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崽崽不摆烂》 1. 第 1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五阿哥已无大碍,仔细将养些时日,便能和从前一般无二了。”常太医收回诊脉的手,语气轻快,向来严肃的面容多了几分喜意。 前天夜里实在是凶险,他都偷偷给长子写了信,安排自己后事了。 悬在心里几日的石头落了地,总算是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咯。 不对,先得回宫向皇上报喜! 雍亲王府五阿哥感染天花,五日就痊愈了,可是大喜事!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这可真是太好了!” “五阿哥吉人自有天相!” 满屋子的人顿时都露出笑来,谢天谢地。有实在是欢喜不过的,还拿起帕子按按眼角。 站立床边,屏息凝气的耿格格松了手里的帕子,躬了躬身,连连道谢,”多谢常太医,常太医辛苦了。” 她神色憔悴,眼下乌青,几日未阖眼,脸色实在是称不上好,只一双乌黑的眸子,听闻爱子终于从魔爪中脱险,晶亮无比。 “微臣分内之事,当不得格格的谢。”常太医忙起身,作揖回礼。 满脸喜意的容嬷嬷端来早准备好的谢礼,言语间也满是感激:“我家格格的一点心意,还望常太医莫要推辞。” 常太医双手接过,笑道:“微臣还要回宫复命,就不久留了。” 这差事可真是要了老命了,谢礼接得不亏心。 容嬷嬷将人送到海棠苑门口,自有小太监飞奔着去前院给王爷报喜。 自从五阿哥诊出天花,海棠苑诸人就没出过院子。整个雍亲王府,别说大小主子了,更是各管事下人们,都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容嬷嬷敛了笑,心下叹口气,皇子皇孙又怎样?格格不得王爷的宠,便是五阿哥糟了这么大的罪,王爷也只在院门口问过两次。 也就怔愣一瞬,她拍拍自己的老脸,一边转身一边嘀咕,“格格本也不是争宠的性子,眼下五阿哥大好了,咱们海棠苑还和从前一样,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 进屋前,又是那个喜气洋洋的慈爱嬷嬷了。 才踏进东暖阁,见主子坐在床边,身子倾着,似在探小主子的额头,便压低了声音,“格格几日未阖眼,先去……哎,五阿哥醒了啊!阿哥想吃什么,嬷嬷这就给你做去!五阿哥渴不渴?嬷嬷先端碗甜奶来。” 许嘉,现在该叫弘昼了,小名天申,从被子里探出手来,轻轻摆摆,“先不用了,额,额娘先去歇息。” 弱弱的小奶音出口,弘昼被子里的身体都微不可查的抖了抖,这都什么事啊! “额娘”,“阿玛”之类的,叫就叫呗,总不能说“你们的儿子已经不在了,我是几百年后的人,叫许嘉”? 不被烧死怕是也要被关起来! 闭上眼,脑子里各种生无可恋表情包排排坐,“我再睡会。” 小孩儿这一病,脸颊上的肉都下去一半,说话也不像从前那么大声了,闭着眼安安分分的样子乖巧又可怜。 耿氏心疼不已,再不舍得离开,也知道自己必须得歇歇了,“额娘让张嬷嬷和许嬷嬷陪着天申,晚会天申和额娘一起用饭可好。” 张嬷嬷和许嬷嬷是他的乳母和保母,这些天也是整夜不闭眼的候在一边。 弘昼点点头,眼睛仍闭着,装作马上就要睡着了的样子,好让耿格格放心去休息。 前几天脑子晕晕乎乎的,直到今早才清明起来。 要不是现实不允许,他一定要跑出门外,仰天长叹:这都什么事啊! 高考是什么了不得的劫么?考完就能叫人穿越的? 记忆里前一刻还捧着手机,在网上冲浪呢,下一刻就成了几百年前的三岁小娃。 小娃儿的记忆很简单,除了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就只记得身边见过的几个人。 真不多。 可怜的小娃儿三岁了还没出过王府大门,日常就是在海棠苑和后花园蹦跶,去隔壁青竹院找哥哥玩儿,再就是跟着额娘到静华院给嫡额娘请安。 旁人称他五阿哥,额娘是耿格格,叫他天申。爹是王爷,小哥哥名唤元寿,小哥哥的额娘是钮钴禄额娘。年节一起吃饭的还有李额娘,宋额娘,年额娘,有个姐姐出嫁了,还有一个不怎么搭理他的大哥哥。 哦,对了,年额娘怀孕了,耿格格带他出院子玩儿的时候,老远看见就会走开。 作为一个杂七杂八历史爱好者,根据以上信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穿越了,穿成了雍正第五子爱新觉罗·弘昼——赫赫有名的和亲王,俗称大清“摆烂王”。 弘昼的优秀事迹他是知道的:热衷于给自己办丧礼,当着乾隆和朝臣的面,殴打身为亲戚和长辈的军机大臣,打劫运银车…… 总之,只要他傲慢任性,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就能过好这一生! 不过,历史上的弘昼没得过天花,他应该是穿到了平行空间。 还能怎么办呢?既来之,则安之呗…… 雍王府前院。 听说弘昼大好了,四爷喜不自禁,厚厚的给了常太医赏,就往后院走去。 他年已三十有六,膝下只有弘时、弘历、弘昼三个儿子。弘历、弘昼三岁稚龄,正是乖巧可爱的时候,哪有不爱的? 只不过…… 途径关雎院,他还是慢下了脚步。 年侧福晋进府三年才有孩子,且她一向体弱,这胎怀得又辛苦,每日里不亲眼看看,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弘昼一向皮实,既然已经大好了,过几天再去看他也无妨,年氏这会儿可经不得一点病气。 “前两日宫里赐下的哈密瓜给海棠苑送去一个,各种果子的份例加两层。”四爷吩咐身旁的苏培盛,“再挑一罐百花蜜,记得嘱咐耿格格,不能给弘昼多吃,喝完药甜甜嘴就够了。” 苏培盛应了声,转身正要去张罗,又听主子说,“耿格格照看弘昼尽心,赏杏黄江绸六匹,湖色花绫六匹,赤金点翠镯一对。” 躬身等了片刻,不见主子再有其他吩咐,苏培盛心里默了默各色赏赐的数量,余光瞄见主子抬腿往 2. 第 2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关雎院里。 年侧福晋在屋门口迎着,看了四爷脸色一眼,便转头吩咐陪嫁大丫鬟紫陌:“一会摆饭时,把二哥送来的两坛葡萄酒开一坛,给爷倒上。” 四爷伸手揽了年氏的腰,关切道:“早说了不用迎我,你身子要紧,今日孩儿可有闹你?” 年氏扶着肚子,柔声答道:“太医也说了多走动走动才好。今日院子里风大,在屋门口倒是还好。” 年氏最是规矩不过的人,四爷便也不再多说,只挑眉笑问,“怎么今日舍得给爷上葡萄酒了?” “妾身怀着身子,那酒本也是二哥借着妾身的手,送给爷的。”年氏嗔道,“前几日五阿哥病着,爷忧心不已,纵是再好的酒,爷哪有心思品?” 她仰头看着四爷,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欢喜,扬声笑道,“今日远远瞧着爷眉目舒朗,想是五阿哥大好了。妾身眼下不方便去探望,给爷摆上一杯酒,权当是为五阿哥高兴。” “紫苏,从我陪嫁里挑一盒上好的燕窝,给耿格格送去。”她吩咐完丫鬟,顺着四爷的力道,被扶着坐下,感叹:“病在儿身,忧在娘心,耿格格这几日怕是不能阖眼。 若咱们的孩儿一辈子平安顺遂,我这当娘的便是折寿十年也求之不得。” 年轻貌美,温柔贤淑的女子,微低着头,扶着大起来的肚子,此刻慈母心肠尽显,衬得那张莹白如玉的脸熠熠生辉。 四爷满腔的柔情蜜意,临出口带了一分责备,“尽胡说,我们的孩子定是会好好的,将来的其他孩子也会好好的。以后可不许再说‘折寿’的话,爷还要好好养身子,和你白头偕老呢。” 有年氏这样深明大义的娘,他们的孩子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若是这胎是个男孩儿,等他大些,他就奏请皇阿玛立为世子。 是个女孩儿也好,先开花后结果,姐姐心细,可以和她额娘一起照顾弟弟。 眼前仿佛浮现了几个粉妆玉琢的小孩儿,在院子里嬉笑玩闹的样子。 他蓦地眼眶一酸,他的孩儿定不会和他从前一样…… 海棠苑里,弘昼下床和耿格格一起吃晚饭。 别人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这是脑子一清明,睡了一觉,立刻觉着自己可以上山追兔子了! 任凭耿格格和乳母保母好说歹说,弘昼就是要下床。 一刻都躺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不上下蹦跳几次都不舒坦,好似武侠小说里真气入体,急需散发一样。 耿格格看他一下子精神了,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这孩子原也是整日蹦蹦跳跳,只要是醒着,那是一刻都不消停的。她还记得去岁春上,这孩子烧得两颊通红,还死活要去青竹院找哥哥玩呢。 太医也说了,孩子生病要看精神头的,还能活蹦乱跳,多半就没什么事了。 “娘,我长大了,以后就别叫我小名了,叫弘昼吧。”皱着眉把面前装着奶的碗一推,“小孩儿喝的,我不喝。” 这不是牛奶,这是货真价实热乎乎的人奶! 他一个十八岁灵魂的英俊小伙,闻着味儿都要起鸡皮疙瘩! 想一想都要抖三抖了! 耿格格、容嬷嬷和保母许氏都捂着嘴,忍不住笑。 奶香奶香的三岁小娃儿,皱着眉头,奶呼呼说着“小孩儿的,他不喝”这种话,那小模样儿,格外认真。 见她们都笑,还做出了几分严肃的表情来! 唯有张氏幽怨的瞟了小孩儿一眼,“五阿哥这是嫌弃我了?” 尾音上扬,幽幽说着话,眼里还是看着小孩儿大好了的喜意。一看就知道没有埋怨的意思,对弘昼嫌弃的话也没往心里去。 给雍亲王府五阿哥做乳母这差事,可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别说她已经奶了三年,孩子大了也记得她了,就是从前奶了一年就回家的吴氏也得了数不清的好。 每次回家,谁不高看一眼?就是公婆族里也都供着,好声好气陪着说笑。 不说这三年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钱,逢年过节的各种礼,便是没有别的实惠,一个雍亲王府五阿哥乳母的名头,就能免去他们族里多少委屈事? 况且,等五阿哥再大些,她自己的儿子送进府里来,给五阿哥当个书童小厮的,也是天大的造化。 自己奶大的孩子,跟亲身的也不差多少。就是乍一听到说以后用不着她了,心里难免失落。 端人饭碗的事可不能干,弘昼忙摆手,“我只是大了不吃奶了,娘会给你安排别的差事的。” 他认真想了想海棠苑里的各种差事,挠头,“咱们院里还有轻省活计的吧?” 张氏怔愣一瞬,是笑着的,眼泪却涌个不停,拿了帕子拭都拭不干净。 她奶的小阿哥,才三岁呢,就知道关照她差事了。 耿格格捏捏小孩儿的脸,“我们弘昼还真是长大了!” 容嬷嬷和许氏也笑,小阿哥三岁就知道体恤她们了,谁心里不暖烘烘的? 奶是坚决要端下去的,喝肉粥吃鸡蛋豆制品也不会缺了营养。 可惜耿格格严格遵守太医的话,只给他吃清淡的,为了防他馋,满桌子除了白粥馒头,就是几盘青菜。 落后!忒落后! 生病了不好大鱼大肉是真,营养跟上才能好得快呢!肉蛋奶都不能缺! 呃,奶先去掉…… 才吃完饭,各院子给他们送的礼就来了。 当然了,还有他阿玛,传说中的四爷给他额娘的赏赐。 赏赐? 苏培盛亲口传达,总不至于是故意这么说的。 四爷您奏折和信上什么“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 ”,“朝廷之上近亲大臣中,只和你一天也没有分离过……如今相隔月余,未免每每念”,“朕之亲切宝贝尔等俱好么”…… 这些后世清宫档案中找出来的,实实在在的史料总不会有假? 呵! 对大臣们能写出如此肉麻的信,对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小老婆,哪怕没站在你心间榴莲的一个尖尖上,居高临下,施舍般的用“赏赐”二字,也太渣了吧! 不愧是古往今来第一大猪蹄子!影视剧里,整天都在跟后妃谈恋爱。 倒是耿格格,收到那对一看就很值钱的手镯和几匹绸缎欢喜得很。 容嬷嬷送苏培盛出海棠苑,耿格格就开始“拆快递”了。 弘昼也兴致勃勃的跟着一边看。 哎,没有手机电脑,不能出院子,眼下甚至是屋子都不能出,每一刻,都无聊至极。 耿格格双手拿起哈密瓜细看,“你阿玛惦记着你呢,这哈密瓜听说是从老远的地方运过来的贡品。皇上赐给咱们雍王府的也不多,往常就福晋院里和年侧福晋院里能得两个。” 弘昼:看着都不怎么新鲜了,皮还厚,也就中间甜,比黄瓜强点。 耿格格又打开蜂蜜 3. 第 3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居屋养病的日子,无聊得让人想给屋顶都掀了! 海棠苑里,弘昼嗷嗷叫的歌声传向四方。 应该是歌吧?词儿听不清,感觉是有调子的。小孩儿喜欢自创各种曲儿,百姓家不少这样的孩子。 那歌声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宛转悠扬,时而清脆悦耳,无一例外的都响彻云霄。 不用说,整个雍亲王府的人都知道,五阿哥真真是大好了! 常太医赶紧来一趟,给海棠苑解禁吧,可别把孩子憋坏了! 海棠苑里众人绞尽脑汁想词儿,夸五阿哥唱得好。青竹院的钮钴禄格格也笑得不行,“还得是五阿哥,这身子一好,咱们这一片都热闹了。” “五阿哥这曲调儿,奴婢还是第一次听到呢,忒精神!” “听着就让人想跟着动弹。” 唯独小弘历,皱起眉头,抿紧了嘴,捧着脑袋摇晃。 又来了,又来了! “……你就跺跺脚……你就拍拍手……” 跺跺脚忍住了,小弘历不自觉的跟着拍了拍手! “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 小弘历自觉的跟着哼曲子。 “幼而学来壮而行,上致君来下泽民,咿呀咿呀哟……” 小弘历拍自己脑袋瓜一巴掌,嘀嘀咕咕,“《三字经》中明明是‘幼而学,壮而行,上致君,下泽民’!” 书背着背着,就跟着弟弟歌声的调上去了! 于是,弘昼放声歌唱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四哥送来的礼物——《千字文》一本。 弘昼想想乾小四的心眼子大小,觉着吧,就算主观上没这么想,潜意识里,他四哥这是在说:“没事干的话别嚎了,多看书!” 四阿哥这一出手,关雎院里紧接着送来了一小箱子书! “五阿哥向来聪慧伶俐,我家主子听说五阿哥开始学字了,特意吩咐奴婢送几本书来。”送书的紫陌停在院门口,面上带笑,口齿清晰的传她家主子的话,”原是主子的嫁妆,只我家主子说,‘不知哪一年才用得上,送给五阿哥才物得所值,五阿哥若是不喜欢,打发人送回去也成的。’” 送回去肯定是不成的,这不是打年侧福晋的脸么?耿格格绝对会拦着弘昼。 更何况,关雎院是一片好心。 耿格格不识字,但她知道年侧福晋不会送普普通通的书来。 弘昼打开箱子,一本本查看。 《千字文》《三字经》《论语》《幼学琼林》,都是带手写注释的,字迹看着还不一样。 想想年侧福晋娘家一溜的读书人,二十岁就中举的嫡亲二哥年羹尧,弘昼觉着:年侧福晋是个妙人啊! 这么重的礼,没送学习积极份子乾小四,给了他这个反面教材,莫不是觉着他美玉蒙尘,未来可期? 若是这箱子底下没压着一本《声律启蒙》,他都要信了! 不过,这礼送得甚合他心意! “四哥!教我背《三字经》!” 这一嗓子嚎的,边上的耿格格都揉了揉耳朵! 向来稳重的小弘历是没这把好嗓子的,不过教弟弟读书可! 弟弟再唱几天,他怕下次阿玛来考校功课,他直接背出个“人之初啊性本善,性相近来□□……” 就这样。 小弘历在青竹院屋里读一句“苟不教,性乃迁”,青竹院的小丫头翠儿跟着大声念一句,海棠苑负责洒扫的蓝儿接声传递,海棠苑东暖阁上榻上,翘着腿的弘昼就能跟着学一声了。 有几分神童天赋的小弘历,十分的会教学,领着读了《三字经》前三分之一三遍,觉着弟弟应该有些熟悉了,明儿后儿再各读三遍,弟弟应该就能背了。 等他教完整本《三字经》,弟弟也能出门了。 小弘历捧起杯子,喝一口微甜的奶茶,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果然,弟弟体会到学习的乐趣,不再继续"高歌一首"了! 弘昼在干嘛? 连蒙带猜学字呢! 繁体字本来就能猜出不少,再有乾小四领着读了三遍,他已经都能认了。 不知是弘昼脑袋瓜本就好使,还是穿越给他记忆力加了点。读过三遍,他已经熟记于心,只差记每个字的写法了。 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都叫他赶上了,还是穿到康熙朝末年,不搞事,不是,不奋发图强一把,几百年后都得挨网友批! 反正,总不能更坏了…… 五日后,常太医再次登门。 海棠苑烧衣裳被褥,煮碗筷水杯,里里外外用常太医配的药水擦拭,犄角疙瘩都彻底清理后,宣布解禁。 弘昼还躺东暖阁榻上呢,弘历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弟弟,“以后再不要生病了!” 尾音带了几分哽咽,话刚说完,耸了耸鼻子。 弘昼抬眼,对上了小弘历水润润的眼睛。 他眨巴眨巴眼,往前凑了几分,惊讶得张大嘴,“原来眼泪真的会在眼睛里打转转哇!” 小弘历:…… 哼! 他今天就教弟弟写“弟则恭”! 钮钴禄格格带着翠儿、小绿抱了布匹来,门口遇到方才跑过来,现在又一阵风似的,埋头飞奔出去的小弘历,唇角弯起:“弘历还得是和小五一起才开心呢!” “弘昼见到四阿哥也高兴呢!”耿格格示意常嬷嬷接过翠儿、小绿捧着的各色布匹,笑道,“前头爷赏了杏黄江绸和湖色花绫各六匹,够用的。” 换了以往得这些赏,她定是要给青竹院送些的。眼下弘昼刚好,她们海棠苑这会儿是不会往外送东西了,怕人忌讳。 海棠苑里忙着归置不便待客,钮钴禄格格茶水都没喝一口,连连摆手:“你先忙着,我明日可是要带着弘历过来好好吃一顿。” 耿格格送到院门口,正要转身,远远就看到四爷带着苏培盛一行过来了,忙吩咐容嬷嬷带着弘昼出来迎。 让一个刚大病初愈,还需好好“休养”一阵的三岁娃儿,去门口迎接半个月不见的老子? 弘昼不惯这毛病! 他拿着乾小四送的那本《三字经》,慢吞吞遛下东暖阁的矮塌,慢吞吞走到厅堂待客的塌边,两手一撑,身子一扭就坐上去不走了。 容嬷嬷急得跺脚,还没来得及哄说,四爷就进屋来了。 “弘昼快让阿玛瞧瞧。” 耿格格跟在四爷身后,对上容嬷嬷无奈的视线,帮着描补:“弘昼这两日迷上了看书,喊他吃点心都要叫等会儿。” “看书?”四爷眉头一挑,不大敢信,这孩子上次说看书,实则是拿了耿格格的胭脂在上头印手指印儿! 好像是从那次开始,弘历喜欢上印章了吧? 思绪跑远了,人已经到了弘昼跟前。垂头一瞧,哟,这会书上还干净着呢。 他可不认为弘昼是在正儿八经的看书。弘历说要学字的时候,弘昼没少跟着一起去前院书房。 只不过,弘历在认真听课,弘昼是找到了新的地方霍霍! 书房外的各色花草死了好几茬,蚂蚁都搬家了。 不过,小五能坐着拿起书,他心里已经很欣慰了。 弘昼坐着没动,懒洋洋抬起头,莫得感情的叫了声:“阿玛。” 儿子大难不死,看着不似往日活泼,四爷哪会跟他计较。 他往塌边坐下,抱起弘昼放在腿上:“阿玛来教弘昼念书。” 弘昼没搭理他。 顾不上。 银元宝!电视里见过的胖嘟嘟的银元宝出现了! 厅堂方桌上,开了锁头的石榴红雕花漆木小箱子里,一排排银元宝,在发出低调又让人不可忽视的光芒! 叫人特别想要咬上一口,是不是真的会有个印儿! 被关在屋里的头两天,海棠苑的各种物件全都叫他“欣赏”了一遍。 耿格格再不受宠,份例的金钗银簪玉饰也不少,他只看了几眼就没兴趣了。 弘昼身为雍亲王府的小阿哥,金灿灿的长命锁, 4. 第 4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坐实了网上传言,心满意足回海棠苑的弘昼,看着满屋子喜气洋洋,忙得脚打脑后勺的女人们,自个儿坐台阶上托腮盘算。 康熙朝战事多灾害多,康熙帝自个儿勤政,后宫女人也不少,据说他还尤其擅长哄女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牛人,还得了后宫无数女人的倾心爱慕,是后世无数直男们羡慕嫉妒恨的典范。 那时间管理得再好,也是整日忙着的。 他儿子多,孙子更多,除了废太子家的大阿哥是打小养在宫里,常见的,其他孙子怕是眼熟的都不多。 按一些人的说法,康熙帝是个重感情的。不是他不想亲近众皇孙,实在是这时候孩子夭折的比例太大了。 皇宫的医疗算是顶级的了吧,康熙帝三十五个儿子,最终活到成年的只有二十四个,三分之一夭折了。公主们更惨,二十个中十二个早夭。 孙子们也没好到哪去,就四大爷,到他这,九个孩子已经死了五个。接下来还有悲惨的年氏,十年生了四个孩子,历史上一个也没活下来…… 弘昼觉着,换了他是四大爷,白月光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死,完了白月光也死了,怕是心都要碎没了…… 带入下康熙帝,那几乎是每年都在死几个皇孙,怎么敢亲近? 不付出感情就不会伤心,忙于国事的帝王也不允许有这么多的伤心。 他和弘历都才三岁,就算是康熙帝后日见了他们再喜欢,也顶多是给点赏赐打发了。 多半不会再见,除非有人提起,也不会再关注。 哎。 既然他都穿越了,蝴蝶翅膀不知道会扇起多大的改变,或者这里就是平行空间? 就四大爷家孩子的夭折率,说不得他也会被养死了! 呸呸呸,小孩子说话不能当真,菩萨莫怪!他定是能长命百岁! 正事要紧,还是先想好要什么赏赐为重。 按常理,爷爷见了孙辈,即便先有准备,也会问上一句:“乖孙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爷爷也搭梯子给你摘下来!” 那他该怎么回呢? 要金银珠宝显得俗气,不如就字画砚台?康师傅给的,肯定是好东西! ~ 说是学规矩,对三岁的小阿哥而言,有四爷在,只要听话就行了。再就是简单说说宫里都有哪些人,遇到了怎么行礼。 要预防的就是四爷不在身边的情况。 哎,其实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按理,皇上要见府里的小阿哥,该是王爷和福晋一起带着去。 先给皇上磕了头,皇上留王爷说话。福晋再带小阿哥们去拜见太后娘娘,最后去德妃娘娘宫里用了晚膳回来。 苏培盛心里再叹口气,哎,福晋又病了…… “若是走丢了,不要乱跑,寻宫女太监或是门口的侍卫,说你们是雍亲王府的四阿哥,五阿哥,就会有人带你们去找王爷。 在皇太后和众娘娘那里都要磕头,宫里也有小阿哥,若是叔叔辈的,打个千儿,同辈作个揖。 宫里可不兴哭闹,皇上和娘娘们未吩咐,也不能说先回府的话。 奴才也会跟在两位阿哥身边,有什么事可悄悄跟奴才讲……” 小弘历听得很认真,弘昼打个哈欠,抬头对上苏培盛的视线,忙露出个笑脸来,“我都跟四哥一起。” 苏培盛:…… 说得也是。 四阿哥若是出了差错,也不差五阿哥一个,四阿哥不错,五阿哥跟着学也不会错! 还是爷高明! 怕五阿哥顽劣,惹了皇上不喜,带上四阿哥就行了嘛! ~ 进府这么多年,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对四爷的性情多少都有点了解了。 他说了两个小孩儿进宫的穿戴要一样,钮钴禄格格索性带了弘历的乳母吴氏和保母董氏,来海棠苑与耿格格一起给小哥俩做衣裳。 嗯,按四爷的性子,最好是同一个部位的花纹都差不离才好,如意纹要歪一起歪,要正一起正,镶边的宽度也要看起来分毫不差…… 弘昼翻了厚实的浅色布料,去青竹院找弘历玩儿,顺便,让翠儿和小绿给他们缝两对“跪的容易”。 皇宫这么讲究的地方,给长辈磕头请安,正常都会有蒲团,不会让晚辈膝盖遭殃。即便主子忘了,大小太监宫女也会记得。 但,几乎所有的清宫剧里,都有不按常理出牌的娘娘! 空穴来风必有因,“磕头神器”带上也方便。 有备无患。 翠儿和小绿只当是五阿哥见大家都在缝新衣裳,跟着凑热闹呢。只要两个小祖宗不说要拿针线玩,让她们缝什么样的都行。 虽然不用讲究美观,小主子要来玩的,翠儿和小绿也缝得可认真,尽可能针脚密实。 若不是嬷嬷们都在忙着赶制新衣,这种讨好小主子的活可轮不上她们。 成品拿到手,将小丫头们支得远远的,弘昼开始给小弘历安利,“四哥,你不想进宫一趟,把膝盖都跪肿吧?” 要不是历史上的乾小四对弘昼那是真好,他可不会给眼前的便宜四哥也来一份。 弘昼一示范,小弘历就知道这套在膝盖上的布块,是做什么用的了。他眨巴下眼,微皱着眉,摇头,“咱们给皇玛法磕头,戴这个心不诚。” 这么小就是爷爷粉了啊? “不磕头也可以戴着啊,皇玛法要忙军国大事,进宫后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见咱们呢。要是突然刮风下雨了,宫里也没咱俩的厚衣裳穿,戴这个就不怕冷了。着凉了不光要喝黑漆漆苦了八唧的药,额娘们也跟着担心不是?” 小弘历点头,额娘说了,宫里和府里不一样,规矩多。最好是水都不要喝,如厕不方便。 “再说了,诚心不诚心是放在心里的,咱们爱护自己的身体,皇玛法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弘历继续点头,“《孝经》上就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弘昼一言难尽,你才三岁就读《孝经》了?自然卷成这样,不给兄弟活路啊! “咱们就是以防万一,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小弘历:“嗯。” 弟弟说得都对! 弘昼露出胜利的微笑,三岁的乾小四还是很好忽悠的。他眼珠一转,提议:“咱们先去试试?不好用的话,还来得及改改。” 不等小弘历反对,弘昼拉了四哥的手就往小花园跑去。 青竹院和海棠苑中间穿过去就有一个小花园,从前小哥俩没少来玩耍。 李侧福晋喜欢去前头的大花园逛,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十分默契的不让两小阿哥去。 小花园地方不大,几丛竹子,两株不大的梅树,一丛丛芍药外头围着几种易活的兰草。 从前的小弘昼对竹子不感兴趣,来这除了摘花,和四哥追追赶赶外,就是 5. 第 5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小花园里,弘昼捡起两颗小银子,拍拍,捏在手里。 小弘历生气的拍他手:“不许要他的臭银子。” “这是物证。”弘昼晃晃拳头,小脸儿配上奸诈的笑,莫名可爱,“咱们找阿玛告状去!” “阿玛才不会听我们的。”小弘历噘嘴。 三哥在阿玛面前,对他和弟弟笑得可亲热了。 他跟额娘说三哥偷偷骂他和弟弟,额娘还训斥他不许再说这种话,见了三哥要恭敬有礼。 他之前还不明白,三哥都“兄不友”了,他为什么还得“弟则恭”? 后来知道了,大人不相信小孩儿说的话,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弘昼无所谓:“听不听是阿玛的事,告不告状是我们的事。小孩子受了委屈就得找爹娘啊,告诉额娘没用,不得找阿玛啊?” “为什么告诉额娘没用?”小弘历今儿似乎忘了在弟弟面前维持当哥哥的权威,追着弘昼问道。 弘昼叹口气:“因为钮钴禄额娘最喜欢你,我额娘最喜欢我,李额娘最喜欢三哥。我做错了事我额娘不舍得罚我,三哥做错了事,李额娘不舍得罚三哥。” “李额娘是侧福晋,咱们俩的娘是格格,侧福晋比格格大。咱们娘就算是去找李额娘要说法,只要三哥不承认,咱们全都要去道歉,说不定还得挨罚。”弘昼感慨,“后院就是这么残酷!咱们雍王府还算好的了。” 小弘历低着头,踢一脚面前的小石子,闷闷道:“那咱们也别去找阿玛了,就当没听见三哥骂咱俩了。” “那怎么成!委屈不能过夜!今天吃了亏,就得今天找回场子!”弘昼自信满满,“你放心,这回三哥肯定要挨罚!” 何止挨罚呀,少不得一顿打!说不定还有附加罚跪抄书套餐! 弘昼心里那叫一个舒畅,一点没有欺负小孩的自觉,他现在还是更小的小孩呢! 就算没有手上的物证,这把也稳了。 嘿嘿嘿,明天就要进宫,四大爷肯定不能让他和小弘历蔫了吧唧的去。 他学着小弘历的样子,很快做出个委屈的表情来,想了想,提醒小弘历,“揉眼角,像我这样,握着拳头,拿手背干净的地方揉眼角。” 小孩儿皮肤嫩,随便揉两下就能红,这样看起来就更委屈了,完美! 小弘历照做,总觉得弟弟现在变聪明了! 两人也不回自个院子了,埋头冲去前院。 弘昼觉着,若是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知道了,肯定会拦着不让他们去告状。 在她们眼里,弘时是长子,就算以后雍王府的爵位不是他继承,只一个长兄的身份,自己和弘历就不好得罪了他。 雍亲王世子的身份,这两位额娘就没想过。 就算福晋不能生,还有年侧福晋的孩子和弘时。 小弘历没想这么多,弟弟想要找阿玛告状,他就陪着一起。 苏培盛在书房门口拦住了小哥俩,“四阿哥,五阿哥,怎么玩到这来了呀?奴才带两位阿哥吃点心去?” 小弘历仰起头,语气坚定:“我们来找阿玛告状。” 他是哥哥,有弟弟一起在大人面前的时候,向来都是他先开口说话。 苏培盛见他眼圈红红,鼻子上沾着灰,衣裳看着也不大干净,心里咯噔一下。 再一看边上的五阿哥也好不到哪去,心下了然,这是小哥俩打架了呢。 不过,既然都好声好气的一起来“告状”了,多半也没什么事了。爷好声宽慰几句,又是高高兴兴的好兄弟,不耽搁明儿进宫。 “那劳烦两位阿哥先等等,奴才这就去通报。”苏培盛转身,心里想着措辞。 得说,“四阿哥,五阿哥在门外打架!” 小孩儿没耐性,等的时间长了,一委屈,哭起来就止不住。若是哭肿了眼睛,爷心疼了,自己少不得要受罚。 “阿玛!” “阿玛!” 两声中气十足的叫声,不说院子里的四爷听到了,守门的小太监猛地一抖,只觉得耳朵都被刺了一下。 苏培盛加快了脚步,他就说小孩儿没耐性! 四爷已经快步走出来了,“弘历,弘昼怎么了?” 他视线一扫,询问,“可是打架了,要阿玛来评评理?” 两小孩儿齐齐摇头。 弘历这会见到阿玛,是真觉得委屈了,委屈得眼泪都憋不住。 他没惹三哥,离三哥远远的,三哥不光骂他,还恶狠狠盯他。 弘昼在思考应该怎么说,乾小四一个人的委屈顶两,他一个冒牌小孩儿跟着委屈? 学不来呀! 看看沉迷于悲伤中的小弘历,弘昼开口了:“三哥说我和四哥傻,我们找阿玛告状。” 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摆手挥退小太监。三阿哥十岁了,对弟弟不慈,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是在皇家…… “弘历别哭了,进屋来慢慢说,阿玛给你做主。”四爷蹲身下来,给小弘历擦眼泪。 弘昼这话说的不清不楚,还是问问弘历。 四爷一左一右牵着两小孩儿的手,吩咐苏培盛,“叫厨房送两碗桂花蜜酥酪来。” “再加两份银耳雪梨红枣羹和绿豆糕。”弘昼揉揉肚子,“我饿了。” 小弘历停止了抽噎,弟弟这么一说,他好像肚子也饿了,不想哭了。 四爷面色好看了些,“按五阿哥说的来。” “嗻。”苏培盛躬身后退后几步,快速离开是非之地。 四爷问:“弘历说说,在哪遇到你们三哥了,你们在干什么,三阿哥怎么说的?” 小弘历口齿清晰:“明儿要去给皇玛法磕头,我和弟弟就先去小花园练习给祖宗磕头。” 弘昼点头,表示他四哥说得半点不差,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这么小的孩子,说话有条有理,一句废话没有。要不是他就是当事人之一,且是他提议去试试“跪得容易”的效果,他都要信了。 自带直击重点的敏锐,移花接木的本事!不愧是康师傅都夸赞过聪明伶俐的娃! “三哥就拿着蛐蛐罐子,从竹子后面出来说我和弟弟傻。” 6 6. 第 6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苏培盛提着吃食回来,远远听到两位小阿哥的笑声,心里松一口气,满面笑容的进门,“听说是两位小阿哥要的,厨上还添了几块刚出锅的咸蛋黄牛肉饼,是宫里的方子,爷尝尝对不对味。” 四阿哥,五阿哥要在爷这吃点心,苏培盛少不得要给四爷也带一份。 多吃点点心消消气。 弘昼先啃肉饼,金黄的千层酥饼皮咬着掉渣,里头是卤得烂烂的牛肉,还有咸蛋黄特有的沙软咸香,一口下去,巴适得很! 嗯,牛肉里的卤香,不知有多少山珍海味贡献了精化。咸蛋黄应也不仅仅只是咸蛋黄,里头加了蟹黄增鲜。各种层次的鲜香互不干扰,相互衬托,口齿间的满足叫人忍不住喟叹。 原来是“清水白菜”版的“咸蛋黄牛肉饼”! 宫廷御方,名不虚传! “这些银子够买两块咸蛋黄牛肉饼么?”弘昼把手里的两块碎银子递给苏培盛,“给我额娘和钮钴禄额娘送两块过去。” 说完他视线转向四爷,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够他也不添钱了!阿玛您补上?” 王府里的日常份例有菜有肉,蛋奶也不缺,只是菜单就那些,再怎么轮换着吃,两位格格也怕是早就吃腻了。 厨上的新菜式都是紧着四大爷和福晋来定,这两位吃得好,食材不贵,才作为定例留下来。 想吃点新花样,或是海参鲍鱼这种超过份例的,就得花银子。 耿格格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点菜这种不算出格的事儿,弘昼记忆里一次都没有过。 呃,现在想想,估计“穷”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耿格格出生不高,娘家还指着她接济。逢年过节,各院子人情往来是个大花销,海棠苑的下人需要打赏,她又极少得四大爷的赏,手头自然不宽裕。 虽然他也是“受害者”,但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面对满心满眼的关怀,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感动,他都得照顾好耿格格。 四爷忍住笑,十分自然的从弘昼手里拿走了那两块银子,转头吩咐苏培盛:“给海棠苑和青竹院都送一盘去。” 不爱学习,顽劣懵懂的儿子突然就懂事了,四爷心里很是欣慰:“弘昼孝顺额娘该赏,说说想要什么?阿玛这有的都可以!” 弘昼眼前一亮,转着脑袋瓜巡视一周。 东面墙上挂着一副耕田图,扶犁的老农五官看着有点像四大爷。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笔定然是好笔,那砚光滑润泽,看着就价值不菲。四扇大屏风排开,梅兰竹菊各自傲然,还是双面绣的。八宝架上白瓷清雅,青瓷温润,墨玉细腻光泽,碧色的玉如意晶莹剔透。 都是好东西! “阿玛赏我些银子就好。”弘昼笑眯眯道,“银子什么都能买。” 东西再好能怎样,他又不能带回现代去。在海棠苑摆着还得担心磕了碰了,也不能拿出去卖了,还不如银子好使。 四大爷噎住了。 儿子不识货可以说是年纪还小,这满脸“铜钱俗气”是从哪学来的? 小弘历也是一副不赞同的表情,忍不住给弟弟建议,“阿玛桌上那块端砚看着就很好。” “弘历喜欢就给弘历了。”四爷决定以后多看着点小儿子,“弘昼往后多跟你四哥读读书。” 银子没说给,也没说不给。 “哦。”弘昼低头啃饼,心里忿忿:你还嫌弃上了?我就是喜欢银子怎么了?你敢说你不喜欢银子? 呵!等你当了皇帝,有你缺银子的时候! 吃饱喝足,两小孩儿就被四大爷扫地出门了。 “以后出院子身边记得带着人。” 这脏兮兮的衣裳和小花脸实在是不忍直视。吃东西前才洗手擦脸了,这又油乎乎的了。 四大爷对着三岁儿子,不需掩饰心里的想法。 弘昼心里翻个大大的白眼:当爹的居然嫌弃儿子!您是洗一块尿片子了,还是喂一口饭了? 这渣爹不能要了! 回到海棠苑,两人自然是被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好一番亲香,嬷嬷丫鬟们都笑着抹眼泪。 前院送吃食过来的小太监说了,这是两位小阿哥吃得好,惦记着自个额娘,特意跟王爷讨的赏。 小哥俩换了衣裳出来,前院的赏到了。 小弘历的是文房四宝一整套,其中就包括他看中的那块端砚,弘昼这边是一匣子小金裸子,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各得一套金镶玉累丝蝴蝶纹样首饰。 接二连三的得赏,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都惊喜不已,海棠苑和青竹院的下人们,喜气洋洋的说着各种好听的话,整个院子处处都是欢快的声音。 弘昼恍然大悟,难怪各种宅斗宫斗剧里,后院的女人们都要想方设法争宠呢!这领导一高兴就有大笔奖金的诱惑,谁忍得住啊! 争的不是人,是地位,是各种福利待遇! 宫里召见是大事,哪怕雍亲王府离紫禁城不远,弘昼也是一大早就被耿格格薅起来准备了。 洗头、洗澡、修剪指甲、试穿新衣裳…… 膳房的早饭也送得比往日早。鸡蛋羹,双皮奶和熬得烂烂的浓稠八宝粥是给弘昼的。 弘昼:我昨日点的鲜虾小馄饨,牛肉饼呢? 知子莫若母,耿格格忍住笑:“等弘昼从宫里回来,晚饭咱们吃羊肉锅子。” 这孩子自大好了,一日三顿都要吃肉,且只爱吃肉,菜是能不吃就不吃。 小馄饨和牛肉饼味重,吃了还老想喝水,虽说弘昼还小,皇上面前失仪也不好…… 总之就是,儿子第一次进宫,耿格格是一晚上没睡踏实,生怕出什么岔子。 辰时。 苏培盛来接小哥俩去前院。 虽然昨晚两人就一起试过衣裳和靴子了,过了一夜再次见到从头到脚一模一样打扮的兄弟,小哥俩还是忍不住笑。 小弘历:和弟弟穿得一模一样真好玩! 弘昼:好像两颗洋葱,还是鲜嫩嫩的,好好笑! 第一次出府,弘昼自然是不能安安分分在马车里坐着的,小弘历也是眼睛一个劲往外瞟,四爷索性让开了窗。 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看什么都新奇。 “哇,那人扛着好多糖葫芦!” “那个烤饼看起来好香!” “听!那里有唱曲的!” “那是酒楼吧?一边吃饭一边听曲。” “那里头的饭菜肯定很好吃!” “哇,小猴子,小猴子在作揖!” “……” 四爷闭目养神,装作没听见两小孩儿的大惊小怪。 说真的,他第一次出宫时,也没比他 7. 第 7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玫瑰酥拿起来,一分为二,乾小四一块,他一块。 三岁的小身板吃不下太多东西,一人一半就可以多品尝几种美食。 显然,乾小四也是这么想的,眯着眼看着弟弟,笑着接过。 弘昼双手捏着小酥饼,一口咬下去,松软柔和的饼皮下,细腻的豆蓉和蜜汁玫瑰的清香完美结合,甜而不腻,香而不艳,口齿唇舌都被浸在恰在好处的香甜里。 绝了!原谅他此刻的词穷,这也太好吃了吧! 难怪皇帝都一日两餐,下午饿了吃点心! 喝一口奶茶清清口,继续下一种,桂花山楂糕。 小小一块一分为四,弘昼拿银叉子给四哥一小块,自己一小块。 酸甜可口,开胃助消化不消说,用料绝对新鲜实诚。和前世吃过的山楂糕比起来,爽滑润口,少了齁嗓子的甜,还能尝到山楂和马蹄的清香,正觉着酸的时候,桂花蜜的微甜占据了上风。 很是不错,不过没有玫瑰酥那么令人惊艳。 弘昼将剩下的两小块喂到便宜阿玛嘴边。你也吃,不然一会该要让我和乾小四停下了。 这东西开胃一绝,您体谅下小孩儿不经饿。 四爷本来是不打算吃的,但小五都送到嘴边了,对上那一双孺慕期待的眼,他不忍拂了这一份孝心,张嘴吞下了。 弘昼满心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皇玛法这的东西真好吃,皇玛法定是知道我们在这等得饿了,特意叫人送来的,我们可不能辜负皇玛法的一片拳拳爱意!” 话未说完,小孩儿视线扫向桌面,下一个轮到芸豆卷,豌豆黄排队,在尝咸味儿的牛舌饼之前,先来几口杏仁豆腐。 四爷:明知道你是馋了,但叫你这么一说,我要不吃,皇阿玛知道了会怎么想?对他的一片拳拳爱意视而不见? 他就是嘴慢了一息,没在弘昼伸手拿第一块点心时制止…… 等到康熙帝议事完,魏珠躬身向前,小声禀告:“雍亲王带着两位小阿哥一早就来了。” “哦,那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康熙帝问道。 这种一大早就来候着请安的情景,他见得太多了,心里起不了任何波澜。 至于他只说带出天花的小五来瞧瞧,老四还带了差不多岁数的小四来,也不喜不怒,无非是多给一份赏赐罢了。 在他心里,得了天花能安然无恙的,都是有大福气的孩子。 当初世祖皇帝在他和福全之间犹豫不决,最后因为他得过天花,能顺利长成的可能性更大,选了他。 事实证明,世祖皇帝没有选错。 康熙帝看着墙上扩大了不少面积的舆图,心中升起几分得意和自豪来。 魏珠垂首,照实回道:“吃点心。” 康熙帝点点头,往乾清宫西殿走去。那两孩子才三岁,应是要拿点心哄才不吵不闹。 皇帝加快了脚步,老四那个闷葫芦正经脸哄孩子,肯定很有趣。 这样想着,也就早早抬手,制止了小太监的层层通报。 于是,当他踏入乾清宫西殿,见到的就是父子三人其乐融融吃点心的画面。 只是,跟他想象中老四哄俩孩子吃点心的场面,有点不一样。 是两个小孩儿托着盘子,插着点心,一左一右哄老四吃点心呐! “这个枣泥酥香甜可口,还补身子,阿玛尝一口。” “皇玛法这里的糖蒸酥酪比咱们府里的好吃,阿玛你说是不是?” 两孩子完全不惧阿玛的威严,两眼亮晶晶的,勺子叉子都快戳到老四鼻子上了。 老四身子微微向后仰着,还是那个正经脸,只不过是故作正经。 那眉眼含笑,嘴角上翘,老怀大慰隐隐还有几分得意,却偏要做出一副严父面孔来的样子,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这场面有些好笑,又温馨暖意,叫旁人见了都不由得露出个笑来。 门口的小太监脑袋都要抵胸口上了,肩膀还在微微抖动,忍不住笑。 就连他,方才又收到陕西的报灾折子,户部赈灾银两远远不够的烦躁都舒缓了几分。 “咳,既然都饿了,现在就摆膳吧,叫膳房进几道小阿哥们爱吃的菜。” 在门口站了几息,向来谨慎机敏的老四,居然还没发现他这个阿玛到了。康熙帝眸光微暖,一边吩咐魏珠,一边抬腿往里走。 四爷听到声音,猛地回头,忙站起来打千请安:“儿臣失礼了,请皇阿玛恕罪。” 端着盘子,拿着勺子的弘昼转头对上四哥看过来的视线,两人眼里都有些茫然,阿玛犯什么错了? 搞不清楚状况不要紧,阿玛都请罪了,他们跟着准没错。 呃,手里拿着东西,不好打千儿,跪下总没错的。 “扑通”一声,兄弟俩直直跪下了,动作整齐划一,干脆利落,叫人看着膝盖一酸。 “快起来,快起来。”康熙帝睨了四爷一眼,快步上前,想要将俩孩子拉起来,“好好的请什么罪,给孩子们都吓着了。” 这两傻小子哟,跪下都不知道慢点儿,让膝盖先打个弯儿,方才这一下,怕不是得磕青了? 好! 他家的子孙就得这样,不娇气,不畏疼,自小打磨筋骨,个个都是满洲的巴图鲁。 四爷不等皇上亲手来扶,快速站起来,抓着两小的后衣领,两手一提溜,弘昼和弘历顺势站直。 一旁的魏珠十分有眼色的拿了蒲团来。 四爷催促两孩子:“还不快给皇玛法请安。” “弘历/弘昼给皇玛法请安。” 两小孩儿十分干脆的跪下,磕头请安。 弘历:给皇玛法请安好高兴! 弘昼:老子迟早要给这种封建恶俗废除了! 康熙帝叫起。 “午时了,你们父子三人和朕一块用膳吧。” 两孩子他是越看越喜欢,乖巧懂事,虎头虎脑,请安完就抬起头来,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他瞧。小孩儿的笑容纯真无暇,看着他的眼里只有孺慕高兴和好奇。 他许久没见到这样纯粹的眼神了,儿子们各有心思,大些的孙儿们在他面前也都谨小慎微,就是宫里这样大小的阿哥们见了他,眼里也有几分惧怕。 余光扫过桌子上的杯盘狼藉,年过三十六的四爷觉得脸颊有些烫,随即心里一惊,忙躬身谢恩:“谢皇阿玛赏,只是弘历和弘昼方才都吃了不少点心……” 近些年来,皇阿玛留膳也是各吃各的,陪着皇阿玛一起用膳是难得的殊荣。 只是方才两小的都吃了不少点心,若是一会吃不了几口,他担心会扫了皇阿玛的兴致,惹了皇阿玛不喜。 十八岁大小伙的饭量岂是能被人质疑的? 弘昼低头看看自己三岁的小身板,飞快道:“皇玛法这的点心好吃,正好一会可以尝尝御厨烧肉的本事,吃不了我可以打包带走!” 就算以后四大爷当了皇帝,他能时常品尝御厨的手艺了,但雍正时候的御厨和康熙时候的御厨能一样么? 跟康熙帝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满人习俗不同,这位便 8. 第 8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成,不光点心,皇玛法还要赏你别的。”康熙帝逗孙子逗出趣味来了,“弘历也说说,想要什么?皇玛法一并赏你们。” 这孩子也是个乖巧懂事的,老四这两孩子都养得好! 弘历激动得脸颊微红,不需要考虑:“皇玛法赏弘历一套文房四宝可好?” “这孩子可是开蒙了?”看得出来弘历是真心喜欢文房四宝,康熙帝心下满意,问四爷,“学到哪了?” 四爷面上不见一丝得色,只声音提了一个高度:“回皇阿玛,弘历《三字经》能熟背,知晓释义,上头的字也认识一大半,年后就要开始执笔学着写了。” 言语中掩藏着几分骄傲,弘历其实已经开始学《幼学琼林》了,这进度,在皇子皇孙中都算是快的了。只不过他知道康熙帝喜欢考校学问,且最厌烦学得半生不熟,就没提。 “好,好!皇子皇孙生来富贵,更要学文习武,长大为大清江山尽心尽力。”康熙帝接连说了两个“好”字,又把视线转向弘昼。两孩子差不多大,进度也应差不多。 “我想进上书房读书!” “弘昼还未开蒙。”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 四爷面色一白,“咚”的一下,又跪下了:“皇阿玛恕罪。” 上书房是皇子们进学的地方,皇阿玛皇孙那么多,也只有废太子胤礽的儿子弘皙——曾经被寄予厚望的皇长孙,养在身边和皇子们一起在上书房读过书。 弘昼这话僭越了。 四爷今儿忽上忽下的心提到了最高处,弘昼你连雍王府的小书房都没呆过一日,进什么上书房? 不对,弘昼怎么知道上书房的? 一时之间,他心里想了无数种可能,是不是老八,或者老三使了什么诡计?弘昼连雍王府都没出过,莫非是府里出了吃里扒外的,故意在这小子耳边说了什么? 也不对,谁能料到皇阿玛会突然召见弘昼? 还是有可能,只是在孩子耳边引诱挑拨,不一定指着派上用场! 弘昼和弘历面面相觑,皇玛法不是问想要什么赏赐么?怎么阿玛又跪下了? 哎,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吧! 弘历拧着眉头跪下了,弟弟和阿玛哪里错了? 弘昼满脸疑惑的跪下了,皇家的孙子三岁没开蒙也是罪? 康熙帝看看父子三人,沉默半晌,语重心长:“都起来吧。弘昼啊,进学是个循序渐进的事。先跟你哥哥一样,学好了蒙学。” “谢皇阿玛。”四爷这会已经想明白了,脸色好看了许多。甭管弘昼是怎么知道上书房的,知不知道上书房是专给皇子们读书的地方都不打紧。 弘昼才三岁,还未开蒙,他不懂进上书房读书的背后意义。因此,说出来,皇阿玛也不会怪罪。 “谢皇玛法。”弘历和弘昼自觉的爬起来。 弘历:难怪弟弟要戴“跪得容易”,皇玛法这里太容易跪了。 弘昼:康师傅这是嫌他幼儿园没毕业就要上小学?这也要跪?!! “弘昼勤奋好学,赏清凤纹砚一块,拿去玩吧。”康熙帝微笑中带着几分疏离,眼里的慈爱消失不见,又是那个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皇帝。 “谢皇玛法。”弘昼麻溜的跪下谢恩,从魏珠手里接过此次皇宫半日游的伴手礼。 哈,弘历是一套文房四宝,到他这就只剩一个砚台了! 咦,清凤纹砚? 弘昼仔细端详手里的砚台,雕工流畅,凤凰纹路浑然天成,棱角圆滑,应是康师傅常用之物。 【这该不会就是被漂亮国抢去的那块吧?】 想到大清矜功自大,闭关锁国以及历史上的百年浩劫,弘昼心里突然就愤怒了! 【啊啊啊!火器这么落后,工业革命没有动静,瀛洲恶虎蛰伏,大清不到二百年就要亡了,我怎么能安心玩乐!】 弘历面露疑惑,歪歪头:是弟弟的声音吧?弟弟不开口也会说话!漂亮国,工业革命是什么? 四爷惊住了,他该跪下请罪的,可膝盖完全不听使唤,整个人像是被封印住了。 弘昼分明就没有开口,可耳边的声音清清楚楚!若弘昼不是嫡亲的皇孙,说这种妖言惑众的话,就是灭九族的大罪!是嫡亲的皇孙,也得落个全家拘禁的下场! 四爷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磕头请罪,说弘昼定是被人用邪恶的术法厌镇住了,请皇阿玛明察。 但,脑子里只翻来覆去一句话“大清不到二百年就要亡了!” 大清怎么会亡! 高座上的康熙帝在听到第一句话时,锐利的眼神立刻锁住全场。五十年风风雨雨,无数次波谲云诡中走过的帝王,泰山崩于面前也能面色不变。 弘昼在仔细打量手里的砚台,神色轻松。要么这些话只是用了他的声音,不是出自他之口,他也没有听到;要么话是他说的,只是不知道有人能听见。 魏珠还是那副笑模样,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也俱神色如常,门外的护卫没有任何动静。 思绪转换间,康熙帝已经确认了,只有他,老四和弘历,听到了,姑且说心声吧。 弘昼的心声? 弘历的疑惑和老四的惊惧都做不得假,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那么,问题就出在弘昼身上。 他张口,试了试,发现“弘昼你说的漂亮国是哪里?”“你们谁听说过工业革命?”“弘昼你知道火器?”都说不出口。 想起那几句话里,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想要挽救大清的急迫,康熙帝心下稍安。 “魏珠。” “奴才在。” “侍候两位小阿哥在乾清殿午歇,莫要叫旁人扰了。” “嗻。” “老四。” 四爷猛地一激灵,满腔的话到嘴边,对上康熙帝平静的视线,应了声,“儿臣在。” “随朕来。” “是,皇阿玛。” 皇玛法和阿玛都走了,小弘历立马窜到弟弟面前,睁大眼睛看着弟弟的脸。 啊啊啊!舌头坏掉了,他想问刚才是不是弟弟在说话,弟弟为什么不开口就能说话,就是问不出来! “什么大清要亡了”“瀛洲”“漂亮国”,他都不感兴趣,有皇玛法和阿玛在呢。他诧异的是,弟弟居然不开口就能说话! 弘昼看着面前想要说什么,又憋着说不出口,憋得满脸通红的乾小四,将清凤纹砚往他手里一塞,小小声:“等回去了就给你用。” 知道 9. 第 9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小喜子飞奔出去,一阵风似的回来,双手抱着一大摞书本笔墨。 弘昼:抱着这么沉的东西,还能跑这么快,是练过的吧?果然,康师父喜欢武胜过文! 四大爷前头一直不能入他老人家的眼,就是因为骑射不行吧? “二十阿哥听说雍王府的小侄儿要读书,连连给奴才拿纸笔,说是等下学了,侄儿们还在宫中,定要来见见呢。” 魏珠从他手里接过书本纸笔,一点不担心二十阿哥会来“扰了”两位小阿哥。 这会早过了下学的时辰,二十阿哥九成九是又被罚抄书了。抄完书还有骑射课等着,今儿能完成功课就不错了。 弘昼脑子里的搜索雷达迅速启动,原来是大清“卧龙”哇! 历史上的弘昼,给自己办丧礼,殴打军机大臣,劫运银车……反正是除了不干谋反的事,怎么遭大臣们嫌弃怎么来! 不管是真混账,还是为了不被小心眼子乾小四猜忌而自黑,大清“摆烂王”的名头,这位和亲王是牢牢戴头上了。许嘉当时看到这位妙人的生平,在一旁给记了个“凤雏”的批注。 这位二十阿哥,在康师傅的众多儿子中,兄弟缘分有点突出。 他上头排位十八,十九的两位皇子都不幸夭折了,活着的哥哥老十七,比他大九岁,玩不到一起去。 他下头的弟弟二十一,二十二比他小五岁,玩倒是能勉强玩到一起。 但是,现在他上学了,那两还没到岁数。 整个阿哥所就他一个学生! 大清最高学历水平,每一位都曾金榜题名的高智商教师团队,一对一盯这位普通人智商水平的皇二十子,还有康师傅时不时的来考校学问。 倒霉的小二十连个一起被批评,一起挨罚的兄弟都没有! 而且,他前头哥哥们,除了老五是养在皇太后膝下,学业完全放弃了,其他个个都是好学生,其中不乏尖子生,老二,老三,老十三,老十六更是文武双全。 偏偏小二十武也不行,后头的二十一,二十二又是打小看着聪明伶俐。以至于康师傅十分怀疑,是不是哪里出错了?自己怎么能生出这么平庸的儿子! 这种高压环境下,一点不意外,小二十咸鱼了。学还是学,反正也是学不好。 等康师傅一去世,他就彻底躺平,直接宅家了。 四大爷继位后,两次盛京祭祖叫他去,一次没到通州他就回来了,一次还没出家门,就说自己病了起不来床。 乾小四更绝,直接让这位二十皇叔守皇陵去了,一守十九年,这下是彻底不用动弹了! 当然,小二十守皇陵可不是苦哈哈的搭个棚子睡在祖宗的墓地边。那也是在皇陵附近的镇上,高门大院,妻妾成群,仆从伺候,好吃好喝,悠哉过日子的。 估计对宅男小二十来说,这还是个不用再理会朝堂宗室诸多麻烦事的美差。 甭管是真是假,反正许嘉那会都看乐了,大清“卧龙”非他莫属! 现在“摆烂王”不摆烂了,咸鱼也跟着卷起来嘿! 乾清宫东殿,小哥俩提笔学字,你笑我横不平,我笑你竖弯了,魏公公和小喜子一个劲的夸赞,十分热闹。 乾清宫正殿右侧的小书房则是另一幅景象。 康熙帝正襟危坐,手指扣着膝盖,闭目沉思。下首四爷直直跪着,面色凝重,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融在一起,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打在地上。 关于“听到弘昼”心声这件事,和心声的内容,两人都试过了,说不出口。 话到嘴边,像是被神明掐断了一般,完全不能开口。 这对相互熟悉的父子,从对方的眼神中知道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墙上西洋钟的鸣声早被掐了,此刻细长的摆针静静滑动,三角檀木架上,掐丝珐琅勾莲纹三足香炉里,沉香静静飘散。 屋子里静悄悄的,时间的流逝越发沉寂。 良久,康熙帝睁开眼睛,语气平静:“起来吧。弘昼和弘历先留在宫里,你回雍王府,明日一早就过来。” 四爷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赞同,“皇阿玛?” 康熙帝倒是笑了,“这是宫里,我大清的紫禁城,供奉着列祖列宗的排位。朕是皇帝,真龙天子!”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四爷还在劝阻,“皇阿玛更是……” 康熙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莫要太过忧心,依朕所见,是福非祸。” 只是这种事情太过诡异,那心声的内容更是骇人听闻,他得慎之又慎…… 越是不明白不清楚变数大的人和事,越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才好。 老四,胆识不够,虑事也欠周全了些…… “是,儿臣告退。”四爷后退两步,转身出门,脚步飞快的离宫。 一个时辰后,弘昼和弘历才知道他们阿玛已经出宫去了。 弘昼睁大了眼,四大爷这是忘了还有两儿子跟他一起来的,还是一会还回来接他们? 正和同样疑惑的小弘历大眼瞪大眼呢,康熙帝身边的另一位心腹太监,赵公公笑呵呵的进来传旨,“圣上口谕:‘雍亲王府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天资聪颖,行孝有嘉,甚得朕喜爱,特赐居乾清宫,着上书房进学。’” 弘昼满脑子问号,刚才便宜阿玛才因为他提出要到上书房读书,跪下请罪了。康师傅也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会又改了主意了? 居然还给他和弘历留在乾清宫住! 上一位有这个殊荣的,还是倒霉废太子呢! 想到四大爷急匆匆离宫,都没来得及跟他和弘历打声招呼,弘昼心下了然。 定是康师傅给四大爷安排了什么困难又紧急的差事。 说不定还是和老三,老八有关,将他们两个小豆丁留在宫里,是让底下人擦亮眼睛呢! 瞧瞧,朕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朕现在对老四另眼相看,投在其他皇子那边的臣子们心里掂量掂量,现在收起各种小动作明哲保身还来得及? “两位阿哥大喜啊,往后住在乾 10. 第 10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魏公公还会唱小曲呢,晚上睡觉前让魏公公唱给两位阿哥听。”他脸上堆起了笑容,一改方才独揽差事的架势,笑着对魏公公道,“是吧,魏公公?” 魏公公斜他一眼,没好气:“这还用你说,能照顾两位小阿哥,是咱们做奴才的前世修来的福气。” 康熙帝是个大忙人,弘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去后宫消遣不回来了? 中午吃多了,这会还不饿,弘昼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魏公公说宫里有霸王鞭、口琴、空竹、不倒翁,还可以看傀儡人,玩家家酒,下蒙古棋?” 他不需要玩这些,或许小弘历会喜欢。总不能叫他一直读书,写字玩儿吧。这娃儿虽然年岁不大,爱面子的性情已经上了身。小大人哥哥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轻易不会开口要玩具。 赵公公眼前一亮,不等魏公公回答,抢着回话:“有,有,都有,奴才这就叫人去营造司取。两位阿哥闲了还可以去御花园赏花,喂锦鲤。若是想养猫儿,狗儿的,叫内务府挑机灵的送,他们还有会说话的鹦鹉,漂亮的画眉鸟。这宫里啊,可好玩着呢。想吃什么喝什么,也尽管吩咐御膳房做。” 小孩儿眼里就是吃喝玩儿,这下总不会轻易哭着要回雍王府了吧? “有小马吗?”弘昼两眼亮晶晶,“小弓箭有吗?” 小弘历也有了笑脸儿:“我也要小马和小弓箭!” 魏公公倪了赵公公一眼,得意道:“两位小阿哥喜欢看书写字,还要进上书房上学呢。” 赵公公:难怪万岁爷一见就放在心尖尖上了,这样的自觉上进的孙儿谁不喜欢?换了是他,做梦都得笑醒! 不是,他若是有个孙儿,甭管是男是女,做梦都得笑醒! 霸王鞭就是一根一米左右的竹竿,里头间隔镶着铜钱,两端用彩绸装饰。晃动或相互击打都会发出声响,合着节拍和动作,还可以当乐器用。 雍王府也有,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会叫小太监玩给小哥俩看。两位额娘不让他们玩儿,怕戳到脸上伤着了。 宫里的霸王鞭做得精致,碧绿的竹竿打磨得光滑,细看还画着竹叶,两头用厚厚的棉布缠绕缝实。 伪小孩弘昼和早熟娃儿弘历,兴致勃勃的拿着霸王鞭相互击打,玩出了一身汗。赵公公早准备了帕子,给汗擦干,才让他们换衣裳。 去雍王府的人还没回来,换的是宫里阿哥的衣裳。准确来说,是皇二十一子和皇二十二子的衣裳,跟他们一般大,也是三岁。 魏公公去后宫借衣裳,前脚刚走,后脚宫里大大小小的娘娘们就都知道了:万岁爷把雍亲王府的四阿哥和五阿哥,留在乾清宫养了! 整个后宫顿时炸开了锅。 等弘昼和弘历将各种玩具都试过一圈,肚子饿了,御膳房的各色点心刚送到,康熙帝来了。 他整个下午都在翻看各种典籍,佛教,蒙古喇嘛教,甚至道教的典籍。 康熙帝的思路:玄学事件得从玄学中寻找原因。 典籍也没让他失望,找到了好几种答案。 喇嘛教和藏传佛教都有灵童转世的说法,这些孩子或者生来即开慧,或者某一天突然觉醒前几世的记忆。 佛教里的菩萨知前事晓后事,他们会以一魂一魄入凡尘历劫,或许弘昼真身也是其中的一员,危难时刻开了一丝神通? 康熙帝觉着,弘昼许是鬼门关走一趟,这一魂一魄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也未可知。只不过,这个前世应该是现在的后世。 所以,他自己看着不知晓的样子,旁人也不能提及。 道教里真人的肉身死了,魂魄不灭,或许某一位真人魂魄依附在弘昼身上了? 萨满教里,长生天的灵纯洁顽皮,若遇到灵魂纯净的孩子,祂们会偶尔附身其上,和小孩子们一起玩耍。 至于其他,他嗤笑一声,“大清的江山是爱新觉罗氏刀山火海中打下来的,骨血里都是悍勇,妖魔鬼怪又有何惧?” 他看向身后的舆图,眸子里是掌控江山五十年的睥睨。三藩已撤,台湾收复,噶尔丹归顺,大清正是蒸蒸日上之时,魑魅魍魉安敢在这宫里,出现在他面前? 况且,他垂下眼眸,这天下不只有一个大清,天外还有天。 北面有强大的沙俄,汤若望,南怀仁,白晋,张诚他们的故国德意志,比利时,法兰西皆不容小觑。 他们已经掌握了许多大清闻所未闻的知识。 还有漂亮国? 弘昼的心声并不是无中生有。 “若你是来助我大清的,搏一把又如何?”康熙帝年老的面容上双目灼灼,久违的意气风发腾然而起。 二百年国祚已不算短,但他岂能甘心! 出乾清宫正殿时,他看起来已经心绪平和。 “看来朕来得正是时候。”康熙帝和煦的笑道:“跟弘历、弘昼一起用膳,朕胃口都好多了。” 弘历、弘昼忙打个千儿问安。 赵公公低头看着脚面儿,努力管住视线不让往两位小阿哥膝盖上瞄。 天知道他见到那“护膝”时有多惊讶,偏五阿哥还抬起头来,认认真真说:“膝盖要打小护着,长大了不得老寒腿。小德子公公要是忘带了,还得劳烦赵公公叫人送几副来。” 这东西他哪敢让广储司送! 雍亲王府的格格们还真是,不知者无畏啊! 康熙帝瞄一眼桌面,桂花酥酪,蟹粉酥,枣泥山药糕,咸蛋黄牛肉饼,鱼丸汤,瘦肉粥,一份果盘,糕点每样一块,汤粥也只小小一碗。 魏珠方才多嘴,说五阿哥特意说了,他们人小吃得少,每样只要一块分着吃。 小小年纪便知节俭,这孩子是真不错。他心里满意,面上不显。 “再添几盘青菜,萝卜也上一盘。”对上两双清澈的眼神,康熙帝像个寻常人家的爷爷一样,给孩子们讲养生之道:“一日三顿应荤素搭配,四时菜蔬不可少,秋日易燥,萝卜清热解毒,健脾理气,正是该多吃的时候。” “弘昼啊。”他开始点名了,“午膳时就没见你吃菜蔬呢。” 弘昼:“嗯,哦。” 认错积极,改是不会改的! 康师傅那么忙,还能经常盯着他吃饭不成? 