”男人把饼递到陆天明面前。 “谢谢。” 陆天明选了一块最小的放在嘴里细细嚼着。 嚼完以后,他从旁边拿出文莽送的食盒。 “大哥,你也吃。” 那人见里面是色泽诱人的卤猪脚,当下便咽了一口口水。 “小哥,我不饿,您留着吧。” 说归说,眼睛仍然落在卤猪脚上。 “刚才你也看见了,我身上有病,吃不得油腻的东西,这猪脚是我一个朋友送我的,好几天了,你要是不吃,除了扔,我也找不到其他办法。” 见男人迟疑,陆天明又补充道:“您放心,我这病不传染。” 男人尴尬笑起来:“小哥眼光真是毒辣,其实我不怕染病,但有件事情没搞明白前,我不敢生病,谢谢你。” 说完后,他便没再客气。 取了一块猪脚小心翼翼啃起来。 慢嚼细咽,边吃边品,好像这再寻常不过的卤猪脚,是天底下最珍贵的食物。 “大哥,我不跟你开玩笑,你吃不完,我真的要扔。”陆天明把食盒放到男人身边。 男人害羞笑着,点头如小鸡啄米。 行至一处岔路口。 有条小路直通山坳处。 那里有个叫‘后丘’的村子。 陆天明要去那里过夜,猪脚也刚好吃完。 “大哥,一起去吧,到县城如果走路的话,最起码要三四个时辰。” 见男人下了车,陆天明劝道。 男人摇头:“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这种人,哪里住得起客栈,走到哪睡到哪。” 陆天明便没有再劝。 挥手跟男人告别后,下了小道。 走不多久,男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哥,您叫什么名字?” 陆天明高声回道:“陆天明。” 男人声音透着高兴:“陆小哥,我叫曲白。” “知道了,曲大哥!”陆天明远远挥手。 ...... 后丘村的村民们很热情。 一听说陆天明他们是去端木城求医的,便踊跃把三人引到了村长家。 村长家的房子最大,别说住两三个外人,再来十个都不是问题。 “村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收下吧。” 安排好两女后,陆天明拿出二两银子。 村长叫龚大定,很年轻,才三十多岁。 家中有一妻一儿,为人很是豪爽。 “陆兄弟,你掏钱就是看不起我了,出门在外,谁不需要帮衬?” 龚大定拒绝了陆天明的好意。 眼睛都不带往银子上瞟一眼的。 陆天明便不再坚持。 此时已是夜晚,寒暄过后,陆天明回到西厢房。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而是进入隔壁两女的住处。 刚进门,莺儿就捂着肚子喊道:“天明哥,村长答应给我们做吃的了吗?” 陆天明摇头:“我没提,再忍一忍,我给你们煮鸡蛋面吃。” “你为什么不给他说啊?”莺儿埋怨道。 陆天明解释道:“出门在外,安全第一,自己做的总要放心些。” “那刚才你还拿猪脚给那个大哥吃?”莺儿疑惑道。 “不一样的,我知道自己不是坏人,但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好人。”陆天明笑道。 靠墙半躺在床上的季芊雨,目光炯炯看着陆天明。 一路行来,陆天明的小心谨慎,以及处事时的沉稳。 让她很是吃惊,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陆天明,也未免太稳重了些。 根本不像同龄段的人。 想了想,季芊雨轻声道:“陆天明,我也要吃,加两个蛋。” 陆天明抬头微笑:“好嘞。” 第76章 端木城 “谢谢英雄救命之恩!” 妇人们跪成一片。 有的甚至感动得哭了出来。 她们很喜悦,但眉头上那抹抑郁,想来是形成的时间过长,所以笑容也无法冲淡。 陆天明走回菜车边。 把一个扒在车厢努力往车窗外够头的小脑袋摁了回去。 接着回身说道:“起来吧,我还有事情需要你们帮忙。” 有报恩的机会,妇人们当然要抓住。 全部站好后,一脸期待看着陆天明。 “你们怕不怕?”陆天明指着地上的残躯。 妇人们齐齐摇头:“不怕。” 陆天明颔首:“不怕就劳烦你们处理一下,对了,来个人跟我走一趟,我有些事情想问。” 自有一妇人上前跟着陆天明。 在回龚大定家的路上时。 陆天明了解到。 死的那些菜农,确确实实是农民。 这些妇人和死的菜农,也确实是结发夫妻。 五年前的寒冬,战事突发。 日子过不下去了,男人们就开始想办法。 老人们自告奋勇跳进了炒锅里。 也有不愿意的。 可不愿意也不行。 因为打不过,也跑不掉。 老人们没了以后。 就轮到了小孩。 家里男丁去打仗的人家户最先遭殃。 等战事结束以后。 有的人家户甚至连人都没了。 空房子不能留着长草啊。 那就推了合并。 重建要什么,要银子。 于是,龚大定便带着男人们开始“种菜”。 因为种菜来钱快。 可菜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种的。 要种,你得拜堂口表忠心。 表忠心的方式很简单。 带小孩子来。 那些战后幸存下来的孩子,便被送走了。 所以,整个后丘村,看不见一个五岁以上的孩子。 龚大定那婆娘更惨。 第一个孩子是战乱以后生的,长的黢黑,所以起名灰灰。 但再黑,也是自己的仔不是。 龚大定为了当那菜农的扛把子,哪管那么多,不顾婆娘反对,送了个后丘村最小的孩子过去。 当然,也有人战乱后想回归正常生活的。 但是在利益面前,有些人已经疯了。 在疯子面前,下场可想而知。 而且为了保持这件买卖的可持续性。 运菜人还告诉菜农,后面生的娃,五岁以后要送到吹雪楼。 是培养成新的运菜人或者菜农,还是做其他什么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那一天还没来的时候,陆天明却先来了。 所以,在妇人们眼里,陆天明是正儿八经的大恩人。 是带领他们离开地狱的英雄。 本就活在地狱里的这些妇人,又哪里会怕地上那些残肢断臂。 听完整个事件的经过后。 陆天明沉默。 天灾**就算了。 陷入泥淖中,可以自救的时候却还要待在里面,他只怪刚才自己动手太利索了点。 果然,经历过黑暗的人,要么沉沦,要么变态。 极少有人能够重振旗鼓,再活得像个人。 推开院门的时候,老槐树下坐着四个人。 季芊雨和莺儿,以及疯女人和她三岁大的儿子。 疯女人半张脸上都是淤青,她一手搂着自己的儿子。 另一手,抱着一个装骨灰的盒子。 盒子已经打开,里面没有骨灰,都是小孩子穿的鞋袜。 陆天明再看一眼老槐树树根,硬土被刨开,莺儿的额头上有汗水。 站在门口沉吟片刻。 陆天明上前问道:“能坚持吗?我想连夜走,这地方待着,精神太压抑。” 季芊雨点头:“想睡也睡不着。” 顿了顿,她又问道:“这个女人怎么办?” 陆天明旁边的妇人回道:“其实我们大伙早就商量好了,哪一天有机会逃出后丘村的话,一块去我老家,那里有很多作坊,大家齐心,多养一两个人没问题。” 季芊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松开搂着疯女人的手,带着莺儿回屋收拾东西。 ...... 出了村口,人流分成两拨。 妇人们带着孩子和行李,先要北上然后往东,去鱼米之乡。 那辆巨大的马车,则是那位被揍麻的中年人架着跟随陆天明。 里面的几个孩子,陆天明决定带到端木城,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让端木大哥收留。 分别时,妇人们摁住自家孩子的头:“跟恩人鞠躬。” 孩子们奶声奶气道:“谢谢恩人。” 他们不懂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鞠完躬后好奇盯着马车上的陆天明。 看着那一双双干净的眼睛和天真无邪的脸。 陆天明突然意识到今天晚上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于是他开心的笑了。 思绪万千,想说点场面话。 