若是三岁就要开始养生,那他少活几年就好了嘛。 没有手机不能冲浪的日子,是如此的漫长! “皇玛法,我吃菜!”小弘历两眼亮晶晶的盯着康熙帝,积极响应。 弘昼:呵!你是爷爷控基因苏醒了吧? 话说回来,康熙帝目光深邃,睿智稳重,举手投足中透着威严和自信,确实自带王霸之气,让人 11. 第 11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余晖下的紫禁城笼罩着一层暖黄的光雾,沉静而又安详。 等等! 这位博尔济吉特氏好像是不会说汉话! 康师傅是要求儿子孙子们都学满语的! 耿格格是汉人,原身脑子里只有吃喝玩,汉语刚说利落。四大爷一心都在年侧福晋身上,海棠苑去得少走得快,会说满语的乳母,保母为了讨耿格格喜欢,平日里也很少说满语。 原身都压根不会满语,现在的弘昼更不会了。 他扭头,幽怨的眼神飘向小弘历,一会你能不能说慢点?我跟着学一句“给皇太玛嬷请安”,余下傻笑就好了…… 康熙帝余光瞥见,心里又记下一条:不是所有的心声都能被听见。 “弘昼在想什么呢?”这孩子一会看看弘历,一会仰头瞄瞄他,显见是有话说,又不好意思开口。 “皇玛法,我不会满语。”弘昼实话实说。提早跟康师傅说声,总比一会被问起强。 康熙帝低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无妨,你还小,汉话也可以说不利落。” 啊(二声)?这意思是让他装傻?这娃儿脑子不太灵光,满语,汉话都没学会? 弘昼星星眼,康师傅你还挺会出主意的! 康熙帝了然,弘昼这是听懂他话外之意了。这孩子长了一副傻乎乎的肉脸蛋,没想到心思还挺灵巧。 小弘历看看皇玛法又瞅瞅弟弟,不懂。 康熙帝边走边问道:“你们皇太玛嬷听不懂汉话,弘历满语学得如何?” “额娘时常跟我说满语。”小弘历挠挠脑袋,“我能听懂也会说,不知道好不好。” 弘昼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夸赞:“这就是好!特别好!四哥你一会用满语多跟皇太玛嬷说说话,皇太玛嬷肯定高兴。” 难怪历史上康熙帝第一次见十二岁的弘历,就要带回畅春园养呢。聪明好学,脑子还好使,人也长得俊,搁谁家都是爷爷的宝贝大孙子! 康熙帝眸光一闪,早慧的弘历都不明白他的话外音,弘昼却能举一反三。这孩子确实和寻常孩子不大一样…… 弘昼第一次见到仁宪皇太后,就明白这位博尔济吉特氏,为什么能得康师父如此敬重了。 她看康师傅的眼神满是关切,对第一次见的孙儿热情极了。她是真心将康师傅当亲儿子。 他和弘历还未跪下,这位皇太后就忙叫他们起来,一叠声的吩咐身边的嬷嬷上点心瓜果。 皇太后有着满族女子的长相,五官分明,颧骨高,鼻梁高挺,本应是高冷范的,因为眼神柔和,嘴角翘起,看起来十分慈祥。 小弘历很快就和皇太后聊在一起,看他那微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弘昼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知道,皇太后这是在夸小弘历呢。 嗯,他这便宜四哥只要不对你使小心眼子,确实值得夸夸。 弘昼拿起一块奶糕啃,外香里嫩,奶味十足,应该是添了百花蜜的,甜而不腻。 “皇太后夸五阿哥聪明,长得可爱呢。”上首突然传来一声汉话,弘昼抬头,皇太后身边的嬷嬷笑容满面的看着他。 左右看看,弘昼抬起另一只手指指自己,“我?” 他五皇叔,在宁寿宫应该也是被唤为五阿哥吧?不过前头这位五阿哥这会三十多了,被封为和硕恒亲王,应该不能用“可爱”来形容了吧? 从前看电视剧,觉得“阿哥”“格格”听起来就是权势富贵的代表。 其实呢,普通满人家的男孩都叫“阿哥,家家都是“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有点权势家的女儿叫“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普通满人家的女儿叫“大妞妞”“二妞妞”“三妞妞”…… 格格,妞妞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带上姓,比如:这位是“瓜尔佳氏家的二格格”,那个是“佟佳氏家的二格格”,如果姓氏也撞了,那就叫带上父亲的名字“胤礽家的大格格”,“胤祉家的大格格”。 思绪收回来,确定了这个“五阿哥”是在叫自己,弘昼礼尚往来:“皇太玛嬷风华绝代,雍容矜贵,是弘昼见过的最最漂亮的玛嬷!” 那嬷嬷呆了呆,还没想好这句话要怎么翻译呢,康熙帝代劳了。他笑着说完,皇太后捂着嘴,笑得开心极了。 一连串又快又急的满语下来,两位嬷嬷欠身离去,很快又回来,身后跟着七八位宫女,个个手上都抱着好东西。 “都是皇太后赏你和弘历的,还有给你们额娘的。”康熙帝笑道,“皇太后夸你们额娘把你们养得好。” 弘昼再次觉得,仁宪皇太后是个极好的人。 回到乾清宫,康熙帝继续批折子去,弘昼和弘历回东殿欣赏刚得的赏赐。 皇太后的赏赐十分符合她的审美,都是亮晶晶,贵的。一匣子银裸子是给他们赏人用的,狐皮貂皮各色绸缎做衣裳。一套金镶粉玉累丝莲花纹样头面,一套赤金累丝梅花样式珍珠头面,这两样是给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的。 弘昼凑到小弘历身边,小声嘀咕:“皇玛法那句怎么说的?怎么皇太玛嬷笑得那么开心?” 他敢肯定,皇太后原本打算给的见面礼没有这么多!至少不会有那两套头面首饰。 小弘历认真回想:“皇玛法说,‘五阿哥夸您像天山上的雪莲一样优雅尊贵,比草原上的格桑花还要美丽!’” 弘昼:不愧是万花丛中过,最得女人心的康师傅! 两人看着眼前的金银珠翠,生出了一样的感叹:“皇太玛嬷真是个有钱的大好人!” 俩孩子虽小,都是明白银子是个好东西的机灵孩子了。 弘昼觉着,就这一套头面,绝对能顶上耿格格所有家当了! 钮钴禄氏,听起来是个有权有势有银子的大姓。但钮钴禄格格的爹,钮钴禄凌柱是个四品典仪,负责监督典礼仪式,大臣礼节的小官一个,家境也一般。 从青竹院的摆设和钮钴禄格格的日常消遣来看,也不是手头富裕的。 弘昼和小弘历嘀嘀咕咕一通,决定留下银裸子,剩下的都叫赵公公送到雍王府去。 乾清宫只是暂住,两个早早就明白银钱重要性的小孩儿,都觉着财物还是送回家里妥当。 一大早就起了,中午又没歇,小哥俩打着哈欠,洗洗睡觉。 小弘历由赵公公带着小德子帮着洗澡。弘昼是在一众不赞同,怀疑和担心的眼神下,自己洗。< 12.第 12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收拾完了衣裳,耿格格犹豫要不要把弘昼的枕头被褥也送过去。宫里是不缺,就是怕他一时用不惯。 四爷瞄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宫里什么都不缺,要我说,带几身衣裳就成了。” 视线扫向一旁眼带期盼的乳母保母,他又沉声道:“自有皇上安排人伺候他们两个,乾清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对视一眼,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皇上为什么留下了他们俩?他们才三岁,规矩礼仪都未学好,惹了皇上生气会不会挨罚?若是晚上哭闹,皇上会派人送回来么?这要住到什么时候?这中间多久能回来一趟…… 眼见着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四爷安抚道:“宫里一会来人取衣物,我明日一早就进宫,不必忧心。” 说完,他脚步匆匆去关雎院和年氏说了声,让晚上不用等他,便去了书房。 翻看佛家道家典籍去了。 宫里很快就来了人,苏培盛领着来后院。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细细说了俩孩子的习性和喜好,把收拾好的东西交给宫人,容嬷嬷拿起早准备好的银两塞给领头的小太监。 小德子躬着身,连连推却,“两位格格可折煞奴才了,小阿哥们深得圣上喜欢,好着呢。” “两位小阿哥住乾清宫,正是奴才的主子。格格只管放心,奴才们定会尽心尽力伺候。”他笑着卖了个好,“两位小阿哥聪慧可爱,皇上都疼心坎里去了。有各宫主子护着,少不了两位小阿哥一根头发丝儿。”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目送宫人出院子,走远了,看不见背影了,才回去。 还是在海棠苑。 分明只是收拾了弘昼的几身衣裳鞋袜帽子,日常玩的竹蜻蜓,七巧图,东暖阁的布老虎,用惯了的水杯和碗勺,此刻却觉得整个海棠苑都空荡了。 “往日里这个时候,弘昼和弘历该是要从后花园跑出来,嘴里嚷嚷着‘今天吃什么点心’了。”钮钴禄格格忍不住担忧:“小孩儿饿得快,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叫点心。” “点心也不能多吃,还得添些肉末蛋奶和菜蔬。”耿格格十分忧心,“弘昼大病刚愈,还不喜人伺候,若是由着性子来定是会胡吃。” 乳母张氏和保母许氏都有些无所事事,平日里都是围着阿哥转,眼下闲得人心慌。若是两位小阿哥长期住宫里了,她们这差事怕是也做不成了。 习惯了睁眼就有孩子在跟前闹哄哄的,渐渐变暗的黄昏显得格外寂寥。 钮钴禄格格勉强笑道:“我去拿丝线来,今儿不到三更定是不会闭眼,不如在妹妹这里说说话,给弘历打个络子。” “妹妹正有此意。”耿格格苦笑,“弘昼一天不回来,我这心怕是一天不能安稳。” 钮钴禄格格眼里有了泪意:“俩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是一刻都没离开我这当娘的眼皮子底下。我原想着再过两年,孩子们要住到前院去进学,每日也只能早晚见上一面。哪曾想眼下就……” 她把“不知多久才能见上一面”咽了回去。弘历、弘昼得了皇上喜欢住到乾清宫,对整个雍亲王府都是喜事,她不该有任何不高兴的言语表情。 耿格格忙上前揽了她的胳膊,低声安慰,“姐姐先进屋,两孩子得皇上看重是大喜事,若是哭哭啼啼叫有心人看见了,传到爷和福晋耳里,少不得挨顿训斥。” “训斥就训斥,还不让当娘的挂念自己儿子了?”钮钴禄格格瞄一眼左右,小声抱怨:“爷还不耐烦咱俩问,这男人不养孩子,哪里明白当娘的心?” “姐姐慎言,说不定明儿一早俩孩子就回来了。”耿格格自我安慰:“阿爷阿奶喜欢孙子,养在身边也是常见的。说不定两孩子咋一去宫中,处处都是新奇,自己还不想回来呢。” “咱俩在这愁得睡不着觉,两小子说不定都开始做美梦了。”钮钴禄格格拭了拭眼角,“咱们府上若是寻常人家,我何尝会忧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齐齐叹口气。 太子都说圈禁就圈禁了,才见面的孙儿又有多重的份量? 她们不懂朝中的事,日日在这一方小院里打转,也知道外头形势紧张。 福晋时常称病,除了按规矩去宫里给皇太后和德妃娘娘请安,各种宴请能推的都推了。 府里下人规矩越来越严,爷亲自训话,谁要是打着雍亲王府的招牌在外头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严惩不饶。 去年年节,她们两家的娘家人,也没能进府说说话…… 海棠苑的灯火燃到半夜才歇,前院书房里,四爷整晚未阖眼。 康熙帝关心的是“大清二百年国祚”,想知道“弘昼的心声似乎能知道两百年之后事情”的原因。 四爷则很难不去进一步想“弘昼还会有其他的心声么?”“弘昼的心声里大清还有二百年,那知不知道下一位皇帝是谁呢?”“皇阿玛也能听到弘昼的心声,这后头的事还会和原本的轨迹一样么?”“皇阿玛将弘历和弘昼留下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这里头的变数太大,大到四爷把握不住。 前路本就诡谲,这样大的变数无法诉诸于口,更别说与幕僚商讨对策,实在是叫人坐立难安。 一夜未眠的四爷,天未亮就进宫,在乾清宫西殿,朝臣等候皇帝召见的屋子里候着了。 昨日海棠苑众人关于弘昼的说法,再平常也得跟康熙帝如实汇报。 这就是皇家父子,君臣从属永远排在血脉亲情之前。 四爷十岁后就明白了,康熙帝先是皇上,才是皇阿玛,而他只是皇阿玛众多儿子中不怎么讨喜的一个。 从脾气暴躁,肆意妄为变得谦逊随和,小心谨慎只需一夜之间…… 一个时辰后,康熙帝还在正殿议事,乾清宫东殿的小弘历先醒了。 他先是闭着眼叫了声“额娘”,没听见人应,委屈的揉揉眼睛,一边自己坐起来,一边加大音量又喊了声。 “四阿哥醒了?奴才这就伺候四阿哥起身。”塌下守夜的小德子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抹把脸,忙上前帮着穿衣裳。 昨日雍王府的格格说小阿哥们早上都是辰时末才醒,他晚间就睡得沉了些,没想到四阿哥辰时初就行了。< 13.第 13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哒哒哒”,弘历小炮弹似的,跑得飞快,转眼间就超过弘昼,向四大爷飞扑过去,高兴的叫着,“阿玛,阿玛!” 四爷摸摸小弘历的脑袋,关切的问道:“弘历昨夜睡得可好?” “好!”小弘历仰起头,两眼亮晶晶,敞声答道。 四爷想伸手抱抱他,想想这是在宫里,只温声夸赞:“弘历长大了。” “弘昼呢,昨晚睡得可好?”看着姗姗来迟的小儿子,四爷压下了心里的万般情绪,也是一样的关心。 弘昼点头:“嗯,我额娘她们可有担心?” 他醒来那几天,耿格格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看着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也觉得亲切,情不自禁的想要亲近。 两世的记忆融合在一起,他分不清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还是自己穿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总归,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耿格格一腔慈母心肠全倾注在他身上,他也要当个孝顺的好儿子。 哟,瞅瞅四大爷这黑眼圈明显的!看来他没猜错,康熙帝又开始坑儿子了,四大爷这是得了什么难题?看起来像是一晚上没睡的样子。 四爷看着他,难得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当娘的哪有不担心儿子的。阿玛回去告诉她们,你们在宫里样样都好。” “阿玛是在等皇玛法么?阿玛用早饭了么?小德子公公刚叫人去拿了。”小弘历邀请道:“阿玛跟我们一起用饭去吧?” 四爷看看天色,一手牵起一个,“成,阿玛跟你们一起去,看看你们都点了什么,回去也好说给你们额娘听。” 他垂眸,视线若无其事的扫过弘昼,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听到弘昼的心声呢。 早膳是康熙帝点的,他在某些方面控制欲极强。俩孩子不喜欢吃青菜,他说了一次道理,直接安排了一日两餐三点的菜单。 跟昨日晚膳的菜色差不多,鸡鸭羊肉都有,几样青菜,一份甜汤,一份咸汤,多了一份油焖大虾和炸得酥脆的小银鱼。 两个三岁孩子吃不了多少东西,余下的也不会浪费,乾清宫的太监们会拿下去分吃掉。 “皇玛法说今天会送我和弟弟去上书房。”小弘历跟着弘昼吃了几顿饭,已经改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嘴里咽下一口八宝粥,问道,“阿玛,你也一起送我们去吗?” “若你们皇玛法没有吩咐差事。”只要皇阿玛不明着说不让他去,他都会跟着去的。 上书房多的是笔墨纸砚和书,若是也有哪样被那“漂亮国”抢去了,弘昼的心声会再次出现么?小二十能不能听见呢? 思来想去一整晚,四爷觉着“听见了弘昼的心声”以及“弘昼似乎能知道两百年后的事”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弘昼他能吃会喝晚上要睡觉,知冷怕热,和弘历一起玩游戏,关心耿格格,受欺负了会找他告状,看起来和寻常孩童没什么区别。 只是能叫人听到一些“奇异”心声的话,并不能对人造成伤害。 “弘昼啊,你额娘叮嘱你要多吃青菜呢。”四爷十分恶趣味的夹一大筷子小油菜放到弘昼碗里,然后看着小孩儿瞬间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不情不愿却也一口一口吃掉了。 他心里大笑,暗骂昨日忧心惊惧的自己是个大傻子。 一个三岁小孩儿,会有什么危险呢。 “弘历也吃菜。”四爷好心情的给弘历也夹了一大筷子,两个儿子要一碗水端平,至少寻常小事儿不能有差。 小弘历给自个阿玛一个哀怨的的眼神,他还想留着肚子,吃一条酥酥脆脆的炸小鱼呢! 才吃完饭,康熙帝就来了,看一眼其乐融融的父子三人,也不多说什么,带着两小孩儿去上书房。 四爷袖手,悠哉悠哉的跟在后头。 上书房里。 皇二十子胤祎趁着上头讲学的徐先生不注意,伸直脖子,探向窗外。小太监说住在乾清宫的两个侄儿今儿也要来上书房读书,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来呢? 要不说这孩子是个倒霉蛋呢。 就这么一望一瞅,就和康熙帝的视线对上了。康熙帝他一老花眼,隔着老远就将小二十的主动看得清清楚楚。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脚步都快了,还没进屋,先骂上了:“徐元梦,朕一再跟你说教导皇子要严格!胤祎脖子都伸窗外去了,你眼花看不见,还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胤祎学问上一直没有长进,你该好好反思反思!” “皇上恕罪。”师生一齐跪下磕头请罪。 【倒霉孩子和倒霉先生!】 这位徐先生,之所以能被八卦历史乐子人翻出来叫许嘉知道。不是因为他身为满洲正白旗,聪慧过人还勤奋,十九岁就中进士,在八旗子弟中少有。 而是因为,“拉出去打!” 他早先当康师傅诸皇子老师时,跟着一起参加秋猎。康师傅让他也射上一箭,他没拉满弓弦。康师傅立马就怒了,你一个满人居然骑射不精?身为皇子老师,居然不是文武双全? 拉出去打! 小皇子们“不明文义”,肯定是徐老师教学不尽心! 拉出去打! 这位徐老师,没少因为学生言行、学问不如康师傅的意,被拉出去打。 据说废太子老二胤礽也打骂过这位徐老师,还给推河里过。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现在,皇子学习不行,徐老师挨骂挨打实锤了!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哪有个个都文武双全的,小二十一个平常人,要求太高能不咸鱼么!】 【徐先生,三代皇子之师,病中仍不忘教导之责,堪称师界楷模。本该是“师父领进门,学艺在自身”,啧啧,康师傅这里是:学生学问不行,倒霉老师来背锅。】 弘历眨眨眼,徐先生好可怜!他一定要好好学,不让徐先生因他被责罚。 再一次听到弟弟的心声,他已经能面不改色了。这心声说话很多词儿听不懂,但弟弟的声音怪模怪调的说着话,就让人听起来觉着很有趣。 听到前头第一句“倒霉孩子和倒霉 14.第 14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一时之间,他都觉得同情那位继承家业的兄弟了! 若这位短命兄弟是自己? …… 罢了,该谋划还得谋划。 只不过……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尽人事听天命。 若这皇帝当不了两年就要死,当上了有没多大意思…… 这么想着,长久绷在心里的那根弦突然就松了。 像是生病许久的身体去了沉疴,一直以来紧绷绷的心没了桎梏,浑身上下轻的不可思议。 四爷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想要哼首小曲儿。路边酒楼传来各种肉食掺杂在一起的香味儿,往常叫人烦躁,眼下只觉得胃口大开。 “停车。” 马车还没停稳,他挑起帘子,跳了下去,亲自到京味斋门口排队,要了几根糖葫芦。 苏培盛手忙脚乱付了银钱,直到跟着四爷上了车,仍是一脸恍惚。 爷居然买了糖葫芦! 他跟在爷身边这么久,除了出京办差,付银钱的次数屈指可数。 爷什么时候在外头买过东西? 还是糖葫芦! “你年主子自从有了孩子,就想吃这些酸酸甜甜的零嘴。”四爷实在看不了苏培盛这幅震惊的蠢模样,眼睛眯起,“你该不是以为爷想吃这玩意吧?” 苏培盛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奴才绝对没有这么想,爷就算是想吃,也吃不了这么多根啊。” “啊,不是,奴才是说,爷带着糖葫芦回去,年主子肯定高兴。” 年侧福晋怀了孩子喜欢吃酸酸甜甜的零嘴,自然有厨上选了那品相好的果子,裹了现熬的麦芽糖给送过去。怎么会想吃这外头,卖给普通百姓的糖葫芦? 而且。 苏培盛小心翼翼:“爷,奴才好像听说过,这有孕之人不宜吃山楂吧?” 四爷嘴角一僵,若无其事的撇过眼,摆摆手:“吃一两颗的没事儿。” 苏培盛:不对劲!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爷不对劲! 爷多稳重的人那,何曾做过这种不“谨慎”的事!爷应该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年主子本就身子弱,怀像不佳,怎能吃这种危险的东西?半颗都不成!” 雍王府后院的女人们,也因为这一根糖葫芦思绪万千。 福晋坐在桌边,盯着那根糖葫芦看了许久。爷上回给这院子里带外头的小玩意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她的弘晖满月,爷买了一个大好几寸的虎头帽?不对,是弘晖周岁那天,他从潭拓寺带了开过光的护身符回来?呜呜呜,娘的弘晖啊…… 年侧福晋面带娇羞,她只许久之前随口提了一句,“小时候出门游玩,最喜欢叫丫鬟买根街面上的糖葫芦来吃了,酸酸甜甜的开胃解腻。”爷就亲自给她买回来了! 厨上送来的糖葫芦种类多,样式也好看,就是总觉得缺了那份鲜酸的味儿。她小小的咬上一口,眼眸一亮,就是这个味儿! “太医说女子有孕不宜吃山楂,你先尝个味儿,等孩子生下来了,爷再去买来。”四爷说着,从年氏手里拿过那根糖葫芦,顺着她吃过的地方,面色丝毫不变的咬下剩下的半颗,“爷先替你吃,日后再一起品尝。” 他说这话时,满含笑意的眼眸温柔的看着她。年氏只觉得整颗心都泡在蜜罐子里,又满足又幸福。 眼睫微湿,她靠在他的怀里,情深绵绵:“那可就约定了,爷往后每年都要和妾一起品尝。” 钮钴禄格格“咔嚓咔嚓”几口就吃掉一颗,“这糖一点不粘牙,应是京味斋刚做出来的!爷从宫里出来还有闲心买这个,想来两个小没良心的在宫里过得很是高兴了!” 耿格格不大爱吃特别甜的,慢慢的嚼,叹口气,“要是弘昼在,肯定高兴,他最喜欢吃糖了。” 雍王府后院的透明人宋格格泪流满面,拿着糖葫芦的手都在抖,爷还记得她!她舍不得吃这根四爷亲手买的糖葫芦,拿长盘子盛了放在炕桌上,希望它能多留些日子。这糖葫芦真甜,从鼻尖甜到她心里去了。 上书房里。 两个第一次来读书的小阿哥,先旁听一节课。 他俩年纪太小了,虽然看起来都是乖巧懂事的模样,但徐元梦不确定他俩能认真坐多久。 一堂课讲完,徐元梦刚让休息一刻钟,胤祎就冲到了两个侄儿身边。 “你们两以后会一直留在宫里吧?”终于有了伴的胤祎高兴得手舞足蹈,眼眸晶亮,“宫里我熟,散学了皇叔我带你们玩去。” “那二十皇叔你可要好好学,认真学,听先生的话。”弘昼一本正经的忽悠,“说不定皇玛法看有我们陪着你学,你学问武艺都长进了,就把我们留下了。” 这么好的学习条件,这么强大的师资力量,你居然咸鱼? 卷!必须卷起来! 弘历咬着嘴唇,一脸犹豫,他想在宫里读书,但他不想留在宫里呀! 胤祎挺直腰杆,拍拍胸脯,郑重承诺:“嗯,我以后勤学苦练,定叫皇阿玛满意。” 不就是读书么?有知音在,那都不叫事! 徐元梦隐在袖子里的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天见可怜的,他也有尊师重道的学生了!这么小小一个,居然满是认真的教导大的“听先生的话!” 眼眶有些湿热,他喝了半盏凉茶,才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两位小阿哥可开始识字了?”方才这堂课,说实话,这两小的,比二十阿哥听得认真多了。 当老师的从学生的眼里就能看出来,谁是真的听懂了,谁只是耳朵听了。若不是太过不可思议,他都要直接确定,两个新来的小阿哥是真明白了他讲的内容。 二十阿哥不用说,这会是勉勉强强一知半解,明儿再问,就是半解也不解了。 弘历和弘昼齐齐挺胸自豪,“回先生,认得许多字了。” “那先生先考考你们,看你们都学到哪了,再定怎么教。” 这一考就是半个时辰,徐元梦高兴得连连捋须。孺子可教,璞玉待琢,身为先生,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么? 极力要求旁观的胤祎,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变得愁眉苦脸。两个小侄儿还没进学,居然就这样厉害了!下回皇阿玛来考校,发现八岁的他还不如三岁的侄儿们…… 他迅速回自 15.第 15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皇上平日里对宫人很是宽仁,只在对伺候小主子上格外严厉。她们平日里极少见到皇上,但都记得当初被内务府荐入宫中伺候小皇子时,上头总管的反复告诫了。 “皇上是轻易不动怒,动怒了就是血流成河!” “当初照顾二阿哥的宫人,但凡二阿哥有个头疼脑热,那是一批一批的打板子,牵连家人的也不少。” “进了宫就要日夜警醒着,照看小皇子是泼天的富贵,小皇子有个万一,也是砍头抄家流放的大祸……” 但,不能劝阻小主子和伺候好小主子,这两条铁律有时候就是矛盾的。有没有犯了哪一条,全凭皇上的心情。 康熙帝这次是真没有生宫人的气,他是惊讶于胤禧、胤祜与弘历、弘昼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都是三岁的年纪,仔细算起来也差不了几个月,一边是懵懂稚童,一边说话行事已颇有章法。 原本单弘历和弘昼在他面前,他只觉得这两孩子都是格外伶俐的。现在有了胤禧、胤祜对比,他才意识到,弘历和弘昼可不止早慧这么简单。 就连一向顽劣的胤祎,明明比弘历、弘昼大五岁,看起来也是一副惟他二人马首是瞻的样子。而弘历、弘昼之间,又隐以弘昼为主。 弘历和弘昼在上书房里的一言一行,自然都有耳目报到他面前。弘历在读书上天资过人,而弘昼…… 有大机缘者,不能当寻常孩童来对待了。 静坐半晌,他面上悲色渐重,唇角抖动几次,终是下令,“下午散学了,带弘历和弘昼过来。” “奴才记下了。”余光扫过主子面容的魏公公应了声,心头陡然又冒出了希望,强压着激动伺候在一边,不让自己的语气有一丝浮动,“皇上,时候不早了,可要用膳。” “不必了。”康熙帝语气低沉,面上多了几分黯然:“朕没什么胃口。 ” 顿了顿,他又改口道:“叫他们进一碗牛肉羹吧。” “嗻。”魏珠躬身退下。 正殿静悄悄,东殿热闹极了。 胤禧、胤祜被两个小侄儿喂了个半饱,第一次学着自己吃饭。桌上,地上一片狼藉,脸上沾满各种食物的残渣,仍然乐此不疲。 无良小哥哥胤祎笑得捶桌子,弘历和弘昼也忍不住笑。他们三笑得止不住,越笑越好笑,胤禧、胤祜便也跟着笑。 小孩儿的笑声纯净又轻灵,飘出东殿,穿过正殿,康熙帝面色松了松,无数宫人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两个小跟班一粘上了就甩不掉,弘历和弘昼去上书房,他们也要跟着。 赵公公忙去禀告康熙帝,得了个“若是他们能不哭不闹,就跟着一起吧”的回复。 胤禧、胤祜若是能跟着弘历、弘昼一起,对他们大有益处。既然他们跟着弘昼也听话,那弘昼就多带带几位小皇叔吧。 照顾胤禧、胤祜的保母忙遣了小太监去向熙嫔,谨嫔回话:小阿哥们要一起进学去啦! 徐元梦震惊,吃个中饭的功夫,三岁的学生又多了两个!还是会哭会闹的那种。 弘昼面露同情,五个学生是不算多,但得分四个进度讲课! 上午的经义课,弘历让胤祎自行惭愧,下午的算学课,弘昼让先生目瞪口呆。 嵇曾筠喜得团团转,“天才,数学天才!微臣一人怕是教不了五阿哥,得奏请皇上,请传教士为五阿哥讲课。” 嵇曾筠三十六岁中进士,擅治水,在翰林院里算学这一科上也是佼佼者。但他知道自己在数学上的学识,远远比不上白晋。皇上也更愿意听他们这些传教士讲数学。 不过,白晋前几年就领了率队测绘西北几省的差事,一年半载的回不了京。 围着讲桌转了整整六圈后,嵇曾筠总算是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了,“微臣先教着五阿哥,等传教士们回来了,再请他们来讲课。”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过,五阿哥放心,翰林院也有不少同僚精通算学,微臣不明白的还能找他们集思广益。” 弘昼惊呆,我是不是露馅了?我刚才没多“天才”啊,怎么就让一个擅数学的翰林学士,惊喜得不正常了! 现在我们还原下前一刻钟的上书房现场。 嵇曾筠应该是为了引起新来的“小学生”们对数学的兴趣,拿出了那个流传千年的经典题目——鸡兔同笼。 “往届生”胤祎思索片刻,开始列表。 第一天上学的胤禧和胤祜一边回忆鸡和兔的十八种吃法,一边对先生投以敬佩的目光。 先生真是太厉害了!鸡和兔都能变成题目。 弘历陷入沉思。 弘昼眼眸一亮,兴致勃勃的和先生讨论“给鸡补上两条腿变兔子“”兔听哨音抬起两条腿“”将鸡的翅膀当成腿“”鸡飞了兔站着“几种有趣的解法。 是真有趣,弘历听得眼里异彩连连,胤祎一副“若先生这样讲课,我也能明白”的表情,胤禧、胤祜掰着手指头,也能根据弘昼的极简鸡兔画像——圆圈代表身体,竖线代表腿,数清楚有几只鸡,几只兔。 一时之间,上书房学习氛围前所未有的浓厚,胤禧、胤祜都连连催促先生再出题来算。 弘昼一点没觉得自己会这样做题有什么不妥,他现代的小侄儿,三岁的时候就时常做这种趣味数学——为学奥数做准备。 “先生,我们刚才数得对吗?”弘昼抬起头来,睁着无辜的大眼问道。 嵇曾筠对上几个孩子兴奋的眼神,脑袋慢慢凉下来。咳嗽几声,开始挨个考校新来学生的算学基础。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学生天赋再高,也要有系统的从基础学起。 一个时辰后,上书房散学。 胤禧、胤祜被送回宫。今儿出来“玩”的时间太久了,虽然遣人回去送了消息,宫人也担心两位娘娘等急了。 况且,若是真就要进上书房读书了,需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 八岁的胤祎要去演武场学骑射,他恋恋不舍的和两个聪明有趣的侄儿告别,“明儿一早你们还来吧?中午二十皇叔再带你们去好玩的地方。真不跟我去演武场啊?骑马可痛快了……” 弘历拖着弟弟的手跑得飞快,莫得感情的答复老远传过来:“二十皇叔明儿见。” 他们急赶着去寻皇玛法,请求送他们回家一趟呢! “两位小阿哥慢点,当心摔着了。”赵公公小跑着跟在两位小主子身边,看他们是往乾清宫的方向跑,笑得眼睛都看不 16.第 16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老二胤礽是个众说纷纭的夺嫡选手。有人说他性情残暴,心胸狭小,情感缺失不适为帝。也有人可惜不已,认为他文韬武略,治国才能不俗,奈何时事弄人。 历史的真相如何,谁也说不好。 这位二皇叔当了三十八年的太子,两立两废。前头三十多年一帆风顺,后头两年冰雹雷电劈头盖脸,人生剩下的十年被圈禁。 要弘昼说,这位太子在历代太子中,结局还算好的了,就是被废得太冤枉了。 第一次被废的理由:“暴戾不仁,殴打王公贝勒大臣”,“截留蒙古贡品”,“纵容乳母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凌普贪污勒索作恶”。 细看这三条,打人有迹可循。老二脾气暴躁,一岁就当太子,康师傅老大他老二,遇到不服的打一顿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理由就能废太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毕竟,康师傅也是个“儿子学习不好,就把老师打一顿”的主。自己就是道理,不讲道理,看不顺眼就打人是老康家的传统。况且,从前老二打了王公打贝勒,打了贝勒打大臣的时候,也没见康熙帝训斥阻止。 截留贡品这个压根犯不上。康师傅对老二那是从小拉扯到大,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先给他。老二只要不是个傻子,都干不出这种事来。就算真干了,作为废太子的理由,也同样太轻了。 纵容亲信作恶这条更没法说了,内务府是康师傅直管,凌普是他为了老二吃用顺心安排的人选。怎么凌普犯法,错就全在老二身上呢?换个角度,满朝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谁家没个糟心的亲戚,违法的下属?怎么太子其中一个乳母的丈夫违法乱纪,就要给老二太子之位拿下了? 看这一条条罪状,只让人觉得,这太子之位也太轻了些。 弘昼觉得,真实原因是康师傅认为他“不仁不孝”“绝无忠爱君父之念”。康师傅生病他不够忧愁,十八弟死了他不够悲伤。康师傅沉浸在小儿子死忙的悲伤中,冲动之下一废太子。 说到这儿,免不了追根溯源下老二的成长环境。 亲娘赫舍里生下他就死了,康熙帝带在身边长大。但无奈国事繁忙,后头还有许多儿女等着生,陪他的时间并不多。 老二身边的乳母保母太监都是康熙亲自挑选,老二小时候生小病他们得挨板子,生大病就得见阎王。所以,伺候老二的宫人们,那是一个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大人的情绪隐藏得再好,对小孩子的性格也会有影响。老二受了康熙帝的训斥,就会胆战心惊,两次被废,都跟这种惧怕之下的做法有关。 老二是太子,兄弟们都是皇子,日常饮食衣物礼仪处处不一样。哪怕是再小的弟弟,也被各自额娘叮嘱,对老二要恭敬,这就导致了他没个平等相交的玩伴。 康熙帝对老二寄予厚望,对他的学业,武艺,礼仪,办事能力都要求极高。老二从小在繁重学业之下长大,且日常琐事都会有宫人报给康熙帝知道,康熙帝又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老二被康熙帝当眼珠子护着长大,但康熙帝同时也是其他皇子的父亲,喜欢的皇子不少。 重重矛盾环境下长大的老二,情感缺失,对感情麻木再正常不过了。 偏偏这条,康熙帝极为看重。 嗯,除非像许多清穿小说中写的,有个穿越过去的女人,打开了老二的情感之门。让老二懂得如何经营和皇阿玛以及兄弟之间的感情,否则,老二迟早被废。 一次被废没多久,估计康熙帝自己也觉着是一时冲动了。于是,老二又被立为太子。 但,这时候,二次被废几乎是必然的了。 对老二来讲,已知:康熙帝是会随时翻脸废了他的;朝臣都举荐八阿哥当太子;兄弟们都长大了,能当太子的人选有好几个。 于是,老二急了,打击报复朝臣,培养自己的人手。 这哪瞒得过康熙帝的眼睛? 第二次被废的理由有了:结党。 太子结党,这是要逼宫造反啊?不立马就废了,留到明天,今晚睡觉都不踏实! 尘埃落定。 话说回来,几千年历史上,老当益壮的皇帝和年富力强的太子,权利能和睦过度的有几对呢? 老二被圈禁在咸安宫,生活待遇还和从前一样,妻妾们也跟着一起。他后来似乎也不挣扎了,嗯,历史上是圈禁了十年,生了十三个孩子。 换个现代宅男来,嘛事不用干,万事不用烦心了,吃好喝好,和喜欢的女人造娃,多美的日子呢。 “前头是你们二伯的住处。”康熙帝语气平静,“他犯了错,皇玛法把他关在那里,咱们去看看他。你们阿玛,跟你们说起过二伯吗?” 弘历低下头,进宫之前他都不知道家里有哪些亲戚,别说二伯了,大伯,小皇叔全都不知道。 “年额娘身体不好,又怀了小弟弟,阿玛忙着照顾她。”弘昼眨眨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抱怨:“除了偶尔考校四哥功课,看不到阿玛。” 康熙帝:…… 老四对孩子也忒不上心了! 要不是他一时兴起想要见见弘昼,弘历、弘昼两个聪明孩子不得耽误了? “二伯犯了什么错,皇玛法什么时候原谅他啊?”弘昼故作疑惑的问道。 康熙帝沉默半晌:“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了。” 弘昼心里啧啧,古往今来,大人敷衍小孩子都是这一句呢!皇帝也不例外。 咸安宫门外层层禁卫把守,打开门来,却并没有荒芜之象。 弘昼偷偷瞄一眼康熙帝,您之前应该也来过吧? 至少会经常在门外站站。宫人知道皇上放心不下废太子,才不敢有怠慢。 也是,花费了无数心思养育,放在心尖尖上十多年的儿子,怎么会说放下就放下了呢。 大门打开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废太子。他呆愣一瞬,顾不上整理衣冠,飞快的跑出来,跪在康熙帝面前。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您终于来看儿臣了,呜呜呜……儿臣日夜都在想念皇阿玛,皇阿玛看着清减了不少,是不是那帮 17.第 17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脚步越走越松快,四肢百骸都密密麻麻的起了劲儿,“弘历、弘昼,你们饿了么?” 弘历明显感觉到了康熙帝心情的好转,目露期盼:“皇玛法,弘历想回家一趟,陪额娘吃顿饭了再回来成么?弘历想额娘了。” “皇玛法,我们天黑之前一定回来。”弘昼也跟着请求,“我也想我额娘了。” “成,让赵昌送你们回去,朕还要给你们额娘赏呢。再赐你们一块如朕亲临的腰牌,若是回来得晚了,只管叩宫门。”去了心中的那根刺,康熙帝心情畅快极了,看着两个小孩儿哪哪都好。 “不用了皇玛法,我们还小,拿着这么重要的腰牌晚上都不敢睡觉。要是被人偷去了,哭都来不及。”弘昼头都要摇出虚影了,满口保证,“又不是以后都不回去了,我和四哥一定在宫门下钥前回来。” 康熙帝笑道:“弘昼的顾虑不无道理,那腰牌就不给你们了,朕让一等护卫陪着。你们岁数还小,离不开娘也是应当。只是,既然要在宫中读书,还是得住在宫里。冬日严寒,夏有酷暑,来来回回的,你们小孩儿的身板禁不住。这样吧,今儿先快去快回,往后每半月回去一趟,早上去,晚上回,也不耽误你们读书。” 看来那心声,弘昼是自己也不知道了。 心声知道小二十资质一般,对徐元梦知之甚详,老二的事也清楚。可弘昼对宫中处处都好奇,各种点心饭食要尝一尝,第一次进上书房四顾流连,御赐腰牌怎么用不知道……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纯真小孩儿。 弘昼一秒心算,一月两天假,一年二十四天,比皇子们一年只有除夕和生日当天放假是强多了! 可皇子们是六岁上学,我们才三岁哇! 想想是自己主动提的,还给同样三岁的小二十一,二十二也给拐到上书房了,心虚的弘昼只能笑着谢恩,“谢皇玛法恩准。” 弘历满眼孺慕,“谢皇玛法!我和弟弟一定勤学不怠,不让皇玛法失望!” 对上两个孩子眼中的迫不及待,康熙帝挥挥手:“你们先去吧。” “皇玛法晚上见!”弘昼立刻迈开小短腿,开跑。 弘历有样学样,边跑边告别:“皇玛法晚上见!” 就这几个字,空气里都充满了欢喜和笑意。 两个小豆丁噔噔噔跑远了,康熙帝朗声大笑,"叫膳房进一份羊肉锅子,朕一个人用膳也得吃好。" “奴才这就去办,再叫他们添一份两位小阿哥都喜欢的果味奶茶?”魏珠脸上堆满笑。 不知两位小阿哥做了什么,叫万岁爷去了一趟咸安宫就这样高兴了。从前,万岁爷在咸安宫外驻足后,总是更加伤心消沉。 菩萨保佑,苍天有眼。但愿二阿哥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膳房吩咐下去就行了,给弘历、弘昼他们额娘的赏赐,你亲自去办。要不打眼的,她们日常能用的,又不是寻常外头能买得到的。” “奴才明白。” 四阿哥五阿哥是真叫万岁爷放到心坎里去了,一份赏赐都要安排得这样妥帖。 之前要带回去的头面和绸缎都是打包好了的,弘历和弘昼还没跑到乾清宫门口,老远就招呼小德子拿上东西出宫。 街面上的烟火气也不看了,小哥俩窝在马车里,眉开眼笑的畅想即将要出现的画面。 弘历得意:“额娘看见我们带这么多礼物回去,肯定高兴极了。” “没错。女人不分年纪大小,都是喜欢首饰和绸缎布匹的。”弘昼老气横秋,“我们这叫衣锦还乡。” 弘历纠正:“衣锦还乡是形容做官后,穿着锦绣衣裳回乡。我们本来就穿锦着缎,用这个词不恰当。” 弘昼满不在乎:“是这个意境就好啦!” 雍王府门口,弘历和弘昼刚下马车,门口的小太监就飞奔去后院报信。 按礼,他们从外头回来,要先去和四爷说几句话,再回后院看望额娘。 听说四爷在关雎院,两孩子对视一眼,一致决定,那就不打扰阿玛了。 反正,他们今儿一早就见过阿玛了。 海棠苑里,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得了消息,快步迎出来,远远看见飞奔回来的俩孩子,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额娘,有什么好吃的?我肚子饿啦!”这是弘昼,以往这孩子出院子玩,也是老远就喊饿了。 “给额娘请安,请耿额娘安。”这是弘历。只不过以往他都是走到跟前,一板一眼行礼请安,可不会这样老远就大喊。 两位额娘的眼泪瞬间又收回去了。 孩子劲头这么大,指定没想娘! 话是这么说,还是搂了孩子在跟前,好一顿心肝肉的揉搓。 “回来也不早叫人说声。”耿格格嗔怪道,“可是还未用晚食?额娘这就叫人到厨上叫碗小馄饨来。” 弘历从他娘怀里探出头来:“耿额娘,我也在这吃吧,一会还得回去呢。” “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回去?”钮钴禄格格又心疼又不舍,“这一个来回将近一个时辰,尽在路上折腾了。” “皇上让我和弟弟进上书房读书呢!先生都夸我和弟弟了。”弘历得意道,“还有二十皇叔,二十一皇叔,二十二皇叔他们也一起读书。” 弘昼皱眉,仰头问道:“阿玛回来没跟你们说吗?”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面面相觑。 弘昼了然。 呵!四大爷大猪蹄子的称号不冤! “你们阿玛忙着呢,约摸着晚点会来告诉额娘。”耿格格看两个孩子都不高兴了,忙打圆场,“你们进上书房读书这么大的事,也不能随随便便叫下人来知会一声了事是吧?得跟福晋商量往后你们的份例怎么发啊,笔墨纸砚的花销怎么算啊,事儿多着呢。” 弘昼心里哼一声,关雎院离海棠苑才多远?先过来知会一声都不成?就是不把额娘们的担心放在眼里罢了。 “对了,你们从宫里回来,还没去给福晋请安吧?”钮钴禄格格忙岔开话题,“咱们先垫点肚子,去正院请安了,回来再说话。” 她心里也难受,俩孩子下次回来还不知要等多久,这回还得一个时辰后,就往宫里赶。去正院若是福晋像往常一样,说几句话就打发她们走还好,要是问起来宫里的事,也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但是,得去 18.第 18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耿格格忙起身道谢,“劳福晋挂念,妾感激不尽。” 弘昼先他娘一步就站起来了,脆生生笑道:“谢额娘,弘昼长大了孝顺额娘。” 后背被钮钴禄格格轻轻戳了下的弘历紧跟着保证,“弘历长大了也孝顺额娘。” 乌拉那拉福晋笑得更慈和了,“好,都是好孩子。” 李嬷嬷转身进东厢房,带着福晋的大丫鬟,各自端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楠木盒子来,放在下首母子两中间的待客茶几上。 “爷跟我说弘历和弘昼在宫里,是住在皇上的乾清宫。皇上眼皮子底下,宫人自然不敢怠慢咱们雍王府的阿哥。只是宫中到底不比家里自在,咱们阿哥们使唤人,还是得有些赏赐,下次那些宫人办起差来也更尽心。”她耐心的教两个庶子宫中生存之道,“宫里的阿哥娘娘们都是两位阿哥的长辈,遇到了应恭敬守礼。你们俩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这点额娘是不担心的。若是遇到那蛮狠不讲理的,需得不卑不亢,远着些就是了,咱们雍亲王府的阿哥不受那份委屈。” 见弘昼兴味盎然,弘历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又嘱咐俩孩子:“你们出去一言一行都是雍亲王府的脸面,兄弟间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切莫不可打架吵闹。 府中阿哥们的份例都是爷定好的,额娘不好单给你两特殊。吃用衣裳笔墨皆折合成银两叫你们额娘收着。这份宫中打点的银两,算是额娘的一份心意。也不多,每月五十两,这次你们自己拿了,日后额娘叫人送到宫中。” 她说这话时,余光不经意间扫向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见两人面上神色似要推辞,抬手压了压,“弘历、弘昼叫我一声额娘,我这个当额娘的总要为他们尽份心。” 耿格格心中忐忑,每月五十两,一年就是六百两,弘历、弘昼岁数还小,这还不知要在宫里呆多少年呢。况且,这三岁的孩子手头拿这么多银子,成么? 钮钴禄格格初时的惊讶过后,就在心里盘算,日后要是弘历再得了皇上的赏,有那合适的需得送给福晋,抵了这份银钱才好。 视线转向弘历和弘昼,见两小孩儿都是一副不赞同的神色,乌拉那拉福晋心里暗自点头,她没有选错人。 “你们两个小的可不兴推辞,也不必谢来谢去,没得跟额娘生分了。”她笑着挥挥手,“我这就不留你们了,一会还得进宫去,额娘不耽搁你们母子说话。” 两位格格是真心感激,带着孩子行礼告退。 再往前走,绕过雕刻精美的鱼戏莲叶影壁,就出了静华院的大门。 弘昼回首,福晋端坐正堂,仍满眼含笑的看着他们。 秋日梧桐落叶多,院子里显见是时时打扫的,沿墙根放置的一排各色菊花,蝴蝶兰开得正好。 然秋风吹过,黄叶飒飒,片片飘零,来回走动的人丝毫奈何不得静华院的静寥空寂。 看着人过了影壁,李嬷嬷面上的不甘才显了出来,“奴婢想不明白,福晋干嘛要对两个庶出阿哥这么好?日常吃用足足的,这还拿嫁妆银子补贴上了!” 福晋眼前一片虚幻,喃喃道:“你不懂,弘历、弘昼还得飞得更高才成。” 她叹息一声,“嬷嬷,我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有孩子了……” 李嬷嬷心里一急,忙呸三下,双手合十:“福晋刚才说的都是胡话,大风吹去,佛祖可切莫不要当真。” 她和佛祖打过招呼了,才顾得上安慰福晋:“王爷初一十五哪次没来咱们院子?福晋还年轻,咱们养好了身子,有的是机会要孩子。” “不可能了。”福晋摇摇头,“若是能怀上,早就该有了。” 她和四爷是少年夫妻,四爷对她尊重有加,但她知道,四爷从未真正喜欢过她。 先是有李氏得了四爷的偏爱,李氏的弘盼只比她的弘晖小一个月,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 她那会也年轻,咽不下这口气。照看孩子,主持中馈,给德妃娘娘抄经祈福,外出交际样样都要做得出挑,宫里宫外谁不说四福晋贤惠? 结果呢,李氏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出生,她累坏了自个身子。 弘晖去的时候,她真是万念俱灰,想着就和孩子做个伴儿去也好。亏了四爷日日宽慰,她一步步走出来了,只是身子骨也彻底毁了。 李氏仗着孩子嚣张跋扈,终召了四爷的厌弃。 四爷似乎也对女色没了兴趣,接下来整整五年,府里都没有孩子出生。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是有福的,都是只伺候了爷一次就有孕了,还都是阿哥。 不过,爷对她俩也没有另眼相看,只偶尔去坐坐。两位格格都是不争不抢,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人,她不抢她们的孩子,她们对她心怀感激。 她以为雍王府后院,往后一直都会平平静静的了。 年氏进府了。 她见到年氏的第一眼,就知道爷会喜欢。 果然,爷疼她疼到了骨子里。 年氏她就像是照着爷的喜好长的。她有着汉家女人的小巧玲珑,温柔恭顺,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也就罢了,偏偏老天爷还给了她一张如花似玉,我见犹怜的脸蛋儿。这还不算,父兄都身居高位,才华横溢,极得皇上喜欢。若不是包衣出生,嫡福晋都做得。 若年氏的孩子能长成,雍王府世子之位怕是落不到别人头上。 “就算如此,福晋身为嫡母,这府中还有哪个孩子能越过福晋不成?”李嬷嬷朝关雎院的方向努努嘴,“说破天去,不也还是个妾?” 李嬷嬷身为福晋的心腹,对福晋处处让着关雎院十分看不过眼。 “你是汉人,不懂我们满人的福晋和侧福晋是怎么回事儿。”乌拉那拉氏长叹一口气。 侧福晋就是为了分福晋权才有的,在满人眼里,侧福晋也是“妻”。 年侧福晋的孩子当世子,和一个格格的孩子当世子,对她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 海棠苑里,弘昼也在问耿格格:“福晋对我们是不是太好了?” 乌拉那拉氏出自满洲正黄旗,其父是在内廷养育,跟着皇太极打过天下的九门步军统领费扬古,祖父是一等公,娘家后台硬着呢。 别说四大爷对她敬重有加了,就算是 19.第 19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钮钴禄格格被逗乐了:“你这想得也太远了,弘昼娶媳妇儿,怎么着也得十年后吧。且放宽心,弘昼是个上进的,以后好料子保准你用不完,擎等着享福吧。” “十年多快啊。”耿格格叹口气,“一个月回来两次,一年才能见二十四次。还有皇上去围猎,避暑,若是带着他们去,一年能见到的次数怕是十个手指头都用不完。” “见了面也就匆匆说些话儿就得走了。”耿格格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两孩子这一走,我这心都空荡荡的。这院子里安静得叫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钮钴禄格格也跟着拭泪,不过她很快想开了,小声宽慰:“咱们还有个想头,你瞅瞅福晋和宋格格?” 耿格格哽了,半晌,眼睛一亮:“叫弘历和弘昼多生几个,到时候这府里孩子们四处吵吵嚷嚷,哪里都热闹。” 钮钴禄格格立刻加入畅想。 回家一趟,弘历和弘昼迅速适应了“住宿读书”的生活。 这日上午刚散学,小丸子满脸兴奋的来汇报:“万岁爷下旨给皇太后祈福,叫大昭寺,岫云寺,溥仁寺,白塔寺,灵隐寺,青龙寺等全国有名的萨满和寺庙主持们,都进宫来讲经做法事呢。万岁爷说了,叫宫里的皇子们也跟着沾沾佛气,两位小阿哥住在宫里也能去,可热闹了。” 小丸子和小圆子,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康熙帝亲自给弘历和弘昼挑的人。 内务府送了十多个同龄的小太监来,赵公公教导了几天“乾清宫规矩”后,康熙帝留下来他俩。 弘昼知道,他们跟从小陪康师傅长大的梁九功一样。不出意外的话,日后就是他和弘历的贴身大太监,要一辈子跟在他们身边的。 小圆子和小丸子日常,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弘历和弘昼。赵公公统领这几人,康熙帝偶尔也吩咐他办差。 弘昼眼前一亮:“那还等什么?走走走!快点回去吃饭,吃完咱就去看热闹。” 弘历挥手告别三位小皇叔,“小皇叔们一会见。” 挥手告别是跟弘昼学的,几个小孩儿都觉得这样告别比正儿八经行礼亲近多了,没有长辈在跟前的时候,就用这个动作告别。 确定弘历和弘昼是住在宫里不走了,且天天都要去上书房,日日都能一起玩儿,三位小皇叔都坚决不再去乾清宫吃饭了。 乾清宫的饭是好吃,但皇阿玛也好可怕! 尤其是每每吃完饭,皇阿玛都要考校几句功课。先考两个侄儿,再考他们当叔叔的…… 那种“你们怎么和侄儿差这么远”的眼神,三岁的胤祜和胤禧都看懂了,不想再见到。 还没咸鱼彻底的胤祎,决定奋发图强。当然了,坚持认真读书三天后,他表示自己实在不是学习的料。就,尽量努力学吧。 乾清宫早准备好了饭菜,今儿康熙帝也在,看见兄弟俩飞奔回来,他眼里浮上一丝笑意,“这么急,一会是要做什么去?” “看……沾佛气。”弘昼答道,“求菩萨保佑皇太玛嬷和皇玛法万福金安。” 他一个社会主义红旗下长大,科学唯物主义观学了多年的芯子,主观上是不信神佛的。 但这不是客观上穿了么?那还是该上香上香,该许愿许愿。 弘历点头:“保佑我大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讲算学的嵇先生讲着讲着,就说到了水利,又从水利说到了今年的洪灾。弘历就记住了,风调雨顺对整个大清都十分重要,是皇玛法都时时关注的问题。 康熙帝看向俩孩子的眼神越发慈祥。 弘昼心里“嘶”的一声,弘历上辈子绝对是山东人,政治满分选手。 “吃完饭,朕带你们去宁寿宫。”康熙帝笑道:“让萨满给你们赐福。” 弘历和弘昼对视一眼,乐开了花,点头如捣蒜,给康熙帝劝饭起来格外殷勤。 “皇玛法,今天的鸡绝对是山里的溜达鸡,战斗鸡,又鲜又有嚼劲。咱们去皮吃,养身体再好不过了。” “咦,今儿的酥酪用的是新蜜吧?花香味儿特别浓。蜂儿要飞好远好远的地方,才能采到一点点蜜呢,且是那盛开的新鲜花才愿意采,咱不能辜负了它们的劳动成果。” “来来来,皇玛法尝尝这个酱鸭,御厨的手艺长进了还是鸭子的品种换了?一点膻味都没有,肥瘦恰到好处,油润鲜嫩,值得多吃几块。” “……” 康熙帝沉思片刻,“你们皇太玛嬷近来胃口不大好。” 弘昼闻炫音而知雅意,拍着胸脯,十分自信,“我们去当吃播,皇太玛嬷一定能多吃一碗饭!” 弘历疑惑:“吃播?” 弟弟怎么老有他不知道的词儿! “咳,就是我们大口大口扒饭,一碗又一碗,吃得香香的,皇太玛嬷看了也能跟着多吃饭。” 康熙帝瞅他一眼,这小身板也吃不了多少饭,别给撑坏了,“就你们跟朕一块吃饭时的这些说辞就够了。” 听起来也无甚逻辑道理文采典故,就是能让人多吃半碗饭。 “回头你们上午散学后就去宁寿宫要吃的吧,一日一顿就成。” 弘昼狐疑的瞄向康熙帝,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劣”了?说得好像我俩是小叫花子,去宁寿宫要饭似的! 不行,他得尽快学满语了。 总不能弘历在认真劝吃,他只能吃播吧! 宁寿宫里,萨满围着宫殿唱跳,见到康熙帝过来,为首几人忙跪下行礼。 弘昼仔细打量真人萨满,嗯,很有民族艺术范儿。 萨满戴着有许多穗穗的五彩法冠,法冠上顶两鹿角,脸上的面具十分可惧,大眼圆瞪,上面绘着的像是抽象动物的图腾。萨满服以一件大袍子为依托,上面缀着兽皮,许多的小铜镜、铜铃、贝壳。萨满肩上背着弓箭和小短箭,腰间是一圈五彩绣花飘带。 这要没点体力,还真穿不动这身行头。 接受萨满的祝福,要站在特意搭建小圆台上。 弘历偷偷瞄一眼萨满,再瞄一眼,拉着弘昼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弘昼觉察到疼,知道他是害 20.第 20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弘昼侄儿是有大福之人。”他拍拍侄儿的肩膀,一本正经,“日后二十皇叔就跟你混了。” 弘昼拱拱手:“不敢当,不敢当。” 可不是有福之人嘛!爷爷是皇帝,爸爸是皇帝,弟弟也是皇帝,一家子皇帝。 胤祜和胤禧觉得好玩儿,“日后二十一/二皇叔就跟你混了。” 弘历乐呵呵的跟着凑热闹:“日后四哥就跟你混了。” 以前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带着弟弟,但弟弟这次生病醒来后,灵智开了,比他厉害多啦。 小孩子慕强,他十分自然的让出了自己“哥哥”的位置。 弘昼:…… 乾小四你个小心眼子跟着凑什么热闹? 若是这辈子你还是皇帝,很多个若干年后记起了这句话,不得给我下绊子,治个“欺负君”之罪? 不过,日后是日后,现在能“欺负”先“欺负”! 下午听高僧讲经,上书房五名学生齐齐整整坐到了大师面前。 弘昼盯着他瞧了半天,也没听到一句“既来之则安之”“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一切自有天意”之类的话。 哎,高僧还得多多念经。 风和日丽,梵音悦耳,听经的小施主们慢慢闭上了眼睛。一排小脑袋瓜这个才抬起来,那个又点了下去,此起彼伏,十分的和谐。 高僧嘴角微翘,转瞬间又肃了神色,一心念经。 晚间弘历、弘昼回乾清宫,一人得了康熙帝一串一百零八颗佛珠,“都是高僧开光,供在佛前七七四十九天的宝物。你俩平日里戴着,晚间也放在床边,保佑你们平安长大,可别送人或是弄丢了。” 弘昼当即就拿起自己的那串,缠了两圈,戴脖子上。 开玩笑,这一颗金字梵文紫檀珠子,就值老多银子了,他才不会弄丢! “皇玛法赏的东西,我们当然不会送人。”弘历也喜滋滋的戴上,认真回话,“还是不要常戴了,伤了珠子就不美了,晚间睡觉放在枕边。” 康熙帝瞥一眼低头一颗颗细看佛珠的弘昼,微微颔首,“叫小圆子和小丸子也记得提醒着点。” 弘昼翻看了几颗,只觉得佛光普照有了具象,那些金色的梵文,在阳光下真的会熠熠生辉。 他不知道,那一百零八颗佛珠里头,有一颗不是紫檀木。是潭拓寺的镇寺之宝,在佛前供了上千年的舍利子。 传说,这种舍利子能让人逢凶化吉,邪祟之物触之即死。 第二日上午散学后,弘历和弘昼主动前往宁寿宫“要饭”。 也不知弘历说了什么,皇太后乐得不行,连连吩咐摆饭。 弘昼酸了。 你一个三岁小孩,这么能讨长辈欢心,同龄人怎么高兴得起来! 难怪历史上的弘昼不光直接放弃夺嫡,还当了摆烂王,可劲儿放飞。 弘昼满腔羡慕嫉妒化为干饭力量,扒饭,扒饭! 碗里多了一块炙烤羊肉。 弘昼抬头,皇太后正含笑的看着他。说了什么,他听不懂。 “皇太玛嬷说多吃肉长得结实。”弘历看看弟弟嘴角边的饭粒,才开始吃就空了一半的饭碗,微微顿了顿,“还说,草原上的巴图鲁,就是像弟弟你这样大口吃饭吃肉。” “你跟皇太玛嬷说,我要当皇太玛嬷的巴图鲁。”弘昼豁出去了,不要脸了! 三岁小孩要什么脸! 果然。 仁宪皇太后开心了,又是给弘昼夹肉,又是递奶。 “皇太玛嬷也吃。”弘昼没忘了来宁寿宫吃饭的使命,就是不会满语,影响他发挥。 弘历原话翻译。 哎,他就说不出来弟弟那些“劝饭”的话,翻来覆去就“味道鲜美”“鲜香可口”“香酥可口”几个词儿。 莫名郁闷了的弘历,学着弟弟的样子,大口干饭。 皇玛法要求他们吃饭细嚼慢咽,皇太玛嬷似乎更喜欢豪迈的吃法。 不过,虽然“劝饭词”没发挥好,仁宪皇太后见两个小重孙吃得香甜,也跟着多用了半碗饭。 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喜不自胜,直夸两孩子孝顺。 用的是汉话。 弘昼小小的心虚了下,他不是因为孝顺来的,他是想刷皇太后的好感度。 皇太后虽然不问前朝的事,但康熙帝遇到犹豫不决的大事时,会来跟皇太后念叨几句。 例如:二立太子。 在仁宪皇太后眼里,老二胤礽还是那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她极力赞成,康熙帝这才干脆的二立太子。虽然,没过多久又废了…… 不管怎么说,康熙帝是个孝顺儿子。 若是有仁宪皇太后罩着,他和弘历在宫里就可以横着走了。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弘昼抬起小胳膊,扶住仁宪皇太后的一只手,“咱们去外头看花。” 弘历忙跑到一边,扶住皇太后的另一只手,兼职翻译。 弘昼:“皇太玛嬷,你教我说满语吧!” 弘历抿了抿唇,语调平稳的转述。 他觉得弟弟不会说满语也挺好的。他不知道该跟皇太玛嬷说什么,弟弟会说但皇太玛嬷听不懂,他替弟弟说,皇太玛嬷听了高兴,两人都在皇太玛嬷面前尽孝了。 但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对。弟弟想学满语是好事儿,额娘也说过,他们爱新觉罗氏都要学满语的。 只是,每次跟皇玛法在一起,弟弟有很多话说,他只能附和几句,就觉得失落委屈。 这种不高兴的小情绪偶尔冒个头,在他自己都没觉察的时候沉在了心底。 小孩子的情绪一阵一阵的,没有明确的表现在脸上时,没人觉得需要关注。仁宪皇太后只觉得他是吃完饭困顿了,才不像刚才那样兴致昂扬。 “好啊,你来,太玛嬷就教你。”她眼睛都亮了几分,久违的有了被需要的感觉,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多了几分精神。 只不过,“太玛嬷身子重,容易累,怕是教不了你多少。”仁宪皇太后看一眼弘历,笑呵呵道,“你哥哥满语说得好,你多跟他学。” 被夸了! 弘历猛地抬头,仁宪皇太后慈爱又满意的看着他。 皇太玛嬷夸他满语说得好! 额娘夸过,阿玛也夸过,皇太玛嬷第一次见面也夸过,但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让他高兴。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弟弟说 21.第 21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二阿哥胤礽两立两废,看皇上的态度,不可能有第三次了。老三诚亲王胤祉是荣妃的儿子,文武双全,常被皇上夸奖。且有修书的差事在身,手下一帮文人交口夸赞。 老八胤禩虽然只是个贝勒,但他早有贤名,又得满朝文武拥戴。宜妃的儿子老九胤禟和老八早就是一伙儿了,母族势力雄厚的老十胤?,德妃的小儿子十四胤禵都是他们一个圈子的。 老四雍亲王胤禛养母佟佳氏早逝,不得生母德妃喜欢。他性子孤傲,行事向来冷面无情,朝中官员压根没有向着他的。 皇上对弘历、弘昼如此溺爱,很难不让人想到这是不是他对雍亲王另眼相看的信号。 永和宫。 “弘历、弘昼今天也没来?”她这般明知故问,宫人们都垂下了头,安静的当自己不存在,生怕德妃娘娘这股火发到了自己身上。 没人回答,她拿起炕桌上的白瓷茶盏,猛地掼到地上,再也忍不住怒火,“不孝的东西!当阿玛的眼里没我这个额娘,当儿子怕是连玛嬷都不认得!” 老四第一天带两小的进宫,她就等着他们来请安,还特意准备了两块玉佩当见面礼。 左等右等,等来了老四匆匆出宫的消息,两孩子被留在了乾清宫。 第二日,皇上亲自带两孩子去上书房读书,她还替他们高兴来着。她想着自己是玛嬷,请安不论早晚都成,不跟小孩子置气。从上书房散学到宫门下钥,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 她自我安慰,许是孩子们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进宫,没个长辈带着不敢在宫里乱跑。 接下来,皇太后那也去了,轮也该轮到她这嫡亲的玛嬷了。两孩子还回家了一趟,雍王府的福晋,格格们总不会这点礼数都不懂。福晋和老四不来,也该让孩子们来磕个头。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她这里都知道,两小的散学了就跟着二十阿哥在宫里四处窜,愣是没踏过她永和宫的门槛! 想起今儿一早去宁寿宫请安时,惠妃、宜妃、荣妃那三张似笑非笑的嘴脸,她这口气就出不来! “老四呢,多久没来了?”摔了个茶盏还不解气,她坐在炕上,给蹲在地上低头收拾碎瓷片的小宫女一脚踹翻,“干活磨磨唧唧的,是要刺伤了主子你才开心啊?”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小宫女不顾满地的碎瓷片,飞快的跪地,不停叩头。 不等主子继续发怒,她两手迅速的把碎瓷片扫在一起,捧在帕子上带走。出了正殿的门,寻了个避人的角落,才眼泪汪汪忍着疼,把手上膝盖上的伤口微微处理下。 “娘娘可别为了个笨手笨脚的气坏了身子。”大宫女上前帮她顺气,小心翼翼道,“雍亲王今儿一早来过了,因主子之前吩咐过,他若是来得太早,就不见。雍亲王在门口站了会,就,就走了。” 这母子两个是相互置着气呢。一个嫌请安来得太早,是故意不让她好睡。一个明知道早来见不到人,偏偏不肯晚一点。 她知道的也不多,只听之前永和宫的宫女叹气,“母子俩几十年的间隙,又都是要强的,谁都不肯后退一步,这心结怕是解不开了。” 要她说,娘娘也是自己钻了牛角尖了。 既然不喜雍王爷,那就跟宜妃娘娘似的,当没有恒亲王这个儿子,既不用恒亲王一脉来请安,也不指着恒亲王尽孝道。 偏恒亲王是个敦厚孝顺的,有什么好东西紧着给宁寿宫送一份,翊坤宫也不少。 面上不亲的母子俩,心里都记得那份血脉相连。 德妃娘娘这是把不喜雍亲王摆在明面上了,还要求雍亲王处处孝顺。人心都是肉长得,换谁心里没有芥蒂? 雍亲王也是个狠的,请安送礼样样不落,就是搁谁看了都知道没有真心。 德妃娘娘更气了! “下回他再来,让他进来。”她恨恨道,“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他,还认不认我这个亲娘!” 大宫女低垂着眉眼不做声。 “娘娘,雍王府的四阿哥,五阿哥在门口候着,说是来给您请安呢。”守门的小太监满脸堆笑的来报喜。 哎哟,可算是叫主子盼来了两位阿哥! 德妃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你说谁来请安了?” “回娘娘,雍王府的四阿哥,五阿哥。” “叫他们进来。”德妃优雅的拿起新换的茶盏,揭开杯盖,轻轻吹一吹,慢条斯理的喝一口。本该叫两个小的等一等,又怕两四六不分的等不及就跑了,她更得成为满宫的笑话。 永和宫门口。 弘昼朝里张望两下,扭头叮嘱三个小跟班,“我和弘历要是半刻钟还不出来,你们就在门口喊啊!” 历史上德妃和四大爷关系不咋好,以他和弘历进宫这么久,四大爷和福晋都没提起德妃的情形看,可能不止不好,还会对雍王府的人“习惯性摆脸色”。 只是,这都跑到永和宫门口了,胤祎又多嘴来了一句,“你们德玛嬷的宫殿,要不要先去请个安?” 这下,他和弘历不去都不成了。 哎,原本还打算哪天跟在四大爷或者福晋身后见德妃娘娘呢,和风细雨或暴风骤雨都有大人顶着。 “好。”三岁不咋爱动脑子小皇叔胤祜点头。 “咱又没带沙漏,怎么知道半刻钟是多久?”三岁聪明小皇叔胤禧疑惑的问道。 八岁皇叔胤祎十分靠谱,“感觉差不多了我们就喊你们,还得去看马呢。” 小太监小跑着出来,眉开眼笑的领着弘历和弘昼进去请安。 “小皇叔们还在门口等着,我们进去磕个头就出来。”弘昼小声提醒弘历,“一会我要走,你就跟着走。” 要是真喜欢他们的长辈,听了小太监的通传,这会都该迎出来了。 三年未见的大孙子来了,除了康熙那种有一百多个的,谁还在屋里坐得住? 22.第 22 章 《和亲王崽崽不摆烂》全本免费阅读 上驷院的太监们正在给新到的马匹喂精料,这些马儿自矜的打着响鼻,屈尊降贵的垂下高贵的头颅,浅尝一口,嚼几下确实是合胃口,才大口吃起来。 宝马的范儿拿捏得死死的。 这流畅的线条,健硕的身姿,闪亮的毛发,有眼睛的都知道是好马! 胤禧星星眼:“哇,好高,好漂亮的马!” 弘昼流口水:“白马,无一根杂毛的白马!” “我什么时候能骑马?”弘历喃喃道,“不能骑大马,小马也行啊。” 阿玛说要给他们寻合适的小马,他们也跟赵公公要过,就是一直没人送马来! 胤祎得意,“等我骑射再好一点,就求了皇阿玛来挑一匹!” 四双羡慕的眼睛齐齐望过来。 胤祎心里美得冒泡。 “再过几天皇阿玛就要去热河巡视,少不了要围猎。”胤祎目露希冀,“也不知道会不会带上我,九哥九岁的时候就去了。” 四个小的齐齐叹气:“好想快点长大!” 接下来几天,胤祎一散学就去校场练骑射,大有若是能跟着去围猎,就要一鸣惊人的架势。 弘昼和弘历中午去宁寿宫吃饭,宫人们也喜气洋洋,忙着收拾行装。 “热河巡视,每次太后娘娘都跟着去的。”这是难得能离宫去外头松快松快的机会,皇太后哪怕身体不好了,也要去的。 热河是个避暑的好去处,这会就要进冬月了,目的就是巡视和围猎。 皇上銮驾出行,辎重众多,一路都走得不快。皇太后的马车又宽敞又舒适,坐卧斜靠都便宜。统共六七日的行程,沿途住所都是备好的,若是因故错过了,不管是搭帐篷或直接睡在马车里,都不算难熬。 弘昼眼眸晶亮,皇太玛嬷这个岁数了能去,他和弘历也能去哇! 真要比起来,他和弘历的身体比皇太玛嬷好多了! “皇太玛嬷,我也想去!”弘昼小跑着去摇皇太玛嬷的胳膊,“见不到皇太玛嬷,我吃饭都不香了!” 他这话满汉夹杂,难为皇太后也听懂了。 弘历也跟着小跑过去,摇另一只胳膊,“皇太玛嬷就带我们去吧!” “你们不是还要在上书房读书?”皇太后有些犹豫,“三岁也太小了些,小孩子舟车劳顿容易生病。” 她记得小十八就是随玄烨出巡塞外,得了急病死的。那孩子七岁,比弘历、弘昼还大四岁呢。 弘昼看向弘历,弘历忙给弟弟翻译,无论是正理还是歪理,他都辩不过弟弟。 “我们跟着皇太玛嬷,不到处跑,不会生病的。”弘昼忙道,“我出痘都好好的,萨满还给我祝福了,福气大着呢,肯定不会生病。” “四哥也是有大福之人,热河离得不远,随行还有太医,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们先适应了去热河,以后跟着皇玛法去塞外,下江南,去更远的地方才不会生病呢。” 皇太后看看俩孩子,弘昼说的也有道理。 满人的孩子就该在马背上长大,去草原上奔驰围猎,继承祖先的勇猛。先去近的地方,慢慢去更远的地方,应该能减少水土不服吧? 弘昼见她有所松动,再接再厉:“让先生给我们布置课业,不耽误读书的。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在上书房读书,不开阔眼界,知民生,日后文章写得再华丽,也是空中楼阁。 若是连出趟不远不近的门都畏畏缩缩,贪生怕死,还叫爱新觉罗的子孙吗? 咱们带足了药材,万一真病了,在那治和在宫里治也一样的嘛。” 皇太后被说服了,“若是皇上同意让你们去,皇太玛嬷也同意。” 弘昼心里一喜,腰杆挺直,自信:“皇玛法肯定同意。” 下午上书房散学,弘历、弘昼哪都没去,直接回乾清宫。 “皇玛法喜欢的枣泥酥,山楂锅盔今儿有吗?有的话都呈上来。” “小圆子你去茶膳房,挑各种新鲜的果子,切块儿。” “奶茶叫他们用祁门红茶煮,煮好了先放一半麦芽糖,温着,呈上来时再放一半百花蜜。” “今儿中午特意让小丸子回来点的咸蛋黄牛肉饼,已经做好了吧?上一盘。” 康熙帝从正殿回来吃茶点时,见俩孩子在一样样张罗,全都是他爱吃的,心下了然,“特意讨好皇玛法,是因为在永和宫闯祸了,希望皇玛法不罚你们?” 弘昼眨眨眼,惊道:“闯祸?我和四哥这么乖,怎么会闯祸。” 弘历疑惑的看向康熙帝,他们什么都没干,弟弟还哭了,怎么就叫闯祸了? 康熙帝眉头一挑:“你们德玛嬷都叫太医了,太医说是气急攻心。说说看,是怎么给人气晕的?” “德玛嬷气量不行啊。”弘昼小声嘀咕,“一把岁数了跟三岁孙子计较!” 见弘昼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康熙帝又道:“弘历你来说说。” “就,就路过永和宫,二十皇叔说德玛嬷住那,我和弟弟就进去请安。我们叩完头,弟弟突然哭了,就跑了,我追出来。德玛嬷让守门的小太监拦,二十皇叔把他推到一边,我们就出来了。”弘历挠挠头,“我不知道德玛嬷这么生气。” 中午永和宫发生的事,小圆子早一五一十告诉康熙帝了,德妃还来乾清宫哭诉了一番。是非对错,康熙帝心里自有一杆称,他只是想知道弘昼这么做的理由。 进宫这些时日,弘昼一直是个聪慧知礼,勤奋孝顺的孩子。为何会在永和宫整这一出? 弘历说的都是实话,但没提到关键之处。 他呷一口茶,慢条斯理询问:“弘昼,你来说说,你为何叩完头三息不到,就一边哭一边嚷嚷‘德玛嬷不喜欢我’,哭着跑出永和宫?你们德玛嬷一句话都没说,你又如何知道她不喜欢你了?” 弘昼睁大眼,康熙帝的耳神报可真厉害,连三息都知道! “我都叩完头三息了,德玛嬷还未叫起,不是不喜欢我还能是什么原因?”弘昼理直气壮,“总不能是德玛嬷年纪大了,反应慢三拍吧?皇太玛嬷都没这毛病呢?” 康熙帝惊了:“三息不叫起就是不喜欢你了?” “我和弟弟第一 23.第 23 章 第31章 第 31 章 皇太后年纪大了, 精力不济。等弘历和弘昼吃了一副退烧药,康熙帝让魏珠亲自用厚实的毡毯,将他的金顶明黄步辇围得严严实实, 到宁寿宫接了俩孩子回来。 只是冬日的普通换季风寒,第二日一早退了烧,弘昼就觉得自己没事了。弘历虽然看着还有些蔫, 也不烧了。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康熙帝叫了清淡的膳食, 叮嘱俩孩子,“这几日你们就不要出乾清宫了, 还没好透呢, 别吹了风。” 弘昼生无可恋的吃着清汤白粥,十分后悔前两天跟乾小四吐槽御膳房的菜单一个季度都不带换的。 这下好了,养病餐来了! 康熙帝不光坚持让他们吃清汤白粥,上书房的课业也叫魏珠去拿回来了! 不愧是你!论鸡娃, 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学海无涯, 一日不可中断。”康熙帝十分有经验的教诲,“若是精力不济,也可以少做些。也别费神,欠下的功课后头慢慢补就是了。” 弘昼听了那句“后头慢慢补”就不打算给自己放假了。 弘历十分认真的点着小脑袋瓜:“阿玛也说过,他小时候病得糊涂了还不忘背书呢。皇玛法,您放心, 我每日不看会书, 都睡不着觉。” 好嘛!这还有个天生的自来卷! 两人就这样带病在乾清宫学习。 康熙帝为了照顾他们, 将折子都搬来乾清宫东殿了。 批一会奏折就要让太医给俩孩子把脉, 并严格监督两孩子不许偷吃。且身体力行的和俩孩子一样,每日两餐三点都是清淡的白粥! 弘昼:…… 倒也不必如此爱护我们。 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天, 弘昼觉得自己听到“肉”这个字都要流口水了,膳房开始进了鸡汤和肉蛋粥来。 “香!真香!这是我长这么大,喝到的最美味的粥了!”要不是肚子真饱了,弘昼觉得自己都要忍不住舔碗了! 弘历面前的一碗肉蛋粥也见了底,眨巴着眼睛,“皇玛法,明儿还有这个粥喝吗?” 康熙帝乐了:“太医说今儿你俩不用喝药了,皇玛法还想着,你俩若是今天的饭食吃了没有不舒坦,明儿就让膳房正常进餐了。” “没有不舒坦!”弘昼抢先答道,“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弘历没那么夸张,“我能吃下一整只鸡!” “哈哈哈,看来弘昼的病是真好了。”康熙帝笑道,“拼命馋肉了,就是彻底好了。” 饭菜正常了,俩孩子仍留在乾清宫自学。 按康熙帝的说法,“得要养好了底子,下回才不会轻易生病。” 他除了上朝,也仍留在乾清宫东殿处理政事。 今儿一大早,老三诚亲王胤祉,就带着新一卷的《律历渊源》来表功了。 他利落的打千儿,满脸喜气:“在皇阿玛的精心指导下,臣等幸不辱使命,今日《律历渊源》又一卷编纂校验完成,请皇阿玛检阅。” 弘昼知道这本书,它集天文、数学、乐理于一体,在历史上具有很高的科技价值。 【这么好的书,可惜只在宫廷内部学习!这其中的天文、数学之法若是能全国推广学习,加入科举必考科目,我们的科技也不至于落后那么多!哎,闭塞民智,眼下是稳了,过不了多久就被火炮轰成渣渣!】 【可惜了老三这个人才啊!若是这书能推广流传,千年后论起大清第一人,谁不知道《律历渊源》的主编胤祉啊!汉武帝的名字没几个人会记,《史记》司马迁谁不知道啊!顶多和《资治通鉴》司马光弄混,都是千古美名,不亏。唐太宗李世明是顺口了,能比得上李白杜甫白居易如雷贯耳,年年上中高考试卷?】 弘昼仔细瞅了瞅老三,身材挺拨,面容儒雅,兼具文学科学素养,编书的好苗子啊! 弘历眼眸晶亮,激动得两颊通红,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他好想流传千古,也让后人如雷贯耳! 徐先生说他和弟弟六岁再开始学史,他还不知道许多皇帝的名讳。但是,他知道司马迁司马光李白杜甫白居易! 他以后要写很多很多的诗词,还要编书,编很多很多的书! 同样激动得颤抖的还有胤祉,弘昼的心声说得对哇!除了开国皇帝和开创盛世的皇帝,谁记得那些普普通通的皇帝们啊! 《律历渊源》尽然有这样大的价值么?天文和算学居然这样重要!科技? 康熙帝垂眸,他是觉得西方的数学、天文都比大清的更深一步。传教士的许多学问自有道理,所以才让老三带着传教士们翻译编纂了。确实是只打算让皇子皇孙们有兴趣的学习。 皇子们自小学数学,看起这样的书来不算难。若是要印刷推广,加入科举科目,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魏珠,去叫太子和怡亲王过来。”康熙帝想了想,又道,“他们兄弟有闲着的一起叫过来。” 他连一半的权力都分出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想想听到弘昼心声后老四,老十几个的变化,他有了种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的感觉。 只要儿子们能齐心,这朝堂天下,就还翻不出大浪来。 他余光瞄一眼兴致勃勃翻着《律历渊源》的弘昼,该让儿子们多听听的。 那心声眼界宽广,又知后世之事,且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叫人打心底相信。 听一句,胜过他苦口婆心无数句。 等乾清宫高高低低又走进来一群身穿朝服的皇子,康熙帝觉着,以后还是一半一半的叫吧。 人太多,挡光。 很快,大家都明白了被皇阿玛叫过来的目的:等老三将《律历渊源》的内容摘出一部分,编辑成一本由易到难的《算学》后,他们兄弟们负责印刷推广。这部书中的内容,要在科举试卷中体现。重点是,内容不能简单,分数占比不能低,且人人都要考。 康熙帝自己对天文、数学、地理、医学等科目都感兴趣,且都认真找传教士学习过。 他知道想要学好天文,仅仅看书是不成的。得要有天文望远镜日复一日的观察记载,权贵人家都没这条件。乐理懂的人很多,心声中的科学,眼下可推广学习的只有数学。 老九胤禟心里哼一声,这不就是给老三扬名么?瞧老三那激动的模样。 老八在心里盘算,皇阿玛既然明确提出来了“题目必不能出简单”,士子们想要学好也没那么容易。且“分数占比不能低”,那就是人人必争了。 就算是唐朝科举就有明算科,也只是单独开出来单科考,时考时不考,一次只取三十人,且这三十人只学算学。 他想不明白,为何皇阿玛突然要将数学,提高到如此重要的位置。 这么想着,他直接问了:“皇阿玛为何突然提出科举考数学?儿臣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怕办差中出了什么岔子,和皇阿玛心中所想不同。” 他现在是下定决心要一心一意把差事办好,自然不懂就问了。他想不明白的,兄弟们定是也不清楚。问了,看似愚钝脑袋,实则才是真心想把差事做好。 康熙帝没好气道:“想不明白没关系,照着做就是了。” 他若是知道为什么,不早说了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声将数学看得如此重要。 “皇阿玛只管吩咐,我们兄弟再难也必须要办到。”老二胤礽见康熙帝一脸没好气,忙笑道,“皇阿玛的眼界非我等能比,定是说了我们兄弟一时也琢磨不透。” 他余光瞄一眼看似在和弘历一起认真写字,实则正竖着耳朵听的弘昼。心道,皇阿玛现在若做了什么出人意料之事,不用想,定是又听到弘昼的心声了! 老四胤禛很是赞同:“儿臣也赞同皇阿玛此举。如今擅数学的多为幕僚、师爷、小吏,他们串通一气,蒙蔽上官的事时有发生。儿臣早就觉得官员必须得擅数学了。” 就拿户部来说吧,户部的官员算是算学不错了,但比起老八手底下的师爷,盘账的速度就慢多了,而且其中的许多弯弯绕绕他们也不懂。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这里头有无数的深坑,有些他已经一脚踩下去了,却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胤祉,蒙养斋算学馆的优异者,你拟个名单上来。”康熙帝思忖片刻,又道:“朕授予他们从四品皇家算学侍讲,每月轮流给翰林院众人讲学。若是有大功劳者,品级提到三品,二品也未尝不可。算学馆往后每年都招生一次,取五十到七十人,和传教士们一起研学译书。和庶吉士一样,年年考试定等级,由朝廷发放俸禄。” 几句话间,想走数学这条路的人,就有了一个光明的前程。 老四胤禛心里一动,皇阿玛这是相当于新开了一个“算学翰林院”!那些专研数学的人,有了一条通天之路! 国子监也有算学博士,只不过是从九品。算学学得再好,也只能是个从九品,且就那么几个位置。这也是士子们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学数学的原因。 他敢确定,这条政令一下,有算学天赋的人才定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儿臣领旨。”老三胤祉喜出望外。蒙养斋算学馆一直都是他在主持,这,这是要让天下擅数学之人,皆出自他门下啊! 弘昼在一旁听呆了! 【不愧是当了五十多年皇帝的康师傅啊!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能力卓越!若不是被科技进程拖了后腿,十大千古帝王排名妥妥能进前五!】 前头的听得很是顺耳,康熙帝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听到后面,笑容僵住了。 若是这什么“科技进程”没拖后腿,他也才能排前五? 在他心里,始皇法度苛刻,徭役太重,且儿子没教好,二世而亡,称不上是千古一帝。 汉武帝和唐太宗不错,后头的文韬武略皆各有不足。怎么到他这还排不上前五呢!论武功,他平三潘、三征葛尔丹、收台湾;论文治,勤理政务、治理黄河、时常免赋税,如今也算是国泰民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还排不上前五呢! 他没了继续说的兴致,挥挥手:“这其中各项具体事宜,朝上如何宣布下去,老三你和太子商量,写个折子上来。都散了吧。” “嗻。” 同样听到心声的数字军团们,面色复杂的瞅了弘昼一眼,行礼告退。 出了乾清宫的大门,胤祉先对着兄弟们行了个揖礼,情深意切道:“胤祉先多谢各位兄弟鼎力相助了,兄弟们若有用得上胤祉的地方,只管开口,胤祉必不敢辞。” 老九忍不住了:“三哥,你脸上的笑能不能收一收?” 老四当了太子,都没笑得这么乐呵呢!皇阿玛抬举你一次,怎么笑得比当了皇帝还高兴了? 胤祉还是那副笑脸,止不住,真心止不住! 弟兄们,你们不懂哇,这可不是普通的扬名,这是流芳百世哇! 朝廷新增一个要发放俸禄、定品级的衙门,科举中增加一科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老三拉着老八和十三不让走,三人带着几个想跟着学习的年轻阿哥,直接去乾清宫西殿讨论开了。 老二胤礽悠哉悠哉的坐一边喝着茶,时不时发表几句意见。他当了三十年的太子,多次监国,对朝臣们反对的理由胸有成竹。 老四也留下了。 他没有参与讨论,一脸深思,伺候的小太监来倒茶都没有觉察。 皇阿玛如此丰功伟绩都排不上前五,他要做到哪一步,才能排进那个前十呢! “明儿你们就去上书房读书吧。”康熙帝现在也不想看到弘历和弘昼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迁怒了,他又道:“坐朕的步辇去,中饭还是回乾清宫用,早晚都让太医来把下脉。” “谢皇玛法。”能回上书房读书,两小孩求之不得,喜滋滋道谢。 在乾清宫读书,那是真读书,不是背书就是写字。背会了也得背,强迫症康熙帝十分坚定的认为,背一百二十遍后,才不会轻易忘记! 弘历和弘昼又恰恰都是记性极好的,背个三五遍就很久都不会忘。根据遗忘曲线,一个月后背一次,半年、一年后再背一次就好了呀! 有这时间,干啥不好呢。 乾小四现在迷上了背诗,但他不想一首背一百二十遍,他想背一百二十首,二百四十首……背到出口成诗的地步。 弘昼对四哥的想法十分认同,背吧,多背点,听说背得多了能提高写诗水平。 可别再写了四万首,一首都不能加入“背诵并默写古诗”行列了。 弘昼自己则喜欢上了拼模型。 木作处送来了制作精美的清明上河图拼图,弘昼给他们提了要求,要大船的模型。 上行下效,他作为康熙帝十分喜欢的孙子,太子的儿子,他对海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权贵之家就会让自己的孩子也玩这个。 若是能有一两个孩子因为小时候玩海船模型,对造船出海产生了兴趣,那就赚大啦。 嗯,主要也是因为,胤禧和胤祜日常玩得最多的就是抽陀螺,他对这种简单重复活动实在是没有兴趣。 上书房的先生和学生们,看到弘历和弘昼,都表示了十二分的热情。 胤祎、胤禧和胤祜觉得少了两侄儿的上书房十分难熬。侄儿们在的时候,先生们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给他俩讲课。 现在一直盯着他们三,感觉上学的时间多了三倍。 徐先生和嵇先生则是少了天才学生的慰藉,面对三个对经学不开窍的脑袋,日日怀疑自己的教学水平。 唯一的安慰就是,经过几天的“密切关注”,徐先生发现胤禧对画画似乎格外有天份。便禀明康熙帝后,给上书房添了一位教画画的老师——唐岱,曾被康熙帝赐予过“画状元”称号。 弘昼感叹,这就是特权啊!启蒙先生全是大家! 鸡娃第一人在师资力量上也是从不认输! 胤禧难得在侄儿面前得意:“弘历侄儿,我日后画画给你题诗!” 显然,弘历喜欢做诗的爱好,小伙伴们之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弘历也十分开心,“日后二十一皇叔的每一幅画我都要题上诗,还盖章。” 他拿出了四大爷送他的印章。 果然,历史的无数偶然形成了绕不过去的必然! 弘昼扶额,怜悯的看向眉开眼笑的小二十一。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小二十一你的画是真好,毕竟是宗室艺术门面嘛。就是因为上头题了乾小四的诗,盖上了他的印章,才……不那么有名了呢。 他这副看透一切,表示对小伙伴们的幼稚十分无语的小大人模样,惹得年过四十,心性不羁的唐画家哈哈大笑。 原本被康熙帝召来教导三岁稚童学画,心里有些不情不愿的唐岱,突然觉得这差事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日子就在这样悠哉中度过,很快就到了年节。 宫里的年节也和外头一样,从腊八就开始忙起来了。御膳房熬了腊八粥,一部分送到后宫各嫔妃处,一部分康熙帝让给皇子们和自己喜欢的大臣们送去。宫人们在这一日也能喝到腊八粥,只不过用料远远不如主子们的。 腊八对康熙帝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祭祖。他把所有成年皇子们都叫来了,一起去天坛祭祖,这次还带上了弘历、弘昼。 兄弟们齐聚一堂,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尾巴祭祖,是紫禁城今年冬日特有的景象。 朝臣们私下议论,觉得这是康熙帝要放权的信号。毕竟他前不久才说过“人臣……年老致仕而归,犹得抱子弄孙……人君无退藏之地也……” 皇帝还健在,和诸皇子包括太子走得近,都是大忌。大臣们暗自思索,明面上结交还是得慎重,尽力配合太子的差事应当是安全的…… 经过两次废立太子后,朝臣们吃一堑长一智,对“钓鱼执法”有了敏锐的雷达。 弘历、弘昼身边伺候的人,都为两位小主子能参加祭祖喜不自禁,万岁爷都不带二十皇子他们去呢。 祭祖要穿衮服。 “我们逾矩了。”小弘历苦恼的拧着眉头。 他前几天正好学到论语“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徐先生借此讲了本朝皇子皇孙们各项规制。 弘昼也觉得奇怪,衮服是内务府送来的,他们对各品级阿哥们能穿的礼服了如指掌,不可能犯这种砍头的错。 那就只可能是康熙帝特意吩咐过的。 两人又细细看了看对方身上一模一样的衮服。 杏黄色的蟒袍,前胸后背各一条昂首欲飞的五爪金龙,下摆两条团龙,两肩一前一后个两条行龙,五色祥云围绕,山海花鸟火藻粉米黼黻纹章都有,还好没有日月星。 “咱们住在乾清宫就是逾矩。”弘昼安慰他,“既然是皇玛法的旨意,咱们穿就是了。” 康熙帝为他和弘历破例的时候太多,弘昼有时候都要阴暗的想,这是不是“捧杀”? 他可是有前科的! 不管是主观还是无意识,从前他对老二百般纵容,等老二飘在空中目中无人了,说废就废。 但他和弘历实在是太小,就算是再宠溺他们十年八年,他们这个年纪也无法无天不到哪去。 若是要对付四大爷? 康熙帝为人还没差劲到这份上,以孙子为饵对付儿子这种没品的事,他不会做的。他也费不着这么迂回。身为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给四大爷打发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他凑到弘历耳边,小声:“说不定是皇玛法年纪大了,咱俩又聪明,他和寻常人家的祖父一样,对咱们是隔代亲。” 弘历没见识过隔代亲,但他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毕竟像他和弟弟这样聪慧过人的小孩儿,实在是招人喜欢。 上书房的三个小皇叔喜欢跟他们一起玩;十六皇叔他们每次见他和弟弟都笑咪咪的;脾气不咋好的九皇叔喜欢送他们小金裸子;就是没怎么说过话的三皇伯,昨天还给他和弟弟一人一个亲手刻的印章呢! 除了德玛嬷,他就没见过不喜欢他和弟弟的人! 不过,皇玛法说德玛嬷是脑子生病了,让他和弟弟不要把病人说的话,做的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几天,吃完晚点后,弘历、弘昼的休闲时间,就是和康熙帝一起写福字。 康熙帝负责写,他和弘历轮流压红纸,把写好的福字放一边晾干。 赏赐福字是一项十分重要的活动。 康熙帝御笔书写的福字,代表了他对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宗室皇亲、大臣们的喜爱。 嗯,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喜爱的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宗室皇亲和大臣们有点多,但大家每年收到御笔亲书的福字,都会十分感念这份深情。 海王做到这份上,也是十分的了不起! 第32章 第 32 章 翰林院写了许多寓意好的春联, 宫里处处开始旧桃换新符。太监们除了忙着扫尘,还要排队剃头洗澡。 这时候还没有正月剃头对舅舅寿命不利的说法,纯粹是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 迎接新年的到来。 弘历和弘昼也要剃头。 弘昼心里第一百零一次下决心,迟早要把这又丑又麻烦的发型换了! 光溜溜的脑门上剃干净了,很快就会长出一层小黑茬子, 不长不短的摸着扎手, 还特别丑。 满人服丧期间不剃头, 老十三胤祥的生母章佳氏死后,按规定皇子们百日内不许剃发。老三胤祉忍不住偷偷剃了, 康熙帝将他的诚郡王爵位撸了, 降成了贝勒。 那时候老三胤祉还十分得康熙帝喜爱,仍当了十一年贝勒,到二立太子,大封皇子们时才晋为诚亲王。 老十三也因为此事, 和老三一直不对付。 就问, 剃错一次头,后果严重不严重吧? 因为有四大爷亲自把关东宫修缮,内务府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此项工程。 不是他们效率突然提高了,实在是四大爷的“不许”太多了。 嗯,修捡下瓦片,粉刷下墙, 门窗还结实的不用动, 家具能用的继续用, 不成样子的摆现成的。若不是清理排水沟, 平整院子用了些时间,内务府都不知道还能做啥! 雍亲王府的后院也秉承了四大爷的风格, 快速利落的搬进来了。 因此,这个年节,弘历和弘昼就是在宫里过了。 但康熙帝仍留他俩住在乾清宫。 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都对此欢欣不已,“皇上喜欢你俩,你俩可要听话,不许顽皮。” 她俩都觉得,弘历、弘昼如此得皇上喜欢,等四爷继位,俩孩子怎么也能得到亲王的爵位! 二十九,大祭。 康熙帝再次带着成年皇子们到太庙祭祖,弘历、弘昼仍然跟在后头。 乌拉那拉福晋再到各宫串门请安时,身边带上了耿格格和钮钴禄格格。 弘时也进了上书房,对弘历和弘昼的态度好了不少。 但弘昼看见过好几次,他偷偷瞄他们时,面无表情,眼里的嫌恶毫不掩饰。 跟往年相比,弘历和弘昼这个年节,磕了更多的头,拿了更多的红包,以及见识到了自己有多少个堂兄弟姐妹。 太小的孩子容易哭闹,数字军团们带进宫中磕头的都是六岁以上的。 乌央乌央一群,好像大中小学生混在一起。 嗯,现在还不算人多的时候,接下来的许多年,这个队伍还会飞速扩大。 胤祎拉着一脸傻样的弘历和弘昼,小声指导他们,都是谁家的谁谁谁。 “和你家弘时一起说话的,是八哥家的弘旺和三哥家的弘晟。” “站最前头的是二哥家的弘晳,你们进宫以前皇阿玛最喜欢他。” “正东张西望那个是十三哥家的弘昌” “第二排最左边的是大哥家的弘昱和弘昉,他俩后面是……” “啊,侄女?侄女们我分不清。” 胤祎故作老成的摸着下巴,居高临下摆叔叔的谱:“该跟皇阿玛说一声,你俩也该背族谱了。” “认不认识没关系,他们身边的奴才会自报家门。”胤祎感叹一声,“咱家亲戚太多了,多得数不过来。” 弘昼心有戚戚。 皇亲国戚呈指数增长,八旗旗人何尝不是,国家养得起才怪! 初二一大早,康熙帝就把弘历、弘昼从上书房叫到了宁寿宫。 没错,弘历、弘昼初一就开始早起到上书房读书了,名副其实的一年只有两天假。 “之前一月两日不读书,是让你们回府见见额娘的。”康熙帝慈祥的笑道,“现在都住宫里,日日都能见,这假就免了吧。” 弘历眨巴着眼不说话,他怎么觉得有些不高兴呢。虽然那两日他也背书了,但就是觉得有假和没假不一样…… 弘昼瞳孔地震,再次刷新了对康师傅鸡娃的敬佩之情。 俩孩子眼里的不可置信太强烈,康熙帝乐了,他耐心解释:“人和人的资质不一样。胤禧和胤祜,朕让他们去上书房,只要求不捣乱就好,能听多少听多少。要不然,你们都在里头读书,他们两不进去也会在外头等,还会打扰你们。 弘历、弘昼你俩不一样,你们都是天资聪颖早慧的孩子。老天给了这份厚礼,就不能辜负了。皇玛法对你们未来的期许不一样,要求自然也不一样。” 小弘历瞬间就被鼓励到了,两眼亮晶晶:“皇玛法,我一定努力读书。” 我还要写许多许多的诗,名传千古! 不过,他抬头瞄了康熙帝一眼,这句话没说出口。皇玛法说过,诗词只是小道。 但他觉得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他的道就是诗词! 弟弟就很支持他,弟弟说他的理想很远大! 弘昼点点头:“那我们读书去了。” 海王真的太会说话了,他肯定对很多人说过这种话! 上午散学,刚进宁寿宫的院子,弘昼就发现今儿的宁寿宫,人人面上都有喜色。 “快来见见你们大姑姑。”康熙帝笑着朝俩孩子招手,“朕的宝贝女儿和硕纯禧公主。” 弘昼:…… 啧,多少人就是这样沦陷在海王的甜言蜜语里。 和硕纯禧公主,康熙帝的养女,弟弟恭亲王常宁的女儿。 清朝的公主未出嫁前,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和“大格格,二格格”一样,叫“大公主”“二公主”。 出嫁的时候,皇帝赐封号,“纯禧”就是封号,皇后生的公主前加“固伦” 两个字,嫔妃生的公主前加“和硕”两个字。 这位公主的一生,是妥妥的锦鲤转世,团宠女主剧本。 大家都知道康熙帝成亲早嘛,十三岁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真的,太早那个啥,对孩子不好。 他八岁登基,十八岁的时候后宫已经生了三男二女,四个夭折了,唯一还活着的女儿体弱多病,看着就活不长(这个孩子两年后也死了)。 五个孩子的生母都不同,那问题就出在皇帝身上啊! 关于康熙帝和宫里的各种谣言和诅咒漫天飞,这时候康熙帝就把弟弟家的女儿接进宫来养了。 接着老大胤禔,老二胤礽出生了,都养活了。 现代的人都知道这是康熙帝自己成年了,那啥啥的质量高了,但是康熙帝和后宫的女人们不知道啊。 这位养女,成了名副其实的团宠小公主。 弘昼心里盘算了一下,穿越真的不能选当康熙帝的女儿。他二十个女儿只有八个活到了成年,七个嫁到蒙古,多数婚姻不如意。 相比那一大群皇叔,现在活着的姑姑,除了这位纯禧公主,还剩下二公主,四公主和九公主。 纯禧公主今年应该四十三岁了,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她没有穿蒙古袍,戴着孔雀点翠镶蓝宝石旗头,月白色牡丹花纹样锦袍外,罩一件大红色梅花纹样织金夹袄,手腕上一串透亮的彩玉珠子。 弘历、弘昼老老实实的跪下磕头,“给大姑姑请安。” 再一圈儿的请安,站起来时,口都说渴了。 除了康熙帝和皇太后,后宫四妃,老大到老十全到齐了。 “快起来,快起来,来姑姑这边,叫姑姑好好瞧瞧皇阿玛和皇玛嬷的心头肉。”纯禧公主脸颊圆润,气色看起来好极了,拉了两个孩子在面前仔细瞧,说话也爽利,“哟,果然是两个俊俏的好孩子。不像四弟弟那个冷脸,眉眼像皇阿玛。这小脸蛋倒是随了姑姑,肉肉的,一看就是有福的。” 她用的是满语,弘昼还没听懂呢,皇太后先捂着嘴笑了:“哪有你这样夸自个儿的。” 惠、宜、荣、德四妃也笑着打趣,她们满语说得又欢又快,老大几个都是一副笑脸儿。 弘昼左右看看,这满屋子就他一个听不懂的。 感觉被世界屏蔽了! 弘昼露出个万用笑脸,反正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是笑着罢了。 “姑姑说咱俩看着就有福。”弘历小声告诉弟弟。 纯禧公主身为养女,在康熙帝的心里比亲女儿的位置还高,全后宫嫔妃都喜欢,童年过得幸福。嫁到蒙古,额驸能经常和她回京,夫妻恩爱婚姻和谐。将来额驸死了,她年纪大了,四大爷将她从蒙古接回来养老,还晋了固伦公主。 一生顺遂,可不仅仅只是运气好这么简单。这位纯禧公主与人相处的能力也是杠杠的。 【女人能顶半边天!大公主这结交人的能力,若是放在朝堂上,不比老八差。还有四公主,在最远的喀尔喀蒙古闯出了一番天地,得了“海蚌公主”的称号,真正行使了朝廷在蒙古的监国权利。】 弘历眼眸一亮,四姑姑这么厉害的么!“海蚌公主”就是“参谋公主“”议事公主”耶!等他再学一阵子,一定要为四姑姑写诗赞扬! 老大胤禔、老三胤祉斜一眼老八胤禩,心中冷笑,什么狗屁“八贤王”,不就是许好处拉拢人么?还真当人家是认为你“贤”才向着你说话么?无非是看你好拿捏罢了!大姐这样的,让人真心觉着她好,才是本事! 老八胤禩心中苦闷。跟着太子清查户部账目这些日子,他才发现,自己对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当,不如太子清楚,行事上也确实不如太子一针见血。 但这只是他经验不足而已,大公主是不错,可拿他来相比,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这心声,似乎有些偏心啊…… 也不能这么说,心声是基于日后发生的结果来评价一个人。成王败寇,他如果和老四争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老四各种抹黑他,心声自然无法公平公正了。 他有些幽怨的瞄了一眼老十,老十听到的肯定比他多! 老二也是大变样了,他居然在认真帮老三校验那什么《数学启蒙》,绝对是听到了什么! 皇阿玛天天在弘昼身边,也不知道都知道了哪些…… 胤禩想到这里,恨不得仰天长叹,兄弟们听到的都比他多,就他一个跟没头苍蝇似的! 康熙帝一顿,恪靖倒是出乎他意料,这孩子身为公主却比他不少儿子心性都强。喀尔喀如此安分守己确实有她一份功劳,只是,圈地引汉民吸附这种强大喀尔喀的事,她……不该做。 他没把“女人能顶半边天”这句当回事,圣祖母就是出类拔萃,男儿都比不上。但这样的女人,多少年都出不了一个。 老四暗自点头,恪靖当晋固伦公主! 初五,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 康熙帝起来得比往常早,还亲自去叫弘历和弘昼:“你们阿玛的大好日子,你俩也在一边好好看看。” 弘昼揉揉眼睛,还没睁开,就被金线东珠折射的光芒晃得眨了眨眼。 康熙帝已经穿上了明黄色金龙妆花缎紫貂披领吉服,戴着三层宝顶缀东珠薰貂吉服冠。他平日里不穿得这么富丽堂皇,弘历都看傻眼了。 制作一身这样的龙袍耗时两年,期间要用到五百多名绣工,四十名金工。是名副其实皇帝也不能经常穿的衣裳。 脏了洗不了,穿不起。 弘历、弘昼也穿上了自己那身金线绣的蟒袍。 上次祭祖回来就脱下来,赵公公亲自拿熏香烘过了,放在单独的衣柜挂着。 就这一身,换不起。 赵公公一路叮嘱他们不能出声,不能东张西望,跟着前头的皇叔一起叩头…… 这是原本没打算让他们来观礼,是康熙帝的一时兴起吧? 果然,赵公公把他们俩带到了胤祎旁边,没有胤禧和胤祜的身影。 康熙帝说的“好好看看”,根本就看不了。不管怎么仰脖子,都只能看到十六皇叔和十七皇叔的背和后脑勺。 跪下、叩头,再跪下、再叩头…… 真的,这种仪式谁爱来来,以后不要叫他来了! 等最后听到司仪洪亮高亢的声音喊完“礼成”,所有人再次跪下,先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再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弘昼悄悄抬起头,台阶的尽头,两个身穿明黄龙袍的人并肩站着,消受这山海般的呼声。 君王掌天下权,睥睨苍生,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的霸气威严,弘昼隔着遥远的距离,感受到了。 初十这天,纯禧公主亲自来了乾清宫一趟。 她带着一个精致的小提篮,挥退左右,故作神秘的笑道:“姑姑有礼物要送给你们,不过,不能跟人说是姑姑送的哦。” 弘历、弘昼齐齐看她手里的小题篮,里头一块厚厚的夹棉,不知道包着什么东西。 纯禧公主认真道:“这礼物数量少,姑姑没有给你们三哥的了,也没有给你们其他堂兄弟们的。” 她眨眨眼,俏皮的努努嘴,眼睛看着乾清宫正殿的方向,小声道:“就说是皇上送你们的。” “好。”弘历捂着嘴笑,似乎是觉得姑姑这样做特别好玩儿。 弘昼跟着点头。年过四十还能保持这样促狭的性子,可见这位大公主的生活是真的顺心,她性子也是真好。 纯禧公主蹲下身子,轻轻揭开一个角落,招手示意弘历和弘昼来看。 是两颗蛋! 俩孩子抬头,狐疑的看着她。 纯禧公主双眼明亮,笑着告诉他们,“这是草原上的精灵——海东青的蛋,这两天就要孵出来了。你们俩将它们带在身边,晚上睡觉也别放远了。等鸟儿孵出来,闻到了你们的气息,以后它们就会听你们的话。” “哇!谢谢姑姑!这真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了!”弘昼眼眸亮闪闪,开心的道谢。 纯禧公主真的,太会和人打交道啦! 弘历在一边转起了圈圈,弘昼捂嘴笑,记忆中四哥实在是太高兴才转圈圈呢。 纯禧公主看俩孩子这样喜欢,眉眼一弯,心都软了几分。 “姑姑,照顾这两颗蛋要注意什么吗?”弘昼问道:“还有小海东青要怎么养姑姑知道吗?” 弘昼拿出了小本本,小大人似的:“都虞司的鹰户应该也会养,但我想自己养着。” “嗯嗯。”弘历忙点头,“我们自己养着,姑姑明年回来的时候,拿给姑姑看。” 纯禧公主心里一怔,明年?她回来一次可不容易呢。 她是抚蒙的公主,既是安抚也有替皇阿玛看着蒙古部族的意味。来回一趟就得二个月,若不是她孩子都大了,留在蒙古她也能放心,且皇玛嬷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了,她也不会五年就回来一次。 抚蒙的公主,十年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多数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一次,早早香消玉损在遥远的草原上。 这两颗即将孵化的海东青蛋,从蒙古平安带到京城可不容易。本来是要送给皇阿玛的,但皇阿玛说,“弘历和弘昼喜欢,你拿去送给他们俩吧。” 她看得出皇阿玛也很喜欢,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送给这俩孩子。 现在她知道了,这俩孩子孝顺懂事,是真招人疼。 她微笑着告诉他们:“宫里烧了地龙,就这么放着就行了。等小海东青孵出来……” 接下来这两天,弘历、弘昼早上起来,散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揭开小棉褥子的一角,看看小海东青孵出来没有。 今天也是,下午一散学,弘历就拉着弘昼往乾清宫跑。胤祎直觉不对,眼珠子一转就跟上了。胤禧、胤祜两个哥哥的小跟班,一边喊着“侄儿等等我们”,一边迈着小短腿跟上。 “几位阿哥别着急。”魏珠刚去膳房下了单子回来,一转头看到几个小身影朝这边跑得飞快,忙迎上去叮嘱:“天还冷着呢,当心喝了风肚子疼。” “四阿哥五阿哥莫急,那小鸟儿已经孵出来了。”他笑呵呵道,“老奴听到声就叮嘱了小太监们,不让进呢。” “小鸟!”胤祎兴致勃勃,“什么小鸟?你们在孵小鸟?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不叫上二十皇叔啊!” “嘘!”弘历食指竖在唇边,小小声,“别吓到了小海东青。” “海东青!”胤祎没忍住惊叫,话到一半才管住了声音,小声狐疑道,“真的是海东青?” 胤禧胤祜的眼睛噌的一下瓦亮瓦亮,弘昼看着那两双濯水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艰难的狠了狠心,“应该是。但是你们现在不能看,得让它们认了我跟弘历当阿玛了,再给你们看。” 胤禧胤祜瞬间失望,瘪了瘪嘴,倒是忍住了没哭。只是那仿佛经历了巨大失望,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弘昼觉得这时候笑出来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胤祎倒是让人刮目相看,看得出他极想进去看看的样子,脖子都伸得老长,还是赞同道:“对,这种野性大的鸟儿得先认了人,后面你们也别舍不得让鹰户训。能狩猎搏斗的海东青才是真正的海东青。” 他拉了胤禧胤祜三步一回头的回宫去,弘历和弘昼相似一笑,放轻了脚步进入内室。 两只雏鸟已经顶开了棉布,张大嘴“呖呖”叫着讨食。雪羽灰点,是玉爪!极其珍贵的玉爪海东青! 御膳房早准备好了剁碎的肉泥,弘历、弘昼拿银勺小心的喂它们。 康熙帝也过来看了一眼,见是玉爪海东青,叮嘱俩孩子:“好好养着,不过,不可太费心思耽误课业。” “皇玛法,能不能叫小丸子去鹰户那学一学?”弘昼有些担心,虽然纯禧公主讲的时候他都记下了,但万一给养死了怎么办? “不用了,朕会养。”康熙帝瞄一眼两只小雏鸟,漫不经心道,“自己训的日后才听使唤。” 弘昼第一次在恬淡寡欲不露声色的帝王眼里,看见毫不掩饰的喜爱。他有理由怀疑,这海东青是康熙帝故意让纯禧公主送给他和弘历的! 康熙帝自己养着,御史肯定会上折子,说他玩物丧志。弘历和他养着正好,就在乾清宫,天天都能见,跟自己养着没啥区别! 两只海东青,白羽上黑色重一些的那只,弘历取名墨翠,寓意少而珍贵。颜色偏灰的那只,弘昼叫它白羽。 康熙帝觉得这两名字勉勉强强,见两孩子都很满意的样子,将嘴边的阿如汗(英勇),额日斯(勇敢)咽了回去。 春天是草原上牛羊繁殖的季节,弘昼来不及告诉纯禧公主两只海东青孵出来了,她就和额驸回了蒙古。 风尘仆仆一路踏着积雪回来,顶多住个十天,就要再顶着寒风赶回去。春夏秋三季,游牧民族都要赶着牛羊马逐水草而居。抚蒙的公主便趁着冬季定居的时候,匆匆回来一趟。当然,像纯禧公主这样在夫家有话语权,和额驸恩爱的公主才有能力回来一趟。 三公主,37岁病逝在蒙古,传言其额驸是个家暴男。 六公主和额驸策凌算是青梅竹马夫妻情深,可能是水土不服?25岁病逝在蒙古。 八公主出嫁三年,22岁在蒙古难产而死。 四公主18岁出嫁,19岁回京路上生病死了。 弘昼一言难尽的瞄一眼康熙帝,养儿子费劲心思,倒是个个成才了,九子夺嫡。明知女儿长大了都要送去抚蒙,却随意养在深宫。 你至少让她们打小骑马射箭读书识字,养得身强体健性情坚韧,能受得了塞外的风雪和孤寂惶恐呀! 第33章 第 33 章 二月二十, 是内务府包衣三旗选秀的日子。 胤祎趁着课间休息,拔腿就往御花园跑。弘历、弘昼对视一眼,和胤禧胤祜一起, 飞奔跟上。 弘时也想去,但不想跟在几个小讨厌鬼身后。 他冷哼一声,等徐先生更衣回来, 忙开口告状:“他们都看秀女去了。” 徐先生神情不变, 点点头, “嗯,先检查三阿哥昨日的功课。” 弘时:…… 不去把他们抓回来, 或者去向皇玛法告状吗?皇子皇孙小小年纪就好女色, 该重罚! 包衣选宫女子,二十阿哥每年都要去看的。这孩子在宫里关久了,见个陌生人都新鲜,何况是这种男人们不分老幼都喜欢的选看活动? 徐先生十分理解。 不管哪一届的学生, 年年都有这一回。 倒是三阿哥还能坐在这, 让他刮目相看呢。 胤祎已经看过几年热闹,十分有经验的领着弟弟和侄儿们爬到钦安殿外的假山上。 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太监们急得跺脚,生怕小主子们不小心摔下来了,又不敢吭声。个个寻了合适的地猫着,有个万一能给当个肉垫。 几个小主子要干什么,他们压根拦不住, 还被太子爷家的五阿哥威胁过, “主子做事你们不让, 到底谁是主子呢?听我们的出了事, 我们还能给你们求情。皇玛法让你们这个年纪跟着我们,就是叫你们听话的。”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五阿哥这话说得没错。他们从小跟在主子身边的,可以笨,可以不灵光,只一条,必须忠心。 万岁爷身边的梁公公就是这样的。出了那样大的差错,万岁爷都只是圈禁了。眼下二阿哥已经放出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梁公公又能重回万岁爷身边了吧! “来了,来了!”胤祎给弟弟们讲解,“内务府一年一选,秀女都是十三岁,她们按自己阿玛的官职大小排列。这两年出身高的内务府女子,皇阿玛多数都撂了牌子赐花。” 弘昼知道,内务府选秀都是选宫女。选上了也不是马上进宫干活,她们要在内务府培训一年到一年半,才会送到宫中补缺。 出生高的秀女伺候高位嫔妃,出生低的秀女伺候低位嫔妃,宫女们年满二十五(也有十八九岁的时候)出宫。 内务府选秀的首要标准就是容貌秀美,美得格外耀眼的,被皇帝看中,也能直接成为嫔妃。巧得很,如今宫中惠、宜、德、荣四妃原本都是正黄旗包衣出身。 “八旗选秀就不一样了,出身高的秀女会指给皇子宗室当福晋、侧福晋。”胤祎看了弘历、弘昼一眼,“也有长相好或温柔贤淑的,指给子嗣不丰的哥哥们府里当格格。” 弘昼:…… 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太子府里的儿子少? 天要下雨,爹要纳妾,当儿子的管不了。 弘昼无所谓,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都习惯了没有四大爷的日子,有他和弘历在就行了。 哎,不是他说,太子府进多少格格都没用,四大爷眼里只有年侧福晋。 秀女们戴着旗头,目不斜视的踩着花盆底,在太监的引导下,一排一排从钦安殿进去,很快又出来。 要看的人太多,为了节约时间,她们见了皇帝不用行礼,皇帝几乎是一秒一个,扫一眼就过。 这就是“满洲姑奶奶地位高”的出处。 旗人的女孩子都要参与选秀,有被皇帝看上进宫当嫔妃的机会。而且,她们第一次见皇帝,都不用行礼的呢。 十三岁的小姑娘在弘昼眼里还是初中生,这就要送进宫里干活来了。 但她们的出身已经算好的了,生活也比绝大多数非旗人家的女孩子优渥。 包衣在满语里是家奴的意思,他们是服务于皇帝和王公的旗人,主要担任护卫、随侍、庄头等差事。 在从军、科举、做官上,包衣和普通旗人的待遇是一样的。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就是满洲正白旗包衣,小时候给康熙帝当伴读,年轻时当护卫,后任江宁织造,兼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使,官至通政使。 皇帝掌管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这三旗的包衣组成内务府,专为皇帝服务。 小圆子和小丸子一边紧张的看着小主子,一边偷瞄一排排秀女们。 真隆重啊! 在宫里,他们太监才是最低贱的。 过了那个新鲜劲,一排排的小姑娘从眼前走过,其实也没那么好瞧。宫里全是漂亮的女人,这里头还得挑。 胤祎招呼着弟弟和侄儿们回去,“走了,走了,逃课太久徐先生要生气的。” 几人又往上书房跑,到了门口,装作刚去更衣了,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座位上。 “你是怎么进来的?”门外台阶下等着的小圆子问小丸子。 “那年黄河大水,家里淹没了,我爹把一家子都卖了。人牙子说我长得还行,就带来了京城。一刀下去没死,就进来了。你呢?” 小圆子挠挠头:“我不记得家是哪的了,义父说我是拐子拐来京里卖掉的。” “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小主子都是性子好的,又有出息,咱们往后日子不会差的。”小圆子安慰小丸子,“我义父养了我,以后我就给他养老送终。等我老了,也挑孝顺的养一个。” 他知道小丸子是因为选宫女的架势难受了。 宫女们都有家人,在内务府呆一年能学到不少本事,当差这些年的月银也都能攒下来当嫁妆。二十多岁出宫嫁人,多的是好人家抢着要。若是被皇上或者哪位阿哥看中了,还能当主子。 小太监们无依无靠,月银得孝敬大太监们日子才能好过点。熬成了大太监又怎么样?老了无依无靠,有个孝顺的养子还好,若是选错了人,手头攒的钱都能被抢走,死了孤魂野鬼一个。 小丸子也只是一时感慨,随意笑笑:“嗯。能被挑到小主子身边,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他俩不再说话,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四角天地。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暖黄的太阳升上了半空,让人脸上有一丝热度。竟然没有风,难得的让人在冬日里不觉得冷。 三月第一个大朝会上。 文武百官第一次感受到了,皇子们联合在一起的力量。 诚亲王主持的蒙养斋算学馆,居然要成立一个新的衙门!科举还得多开一门? “不妥不妥,不是老臣挑剔,这些人连进士都考不上,只专攻一门算学,何德何能高居四品?” “皇上,这可是朝廷的官,有了官制,史册上都要记载的呀,可不是您感兴趣的传教士,可以随意给个闲散官当当。” 怡亲王胤祥站出来反驳:“进士考不上不代表没能力,咱们朝堂上的将军能取中进士的恐怕也不多吧。” 可不是只有会读书的才叫人才! 正打算看热闹的武将,哎,怎么扯上我们啦? 现任太子瞄一眼对方:“官制不是根据朝廷需要增加裁撤么?我朝高官满汉复职制,也是自古没有的吧?诸位看不到数学的作用,应当反省自己才疏学浅,而不是仅仅只因为有变数就阻挠。” 数学有没有用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皇阿玛看到,他带领兄弟们齐心协力完成一样重大举措的本事。 那花白胡子老臣气得满脸通红,一甩袖子站回自己位置。 老八胤禩心中冷哼,老四这样直来直去以后怎么当皇帝? 老十六胤禄忧心忡忡,四哥说话也太不留情面了,难怪那心声说满朝文武没几个得用的人。 四哥这是一开口就要得罪一大片呐! 老三胤祉神情复杂,谢谢老四你仗义执言。只是三哥我,其实也不大明白这数学到底有多大用,也是你眼中才疏学浅的其中一个呢。 康熙帝晚年对朝臣宽容,老臣们真的是什么都敢说。他们不跟两位皇子正面怼,直接找康熙帝。 “皇上,您喜欢数学,在畅春园建蒙养斋算学馆,臣等毫无二话,可这变成朝廷的官不是胡来嘛?他们是能为国献策,还是为皇上分忧?” “历来算学都是小道,师爷、小吏做的事,难登大雅之堂啊!” 康熙帝不慌不忙,语气平静:“数学不只是算学,诸位爱卿有不懂的没关系,皇家算学侍讲们给翰林院学士授课时,诸位爱卿也可以去听听。还有诚亲王编的《数学启蒙》就要印刷了,马上各大书铺都能买到,多看看,都会了,咱们再来说是小道还是大道。” 此话一出,群臣就知道这“算学衙门”是一定得有了。 皇上虽然好说话,但他坚持要干的事,满朝文武也阻止不了。 四爷所有所思,皇阿玛这是说,“你们没朕懂数学没关系,先去学通了,才有资格跟朕分辩?”这话说得和气,但就是叫人不敢再驳。 老二胤礽眸光一转,老四看着莽撞,实则比他当初高明多了。 呵,他当初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一个太子若是能把皇上该做的事都做好了,那还要皇上做什么? “可皇上还要给科举加一门算学,这可是千年未有之事,望皇上三思啊!” 这话一说,跟上的人立刻多了。 “科举取士是国之基础,明年就是春闱之年,此时让举子们再添一门科目,未免有失公平,有失朝廷威望!” “对啊!刘大人言之有理。京里的举子还好,能最早拿到书,不懂的也能找到先生问。这各地的举子,有的怕是知道消息都得几个月之后了。” “是啊,是啊。这万一明年开考,天下才俊发现自己一大半的题都不会做,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老四冷着脸,哼声,“若真是英才俊杰,何至于学不明白《数学启蒙》?举子分布各地,有人生在文风盛行的江南,有人生在边疆穷苦之地;有人家境好,能花大价钱请先生,有人进京赶考的路费都凑不齐,诸位大人怎么就不说这些不公平了?按各位大人的说法,明年考不合理,再三年之后就合理了?各位大人又如何保证,再三年的考生都是同一时间拿到书呢?” 他这些日子查账,是真被气得头疼。账目乱、不清、错漏多不说,各项年对比,大小总收入总支出都乱糟糟的。文官们不重视算学,可见一斑。 迟了一步的老十三扶额,四哥,您现在是太子了,应当高高在上,神秘莫测,和皇阿玛一样只做最后裁决。这种跟朝中大臣辩驳的事,弟弟们来就行了。 老三胤祉有种再不说话,就没他什么事了的错觉,忙站出来:“我大清历代钦天监监正,从汤若望、南怀仁,到闵明我、徐日升哪一位不是他国传教士?为何?因为我堂堂上国,泱泱大清,竟然找不出一人在天文上的造诣超过他们!数学是这些学识的基础。” 他记得徐日升好像说过“数学是自然科学的基础”,自然科学就应该是地理、天文这些吧?不过,朝臣大多觉得这些都是小道,不用说这么细致。 张廷玉出列:“诚亲王此话也有些道理,关乎我□□国威,先试一试又何妨?若实在是摸不着门道,或是没甚大用,再裁撤了也不迟。” 从皇上突然立太子开始,他就觉得这天要变了。 果然,皇子们纷纷入朝,个个都不再收敛锋芒。 既然是皇上和众皇子都同意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应该站皇上这边。 况且,皇上为了抬高这算学侍讲的地位,给了从四品的品级不算,前头还加上了“皇家”二字…… 这不论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只猫儿狗儿,加上了“皇家”两个字,都得敬着!皇上突然将数学抬到如此高的位置,只怕是大有深意…… 他一时琢磨不透,但既然皇上坚持,也应无甚大的妨碍,为人臣子的理应赞同一试。唐朝的明算科,先增后撤。京中的衙门增减合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朝臣见张廷玉都表态了,眸光闪动,纷纷调转头。这人惯会揣摩圣心,轻易不开口。他附议的事,多半是皇帝下了决心,满朝文武都劝不动。 “微臣附议。” “臣附议。” “皇上圣明。” “……” 这天晚上,弘历、弘昼回东宫吃晚点时,居然破天荒的遇到了四爷! 他们俩现在隔天回来吃一次晚点,晚上还是回乾清宫睡觉。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既舍不得,又希望他们一直住在乾清宫。 东宫不比雍王府宽敞,未受封的格格按惯例是与人合住一个院子。四大爷十分简单的将有孩子的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安置在一个院子里。名字都不用多想,青竹院和海棠苑各取一字——青棠院。 宋格格倒是单独住在青芜院,很明显,以后再添其她格格,也是住这里。 两孩子不在,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两人就凑一起过日子了。 都是好性子的人,相处起来越发亲密。 福晋近来常带她们去给皇太后请安,耿格格不会说满语,坐在那听人说话,实在是难捱。 钮钴禄格格主动提了教她说满语:“咱们日后在宫里的时候还长,学了总没坏处。况且弘历、弘昼日后的孩子们也是要学的,咱们当玛嬷的早些教他们,孩子们学起来也容易。” 耿格格想起弘历刚会说话,就满语汉语都溜了。弘昼从前没学过,现在学起来就吃力,忙应了,谢了又谢。嬷嬷也能教,但钮钴禄格格主动提起的情分,她打心底感激。 “阿玛今天这么早回来了?”弘历抬头看看天,十分惊奇。 弘昼撇嘴,还真是难得。自打四大爷成了太子就整天忙得见不到人,这还是他和弘历头一回在东宫见到他。 四爷微微颔首:“阿玛特意赶回来跟你们一道用饭,一会还得回户部忙。” “阿玛差事要紧。”弘昼十分懂事,乖巧听话脸:“我和四哥都有好好完成课业,听皇玛法的话。” 能让工作狂百忙之中特意回来和他们吃顿饭,真是倍感荣幸呢。 宫人换了鱼戏莲叶间青花瓷盆的水,四爷走过去洗了手。耿格格捧着帕子来伺候他擦干,脸上满是感动:“太子爷差事这样忙,顾着自己身子要紧,弘历、弘昼有我们看着呢。” 钮钴禄格格捂嘴笑:“太子爷这是想弘历和弘昼了吧?” 太子爷再忙也没哪一天少去了关雎院,这都几个月没跟俩孩子好好说会话了吧? 他偏心年侧福晋,她一点不埋怨,这对孩子也不在意,就未免让人多少觉得心酸。 “是啊,这都几个月没考校弘历、弘昼功课了。”他舀一勺放了各色葡萄干的八宝粥,若无其事问道,“你们三皇伯那个《数学启蒙》印出来了,上书房嵇先生有讲么?” 