但想来想去,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跟一群三、四岁的孩子交流。 最后只得挥挥手:“再见。” 妇人们走了,那个抱着骨灰盒的疯女人也在其中。 陆天明驱车前行。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三个字:吹雪楼。 如果有机会,他要去问问吹雪楼的楼主,从小孩子身上活生生剐下来的钱,用着到底安不安心。 ...... 十天后。 马车前方出现一座巨大的城池。 城门上刻着两个鎏金大字:端木。 如今大楚庙堂风起云涌。 有的人站左边,有的人站右边。 而端木城,站中间。 端木城站中间的历史,比大楚的国祚还要长,而且长得多。 所以,一般情况下,人们不会说大楚的端木城。 通常都说北洲的端木城。 倒不是说端木城的武力有多强悍。 恰恰相反,历朝历代,端木城的城主,没有一个以武服人的。 但是,端木城不管哪一代城主,朋友都非常多。 就连当年北枫带着起义军过境时,都千叮咛万嘱咐手下的将士,不要动端木城的一砖一瓦,要绕开端木城。 因为端木家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 是人就会生病,生病就要看医生。 所以端木家的朋友,各行各业,好人坏人,堂上堂下都有。 端木城的第一圣手,可以不姓端木,但一定是端木家的人。 如今陆天明他们要找的柳卉,便是如此。 端木城现任城主端木萧不喜欢学医,所以他的大老婆死了以后,他必须再找一个小老婆来填补第一圣手的空白。 那时候的毛哥,还胜任不了这个名号。 柳卉便被接到了端木家。 她的规矩在某些人看来非常不近人情。 但那十个人,通常都是快死的人。 说实话,一天从阎王爷手里抢十个人,柳卉医人的速度算是相当惊人了。 季芊雨离死还有一段距离,但不治的话估摸着也就是开春的事情。 所以陆天明进城后,没有着急去找客栈。 而是一路问一路寻,找到一家名为“毛斋”的医馆。 来到医馆前。 季芊雨奇怪道:“为什么不先去端木府排队,或者先安顿,我这寒毒,医馆可治不好。” 陆天明笑道:“我帮你开后门。” “开后门?”季芊雨好奇。 陆天明指了指医馆里柜台后的男人:“那人是我兄弟,你们先在外面等着。” 说着。 陆天明便进了医馆。 进去的时候,季芊雨看见,陆天明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第78章 柳卉的规矩 翌日。 陆天明载着季芊雨和莺儿去了端木府。 刘大宝早已等在门口。 端木家的府衙,像个城中城。 围墙一眼勉强能望到头。 “大宝,怎么说?”陆天明问道。 刘大宝轻拍脸颊:“说了是通行证,那还有假,走吧。” 接着,两兄弟肩并肩坐着,驾车顺着端木家的围墙走。 柳卉治病的地方,并不在端木府。 为了能更好更有效的治病。 她单独有个院落,不远,就在端木府边上。 顺着围墙行了一柱香的时间。 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小院落。 说小,其实也就是跟端木府比。 那面积,最少有梨花巷大。 院落名为翠竹轩。 里面栽满了竹子。 竹叶悄悄探头,郁郁葱葱垂满墙头。 而院外,早已停了七八张马车。 都是相当华贵的那种。 刘大宝跟陆天明解释。 这些马车的主人都是来看病的。 能找柳卉治病的,手里都是有钱的主。 有刘大宝在,门口的护卫自然不会为难陆天明他们。 一进大门。 开门见山就是一座宝塔样的建筑。 高七丈,塔顶悬着颗人脑袋大的夜明珠。 此塔有七层,名曰静心塔。 它便是柳卉行医的地方。 第一层看诊。 中间五层便是病房。 第二层小病。 第三层大病。 第四层疑难杂症。 第五层剩一口气。 第六层剩半口气。 最后一层,便是柳卉起居的地方。 如果有情况特别严重的病人,她平时就会住在这里。 来看病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里面的规矩。 所以,在这里,可不像在外面的客栈。 住得高并没有什么排面。 而塔顶的那颗夜明珠。 据说是用来镇压死气的。 尤其是第六层的病人,不医到断气,柳卉通常不让走。 而快死的人,自然会散发出死气。 所以城主端木萧专程跑了一趟南海,求来这颗镇邪珠。 陆天明他们进去的时候。 柳卉和几个女弟子正在一层看诊。 远看去,一身素白绸衣的柳卉,还真有那么点仙气飘飘的感觉。 柳卉并没有多漂亮,不及她的闺蜜风二娘。 不过气质没的说,两只眸子像两湾深潭,微微发绿。 加上看诊的时候格外认真。 所以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美。 一行人走到宝塔近前。 有一十六七岁的丫头笑着跑出来。 这丫头眼睛一直落在刘大宝身上。 眼神稠得能淌出蜜来。 “师兄,这几位就是你早上说的朋友啊?”女孩俏皮笑道。 刘大宝板着脸点了点头,声音闷得像头倔驴:“嗯,柳姨那还有多久?” “才看完第一个病人呢,不过既然是师兄的朋友,自然不会久等的,下一个就是你们。”女孩丝毫不在意刘大宝的冷漠。 见刘大宝沉默着不说话,女孩挥了挥手,回塔里忙活去了。 陆天明胳膊肘子轻轻碰了碰刘大宝:“你马着个脸搞毛,装装样子等季小姐病看完不行吗?” 只要智商稍微正常点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丫头对刘大宝有意思。 刘大宝尴尬摸了摸鼻子:“不是我不想装,这丫头天天给我送饭,做得成难吃了,我都当着她的面吃吐了,她还送,天天送,顿顿送,烦死了。” 那边季芊雨和莺儿咯咯笑起来。 刘大宝脸色倏地就红了。 想到杨二小姐已经嫁人。 这事大宝又还没来得及问,陆天明便打算提前打打预防针。 “人家长得明眸皓齿的,多好看一小姑娘,你吃不惯她做的,何不反过来,让她吃你做的?”陆天明认真道。 刘大宝摆了摆手:“我师父的毛斋虽然没柳姨的翠竹轩气派,但看病的人也不少,我上哪找时间做饭去啊。” 陆天明双手一摊:“时间是自己挤出来的,既然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两头都不改变,活该吃吐你。” 刘大宝怔住,挠头道:“那我试试吧...” 换平时三言两语哪里劝得住刘大宝。 他这明显是被祸害惨了。 不多会,刚才那丫头又跑出来。 说是柳卉手里那个病人快完事了。 让陆天明他们进去等。 进去后,里面坐着二十来个人。 有人跟季芊雨一样是病患,有人跟陆天明一样是陪同。 这群人见翠竹轩的女弟子对陆天明他们格外热情。 眼睛里愤怒的能冒出火来。 而且季芊雨直接坐到了柳卉的下手边。 明眼人一瞅就知道有人要插队。 可毕竟是柳卉的地盘,他们也不敢多言。 只能把气发在陆天明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犹如刀子一般,剐得陆天明好不自在。 季芊雨病情没确定之前,他又不放心。 所以只好闭上眼,装作睡觉。 那群人自讨个没去,又把目光转到受诊病人身上。 病人两眼死死盯着柳卉的眼睛。 紧张得脸上的汗毛都在抖。 来这看病,最怕的就是柳卉数数字。 说个二三四还行。 不接受但能接受的上限是五,无非就是多花点银子的事情。 但如果是六,那不好意思,说明黑白无常已经在蹲点了。 “五!” 片刻后,柳卉收手。 她看病是隔空号脉。 一般收手的时候,就是病看好的时候。 那病人闻言,脸色煞白。 身后的家人急忙七嘴八舌安慰起来。 住五楼也不是百分百能康复的。 病人的心态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听到数字直接吓死的,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 “萱儿,过来带病人上楼。” 柳卉基本上不会照顾病人的心态。 天天和阎王爷拉扯,她自己都需要有人开导呢。 哪有那么多闲心给病人画饼,这种事,交给弟子做就行了。 刚才对刘大宝情意浓浓的丫头过去搀扶病人。 临上楼前还冲刘大宝眨眼睛。 刘大宝赶紧歪头,扯着陆天明的衣角在手指上转圈圈。 “下一个。”柳卉轻声喊道。 有一大汉刚想上来。 柳卉便摆手制止,“没说你。” 然后她转而看向季芊雨:“你前天怎么不来?我等到后半夜都不见你人。” 季芊雨美眸轻眨,回道:“前天有事情耽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柳卉微笑着点了点头。 开始给季芊雨号脉。 这回她没有隔空号脉,而是轻轻搭着季芊雨的手腕。 由此可见,刘大宝的人缘,到底有多好。 那些怒气已经飚到脖颈处的客人们,顿时鸦雀无声。 合着,他们自己才是插队的啊... 第79章 两个女人都不简单 柳卉手刚放上去。 眉头就开始皱。 那深度,怕是放张宣纸上去都能夹住。 可能是见多了,季芊雨自己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依然平静如水微低着头。 “季大人,还好吧?”柳卉忽地问道。 季芊雨平静的眼里总算有了起伏:“家父身体还算硬朗。” 显然,柳卉单靠一手把脉,就看出了季芊雨中的什么毒。 而且她还知道,这毒,被用在了什么人身上。 “嗯,年纪大了,让他老人家别在屋里闷着,多出去走走。” 柳卉拉着家常,可眉头还是没松开。 过了片刻,她又抬头问道:“那猴子咬你没有?” 季芊雨眼睛更亮了:“没咬,就是挠了我一下。” “猴子?”旁边刘大宝好奇道。 柳卉瞪了刘大宝一眼,很慈爱的那种瞪。 “季小姐中的毒,是藏龙山雪猴子身上的寒毒,你把耳朵竖好,多看多学,少说话。”柳卉教育道。 刘大宝咧了咧嘴,笑得像个小痞子。 旁边莺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柳卉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半年前,她跟季芊雨去逛街。 刚出都督府没多久。 就看见路边有耍猴人。 猴子谁没见过? 可那全身雪白的小猴子,确实稀奇,长的也可爱。 在耍猴人百般邀请下。 季芊雨就上手摸了摸。 猴子是摸到了,但人也被猴子挠了一下。 耍猴人连忙道歉。 季芊雨见只挠破了点皮,便没追究。 白天好好好的,到了晚上,就跟受了风寒一样。 寒气直逼骨髓。 后来便去找太医。 给皇帝老爷看病的太医,里面自有高人。 不少太医都能短时间判断出这寒毒的来历。 可没有一个人,能有柳卉这么快的。 当下,莺儿便觉得小姐的病有希望了。 连旁边的陆天明也轻松了不少。 治病,当然是要治好了。 万一没得治,这拉回去,又得浪费大半个月的时间。 可就在两人都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 柳卉突然伸手比了个“六”。 “六!” 这个数字一出。 整个宝塔一层便是一片唏嘘。 多美的姑娘,怎么就只有半口气了呢? 莺儿更是眼泪直接就淌了出来。 陆天明也着急啊,相处了十多天,跟季小姐也算是朋友了。 刚才都觉着有希望了,怎的片刻功夫,就给抬到鬼门关门口了? “柳姨,你吓唬人的吧?”刘大宝着急道。 柳卉摇着头:“我什么时候在看病时开过玩笑?” 说着,她死死盯着季芊雨的眼睛。 她在找。 找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有没有她不愿看见的东西。 季芊雨一脸平静的望着柳卉。 “我知道自己是一匹死马。”季芊雨忽地微笑,笑得不惨,很美。 闻言,柳卉紧紧锁着的眉头忽然松开。 又将手上的六,换成了四。 “你不害怕?”柳卉笑问道。 “被折磨了半年,早就怕过了。” “我不是问你怕不怕寒毒。” “我知道,你问我怕不怕死。” “你不过二十上下,怎么会不怕死?”柳卉奇道。 季芊雨微笑:“五年之前,在北长城死过一次的。” 柳卉紧紧攥着季芊雨的手:“好姑娘,我一定让你健康回家。” 旁边一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怎的六就变成了四? “柳姨,你倒是说道说道啊,刚才还说你不开玩笑呢。”刘大宝埋怨道。 柳卉又开始瞪刘大宝:“在不确定季小姐有没有勇气之前,必然是六,因为雪猴子的寒毒主要是攻心,它的毒性并不强。 但也正因为毒性不强,所以病患通常都要经受很长一段时间的折磨,在这个过程中,病人的心态基本上已经崩溃,别说怕不怕死,能够配合用药就不错了。 但是,季小姐很不简单,只要她敢跟死亡抗衡,寒毒就侵不了她的心,只要心不被侵扰,我就有十成的把握能救。” 柳卉的声音并不大,柔柔的听起来像百灵鸟在唱歌。 可最后那个十成,当真霸气十足。 莺儿开心的拽着陆天明的臂膀上蹿下跳。 陆天明也没制止,脸上浮现出由衷的喜悦。 他万万没想到,季芊雨看着柔柔弱弱,原来也是个狠人。 而柳卉,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刘大宝只说带朋友来看病,可没说是哪个朋友。 因为名字在柳卉面前,基本上没有意义。 她竟然能凭着寒毒的来历便猜出季芊雨的身份。 这说明,柳卉可不是一个只知道蹲在家里治病的医师。 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过了,也没必要在里面看别人忧愁。 于是,陆天明让刘大宝领路,带他去看望风二娘。 至于两女,这十天就要住在翠竹轩了。 出了宝塔,陆天明问道:“大宝,怎么柳姨一直瞪你啊?” 刘大宝呵呵傻乐:“当时我刚来端木城,她跟我师父抢人来着,说让我跟着她,绝对把我培养成天下一等一的医道好手,我命都是师父从阎王殿抢回来的,哪能答应啊。” 陆天明也跟着乐:“知恩图报,是我陆天明的兄弟。” “哎。”刘大宝忽地摇头,“听着是挺有气节的,可日子不好过啊,教我这教我那,比教她徒弟规矩还多,我都这么大人了,她竟然用尺子打我手心,搞得我以为回到了梨花巷呢。” 陆天明憋着笑:“你这人就是需要别人在后面鞭笞,柳姨这是为你好,你可别记恨她。” 刘大宝点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师妹看着,面子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发发牢骚而已。” 陆天明憋了一大口气。 他怕笑得太大声,里面的病患出来打他。 聊了一会,快走出大门的时候,陆天明忽地说道:“杨二小姐嫁人了。” 刘大宝脚下一滞,站在原地发愣。 但随即又迈开步子。 “嫁的哪一家?”他的声音听不到任何起伏。 “县里面当官的。”陆天明回道。 “哦,那挺好,能去县上生活,比窝在十里镇强。” “嗯,应该吧。” 刘大宝忽地轻拍陆天明肩膀,竟然反过来安慰陆天明:“你不用担心我,其实离开十里镇的时候,我就在做准备了。” 陆天明沉默点头,没有说话。 有的事情,即便知道它会发生,但发生的时候,一样会很难过。 他知道刘大宝安慰的其实是他自己。 但感情这种事很难劝,通常情况下,只能当事人自己走出来。 不过陆天明相信,柳卉身边这么多女弟子,一定有一个能让刘大宝重新快乐起来。 痴情不是坏事,但是痴情没有回应的时候,对双方都不是好事。 他也相信刘大宝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有的人走了九年,还是没有看透。 陆天明走出翠竹轩时。 他看见大门对面的墙角边蹲着一个男人。 “曲大哥?”陆天明试探道。 男人抬起头,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后,满脸沧桑总算冲淡了一些。 “陆小哥?你怎么在这?”曲白微笑道。 “我带人过来看病,你呢?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是来求医的。”陆天明好奇道。 曲白点头:“我不看病,我等人。” “你等的人在里面?”陆天明指着翠竹轩的院落。 “嗯。”曲白羞涩道。 陆天明没有继续问:“傍晚来城南的怡观海客栈,我请你小酌一杯。” 曲白扯了扯嘴角,没拒绝,也没答应。 见对方有心事,陆天明便不再多说。 告过别后,同刘大宝一起去了端木府。 他走后。 曲白望向翠竹轩的静心塔,脸上的风霜愈发清晰。 第80章 风二娘真正的身份 风二娘被安置在府内待客的厢房。 一人住一个院子。 陆天明跟随刘大宝七绕八绕。 差点被绕晕时,总算到了地点。 端木斋坐在厢房门口摸着痦子上的毛傻笑。 人进了院子他才发现。 笑眯眯迎上来。 “你师父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风姐醒了?”陆天明小声问道。 刘大宝解释道:“一开始也是苦大仇深的,后来二娘没有生命危险,他就成了这个样子,天天在这守着,说是这次势在必得!” 陆天明一寻思。 端木斋是个苦主啊。 八成是想用自己的诚意来打动二娘。 “天明,你来了,本来早上是想去看看你的,但你风姐现在的情况大宝应该给你说过。”端木斋表示遗憾,但嘴角上扬的弧度说明他内心遗憾不起来。 虽说招呼打得有些敷衍,但陆天明心里也总算踏实下来。 如果这天下只有两个人担心风二娘。 那么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肯定就是端木斋。 简单的打过招呼后。 陆天明跟随端木斋进入房间。 风二娘静静躺在床上。 边上有个穿翠竹轩服饰的女弟子守着。 那女弟子一见到端木斋,便如临大敌。 眼神那叫一个警惕。 “小玉,你别学你师父,天天防贼一样防我,我会害二娘还是怎滴?”端木斋无奈道。 小玉有些惊恐:“少爷,您别为难我,师父安排的事情,我只能照做,您看可以,但别上手。” 端木斋脸一黑:“我朋友在,你说话注意点,我那叫上手?我那叫号脉!” 小玉苦着脸,眼巴巴瞅着端木斋的朋友,明显在求救。 陆天明能说什么... 不说风二娘有没有意,端木斋对她,那真是够意思。 所以陆天明干脆懒得掺和。 认真打量起床上的风二娘。 风二娘虽然还在昏迷状态。 但气色不错。 呼吸很均匀,表情也比较轻松。 体态也跟离开十里镇时差不多。 躺在那里,像座大山。 “端木大哥,风姐大概多久能醒?”陆天明问道。 “说不清楚,最迟也要到年后了。”端木斋开心道。 “端木大哥,你笑容能不能收收,我这看望病人呢,你给我整懵了。” 端木斋绷着脸,变得一本正经。 询问了风二娘平时的一些情况后。 陆天明把端木斋拉到一边:“端木大哥,风姐见的那个朋友,可有眉目?” 端木斋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假思索回道:“除了那个人,我不知道谁还会对二娘下手。” 于是,端木斋开始给陆天明讲述风二娘的过往。 风二娘十八岁遇到大冤种花蝴蝶。 花蝴蝶祖上压根就没有阔过,那时候还是在街上小偷小摸的痞子。 有一次去偷一户大户人家。 夜晚乌漆嘛黑没经验,花蝴蝶随手捞了个物件就开始跑。 爬墙时候遇到一个家丁拽着他的脚不放。 心一横,用那物件朝家丁头上来了一下。 没成想把人给打死了。 更悲催的是出来后一看,麻袋里装的哪是什么宝贝,就一神龛上插香的香炉。 杀了人,就得逃。 逃亡过程中二娘生病。 花蝴蝶一寻思,反正杀过人了,以后就干大的。 初心是为了给二娘看病筹钱,但这种事,就是火坑,下去了很难上来。 一来二去,惹了不少仇家。 二娘一看这不是长久之计,自己也得考虑下后路。 哪天花蝴蝶要是折了,总不能跟这牲口一起去死吧。 她家祖辈都是养鸽子的。 便悄悄联系老家有钱的表妹,暗中组建了一个名为吹雪楼的组织。 所以吹雪楼一开始仅仅是江湖上买卖情报的组织。 这事她不敢告诉花蝴蝶。 因为花蝴蝶嗜赌,要是让他知道,二娘一个子都存不下来。 买卖做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战事发生了。 跟二娘搭伙的表妹野心越来越大。 后者居然想做庙堂和起义军两边的买卖。 二娘说江湖人要做江湖事,江湖事必须江湖了。 跟庙堂沾边的事可不能干,干了要掉脑袋。 于是,她便和表妹分道扬镳。 由于之前一切都是二娘在把持。 所以吹雪楼一时间大受打击。 表妹便一直怀恨在心。 但仍然决定做那两头吃的买卖。 讲道理,这种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可二娘这表妹在庙堂上找到了靠山。 战事结束后不仅没被清算。 生意还从北边做到了南边。 据说还涉猎了很多新领域。 赌场,青楼,餐饮等等。 正经不正经的都在做。 而且近年来愈发势大,据说还要把手伸进京城。 可以看出,风雪楼这个靠山,确实是个大山。 听完端木斋的讲述。 陆天明心中复杂。 没想到,这吹雪楼居然是二娘组建的。 更没想到,卖情报,卖着卖着开始卖人肉。 “天明,看你表情,好像知道点什么?”端木斋好奇道。 陆天明想了想,便把前些日子后丘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端木斋。 “菜人?” 端木斋愣住,他脸上的震惊,不比那天夜里的陆天明少。 啪——! 端木斋一拳锤在墙上,在屋里来回踱步。 “有没有办法治治这个吹雪楼?”陆天明问道。 虽然不确定二娘是否去见了她的表妹,但这么个丧天良的组织,存在就是祸害。 如果方便的话,陆天明很想把它拔掉。 当然,端木城要是能出手,那就再好不过。 端木斋叹了口气:“端木家之所以能存在上千年,关键就是个中庸,不干涉庙堂,更不会插手江湖,何况手上没兵,朋友倒是多,但一般只在端木这个姓上面帮忙。 如果官府有心,我爹倒是可以去周旋一二,可这吹雪楼的靠山,本就是庙堂里的人。” 陆天明沉默。 端木城都做不了的事情,自己一个人上怕是太托大。 假如二娘真是被那表妹所伤。 那么救刘大宝和救自己的恩,该报还是得报。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二娘醒来问清楚再说。 ...... 另一边。 柳卉借着中午休息时间。 在竹园里散步。 治病,尤其是治大病,是一件非常伤神的事情。 只有把目光放在翠绿的竹叶上,她的神经才会放松。 逛着逛着。 门口传来侍卫的喧哗。 “哪来的乞丐,我家夫人治病的地方,也是你随便能进的?” 声音很大,吵醒了神游中的柳卉。 微皱眉头循声看去。 柳卉呆了。 门口那个“中年人”。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记得他的容貌。 只是没想到,本该不到三十他,会如此苍老。 “放开他,让他进来。” 第81章 曲柳 “放开他,让他进来。” 护卫们收手。 曲白踉跄着冲进院子。 他的身体,比那天路上遇到陆天明时还要糟糕。 “卉儿...”曲白的声音中透着惊喜。 走了九年。 途中他想过很多种开口的方式。 愤怒的质问。 悲伤的诉苦。 但从没想过,再见面时,他会开心的叫她儿时的名字。 柳卉抬手打断,眼里有一丝不忍。 “要么直呼我的名字,要么叫我柳夫人,那个叫卉儿的女人,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曲白脸上的笑容消散。 他愣愣望着柳卉。 才发现,对方的穿的那身衣服,可能比自己的命还贵。 竹叶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曲白的脸开始抽搐。 以前。 他们住在同一个村子。 曲家和柳家就隔着一堵墙。 