皇阿玛从前也喜欢数学,还说过传教士们的学说应谨慎对待,译本宫中留存即可,不必向外售卖。 眼下却突然大张旗鼓推行,甚至连科举都因此改动,必定是和那什么“科学”有关。皇阿玛这些年愈发在意名声,对贪腐蛀虫都能容忍,若不是为了“千古帝王排名”,定不会做如此大的变动。 老三……定是也听到了什么,才会那般春风得意,还给俩孩子送了不少好东西…… “有讲,嵇先生说往后我们就按《数学启蒙》来学。”弘历抢着答道,“先生还说弟弟于数学上极有天赋,若不是眼下传教士们都在外测探,合该让他们来给弟弟讲课的。” 四爷眸光一闪,心道,等这皇家算学侍讲到翰林院授课,他也要去听听。 想到这儿,他心中一凛,之前只顾着思量皇阿玛此举的意图,倒忽略了这特意加上的“皇家”二字! 皇阿玛这是要让他们这些皇子皇孙都去学数学啊!还得学好了! “那弘昼可要好好学了,不可辜负上天的这份馈赠。”四爷肃着脸教诲,“回头阿玛可是要考你的。” 皇阿玛如此看着数学,他就算学得不如老三,也不能比老二和老八、老九差了。到时候有不懂的,借着考校弘历、弘昼,让嵇先生来解答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弘昼瞄他一眼,突然笑了:“阿玛不如今儿就考考?” 谁考谁还不一定呢! “阿玛这些日子忙。”四爷一点不顾及自己现在端的是青棠院的饭碗,直言道,“一会还要去看看你们年额娘。你俩用完饭也早点回乾清宫,别叫皇上等着。” 他心中长叹一口气,钮钴禄格格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她抱怨自己这个当阿玛的对弘历、弘昼不上心,他哪能不知道? 他又何尝不想多和俩孩子相处呢?呵,就是他那些兄弟们,只怕也想日夜都将弘历、弘昼带在身边吧?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能听到那心声了呢! 那心声来得无迹可寻,又时时听得人心惊胆战。 可谁都不敢无缘无故靠近俩孩子,有缘故也不行。 皇阿玛会不会想,你们有没有听到了什么朕不知道的内容呢? 就是他这个当阿玛的,若不是几个月不和儿子们吃顿饭实在是欲盖拟彰,今儿也不会特意来用些点心。 这会也得走了。 今儿什么都没听到,他心里是怅惘又庆幸…… “阿玛去关雎院了。”四爷站了起来,难得解释,“你们年额娘这几天就要生了,她身子弱胃口又不好,有阿玛在她能多吃几口,对弟弟妹妹好。” 弘历眼中虽有不舍,但还是懂事的点点头,“阿玛快去吧,等年额娘生了小弟弟,我和弟弟教他读书写字。” “阿玛回头见。”弘昼埋头喝粥,头都不抬的挥挥手。 不是他不礼貌,实在是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收不住。 在自己两孩子和两孩子娘面前,毫不掩饰对另一个女人和孩子的宠爱,真是槽多无口无言以对。 啧啧,大猪蹄子,不愧是你! 招人待见的程度,跟海王康师傅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些日子,康熙帝很喜欢在批折子的时候,让弘历、弘昼在一边看书。 他年纪大了,本就少眠,往日里是习惯在睡前看看传教士的译本。这几日都在思索“千古帝王排名”问题,越发睡不着觉。 越想是越不甘心,怎么就前五都排不进呢! 他把自个从八岁登基到现在,五十多年发生的大事,都反复拿出来评判。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无论怎么看,前五都是妥妥的! 那就只能是后头发生了什么事,拉低了后世对他的评价。但他细细琢磨了几日,怎么都想不出会是什么事儿。 第34章 第 34 章 两百年国祚, 证明这皇位他是顺当传下去了。他理政勤勉,往后也不可能懈怠。哪里报灾,免哪里的税赋, 对朝臣百姓都颇为宽容。朱三太子已死,白莲教销声匿迹,汉人也不再反对他这个满人皇帝。 他不信自己会突然变得昏庸无道、残暴好杀或是横征暴敛, 以至于让朝臣怨声载道, 民不聊生。 想来想去, 问题还是出在那个“科技进程”上。 先保住这个前五! 但他又对这个“科技”两眼一抹黑,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这事儿, 还得靠弘昼的心声。 只这心声吧, 他也是思量过许久了,跟他最先想的不一样儿。它似乎并不是为了“示警”,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听到。它只是知道得太多,遇到了感兴趣的事, 随意说几句。 那他就只能叫俩孩子时常在身边, 多说说政事,好叫它能多说几句…… 这两孩子聪慧又自觉,在上书房听了课,早早回来乾清宫写课业也是一样的。 今儿康熙就在一边,边批折子边感慨:“唉,这才刚开春, 河南又暴雨, 今年年景怕是又要不好了。” 魏公公在一旁小声宽慰, “幸好这会种子还没下, 没甚损失。万岁爷福泽深厚,心忧百姓, 老天爷也会向着万岁爷的。” 【哪有什么老天爷?这国家地盘大了,今年这儿旱,明年那儿涝,大风、地震、暴雨、暴雪都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弘历停下手中的笔,满眼兴奋。 徐先生讲到天狗吞月的故事时,笑着说,“这是古人不懂天文的说法,咱们大清的钦天监能准确的预告月食。” 他惊讶的问,“那是如何监测出来的呢?如果不是天狗吞月,那又是什么原因叫月亮被遮住了?” 徐先生说:“汉代张衡在《灵宪》中有写到’当日之冲,光常不合者……在星则星微,遇月则月食’。钦天监的传教士们,用观星之法预计月亮被遮挡的时间。若是阿哥们想知道得更多,日后传教士们来上书房讲学的时候,再问他们。” 徐先生认为这只是小道,了解即可,他心里却有了新的疑问:月食是可以预计的,发生地震有地震仪监测,那是不是洪灾旱涝也是可以预见的呢? “弟弟,你知道什么是自然现象么?”弘历兴致勃勃的问道。这话问出来,他自己先呆住了。 咦,原来弟弟不开口说的话,有些是可以问的么! 康熙眸光一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仍然问不出来。想到俩孩子日夜在一起,弘昼的心声弘历几乎一条不漏的全听了去,但之前从未听到过弘历有出声询问。 他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弘历这是无心之言。他对心声没有探究之心,只是单纯想知道什么叫“自然现象”。 日月星辰运行自有规律,雨雪风寒各地不同时有异常。所谓天灾本就是常态,罪责却要让帝王来背负,实在可恨之极! 弘昼随口就答:“自然现象就是春有百花冬有雪,太阳东升西落,水往低处流这些跟人无关的规律。” 小弘历到了开启“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每日都有无数个问题。上书房向来有问必答先生们,都学会了“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个万能答案。 先生不在身边时,他就会自言自语或是跟弟弟说说,也不是一定要个答案,就是想问出来。 弘昼偶尔也会不过脑子的随口答话,但每次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弘历后头准有一箩筐的问题。 果然。 “那地震也是自然规律么?” “雨雪呢?这些是不是都可以预测?” “那为什么帝王要下罪己诏啊?‘明有所蔽,德不能绥’‘朕之菲德,涉道未明’这种诏谕宣告天下多难受啊。”他说到这时,还偷偷瞄了康熙一眼,特意放轻了声音。 皇玛法也下过罪己诏呢,说自己“朕躬不德,政治未协,致兹地震示警。” 弘昼觑一眼康熙,见他仍在全神贯注的批折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乾小四,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嘿! 乾清宫东殿书房的窗下摆了一张大长桌,他和弘历在这完成课后作业,预习新课。 左手边就是康熙处理折子的御案,魏公公和赵公公轮流垂首候在一侧。 刚开始那几天,他和弘历还小心谨慎的尽量不乱动,不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康熙批折子。 在康熙帝让魏公公不时给他们送点心饮子,也说了让他们不必拘束,只讨论学问小声些就行。且有朝臣来议事也不叫他们避让后,两人就慢慢松懈下来了。 “皇玛法就是一个人批折子太孤单了,叫咱们陪着呢。”弘历了然的告诉弟弟,“魏公公他们大气都不带喘的,太安静了容易犯困。” 他这话说得十分自信,因为他和弟弟就是在这种安静中,学着学着就睡着了,皇玛法才给他们叫点心奶茶,让他们小声说话的。 刚开始自然只是讨论作业,后面几天话题自然就扩大了范围。等朝臣适用了来乾清宫东殿议事,会有两个三岁的小阿哥在场,俩孩子也十分自在的恢复了从前康熙帝不在的状态。 但讨论罪己诏这个话题,还是有些逾矩了。 不过,他们在这边小声叽叽喳喳,康熙帝应该听不见,他是那种工作起来十分投入的人。 对上小弘历莫名兴奋的眼神,弘昼压低了声音口无遮拦,“一是为了收买人心,让百姓觉得君王有担当。二是迫于朝臣的压力。” 弘历明显不赞同,“汉武帝、唐太宗、皇玛法都发过罪己诏,他们既不需要收买人心,也不会被朝臣逼迫。” 康熙帝强忍住了咳意,俩孩子还真是敢说,罪己诏都讨论上了!不分尊卑胆大妄为,徐元梦怎么教的学生? 不过,弘历将他和汉武帝、唐太宗并列,倒也还让人有些许欣慰。 “死人太多损失太大,朝廷救灾不及时,这股怨气就得有个出口。”弘昼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你想想,如果你是灾民,父母兄弟亲族死的死,伤的伤,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你能不怨老天爷?” 弘昼想了想,面色纠结,“我还会怨怎么没人来救我们。” 他本来想说怨皇上的,想想皇上是他皇玛法,又觉得皇玛法很冤。又不是皇玛法让灾害发生的,挨了怨恨,免了税赋赈了灾,还得下个罪己诏! 话都说到这了,弘昼索性再进一步:“罪己诏也没用啊,关键是救灾。你看史书上,救灾救得好了,万民归心,救得不好,民怨四起。” 若是乾小四将来还是皇帝,他现在多灌输些爱民思想,叫他少下江南劳民伤财,也是功德一件吧? 小弘历认真思考,“怎么才算救灾救得好?君王远在万里,得到急报后一刻不耽误的筹粮筹银子,也是来不及的吧?若是能提前知道,早做准备就好了。就像钦天监预告月食一样。” 地震洪水都是顷刻间就能让人没了,千里大旱暴雪之下也很难救。若是能早些知道,叫人提前躲避就好了。 “咱们现在的知识还不够啊。”弘昼叹口气,“科举不考这些,许多的聪明人便觉得这是小道,没人去钻研。眼下能让灾民不受冻挨饿,尽快重建家园就算不错了。想要救得好,一是得周边府县迅速行动,二是得有足够的银两用到灾民身上。” 康熙一噎,猛地咳嗽。周边府县没有他的调令只会袖手旁观,国库的银子就没有松快的时候。 弘昼,似乎聪慧的过头了?徐元梦还给孩子们讲这些? “皇玛法,您没事吧。”弘历跳下凳子,几步就跑过来帮着顺背,端起茶盏,关切道,“您是不是呛着了,喝点水缓缓。” 弘昼迟了一步,也跟着过来拍背。 历史上康熙喜欢乾小四不是没道理的,乾小四就是个玛法控。他对康熙帝孺慕敬佩崇拜之情交织,打心眼里孝顺。 国库是真没银子。 四爷冷着一张脸来汇报他这几月在户部宵衣旰食得来的结果,看了两孩子一眼,递上折子。 “国库只剩下三百万两银子了,这其中还包括皇阿玛您前几天说的,要提前发给八旗的二百万两。”他抬头看一眼康熙,又道:“京中老臣的不少欠款是皇阿玛开口免了的,余下还有五百万两一直没还上。” “各省交上来的赋税年年减少。十八个省,除了陕西是皇阿玛免了积年所欠赋税外,欠款从五十万两到二百万两不等,皆是年年拖欠。”四爷脱下太子的三眼顶戴花翎放在一边,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声音冷得如数九寒冰,“六部各衙门所用钱粮自行奏销,账目虚构比比皆是,这大清上上下下的官员,就没几个是清白的!” 他今儿来,就没想过还能顶着太子这身皮回去! 欠款倒是能追,官员腐败成这样,坏的是大清的根基啊! 皇阿玛继续这样纵容下去,他都不敢想象,大清是怎么延续两百年的! 嚯!真勇啊!弘昼咽了咽口水,四大爷,原来您一直就是这么猛的吗? 啧啧,这不就是指着康熙的鼻子说,你的朝臣没一个好东西哇!一个两个贪赃枉法是官员自己品性败坏,这一整个的全不是东西,那岂不是康熙帝自己纵容的? 弘历小心翼翼的看向皇玛法,又瞅瞅阿玛,他不明白,官员不好跟阿玛有什么关系,为何阿玛要跪下请罪,而皇玛法的脸色这么难看。 康熙执着笔一动不动,墨水滴落污了折子,他也似乎没有觉察。 国库空虚,官员贪腐,他不知道吗?知道的。 早些年朝廷动不动就要大动兵戈,国库压根存不下银子。这几年好些了,儿子们一个个心又大了,他年纪也大了,平衡朝堂已经花了大半心力。 这吏治一旦动起来,可不是砍几十个脑袋的事。谁又能保证这监察的人不弄虚作假,结党营私?这新换的人就一定是好的么? 他意味不明的看一眼仍跪地叩首的太子,无数的惆怅和孤寂涌上心头。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儿子们都不可信,他如何敢大刀阔斧的朝吏治动手? 可眼下似乎不一样了。 老四这是宁可不要这太子之位,也要逼他动手啊。老二在这点上就不如老四,只敢在背后狗狗祟祟。 这是,老四这性子是真直! 这话也真难听。 魏公公头都要低到胸口去了,屏着呼吸贴着墙根儿,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乾清宫东殿新扩建的书房里鸦雀无声,西洋钟被掐去了报鸣声,细长的指针一格一格的滑动。 弘昼第一次感受到帝王的凛凛威严。皇帝坐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甚至神色都瞧不出一丝变化,空气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叫人觉得透不气来。 他不由得暗自吐槽:【四大爷这会手里有人,提前追债应该会容易多了吧?吏治清明了也没多大用啦,还有八旗呢。就算是没有天灾人祸,没有列强的海船和炮火,八旗啥都不干也能给大清拖死!】 八旗子弟可不光有个名头,在政治地位上高于普通汉人。他们和官员一样,每月有俸银和禄米拿。分房分田,不用交任何赋税,打仗再额外补贴双倍银子,娶妻嫁女丧葬等等都有银子拿。 眼下,一个普通的八旗子弟,算上田地的收成,一年能有一百两的收入。一个普通百姓家一年收入三两银子,县令一年俸禄四十五两,禄米四十五石。 相当于是普通人拿三万年薪的时候,八旗子弟最少也是百万。 养包括宗室在内的八旗子弟,需要花费康熙帝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四爷心头剧震,怎么这大清还有好几种亡法? 八旗?竟然要动八旗才行么?八旗子弟是日渐骄奢,但一帮子富贵闲人能起什么风浪? 难不成这其中要出几个野心勃勃的,勾结外敌举旗反清? 他越想脸色越沉,上三旗归属皇帝,下五旗由王公统领。若是这五个王公都联合起来,还真是心头大患。 可这皇帝是傻的不成?一个心腹都没有?五个都是有反心的? 若是他侥幸御极,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他有十三弟。十三弟一人顶老八他们一群。 但后头的儿孙们还真说不好,他兄弟多,儿孙们的兄弟、堂兄弟们更多,这皇帝但凡软弱一点点,都能被宗室们骑在头上! 弘历好奇的瞅着弟弟,快说,多说说,咱们好好的大清,怎么又要死了! 康熙猛地捏紧了笔杆,心口像是被人插了一刀似的难受。这个他甚至都不敢触及,但又清楚的知道迟早会爆炸的巨雷,就这样被猝不及防的直白的摊在了面前。 八旗,他们爱新觉罗氏兴起的关键,大清能入主中原的根本,在入关之后,正在慢慢变成蚕食大清的巨兽。 他一时之间竟然犹豫了。 擒鳌拜时,关乎性命,他没有犹豫;撤三藩时,群臣反对,他没有犹豫;二废太子,心如刀绞,他没有犹豫…… 现在,他犹豫了。 照这样下去,大清还有二百年国祚,不算短了。超过三百年的只有宋,后头还分了南北。大唐二百九十年,前明二百七十七年。 王朝更替在所难免。 若是动了八旗,大清还能有这二百年么? 帝王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开口。 四爷额头扣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汗水迷了眼睛,又洇湿了视线所及的地方。他牙关紧咬着,强压住身体的颤抖,等待帝王的决断。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 这一刻,他突然懂了为何二哥被放出来后,脸上时时都带着和煦的笑意。 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权势不再,但前路没了悬崖峭壁,是该轻松惬意的…… 可是,他只做好了皇阿玛一怒之下革去他太子之位的准备,没预料到还有全家被圈禁的选项啊! 八旗!八旗是大清掌控天下的根本,怎么能动! 【咦,康师傅不是挺有容人之量的么?怎么被四大爷委婉的劝诫了一下,就怒了?】 四爷:你别说了!不许再说了!咱们一家子已经一只脚踏进咸安宫的门槛了! 弘历咬着唇,皇玛法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他,他能跪下求个情吗? “先追缴欠款吧。”康熙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平静道,“起来吧。老四,你也许久没和弘历、弘昼好好说会话了,你们父子三人先去正厅吃些点心。” “是,皇阿玛。” 弘历已经忍不住跑来扶四爷了,他一边拉自己阿玛的胳膊,一边偷偷瞅康熙帝的脸色,见皇帝垂眸没有看他们,忙招招手,示意弟弟也来帮忙。 刚踏出书房,不等四爷开口,他小心的询问:“阿玛,皇玛法为什么跟你生这么大的气?” 四爷垂头,正对上弘昼满是敬佩的视线,这孩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阿玛你胆子真大!" “你们还小,不要想太多。”四爷深呼一口气,拿出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告诫道:“在书房里不要听朝堂上的事,把心用在功课上。” 尤其是弘昼,你那心声是要捅破天那,阿玛真的经不住吓了! 第一次“大清要亡了”好歹还有个“二百年”在前头,矛头也指向了外头。这“八旗要拖死大清”几个字若是宣扬了出去,咱一家子都不够被推出去泄愤的! 弘历皱巴着脸,有些为难,“我们没有想听,就是皇玛法常常念叨,那些话自己进了耳朵里。” 不过,他很快又补充一句:“我和弟弟都有好好完成功课的,皇玛法都夸我们用心呢。” “可不是我们要跟皇玛法一个屋呆着的。”弘昼小大人似的叹口气,“谁叫我们太招人喜欢,皇玛法离不得呢。” 四爷:…… 四爷无言以对,急需吃喝补充脑力:“叫茶膳坊给阿玛上你们那个水果奶茶,放多多的糖。” 不多吃点甜的,他这心惊得慌。 皇阿玛这是还没下定论,才先不叫他走的吧? “各色点心果子也都来一盘。”四爷看向两个不知愁,已经欢快的跑去洗手等着吃的孩子,心头一梗,“你们也多吃点。” 若是被圈禁了,再想吃御膳房的好点心,可就不容易了。 魏公公很快带人上了一桌子好吃的。 在今天之前,打死他也不敢相信,太子爷居然敢跟皇上说这种话! “没几个是清白的”这话不就是骂皇上识人不清,有眼无珠么? 他都在想,皇上要是抽刀,他是先喊“皇上息怒”,还是先舍身犯上去抱皇上的腰,让太子快跑! 真要让皇上一怒之下伤了太子,他目睹了“父子相残”的场面,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皇玛法,您也先出来吃点心吧,茶膳坊上了您喜欢吃的芒果酸奶。”弘历像往常一样,看了一眼菜色,大喊着去请皇玛法出来吃。 “弘历你别叫了,快回来。你皇玛法在想事儿,应该不会……”四爷话说到一半,看到门口明黄的身影,忙改口:“皇阿玛,您先用点点心,要不要再叫膳房上几个锅子?” 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不由带出笑来,“天再热点就不好吃锅子了,这时节却是正好。各种菜蔬都出来了,往羊肉锅子里一烫,又嫩又有滋味儿。” 看皇阿玛这脸色,他们一家子应该不用搬到咸安宫去了吧? “那就叫一个羊肉锅子,各种小青菜都上一些。”康熙帝瞄一眼桌面,余光扫过四爷,知道他方才也是怕了。 谨小慎微,在吃食上一向节俭的老四,居然在乾清宫开口叫了一桌子点心! “追缴欠账可不容易啊。”康熙帝提醒四爷,“不要操之过急,惹急了人结了仇怨,你日后也难。” 他又想起了那句“活生生累死”,让继位者累死,是他这个前任皇帝失职。 八旗动不动,什么时候动,怎么个动法,都得他这个帝王慢慢思量。嗯,也可以叫上老四一起参谋参谋。 吏治倒是可以改在前头。 “你二哥、三哥、老五、十三几个都用起来。”康熙帝看一眼四爷,见他面上都是恭敬,微微颔首,“老八他们几个用得好了,也是一份助力。” 四爷一脸儒慕,感动不已:“谢皇阿玛教诲。” 他本也打算叫上兄弟们一起的。 仔细想来,不算十三弟,二哥如今该是他最好的帮手了。 能力出众,熟悉朝政,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不敢对他不敬,毕竟皇阿玛对二哥的偏心,长眼睛的都看得见。 他才搬进东宫,二哥一家直接住进了他之前的雍王府。皇上还将畅春园一大片划给了二哥,各种赏赐更是流水一般送过去,生怕外头的人怠慢耻笑他。 雍王府的一应王府规制,皇上可是一样没让改,这是就等着二哥有些功绩后封王呢。 他看得出来,二哥是真的不想争了。 他身后也没了能争的势力,太子一系全叫皇阿玛扫了个干净…… 三哥还欠他一份帮着“推广数学”的情没还,且多半是因为弘昼心声的关系,对他各种示好。想来就是得罪人的事,他也是愿意做的。 老十、十二自从他当了太子,也一反常态的积极办差,倒叫他知道,这几个兄弟们也都是有几分本事的。 十六他们几个年轻的,敢说敢做,带在身边能省不少力。就是老八几个,如皇阿玛所言,用得好了也是一份助力。 总不能旁的兄弟们都能要来债,就他们几个不行吧,这脸面没处搁。 第35章 第 35 章 羊肉锅子还没来, 弘历喝着奶茶问开了:“徐先生说我们大清最早是八旗军政一体,阿玛,什么叫军政一体啊?” “日后你就知道了。”四爷一颗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压着声音呵斥,“小孩子别问这么多。” 宝啊,你怎么还记得八旗, 这两字眼下不能提的啊! “跟他们说。”康熙帝面色平静, 看了俩孩子一眼, “我大清立国的根本,他们姓爱新觉罗的, 就算是年纪小, 也该知道得清楚。” 四爷看一眼康熙帝,见他若无其事的捏起勺子,尝一口酸奶,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 轻轻点了点头, 便慢慢吐出一口气,说道:“咱们太祖皇帝当初兴兵以黑旗为帜,领着手下四处征战。人数多了后,就分出了另外几旗。八旗丁壮战时皆兵,平时是民,征战所得人畜财帛按功劳大小分享。人人都能因军功得到钱财爵位, 故而八旗兵士英勇善战, 助我大清得了天下。 八旗旗主皆为王公, 参与政事, 早先的时候各旗内部事务也由旗主裁决,故称军政一体。入主中原后, 咱们大清沿用前明官制,旗主不再管旗下各种军政事务。八旗精锐半数拱卫京城守护皇族,另半数驻扎各水陆要冲、边疆海防,替我们看着天下兵将。” 说道这里,他略微停了停,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弘昼,问:“阿玛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八旗对咱们大清朝廷的重要性了吧?” 咱们姓爱新觉罗的,就是这样用八旗兵将看着全天下汉民。就算是要改,也要闷在心里,做梦都不能说出口,知道吗? “八旗对朝廷忠心耿耿,是守卫大清的勇士啊。”弘历疑惑的转头,那弟弟怎么说八旗能拖死大清。 弘昼对上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疑惑一瞬,反应过来了。 这是听完了讲解要发表看法,弘历说完了,该轮到他了? “史上的开国皇帝都只对有功的大将封爵赐银,宋还有‘杯酒释兵权’。咱们太祖是对所有兵将们都好,他们也为朝廷尽忠尽职!”弘昼眨巴着眼,抬头挺胸,很是为有这样的兵士骄傲的样子,“如今天下太平,他们不用四处征战,正好多生些孩子。每人生十个八个儿子,这十个八个儿子再各生十个八个孙子。很快一个八旗军士就变成一百个八旗军士,我大清就有数不清的英勇将士了,必将所向无敌!” 弘历双眼放光,与有荣焉:“弟弟说得好!八旗子弟这样为咱们大清尽忠,咱们还应该对他们更好!” 对对对!你还真干过这种事,给所有满洲八旗子弟提高待遇。因为银子不够,给除满清入关前有从龙之功的辽东汉军外,其他汉军都脱旗啦。 康熙帝脑袋都疼了,这十个八个已经要养不起了,再来一百个,大清是得被拖死。 才决定了不动八旗,看来也是刻不容缓了…… 这大清明明兵强马壮,国泰民安,怎么照弘昼这么一说,竟然是花团锦簇下的烈火喷油么? 四爷则是被这种说法惊呆了,他嘴里的一口奶茶来不及咽下去,才惊觉这“一变百”后,朝廷全部税银都花了也远远不够! 再听弘历叫着要对八旗子弟更好,便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好巧不巧,喷了弘昼满脸。 他可算是知道八旗是怎么“拖死”大清的了。 没有阴谋,也没有谋反,他们只安分守己的生养孩子,就能叫大清入不敷出了! 他才理了近几年的户部账目,旗人的各项支出在逐年增加,去年已经超过了一千三百万两银子! 弘昼说的一生十,十变百夸张了些。但,哪怕是一变三,三生九,也能叫朝廷举步维艰了。 所以他刚才还特意提了那二百万。八旗子弟有田有屋有钱粮,日子还过不下去的,不是赌就是花在了窑姐儿身上。这种人居然还有脸哭穷,找朝廷要救济! 简直就是朝廷花大价钱,养了一帮子无耻废物! 富足安逸的生活消磨了勇士们的志气,皇阿玛每年都去木兰围场狩猎,到底代替不了真正的练兵。 八旗,到底还是得改啊! 被喷了满脸的弘昼,错愕的抬头,一抹袖子,委屈:“阿玛,我哪里说错了?” “魏珠,快叫膳房送水来!”康熙帝一连串吩咐,“也别叫弘昼自个洗了,你们帮着洗洗头,这身衣裳也不要了。” 四爷觉着自己被儿子和阿玛共同嫌弃了,讪讪:“弘昼,阿玛不小心的。” “皇玛法,我也要洗头换衣裳。”弘历皱着眉头,“好像也喷我身上了。” 乾清宫的饭桌大,他和弘昼隔得远,其实没沾着他,他就是感觉不得劲。 看着俩孩子都一脸幽怨的瞅四爷,康熙帝心里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他拍拍四爷的肩膀,意味深长:“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心急喝不了热奶茶。老四啊,咱们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道,就不着急,走稳了,一个坎一个坎的过。” “谢皇阿玛,儿臣知道了,儿臣这就去找兄弟们商量。”四爷面上一喜,急匆匆行礼,后退两步,转身大踏步出了乾清宫。 “还说不急呢,饭都不吃了。”康熙帝笑着摇摇头,坐在桌前,“赵昌,快把这撤了,换几样新的来。” 这一桌子点心,指不定哪道就沾上了老四的口水,他可吃不下去。 紧接着,弘昼就见识到了四大爷催账的效率。 皇子们都被他拉来当了讨债公司的小弟,每人抓阄分配任务。 前太子胤礽身先士卒,住进了一位姓爱新觉罗的表叔家里,十分无奈的表示,什么时候表叔欠国库的银子还完了,他什么时候走。 他一脸我也没办法的样子,温和的笑道:“我这个废太子若是完不成现太子安排的差事,实在是没脸回去。” 这位表叔,当天下午就忍着肉痛卖了宝刀宝马,赶在户部放衙前一刻还了欠账。 他要敢叫康熙帝的心头肉没脸,康熙帝就能叫他全家以后都没脸! 有了第一个做示范,老二胤礽手里另几名欠账的宗室,也纷纷凑了银子还钱。 与其等前太子爷住到家里来了再还钱,不如先还了,还能让这位爷记着一分情。 他能豁出去不要脸面了,谁还能顶得住哇! 见康熙帝似乎对兄弟们讨债这事儿很感兴趣,四爷瞅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两孩子,继续讲故事:“十三弟抽中的都是外地来京的官员,这第一家就遇到了难处。一年一百两俸银和一百斛俸米,在京里要租房子,养一家老小确实不容易。十三弟看那家九口人挤在三间房里,妻女都做绣活卖钱贴补家用,转头回家拿了银子交给户部,替几家实在困难的,把借款都填补上了。十三弟本就手头不凑手,另几家日子还过得下去的,咬咬牙,也给钱还上了。” 他略微等了一会,没听见康熙帝说什么,把提高官员俸禄的建议压在了心底。眼下国库捉襟见肘,还得有别的来银子门路了,才好提这事。 “这讨来银子最多的是老九。”他喝口茶润润嗓子,笑道:“老九那块是最难啃的,头一个就是前户部满尚书希福讷。希福讷挪用户部三十万两银子,只说银子都花没了,要杀要砍全凭九贝子一句话。老九就拿了他那金算盘,带着几个掌柜在希福讷府里算开了。从院子、田产、铺子到家具、摆设、丝织、马匹车驾,乃至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和儿子小妾头上的银簪,都给标了价钱。直言三天内还不上钱,他就要按这个价到街面上去卖了。全卖了都不够也没关系,儿子孙子接着还,算上利息还! 老九就这样挨家挨户的讨,各家虽说没还清,但也还了大部分。余下的,老九还给各家定下了分批还的期限。老九一人就追回来一百万两,得了个‘抄家贝子’的称号。” 康熙帝听得于心不忍,告诫道:“他们都是对大清有功的老臣,你们也别逼迫得太紧,慢慢还,两三年还清也使得。” “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四爷笑道,“八弟那边就定的五年还清。” 他没说老八追回了多少,继续道:“十六弟那边是最好笑的,他抽中的恰恰是九弟和十弟的欠款。十弟还嚷嚷,‘儿子花老子的银子,怎么能叫欠款要还的?’十六弟哈哈笑着,‘咱们兄弟一人去国库借个百八十万两,百姓们还要不要活了?十哥你想花皇阿玛的银子,找内务府要去。咱们先把欠户部的还了,弟弟我去皇阿玛面前撒泼打滚给十哥要去。’”四爷很是欣慰的边点头边说,“九弟和十弟这次倒都叫人刮目相看,麻溜的就把银子还了。” 康熙帝往后一仰,目露愉悦:“老九和老十这几个月长进不少。” 弘历心里偷笑,九皇叔怕被阿玛您“革去黄带子,削宗籍,暴死于幽所”呢! 弘昼心里啧啧,国库这样能借银子,可不都是康熙帝您一笔一笔批的?批的时候不觉得多,这好些年的一合计起来,才发现这窟窿有多大了吧! 四爷继续讲其他兄弟们的业绩,有好有坏,总之都认真去讨债了。 追完了京里的,还有各省里的,统统都得还钱。 好些家大业大的也借钱,借钱出去放高利贷,这种人就该抄家流放!只是追回欠款,算是便宜他们了。 “儿臣想着往后国库可不能轻易往外借银子了,皇阿玛体恤他们生活不易,他们辜负了皇阿玛一片圣心。有些人本来都不需要借钱度日,看别人借,他也跟着借。比如九门提督隆科多,还没等老三上门,他听到风声就还了钱,对外说是当了一把宝刀。” 康熙帝看着从前谨小慎微,如今动不动义愤填膺,时不时进宫来怼他这个皇阿玛的太子,心里赞自个儿,涵养又好了! 哎,老四突然性情大变,也是听到那心声说了什么吧?比如“活生生累死自己”这样的锥心之言?他这个当阿玛的,多担待,多担待。 场面都铺开了,这太子总不好再给废了,那大清倒是真的要乱了。 破弊政得用利斧,这斧头所向披靡,就不能圆润了。 总归有他在后头看着,老四的性子还能磨个几年。 四爷不知道康熙帝百般思绪,兀自冷哼一声,“他欠的钱不多,当了三年九门提督,也不会还不起,就是拖着。这种人惯会见风使舵,品行不堪。” 这墙头草占着九门提督的位置,实在是让人难安。 哟,这是想叫佟佳.隆科多移个位置了?弘昼在心里幸灾乐祸,据说四大爷你能在康师傅去世后迅速坐上皇位,这位九门提督隆科多关闭京城九门,稳住京中局势功不可没呢。 四大爷上位后,为了表示对这位大功臣的看重,在奏折里都要让人称呼他“舅舅隆科多”呢。叫“舅舅”是因为四大爷的养母是隆科多的亲姐姐,佟佳皇贵妃,那位临死前被封为皇后的孝懿仁皇后佟佳氏。 礼法上,隆科多确实是雍正的嫡亲舅舅。而这位隆科多本人则自称“舅舅奴才隆科多”! 可惜“舅舅”位高权重之后就飘了,飘了五年,被四大爷以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私藏玉蝶等四十一条大罪囚禁。雍正六年,死于禁所。 “隆科多行事谨慎,独善其身,偶有些小错也无妨,人无完人。”康熙帝头疼。老四这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的性子不改,迟早还得把自己累死! 就是,就是!弘昼心里猛点头。 虽然隆科多不是个好东西,宠妾灭妻厌恶嫡长子,结党营私贪图享乐,还是墙头草一个。 但不得不说,他之所以会飘,还不是四大爷给捧的?高兴的时候夸人家是“真正当代第一之超群拔类稀有之大臣”!要治罪了,骂人“欺罔狡诈,放肆贪婪……应为人臣之所共愤”! 还有年羹尧,多半也是信了四大爷奏折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真正累了你了……心疼你,落眼泪”“阿弥陀佛四字,但愿年年岁岁书赐你也”的肺腑之言。 也飘了。 最后落了个“擅作威福……以为人臣负恩罔上者诫”。辜负皇恩,于雍正三年,被赐自尽。 “给朕说说看,满朝文武你能看上眼的有几个?”康熙帝睨一眼四爷,大声斥责:“朕还要说你喜怒无常,没有容人之量呢!圣人尚且要三省吾身,菩萨也要人间烟火供奉,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前些日子还当面讽刺朕用人不当!这要是换了别的皇帝,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子,还想当太子?早打发到边疆吃沙子去了! 四爷觑一眼康熙帝,小声嘀咕:“十三就样样都好,文武双全,品行高洁,做事周全……” “停停停,除了十三就没别人了?”康熙帝头更疼了,所以侠肝义胆文武双全才智过人忠孝两全光明磊落贤明的十三,也给你生生累死了? 呵!这心声对十三的溢美之词还真多,每每提及朕就是“康师傅”,千古帝王排名进前五都难! 四爷想了想,勉勉强强道:“二哥也不错,二哥……” “你住口!”康熙帝怒从心中起,手里的奏折朝四爷猛地扔过去,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几个得用的人来!不准再拿你兄弟当牛做马!” 哼!感情你还想累死朕的保成? 四爷条件反射的偏头,一把抓住了直直朝额头飞来的折子,稀里糊涂的跪地请罪,“皇阿玛息怒,儿臣这就去找几个得用的朝臣来。” 不是,皇阿玛这气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夸夸十三弟和二哥都不成?拿兄弟当牛做马?冤枉啊!二哥的差事都是他自己主动要的,他可不敢真使唤二哥! 要不是知道皇阿玛您等着二哥的功劳给他赐爵,儿臣保准给他供起来,啥都不会让他干。 【对哦,四大爷快去找田文镜、鄂尔泰、李卫,都是你的心肝宝贝呢。这次让田文镜老了就退休,享几天含孙弄怡的天伦吧,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真不合适再当官了。鄂尔泰等人赏识等很久了,你可是称他配享太庙呢。还有李卫,后世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官儿,大字不识几个却是治世能臣,为官的榜样。】 弘历眼眸睁大,这个李卫,听起来好有意思哦! 四爷一个趔趄,过门槛时差点摔了,心,心肝宝贝?这心声用词可真肉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心里重复了几次人名,寻思着怎么把人找出来。若按心声说的,他应该在位不了几年就死了,那这田文镜和鄂尔泰应该年纪不小了。李卫不识字,是个捐官,也好找。 康熙帝面上嫌弃之色更重,老四这都用的什么人?年纪不小了还未崭露头角,不是才华不出众,就是死心眼子。居然还有大字不识的心,心肝宝贝? 心声的说法皆有迹可循,没想到老四一张冷脸下,居然是这样热情似火的心肠! 他思忖片刻后下旨,令四川巡抚年羹尧回京,任户部汉尚书,八贝勒胤禩任四川巡抚。 朝中文武本就向着老八,老四这个太子再另重用一些微末之人,这局面继续下去,朝堂还得乱。 他又想起了那句“他先是支持老十四夺嫡,失败后又挑唆弘时夺嫡”。 如今老二、老三都在尽心尽力办差,老八一身本事心不甘情不愿,反而功绩平平,倒不如外放。 他不在京中,若是仅凭来往书信就能挑唆了十四和弘时,也算是本事…… 人名都有了,四爷给三人找出来,仍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他将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名册翻了个遍,愣是没找着读音是田文镜,鄂尔泰和李卫的! 他不信邪,领着小十六几个,连十八省知县的名册都翻遍了,最后在七品监察御史上找到了田文镜,五十二岁了,当了二十多年的知县知州。 考不上进士,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捐的官。家境也不丰,只捐了个福建省长乐县县丞。 另一个确定是捐官的李卫,查无此人! “鄂尔泰一听就是满人名字。”老十胤建议道,“让宗人府报上来?” 天呐!四哥不知发了什么疯,要找这几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人!说他们都是有大才之人。他们兄弟几个翻了大半天名册,眼睛都要瞎了,才找到一个叫田文镜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须发都白了一半,瞧着身板也不结实,干了一辈子还是个从七品,不知还有几年好活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四哥找一个这样的人来干嘛! 十六胤禄沉思片刻,狐疑道:“弘昼?” 十二胤祹眼珠一转,意味深长,“若是这个叫田文镜的老头真能干大事,那……” 他们虽然都信了那心声的话,但都是未来之事,且让人难以置信,这心里多多少少总会不时左右摇摆。 几人面面相觑,恍然大悟,找,上天入地也得把这几个人找出来! 若真是有大才,他们往后再不敢有一丝怀疑! 叫鄂尔泰的人不多,太子爷一声令下,宗人府找齐人手点灯熬夜查玉蝶。 第二天下午,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宗人府府令,捧着名册来了户部。老十几个听了信,立刻放下手头的差事来围观。 还活着的叫鄂尔泰的人,一共三名。一个刚五岁,应该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一个六十二岁,据说是个目不识丁的瘸腿老兵,应该也不是吧?最后一个,西林觉罗.鄂尔泰,满洲镶黄旗人,父亲鄂拜曾任国子监祭酒。 “应该就是他!”十二胤祹欣喜道,“国子监祭酒定然才华横溢,这个鄂尔泰是他儿子,差不到哪去。” 老十胤忍不住催促:“四哥,快说是不是他?” 三个心声透露的大能人,前两个都是汉人,就这一个满人。他们本来还有些不服气,满人怎么不如汉人了? 眼下怎么着,那两都是捐的官,这个满人鄂尔泰一听就不一样! 当四爷拿着名册上备注的消息,继续念:“十七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 老十胤忍不住赞道:“哇!二十岁的举人,厉害啊!” 虽说满人中举要比汉人容易得多,但二十岁的满人举人也是极少的呢! “然后呢?四哥,他是不是在翰林院入职?”十六胤禄一拍巴掌:”定然是个少年英才!要不然咱们肯定早就听说过他了!” 十五,十六星星眼,喜笑颜开的盯着四爷,想听他再说几句这个大能人鄂尔泰的消息。 第36章 第 36 章 “二十一岁阿玛鄂拜去世, 鄂尔泰袭佐领世职,进宫充任侍卫。”四爷面色复杂,“今年三十四岁, 当了十一年的侍卫了。” “啊?” 一众阿哥们傻眼了。 十六胤禄扼腕,不可置信:“二十岁的举人不继续考进士入翰林院,当什么侍卫!他脑子被驴踢了吗?” “四哥, 他是不是武艺极好, 对皇阿玛忠心耿耿, 日后能当领侍卫内大臣的那种?”十二胤祹还抱了一丝希望,期待的问道:“他是文武双全, 一心向武, 志向是当领兵的大将,所以才进宫当了侍卫的是不是?” 四爷摇摇头,一言难尽:“他武艺平平,刚进宫时甚至是个文弱书生。因为阿玛去世了, 他要养着底下的弟弟们, 供弟弟们读书,就进宫当侍卫来了。” “这……” “我倒觉得这个鄂尔泰定有过人之处。”十七胤礼斩钉截铁道,“他出身满洲镶黄旗,年纪轻轻就是举人,这种状况下,只要他点头, 愿意给他支助的人肯定少不了。但他没有, 他不肯弯了一丝脊梁, 选择了自己撑起这个家!” 每年找皇阿玛哭穷, 说什么娶不起媳妇养不活孩子的旗人都那么多呢。呵,娶了一个又一个, 生了一窝又一窝,还要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当然没钱了。 这个鄂尔泰要说家里没钱读书,皇阿玛定然高高兴兴的给银子! 他这么一说,四爷也觉得鄂尔泰定然是品格高尚之人。 最后,就差李卫了。 “你们在找一个叫李卫的捐官?”他们这么兴师动众的找人,连在兵部核查兵器的怡亲王胤祥都惊动了,“没找着?我倒是认识一个叫李卫的,也是打算捐官,跟我手底下师爷打听兵部员外郎这个位置呢。” 十六胤禄眼前一亮,忙问道:“十三哥可知道这个李卫是什么样的人?年纪多大?为人如何?” 胤祥笑笑:“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是个机灵的。” 手里拿着银子捐官也不急,一个衙门一个衙门使银子打听呢。 “日常都做哪些差事?”“上官品性如何?”“在这当差可有忌讳?” 那师爷喝了他的酒,回来玩笑着探听他的态度,“他大字不识一个,办事倒是老练。还说寻了一圈,就瞅准兵部了。说什么兵部豁达豪爽,不像那些酸儒会歧视他这个捐官的。” 他一听,就知道是个心里有章程的。 十三弟都说机灵了,定是差不了。 “就是他了!”四爷定棺盖论,“明儿我就带他们三进宫给皇阿玛瞅瞅。” 那心声说到这三人,一个“配享太庙”,一个是“当官的榜样”,皇阿玛定是也有几分好奇的。 李卫被带到户部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 他,他往日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近日捐官的银子也没花出去,太子爷居然要见他! 他垂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太监进了户部衙门,进了太子爷办公的屋子。 左右都坐着人,缎面天青色朝靴绣龙纹,他知道那是皇子皇孙才能穿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没敢抬头看人,眼底瞅见那杏黄色的衣角,扑通跪下就是三个响头,“草民李卫,叩见太子爷。” “抬起头来,快抬起头来爷瞅瞅!” “你是叫李卫,打算捐官的吧?” “快说说你都擅长做什么?” 正前方太子爷还没发话,边上的皇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卫摸不清要不要抬头,前上方传来威严稳重的声音,“抬起头来。” 他咽了咽口水,刚抬起头,就对上了几双好奇的眼睛。他心里一惊,连忙垂下眼皮,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长得还成,是皇阿玛喜欢的样子。” “瞅着有些青涩啊,能行么?” “总比那个田文镜强,那个头发白的,都可以告老还乡了!” 四龙五爪蟒袍,果然全是皇子! “给各位爷请安!” 李卫呆愣一瞬,忙四下叩头。 这,这是要带他去见皇上啊!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跪在地上的膝盖忍不住发抖,强撑着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娘啊!明年的今日记得给儿子多烧些纸钱。 他大字不识一个,才进京连宫门都没见过,就要被带去见皇上了? 他文不成武不就,三教九流都混过,有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才能,值得皇上看中的? 此去定然凶多吉少哇! 但他还记得回话,手心使劲一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眉顺眼:“草民李卫,江苏丰县人,今年二十六岁,来京想捐个从五品兵部员外郎。草民不识字,没,没什么擅长的。” “还行,第一次见到我们兄弟几个,能说清楚话也算不错了。” “十三哥说得没错,是有几分机灵在身上的。” “走走走,跟着爷出去学学规矩,明天见皇阿玛表现好点。” 老十二胤祹拍拍李卫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走,“太子爷忙着呢,没空教你,你日后跟在他身边做事,眼睛放亮点,多学着些。” 就算是日后的大能人,这会也还是个没入官场的小鸡崽。老十二心情愉悦,这小子看着就招人喜欢。 李卫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团团作揖,“草民告退。” 后退几步出了屋子,转身抬起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大步跟上老十二,侧身落后半步,谄笑:“这位爷……” “叫我十二爷就成。”老十二笑道,“你也不必拘束,日后咱们一起办差的时候多着呢。爷今儿给你和田文镜说说进宫的规矩,明儿领了官职出来,别忘了请爷喝顿酒就成。” 李卫受宠若惊,喜笑颜开:“奴才多谢十二爷提携!十二爷想喝什么酒尽管提,奴才别的本事没有,家中倒是有些余财。” 天呐!原来不是叫他去送死! 祖坟冒青烟啦,他李卫出息了!要去皇上跟前领差事了! “你倒是挺上道,比田文镜那个木头脑袋强多了。”老十二乐了,回头上下打量他,“你不用跟爷套近乎,你往后是太子爷的人。” “直,直接跟着太子爷做事?”李卫眼眸睁大,磕磕巴巴,“奴,奴才没啥本事……” 天老爷,您这馅饼掉得也太香了! “有没有本事,试了才知道。”老十二意味深长,“不要让爷们失望才好。” 手头有人了,四爷也没有闲下来。 京城的欠款过了一遍,还有各省的。追缴了欠款,再来一波清查挪用和贪污。 田文镜对各种财货价钱和做账方式了如指掌,鄂尔泰细致用心,年羹尧深谙欺上瞒下的各种手段,再加上老三胤祉带着蒙养斋算学馆的人一起帮着盘账,京中隔三差五就有人被抄家。 四爷也荣获“抄家太子”称号。 弘昼这会才知道,四爷已经集齐了他手下四大能臣之三。张廷玉是康熙帝的心腹重臣,这个墙角四爷这会还挖不了。 几日后,康熙帝在乾清宫怒骂内务府官员,“几个贱奴才居然就敢冒支钱粮百万余两!好大的狗胆,统统拉出去斩了!” 内务府相当于皇帝的私库,这是贪了皇帝的银子哇! 弘昼心里啧啧,康熙帝还挺公私分明的。 国库的银子没必要看得那么紧,反正是用之于民,他要用的时候有就行了。谁敢动内务府的银子,那就是捋虎须,活得不耐烦了!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老十二胤祹被任命为内务府总管。 紧接着,四爷向康熙帝请了旨,带着“查账抄家一条龙服务”队伍,从直隶开始,清查地方账目。 康熙帝犹豫了两日,赐了“如朕亲临”的金牌和尚方宝剑,拨一队禁军护卫,让他走了。 四爷倒没用尚方宝剑砍一人的脑袋,就是: 山西巡抚苏克济、河道总督赵世显、苏州织造李煦、江宁织造曹頫、登州知府李元龙…… 抄家,抄家,统统抄家! 银子源源不断运回京城,康熙帝无奈叹气,吩咐赵昌,“曹頫是个没成算的,曹颙那个遗腹子还小。着人每年送二百两银子给曹家女眷,到那孩子能进内务府办差为止,也算是全了朕和曹寅的一番情谊。” 弘昼暗自琢磨,二百两银子对从前的曹家来讲,够一天的花用么?这样看来,《红楼梦》应该会照样问世了。 参太子“刻薄残酷”“严苛无情”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飘来,康熙帝让魏公公全放在一个大竹篓里。 古往今来就没有这样当太子的,老四这是将满朝文武得罪个够后,又要把地方官员筛一遍那! 这谁要是想参他个“结党营私”,都寻不出几个人名来! “你们阿玛是属貔貅的,你们两可不要跟他学。”康熙帝看着两孩子,语重心长,“水至清则无鱼,他在前头抄家,皇玛法这边补官都来不及。” 吏部名单上丁忧等待位置的,考上举人进士候着补官的,翰林院熬了几年的,全都被分派下去了。四爷不光各省二品的总督巡抚敢撸,四品的知府抄家,七品的知县县丞更是送入大牢一大片。 京中大员们都沉默了,太子爷对他们还算手下留情了! 老二胤礽拉着老十三喝了半日的闷酒。他没赶上好时候啊,四十年小心谨慎不敢一次违了皇阿玛的心意,官员任命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仍遭了皇阿玛猜忌。 没想到短短几年,皇阿玛居然能容忍太子如此“目无尊上”了! 他能感受到,皇阿玛现在也是爱他胜过所有兄弟们,对老四反而是有些嫌弃的。 这莫非就是弘昼心声中的“相爱相杀”,皇阿玛因为太爱他了,所以不能容忍他权势煊赫? 想不明白! 他喜爱弘皙,自然是希望将最好的都留给弘皙,爵位家业都会给他。 胤礽捏着酒杯,眼眸微垂,随口道:“十三弟,若你将来有个极其喜爱的儿子,你会怎么对他?” “当然是严加管教,文治武功都不能落下。在外能为朝廷中流砥柱,在内爱护兄弟姊妹。”老十三诧异一瞬,真心实意道,“二哥,皇阿玛迟早会给你封爵,弘皙也是个上进能干的,你不用忧心。” “二哥懂了。”胤礽端起酒杯和兄弟碰下,心中苦笑,原来是他一直被达到皇阿玛的要求么? 是了,老四这样不计名声猜忌,只一心为朝廷斩除恶瘤的行事,他就做不来. 在乾清宫听了这么久的政事,弘历小小年纪也出言不凡:“是因为有皇玛法在京中坐镇,阿玛才敢这样放手去做吧。” 他倒是觉得阿玛做得好呢!身为官员,不用心为朝廷办差,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就该换了。 弘昼满心疑惑,四大爷这拼命三郎的劲头怎么比历史上还猛!仔细想想,那个四大爷手里没人用,都能把追国库亏空,抓贪官,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士绅一体当差纳粮给办了。这次装备升级,他开荒打怪一路畅通无阻,岂不是越打越兴奋? “皇玛法,我想写信给阿玛。跟他说有皇玛法在呢,叫他不要着急,保重身体要紧。”弘历抬头看向康熙帝,期盼的问道:“阿玛还有多久回来啊?” 记忆陡然清晰,弘历现在知道了,灵口中的四大爷就是阿玛。灵之前说过,阿玛和十三叔都累死了,他不想他们死。 康熙帝目露慈祥,弘历这孩子比他阿玛和皇叔们小时候招人喜欢多了。 “你阿玛在为咱们大清奔波做事,一年半载的都回不来。”他笑看着两孩子,安慰道:“你们三皇伯、十六皇叔他们都在一起呢,还有御医跟着,你们阿玛不会有事的。” “弘历是想阿玛了吧?”康熙帝从一堆折子里找出几本来,“这是你阿玛的折子,你和弘昼拿去看看。” 啊?康熙帝你可真是会养孩子啊!孩子想父亲了,你让他看父亲的工作报告,以慰思念之情? 四大爷这爹当得可真不合格,出去几个月,折子上了一箩筐,就不能顺便给孩子写几句话吗? 哦,他其实是会写信的。 东宫的年侧福晋生了个女儿,前两天满月了。太子爷不在,东宫也没有大办,只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为这孩子庆祝。 弘历和弘昼去内室看小妹妹时,年侧福晋就在一旁看信呢。厚厚的一沓,年侧福晋嘴角含笑,面带娇羞。 弘昼眼尖,进门就瞟见了桌上的信封上写着“关雎宫年氏启”。 没有落款,也不需要落款。这种暗带肉麻情义的称呼,只有四大爷写得出来。 “你们妹妹叫窈窈。”年侧福晋说话柔声细气,月子里养得好,这会面色红润,满目柔情的看着襁褓中的小娃儿,不自觉的笑,“你们阿玛取的名。” 懂!出自关雎嘛。 哎,他们大姐姐一直到出嫁,都是叫大格格呢。 窈窈随了年侧福晋,骨架小脸也小,大眼琼鼻,长大了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年额娘,让奶娘勤喂着窈窈妹妹,天儿好的时候多抱她出来晒晒太阳。”弘昼小大人似的关心妹妹。 年氏好笑的看他一眼:“年额娘听五阿哥的。” 这孩子自己还没四岁呢,关怀起妹妹来还一套一套的。 弘昼深叹一口气,没有各种阴谋诡计,这时候的孩子夭折率也极高。一场风寒,高烧不退就能要了人的命。 他记得这小姑娘两岁夭折了,年氏生了四个孩子,一个都没活下来。 年氏这种官宦家的小姐,自小就被关在后院养,出嫁了就是换个院子宅。日常围绕喝茶看书写字做针线,到花园散散步就是大运动量了,自己都是亚健康,孩子生来底子就弱不好养活。 倒是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小时候在家都是要干活的。现在也整日不闲着,除了干绣活,两人还在院子里亲手种上了菜。 在雍王府的时候,俩孩子在身边,没事也能忙活上一整天,在宫里是真闲。 绣活费眼睛,一天只能做一会。宫里的娘娘们不用处理宫务的,靠养孩子、抄经、捡佛豆、逛御花园、练字弹琴画画打发时间。 她俩不识字,抄不了经弹不了琴也作不了画,孩子被万岁爷养着,捡佛豆不如打络子,辈分低位份低不想去御花园见人就请安。 陪太子妃去宁寿宫闲聊时,钮钴禄格格听说康熙帝每年都亲自种一块稻田,就把这事儿记心里了。她自个儿寻思了几天,忍不住小声问起了俩孩子:“皇上重农事,在畅春园还亲自种稻,额娘在院子里种菜也可以的吧?” 耿格格也是满眼期待。 反正这青棠院除了太子爷也没别人来,太子爷也是两月都来不了一回,来了也从不关注院子里的变化。外头种一丛丛枝叶繁茂的月季挡着,只要院子里伺候的人不说,外人哪知道她们种菜了? 院子里有小厨房,这菜多了也给宫人们吃。吃人最短,她们再叮嘱几句,保管没人知道。 在她俩眼里,俩孩子自从进了上书房读书,就一日胜一日的懂事。且日日跟在皇上身边见世面,在外头的事上懂得比她们多。 “那当然!”弘昼笃定,“皇玛法向来提倡节俭,注重农耕。等额娘们种出了菜,咱们拿到乾清宫,说不定皇玛法还会高兴得给赏赐呢。” 弘历拍拍胸脯,得意道:“我跟弟弟都跟在皇玛法身边,又得皇太玛嬷喜欢,额娘们在宫里想做什么都不用顾忌,有我和弟弟撑腰呢!” 弘昼瞄他一眼,嚯,这天生的优越感!乾小四真的自带皇族王霸之气,一言一行矜贵自信。这种高人一等的气场,他用起来自如极了。 听俩孩子这么一说,耿格格喜笑颜开,“那是不是还能种上果树啊?” “能,额娘想做什么都成。”弘昼眼眸认真,“踢毽子、跳大绳、抖空竹,干什么都成!皇玛法说了,多动动不生病。” 嗐,其实这些都不用他提,两位额娘一个活了八十六岁,一个九十五岁,身体都好得很! 弘昼身子向前倾,小手一招,两大一小三个脑袋凑了过来。 只见他扭头瞄一眼屋外,鬼鬼祟祟:“日后出宫分了府,我们将额娘们迎到府里住,咱们天天出门玩去!” “以后可不许胡说!”钮钴禄格格压低声音,佯装怒道,“这话被人听见了,可是犯了大忌!” 她们能出宫,那得是太子爷不在世了!哪有这样咒自己阿玛的? 不过,她和耿格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渴盼。 深宫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俩孩子就是那唯一甜甜的果子,偶尔看一眼,心里都满足。 “你们放心好了,我跟你们钮钴禄额娘,肯定长命百岁。”耿格格怜爱的看着俩孩子,“倒是你们俩还小,皇上身边的人看护得再仔细,自己也得会照顾好自己。这天儿早晚凉,中午又热了。早上得多穿点,热了也别着急脱。再过一阵子,该用冰了,再热也不能贪凉……” 弘昼猛猛点头,态度好极了。 “额娘,我们回乾清宫写功课去了。”弘历放下碗筷,拉了弟弟的手就跑。 两位额娘说起日常来,能一个时辰不停的,这些话他已经听了十八遍啦。 乾清宫今儿陪康熙帝用点心的是老大胤禔、老二胤礽和怡亲王胤祥,还有跟班十六胤禄。 四爷带人离京之前,怡亲王已经要去各驻军要塞暗查了。太子爷想都没想,就将兄弟里头武艺骑射好的老大、老二、十六留给十三弟了。 “你既要亲自考察将领们,就将他们都带上。”四爷关切道,“你腿还没好,多叫他们几个办差,回来也是他们的功劳。” 兄弟四个带了一队黄马褂,康熙帝又派了禁军在后头护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无规律的将各省八旗兵士们考校了一遍。 这会刚回京,就进宫来汇报情况了。 “瘦了,瘦了。”康熙帝看见几个黑了好些的儿子,心疼道:“都留下来用饭,再跟朕好好说说这几个月的事。” 他眼眸中满是关切,语气里带着埋怨:“你们这跑得也太快了,递回来的折子也是三言两语,这几天回家好好歇息。” 可苦了他的保成了! 圈在咸安宫里几年心中惴惴,出来了就忙着帮老四查账追账,一日不得闲。这一去几个月,怕是天天都在马背上!折子上还说亲自下场和兵将们对战了。 保成这都瘦了几圈了,下巴尖了,眼窝也深了,一看就是几天没睡一个好觉。 第37章 第 37 章 “魏珠, 叫膳房送羊肉牛肉锅子来,上头的油要撇干净了,各色菜蔬都上一盘。阿哥们奔波劳累, 先吃点清淡好克化的养养胃。”康熙帝像个寻常老父亲一样,见办差回来的儿子们黑黑瘦瘦,一心想给他们尽快补回来, “酥酪放桂花蜜, 八宝粥的豆子要熬烂, 再给阿哥们一人一盅灵芝鸡汤,也是要撇油的。不用人参, 咱们满人火气大, 不宜用大补之物。” “谢皇阿玛!”阿哥们齐齐跪下谢恩。他们都好久好久没得到老父亲这样毫不掩饰的关怀了。 “儿子们看着是黑了瘦了,其实是结实了。”老二胤礽笑道,“跟着十三弟出去一趟,刚开始是累, 后头习惯了到觉察出好来。儿子只觉得积年沉疴都去了, 晚间睡得也香,劲也回来了,饭都能多用一碗呢。” 康熙帝心下难过,是他对不住保成。 幸好有弘昼的心声,解了他和保成父子之间的隔阂。如今保成看着他满眼都是孺慕,再没有从前的小心试探和惧怕。 说来可笑, 保成跟他解释那么多, 他一句不敢信。那心声随意几句, 他再也没有一丝怀疑。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他自诩眼厉,换到自个儿身上, 仍逃不过蒙昧不悟。 老大胤禔习惯了当背景板,自己找位置坐。怡亲王和十六感动的站在一旁,看皇帝和前太子父子情深。 “给爷叫一杯奶茶来,不加糖,放果子酒。”胤禔十分自在的吩咐小太监,“让膳房做好了什么菜就先进上来,余下的一边吃一边上,爷几个急着赶回来,都饿了。” 他如今看皇阿玛眼里只有老二也不嫉妒了,只要老二跟他一样也当不成太子,皇阿玛再偏心又怎么样? 兄弟们谁坐上那个位置都行,就老二不行!老二再也不能压他一头,他浑身上下都舒坦! 阿哥们一进宫,魏公公就去膳房吩咐过一次了。茶膳坊将早备好的锅子点心先端上来,补汤慢慢熬着。 “保成,你说说这趟结果怎么样?”康熙帝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笑道,“阿玛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你们边吃边说,不着急。” 老十三自顾自的吃肉,还不忘招呼老十六,“皇阿玛这的锅子味道好,你多吃点。” 他虽然是领头的,亲王的爵位,有二哥在皇阿玛面前,就没他说话的份。 胤礽看一眼老十三,歉意的笑笑,转头看向康熙帝,认真道:“情况不怎么好。” 他从前一直以最得皇阿玛心意自傲,从不在乎弟弟们的想法。进了咸安宫日思夜想,多少也算明白了,他对弟弟们漠不关心,也是让皇阿玛失望的一点。 只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今弟弟们都成家立业了,也无需他的关心示好,就当寻常亲戚处着,大家都自在。 他不可能再当太子,皇阿玛可以不用顾忌的对他好,但他已经学会了顾及兄弟们的感受。 何况这一趟出去,他也见到了弟弟们的好。十三弟仗义,十六弟热忱,和他们一起办差,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开心。 就是老大,只要不在意他时不时的“蠢言蠢语”,也是个爽快人。 康熙帝挑眉,“怎么个不好法?” “十之七八的八旗驻地操练懈怠、聚众赌博、斗蟋蟀养小妾成风。”胤礽如今也不怕康熙帝生气,实话实说,“火铳瞄不准,火炮不保养。这样的兵将上了战场,必败无疑。” 十三弟每到一处,都要先查看火器的情况,说是太子爷特意强调过的。 这些利器花了无数银子制造,威慑力强大,确实应该重视。虽然他觉着最重要的还是人,但也单独将火器拿出来说了。 康熙帝沉默不语,他还没下决心动八旗,八旗倒是自己先腐烂了。 腐肉不去,这身体就好不了。 只是,这腐肉长在心脏处,一个不好,人就要先死。 “你们说说,可有应对的法子?”皇帝抬眸问道。 老大低下了头,他一路跟着,亲眼所见,也没什么好法子。总不能把这些个不学好的都砍了,那宗室权贵能让?汉民不得乘机造反?他们爱新觉罗的皇位怕是保不住。 老二胤礽坦然道,“儿臣想了一路,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老十三默了默,“儿臣只想到了一个傻办法,咱们兄弟几个一个驻地一个驻地的练过去。” 康熙帝睨他一眼,反问道:“你们兄弟往后都不回京了?朕这么多儿子也不够分呢。” 老十三头垂得更低了。 他不明白,怎么短短十多年,英勇善战的八旗子弟就荒废成了这个样子。 老十六期期艾艾:“让将领们轮流回京,练好了再回去?” 他觉得就是将领们贪图享乐,才叫底下兵士懈怠了。 康熙帝抬眼:“回去之后旧态萌发?” 老十六一噎,抿抿嘴,不说话了。他当时就忍不住要砍人,被十三哥拦住了。 “这位杭州将军是一等公阿灵阿的侄儿,江宁那位都统是八哥福晋的堂弟,荆州将军出自佟佳氏嫡脉……八旗所有驻兵重要将领,不是跟咱家沾亲带故,就是家里头有铁帽子。” 十三哥意味深长,“大清的江山,就是靠这些人的父辈祖辈打下来的。” 然后,他就跟几位哥哥一样,爱莫能助心事重重了…… “你们吃好了就都回去休息吧,朕好好想想。”康熙帝摆摆手,“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许外传。” 这江山是八旗打下来的,爱新觉罗氏当了皇帝,满洲八大姓占尽了好处,旗人也共享这盛世。 铁杆庄稼年年有出息,拿着高高的军饷,孩子生下来就有口粮,再有各种婚嫁丧娶银子拿。 生来就可以享受安逸日子,谁还想去拼命,劳累自个呢? 可没了旗人拥戴,他们爱新觉罗氏又该如何坐稳皇位? 弘历和弘昼回来的时候,就见康熙帝满腹心思的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折子,视线却似乎对着面前一片虚无。 康熙帝日日处理朝政,需要细细考量的时候不少。俩孩子都没在意,两人对视一眼,摄手摄脚的退出去,逗廊檐下的海东青玩。 康熙帝说了自己亲手训海东青,实际上是处理政事出来走动的间隙就喂鸟。两只海东青幼鸟一天好几顿的吃,胖成了肥鸽子。 当然,弘历和弘昼也没少喂。 “我的墨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飞?”弘历一边给它喂肉条,一边畅想,“秋天再去木兰围场的时候,它就能抓兔子了吧?” 弘昼有些担心,“它们要是能飞了,不会飞走不回来了吧?” 倒不是舍不得,是担心它们飞出去被射死了,或者抓不到猎物挨饿,“没有爹娘教它们抓兔子,它们还会抓兔子么?” 跟在父母身边长大的猛兽,小时候的任务就是学各种独立的本领吧? “不会就不会,咱们又不是养不起墨翠和白羽。”弘历理直气壮道:“我听说鹰户会熬鹰,使劲饿它们。就算墨翠和白羽不会打猎,我也不忍心叫他们挨饿。” 这是弘历第一次养宠物,他当亲儿子养了。 两只幼鸟还分不清公母来,康熙帝说要等它们长大,根据展翼的长短才好分。 “两位小阿哥容禀,墨翠和白羽其实已经能飞了。”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也会抓兔子了。” “啊?我们怎么不知道?”弘历惊喜,“快去拿只兔子来,让它们抓抓试试。” “皇上让一天练两回就成了。”小太监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就是,就是墨翠和白羽太胖了,飞不太高。不太饿的时候,也不怎么喜欢飞和抓兔子。” 弘昼疑惑,所以康师父这是觉得自己没训好,先不告诉他们? “但是它们会飞了还愿意留下!”他高兴道,“这是跟咱们有感情了呢!” 弘历欣喜不已:“这是认了咱俩当阿玛了!” 俩孩子齐齐看向两只小胖鸟,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若是你们想叫墨翠和白羽像它们的阿玛额娘一样,成为草原上的雄鹰,会怎么办呢?”康熙帝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俩孩子身后,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咱们也不能狠熬它们,熬鹰也是要熬死不少的。” 弘历摸摸脑袋,“要不咱们再养几只别的鹰,墨翠和白羽不听话,就让它们看别的鹰吃肉,自己饿着!” 可别熬墨翠和白羽了,死了他要哭的! 康熙帝眸光一闪,哈哈大笑,“那咱们来试一试,朕明儿就叫人再送两只小鹰来。” 他狠不下心动八旗,若是能叫他们自己升起了斗志就好了! 如今汉人已经不像早先那样仇恨满人,满人汉人都是大清的子民,该是一视同仁的时候了。 不过,不能急,得慢慢来。 第二日一早,康熙帝就召了老二胤礽,十三胤祥进宫议事。 “八旗和绿营相互比试?”老十三满脸惊讶,“输了的和赢了的当月军饷互换?” 老二胤礽若有所思,“是他们自己输了,怪不得咱们不念旧情。” 普通八旗兵平均每年能领四十两军饷,二十五石米;绿营军饷减半,米只有三石。米换成银子相当于,八旗兵一年得七十两银子,绿营兵只有二十五两。八旗银米都是足额发放,绿营兵饷还时有拖欠。 八旗用的是最好的武器、饭食比绿营好几倍,若是这样还输了,也没脸拿那么高的俸禄。 “这法子好!”老十三眼睛都亮了,“若是他们有心气,苦练一个月,未尝不能赢回来。” “若是赢不回来?”老二胤礽接口,冷笑道,“如此坠我们满人脸面,也是该罚!” “一牛录一牛录的比,牛录比完了,一甲喇一甲喇的比,最后乃至整个固山比。具体怎么安排你们俩商量着办,花费的银子嘛,老四不是才抄了几百万两?够用几年的了。”康熙帝语重心长,“往后满人汉人不要分得太清,旗人也不要觉着高人一等。” 两人应“是”,皆心有所思。 老十三暗自愧疚,四哥好不容易抄来的银子,他这边要全给花了…… 胤礽心中满是震惊,皇阿玛最是在乎满汉之分的。后宫的王贵人生了十五、十六、十八三个阿哥,皇阿玛宠了这么多年,都没给个嫔的封号,只提了嫔位的份例。 “满汉不要分得太清,旗人不要高人一等”?这是要提高汉人的地位,还是削减旗人和满人的优待? 八旗兵士腐化堕落他们昨日才提出来,应该还不至于让皇阿玛一夜之间就下这个决心,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原因在里头! 弘历和弘昼这天晚上回来,得了一个任务,棋盘上放旗子的任务,为此还特意准了他俩半天假。 俩孩子一头雾水,第二天起床才知道康熙帝要大宴宗室权贵。 满清八大姓里说得上话的,朝中二品以上满人,爵位高的宗亲,京中的一等公皇子世子全都请来了。 还特意叫了张廷玉和李光地来,坐在弘历、弘昼的棋盘边。 李光地都七十三岁了,两鬓花白,穿着仙鹤补服,戴红宝石顶冠,看着还挺精神。弘昼听到过几次康熙帝念叨他上折子请求休致。 唔,康师傅自己打算干到闭眼的那一天,便也不想这位相处了大半辈子的老臣致仕,让人陪他一起工作到死。 注意,这里是好意! 他是真心觉得挽留李光地一起工作到最后,是对李光地极大的看重。 卷王的想法就是如此朴素! 酒过三巡,叙旧拉家常也差不多了,康熙帝让弘历和弘昼下旗子。 “咱们大清入关时旗人丁壮三十四万零七千,男女老幼一百五十万,人不多啊,先帝让圈了地,旗人都有了铁杆庄稼。”康熙帝笑道:“都是大清的勇士,朝廷给兵丁平均一年四十两的军饷,家中老小人人都有口粮。” 底下欢笑声一片,皆是盛赞。 “咱们旗人才真叫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呐!” “何止啊,婚嫁丧娶都有不少银子领呢。” “铁杆庄稼是真好,世世代代吃用不尽。” 康熙帝伸手压了压,场面安静下来,他又道,“不算铁杆庄稼和原本应有的军饷,朝廷要拿600万两银子供旗人生活。” “是,一家子老小都有朝廷供着吃饱穿暖,家里头再出几个当兵的,过得就挺阔气了。” “多生几个孩子也养得起,咱们朝廷给口粮呢。” “哈哈哈,还可以多纳几个哩!” 除了上头左手边两小阿哥身边的张廷玉和李光地,在坐的无一不是旗人,人人都打心里生出了极其愉悦的优越感。 他们的俸禄可不止几十两那么点,少则一百两,多则上万两,还有各种赏赐、田产、铺子,走到哪里都是人人奉承的爷! 康熙帝看向左手边:“弘历、弘昼,你们来算算,一个壮年男丁生三个男孩儿,二十年后,成丁的多少了?减去年老死掉的。” 一个小阿哥站了起来,带着几分小奶音的小嗓子格外敞亮,整个大殿各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回皇玛法,若是这三个孩子的阿玛和玛法都死了,是增加了一半男丁,若只玛法死了,阿玛还活着,是增加一倍的男丁。” 底下的人还没搞清楚这一半和一倍是怎么算的,上首万岁爷又问了:“若当初的三十四万零七千壮丁里头,有二十万正当能生,二十年后是多少男丁,四十年后呢?按一个男丁带四个妇孺,男女老少一共是多少人呢?” 下头坐着的一大半,光是听到“三十四万零七千”,就傻眼了。另一小半认真听题的,听到后头“四十年”“男女老少一共”也晕乎了。 这有生有死的,要咋个算咯!还男女老少?谁要能算清楚,那是长生天赐福,脑子开了光了! 还没来得及议论呢,那小阿哥又开口了:“二十年后是三十万到四十万,四十年后是四十万到八十万,取中是六十万,男女老少一共三百万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两小阿哥身边坐着的张廷玉和李光地,那两人似乎正在掐算。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康熙帝不疾不徐的喝口茶,也笑看着他们。 好半晌,在一双双“虎视眈眈”的视线下,张廷玉和李光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弘昼小阿哥算的是对的。” 他俩面上没有惊讶,内心都认定是万岁爷提前和这俩孩子对好了的。 底下坐着的可没想那么多。 嚯!是太子爷的四阿哥和五阿哥吧?真真是顶顶聪明,难怪万岁爷放在心尖尖上疼。 你要说是提前对好了的? 嗐,你瞅瞅两孩子才多大?那么丁点个,也就三岁吧?就算是对好了的,能这么大方自信,口齿清晰,一个数不错的说出来,也不容易呢! 康熙帝目露赞赏,语气平静:“嗯,算得不错,现如今的旗人就是三百万,朝廷花出去的银两是一千三百万。” 嗳?还真是这小阿哥算出来的?万岁爷没必要在这种事上作秀。 等等,花了多少? 一千三百万两! 这,这也太多了点吧? 瞄了一眼众人百般纠结的脸孔,康熙帝又开口了,“弘历、弘昼下棋盘。” 俩孩子麻溜的站在椅子上,爬上桌子,举起了棋盘。 顶上放着一枚黑子,棋盘竖着也没有掉下来。张廷玉余光扫了眼,心里明白是棋盘后头镶了一层铁皮,棋子中间有磁石。 “一个男丁,生三个男孩儿,这三个又生三个,九个又各生三个。前头的一个和三个都死了。” 随着万岁爷的说法,俩孩子迅速放上三个白子,三个白子下各放三个黑子,九个黑子下又各放三个白子,最后拿掉了上面两层的一个黑子,三个白子。 还剩好多子! 这么一摆,大伙都明白了,照这生法,一个男丁很快就能繁衍出多少?不数了,反正就是一大片! “头些年朝廷每年花六百万两,去年是一千三百万两,再过几十年,就得三千万两,六千万两,朝廷所有的税赋全花了也不够。” 所有人都明白万岁爷说的是什么,但一家三个男丁不算多啊。他们旗人丁壮都要入伍的,可不敢只生一两个,若是有个万一,传宗接代的都没了! 可按这生法,众人抬头,神色复杂的看向棋盘。这只算了普通旗民,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的花销有多大,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朝廷还真养不起! 唯有上首几人面色如常。 小弘历是昨儿就听弘昼讲过了。他现在可喜欢问弘昼问题。 嗯,弟弟可能也不清楚,但长生天的灵一定知道!他有种暗暗兴奋的直觉,有时候跟弟弟说话,就是长生天的灵在回答他呢! 张廷玉和李光地两人,对国库的收入和支出了如指掌,早知旗人会成为朝廷最大的负担,只不过谁都不敢开口提及而已。 这会他们心中惊讶的是弘昼的算学天赋。如此年纪将“一半”“一倍”这样的概念弄得明明白白,心算极快,不怵几十万几百万的大数,真是个算学天才! 两人都是在宦海浮沉几十年的人精,眼皮微垂,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已经琢磨开了。 万岁爷突然抬举数学,身边得意的皇孙算学天赋极强,诚亲王带着蒙养斋算学馆全力协助太子爷清缴亏空,这三者之间是否有何关联? “都是跟着咱们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和功臣之后,朕明知此举不可长久,仍不忍心少了旗人一两银子一斗米。所以,今儿召大伙来,也是想问问有什么法子没有?”康熙帝无奈的看向大家,意味深长道,“咱不能伤了旗人兵将的心那……”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不伤旗人兵将的心,那是要让他们放血了? 那怎么行! 一个肚子发福,补服绣狮纹,应是宗室辅国将军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大大咧咧道:“皇上,咱大清的赋税向来不重,加赋税呗,那么多汉人还养不活咱们这点旗人?” 康熙帝眸光一顿,他是不想宗室太聪明,可也没想养废啊! “鄂那海,朕一直叫你多读书,看来你是当耳旁风了。”康熙帝不喜不怒,语气平静,“回去问问你叔父,这大清的赋税还能不能加。” 鄂那海面上一僵,满脸懊恼的坐下了。 坐他身边的正好是向来和他不对付的色勒,见他吃了瓜落,幸灾乐祸道:“你还是少往后院抬几个女人吧,越来越蠢了!” “你!” 鄂那海面色涨红,又不敢在乾清宫造次,余光瞄一眼上首的康熙帝,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色勒,咱们走着瞧!” “加赋税不行。”一名着蟒袍的一等公皱着眉头道,“普通汉人本就生活艰难,加了赋税日子过不下去。就算不造反,也养不活儿女。汉民少了,几十年后更养不起咱们旗人。” 第38章 第 38 章 从前他们满人生活在草原上, 对奴仆苛刻没关系,死了南下抢就是了。现如今可不成,满人太少, 大清还指着汉人守疆土打仗种地织布呢。 又有人站了出来,看服饰是个奉国将军,他志得意满道:“那给汉人出旗, 旗人里头汉人比满人还多。少了这部分, 咱们满人还能多分不少银子。” 康熙帝点点头, 面带微笑:“萨什库说得不错,旗人里头汉人是比满人多。眼下六十万旗人丁壮里头, 满人八万, 蒙古四万,汉人四十八万。” 萨什库面上一喜,更是得意。 “蠢货!”色勒忍不住站起来驳斥,“你是要八万满人, 四万蒙古丁壮全都去当兵?咱们满人还要不要生孩子了?家家都只剩妇孺老小, 没个得力的男丁这日子怎么过?还是指望绿营的六十万汉人保护咱们满人?” 萨什库被人骂了蠢货也没生气,沮丧的坐下。旗人兵少了,绿营能乖乖听话?那他们满人不得被赶出中原? 男丁都去当兵了,家里的女人生不出娃来,更是不成。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萨什库小声嘀咕, “那你说怎么办?” 色勒正色道:“皇上, 咱们满族旗人勋贵宗室除了铁帽子亲王, 继承爵位多数都是逐辈递减。普通旗人为何不能也逐辈递减呢?祖辈立了功, 享受赏赐是应当的。儿孙辈若是毫无建树,凭啥还要同等的待遇?” 他这话一出口, 不等康熙帝回应,底下瞬时议论纷纷。 “普通旗人的日子也不是太好,再减怎么活?” “怎么不能活了?三四十亩地养不活一家人?当兵不还有兵饷?” “旗人谁会种地啊?” “那还想啥都不干,让朝廷养到死?哦,还得养着一帮子子孙孙。刚才那棋盘你也看到了,到时候朝廷养不过来,大家一起饿死?” “我倒是觉得色勒这法子好,银子少了少花点,不会种田就去学。普通汉人都能活下去,旗人有朝廷帮衬着至少饿不着。” “也算是没法子的法子了……” 讨论得差不多了,众人抬头看向了康熙帝。 最后的定论,还得皇上来下。 “咱们旗人都是对大清有功的人,谁要是日子过得不好,朕这心里都难安。大伙也都琢磨琢磨,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就算是逐辈递减,怎么个减法,也得思量细致了。”康熙帝面色和蔼,亲切道:“色勒有勇有谋,为国献策有功,即日起,由三等镇国将军晋为辅国公。” 这是连升三级呀,色勒大喜,忙叩头领旨谢恩。 张廷玉和李光地跟着康熙帝先行离开。 两人忍不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压不下去的激动。 皇上特意让他们俩来参加这场宗室勋贵宴会,不仅仅是要动旗人的利益,还是在告诉他们,他要重用汉人了! 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会突然有此大变,但,帝王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几百年之后。 张廷玉觉着,他似乎看到了大清的未来。犹如面前高挂的艳阳一样,光辉夺目,万物朝拜。 这一刻,他心里满汉之间的怨怼鄙薄,突然就淡漠了。若是皇室能主动一视同仁,中原神州雄霸天下,他为这样的朝廷竭忠尽智舍生忘死又何妨! 宗室们没心思再喝酒吃肉,神色各异,纷纷离场。 回乾清宫东殿的路上,弘昼心里的赞叹就没停过。 不愧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帝的康师傅,甩锅甩得真溜哇! 各位勋贵宗室们,你们看看,再过几十年,大清就养不起这么多旗人了呢。当然了,你们的花费有多大自个心里也清楚,到时候朝廷没银子了,你们也甭想像现在这样顺着心意花银子。 他什么都没说,只赏了“为国献策”的人。 旗人的待遇逐辈递减也是你们提出来的,怎么个减法你们仔细琢磨好,朕还是不忍心看旗人过苦日子呐。 啧啧,换了四大爷不得是先使劲夸旗人各种好,全是朕的心肝宝贝,转头再砸出一筐违法犯纪的证据,总结九九八十一条罪状。没罪?你游手好闲辜负皇恩不是罪? 抄家,统统抄家! 这么想着,他突然就乐了。 “弟弟,你也觉得那两人蠢么?”弘历撇撇嘴,嗤笑一声,“还汉人出旗?咱们耿额娘就是汉人,日后咱俩长大立了功,还要给额娘们请封呢!” “四哥你真好!”弘昼握住了小弘历的手,“我额娘就是你额娘,你额娘也是我额娘。” 乾小四啊,旗人汉军出籍这事儿就是你干的呢! 接下来,弘昼就睁大眼瞧着康熙帝压下了一大摞折子,全是要求削减旗人待遇的。有宗室勋贵上的,还有在朝为官的满人,蒙古人,汉人上的,无一例外全都是旗人。 一个月后,折子还在增多,眼看着“压不住”了,康熙帝召了张廷玉来,无奈下旨:“……旗人深明大义,一片忠心昭日月,无奈国库空虚……朕感激涕零,忍痛下旨……” 紧接着,宫里又开了专邀旗人的千叟宴,席间康熙帝老泪纵横,旗人老叟痛哭流涕,整个现场情深千尺感人肺腑。最后康熙帝表示,若生活有困难,还找他。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有旗人衣不暖食不饱…… 散宴前,康熙帝又赏给每人五十两银子,感谢他们对朝廷的奉献和理解。 有关旗人待遇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全京城的视线都转向了八旗和绿营的对抗赛。 弘昼觉着,他十三皇叔肯定是认为地方上的八旗对上绿营胜算太小,才从京里开始。 毕竟,京里有康熙帝看着,且每年都带精锐去木兰行围,八旗兵将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堕落。 为了显示这次八旗和绿营比赛的重要性,第一天的比试,康熙帝亲自到场观看,还带上了弘历、弘昼两个小尾巴。 当然,落下的功课是要补上地。 比赛简单粗暴,第一场骑射,马匹飞奔时开工射向一路的固定靶子,记所有人的平均分。第二场团体互殴,未开刃的兵器上沾了染料,被刺到几个关键部位就下场。 四面都是兵将,分八旗和绿营两兵对峙。为了显示公平,怡亲王站绿营这一边,老二胤礽领着八旗。 弘历、弘昼跟着康熙帝走上高高的看台,三呼万岁后,演武开始。 战鼓擂擂,两军将士依次骑马跑过,计分的牌子飞快的变换。 离远了看不清,弘昼拿起望远镜瞧。 康熙帝手里的是传教士进献的,弘昼弘历用的是内务府造的铜镀金嵌珐琅望远镜。 【这么好的东西,不多多造了给军队用,装饰得花里胡哨当玩物,真是暴殄天物!科技就是这么落下的!】 康熙帝手上一顿,“科技”这个词,终于又出现了! 望远镜他确实只赐给了几个喜欢的大将军,余下的都在宫中,也是留着赏人的…… 这东西珍贵,主要是透明琉璃难得,内务府都是拿水晶磨的。既然要多多的造,那还得是琉璃。 嗯,回头就吩咐内务府多造琉璃,务必要将透明琉璃大规模烧制出来。 弘历想了想,觉得没他什么事,继续欢快的用望远镜看分数。 三百人跑完,八旗平均分7.5,绿营7.2,第一场八旗赢。 康熙帝暗自点头,这两个分数都不错,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擅骑射。 第二场很快开始,弘昼揉了揉眼睛,默默放下了望远镜。 这种大规模“械斗”,看得人眼花缭乱,若不是两边衣裳不同,他都怀疑会砍错人。 出局者很自觉的举起白旗,退出场外,没人敢在康熙帝面前耍赖。 怡亲王和前太子也不会允许这种丢脸的事,发生在正式比赛上。 比赛很激烈,两边观赛的兵士呐喊加油声震天。 第一场比赛,万岁爷在高台上看着,八旗不能输,绿营也想赢。 弘历小脸通红,手舞足蹈,扯着嗓子为八旗助威。 弘昼觉着自己好像身处奥运会现场,但他不想为八旗呐喊,他对这个团体没甚好印象。 觉察到康熙帝的视线扫过来好几次,他灵光一闪,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开嗓子嚎:“十三皇叔加油!十三皇叔必胜!” 康熙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弘昼还真是喜欢老十三啊! 弘历顿了顿,也跟着喊:“十三皇叔加油!二皇伯必胜!” 第二场,八旗全部出局,赛场上还站着三个胳膊上系绿带子的绿营兵士。 怡亲王带着最后的胜利者来给康熙帝叩头,弘昼定睛一看,三人鼻青脸肿,嘴咧到耳边不知道疼似的。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带着激动得哭腔。 “好!你们都是大清的好儿郎!”康熙帝朗声道,“赐黄马褂一件,银百两。” 三人呆住,都没想到给皇上磕个头还有这种好事儿!百两银子就极好了,居然还有黄马褂!有这一件御赐黄马褂,往后全族都不会人被欺负了。 惊喜来得太大,他们一时失去了言语,身体僵住无法动弹,还是被怡亲王踢了一脚才领旨叩头谢恩。 刘宝柱就是挨了这一脚的人。 他家原本是京郊的农户,八旗进京,地都被圈走了,全家靠租地过活。 他生来就腿长块头大,家里养到八岁上就出来跑腿挣口饭吃。十四岁凭着身高谎报年纪入了伍,才勉强吃上几顿饱饭。 自从得到通知,他们这一营要和八旗兵比赛,上头就调配了不少马匹来,供他们练习骑射。 把总自嘲:“咱们肯定得输,但不能输得难看。” 论骑射他们肯定是比不上马匹充足的八旗兵,把总就让他们拼了命的练。 反正都要输的,傻子才累死累活的练!这骑射不比刀枪,到时候马没了,这一个月的苦练白费。 他被抽了鞭子时,把总在身后怒骂,“一个个都是他爷的蠢驴!练好了骑射,将来有战事你们还有机会充当骑兵。大好的机会不知道珍惜,日后当了那前头敢死的排头兵,你们这些蠢猪都不知道后悔的!只要腿还没摔断,都给老子爬起来练!” 他管不了日后,但不想挨鞭子,只能咬牙跟着练。大腿结了一层血痂,身上摔得没一块好肉,倒是把这骑射练出来了。 前几次演习,把总提着鞭子挨个嘱咐他们,“看着情形不对,赶紧想法子让自己下场。赢了那帮八旗老爷,日后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他想要八旗兵的军饷,一个月能领三两银子,三石米呢!够他吃一年的了!可惜不能赢。 把总说得对,有命领,没命花。 不知是哪个缺心烂肺的,想出这种折磨人的法子。赢了八旗,叫那帮老爷兵没脸,他们还能有安生日子过?不能赢,就只能将自己的脸贴地上,供那帮轻裘肥马的纨绔膏粱嗤笑贱骂。 三次演习他们都输了,被打的生疼,还得舔着笑脸让那帮老爷们嘲笑是“跟个娘们似的”“弱了吧唧没种”。 没想到正式比赛前,怡亲王来了。 他也没个正行,一条腿踏在桌上,手里敲着马鞭,黑黝黝的眼珠子瞅着他们,“爷是皇上亲封的怡亲王,太子爷是爷亲哥。今儿演武,爷是你们绿营的头儿。若是输了,丢了爷的脸面……” 他也不说输了会如何,只那双眸子扫过来,黑漆漆的瘆人。 等他出去,把总吐了口唾沫,咬着牙,双眼通红:“他爷的!都给老子拼了!赢了是日后不好过,输了眼下就没了活路!” 这狗屁皇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方才那阴恻恻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老子有一百种法子整死你们”! 自己一条烂命,死了就死了,就是怕他还不解恨,连累家人族里遭殃。 演武开始了,没想到平时次次赢他们的八旗老爷们,居然也藏着力! 若不是真的拼了命,最后留在场上的是谁还真说不好。 他被踢了一脚,学着把总的样,双手捧着黄马褂领了旨谢了恩。 嘿,有了这黄马褂,八旗老爷们也不敢欺负他们了吧? 皇上走了,怡亲王那个煞星居然带他们回了营! 他扔了马鞭儿,眼里含着笑,拍拍他们的肩膀:“干得不错!你们整个营都不错!这个月的三两银子,三石米放心领。爷不光今天是你们绿营的头儿,爷往后都是你们绿营的头儿,所有绿营的头儿!” 刘宝柱还在疑惑,这狗皇子怎么跟之前变了个人似的,看起来和蔼可亲,还要给他们撑腰?不,不对!只是他们赢了八旗,狗皇子有了脸面,高兴之余,说几句好听的而已。 把总“噗通”一声跪下,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却被怡亲王双手扶了起来。 他继续道:“下个月,下下个月,往后每个月都要赢。给爷传出去,三百人得赢,一千五百人也得赢,七千五百人还得赢!若是丢了爷的脸面……” 他哼笑两声,拍拍把总的肩膀,冷冷道,“那就给爷往死了练!” 说完大踏步出了营地。 “嚯,这煞星可算是走了。”刘宝柱一个不注意,居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个蠢货!”把总一脚踢过去,“以后记着,命都可以给怡亲王!” 当初怡亲王就是激他们一把呢! 方才怡亲王最后那句也冷,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关切之意。就像是他对自己手下的人一样,训练的时候给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也没少上手揍。但都是为了让他们练出本事来,在战场上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若不是怡亲王带着他们去给皇上磕头,这黄马褂和一百两从哪来? 怡亲王当他们绿营的头儿,往后他们绿营就不再受八旗兵欺负了! “走了。”把总捧着黄马褂,挺直腰杆昂着头,迈着八字步喊:“没听怡亲王说要传出去么?咱们绿营要赢,赢那帮八旗老爷兵!” 胤礽在营门口等着老十三,见他出来,老远笑道:“二哥跟你一起去见皇阿玛。” 今儿第一场,还是在京里,绿营骑射不比八旗差多少,对战还赢了八旗,这不是下了皇阿玛的脸面么? “你怎么临时又改主意了?”胤礽笑道,“不过也好,那帮八旗兵都在愤愤,说下一场一定要赢绿营呢。” 老十三笑笑:“既然比,就拿出真本事好好比。” 他没说的是,他觉得四哥这几个月行事太激进了。撸总督巡抚都不先给皇阿玛通个气,还有曹家也是说抄就抄了。曹寅的生母是皇阿玛的保母,曹寅又自小和皇阿玛亲近,如今他唯一的亲儿子刚死,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四哥毫不留情给人家抄了…… 他这般让绿营赢了,也是想让皇阿玛先拿他出出气,别一股脑的发作在四哥身上。 两人一起回乾清宫。 出乎意料,康熙帝不但没有斥责他们,还留饭了。 "今儿这比试不错,都使出了真本事。"康熙帝一边吃,一边叮嘱,“还要多比,更多的兵将参与比。也不要拘泥于形式,山地,林地都可以比一比。就是这比试中的伤亡得定好了,不可比出仇恨来了。” 胤礽和胤祥心里松了一口气,忙点头,笑道,“谢皇阿玛教诲。” 魏公公端上来一个垫红绸托盘,径直走到胤祥身边。 康熙帝道:“这三个望远镜是给十三的,你赏人也好,自己用也罢,只要是用在兵事上就成。” 他又看向胤礽,“从前阿玛给过你几个,你回去叫人从库房找出来,这东西用在正途上比收藏起来强。” 胤祥要跪地谢恩,康熙帝抬手拦住了,“咱们父子吃饭,不是在朝堂上议事,不用讲那些虚礼。” 父子三人又说了些家常,见弘历、弘昼一边儿认真补功课去了,康熙帝挥手让两儿子回去休息。 进了七月,天气越发炎热,康熙帝奉皇太后到畅春园居住。 整个上书房也跟着一起到畅春园。 胤祎、胤禧和胤祜都是第一次来,新奇得很。散学了就拉着弟弟们和三侄儿满园子探险。 上书房又多了一个学生,老八胤禩的儿子弘旺。 老八胤禩去四川做巡抚,福晋郭络罗氏也跟去了。为此康熙帝发了顿脾气,斥责郭络罗氏泼辣强悍,骂胤禩“任其嫉妒行恶”。 他原本还存了让老八远离郭络罗氏之后,多生几个的心思。没想到四川那么远的地方,郭络罗氏尽然不畏辛苦,要继续看着老八去! 这位郭络罗氏未有生育,老八胤禩膝下只有妾室生的一子一女。 照弘昼说,这是老八要借助郭络罗氏娘家的势力,且郭络罗氏自己是个爽朗能干的满族女人,是老八的贤内助,两人好着呢。 老八胤禩和福晋都走了,康熙帝怜惜弘旺没了阿玛额娘照看,接到宫中养育,正好和胤祎一起住在阿哥所。 至于那位同样没了阿玛额娘照看的格格,康熙帝没过问一句话,她亲娘不是在? 弘旺是个内向的阿哥,一来就处处跟着胤祎,对弘昼几个小的也友好极了。可能嫡母确实性子强悍,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谨言慎行。 弘时一边忿忿,一边埋头苦读。 他没想到宫里读书竟然是这样累的! 天没亮就起,散学了还有功课,不分寒暑节日,天天都要习武读书! 就因为他大了几岁,学的就得比小皇叔和弟弟们多。偏小四小五学得还快,先生们动不动就夸他们“聪明好学”,到了自己这边就是“勤能补拙”! 当他傻,不知道这是说他笨么? 额娘也日日在耳边念叨,让他争气,让他用功,让他也跟着小四小五去乾清宫用饭…… 哼!打死他都不会在小四小五面前低头! 啊啊啊!可恶!前天背的书又又又忘了! 畅春园是江南园林那边的造法,河堤垂柳碧玉湖小荷塘,处处都让几个初来乍到的孩子们感到别致。 弘历、弘昼“偷”了墨翠和白羽出来“训练”,胤祎几个看的眼都直了。 “它俩长得可真壮,跟我一样!”胤祜赞道,“飞得肯定高!” 胤祜是个胖胖的小孩儿,圆胳膊圆腿,肉鼓鼓的。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每次见了,都要笑眯眯夸他长得壮实。再看着自己儿子就要叹气,都是一样的年纪,怎么你俩就光吃不长肉呢? 弘昼怜爱的摸摸小皇叔的脑袋,肥和壮真不一样儿! 当然了,他们也不会训鹰。弘昼只是觉得小动物都有灵性,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会“心意相通”。 事实上,他们只是想在满园子疯跑的时候,带上拉风的海东青而已。 傍晚在湖面上划船,摘莲蓬,钓鱼都是几个孩子喜欢的活动。园子里水多蚊子多,太医院出品的防蚊香囊最好时刻都挂上。 等发现畅春园里那块水稻田时,弘昼突然记起了康熙帝还培育出了早熟、高产的水稻新品种。 不看康熙帝皇帝做得怎么样,单看他个人在文学、历史、书法、天文、数学、音乐、刑律、农政、地理上的造诣,就是个妥妥的博学多才文理兼修大学霸! 后世学者评价康熙帝只将西方科学用于个人学习欣赏,未推广学习是他的重大失策,弘昼觉得这多少是有些偏颇的。 康熙帝觉得一株水稻上结的穗多,颗粒大,能花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培育,是他觉得这件事有用。 在这动不动就旱涝蝗灾雪灾,时不时要打个仗的当下,许多人吃饱穿暖都困难,识字的人少之又少,就别提推广什么科学原理了。 想象不到成果的事,谁会花大力气去做呢? 第39章 第 39 章 数学在唐朝时还有国子监算学馆, 有明算科考试,考的内容是什么?生活中的算术题。 最常见的就是“今有迟行者五十步,疾行者七十步……”这种简单你追我赶的现代小学题和“今有田广十五步, 从十六步”小学算面积题。 最难的是关于筑堤,挖土,运输, 算堤坝上下高宽的。 总之, 不管难易, 都是用于解决生活问题的。 有用就学,不用不学, 几千年来都如此。 到了清朝, 这些日常生活中的数学知识都掌握在师爷、幕僚、小吏手中,世代相传,读书人都认为是小道。 弘昼觉得,康熙帝身在其中, 在未见识过“科学是第一生产力”的情况下, 是不可能做出推广天文、地理、数学这些“无用技艺”的。 他让老三胤祉推广数学,在科举中增加数学科目时,弘昼还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做梦说了什么,被康熙帝听见了。 所以,康熙帝偶尔会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瞧? 但,康熙帝对他和弘历一直没什么两样, 弘昼也就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许多事儿都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 就当是自己这只小蝴蝶扇动翅膀, 引发了一场龙卷风吧! 反正, 康熙帝不知因了什么缘由突然想通了,不再钻牛角尖。放了废太子出来, 早早立了四大爷,敏感视线从儿子们身上移开,晚年最大的魔障一下子清散了。 可不就老当益壮,又有心力整事了?推广下自己感兴趣的学科,也没甚奇怪的。 况且,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偶尔有什么行径让康熙帝觉着奇怪,盯着他瞧也是正常的嘛。 弘昼看着水稻田思索的时间长了,弘历瞅了弟弟好几眼也没得到回应,拿胳膊肘碰了碰他,奇怪的问道:“弟弟你看什么呢?” “看水稻花。”他转身就跑,“咱们去拿放大镜来看水稻花。” 康熙帝自己喜欢西洋知识,有时候还亲自动手做实验,各种器具齐全,畅春园也有一个这样的“实验室”。 来畅春园之前,他还带着弘历和弘昼去自己实验室参观,介绍各种器材,也许可了俩孩子随时过去“玩耍”。 弘昼当即就拿了几个放大镜,带到上书房,和小皇叔们看蚂蚁玩,顺便不小心做了个“聚光燃纸”的游戏。 虽然放大了的蚂蚁又丑又吓人,但“聚光燃纸”这个游戏太新了,上书房的孩子们立刻就爱上了。 就是弘时,也冷着脸背着手,远远地看着。当那纸张真的燃起来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哇”声一片。 这会一听到放大镜三个字,个个都拔腿跟着飞奔。墨翠和白羽倒腾着爪子跑了几步,拍拍翅膀低低的飞在弘昼弘历头顶上方——他俩的荷包里装着喂鹰的肉干。 喂鹰的只有一大两小三个人,墨翠和白羽很小就懂了,除了这三只,其他人喂的都不能吃。 知道弘昼拿了放大镜去水稻田,康熙帝也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站了起来,“朕也去看看,别叫几个孩子霍霍了庄稼。” 梁九功忙跟上,笑道,“小阿哥们都是懂事的,这是随了万岁爷重视农事呢。” 老二胤礽跟着老十三出去一趟回来,黑了瘦了,康熙帝慈父之心大发,顺道想起了梁九功。 老二小时候在乾清宫,就是梁九功背着抱着长大。如今还能一腔真心对老二的人不多了,康熙帝就给梁九功放了出来,再次放在身边,照顾自己的起居。自小陪伴在他身边的老人,也没几个了。 “还是你说话朕听了舒坦。”康熙帝抬头看了眼天边的绚丽夕阳,神情悠闲,“魏珠就是木了些,那么多年愣是没学到你几分说话的本事。” 也是笃定梁九功不会对自己不利,当初他盛怒之下杀了托合齐几个,对梁九功却下不去狠心。 “几十年风风雨雨,朕老了也累了,如今看见你们这些老家伙,心里都亲切几分。”皇帝不疾不徐的迈着步伐,淡淡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 老四雷厉风行,十三上来就敢下重手,冒进急躁,却也是年轻人该有的冲劲。 自己年轻那会,不也是力排众议,坚持要撤三藩么? “皇上雄心壮志尚在,怎么能说老呢?”梁九功跟在身后,闻言俯首抬起袖子快速抹泪,抬起头来陪笑道:“二阿哥,太子爷还有小阿哥们都还得皇上照看着呢。” 知道皇上不杀他,他就后悔了,他为了二阿哥伤了皇上的心。从被放出来,又能到皇上身边伺候那刻起,他就决定了,往后余生绝不在皇上面前再藏着掖着。 皇上对他情深义重,他当牛做马掏心掏肺都还不了十之一二。 “哼,哪是照看,是尽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了。”康熙帝说着斥责的话,嘴角却翘起,“再过几年,等老四、老二、十三他们几个行事稳妥了,朕也就可以卸了肩上这副重担子,跟弘昼他们似的,划划船钓钓鱼溜溜海东青。” 说着话,就到了稻田边。 康熙帝抬手止了小太监们请安,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几个孩子一人一个放大镜,正撅着屁/股看花呢,还咋咋呼呼的。 “哇,快来快来,我这里有朵超大的花,比别的水稻花都大!” 康熙帝扶额,胤祜进了上书房,说话用词也没一点长进。那水稻花都要拿放大镜看了,还超大朵? “有虫子有虫子!”弘旺跳着脚嗷嗷的,“它爬我鞋上来了。” 边上的弘历从容不迫,驾轻就熟的伸手,在堂兄脚面上随意拍了拍,见那虫子爬走了,视线又迅速转到自己面前的水稻花上。 “我这个稻穗花好多,肯定能结许多的稻谷。”胤禧招手,“你们快过来看。” 没人理他。 弘昼随口道:“你数数有多少?过阵子咱们还可以来数一穗上有多少颗稻谷。” 弘历骄傲的道:“谷粒饱满的,一穗上颗粒多的,熟得早的,都可以单独留下来当来年的种子。这样一年一年的种,就能养出高产的稻种了,皇玛法就是这么干的。” 去年春耕的时候,阿玛给他讲农时,就是这么说的。他们现在吃的御稻米,就是皇玛法种出来的。御稻米早熟不怕冻,产量高,可以种到长城以北。若是在南方,还可以一年两熟。 弘昼眼珠一转,循循善诱,“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各地的优良稻种种在一起,说不定它们还能取长补短,跟嫁接一样,结出更高产的稻谷来呢!” 这事儿他是准备长大后做的,培育优良的种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以后史书上还能给他记上一笔! 若是他不幸早死,这些皇子皇孙们,谁要是对此有兴趣,都是大好事。 尤其是弘历,这小子可是当了皇帝的,活得还长。最好多培养几个于国于民有利的兴趣,少下江南劳民伤财。 【若是找到了海南的野生不育雄株稻,那就牛掰了,杂交水稻,千古流传。】 弘历两眼亮晶晶:“我也要种出新的稻种来!” “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几个孩子还不能真正理解千古流传的分量,但是肯定是人人都想要的大好事就对了!而且看水稻花,数稻谷,把各地的稻谷种在一起能种出高产稻谷,都是多好玩的事呀! 弘昼的话和心声一前一后紧挨着,几个孩子都没觉察。至于什么“野生不育雄株”“杂交”,不明白是什么不重要,反正是新稻种就对了。 康熙帝脚步一顿,弘昼心声里头的千古流传似乎有点多啊! “哎呀,也不要光想着稻谷嘛,还有麦子呀,瓜果呀,都可以培育的嘛!”弘昼喜笑颜开,大言不惭,“咱们种他个五六十年,以后一起出一本农书,大名都署上。印个十万八万本,不要钱,整个大清各县发,扬名天下!” 弘旺眼睛睁得大大的,弘昼弟弟说咱们,这是也包括他了吧?这种听起来就很了不起的事情,他也可以参加呢! 胤禧和胤祜猛猛点头,虽然不知道侄儿要名扬天下做什么,但是十万八万本,好多,好厉害! 胤祎迟疑:“还是要点钱吧?一本至少也要十两银子!发往各县花销好大的,还得赏跑腿的银子。” “十两太贵了,百姓买不起,十文正好。让驿使给咱们顺带送走,只花赏钱就行了。”弘历很有经验,“十两银子够普通百姓家花用一年了。” 上次举棋盘之前,魏公公跟他和弘历讲过八旗子弟每月可以领到的口粮和银钱,以及外头普通百姓家的花销。 各地上来的折子也要经常报米价,有的地方八文一斤,有的十文一斤,皇玛法不许米价上涨。 魏公公小声说,“皇上除了赈灾,还用平粜、米储来平抑米价,保证百姓生活。咱们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顶顶好的皇上。” 弘昼听出了他话里的言外之意,康熙帝的想法是好的,一层层执行下去怎么样就难说了…… 丰年还好。遇到灾年,米价是不许涨,朝廷的粮铺最多能卖到十六文一斤,可百姓买不着啊。粮铺每日只卖一点米,还都是被豪强之家买走。 接下来就是官商勾结,朝廷的米面转移到豪强士绅之家高价卖出。没人强迫百姓买,只不过不买就要饿死。 “十文不够,百姓不认字,还得有人给他们念。”胤祎觉着弘历说得比他好,立刻找了别的花钱法子,“念一次记不住,还得念好多次,给好多人念。” 弘昼无语,“印十万八万本”是他随口一说,你们还讨论起推广成本来了。数学没学好哇,印书不要银子么? “我可以画!”胤禧举着手蹦跶,“画的就不用人念了。” 弘历立刻道:“那我还要题诗盖章署名!” “好啊好啊!让老百姓也都读弘历的诗!” “还是出诗集配画吧,百姓不读书不懂诗词。” “用彩画吧,我会涂色。” “……” 话题瞬间偏了十万八千里。 康熙帝转身往回走,吩咐梁九功:“让各地选谷物瓜果的良种送到京里来,还有海南野生稻。”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不育雄株”,但多找些来总有用得上的。 各地气候不一样,种出来的果实不一定好,但,可以试试。 进了八月,天更热了。 畅春园树多,蝉鸣高亢刺耳,康熙帝和皇太后被吵得不能午歇,小太监们整日在外粘蝉。 弘昼弘历热得都没精神去外头跑了,散了学就到康熙帝办公的澹宁居蹭凉气。 康熙帝年纪大了,太医说不好多用冰,但这冰前有人扇风啊! 立时就觉得凉快多了。 弘昼和弘历在畅春园也跟康熙帝一起住清溪书屋,身边只有贴身太监小圆子和小丸子照顾,要做什么都是直接吩咐康熙帝身边的人。 小圆子和小丸子那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他们,除了生病没有一天假。到了晚上,他俩还要轮流守夜,就算弘历、弘昼晚间一直睡得好好的,不需要任何伺候,他俩也警醒着。 虽然他俩都一副“能跟在两小阿哥身边是天大的福气”“为小阿哥做什么都高兴”的模样,弘昼也尽量让他们多点时间休息。 弘历、弘昼在澹宁居写功课的时候,有康熙帝身边的魏珠、梁九功和赵昌这几个大太监在,小圆子和小丸子就不需要在一旁候着,可以抽空睡会。 “李卫管浙江盐政?他大字不识几个,一日为官经验都没有,盐政这种关乎重大的事怎么能交给他!”康熙帝看着折子又开始念叨了,“老四真是胡来!” 【李卫盐政管得老好啦,他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各种手段把士绅豪强治得服服帖帖。他当官的故事可有趣了!】 弘历眨巴眼,他想听! 康熙帝顿了顿,在折子上批:叫胤禑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来。 他也想知道,这个李卫是怎么个当官法,让弘昼的心声这样推崇。 “海贼侵扰浙江沿海,调福建水师三千人,战船五十艘巡逻。”康熙帝皱着眉头,“区区海贼,也用得着五十艘战船?” 【确定是海贼,不是倭寇,不是别国的假冒海盗船?荷兰和英吉利的海船都满世界跑了!外头遍地是黄金呐,郑家老早就把海贸生意做到东南亚和英吉利去了!啧啧,人家是举国之力从海外捞金,大清只有民间商船可怜兮兮,在外被抢,回来被勒索!】 弘历瞄一眼弟弟,面色沉重,听起来我们好悲催的样子。 康熙帝忍不住瞄弘昼一眼,遍地是黄金? 是了,他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当初施琅手里一百艘荷兰人造的海船,在海上如入无人之境,所以他多次招降台湾都被拒了。 后来打了葛尔丹,建了水师□□,剿了沿海寇贼,海疆没了威胁,他就没多注意海船。 老三进《律历渊源》那会,心声说大清“科技落后”“被火炮哄成渣渣”,这火炮就是从海上来的吧? 几千年了,浩瀚无边的大海挡住了他国觊觎中原的野心。但,若是有了更安全、更强大、更快捷的海船呢? 康熙帝目光一沉。 造船,出海,势在必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传教士们历经千辛也要来大清,为啥啊?学习咱们先进的技术呐!还真当他们是上帝派来的小天使呀,没有国家在背后支持,几个传教士能跨越茫茫大海来这里?咱们也去人呀!朝廷的军队护卫着商船去呀!把他们先进的东西都学回来,搬回来,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站在科技的顶端!】 弘历眼睛眨呀眨,去西洋?乘海船去西洋?哇塞,想去!他还只见过海船模型,不知道真正能在水里航行的大船是什么样子呢。 康熙帝心头一凛,传教士们博学多才,但他们都是来自比利时、德意志、法兰西、葡萄牙,也带来了比大清先进的东西和书籍,但,谁能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他们玩儿剩下的呢? 大热天的,他后背出了一层涔涔冷汗。他还安排传教士们去测绘地图了,谁能保证他们没有私藏一份呢? 从前他只想着传教士们孤身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如今看来,倒是他疏忽了! 去!大清的使臣要杨帆去各西洋国家!水师护送着去,沿途交易货物赚银子! 大清的龙旗不光要在中原飘扬,还要在无边大海上航行。 这么想着,他整个人都激动了,目光熠熠,两颊都热了起来。身体因为知天命的年岁,和长久伏案生出的那些滞碍沉疴,似乎在一瞬间都消散了。 他像是也站在高大雄伟龙船的甲板上,远眺海上的红日升起,背后是大清战无不胜的强大船队。 若是,若是他能雄霸一片汪洋,千古帝王前五稳了! 畅想了一番未来,面颊发烫口干舌燥,康熙帝端起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脾胃凉下来了。 小太监正好扇过来一阵凉风,汗湿的后背猛的一激灵,他脑子慢慢冷静下来。 大清的造船技术和火炮比不上西洋国家,大清没有航海图。 眼下甚至连测绘地图,没有传教士都干不成。 最关键的,国库没有银子!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这一步一步怎么走,他要好好琢磨清楚了。 吐槽了一大串,弘昼心里舒坦了。 咦,康熙帝怎么不继续念叨四大爷了?还有年羹尧、田文镜、鄂尔泰呢? 既然李卫都安排上了,这些人总不会又带回京来吧? “叫膳房给弘历、弘昼送些酸奶来,不要冰的,井水凉过就好。”康熙帝起身,招呼魏珠,“太热了,朕先去沐浴梳洗醒醒神。” 目送康熙帝出了澹宁居,弘昼小跑几步,扒着门框,伸长脖子,确认人进了清溪书屋,才扭头对同样跑过来扒门框的弘历小声嘀咕:“皇玛法这是被阿玛气着了吧?” 弘历点头:“肯定是,皇玛法脸都气红了!” “咱得想想办法。”弘昼拧着眉头,“阿玛可别还没回来,太子之位就被撸了。就阿玛得罪人的本事,没了太子之位肯定得被人报复,连累额娘们。” 四大爷真是勇!你一个太子,又是废巡抚,又是明目张胆安插自己人,还敢调兵? 那令牌跟蘑菇弹一样,它是起震慑作用,不是让你哐哐投的呀! 弘历抿着嘴,冥思苦想。 阿玛肯定是做了什么让皇玛法生气了,可他也阻止不了啊,大事上阿玛怎么会听他的?再说,他也不懂。 “咱们给阿玛写信,让他写些有趣的故事哄哄皇玛法?”弘历眼眸晶亮,“就写李卫当官的故事!” 他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好,“皇玛法不是觉得这个李卫不够格么?写写他的功绩,皇玛法就能少生一样气。” 而且,他也好想听李卫当官的故事! 弘昼竖起大拇指:“四哥,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弘历不好意思的笑,“也没有太聪明啦!咱俩都是大聪明。” 康熙帝见俩孩子写了信,也不看内容,特意拿火漆封好,跟着批完的奏折一起发回。 四爷在福建收到信时,正和老三胤祉一起用午饭。桌上一大半的位置摆着海货,半臂长的大虾,两个巴掌大的海蟹,各式各样的海鱼。 价钱不高还新鲜,让京里来的几人觉着,不吃得够够的都亏得慌。 老三胤祉吃得一脸满足,这会正啃一个大螃蟹。京中的精巧蟹八件用着觉得不配套,胤祉直接上手,“咱们满人就得这样大口吃肉才舒坦!” 四爷嫌弃的瞥一眼,你在京里摇着扇子装斯文,吟诗作画前还得先沐浴焚香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惜四爷吃不惯海货,尝了几口海葵,就只挑面前的几样小菜下饭。 听说给皇上的折子发回来了,他忙放下碗筷,等不及回书房,就先打开匣子。 最上头是一封火漆封好的信,封面上署着弘历、弘昼的名,下面才是康熙帝批完的折子。 四爷犹豫一瞬,先拿起了信。 皇阿玛发回来的折子都是骂他“莽撞胡为、头脑简单、操之过急、草率粗莽、竭泽焚薮 、目光短浅、冥顽不灵、胆大包天……” 迟一会再找骂罢。 老三胤祉一个螃蟹还没啃完,懒得先插手,直接伸直脖子凑过来瞧。 他现在还挺佩服老四的,真是勇啊!能干的必须干,不能干的眼都不眨也要干! 皇阿玛骂得越来越狠,老四一张冷脸无动于衷,他都怀疑这一圈还能不能走完。指不定哪天皇阿玛气急了,老四这太子之位就没了。 第40章 第 40 章 老三神色轻松, 这太子之位给他,他也不要了。 处处都不尽人意,样样都难, 哪里都缺银子,老四眼瞅着又多了几根白头发。 他还是修书好了,修一辈子书, 总有一两本能传下去。到时候他诚亲王胤祉的名字代代流传, 又有几人还记得累死累活的老四哦。 他仔细想过了, 一般一朝只有一两个皇帝能流芳百世。不是开国太祖就是中兴之帝,其余的不是特意看史的人, 谁知道? 皇阿玛御极五十多年, 文治武功样样顶尖,他们这些儿子没一个比得上。谁当了这个继任者,都要在皇阿玛的烈阳熠熠下成了那不起眼的萤火。 老四,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 才这样迫不及待,一日不敢放松的要做出功绩来吧? 啧啧,有些可怜。 再同情也忍不住看笑话的心思,胤祉探过头来,是想看看皇阿玛这次又用了什么新词骂老四。 皇阿玛文学底子深,骂了这么久, 词都不带重样的。 咦, 上头是弘历、弘昼写来的信?这更要瞧瞧了。 四爷也不避着他。这一路走得急, 事务繁杂, 老三累瘦了也没喊一声苦,看看他的笑话乐呵一下也无妨。 他这个当皇伯的, 也看得俩孩子的信。 “亲爱的阿玛万福金安: 您一路辛苦了。但皇玛法生气了,气得脸都红了,问题很严重。 您要不写点李卫当官的故事,来哄哄皇玛法吧。 出门在外,您要保重身体,多喝热水。 您可爱的儿子弘历、弘昼敬上。” “哈哈哈,四弟,弘历、弘昼也太贴心了。”胤祉笑得直拍腿,毫不顾忌他“文人骚客”的形象,眼泪都笑出来了,目露揶揄:“小小年纪见势头不对,还知道给你通风报信的。还别说,他俩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他俩不是都在上书房学了大半年么?”四爷目露纠结,“字写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毫无章法不说,言辞全是大白话。” “四弟,你该不会忘了弘历、弘昼还不到四岁吧?”胤祉不可置信,“咱们这么大都还没进学呢。他俩小胳膊都没劲,怎么能写好字?这些字一笔错的都没有,已经是极难得了。给阿玛写信又不是做文章,还要辞藻华丽啊? 要我说,这封信就写得极好!就几句话,事儿说得清清楚楚了,还给想了法子。前头道一声辛苦,后头让你保重身子多喝热水,字里行间处处透着关心。”他朝四爷伸出手,“你不要给我,我留着收藏,比什么名帖看了都高兴。” 四爷倪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折好,放进胸口贴身的兜里。 打开折子,两人都惊了,不约而同的揉揉眼睛,定睛一看,还是那句“叫胤禑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来。” 再次确认,是皇阿玛亲笔没错。 李卫怎么了?李卫这是干了什么事,皇阿玛都好奇了? 俩孩子的信上也让他写李卫当官的故事。 莫非这是俩孩子好奇,皇阿玛让写回去给他们看?不可能,皇阿玛不是会哄孩子玩的人。 也不一定,皇阿玛没哄过他们,肯定哄过老二,现在把弘历、弘昼养在身边不也是百般宠溺? 思绪沉浮许久,老三胤祉神情复杂,喃喃道:“怎么叫十五弟写?论文采,我才是最好的。” 四爷迟疑道,“莫非皇阿玛知道十五弟话本子看得多?” “还真是哄孩子用的啊。”胤祉拍拍四爷肩膀,感叹:“四弟,你真养了两个好儿子。” 定是皇阿玛爱屋及乌,才容你这般肆意妄为! 四爷语气沉重:“我也得写。” 俩孩子特意写了信,皇阿玛还让跟折子一起发来了,他怎么也得写点。 可李卫写给他的信都是汇报公务,没甚好写的呀。 “苏培盛,你现在快马加鞭去找李卫,问问他都干了什么?”四爷吩咐道,“跟他说,四阿哥和五阿哥想听故事。””等等,找到你们十五爷一起去。”胤祉补充道,“跟他说,皇上让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呈上去。” 此番出京,四爷就带了老三胤祉和十五胤禑,其余兄弟,老八去了四川,十二胤祹管着内务府,老五和老七、老十留在户部,剩下几个跟着老十三。 头一个月还好,十五胤禑跟着两哥哥一起干活,一起吃饭。 过了黄河,他就忍不住了,“咱们出来一趟,怎么着也得领略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吧?我也知道咱们差事重,这样吧,我就饭点去外头溜溜,不耽误干活。” 外头那些街头小铺子各种小食香得人流口水,书铺子好多新出的话本子。不去光顾一番,心里有根羽毛挠似的。 去就去呗,只要不耽误干活,四爷都不反对。 苏培盛不用想就知道要去哪里找十五爷,一边安排小太监收拾几人的行囊,一边就打马出门了。 十五爷对吃穿住行都不讲究,脾气也好,只要闲暇时有话本子看就行。 苏培盛找到他时,他正带着身边两护卫一起吃面线糊呢。听说康熙帝让他“写几个李卫当官的故事”,立时眼睛都亮了,面线糊也不吃了,翻身上马飞奔回客栈。 跟两哥哥打了声招呼,老十五就带着人马欢快的朝杭州去了。 八月末,早晚的天气刚开始有要凉爽的迹象,中午在外时间长了,脸仍能晒得火辣辣的。 膳房一整个夏天都是荷叶粥,绿豆莲子粥,醋溜藕丁,西湖醋鱼这些清淡开胃的膳食轮流上。弘昼十分想念麻辣香锅、水煮鱼、水煮牛肉、羊蝎子,红油火锅。吹着空调,吃这些热辣辣的美味才叫过夏天呐! 哎,皇家的夏天也不好过,每日早上起床,身上都是一层薄汗。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康熙帝一早一晚带着几个孩子去收稻子。 他亲自拿了镰刀下地去割稻子,弘时、弘旺和胤祎都分了一小块地方,四个小的负责拾落在地里的稻穗。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告诫儿子孙子,“你们身在皇家,自小锦衣玉食。但也要知道农人的辛劳,粮食来之不易,莫要做了稻麦不分的纨绔。” 弘旺、胤祎这些日子对稻谷的兴趣极大,他们可是隔三差五来观察稻花,看着稻子一日日饱满的。 虽然没有动过一次手,眼下也生出了一种丰收的喜悦。 捡稻穗只要注意别踩在稻桩上,被刚割掉还有些硬的稻杆扎了腿脚,就是很欢乐的活。 唯有弘时,他今年十一岁,在康熙帝看来都是快要在房里放人的年纪,得能担得起事了,分的稻田面积就大了点。 弘时长这么大,衣裳都不用自己穿的,何时做个这种粗活啊?可面上还得高高兴兴的谢恩,“谨遵皇玛法教诲。” 刚开始还挺轻松,一茬一茬的稻谷割下来,还挺有满足感的。一会儿腰就累了,余光瞟见康熙帝已经割了一大片,只能咬牙坚持。 娘啊!累也就算了,这地里居然还有许多跳来跳去的大飞虫,撞到人脸上时生疼。 再过一会,握着镰刀的手心起了血泡,抓稻杆的手指头和手心都多了几条红迹,火辣辣的疼。 耳边是弘历几个兴高采烈的嚷嚷,“我捡到一个大的!”“我还抓了好几个蝗虫呢!害虫,踩死!”“我这一整穗!” 旁边弘旺和胤祎那一小块也只剩一半了,弘时心里越发不平。 偏心,皇玛法太偏心了!平日里有什么赏赐没他的份,干重活倒是记起他来了。 身为太子的长子,凭什么要受这种罪!咬牙坚持了一个早上和晚上,第二天,弘时就报了病。 康熙帝听了,只淡淡道:“病了就好生歇着吧。” 稻谷割完还要打下种子,晒干,杨场,最后才能舂成稻米。 全程康熙帝都叫胤祎几个在一旁观看了,能动手试的也都试了。 从那开始,胤禧和胤祜吃饭都不多要了,每顿都把自己碗里的吃得干干净净。 吃到自己“收”的稻米,不同版本的“李卫当官故事”也千里迢迢送到京里了。 老四胤禛版,简单的几行字:李卫严查私盐,一个月内补足浙江盐业亏空十一万两。 老十五胤禑版,厚厚的一沓:在一个春暖花开,晨光和煦的清晨。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的李卫,头戴官帽,身穿官服,面容严肃,带着禁军十人,衙役四十人…… 康熙帝看到这里,直接跳过往下翻,一目十行,找到了几句重点。他原本打算直接将老十五写的“话本子”递给弘历、弘昼看的,这会觉得丢人。话本子是要用白话文不假,可也用不着这么多废话吧? 还是自己一边看,一边挑重点讲罢。 “杭州盐业亏空,但查来查去得到的定论都是私盐猖獗。官府捉拿的私盐贩子,都是些无业地痞私下兜售,全都砍了也无济于事。” 康熙帝见底下一排皇子皇孙都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等着下文,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喝一口茶,继续讲:“李卫他不查,直接抓了盐业上几个盐运使、提举司。就说这盐业上出了这么大的亏空,不是他们无能渎职,就是贪污受贿和私盐贩子官商勾结。 总之,都是他们的责任,这亏空就该几人平摊。没银子还,他就带人去抄家。” 看到这里,康熙帝皱了皱眉,这李卫也跟老四一个德行,爱抄家? 弘历觉着很对,这官员无能结果让朝廷没了银子,就该自己补足亏空。 弘昼心道,好家伙,这是“利润责任制”啊!李卫,也是个狠人那。 “他又说,这盐业上上下下的官儿不少,责任也不全在他们几个身上。这样吧,你们供出谁来,谁就跟着一起平摊。然后他把这三人分开关,挨个问有没有谁也‘无能渎职’了?若没有,三天后他就带人去抄家。” 胤祎两眼亮亮的,迫不及待问道:“有人交代了吗?” 康熙帝往下看,“第一日没有。” “等到第三日才会招。”胤祎积极出主意,“得审,有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还得打板子才招!” 弘旺看他一眼,怯怯道,“打板子才招,不是屈打成招吗?” 屈打成招这个词,徐先生才讲过。而且,官员还没定罪,不能随意就打的吧? “李卫官职不高,打不了他们。”弘历认真思索,“阿玛和皇叔他们才有权利打。” 康熙帝点头,“弘历说得没错,李卫仗着你阿玛的势,能关他们,不能打。他这直接说要抄人家也是违了法规,若是有人参一本,李卫这官也不用当了,你阿玛也要受牵连。” 胤祎被指责错了,也不往心里去,这会只替李卫着急,“那他还能怎么办?” “第二日,一个盐运使就发现他隔壁进来了新的人。李卫笑呵呵的进来告诉他,有人供了一个出来,减了一半的亏空摊派。这供出来的人若是供了新的人出来,这第一人的摊派再跟着往下减;只要是这条线上供出来的,这第一人都能跟着减。” 弘昼惊呆,传销大法啊这是!拉进来的人越多,这人摊派的亏空越少! 弘历认真思考,不解:“供出的人越多,自己陪的银子越少,那第一人为什么不多供几个呢?反正他都供出一个了。” 康熙帝神情愉悦的给他解惑,“这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许多时候是一层对一层。就是说,这人他可能也就只知道他的上家和下家。当然,他也可能还知道其他的人,但他若是全供出来了,将来也得受这些人的集体报复。现在只供出一个,他日后所受的风险就小许多。” 这官场千丝万缕,相互勾连有多复杂,他这个当皇帝的都理不清。 见弘历若有所思,他十分欣慰。这孩子天资聪颖,遇到问题能多思多想,长大了必定不凡。 “那这个盐运使也供出新的人了么?”胤祎压根不想什么“往下减”,什么“一条线”,他只想知道最后一共供出来多少人。 康熙帝没直接回答他,接着往下讲:“李卫只是问一句,见他沉默不语,扭头就走了。” “啊?”