曲家走镖,柳家治病。 两家小孩从光着屁股在一起洗澡,一直玩到谈婚论嫁。 当时生意不好,想要挣大钱置办一场风光的婚礼,必须走塞外的镖。 于是,十一年前分开的那个早晨。 曲白胸有成竹的对柳卉说:“卉儿,等我,等我回来,我们修大房子,我要让你成为村里最幸福的女人。” 卉儿依偎在曲白的胸口,幸福道:“白哥儿,卉儿一定等你。” 那时候曲白十八,柳卉十七。 年轻时的誓言。 通常都有夸大其词的成分。 但曲白非常认真。 只不过,他这趟镖,一走就走了两年。 塞外的镖,哪有这么好走。 马匪的弯刀割草一样收割着镖队的性命。 曲白运气好,捡回来一条命。 所以他没有带回钱,只带回了他爹的骨灰。 等他回村以后,才发现自己不用为兑现当年的誓言苦恼了。 因为隔壁姓柳的人家一年半前就已经搬走。 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直到他在说书人那里听到端木萧南海求珠为红颜的故事。 于是,他把祖房贱卖。 从北境一直往南走,就是想亲口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半年时间,誓言就不作数了。 “为什么?”曲白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眼里的悲伤和痛苦变得跟眼角的鱼尾纹一样深。 柳卉揉了揉眉心:“因为我要活下去。” “难道不是因为端木家有钱?”曲白讥诮道。 柳卉点头:“这么认为也没错。” “所以承诺不值钱?” “你都二十九岁了,还问这样幼稚的问题?” “我九年来一直在走路,哪里来的时间成熟?” 听闻此,柳卉的眉毛直抖。 “你,从北境走路来的这里?” 曲白反问道:“不然我为什么现在才到?” 柳卉盯着曲白。 盯着他脸上不该有的皱纹。 以及他身上单薄的衣衫,还有脚上开始流脓的冻疮。 她的表情依然那么平静,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但是她肯定在想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不然她不会过了很久才回曲白。 “你再走九十年,也无济于事,我现在是端木家的夫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曲白没有回话。 他想哭。 但是哭不出来。 风霜早就把他眼睛里的水分吹干了。 “能不能告诉我真实原因?”曲白表情逐渐平静下来。 “原因就是你走的半年后,如果我没有钱,我会死。”柳卉冷声道。 “不是端木家强抢民女?” 曲白拧着眉头,袖子里划出半截锈剑。 “呵。”柳卉冷笑,“怎么,你想在端木家的地盘抢人?” 曲白摇头:“我不抢人,我杀人。” 柳卉轻轻一抬手,一股香风扑过,曲白手里的锈剑便掉在了地上。 “凭你连剑都握不稳的手?”柳卉质问道。 曲白傻傻看着地上的半截锈剑。 这是他当年的佩剑,走镖回来后,就剩下了半截。 没想到,唯一没有卖掉的老伙计,也已经是这般模样。 曲白捡起锈剑,认真问道:“我只问一个问题,你的回答,将决定我出门以后往哪边走。” 柳卉眯着眼,直接抢答:“我是自愿的。” 曲白的身条很长。 长到即便他的肩膀突然含起来,还是比普通人高。 他果真信守诺言。 听到柳卉的答案后。 把锈剑藏回袖中,再不看一眼为了见面走了九年的柳卉,转身便走。 只不过走的很慢。 每一步,他的身子都在颤。 头低垂着,也不知道是病了,还是饿了。 柳卉张了张嘴,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快走出翠竹轩门口时。 陆天明从外面进来。 他看见面如死灰的曲白时,吓了一跳。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会让一个男人变得像一栋萧条的老屋。 他记得,那天在路上。 即便曲白饿得都快站不住了,但眼里还有光。 而此刻的曲白。 就算躺在棺材里,都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曲大哥?”陆天明轻声唤道。 曲白抬起头,没打招呼,又低下头。 然后,视陆天明为无物出门直接左转。 他没有去右边端木府大门的方向。 因为柳卉说她是自愿的。 陆天明愣在门口。 这人,要是不走出来,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从哪里走出来? 回头的时候,看见柳卉立在院中两眼发红。 陆天明大概摸到了答案。 “天明,你过来陪我坐坐。”柳卉坐在院中石桌边招呼道。 陆天明疑惑。 早上自己压根就没有自我介绍的机会。 刘大宝也说他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 柳卉怎的认识自己? “我跟二娘传过书信,知道你这个人。” 柳卉笑着解释道,笑得比哭还难看。 陆天明心下了然,顺势坐下。 可能天底下,像他这种有点小俊的瘸子比较少吧。 所以好多人第一眼都能认出自己。 寒暄两句后,柳卉忽然说:“天明,你认识曲白?” 陆天明点头:“加上这次,总共见过三次面。” “关系一般?”柳卉有些失望。 “嗯,我甚至不知道他跟你认识。”陆天明回道。 柳卉开始沉默。 她眼睛里蒙着水气,微绿的眸子再不像深潭,像死水。 片刻后,柳卉差人拿来纸笔,写了一副方子递给陆天明。 “如果你能遇到他,把这副药方给他,能治冻疮。” 陆天明没有动作。 药方上的药材都很便宜,但再便宜曲白也买不起。 他也不是因为害怕掏钱才没接。 而是觉得曲白最该治的,应该是心病。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陆天明问得理所应当。 柳卉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许细微的哽咽:“我去的话,他颓废得更快。” “呼。” 陆天明长长呼出一口气。 把方子收起,问了季芊雨的情况后。 起身朝曲白走的方向追。 破天荒的,柳卉今天只看了五个人的病。 听喜欢刘大宝的萱儿说,她师父从中午,一直坐到半夜。 第82章 给其他人留点 陆天明当天没有追到曲白。 但他却知道曲白在哪。 端木斋告诉他,再繁华的城,都有过得不如意的人。 于是接下来几天。 陆天明便搬了张小板凳。 坐在彩霞街街口。 彩霞街没有彩霞。 背阳,阴暗潮湿。 里面行走的人,多是赌徒,街痞,乞丐,脚夫等等。 不管你过得多么不如意。 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片刻容身之地。 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你,更没有人会可怜你。 此刻。 彩霞街某个盛放食物残渣的渣斗旁,坐着个身形细长的男人。 男人还活着。 但他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空洞的双目中看不见任何光彩。 有流浪汉翻渣斗时溅得他那洗得发白的袄子到处是油,他也毫不在意。 偶尔从渣斗里滚落半个馒头。 他便会捡起来,就着油污和灰尘僵硬咀嚼着。 渴了,便捧地上的积水喝。 也不管那水里面有没有别人吐的秽物。 这般光景,甚至连旁边的流浪汉都嫌弃他。 阴暗之中,当然会有阴暗的人。 坐在男人对面吃着炒饭的那群壮汉。 便是彩霞街的土皇帝。 靠着吸食可怜人的血,个个脑满肠肥。 这群人,甚至连乞丐的钱都要抢。 只不过男人身上没有钱,所以他们通常只会笑话他。 今天他们可能是心情太好,也可能心情太坏。 为首的胖子努了努嘴。 便有一个矮子端着半碗炒饭走到男人跟前。 “诶,要饭的,你想不想吃东西?”