胤祎挠挠脑袋,“李卫他都不多问几句么?他一直不供人,这盐运使家够抄的么?十一万两呢,分到他头上的不少吧?” “那你猜猜,最后他会不会供人?”康熙帝笑着反问道。 胤祎摇摇头,“皇阿玛,我不懂,不知道该怎么猜。” 康熙帝点点头:“胤祎不懂就承认很好,不过也要多思多想。” 他继续道:“这盐运使也供了新的人。他一想有人只需要承担一半或是更少的银子了,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 有些官场的弯弯绕绕,你们还小不知道。这个盐运使担心自己想供出来的人,被别人先供出来了。因此,李卫走得越干脆,面上越是不在意这位盐运使的回答,这人就越心焦。” 康熙帝最后总结:“就这样你一个,我一个,人越来越多,每人摊派的亏空越来越少。最后,李卫没有抄谁的家,最后这亏空也都补齐了。” 他年少时隐忍蛰伏,掌权后踔厉奋发,殚精竭虑除外患平朝堂。从前教导儿子们,总是说一半留一半,让儿子们自己琢磨。眼下对几个小的,却耐心了许多,愿意这样一边说故事,一边教导他们体会人心。 “哇,李卫好厉害!”胤禧星星眼赞道。 弘历纠结:“可是,这样摊派的话,并不是谁多贪了银子谁就多出银子。那会不会有人就使劲贪呢,反正最后有许多人来一起摊派亏空,贪少了反而不划算。” “弘历这问题问得好。”康熙帝赞赏道,“所以,朕一开始也说了,李卫这事办得不合法度,不可取,审问定案都得有真凭实据。” “那还为什么说他会做官?” 康熙帝一下子就明白了,弘历指的是那心声说李卫“是治世能臣,为官的榜样”那句。 他暗自心惊,原来心声里的事是可以这样,拐着弯问出来的吗?还是说,只有弘历能问? “说他会做官,是因为他这法子极其考验局势人心。他能让那几个官员相信他真能去抄他们的家,也是他的本事。而且……”康熙帝笑道,“这第一个被供出来的人,是假的,他安排手下人仿了一个官员的声音。” 老四在京中一通抄家,让这些人理所当然的认为,被老四派来的李卫也敢说抄就抄。而他们确实也贪了,这家一抄也得露馅。形式紧急之下,被李卫一诈就慌了手脚。 “啊?” “这也行?” “使诈啊!” 一排小孩子激动得脸颊红扑扑,两眼晶亮。 【靠个人一时机灵暂时解决了一小块地方的一小件事,没多大用啊!盐业垄断,盐税重,盐商必定要以次充好,提高盐价牟取暴利。私盐便宜质量好,百姓自然会想方设法买私盐。有这么大的市场,无数亡命之徒前仆后继,私盐杜绝不了的。】 康熙帝陷入沉思,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好像蕴含着极其深奥的道理。难怪私盐屡禁不止,好在,这个问题不是迫在眉睫,日后慢慢思索应对之法。 他一时有些理解了老四的急迫,还有这许多的事儿要做,每一件都是这样难,不疾风迅雷般大刀阔斧的动起来,到死也成不了几件。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弘昼心声的弘旺,盯着弘昼,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眼里崇拜的小星星不停冒出来,弘昼好神奇,弘昼懂得好多,难怪大家都听他的! 胤祎眨眨眼,僵硬的扭过脖子。他后知后觉到,弘昼的心声,不仅仅是“不动嘴他就能听到很神奇”了。这,这,这说的也太他阿玛的有道理了!这些东西,弘昼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问,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 这孩子心头一抖,脑袋里灵异故事一股脑的涌现出来,自己给自己吓得一哆嗦。 好了好了,不问了不问了,就当没听见! 他就说年纪小的时候,一定不能去看萨满祈福,容易招来一些奇奇怪怪的灵。 胤禧和胤祜习惯性的看一眼弘昼,又盯着康熙帝,希望他能多讲些故事。弘昼偶尔有些奇怪,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还是他们的好侄儿。就跟在上书房听先生讲课一样,不懂的不用管。 弘历发现自己不知道的知识又增加了,想问,开不了口。哦,晚上睡觉前,再偷偷问弟弟。能问就问,问不了的,那就问不了呗。 弘昼见小伙伴们集体看向自己,想了想,哦,他刚才没有跟着一起表达惊讶。 “李卫真聪明!”他道。 小弘历猛猛点头,“是个大聪明!” “弘昼也聪明。”胤祎不服,“弘昼才是个大聪明!” 是哦,弘昼这么聪明,肯定懂许多高深的学问!嵇先生都夸他是个数学天才呢,天才当然会普通小孩不懂的东西。这么想着,方才的震惊立马被他抛之脑后了。 弘旺见小伙伴们都和平常一样,立刻觉得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他阿玛就说过,这世上有许多奇人,上知天文下懂地理,有许多神奇的本事。弘昼不开口就能说出高深的话,就是神奇的本事! 于是,他也不觉得惊奇了,跟着夸道:“弘昼是个神奇的大聪明!” 八旗兵将和绿营的比试如火如荼,八旗从一开始的输多赢少,到现在变成输赢参半。他们到底还有骁勇善战的底子在,一旦被激起了斗志,再加上身体条件和武器装备本就比绿营强,慢慢开始扭转颓势。 康熙帝暗自满意,他认为旗人,尤其是满人,只是受了汉民爱享乐的影响,骨子里还是智勇精悍的草原雄鹰。 今年秋的木兰行围,极爱行猎的他居然不亲自去了,只派了老二胤礽和十六胤禄代表他与蒙古各部会盟。 他已经不在乎蒙古各部能不能安分守己了,敢侵扰大清的,直接派兵打残就是。 他将眼光放在了妄图制霸海洋的西方国家。 当做出这个决定时,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告诉他,千古帝王前排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前五? 呵,哪个有志气的皇帝,不想要那个第一呢! “抄家队”年节没有回来,康熙帝也没下旨召太子回京。他冬日里染上了风寒,好了后越发觉得身体不如从前。 老四尚且一日不敢耽搁,他这个年纪更是过一天少一天。 年节祭祀统统交给了十二胤祹,只在祭祖等必须皇帝参加的仪式上露面。宴请宗室大臣有老二胤礽在一旁帮衬,训话都短了一大半。暂停兵部比试的老十三胤祥,则是帮着批折子。 朝臣上下都被这一番操作弄迷糊了。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允禧和允祜对自己娶什么样的福晋没想法, 十四岁是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但也不是想要成家有个羁绊的年纪。再说了,娶福晋又不是娶喜欢的女人, 家世合适的秀女里头挑一个就是了。 眼下,更吸引他们注意的是,八哥和九哥得胜还朝啦! 前方将士们还在路上, 雍正帝已经收到战利品清单。火器, 银子, 船只,能送到黑龙江垦荒的人数…… 光这几样, 就看得他心口怦怦跳, 他又不是穷光蛋皇帝了! 只银子这一项,之前说好留给老八、老九为下次出海准备的一千万两银子除开,还剩余一千五百万两! 五百万两作为此次征战的抚恤金和奖励,还能有一千万两银子入国库。 啧啧, 有银矿就是富! 他继续看奏折, 里头还有老九的感慨,“倭国的国库也没多少银子,但他们各地的藩王有银子有兵。若不是兵力这样分散,协同作战能力不够,还真没这么容易胜。幸好皇阿玛当年坚决撤了三藩。” 雍正帝微微一笑,老九也学会了拐着弯儿说话呢。 不对, 老九没这么敏锐, 是老八的意思。 当初提到拿下倭国时, 他还真有一瞬间起了心思, 想将兄弟们打发几个去倭国。 纵观历史,怕是都没有哪个皇帝跟他一样, 兄弟们多的两只手数不过来,且个个都有本事。偶尔政见不合的时候,七八个一起反驳他,真叫他这个当皇帝的吃不消。 但那个念头立刻就被他掐灭了,他不能给后人留下一个大麻烦。 倭国隔着海,路途不便,西藏、四川、云南一样不好走。既然要建第二支,第三支远航船队,这条海路迟早都会热闹起来。 老八,这是也学会为大清的未来着想了呢。他学识,眼界原本也不在自己之下,满朝“贤”名,也不仅仅是有银子,脾性温和就能得的。 鄂尔泰、孙嘉淦、赫奕、老五、十五、弘皙、弘曦、弘昂…… 雍正帝心里一个个盘算去倭国治理的人选,三年一轮换,适龄的侄儿们都能放过去历练。 这么巴拉着人选,他心里又觉着兄弟们多,侄儿多是好事了,不缺人用! 选秀结束,弘历、弘昼和允祎领了差事,随着老十三一起,代表雍正帝去天津港码头,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送老八、老九出征,雍正帝亲自去的。原本,他也计划亲自去迎,但年贵妃和福惠病了,他不忍心在这时候离开。 天津港虽然不远,但他这次去,是要以帝王的仪仗,带着文武百官一起去迎,那速度就慢了。 老十三也劝他,“皇上带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迎,同样是以国礼致敬。” 雍正帝想了想,弘历都有福晋了,也是可以办差的年纪了。 这是一个信号,代表着弘历、弘昼之后虽然仍在上书房读书,但他们会时不时的领差事了。 领差事意味着弘历、弘昼从深宫走向了朝堂,文武百官会默默评估他们的能力和品行,以及,是否是一个好的君王人选。 允禧和允祜这会做了和允祎之前一样的祥林嫂表情,仰天长叹,“为什么额娘没有把我早生两年!” 这样大的盛事,不能亲自前往,是多么令人惋惜的遗憾! 上次送行,皇上亲自前往,他们坠在队伍后头也去了。 这次皇上也让他们跟着一起去城门口迎。 允禧明白,这是不想让他们抢了弘历、弘昼的风头,但他们心里也理解。 他们是皇叔,若是一起去了,两侄儿就得站他们身后。 允祎则不要紧,他比侄儿们大太多,和十三哥一起站前面,一点不影响两侄儿的位置。 嚎归嚎,也只是嚎一下。 “那边街面上的吃食,能存放的都给带两份回来。”允祜毫不客气的提要求,“战利品里有什么好玩的,稀罕的,我们先选。” 允禧:“回来仔仔细细给我们讲当时的盛况。” 不能亲眼目睹,留一幅画作,真真可惜。 允祁、允祕笑呵呵的看着两个侄儿,猛点头,表示我们也要一样的! 今儿是个好天,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天边,在海面上洒落一层金光,随着阵阵波浪涌进眼睛。 弘昼还记得去年船队出发时的感受,大大小小的船只齐齐东去,金戈铁马,气吞山海。 现在,经历了战火洗礼的船队回来了,扬着龙旗的巨帆带着硝烟的气息。像一只凶残的巨兽优雅的走来,明知它这会是平和温顺的,慑人的威压仍让人心悸。 随行的传教士们这次没了心情和身边的人说话,神情严肃的看着船只驶来的方向。 “幸不辱使命!”老八、老九跳下船来,郑重的向代表皇帝来迎的老十三行礼打千儿。 他俩的头发长了不少,一条短辫子垂在脑后,上面处处都是炸开的发尾。脸上胡子拉碴乱糟糟一团,只一双眼睛像是闪着幽光,里头的杀意犹在。 老十三待他们行完礼,一手一个拉起兄弟俩,张开双臂,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辛苦八哥、九哥了。” 【雄狮初亮爪,如此大的变化,总该能让历史的车轮偏移几分吧?老八、老九好样的!立下了这样的赫赫战功,名传千古人人称颂,四大爷再也圈禁不了你们啦!】 弘历自动去掉后面那一句,心头微动,终于有点希望了么?他其实不觉得大清会输给任何国家,但他更相信弟弟。 老八、老九呆滞一瞬,几乎要泪流满面了。 自从他们踏上大清远洋舰队那刻起,其实就知道四爷再不可能“圈禁”他们。他们承载着皇阿玛的意志去西洋国家探索,老四就算起了心思,兄弟们也不会让他得逞。 但是,名传千古人人称颂啊!不过是打下了一个倭国,就能有这样的殊荣么! 古往今来,也就是那几个叫人惋惜的常胜将军,能说“人人称颂”了。老八、老九不觉得自己有如此才华,这完全就是因为打下的是倭国。 啊啊啊啊!老子要继续远航,为大清打下盛世江海! 老十三暗暗欣喜,远航这条路应该是选对了。接下来要训练更多的水军,造更坚固的大船,为老八、老九助力。 允祎满脸羡慕,他也想建功立业,但他晕船,也不敢上阵杀敌…… 天色已暗,先在天津修整一晚,明日再进京。 兵士们还住在船上,老八、老九跟着老十三一起住云来客栈。 天津港繁华,来往的大商人多,云来客栈就是专为有钱人建的。一个个小院子景致好,摆设吃食日用无一不精。 是老九开的。 老十三带着兄弟侄儿,自然是住最贵的院子。房费当然是不付的,亲兄弟明算账,记在老九头上。 随行的官员们,驿站、府衙都可以免费住。若是想一同住云来客栈,也行,照价给钱。 半夜十分,弘历、弘昼的房门被叩响,兄弟俩一脸疑惑的开门。 是九皇叔,他右手胳膊下夹着一个大箱子,手腕上青筋崩起。 这箱子,看起来有点沉。 “嘘,小声点。”老九做了个手势,狗狗祟祟的扭头左右看看,见边上老十三和小二十屋里都没动静,这才轻手轻脚的闪身进来,随手关上门。 弘历满头黑线,外头那么多侍卫守着呢。九皇叔您这会再小心,明儿一早十三皇叔和二十皇叔也知道你半夜“私会侄儿!” “看我给你们带的好东西!”老九将箱子放在桌上,掏出钥匙,打开锁头,“还有一柄小剑,那个不吉利,咱不要。” 箱子里头是一块翠绿勾玉和一面大大的铜镜! 弘历一眼就看上了那面古朴的镜子。 “是好东西!谢谢九皇叔。”弘昼小心的拿起勾玉,细细欣赏,“九皇叔真有眼光!” 【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 老九瞬间直起了腰杆,故作淡定,“九皇叔其实也没看出这东西珍贵在哪。是看它们被锁了一层又一层,那些守卫宝贝得很,才特意带回来送给你们的。” 他其实知道,这是那倭国皇室的宝贝,不想叫两个侄儿觉得这东西太贵重,才这么说的。 听这心声的意思,倭国定是没少抢他们爱新觉罗的好东西! 可恶!早知道,他要挖地三尺! 弘历心中隐隐的一丝不自在瞬间消散。 欺人者,人恒欺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哪怕是在将来,必诛之! 隔壁的允祎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舞足蹈。若是走近些,还能听到他嘴里嘀咕着,“杀杀杀”! 老十三放下手中的书册,轻轻笑了笑。老九顶着炮火打仗,私扣几件战利品人之常情嘛,有金印带回去给皇上就行。 老八、老九心中的激动持续到了第二天下午,在京城门口,他们跪下叩谢皇帝亲迎时,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丝不甘也没了。 他们能“名传千古人人称颂”,老四你可不一定哦!史上默默无闻的皇帝那么多,皇阿玛又似一座万丈金山,你在其后,如萤火在皓月之下,显不出来一点!哈哈哈哈哈…… 四爷瞅瞅意气风发,意得志满的兄弟,忍了又忍,“皇阿玛孝期过了,你两理理发罢。” 顶着这样杂乱无章的头发和乌七八糟的脸,看得他心里烦躁,忍不住要训斥。 顿了顿,皇帝又道,“你们离家日久,先回去和妻儿团聚,明日再来宫中细说吧。” 福晋们总不会任由自家男人一副山匪盗贼的模样进宫。 老八、老九没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不修边幅也是为了向皇帝表示他们实在是忙。打起仗来,日夜都是忙不完的事,谁还顾得了仪容? 上次离家四年才回来,才到京城门口,就被老四接进宫里,连夜商讨政事,可没说让先见见妻儿。 老四,这是开始关心他们了啊! 老八、老九面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来,又要行礼。四爷忙将视线往上移,语气诚恳,“都是自家兄弟,哪用得着这么多虚礼,快快家去吧,弟妹侄儿们都等着呢。” 四爷站在原地,含笑目送两位郡王打马离去。百官纷纷点头,皇帝面冷心热,是个能容得下人的。 老十三趁人不注意,微微弯了弯唇角,四哥这爱洁的毛病,当了皇帝越发严重了。 后面的论功行赏,战利品清点入库,抚恤金发放,俘虏安排等等,都跟弘历、弘昼无关。倒是允祎天天早出晚归,半夜还得点灯做事。 弘历、弘昼有亲王爵位,不需要这种“小功劳”。允祎即将出府,往后就是朝臣的一员,这会帮着做事,能快速融入臣子大家庭。 喜欢宅家,专业守陵十九年的小二十,变成了积极融入办差队伍的先进分子,弘昼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跟卷王待久了,哪有能咸鱼躺平的! 允禧把烤好的牛肉放在瓷盘里,吩咐他的贴身小太监小团子,给又在点灯熬夜干活的允祎送去。 “我还是慢慢长大吧,二十哥都忙成陀螺了,连吃口肉的功夫都没有。” 自从有了第一回,允禧就爱上了自助烧烤,隔三差五就要在阿哥所里整上一回。 大晚上的吃肉不利消化,弘历原本还犹豫,弘昼来了一句:“有肉堪吃直须吃”。 被拉着一起,猛猛吃。 弘历默默啃着肉,心说,弟弟是被三年孝期不能吃肉憋得狠了。虽然孝期一过,就顿顿大鱼大肉,都吃得有点腻了。但弟弟喜欢,他就陪着。 弘昼眼皮一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暗道:少年,你会感谢我的! 十月,沙俄使团来京,商讨贸易、划界问题。 大使萨瓦面色沉重,之前他们一直在和西边打仗,没想到南边的大清居然隔海打下了倭国! 雍正帝召兄弟们来商讨底线方案。 和倭国一战大获全胜,他对北边的沙俄也改变了态度。 原本觉着,蒙古各部以北反正也不算大清的地盘,舍些出去也无妨。现在,他决定什么都不能让!大不了打一仗,胜了就不亏! 西北可以暂时交给岳钟琪镇守,老十四、老十六随时可以带兵向北。还有老大,论带兵打仗,他其实也行,老八、老九也能上。 想着上次对倭国之战,弘历、弘昼也在场,迷信的雍正帝特意召他俩来旁听,座次都和上回一样。 刚知道来今天的议题,弘昼就呵呵了。 【雍正帝的丧权辱国之路开启了。不利的条约,签!国土,给!给了北边赏南边,打了胜仗还将国土赏出去,跟宋朝那些怂货打了胜仗还割地赔款的奇葩行为,堪称卧龙凤雏!】 众阿哥低头、望天、咳嗽、调整坐姿…… 干什么的都有。 啧啧,老四这皇帝当得不行啊! 雍正帝黑了脸,额头青筋直冒,忍住将弘历、弘昼打发出去的冲动,猛灌一杯茶,才没当场咆哮。 不等他开口,老九蹭的站了起来,“皇上,谈判的事儿交给我和八哥!兄弟拿项上人头保证,定叫他们心中滴血!” “好!”雍正帝面露笑容,语气诚恳,“四哥在这上头不擅长,就都交给你们了。” 老八迤迤然起身,微笑道:“关系到边界驻守,最后的条款还需十三弟定夺。” 雍正帝点头:“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老八、老九、老十三,一个擅忽悠,一个能计较,一个有大局观,三人合一,绝对吃不了亏!】 老八、老九心里一梗,这是在夸我们吧?同样都是夸人,为何老十三就是“有大局观”这样的好词?“忽悠”不可以用“七窍玲珑心”代替?“精明强干”比“计较”这个词更合适吧? 老十二羡慕的看向老十三,这心声只要提到十三弟,全都是好词儿。 老二有些后悔自己没早站出来,谈判,他也在行啊!老四干不好的事,他都好想去做的。 确定了人选和原则,兄弟几个开始商讨各种细则。 雍正帝一直提着心,好在,直到结束,弘昼的心声都没再出现。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回,什么“丧权辱国”“奇葩”应该跟自己没关系了吧? 雍正三年就不是个好年,朝廷上是各种烦心事,后宫接二连三的伤心事。 冬月,年贵妃晋为皇贵妃,八日后薨。又两日后,皇太后崩。 皇太后是在十四的郡王府上没的,她隐瞒了自己病重的消息,铁了心要死在十四府上。即使十四不在身边…… 弘昼心生佩服,论给四大爷添堵的本事,德妃娘娘排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排第一了吧? 不过,也可以理解,父母偏心起来毫无道理可言。德妃娘娘就是喜欢十四,死在十四府里高兴罢了! 四爷彼时将朝政都推给了老十三,日夜守在翊坤宫,皇贵妃的梓宫面前。 得了消息,他身子一阵摇晃,跪在一旁的弘历忙伸手扶住了,担心的问:“皇阿玛?” 四爷手撑在皇贵妃的棺木上,眼神黯然。他垂着眼一动不动,似笑非笑,面容分不出是难过还是释然。 许久之后,弘昼听到一道嘶哑无力的声音:“就停在十四府上罢,让礼部拟出个章程来,比照亲王爵的嫡母丧仪之上,皇太后之下来办。” 他头一次在两孩子面前流露出自弃厌恶的情绪,喃喃道:“想必,德妃娘娘也不愿以皇太后的礼制,来办理她的身后事。” 一瞬间,弘昼恍惚觉着四爷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弘昼不忍再看他面上的神情,他像是被一片晦暗的牢笼罩着,黯淡的情绪不断冲击着他的内心。 短短两天,他失去了这世上最在乎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想要白头偕老的心爱之人;一个是生下他的母亲,虽然这位母亲从来吝啬给予母爱。 弘历知道四爷说的是皇太后的梓宫,停在十四皇叔敬郡王的府上。他想说,这样不合礼制。 皇上不将皇太后的梓宫迎回宫中治丧,会被骂不孝。文武百官一日三次去郡王府上,为皇太后行哀礼,宗室去郡王府上为皇太后哭灵,也不像话。 他唇角动了几次,余光瞄见四爷的脸色,终究是不忍劝谏,小声道,“儿臣这就去跟十二皇叔说。” 仍然掌管内务府的老十二允祹,在治丧上的造诣最深,多难办的丧事交给他,都能办出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丧仪来。 “你们俩去皇太后跟前守着吧。”雍正帝盯着手下棺木的一角,视线涣散,“替朕尽尽孝道。” 弘历、弘昼孝服都不用换,直接换个地方跪。 福惠年纪小,又在病中,雍正帝只让他每日三次在皇贵妃梓宫前叩首。出宫就算了,他不能让这孩子离了他的视线。 两场丧事过后,弘历、弘昼又开始守孝,不用出宫办差了,只每日在阿哥所读书。 四爷将福惠移到了乾清宫养。有时候他在御书房议事,福惠一觉醒来,揉着眼睛要皇阿玛。他就将孩子抱在怀里,一边哄一边议事。 这孩子体弱,他亲自带着睡觉,每日的穿衣饮食玩耍全都一手操办。除却处理国事,他剩下所有的时间,全花在福惠身上。 朝臣私下戏称,福惠是第三代乾清宫阿哥。 第一代,瑞亲王,二立二废太子之后,仍是康熙帝心中最喜爱的儿子。 第二代,弘历、弘昼,十二岁的稚龄,身上没有任何功绩,皇帝临终遗诏得封安亲王宝亲王。 第三代,雍正帝对他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康熙帝对瑞亲王。 原本将目光放在弘历、弘昼身上的朝臣,都压下了各种心思。皇后膝下无子,论贵重,福惠在安亲王宝亲王之上;论皇帝的喜爱,安亲王宝亲王更是远远不及。 这孩子若能平安长大,只要不是一无是处之人,两个有贤才的哥哥,当辅政大臣也不无可能。 有那想得多的,甚至觉得这主意极好。安亲王宝亲王论品行,才能都在伯仲之间,无论选其中哪一个,另一个势必要明珠蒙尘。 就如今上,品行才德在一众兄弟们之间都不算突出,皇阿哥们不也个个忠心辅佐? 说起这个,又要赞一声康熙帝手段高明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儿子们交代的,一个个竟从打出猪脑子的态势中,突然就以今上为核心了。 这个问题,朝臣们心中默默琢磨许久了,也和交好的同僚们“委婉”讨论过。 完全没有一点头绪,就更被神仙点化了似的,一夜之间皇阿哥们就大彻大悟了!从前的剑拔弩张转眼间就变成了一致对外,亲兄弟都没这么和睦的! 这个问题,已然成了大清未解之谜第二!第一还是顺治帝到底是因为董鄂妃去世看破红尘出家了,还是得天花死了。 第62章 第 62 章 带孩子本就累人, 带一个离不开汤药,晚上还常常醒来,因为想念额娘嚎啕大哭的孩子, 更是要命。 四爷还未从悲寂中醒过来神来,一边为国事费心,一边照料福惠,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龙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眼下的乌青没一日下来过。偏他又是极细致的性子, 回折上的字恨不得比折子上还多。 老十三原本还想劝四爷,将福惠记在皇后名下由中宫抚养。每次刚起了个头, 四爷就顾左右而言他, 老十三不忍心逼他,只默默帮着分担更多的奏折。 他不怕四哥猜忌,只希望四哥能保重身体,多活些年岁。 十六几个心里急得不行, 弘昼的心声说四哥是累死的。他们原本还想象不出, 一个皇帝怎么能给自己累死了,现在,他们就怕四哥连十三年的皇帝都当不了了! 他从当太子起,就是个没有日夜的!眼下又加了项日夜带孩子,这怎么吃得消! 老十三都不敢劝,他们更没法开口。难道说, 皇上您再这样下去, 活不了几年就要见皇阿玛去了? 急着急着, 兄弟几个灵光一闪, 莫不是皇上也听到过弘昼的心声说他能活多久?所以,这是一天当两天用? 他们心有戚戚, 若是自己只有几年光景可活了,怕是也舍不得睡觉,想要多照顾照顾心爱的孩子…… 宫人也劝乌拉那拉氏将福惠要过来,乌拉那拉氏一口回绝了,“本宫福薄,子嗣缘浅,如何敢养福惠?” 如今她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是不可能了。别说是小阿哥,就是小公主,只要皇上同意给她养,她都是愿意的。 哪怕是弘历、弘昼那样大了的,要记在她名下,她也乐意。 但,不能是福惠。 这孩子,她要不起,也不敢要。 年氏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她都不敢想象。自从年氏入府,皇上就未宠幸过其他女子。年氏和皇太后前后脚去世,他顶着言官的口诛笔伐,只每日一次到老十四府上为皇太后行哀礼,其余时候都守在年氏的棺椁前。 若是福惠在她宫里出了个万一,她怕不只是这个皇后当不成,还会连累家里。 她心中嗤笑一声,爱新觉罗家还真出情种。前有顺治帝,后有雍正爷,康熙帝对赫舍里也情深义重,只有她们生的儿子才是珍宝。 内心深处,她其实真不觉得这孩子能平安长大,不是出于恶毒的心思,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她的弘晖生下来健健康康的,养到七岁,去了。李氏的弘昀也是蹦蹦跳跳的到了十岁,一场风寒就没挺过去。 怀恪公主都嫁人了,还是没活过二十三岁。弘时关在咸安宫,也不知能挺多久。 皇上的孩子是真难活。 弘昼三岁那年也算是鬼门关走了一趟,只弘历一个,小病有,都不凶险。 她近来看见实诚良善的钮钴禄氏和耿氏,时常会想,是不是她们几辈子积善行德,才能佑孩儿平安长大。 若如此,她此生吃斋念佛行善事,可否保佑她的弘晖平安顺遂?二十年了,他若是转世投胎,也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痛,若是她的弘晖还活着,中宫嫡长子,太子之位毫无悬念。 “宝亲王安亲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前头刚守完三年,这又守一年,哪能吃得消?”乌拉那拉氏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去御膳房叮嘱一声,给阿哥所的几位皇叔两位亲王,还有延禧宫的两位主子,每日都进养身子的药膳和补品。若是份例不够,只管拨坤宁宫的去。” 大宫女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领命去了。 乌拉那拉氏心中叹息,这宫里,什么荣宠都是虚的,唯有活着的儿子才是依靠,弘时那种脑子不好使心思还坏的除外。 年氏死了,无论谁当太子或是下任皇帝,她是嫡母皇后,该有的尊荣不会少。 但她总得为身后的乌拉那拉氏,尽一份力…… 老八、老九过完年,又辞别家人们出海了。 四爷带着兄弟侄儿们,在京城门口和他们作别。 “说起来还挺奇怪的,在海上的时候,日夜都想回来,想用力踩踩脚下的这片土地。真回来了,躺在不会晃荡的床上,脚踏实地没有颠簸,这心里反而又不自在了。” 老八穿着石青色葫芦纹样长袍,戴着黑狐皮杏黄金边六合帽,大冬天的手上捏着把扇子轻摇,看上去斯文儒雅,嘴里说的话却粗犷豪迈,“我现在理解为什么诗文中都写将军们沙场驰骋,最好的归宿是马革裹尸埋在黄沙中了。 如果葬身大海就是我的宿命,那么我会张开双臂,拥抱这个结局。” 冬日清晨的阳光格外清透,照进他的眼睛,明媚温暖又清澄明亮。这样的老八随意的站在,有血有肉又超凡脱俗。 老九咧着嘴,眼睛挣得大大的,一脸崇拜的看着老八,欣喜的点头。意思十分明显:八哥真会说!八哥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见识了外头新奇多姿的世界,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中飘过,这片土地再也满足不了老八、老九对生命的探索。 “若是神佛保佑,到了出不了海的那天,我们再回来晒京中的太阳。” 四爷感动的拍拍两位弟弟的肩膀,语气哽咽,“兄弟放心,家中有我们看着,平安回来!” 他第一次,内心真切诚挚的将老八、老九当成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希望他们能平安到老。 老八认真的看着四爷的眼睛,“咱们兄弟还有许多事要做,皇上你要保重身体。” 弘昼的心声,老八没听到过几句。但他何等的聪慧,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从兄弟们的反应和自己亲眼所见的外边世界的局势,已经推测出了大清未来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 西洋国家不会放过一块富饶的土地,尤其是这块地上人口众多物产丰富。除非,这块地上的国家比他们更加强大。 “八哥、九哥真叫人佩服!”送行队伍后面的允禧低下头,飞快的抹下眼泪,抬起头时,眼尾还有些发红,“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派个使臣不行么?”允祜一脸疑惑的小声问弘昼,“为什么八哥、九哥一定要自己亲自出去?” 弘昼望着前方,目露赞叹,“因为八皇叔和九皇叔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因为这支队伍有三百艘纵横海上的大船,大清国三分之一的火器大炮装备,一半的水师官兵。若不是第一次出海还是康熙帝当政的时候,老八、老九都领不出去! 这样强大的武装力量,朝廷甚至可能一年半载都收不到它的消息,更别说辖制了。皇帝能放心交给哪位将军么?那位将军完全可以在外打下一片岛屿,自立为王。 但,老八、老九不一样。他们身为皇子,从小被康熙帝教导要以大清国为先,骨子里留着爱新觉罗的血。争夺皇位时可以尔虞我诈落井下石,但,绝不会背叛大清国。 他们一定会回来。 也确实回来了。带回来两千万两的财货和大清急需的,外界的信息。 所以,四爷相信他们。 而,老八、老九经历了数次生死,看起来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允祎:“真好!” 允祁攥了攥手心,他要快快长大,八哥、九哥老了,他接着去! 转眼又是一年夏,阿哥所的几人抱着瓜,议论朝堂上的事——老十三给还没出宫的弟弟和侄儿们布置的作业。 四爷自顾不暇,压根管不了培养弘昼、弘历。原本这个岁数的皇子们住在宫中,都只一心读书也不参加朝政的。 但弘昼、弘历实在是太特殊了,他俩从前几年就跟在康熙帝身边,各种政事都听一耳朵了。 老十三他们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缘由。俩孩子不懂没关系,那位心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上一句呢! 自从确认李卫、田文镜、鄂尔泰确实有过人之处,再有老八、老九带回来外头的消息,他们对弘昼的心声深信不疑。 “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事儿还真挺难办的。”允祜啊呜啃一口瓜,吐掉两颗籽,皱眉道,“怎么觉得这瓜越吃越不甜了?” 【因为你吃了太多的点心,对糖的敏感度降低了。再这么下去,心脑血管疾病迟早要找上门来。】 允禧缓慢的咽下嘴里的瓜,余光不动声色的扫向弘历、弘昼。所以,两个侄儿晚点也是吃饭吃菜,点心只在饭后用一些,是这个缘由么? 好像,弘昼也常劝他们多吃菜和肉来着…… “心脑血管疾病”这名儿听着就叫人害怕,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允禧肯定,一定是御医治不了的病! 允祕无所谓,他反正也不爱吃点心,最喜欢跟着侄儿一起吃肉。他吃西瓜也不吐籽,直接吞了,三两下就吃完一片。一边拿湿帕子擦手,一边接过允祜的话:“难在哪?” 他今年十岁,一直在上书房读书,刚参与讨论政事,虽然懂得不多,但兴趣极大。 “那些官绅要一体当差纳粮,旗人要不要?皇亲国戚呢?内务府掌管的田庄铺子织造办那些呢?”允祜说得头头是道,“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钱财名利?官员自古以来就免徭役,有不纳粮的田亩数,这会让人家跟泥腿子一样,谁乐意?” “是哦。”允祕疑惑,“那为何皇上还要推行呢?十三哥给的这册子上说田文镜在河南这么干,怨声载道,被参了几箩筐?” 允祜挠挠头,视线转向弘历、弘昼,“我也不知道皇上和十三哥他们是怎么想的。按理说,上回咱打了大胜仗,八哥、九哥还给国库交了一千万两银子,跟之前比起来,应该不那么缺银子了吧?” 几双眼睛齐齐看向弘昼。 见弘历也看着自己,弘昼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国库要银子养军士,发俸禄,赈灾等等,这些银子从哪来?各地的人头税,商税,盐铁专卖得的钱,粮税这些是大头。 咱们先说人头税,官员宗室旗人都不用交,穷苦人家交不起就会卖身为奴。所以眼下要摊丁入亩,官绅也纳粮,地多的多交,地少的少交。 再说一体当差,徭役多数都要自带干粮白干活。官府说是给一日两餐,但清汤寡水的吃不饱再干几个月重活,这人就废了。多数情况下,还会耽误农事,影响自家收成。 咱们大清这些年丁口翻倍,不断垦地,看似兴兴向荣。实则,普通人家禁不住一次大病,一场灾祸,流入士绅豪强手里的田地和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一不用交税,二不用服徭役,那就会摊派到剩下的百姓身上。” 几位皇子都不傻,学了这么多年的诗书和史,后果是什么,很清楚。 “摊丁入亩,官绅要一体当差纳粮都必须要做!”允禧猛地站起来,神情严肃,“等事态严重了,再做这些就来不及了!” 允祕似懂非懂,还有疑惑,“照这么说,百姓身上的赋税徭役都应该会减轻呀,那为啥还怨声载道?那些官员明知这是为大清好,为何还要参田文镜。” 弘历笑笑,“真正的百姓不会有怨言,能递到皇上桌案上的‘怨声载道’,是官绅的怨言。官员嘛,为大清好是可以,但不能割自己肉为大清好。参田文镜也不是参皇上的旨意不好,可以参他做事狠绝致使有人自尽了,纵容手底下人徇私枉法,对待读书人极为苛刻,多的是理由。” 田文镜身边有蒙养斋算学馆的人,他们给十三皇叔的信中,讲述田文镜在河南的种种,比折子上更详实。田文镜这个人吧,有果敢的一面,也容易受人蒙蔽,跟鄂尔泰相比,差远了。 不过,皇阿玛在这时候,确实需要这样一把尖刀,新政才能有个推进的突破口。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句弘昼的心声,“这次让田文镜老了就退休……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真不合适再当官了”! “退休”应该就是致仕的意思,看来田文镜年纪大了,确实会误事。那会皇阿玛也在,他应该没忘吧? 他心里一个咯噔,田文镜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应该算老了吧?看来要提醒十三皇叔,让人盯着点河南了…… 允祁左右瞅瞅,见就自己没说话了,忙道:“那要怎么办更好呢?十三哥让咱们给建议呢。” 弘历思索片刻:“摊丁入亩是必须实行的,官绅纳粮也不能打折扣,养廉银子够他们花用了。不愿意服徭役,用银子代替就是。这部分钱财给服徭役的百姓们当工钱。” 允祕星星眼:“好主意!” 允禧眼前一亮,“让田文镜写个实行过程中的各种阻碍来,朝廷挨个讨论解决。就是那个总结经验教训,让其他府县有个参考。还有李卫,我记得他也在浙江推行摊丁入亩来着,参他的人就少。他们二人之间的做法有何不同,很是值得考量。” “我没什么好说的。”允祜讪讪的笑道,“我就觉得你们说得都好。” 允祁和往常一样猛点头,他觉着自己不怎么聪明,还是听侄儿们和二十一哥怎么说吧。 允祕走到桌案前,眼神巡视一番,挑了最中间那块瓜给弘昼,“你先润润嗓子。” 阿哥所的”议事下午茶”通常以弘昼的发言结尾,交给老十三的功课,上头也多半是允禧和弘历、弘昼的言论。 而老十三每次都会认真琢磨弘昼的话。跟弘历的建议相比,弘昼的方法或许不够实际,但绝对让人耳目一新。 “民为贵,君为轻。当官要为民做主,君王依此规。官绅一体当差纳粮,旗人宗室勋贵为何要排除在外?”老十三心头一震,无奈的摇摇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若是旗人宗室勋贵也一样,官绅们定不敢再有半句怨言。 这是解决了一件事,抛出了更大的难题啊! 不过,这建议不无道理,前朝就是受宗室拖累的典型。大清的宗室人数也在飞速增加,迟早都要解决的。 老十三拉开书桌下的抽屉,拿出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将这份奏对放在里面锁好。 他直觉眼下还不是好时机,至于这个契机在什么时候,他也说不好。 除了服,没过多久,就到了弘历成亲的日子。 弘历见过多次弟弟妹妹的早夭,时刻记得弘昼说的“太早开始阴阳调和,孩子容易夭折”“二十岁以上最好,实在顶不住,也要撑到十八岁”。 上次选秀时,雍正帝指给弘历的两个格格,被弘历打发到延禧宫陪两位额娘种地去了。 所以,富察氏嫁进来的时候,弘历身边还没人。两位颜值俱佳的新人,一瞬间就看对了眼。再一细聊,都是博学多才的,更添欢喜。 雍正帝没让弘历出宫开府,他和沙济富察氏住在阿哥所,从前弘时住的院子。 老十三开玩笑似的问起,雍正帝给的理由是他膝下子嗣少,宫里够住。 弘历私下里跟弘昼抱怨晦气,弘昼翻个白眼,故意不屑道,“弘时还住过宫里呢,你怎么不说宫里也晦气。院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里头摆设也都换了,它就是个住的地。弘时要真晦气,这会也是咸安宫晦气。” 提到弘时,弘昼还真是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被关在咸安宫后,压根没像旁人想的那样,郁郁幽闷愁苦自抑。 据说是大哭几天后,要了雕刻的工具,开始雕佛像。然后,雕着雕着,突然有了佛性? 听说,现在外头弘时雕的佛像一尊难求,价值百金! 雍正帝是信佛的,据传,就是他觉着弘时雕的佛像极具价值,让人拿出去卖了,将银子都送到了钟粹宫。 不愧是父子俩,行事都让人震惊。 弘历戳戳走神的弟弟,理直气壮,“你们这些日子都来我院子里吃饭,覆盖掉弘时的气息。” 他坚信弘昼得到过长生天的祝福,身边还有长生天的灵在,再多的晦气也能涤荡了。 弘昼面无表情的回一句:“不打扰你和四嫂就好。” 你和富察氏那个亲热劲,眼神都能拉丝了!是得要几个电灯泡烤一烤。 当个电灯泡,看少男少女谈恋爱还不是最糟心的,福惠满六岁了,四爷亲自送他来上书房读书。 “你们弟弟年纪小,当哥哥和皇叔的多照看着点。”四爷视线扫过一圈,最小的弟弟允祕也十岁了,懂事了。 他略微满意的点点头,叮嘱道,“福惠肠胃弱,吃喝都有乾清宫送来。他禁不住跑跳,需得睡足五个时辰,早晨会来得晚一些,上午读书,下午不去校场。” 言下之意,你们别给孩子喂吃的喝的,最好也别在孩子面前吃喝馋他。疯跑打闹骑马也别把这孩子带上。 弘昼垂下眼,看来四爷对他们在上书房“惬意”“充满活力”的读书日常,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嘛。 “皇阿玛放心,我们会看好弟弟的。”弘历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牵着福惠,笑道,“我是四哥,福惠还记得吗?” 他们和这个弟弟的交集真不多。宫中家宴他都是挨着皇阿玛高高的坐在上头,打声招呼就不再说话。 福惠一只手牵着四爷,另一只手嗖的躲到背后,仰头看了弘历一眼,“知道。” 弘历见状,收回了手,退到弘昼身边。 四爷又吩咐徐元梦,“福惠不能太费心神,但他聪慧过人,劳徐先生用心教导。” 徐元梦忙低头称是。 四爷想想,没什么要吩咐的了,摸摸福惠的脑袋,语气轻柔,“若是有不适,就让长寿回乾清宫告诉皇阿玛。你别自己跑回去,皇阿玛派轿辇来接你。” 送走四爷,福惠直径走到第一排最中间允祕的座位,“我要坐这儿。” 他说得理所当然,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抢皇叔座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弘历,意思是“你快把这上头的书本拿走”。 允祕顿了顿,默默上前收拾,换到了后排弘昼身边。 哼,那破位置,他还不想待呢! 福惠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长寿、延寿一左一右候在他身边,竟是留在屋里不走了! 徐元梦抬眸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弘昼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四大爷的安排,抿抿唇,直觉上书房是来了位“大爷”! 他瞧着弘历心绪不佳的样子,戳了戳他的胳膊,眨眨眼,“一会休息,咱们吃桂花酥酪绿豆糕红豆栗子饼。” 第63章 第 63 章 弘历顿了顿, 突的一笑,心里的那点小酸涩顿时就没有了。 从小到大,他稍微有些不高兴, 弟弟总能第一时间觉察,然后就叫上几样他喜欢的甜点。 弟弟说,“没有什么不高兴是一顿甜点解决不了的, 有, 那就来两顿!” 他觉得很有道理。他有弟弟, 烦闷一顿甜点就能解决。 允禧、允祜也觉着这个小侄儿不大讨喜,还是不要亲近的好。 福惠应该是在乾清宫就认过字了, 他果然如四爷说的聪慧过人。徐元梦一边给他讲课, 一边满意的捋捋胡须。 课间休息,小圆子和小丸子果然送了一大盘糕点来,各位皇子皇叔们喜欢的不同口味奶茶也一并摆上。 当然没有八阿哥的份,他们可不敢给八阿哥送吃的。 徐元梦拿着书, 默默的转了个方向坐。 当初弘历、弘昼来的时候年纪小, 禁不住饿,一到休息就要吃东西。同样岁数的允禧、允祜也跟着学,允祎最爱凑热闹,厚着脸皮加入。 这些个孩子尊师重道,对徐元梦这个先生好极了,四时节气都不忘送礼物。 只是课间吃点东西, 上课都收起来了。康熙帝不说什么, 徐元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 他为人师长的, 是不会在读书的地方吃东西的。 几个孩子招呼了他几次,他都拒绝了。后来就一直是这样, 孩子们在底下吃吃喝喝好不热闹,他在上头闻着香味儿侧坐到一边看书。 福惠没等到人叫他,鼻子耸了耸,闻起来好香的样子。 他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乐呵呵的皇叔和哥哥们。都是他吃过的东西,也是御膳房常进的寻常点心,怎么看起来就格外好吃? “我也要吃。”福惠是想到就要做的性子,他走过来,说了一声就伸手去拿一碗还没人动的糖蒸酥酪。 不过,他的手还没碰到碗边,就被两只手拦住了。 福惠不悦的看向两个哥哥,一字一句道:“我、要、吃!” 弘昼瞥他一眼,耸耸肩,“不是哥哥们不给你,你早上也听到了,皇阿玛不让。” 福惠倔强的盯着他,没有收回手的打算。几息之后,再伸手,仍被两只大手拦得死死的。 他鼓了鼓脸颊,大眼睛里盛满了委屈,但弘历、弘昼没有退让。他们本来就对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装可怜可不会让他们心疼。 福惠慢慢的收回手。 跟在他身后的长寿和延寿松了一口气,八阿哥脾胃弱,吃食都是定好的。有一次,他贪凉多吃了几口西瓜,上吐下泻一整天,身边的人都挨了板子。 弘历、弘昼也收回了手,心道,这个弟弟骄横无礼,也还听得懂人话。 但,他们放心早了。 福惠转身之际,突然一挥手,将那碗酥酪连同几杯奶茶一起打翻在地。 做完这些,他脸上也没有恶作剧得逞的快意,面色冷冷的,语气平淡,“我不能吃,你们也别吃。” 说完,他转身回自己座位上。 他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允禧、允祜惊愕的张大嘴,是谁给他的勇气,小小一个刚来上书房就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哦,皇上给的。 弘历、弘昼咬牙,好想揍弟弟! 这还不算,福惠挥手时,力气用得大了些,手背上红了一块。 长寿如临大敌,飞奔而去。 很快,皇帝的轿辇来了,福惠回了乾清宫。 一刻钟后,训斥徐元梦上书房没有规矩,弘历、弘昼没有看好弟弟的口谕就来了。 苏培盛先是面无表情的念完口谕,接着脸上堆满笑,躬身道,“八阿哥年纪小,还请四阿哥、五阿哥多担待些……” 弘昼这会不觉得上书房是来了位“大爷”了,这他爷的是位豆腐做的祖宗! “皇上对福惠未免也太娇惯了些。”允禧小声道,“他不敬师长,皇上怎么不说啊!” 第二天,福惠还是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过来了。 弘昼瞅一眼他的右手手背,红迹还有,应该不严重。 当然不严重了! 他和弘历刚开始习武骑马时,每天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腿上磨破了皮,康熙帝还笑话说,“骨头没断就没事,不伤在脸上不用抹药。多破几次,皮磨厚实了就好了。” 作为父亲的四爷,怕是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昨天闹了不愉快,今儿福惠跟没事人一样。 虽然,他进门来,视线巡视了一番就算打招呼了,但眼里有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皇上还挺会哄孩子的。”允祕煞有介事的点头,“要么就是皇上给他好东西了。” 说完,他心中涌出了几分黯然。从前他不高兴了,皇阿玛也会温言细语的哄他,还会赏他各种好东西。 上午散学,福惠没有上来接他的轿辇,反而是跟在弘昼身后,来了阿哥所。 弘昼疑惑,“你跟着来干嘛?上了半天课你不饿么?“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你可不能在这吃饭啊。这次要是再掀杯碗,我可就不让你进来了。浪费粮食可耻知道吗?” 福惠看着他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进了院子,弘昼才知道他要干嘛。 “这两只海东青给我。”他远远盯着歇在屋檐下的海东青,眼睛一眨不眨,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来,看起来喜欢极了。 弘昼不动声色的挡住他的视线,问:“谁跟你说,我这里有海东青的?” 福惠皱眉,伸手扒拉弘昼,弘昼纹丝不动,他又往边上移了两步,弘昼跟着移动,继续挡住他的视线。 “舅舅说的。”福惠不耐道,“你让开。” 他扭头吩咐长寿、延寿,“把这两只海东青带回乾清宫去。” 长寿、延寿颤抖着身子,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落,余光瞄见一众皇子抱臂站在一边,一动不敢动。 弘昼嗤笑一声,冷冷道:“墨翠和白羽是大姑姑送给我和弘历的,谁都别想要走。” 他突然冷下脸的样子有些吓人,福惠被居高临下审视着,默默的后退一步。 见弘昼是真不怕他,长寿、延寿也是没用的废物,敌众我寡,福惠沉着脸,气势汹汹的走出院子。 到了门口,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皇阿玛也不能吗?” 弘昼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气得爆粗口,“他爷的,哪来的小霸王!” 几岁大的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倒是会狐假虎威了! 这才真是猫嫌狗厌,人人避着走。 “弘昼侄儿。”允祕担忧的问,“要是皇上真叫人来要?” 这小屁孩子肯定会到皇上面前告状,说不定还要添油加醋各种污蔑! 他眼里压根就没有兄友弟恭、尊敬长辈这两个词。这孩子看他们这几个当叔叔和哥哥的,跟看身边的小太监没啥区别。 四大爷会不会叫人来要,弘昼还真说不好。他只知道,这孩子已经被四大爷养歪了,唯我独尊,情感淡漠。 也是,四大爷处处哄着他,他要什么有什么,高高在上惯了。 “皇上要我也不会给。”弘昼的气劲上来了,恶狠狠道,“大不了就是说我不孝,圈起来呗,跟弘时做个伴。” “不给!”弘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阴沉着脸,气极反笑,“我也不同意给,要圈一起圈!” 允祜见势不对,打圆场,“说什么气话呢,你们都是皇上的儿子,又没犯什么错,还是皇阿玛遗诏的亲王,皇上不会晕头的。” 墨翠和白羽,弘历、弘昼养了这么多年,皇上也知道他们俩多宝贝这两只海东青,应该不会强要吧? 他心里其实也忐忑,弘时犯事那次,弘历、弘昼就被皇上关在乾清宫好几天。和翊坤宫扯上关系的事,皇上一直都不怎么理智。 “那个年羹尧,不是个好东西。”允禧神色凝重,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弘历挥退宫人,扭头看向他,“怎么说?” “这是一步步试探你们的底线呢?”允禧冷笑一声,“今儿给了海东青,明儿再要别的心爱之物,最后是那个位置。 福惠体弱,他不敬兄长,蛮横无理,皇上都舍不得说一句。 身子不好是他的劣势,但有了皇上放在心尖尖上,也是他最大的优势。 他就算说‘我要当太子’,皇上也只怕会想‘当就当吧!有两个贤能的哥哥辅佐,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允禧其实是觉得以皇上的理智,不会干这种事。但他要把事情说得严重些,让弘历、弘昼心里有跟个底。那个位置的诱惑太大,福惠纵然还小,他身后的年氏一族绝对有野心。弘历、弘昼不好提,他来说。 弘昼接过话,语带嘲讽,肆无忌惮,“皇上心里一直都担心他活不了多久,所以这个太子当当也无妨。能一直当下去最好,不能,也是圆了自己和孩子的心愿!” 若不是这样想,弘历就不会住弘时的院子,承乾宫和东宫都空着呢。都不需要修缮,换个摆设铺上绸缎,就能直接住进去。 弘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偶有郁闷。 弘昼心里叹气,他知道的那个乾小四一直长在雍王府,四大爷对他寄予厚望,两人感情自然就深。 没有付出,没有相处,就算血脉相连,情感又能厚到哪去。 而福惠,是四大爷心爱之人唯一活着的孩子,四大爷倾注了满腔爱意一手养大的。他和弘历再健康聪慧又怎么样?这份喜爱,足以让天平倾斜。 “皇阿玛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弘历见弘昼阿玛都不叫了,心灰意冷,淡淡道,“墨翠和白羽,我是不会给出去的。” 他的东西,除了弟弟,谁也不能抢走! 直到下午,雍正帝的口谕也没有来。 弘昼心里的那口气慢慢就消了,四大爷还没晕了头。 但,第二天,福惠没来上学。 乾清宫里,四爷请了老十三来,挥退众人,只兄弟俩吃饭。 许是这几年守孝的时间太长了,他已经习惯了素食。桌上一盘肉沫萝卜,肉沫很少,只是用来调味。一盘清炒土豆丝,一盘红烧豆腐,几样时蔬。还有一条清蒸鲈鱼,放在老十三面前。 下午还要批折子,兄弟俩也不喝酒,很快就用完了饭。 见四爷放下了筷子,老十三快速扒拉两口,也放下了碗。 “四哥是有话要说?”四爷默默的喝着清茶,老十三主动开口问道。 “嗯,几个孩子的事。” 老十三了然,“福惠和弘历、弘昼玩不到一块去也是正常,他们岁数相差太大了。皇上放心,弘历、弘昼向来懂事,定会好好照看福惠的。” 四爷皱眉:“这会就咱兄弟俩,称什么皇上,叫四哥。” 老十三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慢慢品茶。他大概能明白皇上在纠结什么,不过,这种事情只能皇上自己做抉择。 沉默半晌,四爷直截了当,“我想立福惠为太子。” “噗”老十三嘴里的茶喷了出去,他顾不上因为失礼道歉,不可置信道,“四哥!” 福惠病弱怎么能当太子!他一直以为四哥是在弘历和弘昼之间难以抉择。 福惠嫡、长、贤都不沾,跟弘历、弘昼相比,年纪太小,又是个离不开药的。 宠可以,当太子不行。朝臣不会同意,兄弟们…… 这是要乱起来啊! 四爷抬起黑黝黝的眼睛看着老十三,无奈的笑笑,“就知道你会反对。你也是当阿玛的,想必能理解四哥希望孩子们都好的心情。福惠体弱,不知还能活几年,他找弘历、弘昼要两只鸟都要不来,咳咳咳……也是福惠年岁小没心思,怎么能要墨翠和白羽呢。它们只是两只鸟没错,也是弘历、弘昼的心爱之物。他这么想什么就说什么,平白坏了兄弟情谊……咳咳咳……” 老十三连忙上前给他顺背,端起茶杯送到他嘴边。 他有些无语,“希望孩子们都好”?弘时还关在咸安宫呢。福惠做错事,又和弘历、弘昼有什么关系?海东青罢了,福惠真喜欢,叫外头的鹰户送几只训好了的随便挑,何必要盯着弘历、弘昼那两只胖鸟? 四爷摆摆手,等这股咳嗽的劲过了,示意老十三坐回去,又道,“我这身子越发不好了,若是哪一日不在了,弘历、弘昼我不担心,就福惠这孩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弘昼的心声也说皇阿玛之后的皇帝活不了多久。 福惠还是太小了啊!若是早生几年,或者他能多活几年…… 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在老十三面前说了。老十三果然也是不赞成,但他心里至少好受了些。 “四哥,偏宠福惠是家事,立太子是国事。” 四爷微垂着头,视线在桌面上散开,沉默不语。 他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想要接受并亲手砸实,是另一回事。 突如其来,他想到了德妃。 因为老十四年纪小,莽撞,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所以,她至死也放心不下他。 而自己,没有额娘的关爱也能活得很好,甚至比老十四还好,所以,她总想让自己把好东西给他。 现在的弘历、弘昼,跟他从前的处境何等相似,而自己即将要做的,和德妃如出一辙。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从前,他心里恨德妃偏心,不配为人母。他也一直觉得自己虽然偏心福惠,但对弘历、弘昼也疼爱,是个好阿玛。 今儿才发现,自己竟然也是这样的狠心之人。 老十三一惊,眼眸里盛满了担忧,“四哥?” 若是四哥坚持要立福惠,他就压制住兄弟们,安抚弘历、弘昼,等福惠……之后。 “我没事。”四爷止住了笑意,拿帕子擦擦眼角,“就是觉得自己很好笑。” “把在京的兄弟们都叫过来吧。”四爷颓然的往后仰,“选弘历还是弘昼,一起商讨。” 如今兄弟们个个身居要职,他们能同意的事,在朝上就没有通过不了的。 老十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了主意,直觉这事儿要快。 一个时辰后,除了驻守西北的老十四和十六,在额尔古纳河-贝加尔湖-黑龙江一带巡视的老大,远航未归的老八、老九,在瀛洲省的老五、十五。 其余,老二、老三、老七、老十、十二、十三、十七以及说不上话但能凑数的小二十都到了。 四爷开门见山,“朕身子不大好,近来时常咳嗽到半夜睡不了觉,朝臣也上折子催,是时候效仿皇阿玛立太子了。咱们兄弟畅所欲言,觉着谁堪当大任都可以提。” 老二见他是认真的,率先开口,“弘历、弘昼我看着都不错,选弘昼吧,他更稳当。” 也算是报了那心声,当初在皇阿玛面前替他说话的恩情了。 “我也赞同选弘昼。”老三坦然开口,“弘历、弘昼都是好孩子,不分伯仲,我就是觉着弘昼福分大。” 日后在朝上,还可以多听听他的心声,说不得又有“千古流传”的好事呢。说实话,他虽然天天带着人译书,研习数学,可实在不明白,它们为何被后世那么看重。 老七、老十:“都行。” “可是,弘昼说了他不娶妻的?”老十二迟疑道,“不如选弘历?” 这太子要是没有儿子,会被朝臣催死吧?虽然不知道弘昼为何不想娶妻,但皇阿玛都默认了,定是有他们不知道的理由。 老十七默默道,“弘昼若是一直不娶妻,可以日后过继弘历的孩子。” 天大的机缘必然会有所损伤,弘昼那孩子,八成是不行!再叫他因此当不成太子,也太可怜了。 小二十眼前一亮,弘昼还真说过,要过继弘历的儿子,还定好了第五子呢! 四爷没想到选弘昼的人数,居然超过了弘历, 但是弘昼不行,那孩子看起来笑呵呵的,实际最是冷情。与他相比,弘历还会主动牵福惠的手,弘昼就远远站在一边看着。 “既然都觉着弘昼弘历都可,那就选弘历吧。”四爷一锤定音,“弘昼身上没有重担,也能过得更快活些。” 老十三若有所思,他原本也想选弘昼的,但四哥的话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弘历是个爱护弟弟的皇帝,弘昼当个宝亲王也能过得肆意,也更自由。 “那就弘历吧。”老十三笑笑,“可要唤张廷玉进来拟旨?” 四爷:…… 四哥只是心里有点别扭,四哥不会反悔的。 圣旨第二天一早,在朝堂上公布。 允祎抢了小太监的活,飞奔回上书房报信。他今儿早朝都没进屋,就猫在门外等着呢。 虽然心里一直都认为,弘历、弘昼其中一个,迟早都要成为太子,但真到圣旨的内容响彻乾清宫的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流泪的冲动。 上书房瞬间沸腾了。 徐元梦笑看着最喜爱的两个学生,看着他们满脸喜意的拥抱在一起大喊大叫,手里捋着胡须,心中也跟着一起大笑。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允祜惊天一句,“得罪福惠居然有这么大的好处!” 弘昼:四大爷的脑回路常人无法理解。 一刻钟之后,弘昼恨不得回到过去,收回那句心里话。 苏培盛来了,带着册封弘历为太子,移居东宫的圣旨。 同时,还有一句口谕。 也不能说是口谕,皇上没说是口谕,但意思是那么个意思。 苏培盛陪着笑,不好意思的开口,“八阿哥这两日病了,吃不下饭。万岁爷的意思是,太子爷能不能将墨翠和白羽借给奴才,带回乾清宫养两天?就是墨翠一只也成,奴才用项上人头担保,一定不让海东青爷爷掉一根毫毛!” 他心里都要哭了,这都叫什么事哦!神仙打架,奴才遭殃。 弘昼都要无语了,怒道:“一个六岁的孩子,你们都哄不好?” 还要来膈应人! 怎么?弘历这太子之位,是墨翠换来的?他心里气急,脑海里名为四大爷的小人在咆哮,“都给你天大的好处了,你还不能将一只鸟给弟弟玩两天?阿玛都开口了,你竟然如此忤逆不孝。” 苏培盛弯着腰,脑袋都要垂到胸口了,连连称:“宝亲王教训得是,都是奴才们没用。” 嘴里这样说着,他也不敢就这么离开。 他也觉得八阿哥任性了些,但四阿哥都是太子了,借一只鸟都不肯,这眼界心胸也…… 刚才有多高兴,弘历这会就有多愤怒。失望、惊讶、难堪、伤心、恼怒交织在一起,各种情绪膨胀,满满的堵在胸口。 他急促的喘着气,满脸通红,眼神似刀一样死死定在苏培盛身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64章 第 64 章 “墨翠?”弘昼不忍看下去, 嗤笑一声,“你回去跟皇上说,墨翠四哥早就送给我了, 这不都养在我院子里呢。畜生身上不干净,八弟既然病了,就不该让这些东西靠近乾清宫。他要真喜欢墨翠和白羽, 就等病好了, 来我院子里看。想要借走, 门都没有。墨翠和白羽就是我媳妇儿,离了它们, 我吃不香睡不下。” 叭叭叭一通快速说完, 弘昼心里平静了,甚至有几分雀跃。弘历当太子之日,就是他恣行无忌——俗称“发疯摆烂”之始。 刚穿来时,他自己给自己肩上揽过来一堆重任。其中, 最重要的一条, 就是寻求避开百年侮辱的路。成与不成另说,至少他奋斗了问心无愧。 最为一个对历史感兴趣的高中生,真是每每看到那段历史,都恨不得叫时光倒流,或是突然有了神力,回去大杀四方。 但, 也不知道是哪只蝴蝶扇动了翅膀, 数字军团们竟然受了菩萨点化似的, 一个个都开悟了。知道要时刻关注外头的世界, 个顶个的为强国而奋斗。老八、老九的航海事业也是蒸蒸日上,比他预计中的自己做得更好, 好像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了。 那不当皇帝,当个肆无忌惮的王爷也挺好的。想怼人就怼人,想发疯就发疯,还能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封弘历为太子的圣旨,就是他释放心中重担的一个信号,弘昼畅快得恨不得仰天长啸。 乾小四的文治武功是经过了历史检验的,内心深处,弘昼也会惶恐,若是自己做了皇帝,不如他怎么办? 许多次午夜梦回,他都不得不承认,一个国家的重担,他怕自己挑不起。 说逃避也好,懦弱也罢,他觉得这皇帝还是弘历来当更好。 而且,“发疯”真的好爽快! 静,风吹落叶,落叶沙沙般的静。 苏培盛都惊得直起了腰,老天爷哦,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要来传这个话!宝亲王都气得说胡话了,这话叫他怎么往万岁爷面前传? 允禧第一次见到弘昼这么生气,一会畜生一会媳妇儿的,都开始胡说八道了!他仔细打量弘昼的神情,这里头,有没有皇上选了弘历当太子,没选他的不快呢? 看了半天,无法下定论。 弘昼的情绪现在很不正常,若不是他眼花了,就是弘昼的眼里正在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允祎惊掉了下巴,磕磕绊绊,“弘,弘昼,你别生气了。咱不给,皇上说什么都不给!” 若是皇上派人来抢,他就堵在门口。谁要带走墨翠和白羽,就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他脑子里自动演起了悲壮的画面,面上都是狠厉,一双眼睛针扎似的刺向苏培盛一行乾清宫太监。 “你回去复命吧,墨翠和白羽是不可能叫你带走的。宝亲王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回,一字不漏的回。”弘昼这么一发疯,弘历瞬间平复了怒气。 弟弟每次都这样挡在他的面前,弘历突然觉得自己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何必苛求十全十美呢。 弘历了解弘昼,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会面无表情,抿着嘴一言不发。这样看起来很生气,胡言乱语的时候,反而是想到了什么很开心。 不管弟弟是因为什么心情好,他心里也跟着愉悦起来。 他神色平静,又说了一句:“宝亲王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这句话,你也带给皇阿玛。” 当不了太子又如何? 若是当太子就要忍气吞声,那这太子不当也罢。 直到苏培盛跪安走了,允祜和允祁还僵着脖子,眼睛瞪得酸涩了也不会眨。 “弘昼侄儿好厉害!”允祕的星星眼亮得都能点灯了,“方才那段话说得大快人心!” 他同样不觉得弘昼在生气,弘昼的眼睛没有生气。 不知道苏培盛回去是怎么说的,反正没有训斥的口谕来,也没人再来要墨翠和白羽了。 允祎跑得快了一步,封弘历为太子的圣旨之后,还有一道封福惠为康亲王的旨意。 当日朝上,还定了田文镜回京任户部尚书,年羹尧为河南总督。 弘昼三日后看到这个题目时,瞬间就明白了老十三让写这个作业的用意。 这是告诉他们,皇上不信任他们,担心他们会对福惠不好。所以封福惠为亲王不算,还要让年羹尧外任立功,再回京时,就是如张廷玉、鄂尔泰一样的国之重臣。 弘昼心里啧啧,四大爷这个小心眼子,还是因为墨翠和白羽的事,对他和弘历起了芥蒂。所以 ,他和弘历这两年应该都不会被派差事了。 弘历挑了吉日,在东宫设宴款待小皇叔们和弘昼,庆祝乔迁之喜。 在京的几位年纪大的皇叔都没有送礼来,弘历也没叫人去请。双方十分默契的,都不去碍雍正帝的眼。 册封福惠为亲王的时间,完全没有避讳太子,又有那样的安排,不用老十三说什么,数字军团们对雍正帝的别扭心思了然于胸。 老二允礽避着雍正帝,给兄弟们讲了几句肺腑之言,“情谊再深的父子,一旦成了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就不再是简单的父子了,隐隐有了敌对竞争的意味。若是还有一帮重臣宗亲和太子交好,那这太子之位……” 他说着话,摇摇头,言外之意大家都懂。太子之位不稳呗,老二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皇阿玛那么宠他,都废了又废! 更何况,弘历看起来不是皇上心中,最满意的人选。 福惠再没来上书房读书,允祜喝着果酒,满脸八卦:“皇上立了弘历当太子,福惠当然不用读书上进了。顶着亲王爵位,当个富贵闲人,轻松自在的多活些年岁,就是皇上的心愿了吧?” “读书耗费心神,若是我未来的儿子身子骨不强,我也不叫他读书,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允禧喝酒上脸,这会看起来有些醉了,语带羡慕,“四哥这样才真叫将福惠放在心尖尖上疼。” 弘昼抬头,见弘历面上带着笑,但是笑意不达眼底,不禁心里叹气。 他也是觉得,皇上是为了给福惠封王,才顺带给他太子之位的吧? 弘昼自己是一开始就知道,四大爷对他这个儿子不算喜欢,他也不在乎四大爷的喜欢。但弘历是曾经得到过父爱的,四大爷原本在他心中一直是慈父形象。 直到年氏的孩子出现,弘历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深爱。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和不甘。 “十个指头有长短,何必非得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弘昼满脸无所谓,嘿嘿笑一声,“等你们有了孩子,还不得有心尖尖?” “弘昼侄儿,我也不成亲了。”允祕仰着小脸,神情认真,“弘昼侄儿就是我的心尖尖。” 他就是觉得跟弘昼侄儿在一起,日子都过得有趣! “嚯!可没有我这么大个的心尖尖!孩子都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就惹人烦了。”弘昼夸张的抖落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语气诚挚,“你不如多生几个,挑聪明伶俐的过继给我。” 允祕立马改了主意,“那我多生几个!” 弘历喷笑,摆出个深情的面孔,也来了一句,“弘昼也是我的心尖尖,我也过继聪明伶俐的给弘昼。” “哈哈哈,弘昼处处要孩子!要不我也过继一个给你吧?” “还有我,还有我!” 弘昼来者不拒,十分大气,“多多益善,都要,都要,哈哈哈……” 叔侄几个顿时拍桌大笑,闹得不成。 富察氏听到笑声,悄悄来到前院。她远远抬手,止了小太监的通传,撩开门帘看一眼,见夫君眉间的郁气都散了,弯了弯唇角。 转身回到后院,月季花开得正好,她俯身嗅了嗅,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叫厨上备着醒酒汤,不然几位爷明早起来该头疼了。” 东宫的屋子一直养护得好,搬进来没修缮。院子里的花草内务府新换了一部分,连廊两旁这会群芳斗艳,彩蝶纷飞。 这几株月季有些年头了,枝干粗壮,花朵也大,看起来就喜庆。不过,富察氏最喜欢的还是青棠院的几株葡萄藤。 和太子一起并排躺在葡萄架下,听太子讲这些葡萄藤是怎么来的,讲畅顺园的景致,风吹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有福气的女人。 跟太子妃的殊荣无关,只因为眼前的人是她一眼就喜欢上了的夫君。他博学多才,温柔体贴,看着她的眼里满含爱意。 她和太子还没有圆房,当然,另外两位格格也没有近太子的身。 太子跟她说,要等到她年岁大一些,那时候生孩子才不会损伤身体,孩子也康健。 她信! 额娘催她早生儿子,诞下嫡子她此生的依靠就有了。可她觉着,夫君就是她的依靠。 她很贪心,不光想要嫡子,还想要情意相通的良人。 弘历的太子册封仪式举行得很简单,只在乾清宫正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皇帝将太子册宝亲手放到弘历手上,再勉励几句就结束了。 不过也没人说什么。 雍正帝自己的登基仪式都简之又简。这位皇帝连祭天祭祖木兰围猎都是能让兄弟们去的,绝不自己上。 他是个信奉实干,讨厌各种仪式的人,却又信佛信道,现实和精神寄托向来分得清清楚楚。 但,这会,他召了高僧进宫,为福惠祈福。 福惠又病了,且一直不见好转。 太医束手无策,民间的名医也没什么办法。 雍正帝下令整个紫禁城吃斋,召了弘历、弘昼到乾清宫批请安折子。 他觉得弘历、弘昼身在皇家自小锦衣玉食,有额娘阿玛疼,有皇玛法看重,又极少生病,真真是难得的有福之人。他希望兄弟俩多在福惠身边,让福惠也能被这福气照拂一二。 但是福惠明显不想见到两个哥哥,看见弘历、弘昼就生气的叫他们走。 雍正帝就让兄弟俩在外间批折子。 “福惠住的还是咱俩当初的屋子呢。”弘昼有些烦躁,指着自己,“你是太子批折子名正言顺,我批什么折子?” 这不是叫弘历多想么?四大爷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脑回路真的难以理解! 弘历:“他病了,咱们多担待些吧。皇阿玛应该是觉得我一个人批要许久才能批完。反正咱俩字迹相似,不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他不喜欢这小孩儿,也希望他能活下来。皇阿玛待他不如福惠他们,但也不差。他不想皇阿玛再伤心了。 “这一半归你。”弘历将桌上的折子分成大致相当的两摞,胳膊一划,“早批完早回去。” 从自己住了近十年的屋子里被赶出来,他心里也不高兴。 请安的折子已经堆积大半个月了。 弘昼打开一本,“请万岁万安”,他提笔回了个“皇上安”。 再打开一本,“恭请万岁圣安”,看着就恭敬,回“皇上甚安好。” 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一大摞的请安折子,康熙帝一本本批“朕安”“朕安好还胖了些”的时候,弘昼还暗暗吐槽,浪费人力物力就一个问安一个回好真够无聊的。 后来才知道,朝臣会在每一匣奏报的折子中,加一封请安折,以示恭敬和忠诚。 弘昼想了想,这种做法还挺有道理的。只有一匣子政事,显得太冰冷。若是每道折子开头都请安,又不大合适。 比如说,一张折子开头先请安,后头奏报某某某死了。不吉利,大不敬啊! “弟弟,你想试试酸肉么?新鲜五花肉用加了各种香料和盐的碎米裹匀,腌制一个月以上,吃的时候用小火慢慢煎熟,清香中带着微酸。” “行,叫他们送来尝尝。” 送各种当地特产,也属于可以写在请安折子中的范围。 弘历提笔写上,“爱卿有心了。” “菠萝蜜呢?” “不要。” 弘历在折子上回,“无用之物,不必再送。” 不一会儿,他又问:“泡菜?” “不要。“弘昼探过头来,”四哥,你这一摞怎么这么多送吃的?” 弘历十分淡定:“都是同一个人的请安折。” “看起来是个忠心的。”弘昼胡乱分析,“明明写个‘请万岁安’就行,他每月都要绞尽脑汁想送点什么来。” 弘历:“弟弟你可别被花言巧语骗了,忠心不忠心的要看他做了什么。” “我知道的。”弘昼笑笑,“我就是随口说说。” 【谁不喜欢说话好听的人啊!哦,你不光喜欢说话好听的,还喜欢能为你敛财,供你挥霍的。二者合一,更棒了!】 “咳咳咳……” 弘昼扭头,目露关心:“呛着了?” 弘历抚了抚胸口,摆摆手,“无事,我先去喝口水。”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他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的昏君! 挥霍? 从今儿开始,他就处处节俭! 嗯,还需要弟弟在身边,不时给他警示! 平复好了心情,弘历调整好表情回到座位上,感叹,“若是我能找到一个,跟魏征一样的贤臣就好了!” 天天劝谏,防止他走上昏君之路。 余光扫到弘昼嘴角似乎抽了抽,弘历眼前一亮,这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一把按住弟弟的肩膀,语气诚恳,“弟弟,以后哥哥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明说。” 弘昼一脸疑惑,以后你做的荒唐事多得去了,有些我可不敢说。你和四大爷一样,都是小心眼子呢。 想了想,弘历从荷包里掏出两个他随身带着的印章,递给弘昼,“我若是生气,你就拿出一个来。哥哥跟你保证,见了印章绝对听你的。我那里还有几十个,回去都给你送过去。” 当了太子后,似乎身边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了变化。 小皇叔们还跟从前一样和他说说笑笑,但偶尔会用上敬语,言辞之间也不再如从前一般随意。 他知道太子的份量,小皇叔们和他在慢慢向“君臣”的关系转变。他也默认,甚至内心深处乐于见到这种转变,这对大家都好。 但,弟弟不行! 他生下来就和弟弟在一起,像比目鱼一样形影不离。弟弟懂他所有的悲欢,他和弟弟从未有过隔阂。 他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高处,他要弟弟要永远站在他身边。 这些天压在心里的阴霾瞬间散去,原来,他不是因为皇阿玛更喜爱福惠而焦虑。他是担心弟弟会离他越来越远,天地间再也没有第二个血脉相连的知己,另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的自己。 理清了心里的想法,弘历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他重重的点头,“我想当明君,弟弟你帮我。” 弘昼似乎有些明白了,试探道,“你是说让我跟魏征一样,超敢劝谏?” “嗯。“弘历猛点头,一副“还是弟弟你懂我”的样子,好奇道,“你刚才是在想什么?” “我说了你真不生气?”弘昼把玩着印章,心里想笑。他在想,以后怎么慢慢改变跟弘历的相处方式,没想到,弘历也在尝试。 弘历一脸认真,他举起右手,“我弘历发誓,绝对不会生弟弟你的气!永远都不会!” 弘昼眉眼一弯:“哦,我刚才在想,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啊?居然自比唐太宗!” “弟弟,我先去喝口水。”弘历面无表情的走到一边,猛灌一杯茶,还不忘转头笑笑,“我没生你的气。” 弘昼看似随意,实则余光一直盯着他的表情。这会对上了弘历看过来的视线,确定了,他生气了! 不过,没生自己的气。 弘昼唇角忍不住上扬,好样的,乾小四,请继续保持对弟弟的容忍度! 这个年节,弘昼没有裁新衣裳,弘历也没有。 他要节俭。 宫里只简单布置了下。福惠病重,雍正帝整日阴沉着脸,宫人战战兢兢的。老十二请示年节相关的礼制,都莫名其妙挨了不少训斥。 前朝赐了宴,由老二、老十三几个主持。后宫的年宴上,雍正帝也没有出席,乌拉那拉氏带着大家简单吃顿团圆饭——难为御厨了,开了两桌有肉味儿的素席。 乌拉那拉氏坐在上首,面前单独摆了几样饭菜点心。钮钴禄氏、耿氏、宋氏加上富察氏,弘历的两位格格一桌。 弘历、弘昼和允禧、允祜几个还未出宫建府的小皇叔们一桌。 “宫里还是太冷清了些。”乌拉那拉氏环视一圈,喃喃道,“下次选秀,宫里得进人了。” 之前有年氏在,雍正帝不召其他嫔妃侍寝。年氏去了,皇帝跟她说要守三年。眼下三年之期就要满了,宫里只几个年纪大的嫔妃不像话。 就算皇上不召新人,宫里也得有新人,要不就是她这个皇后不称职了。 允禧、允祜以茶代酒敬弟弟和侄儿们,开春他们就要出宫开府娶福晋,往后和大伙一起烧烤喝酒的日子就极少了。 “皇上似乎没打算让你出宫?”允禧瞅瞅弘昼,小声道,“太子住东宫理所应当,你年纪到了不成亲不出宫现在还没事,下回选秀之后,那些多事的御史就该上折子了。” “阿哥所和后宫离得远,早先大皇伯他们成亲了都住宫里呢。”弘历放下筷子,认真道,“弘昼一辈子住宫里都行,不娶福晋开府做什么?那么大一个王府,就住一个主子,又冷清又抛费。” 允祕:“我可以搬去和弘昼侄儿一起住。到时候就在弘昼侄儿的王府边上开府娶福晋,生了儿子给弘昼侄儿挑。” 允祁:“我先去。” 两双眼睛怒目而视。 允祁低头偷笑,“抢”弘昼侄儿好有意思! “等你娶福晋,弘昼都挑了我的五阿哥了。”弘历漫不经心的瞟允祕一眼,“你要挨着亲王府,自己得先当上亲王。” 允祕沉思片刻,期期艾艾的看向弘历,小声,“弘历侄儿,你会给我封亲王的吧?” 弘历忍住笑,神色平静,淡淡道:“封。” 弘昼埋头吃饭,不搭理这种幼稚的争执。一直早慧沉稳的弘历,最近跟到了中二期似的,和真正的中二少年允祕成天你来我往的逗乐。 饭后,弘历、弘昼几个去院中踩芝麻秸,取“步步登高”“岁岁平安”之意。他们这帮最小的,年年踩,踩到娶妻的年纪了,也没有更小的来接班。 乌拉那拉氏的视线扫过富察氏,笑道,“宫里都盼着踩岁的小孩儿呢。” 富察氏脸一红,羞涩的低下头。这可有得等啦,太子说还得等两年呢。到能踩岁的年纪,怎么着也得是五六年之后了。 皇上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夭折,她不想太子的孩子也这样。 若是下回要选侧福晋? 她余光偷偷瞄一眼两位额娘,就选身体好爱养花种地的! 第65章 第 65 章 福惠挨过了年节, 没撑过春季。 弘历、弘昼又穿起了孝服。 “这几年尽守孝了。”弘历叹口气,“咱们多劝劝皇阿玛。” 弘昼心有戚戚,四大爷的心志非常人所及。亲眼目睹心爱的人和孩子一个个离去, 这样的悲恸换了自己,一个都受不起。 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多关心关心四大爷。人无完人, 四大爷有许多叫人吐槽的地方, 但他也是皇帝中的佼佼者了。 福惠下葬后, 雍正帝缓了几天,似乎就恢复如常了。 他甚至召了弘历、弘昼到乾清宫听政, 从老十三手里接过教导儿子的责任。 这次弘历没有再觉得, 自己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弘昼挠挠头,四大爷这是想让他和弘历,成为第二个老四和老十三? 啧,怕是不行。他没有老十三的宽广胸襟和任劳任怨。 在四大爷面前听政, 可比在康师傅面前“听故事”难熬多了。 早上四点, 他和弘历就要到乾清宫。和四大爷一起简单用过早膳,听他说说今日的主要议题,就要和这个上朝狂人一起去正殿。 当四大爷的臣子是真不容易! 康师傅算是很勤勉的皇帝了,也只是五日一朝。也就是说,每五日需要半夜起床,到乾清宫站一两个时辰! 四大爷他天天早朝! 他住得近, 但不少臣子要穿过大半个京城, 尤其是家里不富裕, 养不起马车的, 这朝上得是真不容易!再加上一年总有不少天的刮大风下大雨大雪天气,还不能迟到。 这样的老板, 换了在现代,那肯定是要被打工人天天在网上唾骂的。 难怪四大爷的满朝文武,没几个说他好的。 弘昼才坚持了几天,就累了。 心累!站一大早上,听各种废话。 【四大爷你不嫌累,不怕过劳死,也得看看满朝文武有没有这个体力啊!五六十岁的老人家,经得住天天这么舟车劳顿么?许多事不是小朝会就能解决的么?非得搞这么大规模的形式会议。论勤勉实干,您绝对是皇帝史上第一人!但,为啥没人夸?您卷自己就得了,朝臣也跟着被迫卷,忒没人性呐!】 高坐龙椅的雍正帝面无表情,神色不变,心里升起了小小的雀跃。“皇帝史上第一人”?这话我爱听! 年过五十的老二允礽、老三允祉轻轻锤锤背。可不么?这朝上得忒累,不来吧,又怕老四这个小心眼子不乐意。 老十二精神一振,还得是弘昼的心声,这话真是说到人心坎上了。会说就多说点,爱听! 因腿疾坐着上朝的老十三垂下眼眸,四哥这样好,竟然没人夸?回头得请老三吃顿酒…… 不过,弘昼的心声也没说错,天天早朝,确实没必要,得让四哥寻个时候改改。 弘历心里盘算,皇玛法五日一朝,他日后就十日一朝吧。皇阿玛有些可怜,今儿回去就作首诗。日后,逢年过节都给皇阿玛作诗,刊印在诗集里各府售卖。 下了朝,回了御书房,四大爷翻开折子的手一顿。他记得当太子那会,帮着皇阿玛批折子的时候,时常能看到朝臣对皇阿玛的夸赞之词。 他嘴唇紧抿,慢慢打开手里的折子,奏请的折子上,言辞简单,全是公事。哦,对,是自己多次强调,折子上不许写杂七杂八的。 皇阿玛对朝臣宽容,贪污受贿都能补齐亏空后继续任职,朝臣自然说他好话。 自己强硬推行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纳粮,都是得罪官员的事,没人夸也是正常。 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养廉银子也是他一力促成的呢。是朝臣得陇望蜀,不知感恩! 四大爷悄悄派了苏培盛去外头看看,各书铺子里有没有夸他的文章。若是有的话,买回来给他瞧瞧文辞怎么样。 他做了不少于百姓有利的事,朝中官员不夸他,外头的秀才举子们总有一两个眼明心亮的吧? 听说李卫那个目不识丁的,在浙江都有人写了赞扬他“一心为民”的诗呢。 苏培盛空着手回来了,笑道,“皇上威严尊贵,哪是外头那些升斗小民敢写的。” 雍正帝面无表情的瞅他一眼,不敢夸他,倒是敢骂他! 弘昼心中感叹,该来的,改头换面也回来的。 岳钟琪上了密折,有个叫曾静的秀才,邀他谋反! 说起来,岳钟琪也是很无奈。因为他是岳飞二十一世孙,又手握重兵,那些反清复明的就给他安上了“起兵反清,为祖宗报仇”的未来。因为岳飞死于金人之手,金人和满人同出一脉。 但,他反清做什么?他家还能当皇帝不成?祖宗都死多少年了,找现在的满人报仇?简直是荒唐悖谬。 岳钟琪只想当个忠心耿耿的将军。 折子上还有曾静写给他的信,骂雍正帝“贪财、好杀、酗酒、□□、诛忠、好谀”,说满清就不是正统,各种天灾就是证明。 内容太过荒谬,以至于雍正帝都没有真正生气。 【少了“谋父、逼母、弑兄、屠弟”四项,十大罪状变成了六大罪,不知道四大爷这次还会不会写《大义觉迷录》一一驳斥这些观点呢?】 雍正帝面色难看,若他不是太子,皇阿玛在临终前才传他皇位,兄弟们会怎么你争我夺还真说不好。但说他“谋父”,绝无可能!“逼母”?从来都是母妃逼他! 后头几项更是污蔑直言,他在位这么久,宫里一位新人都没进!换了是另一个他,也绝不可能好女色。 他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大义觉迷录”这名字取得好,就应该一条条驳斥得明明白白,以正天下试听。 弘历心中着急,皇上跟一个秀才掰持?这不是自降身份,滑天下之大稽?跟此等反清之人辩驳什么,杀了便是。 【说真的,换了我是百姓,也爱看这种东西哇!皇帝亲手所书宫闱秘史,谁不好奇?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哟,不是真的,你急着反驳什?】 【不是真的,你夺官拘禁岳钟琪作甚?人岳钟琪好好一个忠诚良将,征战沙场,公忠义勇,敬慎无私。因为在西征战场上听四大爷你的指挥,打了败仗,再被几个臣子落井下石,就要被罚银拘禁,冤不冤呐!】 雍正帝面色一正,压下去了跃跃欲试的心思。百姓真是愚昧无知,怎么能这么想!不写了不写了,朕就是这样的汉子,功过自有后世评说。 朕也知道自己不善军事,打仗的事现在不都是交给老大、老九、十四,十六他们了? 不过,岳钟琪被罚,还真不一定是冤。武将立了战功,回朝加官进爵,打了败仗,就是要被撸官罚银的,有的还得斩首呢。 朕知道岳钟琪是个良将了,西征还是全权交给老十四和十六,不叫岳钟琪打败仗。 弘历微微低头,弟弟的心声又在说皇阿玛的不是了!他突然有了强烈的预感,等自己当上了皇帝,隔三差五被心声嗤笑的人,就会变成自己!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鼻子。没关系,他不生弟弟的气,也不生灵的气! 弘昼想到了岳钟琪,立马就又记起了一位他感兴趣的蒙古汉子。 【咦,博尔济吉特.策凌呢?打准噶尔.策凌,还得看配享太庙的超勇将军博尔济吉特.策凌。从那么的策凌里脱颖而出,当然是因为他和六公主的爱情啦。纯悫公主死后四十年他都不娶妻,死后还要和公主合葬。不是葬在蒙古,是在京师的六公主坟哦。一个粗犷的蒙古汉子心中,竟然有这样深厚细腻的柔情!】 【说起来,爱新觉罗的公主,抚蒙的已经够多的了!男人不争气,让公主去联姻这种脑怂行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四大爷自己没女儿,还要养老二的女儿去和亲!啧啧。】 雍正帝:朕没有!那个四大爷干的事,跟朕无关。朕即位以来,蒙古各部都安分得很,朕也没打算封侄女儿为公主抚蒙。 也没哪个蒙古王公上奏说要娶公主啊?事儿太多,他都要忘了这回事了。 他停留在奏折上的视线没有动,指尖微叩桌面。这些年都是老二和老十三替他去木兰围场,肯定有蒙古王公提起迎娶公主。看来,是老二和老十三挡回去了。 他心里有些恼怒,这两人在他面前一句都未提起过这件事。他们不想自己的女儿抚蒙,难道朕会强人所难么?朕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么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 “四哥,皇上就是皇上。”老十三的这句话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那会他刚登基,老十三每次见他都行大礼,没有外人的时候也是。他不悦的扶起他,道,“跟四哥何必见外?” 老十三就是这么回他的,眼中还有几分无奈。 他那会觉得,这无奈是老十三觉得自己坏了规矩。原来,是老十三只将他当成皇帝了。 老十三分明还是那个为人豁达侠义不拘小节的性子,他和兄弟们谈笑无间,在自己面前却恪守礼仪。 四爷心里升起了几分悲凉,嘴角闪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当了皇帝,连最亲的兄弟都要疏离他。 视线扫向俩孩子,弘昼正偷偷抬起袖子,掩面打哈欠,百无聊赖的样子。弘历满脸无奈的拐拐他的胳膊,示意自己在看着他们。 弘昼非但没领情,反而是给了哥哥一个大白眼。弘历看了自己一眼,扯起嘴角笑了笑,似乎在说,弟弟也不是故意的,别责怪他。 弘昼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视线,敛了敛面上的困意,微微挺直了腰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雍正帝移开了视线,但愿这兄弟俩的感情,能始终如一吧。 不怪弘昼今儿格外能吐槽,实在是雍正帝的教学方式太让人犯困了。他还特能说,跟十个教导主任亲临现场,轮流开麦似的。 官员在奏折中提到自己的饮食疾病,他都能讲上半小时。 “你们看这个王刚,他是北方人,喜食小米粥。去年河南丰收,江南水患。王刚上折子从河南买粮送往江南平籴,各种米麦豆类的数量安排就不合适,小米的量太大了。 江南人不爱小米,面食都吃得不多。运过去买的人少,如何压下来米价?平籴和赈灾不一样,赈灾是朝廷赈济灾民,粗粮杂豆混在一起都无妨。它们比米面便宜,同样的银子能买得更多,赈济就能更久些。灾民都要饿死了,吃口饱饭就行,哪里顾得上好吃不好吃。 平籴则不然,受灾了米价涨了,咱们从别处运米过去,补了不足,这米价自然就又降了。 这也不是王刚的错,他就是觉着小米好。健脾养胃,一小把能煮出一大锅来。但江南人吃不惯,就不会觉得好。 你们现在多听多看,见得多了,有经验了,臣下有什么不足之处,一一指正出来,他们就信服了。 下次再有什么意旨,即便他们心里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会照做……” 接着,就某位臣子的疾病,又能从“得这病者多重口腹之欲,口腹之欲都不能克制的人,在钱财名利上更容易迷失。“ 到”那就得注意这人的同僚,上下级有没有参他的,参的什么?若是参他为人刻薄,奢侈讲排场,就要仔细查查此人有无贪赃枉法。若是他政绩不显,也得查查此人平日里是否贪图享乐,疏忽了正事……” 弘昼听了能不打哈欠么?这是太子该学的内容,他一个亲王能认真听? 他日后又不用批折子,收买人心,关注一个官员是否合格…… 况且,教学也得因材施教啊。 乾小四是这么谦逊的人么?他还需要臣子的认同?干不好的,不听话的,统统都给打发了。 奢侈讲排场贪图享乐,这些在乾小四眼里都不是事,他跟康师傅的用人原则一样,能把事儿干好就成。 就和珅贪成那样,他能不知道么?顶多是不知道和珅胆儿这么肥吧? 听了一早上的说教,终于有个“历史故事”来了,弘昼能不吐槽么? “皇阿玛,一个小小秀才也敢这样污蔑诽谤皇上,该千刀万剐灭九族!还有吕留良‘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伦’这等歪理邪说,统统都得禁止了。” 嗳?对,方才的事儿还没完呢,都怪思想跑得太快。他打起了精神,炯炯有神的盯着雍正帝。 【来了来了,剖棺戮尸,九族俱灭,株连极广的文字狱来了!始于康师傅,增加在雍正朝,兴盛于乾隆年间。牵强附会、望文生义、捕风捉影就能杀杀杀,“清风不识字”“明月有情、清风无意”都要死死死!啧啧,“清”这个字,就是被你们这样搞臭了。】 【罔顾律法,禁锢思想,阻碍学术的发展和进步。 】 雍正帝和弘历齐齐一僵,脸颊涨红怒气升腾,都忍不住要跟弘昼的心声辩一辩了。 愤怒的视线对上弘昼眉目清正,眼眸莹亮的无辜面容,齐齐禁声。 也不知是心声禁止的原因,还是对着弘昼这幅模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见这两人都因为曾静的污蔑气得冒火了,弘昼忙道:”要我说,咱们天潢贵胄,犯不着跟这种愚昧愚忠的顽固生气。翰林院里那么多饱学之士,出了什么歪理学说,让他们一起执笔痛骂,保准将那些狂妄蠢笨的人骂得入地三尺。在他们最擅长的地方,叫他们毫无容身之地。再叫人编成朗朗上口的童谣,唱遍大江南北。” 【这一个个的,都当皇帝了,怎么还能自卑呢?越在乎是不是正统之言,越是说明自己不是正统。满族入主中原怎么了?谁还不是炎黄子孙了?大清建立了大一统的国家,人口直线上升,积极减免赋税赈灾平抑物价,都是值得称道的地方。百姓管你皇位上坐的是满人还是汉人呢,有衣穿,吃饱饭,日子过得安稳,就是好皇帝!文人各执一词,观念不同,多正常的事呢。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让他们随便说。看不惯,就叫翰林院去笔诛口伐,用文学打败文学。真想要全天下人爱戴,那就将目光放在百姓安居乐业身上,管这些落魄文士作甚?】 弘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但弘昼知道他的意思:弟弟说得对。 雍正帝:要不派你去吧? 见两人都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弘昼的腰杆又挺直了几分。这就是高度,格局,你们这些封建帝王没中考高考过,不懂! 他瞥一眼弘历,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还喜欢打打杀杀?你不是最爱作诗,用点文明的解决方法。 被弘昼的心声这么一通怼,雍正帝和弘历心头的火气竟然就压了下去,都若有所思起来。 弘历心里闪过莫名的担忧,他仔细回想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弟弟似乎对谁都很好,甚至对宫人都格外友善。性子这样好,会被欺负的呀!不行,他得替弟弟看着,谁要是想仗着弟弟的好性儿对他不敬,他饶不了他! 雍正帝直觉,弘昼的心声说起话来肆无忌惮,但,是个心软的。 原本他还想着,要将弘历、弘昼扔到军中见见血,现在看来弘历没必要。弘昼,心软好啊…… “你们两说得都有道理。这样吧,曾静打五十大板,吕留良剖棺戮尸,这两人的九族亲眷流放黑龙江。另,翰林院以‘华夷之分与君臣之伦’为题,每人写一篇策论昭示天下。”雍正帝正了正脸色,认真道,“不管曾静有没有那个本事,他蛊惑岳钟琪反清复明都是死罪。吕留良著歪理邪说煽动人心,罪无可恕。当严惩,以儆效尤。“ 他看向弘历:”太子你听好了,为君者握着天下人生死,不是谋逆大罪,轻易灭其九族,有违天道,当留一线生机。” 视线转向一边,“弘昼也得记着,你是王爷,该杀伐果断时就不得心慈手软。若是说教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那衙门还有什么用?咱们大清也用不着四处征伐了。” 弘历、弘昼齐齐点头:“谨遵皇阿玛教诲。” “过几天天坛祭祀,弘历替朕去,弘昼也一起去。”雍正帝揉揉额头,咳嗽几声,摆摆手,“今儿你们俩先回去吧。” 脑袋嗡嗡的,再听到弘昼的心声都要裂开了! 弘昼眼前一亮,瞬间精神了,可算是有一天“提前下课”了!四大爷自己不休息,也不给他和弘历放假,十四十四七的听课时间,堪比高三学子! “皇阿玛也别看太晚折子,多走动走动,身子要紧。”弘历和弘昼一起行礼告退,语气诚恳。 出了乾清宫,弘昼心花怒放,忍不住一蹦三尺高:“叫上允祁、 允祕,咱们先去跑马,晚上烧烤。” 从前到上书房学习,好歹下午还能有武术、艺术各种科目。课后作业对他和弘历来说都不难,速速完成了,晚上就是自己的时间。 这两月,真真是苦逼实习生日日加班状态! 这半天的放假时间显得尤其珍贵,弘昼只觉得今儿的天都蓝得分外明媚,屋檐上鸟雀的叫声清脆悦耳。 “成,听弟弟的。”弘历悄悄揉揉肩膀,脸上神情不变,跟着加快脚步。 皇阿玛做事太细致,他好多次都想说,“什么都由皇上定夺,要那么多朝臣作甚?” 他觉着,自己还是更喜欢皇玛法处理政事的方式。抓大放小,关键的主意自己拿。朝臣们没几个蠢的,只要他们忠心,事儿都不会办得太差。 皇阿玛是个好皇帝,好父亲,但他现在是太子…… 二皇伯前车之鉴不远,自己纵有更好的想法,也不能在皇阿玛面前说。还得常常提醒自己,在皇阿玛面前要心无城府沉不住气听话恭顺,还真挺累的。 太子怎么能表现得比皇帝更睿智能干呢。 他知道皇阿玛其实对他极好,眼下朝局稳定,自己所处的境况和二皇伯当太子那会,完全不一样。 但,他总能想起弟弟的心声中,皇阿玛对九皇叔的惩处。九皇叔性子莽撞,或许会让皇阿玛暴跳如雷,但绝不会做出谋逆造反的事来。“削宗籍,暴死于幽所”对九皇叔太过于残忍。彼时,皇阿玛已经是皇帝,这样对待九皇叔,绝情得可怕。 他看着前面头发丝都写着高兴的弟弟,嘴角弯了弯。就算弟弟要谋反,不对,弟弟不会谋反!反正,不管弟弟犯了多大的错,他都绝不会狠下心惩罚他。 不能比闭门思过更严厉了!顶天了半个月。弟弟是个喜欢热闹的,日子过得冷清了他会难受。 第66章 第 66 章 不成亲怎么行呢, 到时候别人家儿孙绕膝打闹欢笑,弟弟府上安安静静的,想想都叫人心疼。 “明明每次选秀都去看了, 那么多秀女,弟弟你竟然没有一个看上的。”弘历一边追上弘昼,一边小声嘀咕。 弘昼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惊讶的回头看他一眼。不过, 弘历在他面前时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莫名其妙来一句也是常有的事。 “我眼光高呗。”弘昼随口胡乱回一句,“见惯了皇玛法的妃子们, 不是倾国倾城, 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弘历垂下眼皮沉思,皇玛法的妃子里,宜玛嬷年轻的时候他没见过,最美的当属十五皇叔和十六皇叔的额娘。她是江南来的汉家女子, 据说当年是美得让人忘记呼吸的程度。 眼前豁然开朗, 弘历心里暗暗决定,日后他当了皇帝,就带着弟弟下江南。 一则,循着皇玛法从前的足迹,体察民情,彰显满汉一家亲。 二则, 给弟弟寻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当王妃。只要弟弟喜欢, 汉人当王妃也无妨, 抬个旗就是了。 自觉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 弘历这个下午玩得可开心了。 雍正八年,是弘历、弘昼真正独立办差的开始。 才入夏, 京中就下了几场暴雨。有经验丰富的老翁忧心忡忡,说今年怕是又有大涝。 雍正帝心里绷着一根弦,每日各地上报的折子都得看完,才能安心睡觉。 这几年大清整体还算风调雨顺,但他从还是雍亲王时,就年年关注各地灾祸。深知,大灾三五年的就要出一次,避无可避。 但,直到八月初,也没有收到各总督请求朝廷赈灾的折子。洪涝是有,范围不大,各省的存粮就能解决。 他心中暗暗企盼,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能再过一个月。再过一个月,秋收开始,哪怕提早几天收割会有减产,百姓也能安稳度过下一年了。 八月十六,田文镜拄着拐,颤巍巍的来上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声泪俱下参河南总督年羹尧十条大罪。隐瞒灾情,赈灾不利,不顾百姓死活,酷苛残暴…… 弘昼双眼瞪大,原本这会该是田文镜做河南总督,因为爱惜名声加上被下属蒙蔽,脑子秀逗了,说百姓积极踊跃纳税,主动请求按原定数额征税。导致受灾的州县民不聊生,卖儿卖女,怨声载道。 嗯,怎么说呢,原本公允为民的田文镜,为了感激四大爷的破格提拔重用之恩,忘了初心。急四大爷之所急,想方设法为四大爷排忧解难,生怕少交了税赋让四大爷日子难过,不再体恤百姓死活了。 四大爷也没辜负他这片“赤诚”,只说田文镜是“年老多病,被下属官员蒙蔽”,命其回京养病。 现在,隐瞒灾情的变成了年羹尧,雍正帝会怎么做呢? 雍正帝其实不相信年羹尧会这么做,上报朝廷赈灾,对政绩考核的影响不大。年羹尧是年氏的哥哥,福惠的舅舅。自己派他去河南任总督,就是想让他累积功劳,回京后晋正一品文学殿大学士。他离京之前,自己还委婉暗示过,以年羹尧的聪明以及他那会面上的感激,是懂了的。 虽然,已经用不着了…… 但,年羹尧是个能办事的,自己绝不会亏待他。 年羹尧确实是懂了,正因为懂了,他才会这么干。 他对雍正帝的情感很复杂,怨恨称不上,忿忿不甘是有的。 原本他四川总督当得好好的,抓住机会再晋一级就是从一品。他如此年轻,过不了多少年,正一品大员是妥妥的。 突然被调到太子爷身边,也还好。康熙帝这是明摆着让他成为太子心腹,将来太子登基,他就是肱股之臣。况且,太子爷极为喜爱妹妹,他成为国舅爷的可能极大。 但是,太子爷似乎更看重从低微处提拔来的李卫、鄂尔泰、田文镜。 换了往日,他都不屑与这些要么不通文墨,要么阿谀逢迎,要么固执耿直的人为伍。有这样明显缺陷的人,在官场上混个四五品就到头了。 偏偏他们一个个年年破格升官,占据各种要职。而自己,几乎毫无寸进。 太子爷登基后,妹妹被封为贵妃,他的境遇也没有半分改变。 他心中猜测,太子爷是担心未来他这个“外戚”位高权重,会把持朝政。 帝王的心思,向来如此。太子母族不能太弱,也不能太强。 然而,妹妹福薄去得早,福惠年小体弱,太子之位给了四阿哥。他身边还有形影不离的五阿哥辅佐,福惠不可能再有机会。 他试探过了,宝亲王和安亲王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不是旁人能挑拨得了的。 如此,福惠成了势弱的一方。他懂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怕自己走后,福惠孤苦无依,才让他来河南立功。 但是,福惠不在了…… 皇帝的委婉承诺还会兑现么? 雍正帝原本也不是特别喜欢他,更倚重他的兄弟们,太子和宝亲王在朝中的威望也与日俱增。 太子和宝亲王明显不喜他,若不能在雍正帝还在时就身居高位,等太子即位,他此生的仕途也到头了。 这叫他如何甘心! 他其实也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已经被大水淹没了的县城没法救,能救的县他自会开仓放粮。 他只是放得少一些,让城中大户先施粥赈灾,反正,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就饿不死。 这样,他自己本省就处理了灾情,甚至可以不要求朝廷减免赋税。冬日他开仓放点粮,春秋外头有野菜树皮,百姓饿不死。过了年,不出意外的话,他就能回京升任尚书,河南水灾跟他有何关系? 至于有老弱撑不过去,饿死、冻死、病死?笑话,好好的年景,老弱不也一样这样死? 甚至有人会参他瞒报灾情,也在他意料之中。看看,受了这样大的灾祸,他仍能处理好,不要朝廷赈济,多大的功劳呢! 可惜,他没料到田文镜会当着朝文武的面,哭得涕泪横流。雍正帝虽然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严重,但也没让他递折子申辩。 “太子和宝亲王去一趟吧。”雍正帝看一眼堂下,当机立断,“先带一部分粮食过去,若是不够,快马加鞭,朝中再送第二批过去。” 百姓生死一线的关头,还这样一来一回的禀告耽误时间,岂不是显得他这个皇帝昏聩无能? 这样安排一举多得。第一条就是显示他对百姓的仁爱之心,看看,甭管是真是假,都先运粮食过去,以防百姓真的在挨饿。 其次,弘历、弘昼不喜年羹尧,但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让他俩亲眼目睹年羹尧的为政能力,日后君臣之间也能少些猜忌误会。 第三嘛,若年羹尧胆大包天,真隐瞒了灾情,不管出于什么心思,此人都不堪重用。弘历、弘昼的身份,足以让他们能迅速控制住局面。当然,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 弘历、弘昼长在宫中,此行也算是能见识一番民间疾苦,底下官员是如何做事的。河南离京城不远,俩孩子带足了侍卫和太医,也不担心会遇到危险。 弘历、弘昼上前领旨。 “也带一批药材吧。”弘昼抬起头看向雍正帝,语气认真,“听说洪涝之后易发疫病,得给百姓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百官心里暗暗点头,传闻宝亲王聪慧明理,和煦可亲,确是如此。 雍正帝点点头,正要夸一句,“思虑甚详。” 只见弘昼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展眼舒眉,大声道,“这样就不会有人把疫病传染给我啦!” 雍正帝喉间一哽,夸赞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孩子不是向来乖巧懂事的么?怎么突然就变得欠揍了?好好的话,说得让人听了一言难尽。 坏了!该不是被那心声传染了吧! 老二允礽目露惊诧,怎么,弘历、弘昼之间有间隙了? 老十三允祥眉头一皱,宫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这不是弘昼会说的话。 弘历眸光一闪,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弟弟这么做的用意。 他是想在朝臣面前,留下个自私自大,昏庸无忌的形象,绝了某些人的心思。毕竟,皇阿玛给自己这个太子安排差事,总少不了宝亲王。 弟弟如此用心良苦,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让人瞧不起他? “五弟,你明明是为了孤的安全,怎么能故意将自己说得不堪?”弘历走到他身边,对雍正帝一礼,笑道,“皇阿玛明鉴,儿臣前两天偶感风寒,五弟就说儿臣体弱,日后不得靠近病源。” 雍正帝:…… 我信了你们兄弟俩的一派胡言。还偶感风寒了,这两日在乾清宫,朕咳嗽都没听到一声。 不过,他也回过味来了。弘昼这是主动“避嫌”,弘历则胸襟宽阔,不许弟弟自黑。身为皇家兄弟,连枝同气埙篪相和,他心中宽慰,看着两人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弘昼翻了个白眼,兄弟,默契呢?我立好人设,往后才方便肆意妄为啊!咱们兄弟俩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凡事才好解决嘛。 御史出列:“太子乃国之储君,不能轻易涉险,不如皇上换个人去吧?有宝亲王在,相信不管是谁跟着一起去,河南官员上上下下都不敢不敬。” 弘昼:…… 你礼貌吗?宝亲王的安危就不重要了?就算比不上太子,也不用说成这样,跟一枚不怎么值钱的铜板似的,可以随意扔一扔吧? 弘历一个眼刀飞过去,忙对雍正帝义正辞严道,“皇阿玛也是知道的,儿臣身体好着呢。是五弟太关心儿臣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儿臣身为太子,自当体察民情,岂可因小小疫病退缩 ,此次赈灾理当前往。况且,当初皇阿玛为太子时,几乎走遍了大清的东西南北,儿臣深感敬佩且向往之。” “说得好,身为太子岂可畏首畏尾。”雍正帝挥退御史,一锤定音,“就由太子和宝亲王,带上粮食药材,替朕去一趟河南。” 这么一打岔,方才弘昼不合时宜的妄语,被朝臣扔到了脑后,纷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皇子兄弟和睦,真乃国之幸事。 兄弟太多,超过二十个,个个有本事,还和睦的除外。这他爷的,是朝臣的噩梦!想要出头,占据高位有话语权,忒不容易了。 散朝时,弘昼又收到了皇叔们怜爱又依依不舍的眼神。 “咱们不好出宫去,皇叔们也不进宫来寻咱俩。”弘昼感叹一声,“别的皇叔们也就罢了,二十皇叔、二十一皇叔、二十二皇叔也不来,像话吗?” 弘历目视前方,脚下不停,不答他的话。小皇叔们也得有合适的理由才能入宫啊。他们的额娘都跟着出宫了,总不能说要“入宫探望侄儿”吧?上朝时都看得见呢。 说起来,还得谢谢弟弟你。皇阿玛终于把每日上朝,改成五日一朝了。虽然小朝会还是日日有,至少不用站着听一些罗里吧嗦的话了。 “你说,皇阿玛什么时候有银子给我建府?”弘昼哼哼,“他就是不想我去外头逍遥!我都十九了,还说什么‘皇子未出宫建府,就得好好读书,不可有一日荒废‘的话!” 弘历眸子一斜,云淡风轻,“那你倒是娶福晋啊。” 说皇阿玛“坏话”的时候,声音小点呐! “我一辈子不娶福晋,还能一辈子不出宫了?”弘昼不可置信,委屈巴巴,“皇阿玛就是抠门还要面子!我都说了,我一个人住,亲王府不用按规制,小小一个就行,他偏不同意。” 弘历叹口气,语气幽幽,“你要是也出宫了,宫里就剩我一个了。” “你有福晋呢。”弘昼神色不变,冷酷无情,“额娘还在宫里,我会常常顺带去看你的。” 弘历哼声,朝弟弟嗖嗖发眼刀子,然后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回宫。这一去的时日不短,他得好好跟富察氏道个别。 原本还想着,若是皇阿玛一直不给弟弟建府,等他当了皇帝,给弟弟建个规制顶格的王府。 现在,算了吧!阿哥所那么多屋子,哪里住不得! 他知道皇阿玛留弟弟在宫里的原因,和当初皇玛法留他和弟弟住乾清宫一样。 无非是想听到更多弟弟的心声罢了。 可是,弟弟的心声说得已经够多的了!八皇叔、九皇叔一直在海上,十三皇叔不停地造船研制火器训练水军,其他的皇叔们也都齐心协力在努力。 他相信,大清一定不会再是心声中的那个结局。 还拘着弟弟干什么呢?是怕弟弟在宫外行走,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被皇叔们听到了,当皇帝的不知道? 他手中的拳头松了又捏紧,捏紧了又松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子暗沉。 他想,他日后一定不会拘着弟弟,弟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和什么人结交,就和什么人结交。 古往今来,泄露天机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 虽然弟弟一直无病无灾的,现在看来康健得过了头,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反噬呢! 想到这里,他猛地停住了脚步,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圆子差点没刹住脚,撞到他背上。 “太子爷?”小圆子疑惑的问道。 弘历呆愣在那里,直到小圆子又换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没事,方才在想事情。” 语气和平常没什么变化,但小圆子不用抬头,也知道主子眼下心情很不好。 主子现在给他的感觉,和当初他知道福惠阿哥去阿哥所找五阿哥要墨翠和白羽时,一模一样。 愤然,暴怒,杀气重重又强自忍下。 许久,弘历微垂下了头,眼底晦暗不明,喃喃道:“五阿哥当初说是要五阿哥吧?” 小圆子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忙回道,“是。” 弘历慢慢呼出一口气,那他的五阿哥,就只能是富察氏所出。 他微微仰起头,夏日正午的太阳照得人眼前模糊一片,要使劲眨眼,才能不失态。 弟弟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必须要给他最好的! 皇玛法和皇阿玛是早就知道了么? 弟弟肯定是被长生天的灵影响了,才觉得自己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女子。 根本就找不到的! 长生天的灵都单蹦个的没有来处,也没有亲人后代。祂选了弟弟,弟弟就跟日日在菩萨面前参悟的高僧一样,对俗世间的红尘事不感兴趣。 没错的!弟弟偶尔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眼神悠远,面上无悲无喜,就像是天外来客一样。 弘昼不知道他四哥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伤心得不得了,琢磨着要把嫡子过继给他了。 “我要出宫去啦。”他回到阿哥所大吼一声,兴高采烈的吩咐小圆子收拾行李,“捡颜色和料子都不起眼的,不要绸缎,要棉布材质不带繁复绣花的。衣裳多带几套,路上怕是不好换洗。其余的简单收拾点就成,缺了什么到了那边再买。” 小圆子可不这么认为,“外头买的哪有宫里用惯了的好?主子您先去延禧宫跟两位娘娘道个别,奴婢一会就收拾好。” 他跟在弘昼身边这么多年,弘昼从未对他发过火摆过主子的架子。且因为弘昼得康熙帝喜欢封宝亲王,他身为贴身太监,在宫里也是处处都被人敬着的。 他知道主子不拿他当下人,他心中感激无以为报,早就将弘昼当成了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 两人一起处的时间太长了,他偶尔安排起主子来,还挺顺口。 弘昼压根没在意,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行,我这就去延禧宫。真不用带太多东西啊,咱们这趟是去赈灾,不是游山玩水。” “知道了,主子您放心。”小圆子嘴里搭着话,手上没闲着。 他打开箱子,帕子抓了三大把,天热出汗多,用得着。折扇挑了两把不够,又加了一把,既可以扇风,在外头的时候还能挡太阳。夏天的靴子也得带两双,主子穿不惯木屐,若是要去泥地里,用得着。 棉布衣裳还真没几件,他吩咐外头的小太监,去内务府要几套现成的来,“不拒什么样式,只挑了上好的棉料拿几套回来。若实在没有,叫她们立马做。只裁布缝制就成不要绣花绣朵的,主子要得急。” 小太监飞奔而去,小圆子又折回屋里,继续收拾。 弘昼远远听到小圆子的吩咐,摇了摇头,感叹,有钱人真好!皇族的生活奢侈腐化! 弘历、弘昼要去河南赈灾,两位额娘满心欢喜,孩子们这是第一次领实差呢。 长大了,能为国分忧了! 安全是不担心的,谁敢对太子和王爷不利?当那么多带刀侍卫是摆设呢。 怕孩子们吃苦?跟半夜三更起来读书,下午练武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晚上还要写功课的宫中日常比起来,孩子们还真不一定觉得跋涉赶路苦。 瞧这一个两个,眉开眼笑的,是能出京了高兴呢。 “在外头照顾好自己。” “行李别嫌麻烦,多带着些。运粮的队伍走不快,叫两辆马车跟着,不费事。” “回头事儿办完了,路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别忘了给允祁、允祕带一份回来。” 当然了,也不能少了额娘们的。 弘昼眼笑眉舒,两位额娘这份心境,真是绝了! 明儿一早就要走,皇上那边恐怕还有交代,兄弟俩没有留下来用饭,一起离了延禧宫。 “日后我出府,是一定要接两位额娘常去宫外住的。”弘昼淡淡道。两位额娘听说他们要出京,眼睛都亮了,可见有多喜欢去外头。 嗐,谁不是呢! 耳边听到弘历嗯了声,他抬头看看宫巷上方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无边无际,看得人心思纯粹。 “你日后当了皇帝,最多只准下一次江南。”弘昼一副肉痛的样子,咬牙道,“皇帝出行一次,耗费太大。皇玛法南巡是为了满汉融合,你没必要。” 弘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行,都听弟弟的,就去一次。” 笑够了,他站起来,正色道,“你放心,我知道要节俭,要存着银子。” 若日后有人欺上门来,有银子打仗,把敌人都轰成渣渣! 皇阿玛能省则省,八皇叔、九皇叔在拼命赚银子,其余皇叔们也都在存银子。他不能抛费,他懂的。 “只是少些诗作的灵感罢了。” 他看起来甚是惋惜,眉目间挂着失落,嘴角不自觉的往下耷拉。 第67章 第 67 章 弘昼眼眸一转, 给了个建议,“有些奏折,四哥可以用诗词回吧?” 见弘历眉眼上挑眸光闪亮, 他又加上了一句,“折子都要抄录副本保存的,后人若是看到四哥的回折上, 处处信手拈来都是诗文, 岂不是要惊为天人, 赞一句古往今来第一诗文皇帝?” 弘历两颊瞬间染红,眼眸激动, 摆摆手, “第一诗文皇帝称不上,四哥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四哥的诗词和南唐后主李煜不能比。《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和《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都堪称一绝。” 嗳,好好的一个诗人, 投错了胎。皇帝当不好, 诗词写得再绝,还是会遭人诟病。 “那咱以数量取胜!古往今来作诗词最多的皇帝,绝对非四哥莫属。”弘昼对这点深信不疑,弘历真是一日三首诗,随时随地张口就能吟一首。 弘历瞬间挺直腰杆,从头到脚都写着自信两个字, 微抬着下巴, 语气里压着得意, “这是自然。” 弘昼眉眼弯弯, 很是满意,琢磨诗词比琢磨下江南花钱少多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 运粮的队伍就出了京。 随行的还有左都御史朱轼,他出身贫家,当过知县,任过巡抚,擅水利。 雍正帝当然不可能让毫无赈灾经验的弘历、弘昼,全权负责此次赈灾。他俩一是去体察民情长见识,二是用身份压人。 田文镜当朝哭诉,雍正帝觉得就是灾情没他说得那么严重,肯定也不轻,只不过年羹尧自认为能处理了。 但他也是知道年羹尧性情的,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不把百姓看在眼里。朱轼官职没他高,压服不住他。 出了京城,弘历、弘昼就换上了寻常富家子弟的衣裳,跟着他们的皇家侍卫则是家丁打扮。 “我们先行一步。” 弘历、弘昼骑在马上,朝朱轼拱拱手,带上几辆马车,先一步离开。 朱轼心中好笑,也不阻拦,拱手行礼,“太子爷和宝亲王路上保重。” 上位者想要体察民情,是好事不是么? 这是兄弟俩昨晚商量好了的。粮车走得慢,他们还在半道上,河南那边估计就知道了。到时候,他们看到的情况,多半就不是真实情况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从前康熙帝没少跟他们讲。 “底下人做这套都是熟了的,京里的人还没到,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穷苦百姓,早被他们驱逐出城了。” “粮价看着不高,排队买的都是豪强士绅的家丁。寻常百姓即便去买了,过后也要补足银两。” “百姓没人敢说,他们敢这么做,都是上上下下的官员豪强串通好了的。钦差能处置一批有连带责任的,却不能将当地豪强士绅连根拔起。等朝廷的人一走,这告状的人亲戚九族左邻右舍都不得好过。” “是可以隐匿着去告,那也担心这钦差被人买通了,和那帮人沆瀣一气。且民告官,至少得有证据,这证据就容易让人顺藤摸瓜,寻到告状之人。你若是本人去了,钦差得知道你姓甚名甚家住何方吧?若递的是状纸,那就得这告状之人是读书人了。若不然,多半这状纸刚写完,人就被抓走了。” “皇玛法让许多人上密折,也杜绝不了这种事情。人性贪婪,酒色财权处处都是诱惑,皇玛法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要他们别做得太过,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计较了。” 弘昼觉得,弘历是个爷爷控,日后对贪官污吏,多半也是这个做法。 他自己,则是倾向于四大爷的原则——坚持打击贪赃枉法几百年不动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不懈怠。 “弟弟,你觉得年羹尧会怎么做?”行路无聊,弘历颇有兴致的猜想,“他是会全力赈灾呢,还是会跟河南官员狼狈为奸发灾难财?或者当做毫不知情,只收好处?” “到了就知道了。”弘昼笑笑,“会不会全力赈灾不好说,深受当地官员乡绅爱戴是一定的,官声绝对是好极了。” 毕竟,他的上一任,可是将河南官员乡绅豪强得罪了个遍的田文镜。 至于百姓的心声?民间舆论最是好左右。 田文镜就一个人一张嘴,他总不能天天都在跟百姓解释,他为何要强力推行摊丁入亩,官差一体纳粮当差。况且,他手底下的师爷们恃强凌弱、贪赃枉法的事也没少干。 谁知道里正乡老们,是怎么跟百姓们传达的呢,他们完全可以这样说嘛。 “摊丁入亩是好事儿,只是,嗳,皇上不让大老爷们收这个税了,摊到哪就不一定咯。” “官差纳粮当差跟咱老百姓有啥关系?官老爷们怎么可能亲自上堤坝搬石头夯地基?他们当然是拿银子抵了,这银子最后到了谁手里,那谁知道呢。咱老百姓还不是一样干活儿,发不了一文钱铜板,吃不了一顿朝廷给的干饭。” “那总督对官老爷都能下狠手,别说咱们老百姓了。可别惹了人家不喜,砍头抄家咱都没处伸冤去。” 听起来很有道理不是?都用不了十句话,就能让百姓们跟着一起畏惧田文镜,提起来就是个残暴酷吏形象。 至于年羹尧赈灾不利,还能人人称赞,也很好说啊。 “老太爷不给人活路,青天大老爷也没办法啊!” “听说总督大人已经向朝廷请示救灾了,但朝廷那帮高高在上的官儿,哪里舍得白给咱粮食?” “总督大人也是不容易,听说自掏腰包买粮商的高价粮食施粥呢,自个府上也跟着喝粥。” 只需要几个“听说”,爱民如子的形象就出来了。 弘昼玩笑似的一通假说,弘历信了。 他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脑子里飞速运转,半晌,还是没找到应对的办法。 “百姓们怎么偏听偏信,这么容易就被哄骗了!各府每年都留有赈灾粮,就算有的县城被冲了,也能从旁的县城调啊。粮商如何敢高价卖给总督粮食?脑袋不想要了?稍微动点脑子。都不能信这种胡说拼凑的故事啊!” 这话说得有些恼怒,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些事情你知道,百姓不知道啊。”弘昼神色不变,云淡风轻,“他们信任的乡老里正这样说,自己就信了。若是不信,哪又怎么样呢?他们整日想着如何让一家老小能不饿死,哪有心力去查这些是不是真的。” 弘历气愤,但也能理智讨论:“乡老里正定是有好有坏,有能秉公直言的,也有污蔑毁谤好官的。咱就没有办法了吗?就不能让百姓都能知道这些,能明辨是非?” “有啊,读书明理,百姓都能识字了,自然不会轻易被蒙骗住。” 弘历沉默了。他还记得鄂尔泰当初就是为了供弟弟读书,自己一个二十岁的举人,进宫当了侍卫。 百姓多是一家一族供应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全都识字明理。 “按理说,这一村一族就算出不了一个秀才,童生总有的吧?“弘历眼前一亮,”他们读书明理了,可以给乡邻们讲啊!” 这话刚说出来,他就明白里面有问题了。若事实是这样的话,百姓们就不会愚昧的信什么白莲教、黄天教之类的了。 果然,他听到了弟弟略带讥讽的回答。 “因为读书人高高在上啊,他们中的许多人不屑和泥腿子们说话,哪怕这个泥腿子是他的家人亲族。” 嗳,弟弟这阵子越来越喜欢嘲讽人了。虽然讥讽的对象不是自己,但听在耳里总是不舒坦。 果然,不娶福晋就是火气大! 他也是好艰难的忍到了十八岁,去年过了福惠孝期,才和太子妃圆房。 今日能忍受的讽刺语气,已经到了极限。接下来,弘历不再说话了,一心赶路。 轻车简行,第三天就到了河南地界。 这里还看不出什么,显然也下过大雨,水池满堂,低洼处积水未干,但对农田的冲击不算大。 天色已晚,一行人寻了个规模大些的村子投宿。 领头的两位公子俊秀天姿,人人骑马,侍卫气势不凡带着兵刃,身后跟着六辆马车。村人只一看就知道这帮人非富即贵,忙指了童生村长家的位置。 这个村子挨着主路,平日里投宿的人应该不少。 村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穿石青色儒袍,见了弘历、弘昼心中一惊,忙恭敬的行揖礼。 这般的威严贵气,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弘历、弘昼笑着回礼,自称是到了年岁,家中让出来四处走走,增长见识。 