矮子笑得跟死了亲爹一样。 男人没有动,甚至眼睛都没有眨。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地上的那滩积水。 “你别是个哑巴吧?那可够惨的,哑巴不说话怎么要饭,最起码得摆个碗对吧?” 矮子一笑,身后的壮汉们也跟着笑起来。 “今天小爷我就做做善事,送你吃的,再送你个碗。” 把碗放下之前,矮子清了清嗓子:“嗬,噗。” 一口浓痰便啐进了炒饭里。 他用筷子搅匀后,又把筷子扔进旁边的渣斗里。 “慢慢吃,不着急,我们看着你吃。” 说完,他便定定站着,盯着男人那张死人般的脸。 其他几个大汉也跟矮子一样,眼里有戏谑,也有残忍。 在这条街上,没有人敢违逆他们。 今天这碗饭,男人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不吃,掰开他的嘴也要灌下去。 第83章 我有一个朋友 怡观海客栈。 端木家经营的最大客栈。 从初春到冬末,从来不缺客人。 此刻已是傍晚。 角落里,陆天明盯着桌上那壶男儿泪静静等着。 男儿泪,怡观海客栈最便宜的酒。 但最便宜的酒,往往最烈。 他从端木斋口里听到了十一年前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将是唤醒曲白的关键。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曲白。 或许是那份坚持,让陆天明想到了小时候练剑的自己。 又或许是那份坚持,本身就毫无意义到让人动容。 陆天明就是觉得,一个能为感情徒步九年的人,如果用这份勇气和决心干点别的,肯定会很精彩。 可现在的曲白,光是站在那里,就会让旁人无比难受。 哒哒——! 桌边响起了脚步声。 陆天明没有抬头。 他盯着那双流脓的双脚看了片刻。 抬手说了个“坐”。 曲白静静坐下,一句字都没说。 陆天明自己倒了杯酒,轻轻摇着。 “十一年前...” ...... “爹,今年大旱,咱自己都快吃不饱饭了,你为什么还不收乡亲们的钱?” 昏黄的油灯下,卉儿嘟着嘴,抱怨道。 柳彬揉着卉儿的头,慈爱道:“就是因为大旱,我才让乡亲们欠着啊,这时候找他们要钱,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卉儿气呼呼拿开柳彬的手:“可是买药材也要钱,这样下去,咱家很快就撑不住的。” “怎么会撑不住,爹和娘少吃点就是了。”柳彬笑道。 卉儿抿着嘴,不想搭理他爹。 柳彬身子往卉儿那边靠了靠:“卉儿,爹现在不给他们开药,他们就会死,人如果死完了,谁还来看病?到时候,咱不也得跟着活活饿死? 而且乡亲们平时可没少帮咱家,对门的牛婶,你三岁那年掉井里,就是她把你捞上来的。 村头的王叔,你七岁时候上树捅马蜂窝,要不是他看见,你得被马蜂活活蜇死。” 柳彬细数着邻里的好。 希望女儿能理解自己的做法。 火苗的影子在柳彬的脸上跳动。 卉儿从最开始的气愤,渐渐平静下来。 到最后,她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听他爹绘声绘色说那些她听过或没听过的故事。 后来。 祸不单行。 瘟疫来了。 医者不仅医不好别人,还不能自医。 柳彬也躺下了。 卉儿当然会医术。 而且她的医术不比她爹的差。 可是,家里面没药。 没药怎么救人?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刚死了几个人。 村里就来了一对父子。 父亲接近四十,剑眉凤目,气质不凡。 儿子十四岁上下,脸上有个痦子。 这对父子二话不说。 直接开始在村里摆摊。 父亲张罗,儿子治病。 不停的有马车从外面进来,送来一批又一批的药材。 卉儿做为村里的医生,理所应当要去帮忙。 接触中,卉儿了解到,这对父子是端木家的人。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端木二字意味着什么。 只觉得这对父子医者仁心。 没多久,隔壁村的好闺蜜风二娘来找卉儿,说是隔壁村也染了瘟疫。 于是,脸上有痦子的儿子就去了隔壁村。 父亲便两边送药两边跑。 大部分人都治好了。 可有的人,命中注定挺不过去。 柳彬正是如此。 弥留之际,柳彬把卉儿叫到身边。 他让卉儿给那对父子鞠躬,感谢恩人的救命之恩。 然后,便当着大家的面,让卉儿在父子里面挑一个。 屋中五人。 卉儿一家和那对父子。 除了卉儿和脸上有痦子的儿子,其他人并不意外。 显然,长辈们早就商量过这件事。 儿子摔门而出,父亲不闻不问。 他就这么静静站着,等待卉儿的答复。 卉儿想到白哥儿,便开始哭。 哭得撕心裂肺,她的母亲也跟着哭。 唯有柳彬,鼓着眼不为所动。 这时,姓端木的父亲开口说了一句令卉儿动容的话。 “我会留下一笔钱,帮村民渡过大旱,同时,端木城女主人的位置,在我有生之年,都将会为你留着。” 说完这句话后,男人便出去了。 接着,柳彬也说了一句话。 “卉儿,父亲就要走了,从小到大,我什么事情都依你,唯独这一件,你要考虑父亲的意见,两个女人要想在当今世道活下去,不容易的。” 眼见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父亲此刻眼里满是不舍和期待。 卉儿默默点头。 不久后,柳彬走了。 卉儿便带着母亲,上了端木家的马车。 临走前,她在曲家的屋檐下挂了一枚香囊。 这是她送给白哥儿的离别礼。 只不过,一枚香囊,根本等不起一年多的时光。 ...... 故事中的故事,陆天明润色过。 但故事中的人是真的,人做的事也是真的。 无论柳卉是不是身不由己,光是端木家的这份诚意以及恩情,想来当时的她也没有其他办法能够应对和偿还。 一嫁,救了家人,也救了乡亲。 陆天明静静看着对面捂头痛哭的曲白。 男儿泪一口饮下。 很烈,像火一样烧到胃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能是一柱香,也可能是一盏茶。 曲白从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抽泣。 陆天明倒了一杯酒递过去,缓缓开口。 “我有个朋友跟我说,人这一生,要面对三样东西,第一个是天地,第二个是他人,第三个便是自己。 我刚出生的时候,地没了,五岁的时候,天塌了。于是,我开始面对他人,所幸运气不错,没受过太多白眼,但终归是吃了不少苦。 我想过很多事情,但没有一件是放弃生命,因为我知道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我便无法面对我自己。 人要一直朝前看,过去可以缅怀,但不能沉沦,在岁月长河里刻舟求剑,人就变成了那把迷失的剑。 迷失在水里的剑,即便被人捞上来,也成了锈剑,一把锈剑,连自己都杀不死,还怎么杀人?” 当啷——! 曲白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半截锈剑掉了出来。 几天前,他曾想用这把锈剑,刺杀端木萧。 陆天明伸手把锈剑拿过来,转手让小二把它扔掉。 “曲大哥,你没有对不起谁,你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你连死都不怕,还会怕面对自己?” 曲白抬起头,愣愣看着小二把剑拿走。 小二走出客栈时,他的眼里,有了光。 于是,他擦干净眼泪,喝下了桌上的男儿泪。 一杯。 两杯。 三杯。 第三杯喝完,陆天明伸手拦住。 “酒喝三分就够,洒脱三分就好。”陆天明给曲白盛了碗饭,“今晚,只宜小酌。” 曲白接过碗,抿了抿嘴唇,开始狼吞虎咽。 吃完后,曲白放下碗筷,嘴角已有了一抹笑意:“陆小哥,你这个朋友,是谁?” 陆天明呵呵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就是我自己的朋友。” 曲白诧异,但随后大笑起来:“陆小哥,你真是个奇人。” 客栈门口。 陆天明把事先准备好的药交给曲白。 药是他买的,里面藏着三张银票。 方子是柳卉给的。 但陆天明没有提柳卉的名字。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三分慷慨,三分情谊,希望曲大哥以后,不会忘记我的名字。” 曲白郑重接过陆天明手里的药:“陆小哥,我曲白,以后有两个朋友,一个是我自己,一个就是你,有机会你来找我,定不负今夜的酒。” 陆天明开怀大笑:“你已经想好要去的地方了?” 曲白抬头看一眼怡观海的牌匾,微笑道:“去看海。” 多年之后。 南海出了一位南海剑仙。 剑名三分,剑法三问。 三分一出,必有三问。 一问自己。 二问他人。 三问,天地。 每一问,都是同样的话。 “这天下,何为畏?!” 第84章 回家 曲白走后,端木成剩下的日子无比平静。 后丘村救出来的那对夫妻和几个小孩。 端木家都给安排了事情做。 夫妻帮他们收药材。 小孩子们送到私塾读书。 柳卉准备了十一年。 所以听说曲白已经放下后,便专心在翠竹轩治病。 端木斋则足不出户,天天守着风二娘,顺便跟柳卉的女弟子小玉斗嘴。 所以,陆天明除了每天在客栈里练功。 闲暇之余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刘大宝在的毛斋。 通常都是中午和晚上去。 其他时间,大宝要帮病人看病。 杨二小姐出嫁,对刘大宝的打击有限。 并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这天晚上,陆天明来到毛斋的时候。 刘大宝正在生火做饭。 灶台边,站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萱儿。 “我跟你说,烧菜之前要热锅,锅冒烟便下油,油冒烟要盛出来,重新放凉油,这样炒菜的时候就不会粘锅。”刘大宝沉声解释道。 萱儿开心的点着头,快速在小本本上记录着。 “还有,肉类如果是从冰窖里拿出来的,要先焯水,焯水时凉水下锅,不然做出来一样有腥臭味,如果是新鲜的,不用焯水也可以,味道更鲜美。” “嗯,嗯!” “下次你来,别带你做的那些狗食,直接带生食材过来,我做。” “好的,大宝哥,你真棒。” “棒不棒咱也不知道,反正做出来的东西能咽下去。” “谁要是能嫁给你这样又会医术又勤快的男人,那得多幸福?” “你少在这里拍马屁,再胡说八道,我把你赶出去。” 陆天明静静看着这一幕。 嘴角不自禁上扬。 自己要是能来端木城跟大宝做邻居。 天天看着他和萱儿吵吵,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只是,不现实。 十里镇有小白龙,有爹娘,有刘叔,还有塞外的陆轻柔。 总之,那边的挂念要多些。 不过陆天明并不着急。 他相信有一天,两兄弟总能团聚在一起。 来之前,随着肺疾治愈度的增加。 他发现写信增加的经验值也多了起来。 假以时日,境界的突破绝对比之前十年要快。 只要他足够强,强到没有人敢随便动自己。 这些挂念,就不会到处分散了。 吃饭的时候。 萱儿一直给刘大宝夹菜。 陆天明感觉自己的额头锃亮。 “大宝,我脑袋是不是在发光?”陆天明笑道。 煤油灯正好在陆天明这边,火苗晃动中他的额头忽明忽暗。 “嗯,像盏煤油灯。”刘大宝点头道。 “什么煤油灯,那叫琉璃盏!”萱儿纠正道。 “嘶,也对,我兄弟脸色太白,跟玉一样。”刘大宝补充道。 陆天明叹了口气,低头扒饭。 这种三个人的场合,以后还是少掺和。 吃完饭,陆天明坐在毛斋门口看风景。 刘大宝把洗碗的重任交给萱儿后,出来陪兄弟。 “天明,后天你们就要走了,赶路的时候小心些。”刘大宝焦虑道。 陆天明回头,看刘大宝一脸担忧,问道:“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刘大宝点头:“我听我师父说,端木城里有人在找那天你带来的大马车。” “大马车我已经卖了,找也找不到我。”陆天明笑道。 “马不会说话,人会说话啊,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好,我建议回去的时候骑马,别再驾车了。”刘大宝提议道。 陆天明点头答应。 实际上,从十里镇带来的马车。 两天前已经被他卖掉换成了马匹。 这事当然跟季芊雨商量过。 十五岁之前在北长城砍人的女人,怎么可能不会骑马。 所以两边一拍即合。 他之所以什么都不说。 就是害怕刘大宝会担心。 不过,吹雪楼的人敢来端木城里打探消息,倒是让陆天明挺意外的。 要知道,端木城官府的人办案子。 可比十里镇有效多了。 毕竟巴结好端木家,替端木家管理好端木城,好处那是大大的有。 一般情况下,江湖人是不敢在端木城搞事情的。 敢大张旗鼓在到处都是端木家眼线的地方打探情报,说明吹雪楼,确实有实力。 只不过野心过大也不是好事。 没准哪一天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聊到萱儿洗好碗出来。 陆天明不顾刘大宝盛情挽留。 脚底抹油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开玩笑,不管是煤油灯还是琉璃盏,当一次都够够的了。 ...... 柳卉不愧是第一医药世家的第一圣手。 季芊雨康复后和康复前,简直判若两人。 此刻的季芊雨,脸色红润,身姿矫捷。 翻身上马那动作,比当兵的还要利落。 再配上淡青色劲装,好一个英姿飒爽。 以这样的身体状态回十里镇的话,星夜兼程至多七天。 当然,期望要降低一些,陆天明在心里盘算,差不多十天能回去。 离别时,端木城门口来了三个人。 刘大宝,端木斋,以及陆天明没有想到的柳卉。 柳卉似乎和季芊雨有什么约定。 两人耳语半天才分开。 男人和男人分别要爽快得多。 端木斋跟陆天明拥抱过后,郑重道:“天明,路上注意安全,不用担心二娘,这次我必将她拿下,只是以后你想吃二娘做的包子,怕是要到端木城来了。” 陆天明不想打击端木斋。 就那个老肩巨滑的女人,她自己要是不愿意,给端木斋一百年也拿不下。 当然,嘴巴上还是要给予鼓励。 说了句“看好你”后,陆天明转而跟刘大宝拥抱在一起。 刘大宝肺里面还有残箭。 所以没有抱得太紧。 “大宝,认真学医,等你学成归来,咱们出去走走。”陆天明笑道。 在端木成磨砺半年的老成,也不知道被刘大宝藏到了哪里。 此刻他双眼通红,想哭又哭不出来。 “放心吧天明,到时候,你负责砍人,我负责帮你疗伤。” “你倒是挺会偷奸耍滑,让我个残疾在前面顶着,你忍心吗?”陆天明笑道。 刘大宝快速眨着眼睛,极力控制着眼里的冲动:“我顶了十五年,不得换换啊?” 陆天明踹了刘大宝一脚:“小气。” 说着,他翻身上马。 冲着几人一抱拳:“陆天明谢谢大家了!” 刘大宝猛地把头抬起来,对着天空疯狂眨眼。 他万万没想到,送人的人,比被送的人要难受得多。 在三声“保重”中。 陆天明和季府二人出了端木城。 路上,陆天明往季芊雨的方向靠了靠:“季小姐,你以前,使什么兵器?” 季芊雨唰一下从马鞍底下抽出一把环首刀:“这种不带刀格的刀,只要掌握得够熟练,砍起人来比其他刀快得多。” 环首刀,陆天明见赤甲营用过。 确实是杀敌的利器。 此刻拿在季芊雨手上,丝毫都不违和。 正想着要不要出言提醒季芊雨不要大意,路上可能有危险时。 哪知这女人已经策马冲了出去。 看来,她归家的决心,跟陆天明同样坚决。 “架!” 陆天明扬起马鞭,微笑着跟上。 就在陆天明他们走后没多久。 端木城北大门有三骑混入了北上的人流中。 三人,都带着刀。 刀柄和刀鞘打理得很干净。 想必鞘里藏着的刀也一定磨得很亮。 江湖中,刀客会在两种情况下如此认真。 一种是杀人后。 还有一种,是杀人前。 第85章 看戏不要钱,要命 去的路比来时的路要欢快。 大病初愈的季芊雨一路上尽情享受着久违的自由。 淡青色的衣裳在荒凉的冬日穿梭。 仿佛给沉睡的万物注入了生机。 陆天明深受感染。 快马加鞭跟在季芊雨身侧。 “季小姐,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陆天明笑问道。 季芊雨的身躯剧随着马儿上下剧烈起伏着,丝毫不在意路人诧异的目光。 “绣花,练武。” “明着绣花,暗着练武?” 季芊雨一笑:“太聪明的人给人压力很大,适当的时候,该装傻要装傻,回去我爹要是抽我手心,我就去梨花巷抽你的手心。” 陆天明也笑了:“我跟季老爷子不过泛泛之交,绝对不会把你要偷偷习武的事说出来,大可放心。” 季芊雨放缓速度,一双美眸打量着陆天明:“我们俩算不算泛泛之交。” 陆天明吸了吸鼻子:“我们之间的关系要纯粹得多。” “哦?”季芊雨眼睛亮了起来,“怎么说?” “因为用银子维护的关系,最直接,也最纯粹。”陆天明笑道。 季芊雨愣了愣,再次提速:“你这人真没劲。” 陆天明加速跟上:“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骑那么快为好。” “为什么?”季芊雨疑道。 陆天明目光向下移了三寸:“我怕你着凉...” 季芊雨猛一低头。 脸颊顿时飘起两朵红云。 难怪路人开始只盯着她的脸看。 后来却盯着脸的下面看。 原来是衣襟松了。 那大片雪白,这会正凉飕飕的。 “陆天明,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季芊雨咬着牙,狠狠剐了陆天明一眼。 接着赶紧勒马停在路边,开始整理衣裳。 “你这人,不讲道理,风吹的,你跟我喊啥?” 莺儿从后边姗姗来迟。 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陆天明。 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为什么了?” 季芊雨闷声道:“为什么?” “喊早了,天明哥哥看啥?”莺儿坏笑道。 嗖——! 疾风吹过。 陆天明顺着风,眨眼便骑马溜到了五丈开外。 ...... 越往北,天气越冷。 短短五天时间。 陆天明就经历了从初春到寒冬的变化。 不过越冷,归心似箭的三人便越开心。 陆天明念着他的小白龙和三百两。 季芊雨则是思念她的父亲。 但再急,马儿也得休息。 路过一座名为“康宁”的县城时。 三人决定在此处修整一晚。 踏着夜色进了城,陆天明轻车熟路带着两女进了一家客栈。 康宁县他们之前来过。 不过当时季芊雨病重,哪有心情走走看看。 所以安顿好后,季芊雨和莺儿提议陆天明带她们好好逛逛。 县城里有大户人家的祭祖活动。 街上满是游人和商贩。 莺儿又变成了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女。 琳琅满目的小东西买了一堆抱在怀里吃得好不开心。 陆天明和季芊雨则被她隔在两边。 一会给左边递糕点,一会又给右边送糖果。 路过一个露天戏台时。 有个草台班子在上面唱戏。 唱的狗血苦情戏。 相公入京考功名。 娘子在家耕地织衣。 相公没考中,不敢回家。 娘子便变卖家当,开始寻夫。 夫也没寻到,被马匪抢上山当了压寨夫人。 苟且红尘的相公实在活不下去。 便入了绿林。 哪知拜山头的时候一抬眼。 大哥的女人竟是自己的糟糠之妻。 于是相公一怒为红颜。 拔刀跟大哥拼杀起来。 娘子跟了大哥好几年,可对面又是那个忘不掉的负心汉。 于是便抽出短刀加入乱战。 这边来几刀,那边划几下。 台上一阵乱战。 三人都是一打二。 两女看得津津有味。 陆天明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这脑瘫剧情,可以再离谱点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 三人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戏台边。 两个男人急眼了。 一人一掌拍在女人身上。 不知道是有真功夫还是演技太逼真。 女人像颗炮弹般砸入人群。 正好落在陆天明三人面前。 女人摔得不轻,半天没有动静。 群众中一阵惊呼。 季芊雨伸手想去扶。 却被陆天明一把拦住。 “怎么了?”季芊雨奇怪道。 陆天明摇头:“走。” 季芊雨和莺儿满头雾水,跟着陆天明就往人群外围钻。 “几位看官,戏看了,怎的不打赏?” 原本躺在地上的娘子突然翻身爬起来。 手里握着短刀就开始追逐陆天明三人。 附近的看客老爷们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她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刀子。 而是因为娘子此刻的声音竟然是个男的。 不过这么多人在场,大家也没当回事。 再抬头时,却发现面如白玉的相公和相貌丑陋的绿林大哥已不在台上。 陆天明不停拨开人群。 一手拉着一只袖子,快速在人群中穿梭。 季芊雨也发现了后面的异常。 那“娘子”此刻两眼放光在后面追着,像头渴血的饿狼。 显然,这些人不是唱戏的。 “你怎么发现的?”季芊雨奇道。 陆天明目不斜视:“哪个草台班子唱戏,用真刀?” “所以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是的,只是没想到是针对我们的。”陆天明解释道,“刚才你要是去扶那娘子,现在我和莺儿应该在给你收尸了。” 季芊雨心中一惊。 她一开始也看出来台上人用的是真刀。 但没太当回事,觉着剧本很精彩,看得入了迷。 而且当年在北长城,跟那些乌弥人干仗,哪里有这么多花花肠子,见面就是真刀真枪的拼。 所以警惕性远不如陆天明高,想法也不如陆天明多。 如果不是陆天明及时拦住她,后果不敢想。 “谢谢你。”季芊雨小声道。 陆天明换了个位置,把莺儿的袖子交给季芊雨。 腾出一只手后,唰一声抽出太平:“感谢的话以后再说,先离开此处。” 季芊雨点头,带着莺儿紧紧跟着陆天明。 “小兄弟,跑那么快做什么,是不是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娘子在后面莽声道。 陆天明没有多话。 抬眼看见前面娘子的相公出现后,急忙转弯。 “朋友,别挣扎了,今天晚上,你必然要去陪我兄弟。” 那相公扬手推开一个路人走了过来。 他说话时,声音有点尖,而且身形远没刚才在台下看着高大,此刻竟给人一种窈窕的感觉。 陆天明依然没有搭理对方。 可走没多久,绿林大哥又出现在了前面人群中。 “小楼四把刀,听过没?”绿林大哥笑道。 陆天明放缓脚步,沉声反问道:“小楼的楼,是不是吹雪楼的楼?” 绿林大哥赞道:“聪明。” “四把刀却只见三把,有一把是不是在我这里?”陆天明松开了季芊雨的袖子。 “啧啧啧,看来老三,死得不冤。”绿林大哥咂嘴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陆天明问道。 “可以!”绿林大哥点头。 陆天明停下脚步,冲季芊雨努嘴:“你们走。” “可是...”莺儿已经吓哭了。 “走,在这里只能拖天明的后腿。” 季芊雨当真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当机立断便决定离开。 拉着莺儿钻入人群前,她把自己的环首刀递给陆天明:“你小心。” 人来人往中,陆天明独自站立。 瘦弱的身影,轻轻垫步中,像一颗随风摆动的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