村长越发恭敬的领着他们去自家的青砖瓦房,一叠声的吩咐家中老小给贵人们腾房间出来。 弘昼忙阻止:“给我兄弟二人腾出一间便是,侍卫们在院子里和廊下扎营。” 村长坚持,“往日里有人来投宿,老婆子也是带着儿孙们去亲戚家住的。贵客远道而来,怎能住在院子里。” 您这一大帮子都是高大魁梧,气势逼人的男人们,他岂敢让妇孺留在家里! 小圆子掏出几块碎银子交给村长,“还得劳烦您整治几桌热汤饭来,菜随意,饭要管饱。” 村长正要推辞,小圆子眼睛一瞪,他忙收下,躬身出去了。 弘昼坐在空荡荡的堂屋,扶额,自暴自弃,“看来咱们是装不成普通人家的公子了。” 失策了,被电视剧的微服私访坑了! 就他和弘历这长相肤色,跟明星出街似的显眼,就算是不认识,也知道不是权贵之家就是世家大族。跟百姓就是天然对立的阶层,人家敢跟你说实话才怪。 “那就大户人家的公子呗。”弘历无所谓,只要没人认出他是太子就行了。 他揉揉肩膀,眼神止住了小丸子要来伺候的脚步,自己给自己锤腿,“就是没想到外头吃的住的,这么难习惯。” 吃的别说精致好看了,能下咽都是亏了没有点心吃,饿得久。住的地方就更别提了,甭管是客栈,驿站还是现在的民居,全都一股子霉味怪味。 以后下江南得一路建行宫,不然这是游玩呢还是遭罪? 但是,得花很多钱。 想到这里,他心虚的看一眼弟弟,被弘昼洞悉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弘昼眯着眼,冷哼一声,脸上写着几个大字“建行宫?想都别想!” 咳,和弟弟太有默契就是这点不好,心里想什么,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 “额娘们怕是受不了这个罪,日后咱不去江南了。”弘历咳嗽一声,脸偏向一边,忍痛道,“热河行宫就不错,天津港也繁华,顺着船只沿路南下也行。” 嗳? 他猛地看过来,目露惊喜,“咱们有海船,若是跟着巡视的舰队南下,是不是也成啊?”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铿锵有力,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弘昼,“总得大阅一次水师吧,顺便在几个码头停留几天?” 弘昼忍住笑,瞧给孩子急的! 不过,这理由找得还真叫人无法反驳。水师日后定是一大军种,皇帝亲自检阅鼓舞士气是有必要的。 在无比热切期待的眼神下,弘昼缓缓点了点头,还没等弘历面上的笑容盛开完,他又加上一句,“但,好像时间太长了,皇帝离京太久,不大合适。” 弘历想都不想,回一句:“你监国。” 弘昼:“不干。” “到时候我是皇帝,我说了算。就把你留在宫里监国,我带额娘们游玩去。” “呵,我长腿了不会跑?” 小圆子和小丸子守在门口,肩膀抖动,使劲忍住笑。 四阿哥是太子爷又居长,偏最听五阿哥的话。两位阿哥时不时的怼几句,四阿哥也从未赢过。 这几桌饭菜估计是用了全村的库存,腊肉,鸡鸭,鸡蛋,时蔬,米饭饽饽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弘昼估摸着价钱,对小圆子道,“补三两八钱银子。” 小圆子得意的挺胸:“小的也是算的这个数,加上了给村长家的借宿费和赏钱。” 小丸子在一旁猛点头,他算的三两五钱,漏了赏钱。 弘历埋头吃饭,心中大惊。 弟弟的精打细算,都准确到几钱银子了! 休整了一晚,弘历、弘昼继续快马南下。 越往南,看到的景象越萧瑟。 八月的产粮大省,郊外本该是处处繁忙,眼下地里只零星几个农人。 临近蓟县,田地里更是看不到人影子。 问及村人,老翁顿时泪如雨下,“几天几夜的大雨啊,庄稼都给泡烂了。底下村子还有舍不得家当的,跑得晚,人都差点没了。” 他一哭,一家老小也跟着哭,老翁抹把眼泪,“两位公子别往前走了,听说蓟县和云梦县不少屋子都被淹到顶了。水退了,来不及跑,跑不动的老弱和牲畜野物的尸体到处都是。老朽斗胆一句,这大热天的,尸体很快就腐烂了,最是容易引发疫病。两位公子瞧着就是娇贵人,可千万别往前走了。真要往南边去,绕开这两个县。” 弘历抿了抿唇,他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雨,连房顶都能给淹了,那还能活多少人? “老人家,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老人家解惑。“弘昼塞了一小块银子到老翁手里,沉声问道:”庄稼泡烂了,不是该赶紧补种红薯菜蔬大豆,收一点是一点吗?怎么瞧着外头的地里,还是烂谷子秸秆,都没人管?” 他这么一问,老翁更是泣不成声,半晌,才能断断续续说话,“老朽,老朽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没种啊!去年的要么吃了,要么种下去了,就等着一个半月后收呢,全没了!雨下得太久,红薯大豆都没长成,能进嘴里的藤都薅回来吃了。” “那官府呢?你们自家的没了,官府的粮仓里总还有吧?” “公子是富贵人家出身,自然不知道这个。”老翁苦笑道,“红薯本就不好保存,大豆是粗粮,官府收粮是不收这个的。咱们村里人家种它们来代替部分粮食果腹,交粮的时候还是稻麦。也没那么多的地种这些,收多了也卖不上价。” “那官府也可以上奏朝廷,或是从其他未受灾的县买啊。”弘历问道,“老人家可有去县里看看?” “哎,县里也没法子啊。不瞒两位公子,咱们这县令大人,老朽自觉是个好的。不增派徭役,差役收粮时也只让收平斗,以往都得冒尖儿。” 老翁似乎意识到,弘历、弘昼可能是朝廷派下来暗访的,先给自家县令说了几句好话,接着道,“蓟县和云梦县活下来的灾民,逃到咱们淇县的不少。县令大人又是给搭棚屋,让他们有块睡觉的地,又是找大户募粮施粥。就怕他们什么都没了,冲进县城抢,县里这些日子都不让进的。公子之前不是问,为何外头没看见收拾田地的人?外头有灾民,哪敢出去呢?村里晚上都要巡夜的,就怕有灾民进了村子,再给一家子最后的活命粮给偷走了。” 弘历、弘昼对视一眼,直奔县城。 临近县城门口,果然一路都是草棚。天热,草棚只打了四根桩子,盖个顶,防着人被晒晕了。 他们带着六辆马车,棚子下坐着的躺着的,都扭过头紧紧盯着,贪婪的、渴望的、愤恨的、麻木的…… 侍卫们亮出了兵刃,紧绷着身体,恶狠狠的盯着周围。 弘昼浑身不适,肃着脸目视前方。他知道这些灾民不敢轻举妄动,脊背仍然一阵冰凉。 侍卫上前亮了腰牌,门口的守卫冲里喊一声,恭送他们一行进城。等人都进去了,城门立刻关上。 城门一名守卫飞奔回去报信,淇县县令万文康急急忙忙迎出县衙。 万文康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国字脸,眼底乌青胡子拉碴,身上的官服看起来有几天没换了,下摆处都是泥点子。 他不认识弘历、弘昼,但这两位有皇家侍卫护着,绝对是皇亲国戚。 到了内堂,弘历亮出金印,万文康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得砰砰响,“卑职淇县县令万文康叩见太子爷、宝亲王!” 有救了,有救了! 城外的灾民有救了,淇县百姓有救了!他这个县令之位保住了。 万文康再抬起头时,涕泪横流,“卑职上奏几次开粮仓,知府巡抚总督大人无一人应允。” 太子爷和宝亲王都到淇县了,河南是什么情况,他们定是也都知道了。 这会他也不怕状告上官的后果,再不让开粮仓,不是他违抗上令,就是灾民哄乱。轻则头顶乌纱帽保不住,重则全家流放。 紧接着,他又说了蓟县和云梦县的情况,和那位老翁讲的差不离。灾民一路逃过来,消息都散开了。 弘历肃着脸听完,冷冷道,“蓟县和云梦县县令呢?” 如此大的雨,不能早疏散百姓,是为失职。 “蓟县县令在抢修河道时被洪水卷走,云梦县县令组织灾民撤离,没,没能跑出来……” 弘昼拉拉四哥的袖口,这样的天灾无法预料,百姓舍不得家业,县令想要动员全县撤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弘历压了压心中的躁郁,开口道:“开仓放粮,需要什么物资,列个单子,孤叫人快马上报朝廷。” 万文康喜极而泣,再次叩头,大声道:“微臣替淇县和灾民谢主隆恩。” 不等弘历伸手搀扶,万文康已经一骨碌爬起来了,挂着眼泪的脸颊上堆满了笑,讪讪道,“太子爷您看,上报朝廷,朝廷再发下物资,这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不少。您看看这样行不行?微臣先叫人到受灾轻的县买薯种大豆和菜籽,早一天种下去,早一天收上来不是?” 弘昼眯了眯眼,是个人才啊,顺杆爬的速度忒快! 见弘历看过来,他忙垂下头,继续道:“赈灾的粮食不能白发,微臣领着灾民中的青壮,往蓟县那边收拾过去。淇县的百姓若是愿意,每日管两餐饭,也可以跟着收拾,您看成不成?” 不管两位主子懂不懂,这可是千载难逢表现自己的机会。万文康这会只恨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脑子里蹦不出一个个好主意来。 弘历点头:“万县令能主动担当,甚好。” 没有将灾民推脱出去,还敢往蓟县那边收拾,是个上进的。 万文康飞快的抬头瞄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小声道:“就是淇县账上没银子了,粮仓里的存粮也不够这么支应的……” “银子孤先支给你,粮食朝廷也会下发,预算先发给左都御史朱轼过目,皇上让他负责此次河南赈灾。”弘历拍拍万文康的肩膀,言辞威严:“好好干,账目要清清楚楚,别叫孤失望。” 言下之意,好好干有官升。若是账目上有猫腻,敢辜负了他这个太子的好意,当心项上人头。 万文康激动不已的表了一番忠心,跟着小圆子出去取银子。 第68章 第 68 章 “年羹尧居然连个县令都不如!”弘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怒道,“灾情如此严重,他居然坐视不理。” 弘昼给他倒杯茶, 拍拍他的胳膊,“消消气,他眼下又不在这, 你发火给我看?” 弘历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仍然怒气冲冲, “赈灾又不用他出银子,他就眼睁睁看着百姓熬日子?此时不管, 怎么过冬日, 明年呢?明年再叫朝廷赈灾?” 他本是一句气愤的话,谁知弘昼点点头,淡然道:“不出意外的话,年羹尧今年年底就会回京, 升任吏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继任的河南总督敢告他的状么?证据呢?只要在他任上没发生民乱, 就不能说他赈灾不利。” 弘历稍微冷静下来了:“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开粮仓,不顾外头灾民的死活。” “其一,蓟县和云梦县直接死在洪水里的人应该不少,后面死的这些,加进去就是。反正这一时半会也统计不出来人数。其二,他完全可以上报朝廷, 说开了一部分粮仓, 只不过这粮是卖给了粮商, 还是发给了灾民就不好说了。 我若猜得没错的话, 他先隐瞒灾情,只要没有民乱, 就先吊着灾民一口气。等到继任者来了,灾民忍了足够久,忍无可忍起了暴动,更能显得他能干来。” 弘历冷冷道:“但咱俩来了,咱俩亲眼所见,灾情严重民不聊生。孤定要回去参他渎职,枉顾人命!” 弘昼叹口气,“你参不了他。外头有灾民因他不开粮仓饿死了么?你怎么知道是饿死的而不是病死的?被洪水泡了几日,本来就容易生病。 他可以说是他治下乡绅自动要求先施粥,显得他教化出色。河南的乡绅豪强们经历了田文镜那一遭,这会绝对都只说他的好话。 其二,他可以说眼下灾民没法回蓟县和云梦县,若是吃得太饱,有了力气,容易生事,对其他县城百姓是个大大的隐患。随意举出两个例子就行,你看那个老翁的村子都要日夜巡逻了。青壮白日也不敢离家去耕种,就怕家中老弱受了欺负。灾民,九死一生活下来的灾民,其中不少是孤家寡人的青壮,最是容易突破人性。” 弘历目瞪口呆,他敢肯定弟弟在胡说八道,但他不知道如何反驳。 顿了顿,他恼怒道:“那不能跟万文康一样,带着灾民清理蓟县和云梦县么?这不是大大的功绩?” “一,这功绩没个两年三年出不来。二,他已经可以回京了,干嘛还做这吃力不一定讨好,功劳归下任的事?” “啊啊啊啊!”弘历感觉自己要疯,猛拍桌子,手心都拍红了,暴怒,“说到底,就是因为他任期满了,所以就置之不理,顺便临走再捞一把好处!” 弘昼目露赞赏:“总结得非常到位。” 弘历重重的坐回椅子上,暴躁的抓头发,“那要怎么办?” 他感觉,这一路上,他跟弟弟说了好多“那要怎么办”?虽然弟弟也给不出好办法,还会嘲讽一番,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说。 听听弟弟的嘲讽,甭管嘲讽的是谁,他心里也能好受些。 他简直是有病!有大病! 之前他心里还笑话皇阿玛,天天批不完的折子,大事小事都要联系这位官员的性子揣度一番。 现在,他才粗粗这么走了一趟,就他爷的这么多破事! 想当个明君,真他爷的难! “这个简单,终身追责,继任者上报就是了。” 嗯? 听起来似乎很容易试行? 至于会不会有效果?这世上哪有一样措施,是能完全解决问题的呢? 简单又明确,震慑的作用立竿见影。 弘历想了想,小心翼翼道,“这得罪满朝文武的规定,等我当了皇帝再来定?” 他提出来,让皇阿玛公布,似乎有些不孝? 弘昼诧异:“咱皇阿玛已经几乎将满朝文武得罪光了吧?不差这一条。” 放心提吧,少年! 四大爷只会觉得高兴,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 弘历瞄一眼弟弟理所应当的表情,直觉自己日后也要步入让满朝文武不喜的后尘,面容沉重的点头。 对,就该如此! 当皇帝的都要处处省银子,过劳累酸苦的日子,官员怎么能尸位素餐疲懒懈怠! 第二日一早,弘历、弘昼直奔开封府。 赈灾的具体事项用不着他俩,朱轼一条条安排得有条不紊。 知道太子爷和宝亲王也一同来了河南赈灾,年羹尧就很配合了。弘历、弘昼人还没到开封府,他已经通知各县开粮仓,递了请求赈灾的折子回京。 就算弘历、弘昼去了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查看,他也不慌。粮仓的粮食还在,顶多就是他被蒙蔽了,以为灾情不严重,被皇上训斥一顿罢了。 况且,皇上也知道那兄弟俩看他不顺眼,参他的折子定会往夸张了说。 兄弟俩确实也在写他的种种不是,不过,不是参他的折子,是写给雍正帝的信。 弘历的信很客观,一路所见都写得清楚。包括淇县老翁声泪俱下说的话,县令万文康打算怎么赈灾。一个字没提年羹尧,用词也没有夸大。 弘昼则是整封信都在骂年羹尧。 河南下这么大雨,就是年羹尧品性不好,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百姓见了他和弘历害怕,定是年羹尧平日里纵容官员欺凌百姓,就算他没纵容,也难逃监管不力的责任;蓟县和云梦县死了那么多人,年羹尧居然无动于衷,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七旬老翁都知道要补种红薯大豆菜蔬过冬,县令急得要上吊,年羹尧还在开封悠闲自在呢!如此无德无才冷血无情老天爷都不喜的人,不配为官! 雍正帝收到两封内容迥异的信,闭目沉思。 弘昼的信必然是夸大其词,但年羹尧一定也确是赈灾不利。 他又拿起弘历的信,细细的看过一遍,叹口气。弘昼性子直,有什么不满都写在脸上。弘历则不然,明知年羹尧有过错,却一字不提,心里定是厌恶到了极点。 汉臣这边,他原本是想留张廷玉和年羹日后尧辅佐弘历。 张廷玉谨小慎微,到上书房给皇子们授课,和弘历、弘昼相处还算融洽。前不久弘历选了诗文刊印成集,请张廷玉点评。那评价夸耀甚过,听起来不大真诚,弘历还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想到这里,雍正帝心里泛酸。自己不就是说了他几句诗文里的立意不够深远,遣词造句有待加强,情感表达略微浅显了些么,出了诗文集,都不第一个给阿玛看了。 还是小孩子心性! 年羹尧也是自持清高,张廷玉都知道孩子要顺着哄,他还想等弘历一个太子主动来结交不成? 哎,朕给过机会了,是年羹尧不争气。借着赈灾不利训斥一番,调回京中任个兵部侍郎得了。 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正二品也不算薄怠。兵部侍郎上头有十三、十四、十六几个压着,出不了什么纰漏,也不碍弘历的眼。 雍正帝猜得没错,弘历是极其厌恶年羹尧,嫌恶到了看他一眼都心里不爽的地步。 福惠找弘昼要海东青那次,是他第一次见弘昼那么生气。他知道弟弟心善,不是真想对福惠发那么大的火,是愤怒年羹尧故意诱导福惠。弟弟为人坦荡直爽,嫌憎各种阴谋诡计。 弟弟嫌恶的人,他要加倍厌恨。 弘历、弘昼写完信,这趟河南之行其实就和他俩没什么关系了。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雍正帝不让弘昼出宫建府,是不想让弘昼有机会结交朝臣。同理,对弘历也是一样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听政可以,也乐于教导弘历如何处理政事,平衡朝中关系,但结交朝臣绝对不行。 老二允礽和康熙帝的关系是如何恶化的,雍正帝一点一点都看在眼里。他认为允礽得了不少朝臣支持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不想自己和弘历之间也生了间隙。 反正,自己应该活不了太久,弘历年纪还小,等得了…… 父子三人对“儿子不结交朝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状态,皆心知肚明。 见年羹尧还算配合朱轼赈灾,弘历、弘昼诸事不管,微(撒)服(欢)私(闲)访(逛)去了。 “这花生糕香甜松脆,入口自化,额娘们肯定喜欢。”老字号伊兴斋店里,弘昼尝了一口,就叫人包上一封。 这东西放的糖多,大热天也不容易坏,一会叫人快马送回宫里,味儿也不会变。 “包公豆也不错,晚间乘凉配果酒,别有一番意境。” 原本在柜台盘账的掌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放下手里的算盘,乐呵呵的迎上来,“两位公子是外地来的吧?真真是眼力非凡!咱家卖的都是开封特产,百年老字号招牌!买回去送给亲人朋友,保证人人都夸好。” 弘昼视线扫过一圈,冷不丁开口:“我们买得多,能便宜多少?” 掌柜的没想到通身气派不凡的贵公子还能砍价,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咱这都是小本生意……” “那就算了,又不是非得买这些。”弘昼说着转身就要走。 弘历瞪大了眼,弟弟还能更抠么!几两银子的东西也要讲价? 他知道书画古玩那些是可以抹掉零头的,要不就是冤大头。没想到居然连吃食都要讲价! “哎哟,公子您先留步。远来是客,进了咱家店铺的门就是缘分那!咱家本来是不讲价的,但公子您要买得多,那买十送一怎么样?”掌柜的上前一步,拦在弘昼面前,躬着身,语带讨好,“咱家店里的花生糕、包公豆能被公子买去,也是值得称道的幸事。” 弘昼心说,可不嘛。若是他和弘历在这家店买了东西,送进宫里的消息传开了,这不得门庭若市啊! “买三送一,不行就算了。” 掌柜的眼眸睁大,跺跺脚,满脸肉痛的哎呦着,“公子您怎么能这样砍价呢?亏了亏了!公子你要多少?” 弘历惊呆,弟弟可真下得去手哇!掌柜的居然也能同意?他还以为会被人轰出去呢! 弘昼满意,“汴绣果然名不虚传,这牡丹绣工精致、色彩秀丽,三分之一的价,买了!” 掌柜的一副豁出了的样子,咬咬牙:“卖!” 出了伊兴斋,弘昼又看向了农人挑担里的东西。 “这草编瞧着颇有几分野趣,这个、这个、这个除外,其余的都包了。” 兄弟俩皇包子第一次混在人群中逛街,看到个农人卖的草帽草鞋都觉得好,想买。 侍卫们手上提不下,恨不得买个大竹筐背在身后,又不敢开口扰了主子们的兴致。 “鞋估摸着会扎脚,不要了,来几顶草帽。”弘历给自己头上戴上一顶,弟弟一顶,身边的护卫也来一顶。 弘昼欣然接受,在宫里憋久了,出来真是外头的月亮都比宫里圆! 在他们身后,“两个‘人傻钱多’的美貌贵公子正在逛曹门大街,小摊都给包圆了”的消息,迅速传开。 伊兴斋里,伙计犹豫半晌,疑惑的问掌柜,“咱店里平常不是不讲价的么?” 只有大批量卖给行商的时候,才会让利,那也不会让这么多。他们伊兴斋用料扎实东西好,招牌打出去了,不愁卖。虽然那位公子买得确实不少,这个价卖了也不亏…… 掌柜的点点侄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方才那两位公子,看着是缺银子的人么?别瞧人家穿的是棉,瞅着就丝滑柔顺,那料子不比锦缎便宜,一匹至少也得十两银子,寻常人家可买不着。” “那他还砍价?”伙计不可置信,这样的贵人,不是看上的都包起来,还会给赏钱的么? 掌柜斜了侄儿一眼,“你没瞧见那公子眼里的兴味?人家就是想砍着玩儿。且瞅着吧,这样的贵公子,咱白送都不亏,主子知道了只有高兴的份儿。” 那两位贵公子眉目清正,看着就不是横行霸道的人,低价卖给他们只有好处。 呃,只是感觉,他也不能肯定。好在那公子的出价都在成本之上,卖了也不亏。 “走走走,前头有戏园子,先去吃顿饭点出戏。”弘历耳边听到锣鼓的声音,眼前一亮,眉目间都是喜意。他还没听过宫外的戏呢。 兄弟俩进了戏园,要了二楼的雅间,点了戏,环视一周,感叹,“人还挺多。” 开封府的富人们虽然田地也不少,但他们有银子有存粮有别的进项,地里的出息少了可惜,也不影响生活。 天降暴雨,对穷苦人家是灭顶之灾。城外的灾民食不果腹,无片瓦遮身,城内的富人照样日日喝酒听戏。 “听说蓟县和云梦县那边淹得狠,跑出来的许多农人身为分文。过阵子,我家要去牙行挑拣挑拣,买几个仆从,价肯定低。也算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积善行德。” “总督让施粥,一大锅水里加点陈粮得了。看着太清,添些红薯碎麦粉浆就绸了。这粮价说不得还会上涨,谁家不想留着赚一笔?白白喂了泥腿子,还废柴火呢。” 他们赚点银子容易么?孝敬老爷们,施粥捐献,年年少不了,都是辛苦钱。 “别想了,新来的那个钦差把粮价压回去了。朝廷这两年不缺粮,后头还能从其他府里运过来。那钦差说了,哪家粮铺说没粮了,那就往后也不许卖粮了。” 开个粮铺可不容易,背后关系不够硬,上下打点都能给拖死了。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钦差走了,粮铺照样能开起来,但这丢掉的面子可捡不回来了。 “何止呢,总督开了粮仓,城里压根就不缺粮。我估计灾民卖身的不会多,牙行里这会还有一些,你们要买的趁早吧。” 戏园子的雅间都敞着门,弘历、弘昼都不用仔细听,这些话就传到了耳朵里。 “为富不仁!”弘历恨恨道,“官差一体纳粮当差还便宜他们了,就该多纳粮多当差。” “四哥说得对。” 【我想想啊,乾小四你刚登基的时候,急于树立威望收拢朝臣的心,想在士林当中有个好名声,可是免了官绅当差,还给了各种优待呢。可惜,转头他们就敢跟灾民抢粮食,理直气壮,“都是受灾,凭什么只穷人能得朝廷赈济?”】 弘历目不斜视:不可能不是我我不会! 【不过,这回你应该不用这样干了。四大爷虽然也一样不让你结交朝臣,但皇叔们都在前朝呢。哦豁,数字军团们个个身居高位,四大爷想要一意孤行都不好使。弘历你这次当皇帝,面临的是“满朝位高权重的皇叔”,你会怎么办呢?】 弟弟,不是,错了,你这个喜欢胡说八道的灵,这么幸灾乐祸是什么意思? 弘历猛灌一杯茶,冷静,冷静!这个调皮的灵,向来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真当了皇帝再说呗! 他直觉这是个古往今来第一大难题,在彻底想清楚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啊呸,他压根不想想好么! 心里一个劲的叫自己不要想,脑子里却住了一条野马。 鳌拜专权,是专横跋扈,排斥异己,不把皇玛法放在眼里,所以皇玛法要积蓄力量除掉他。 皇叔们对他都很好,身居高位也是为了大清。但他很清楚,日后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皇阿玛到现在不敢放权与他,是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对同一件事有不同政见听谁的? 等他当了皇帝,他想这样,皇叔们想那样;或是一半皇叔们赞同,一半反对的时候,该怎么办? 皇叔们这些年清正廉明,兢兢业业,朝臣们也都看在眼里。到时候,谁听他一个没啥威望的皇帝的话? 怕是只有弟弟一人,会站在他身边吧? 他两手抱住脑袋,不准想了,头疼! 该皇帝烦恼的事,等当了皇帝再说! 调整好了心情,弘历迅速恢复了愉悦的表情吃饭听戏。 他觉得是自己这些年,弟弟的心声听得太多了,心态稳如长城,早已宠辱不惊,惊也只是一瞬。 饭后自然是继续逛。 “怎么感觉人多了?莫不是本公子神仪明秀,丰神飘洒,一传十十传百,都抓紧机会来看?” 不怪弘历这么想,这次出宫,哪怕是换了普通的衣裳,他们走到哪也都是焦点。 在他心里,自己虽然不是貌比潘安,但“朗目疏眉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再加上通身的贵气,走在街上定有无数女子投花掷帕”,太子妃就是这么夸他的! 当然,弟弟的气质风度也是不差的。 今儿一整天,满街的人都在明里暗里瞅他和弟弟,面上全是惊叹的表情。 弘昼翻个白眼,很有自知之明,“瞅土包子冤大头呢。” 毕竟,有哪个贵公子,草编蜻蜓、藤球、草帽都会包圆呢! 瞅就瞅呗,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夸张了。但是,换谁被关在宫中这么多年,快二十岁了没正经逛过街,能忍住眼里的雀跃? 去天津的那几次,出门都是穿着皇子服,身后跟着皇家侍卫。去谁家店铺买东西,掌柜的都是先磕头,战战兢兢的候在一旁,一点买东西的气氛都没有。 不像这里的掌柜,又会奉承,又会卖货。 弘历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微点两下,“给兄弟点面子,看破不说破。前头有杂耍” 话题转换得有点生硬,但效果明显。 兄弟两人立刻往前冲。 许是这几个卖艺人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着。 弘历、弘昼废了好大的劲才挤到前排,侍卫们手里拿着点心零嘴草编各种绣品…… 望人群兴叹。 只有侍卫首领牢记职责,跟着挤进来人群。 然而,还没等他挤到主子身边,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随即是刀剑相击的声音,哭喊声四起。 他心头一凛,大喝一声,踢开左右惊慌散开的人群,三两步来到弘历身边,隔开刺过来的匕首。 弘历立刻喝道:“护着宝亲王。” 一共三名刺客,两个在他这边,还有一个朝着弘昼去了。 眼前闪过寒光的瞬间,弘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左手推开弘昼,右手条件反射的拿出短刀挡了回去。 这两个刺客都不是专门的习武之人,身材矮小力气不大,只会胡乱挥舞匕首,他一个人就能对付。 每日下午习武,其中一项就是如何面对刺客的突然袭击。且他和弘昼出宫,再热也会穿着软甲,只要不是伤到要害,多半不会有性命之忧。 第69章 第 69 章 这会有侍卫首领护在身边, 他迅速冷静下来,撩开衣摆,抽出十三皇叔送来的□□。 两声枪响分不清先后, 第三名刺客也死在了侍卫首领的长刀之下。 几息之间,护卫们已经围在了弘历、弘昼身边,长刀横在身前, 神情警惕的盯着四处奔跑的人群。 “四哥, 你没事吧?” “弟弟, 你怎么样?” 弘昼焦急的看过去,方才他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弘历用力推开了。刺客被人群挡着, 气急败坏,还没冲到他身边,就中枪倒下了。 是弘历开的枪。 他手里的枪,对准的是弘历旁边的那个刺客。这会刺客都倒下了, 他心里猛地后怕起来, 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方才怎么敢的啊!那刺客就在弘历身边,两人还在激烈打斗,万一这枪击中了弘历呢! 弘历脸上也是一阵后怕。 “刺客都要到你跟前了!” “刺客就在你跟前!” 又是异口同声。 随即,兄弟俩汇合,抱在一起狠狠地给了对方两拳。 “刺客都要到你跟前了!”这是弘历的话,他是问弟弟, 你怎么不先开枪打他? “刺客就在你跟前!”这是弘昼, 你怎么不先开枪打他? 兄弟俩都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下意识的选择了先保护对方。 但这是极其愚蠢的选择, 他们都可能误伤对方。最佳方案,是各自射击自己面前的敌人。 幸好, 两人都平安无事。 或许是多年习武练枪,他们潜意识里是相信自己,这么近的距离绝对不会打偏的,才不约而同的做了同样的选择。 或许,再给兄弟俩一次选择,他们仍然会这么做。 二十年的日日相伴,他们不仅仅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是亲人,是朋友,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间,危急关头,两人都将对方的安危放在了自己之上。 “下次可别做这种傻事了!”弘昼气呼呼的,自己气自己。 脑子坏掉了吗?居然将乾小四这个小心眼子,当成了下意识要保护的人!乾小四用得着你保护吗?他武功比你好,侍卫统领也是先护着他的! 但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冒了出来:弘历会是皇帝,也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四哥。 弘历睨他一眼,“你也是。” 一上午买的东西都被踩烂了,弘昼目露可惜,吩咐侍卫:“别的就算了,伊兴斋的花生糕、包公豆和汴绣,再去买一份。” 侍卫首领微微颔首,立刻有两名侍卫飞奔而去。 弘昼赶紧补上一句:“别忘了用我刚才砍的价。” 奔跑中的两名侍卫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主子一眼,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继续跑。 弘历心头一松,弟弟看着脸色煞白煞白的,原来没有被自己突然杀了人吓到。 他暗暗挺了挺腰杆,他是哥哥更不能怕。 留下一人在现场等衙门的人过来,其余侍卫一路持刀戒备,护卫弘历、弘昼回总督府。 正在核算账目的朱轼得了消息,满脸惊骇的跑出来,远远见到弘历、弘昼四肢完好,还能自己走着回来,一屁/股坐地上起不来了。 “太、太、太子爷,宝、宝、宝亲王,你,你们没事吧?”朱轼爬了几次爬不起来,索性就坐在地上了。 他眼前一片模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太子爷和宝亲王跟他一同出来的,若是有个万一,他九族都不够砍的。 紧跟着赶到门口的年羹尧脸色铁青,“太子爷,宝亲王,你们两位身份贵重,安全要紧,还是少出门的好。” 弘昼哼声:“光天化日之下,逆贼当街行刺太子,年大人先反思反思自己是怎么当的这河南总督!” 年羹尧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语不敬,忙垂首作揖请罪,“微臣得知太子爷和宝亲王遇险,一时心急,还望两位爷恕罪。” 弘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朱轼这会能爬起来了,急忙跟在后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出门一趟还能遇到刺客了! 沐浴换衣,喝了安神汤,开封知府前来请罪。在他的治下出了这样的惊天大案,头上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只希望皇上看着太子爷和宝亲王只是虚惊一场的份上,能对他网开一面。 “那三名刺客是倭国人。”他伏在地上,满头大汗的禀告查到的结果,“不知怎么流落到了河南,被杂耍班子的班头买了回去。那班头和另外两名表演猴戏和木偶戏的,都被他们杀了。” “人都死了,怎么说他们就是倭国人。”弘历附身向前,居高临下,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开封知府,手指缓慢的扣在桌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好半晌,冷冷的问道。 想刺杀太子的人太多了。 先排除为了太子之位。他和弘昼死了,皇阿玛定然是要么再生,要么过继皇叔们的儿子,绝不会选弘时。这点应该除了弘时,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没人会帮他,他什么都做不了。 其次是有血海深仇和反清复明的余孽。和爱新觉罗氏有血海深仇的还真不少,但能认出他和弘昼,有胆子行刺的还真是寥寥无几。他和弘昼这几年极少出宫,说句好笑的,怕是朝中有些官员都不认得他们。 他们身边带着护卫,那三人不是武人,行刺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刺杀他们是灭九族的大罪,这三人是脑子坏了才会这么干? 若说是倭国人,那就说得通了。 十三叔下过旨,不许买倭国人为奴,他们对刺杀权贵极为执着。 开封知府回道:“是房主听班头酒后说的。班头平日里对他们非打即骂,一次酒后骂道,‘再叫老子知道你们背地里叽里咕噜说倭国话,老子打死你们!他娘的,中原话说得这么溜,居然是倭国人,骗老子买了你们!’微臣仔细查看了这三人的尸体,小腿弯曲,膝盖外翻,倭国自小跪坐,多数是这样。” 弘昼摸摸鼻子,端起茶杯掩饰面上的尴尬。所以,其实没什么阴谋,这次刺杀动机简单又凑巧,就是人傻钱多的贵公子,看起来“好杀”罢了。 弘历坐直身子,微微往后仰,靠在梨花木雕花太师椅后背上,皱着眉头不说话。 卖身为奴不需要查户籍,这确实是一个隐匿身份的好法子。 “你下去吧。” 见年过五十的开封知府颤抖着起身,面上惶恐不安,汗水成线流下,他微微缓和了声音,安抚道,“不关你的事。” 开封知府顿时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下行大礼,满是感激:“微臣,谢太子殿下隆恩!” 有太子殿下这句话,至少他的家人是不会受到牵连了。 等人走了,弘昼叹息一声,“他也是够倒霉的,其实咱俩也没事。” 他和弘历遇刺,刺客都死了,必然还得有人承担雍正帝的怒火,总督年羹尧得皇帝看重,开封知府就是这个背锅人选。 弘历顺着他的话头,“咱俩有没有受伤是另外一回事,有人敢刺杀太子和亲王,就是藐视朝廷和国法,必须严惩。皇阿玛绝不会大事化小,若不然,日后那些心怀不忿者岂不是都要来效仿?刺客已死,挫骨扬灰也不足以平怒。后续会如何,端看皇阿玛会如何想。” 眼下对倭国民众是怀柔政策,不易大动干戈。不过借此机会,那些冥顽不灵的极端之人,该杀就得杀。 其次,倭人报复心重,十三皇叔严令禁止买卖,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流入中原复地,造成混乱。 可这三人,一个杂耍班头就能买。必是有官员不顾上令,知法犯法,从中牟利。好大的狗胆,该杀! 【哎,是谁的错就谁承担,不要迁怒无辜啊!折寿哇!】 弘历心中一顿,弟弟这么善良,真叫人放心不下…… “咱们给皇阿玛写封信报平安吧,额娘那里就先瞒着,等咱们回去了亲自说,免得她们忧心。” 很快,雍正帝就收到了儿子们的来信。 仍然是截然不同的内容。 弘历的信里先报了平安,再细讲了事情的经过,反思是自己疏忽大意,才会陷入险境。向阿玛额娘请罪,让阿玛额娘担心了。 紧接着,就刺客的身份来源和为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展开一些列论述和思考建议条陈。 雍正帝一边看,一边微笑着点头。弘历受了这样大的惊吓,不畏不惧泰然镇定,还能心平气和的追源溯根,提出解决问题。且还强调,不要因为他和弘昼两人的遇刺,牵连无辜。称得上一句智勇兼备,弘毅宽厚,如玉君子。 儿子这样识大体,明事理,他当阿玛的,一定不能让他受了惊吓,还受委屈。 接着,他又拿起了弘昼的信。才看几行,忙闭上眼睛。这嫌弃的表情太明显,苏培盛都不自觉的瞄了一眼那封信。宝亲王,这是写了啥? 和弘历的沉稳从容不同,弘昼的信一开始,就是各种撒娇卖惨,肉麻兮兮。 什么“寒光一闪,他惊骇得动弹不得,心想,来不及见阿玛额娘一面就要死了!” “英年早逝,死不瞑目啊!刚买的花生糕还没吃几口。” “还好他向来勤学武艺,十三皇叔送的□□不离身。片刻的慌乱之后,沉着冷静的射死了刺客。” 接下来就是各种怒骂年羹尧。什么要不是不想见到他,也不会出总督府闲逛。他治下百姓持刀行凶,是他教化不利。他遇刺回府,年羹尧出来得比朱轼慢,定是不把他和弘历放在心里。也不放在眼里,出来不问他们是否安好,第一句就是训斥“还是少出门的好”!简直就是不忠不义,目无尊上!能训斥他的只有皇阿玛和额娘,他年羹尧算哪根葱哪根蒜,能以长辈自居? 雍正帝耐着性子看完,心里狠狠地松了口气,随即换上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弘昼看起来也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这孩子小时候顽皮,再大一点,总是装作一副持重老成的样子,眼下又露出儿时的真性情来了。 他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都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还跟阿玛额娘撒娇,也不害臊。 随即,这微笑凝固了,慢慢又收了回去。他怕是看不到弘昼成家的那一天了…… 这孩子在跟前吧,嫌他烦。尤其是那心声,尽往人心窝子里戳。一阵子不见,心里又生出一股内疚来。就算弘昼一直不开窍,他这个当阿玛的,也该给他指福晋格格。 这孩子也大了,从前皇阿玛任由他放出“豪言”,现在自己又对他的亲事“不坚持”,他会不会心里有了怨怼,更不想成亲了。 哎,大清走到这一步,那心声,其实听与不听,都不重要了吧?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苏培盛,“弘昼还是孩子心性啊。” 苏培盛瞄他一眼,小心陪话,“宝亲王还未及冠,也未娶妻,可不就是孩子吗。” 雍正帝感觉自己胸口被什么东西,莫名击中,透过金框眼镜,斜了苏培盛一眼,厉声道,“宝亲王娶不娶妻,全凭他自己喜欢,旁人不许置喙。” 苏培盛躬身应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小心翼翼的瞄一眼雍正帝,“奴婢这张嘴就是太快了,心里想什么,在皇上面前都每个把门。” 雍正帝哼一声,换了个坐姿,又拿起弘昼的信,慢慢思索。 弘昼是真不喜年羹尧,年羹尧也确是太过狂妄了。太子和宝亲王都不放在眼里,可见对他这个皇帝的恭敬忠心也有限。 太子遇刺,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都不需要雍正帝细说,老二允礽,老三允祉几个就将矛头指向了年羹尧。 报平安怎么能少了关心爱护他的皇叔们呢?弘昼给在京的皇叔们都写了信。内容虽然是一模一样的,手腕都抄累了呢。 弘昼就是小心眼,一直记恨着年羹尧挑唆福惠找他要墨翠和白羽的事呢。那两只海东青虽然已经寿终正寝了,但那是他一手养大的毛孩子,感情深着呢。 而且,年羹尧是个眼睛向上看的,什么民生疾苦压根不放在眼里,心里只有高官厚禄,奢侈享受。给他整倒了,弘昼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况且,在雍正帝眼里,年羹尧这几样差错也不算什么大事,顶多就是贬官。 因此,他告状,告得理直气壮。 老二几个收到信一看,当场就气炸了。你年羹尧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总督,居然敢给太子和宝亲王脸色瞧! 呵,他们兄弟年轻那会,皇阿玛儿子多,他们空有爵位没实权,封疆大吏对他们不假辞色也就罢了。弘历、弘昼可不一样,就算老四看在年氏和几个孩子的份上,对年羹尧网开一面,他们这些皇叔可不会袖手旁观。 朝堂上,老二引经据典,痛斥年羹尧身为总督,无能渎职实乃残暴不仁。若赈灾不利引发百姓暴动,是罔顾人命,心无皇恩,蔑视朝廷,抄家流放也不为过。 老三义愤填膺,怒参年羹尧日常用度奢侈好女色,为文人君子不齿,鲜廉寡耻,德不配位,抄家流放也不为过。 老七默默呈上年羹尧收受贿赂的证据,语气平平:“臣有证据的金额已达五千两银子,其余还请皇上明查。只这五千两,年羹尧抄家流放不为过。” 文武百官心里一抖,不是议太子和宝亲王遇刺之事么?怎么上来就是年羹尧必须抄家流放了?年羹尧这是戳了亲王郡王们的肺管子? 龙椅上的雍正帝沉默不语,年羹尧有错,贬官降职也就够了,抄家流放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想了想,他肃然道:“年羹尧赈灾不利该罚,谅其未酿成大祸,且才干过人,执掌四川、河南多年颇有建树,谪为户部郎中。其贪污受贿之举,另行严查。” 老二允礽撇撇嘴,老四对年氏还真是情根深种,亲儿子受了欺负都能轻轻放下。 不等兄弟们反驳,雍正帝又拿出了弘历的信,面露欣慰:“此番太子和宝亲王遇险,朕闻之目眦尽裂,逆贼挫骨扬灰尚不足平怒。然太子上奏禀明事出偶然,不愿牵连过多,但罔顾法令者绝不可轻饶。倭人买卖一事交由刑部严查,各部须全力配合,上下官员从中获利者,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 太子遇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若是皇上不依不饶,还真不知道要牵连多少无辜进去。皇上和太子心胸开阔,呃,在此事上深明大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乃幸事。 严查,必须严查! 听说那行凶的倭人不知道太子和宝亲王的身份,他们是见了气度不凡的位尊者就刺。这若是混入了京中,他们这些官员岂不是人人都有危险? 出了这样的事,雍正帝更不放心弘历、弘昼在外了,急忙下旨召了两人回京。 兄弟俩回京后也没有被委任实职,仍是在上书房读书。 日复一日读书,本该是无聊漫长的时光,对弘历、弘昼而言,却像是按下了时间的快进一样。 先是顺郡王和昌郡王回来了,这次更长时间的海外漂泊,他们给大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收获。 瀛洲省和南边大陆的航线摸清了,两边建起了巨大的海港。尤其是南边那块大陆,荒无人烟,树木葱茏,在那边造船的费用大大降低。 这一次护送商队满世界贸易,带回了五千万两白银和足够数量的火枪大炮供兵部研究。大清海上龙旗所到之处,海盗轻易不敢掠其锋芒。 代价也是巨大的,无数勇士葬身大海,老八允禩和老九允禟一身的毛病,骨关节肿痛,不能再出海了。 弘旺和弘晸接过了父亲手里的旗帜,同行的还有老十七允礼和二十允祎。 数字军团们老了,逐一退出历史舞台。 从老二允礽、老七允祐、老十三允祥开始,雍正朝的后几年,弘昼一直都在守孝。 老十二允祹主持丧仪,送走一个个兄弟们。雍正帝在老十三的丧礼上,哭得几近昏厥。 弘昼心中叹气,身边那么多得力助手,老二、老三他们都分担了不少工作,怡亲王还是积劳成疾,时间停在了四十五岁的年纪。 转年,雍正帝对准格尔用兵。 国库有银子,兵力强盛,卧榻之侧岂容得下准格尔时不时进犯? 只是,在由谁统兵上,他又犹豫了。 老八、老九打倭国,那是擅海战的只有他俩,没有其他选择。眼下,已经是顺亲王和昌亲王,史书上必定少不了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十四和老十六平定青海有功,若是再加上准格尔,这两个兄弟彪炳青史毋庸置疑。 反倒是自己这个皇帝,显得“默默无闻”了…… 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弘昼那句“打准噶尔.策凌,还得看博尔济吉特.策凌”的心声。博尔济吉特.策凌确实是忠心耿耿,但他是喀尔喀的王公,八旗兵士不可能交给他统领。 不过,喀尔喀和准噶尔有世仇,若是大清出粮草辎重,博尔济吉特.策凌必定会欣然带兵出击。 哎,原本年羹尧是个带兵的好人选,眼下怕是朝中重臣都不愿意。 那就只有岳钟琪了,但岳钟琪是汉人,还得有位身份高的满族统帅,才能指挥得动八旗将领。 思来想去,竟然没有合适的人选。 无奈之下,最后还是定了老十四为西征军统帅,老十六留守青海,随时准备接应。 “皇上为何要派大军攻打准噶尔?咱们如今兵强马壮,火器充足,他们也不敢轻易进犯吧?”允祁也出宫建府了,留在上书房的皇叔只剩了允祕一个。他面上很是疑惑,“准噶尔那地方多沙漠,酷暑严寒交织不合适耕种,驻兵也难,要来做什么?” 他知道朝中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看两位侄儿,都是赞同的。 “君王自当开疆拓土!咱们大清入关时才多大地方,皇玛法收回来大片土地,皇阿玛打下了东瀛省,这些都是名传千古的功绩。”弘历指着舆图,教导小皇叔,“你看,准噶尔占据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他们又是游牧为主,一旦草原上死的牛羊多了,就要劫掠中原腹地。” 允祕若有所思,那是得打!就跟倭国似的,人家都虎视眈眈了,咱们再不动手,就是肉包子了。 弘昼毫不忌讳,“咱们满人从前在关外也是这样的,自古以来的游牧民族都一样。放牧没有耕种稳定,草原人尚武,中原崇文,抢和被抢不可避免。但如今是咱们满人守着这块耕种之地,自然就不许放牧的来抢了。” 第70章 第 70 章 【国土规模大了, 遇到强大的外敌,才有积蓄力量的余地啊!乾小四把大清败了遭万人唾骂,但十全武功的功绩也是实打实的。】 允祕神色复杂的看着弘历, 要不你还是别当太子了,换弘昼侄儿来吧!你打仗行的话,正好立功去。 弘历把脸偏上一边, 心里默念一百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啊啊啊啊啊!你倒是多说点啊, 我怎么就把大清败了?啊, 呸!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你们觉得,皇阿玛这场能胜吗?”自我念叨起不了作用, 他忙转移了话题。 之前弟弟的心声说过, 策凌能打败策凌。十四皇叔有勇有谋,粮草兵器充足,咱们胜算很大。只是不知道皇阿玛之后是分而治之,还是直接派兵驻守。 那么远的地方, 面积也大, 派兵驻守确实难度不小,消耗也大。 “当然能,皇上四哥都能打下倭国了,准噶尔不在话下。”允祕自信满满。 弘昼摇摇头,“说不好。准噶尔几个策凌都是擅战的,且他们以逸待劳, 熟悉地形。” 他其实不大看好这次对准噶尔出征, 满朝文武都太乐观了。他们和允祕想得一样, 咱们国力强盛, 兵强马壮,海外的倭国都能打下了, 还拿不下一个准噶尔? 但他们忘了,对倭之战也是倾尽国力的,且占了出其不备的优势。倭国从未想过他们不断侵扰的大陆,会突然攻到本土。 且倭国内部长期处于德川幕府统治下,地方割据严重,在大清水师猛烈的火炮下,一开始就溃乱战败,失了士气。老八、老九乘胜攻击,一鼓作气,迅速结束了战争。 准噶尔.策凌统一了各部,现在上下一心,兵马强壮,将帅善战。大清这边朝堂上认为西征没必要的人还不少,人心不齐且骄傲自负,想要打下准噶尔,难。 大清的骑兵和一直在征战中的准噶尔部族比起来,算得上是养尊处优。且,对方更适应当地的气候,熟悉地形。大清有火枪加持胜算也不好说,对方骑兵可以绕着圈子跑。 【哎,没有和通泊大败八旗家家戴孝,就不错了。想要开疆拓土,还得靠后面能打的战将来。乾小四真是叫人忍不住爆锤,手里拿着那么多张SSR,居然给大清整败了!】 弘历哀怨的瞄了弟弟一眼,默默移远一点椅子。 这要不是在守孝,没在皇阿玛面前听政,弟弟的心声就他们三能听到,他还不得立马被皇阿玛圈禁了? 他垂头不解的盯着自己的双手,SSR不知道是什么,听起来应该是名将,他还有“十全武功”,开疆扩土的功绩,怎么就能给大清败了呢! 啊呸!是乾小四干的,不是他! 不行,弟弟以后还得常在他身边,他倒是要听听,这个“乾小四”都干了些什么! 允祕一眨不眨的看着弘历,“以后我会盯着你”几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侄儿将来会是皇帝,他不该以下犯上,但侄儿要败了大清,姓爱新觉罗的就不能袖手旁观! 弘历再次转身。 不能怪弟弟,都是长生天的灵不讲口德! 给十三皇叔的孝还没守完,乌拉那拉氏薨了,在畅春园。 弘昼从前想不明白,雍正帝为什么会不出席乌拉那拉氏的丧礼。 孝敬皇后十一岁嫁给他,在后院循规蹈矩,恭敬孝顺,主持后宫事务公正严明。就算不得他喜爱,也称得上是夫妻相敬如宾,怎么能这么绝情呢? 现在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懂了。 物伤其类。 老二,老十三去了,老三、老五卧病在床时日不多,陪在身边四十年的皇后也死了,下一个是要轮到他了么? 皇帝身体不好了,开始怕死了,不想参加身边人的丧礼。 孝敬皇后的丧礼还是由老十二允祹主持,弘历、弘昼代替雍正帝前往,行哀礼。 在这之后,时间似乎飞一样前行。 十五一场寒症没挺过来,老八、老九前后相差不到两天,老三、老五、老大相继离世。 丧礼一场接着一场,弘昼觉得自己都要被白色淹没了。 也有喜事,他们的小弟弟弘曕顺利降生了。 转眼就到了雍正十三年。 老十、老十二、老十七能不上朝就不上朝了。他们记得清清楚楚,弘昼的心声中,老四是当了十三年皇帝。 人都有一死,这几年,兄弟们年岁大的也只剩老四一人了。 可是,知道这种最后期限的消息,也实在是不好受。 老四是个好皇帝,对他们几个也都好。现在知道他大限将至,他们甚至不能去跟他说,“皇上,您歇歇吧!” 皇上他都吃起了丹药!不为长生不老,只为能打起精神来处理政事。 “圆明园的那些道士,孤要全部赶走!”弘历恨恨的一脚踢在宫墙上,“皇阿玛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了,如何还禁得住那些金石之物的侵害!” 弘昼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皇阿玛是不愿意虚度一天光阴,你让他放下政事,修养身体,比让他,咳咳,还难受。” 弘历瞪弟弟一眼,不,是瞪弟弟身上的灵一眼,弟弟绝对是被灵的没心没肺感染了,居然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他很快又缓和了表情,无奈道:“我知道你也难过,但难过也不能故意说这种气话,被人听到了,学到皇阿玛面前,少不了你一顿板子。” 弟弟眉眼忧郁,脸庞消瘦,神情怏怏,分明也是在为皇阿玛担心,偏偏嘴里说不出好话。 弟弟真是,越大越别扭了! “皇阿玛于政事上夙兴夜寐、励精图治,革除积弊、整顿吏治,得东瀛、打准噶尔,助海航,桩桩件件都是功绩,必得后世称赞。”弘昼看着四哥,认真道,“他一年就顶别的皇帝多年,得偿所愿,死而无憾。” 若是没有你各种“倒行逆施”的话。 【四大爷朝乾夕惕,勤政不扰民,是个功绩卓著,有点可爱的皇帝。骂他的人可比骂乾小四你的人少多了,你为他忧心啥?】 弘历心里哼声,多少人也比不过你会骂! 他默默的坐回椅子上,许久,突然来了一句,“弘晸他们……” “他们也应该快回……”来字还未说出口,弘昼突然明白了弘历为什么会焦躁。 自信如他,也担心自己坐不稳皇位,或者突然接过重担,威望不足以服众。毕竟,他们兄弟俩一直被“关”在宫中读书,朝中官员的脸孔都认不全。 “有十七皇叔和二十皇叔在,你不必担心在外的水师。“弘昼神情认真,说出的话缓慢又郑重,”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 弘历眼眶微红,重重的点头,“嗯!” 弟弟总是懂他。 【这就是为什么康熙帝要坚持学儒家思想,满汉一家。满人崇尚的是谁行谁上,谁拳头厉害谁说了算。汉人则不是,他们信奉规矩。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他们就拥戴你辅佐你,就算你是个垂髫小儿,他们也愿意引导你成为明君,而不是取而代之,这就是士大夫的情怀。当然,有这种情怀的辅政大臣不多。皇帝一人说了算,父传子子传孙,腐朽灭亡是迟早的事。】 弘历脑子里的忧心和忐忑瞬间消散,别说了,别说了,脑袋要炸掉了!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皇帝迟早要灭亡! 眼前有什么闪过,弘历好奇的问道:“弟弟,你还记得之前九皇叔偷偷跟咱们说的,英吉利的国王么?他们的国王说话不管用,但是,是代代相传国王。由什么议会和政府决定国家大事?” 弘昼:“当然记得了,我还说了一群人做决定,绝大部分情况下要比一个人做的决定正确。” 弘历眯着眼睛回想,“九皇叔说,若他不是皇子,会觉得这才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九皇叔似乎对这种做法很是推崇,若是大清也是这样,九皇叔定是议会中的一员,能畅所欲言发表对国事的看法。 他有时候半夜会从梦中惊醒,梦见自己将大清败了,祖宗唾弃痛骂,要开除他的宗籍…… 当然,让他放弃皇帝一言九鼎的权利,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想到了,就跟弟弟说说。 弘昼看着弘历面上极其罕见的脆弱神色,心中一动,脑袋凑到他跟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神情认真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试探,“你若真是这么想的,那就译书,译无数本西洋国家哲学、天文、地理种种书,将这些书叫文人们都看到。再叫许多的官员宗室去西洋国家游学游历。” 弘历诧异的看过来,译书?这跟英吉利的议会和政府有什么关系? 弘昼了然的退了回去,嗤笑一声:“咱们这块地上还是父子君臣那一套儒家思想,没有思想启蒙,什么议会和政府只是变相的多人弄权罢了。” 【你一个封建帝王,若是能做到这个,那不得是千古一帝?】 弘历抿抿唇,神情复杂,他还真做不到。 一个不好,皇帝成了傀儡,紧接着就是朋党之争,地方割据盛行,国家四分五裂,他不成了罪人? 这么想着,他心里松快了不少。未来怎样,谁也说不好,有弟弟和长生天的灵看着,总不会更差了。 这一年冬月,雍正帝崩,弘历即位,第二年改年号为乾隆。 弘昼终于可以出宫建府了! 不过,还得等一年。 弘历对自己登基当皇帝,而弟弟早早就是亲王,如今封无可封十分愧疚,执意要给弟弟的府邸修得舒适精致。 允祕也早过了出宫建府的年纪,因为“没遇到心仪之人”,学了弘昼不成亲。 两人仍住在阿哥所,每日一大早就出宫四处闲逛,很是逍遥了两天。 第三天就让弘历截住了。 他一个人袖手站在宫门口,微微抬头,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天空。日光斜射下来,杏黄色龙袍上的金线反射出点点光芒,明明是喜庆的色彩,弘昼莫名看出了几分冷寂和孤独。 “皇上真有兴致,大早上起来看日出呢?”弘昼笑吟吟的上前打招呼。 装!叫你装! 允祕简单行礼后,也跟着抬头看天,煞有介事的点头:“朝霞红似火,许是要下雨,弘昼侄儿,咱们今儿早去早回。晚上廊檐下烤菜蔬饽饽赏雨,烟雨飘摇别有一番人间烟火气。” 多年朝夕相处,谁还不知道谁呢?被这么一通嘲,弘历面无表情的样子绷不住,瞪了只顾自己逍遥,毫不在意他水深火热处境的两人一眼,直截了当,“都跟我回去批折子!” 说完,他又斜了两人一眼,重重的哼声,先一步朝乾清宫走去。 “嗳?皇上侄儿,这可不行,折子岂是旁人能批的?”允祕跟着转身,面上没有丝毫不悦,笑着打趣,“皇上侄儿不怕被御史叨叨两个时辰,皇叔我还怕被安上目无法纪图谋不轨的罪名呢。” 弘历回头,冷哼一声:“那諴亲王磨墨。” 允祕心里啧啧,弘历侄儿怨气很大啊,都不叫他小皇叔,改称亲王名号了。 弘历侄儿给他封的和硕諴亲王。虽然旁的哥哥们也都是亲王了,但他还没出宫呢,身上半点功劳没有,侄儿皇帝就给了和硕王爷的封号! 弘昼懒洋洋的迈着步子,眸光一闪,跃跃欲试,“讨骂的折子我来批!” “随你。”弘历语气淡淡的回着话,嘴角微微翘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的弟弟是古往今来第一最好的弟弟! 御书房里。 被安排了磨墨活计的允祕,浑身上下写着轻松愉悦,磨着墨都忍不住想要哼首小曲儿。 一会儿,两个侄儿批折子,他就在一旁吃点心喝茶看话本儿,想想就觉得分外舒适顺意呢。 弘昼挑挑拣拣,收罗了一堆请安折子在面前。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模仿弘历的字迹。 “肆意妄为”的人生,从批折子开始,起点还蛮高的呢! “呵,房山县石梯沟出现了凤凰?还羽毛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弘昼毫不客气的嗤笑,“当四哥你是皇阿玛呢?这种自欺欺人的祥瑞还敢报上来!” 允祕眼眸一亮,乐呵呵的踱步到弘昼身后,笑着念侄儿龙飞凤舞的批复:“巧了!本王前阵子正好做了个大凤凰风筝,颜色涂得绚烂,还撒了金粉。飞在空中,也是一样的金光闪闪呢。” “哈哈哈,弘昼侄儿,你这批复只让直隶总督看太可惜了。”允祕笑得不行,“哪有什么祥瑞,你不是还带着咱们剪了反着的寿字套在瓜果上,叫皇阿玛吃了十来天的‘祥瑞瓜果’?” 弘昼面色平静的打开下一本,哟呵一声,“这个月还真是好日子,山东宁阳县的牛生下了麒麟。” 允祕屁颠屁颠的给侄儿倒茶,看侄儿批折子,比看话本子还有趣! “长麟有蹄子有角的就是麟麒?它就算没有狮头虎眼,也该神通广大吧,怎么会生下来没多久就魂魄归天呐?‘牛生麒麟猪生象’皆是人云亦云,不过是猪牛偶尔产下怪胎罢了。” 允祕倒吸一口凉气,大侄儿可真是敢写啊!先皇认了是祥瑞,上天降下显示天子的圣德,你竟然敢说是怪胎! 弘历转过身来,眉头微皱,“你要不要写得委婉一些?” 这不得被御史追着参? “怎么?皇上也喜欢这些假大空的祥瑞之词?”弘昼眉头一挑,眼眸微眯,“口舌之争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满朝文武的承受能力会慢慢加强的。” 允祕激动得发抖,瞪圆的眼睛瓦亮瓦亮,成什么破亲?跟着弘昼侄儿,尽享精彩人生! “弘昼侄儿你想生什么事,我和硕諴亲王定鼎力相助!” 弘昼嫌弃的瞥他一眼,纠正:“怎么能叫生事呢?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我们是正义之士。为了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国强民富,四方来朝而战!” 弘历:…… 他眉头皱出一座小山峰,烦恼得想狂抓头,有种往后要为弟弟收拾烂摊子,收拾得吐血不止的直觉。 明明弟弟以前都是很沉稳冷静的,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义愤填膺,气死人不偿命了? 不对!弟弟一直是这样的,小时候在被窝里就敢非议皇玛法和皇叔们,只不过在外面装作乖巧懂事罢了! 是了,长生天的灵这么多年一直都跟着弟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两都是开口就能把人活活气死的主。 允祕听了侄儿义正言辞的一番话,热血沸腾,心潮激荡:“弘昼侄儿说得好!这天下就需要咱俩这种别人都惹不起的王爷,出来主持正义涤荡四方!” 弘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要不,你俩还是去街上游荡去吧? 第二日早朝,弘历下了一道旨意,封宝亲王为非常务总理事务大臣。 总理事务大臣由朝中重臣担任,能参与几乎所有的国之大事,日常都是在紫禁城办差,忙得脚打脑后勺也有无数公务等着处理的那种。 如讷亲、张廷玉、鄂尔泰、庄亲王、海望、纳延泰 、班第,不出京办差的时候,就会兼总理事务大臣的职。 雍正朝几次大战,都没皇帝指手画脚的机会,军机处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总理事务大臣们协助皇帝处理国事。 最早一波的总理事务大臣,大部分都是雍正帝的兄弟。日后老十四允禵和老十六允禄回朝,毫无疑问也会是总理事务大臣。 宝亲王这个非常务总理事务大臣,简单来说,就是他有参与军国大事的权利,但想处理什么事,什么时候愿意来办差,都由他自己定。 弘昼对这个“自由职位”很是满意。还得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啊,知道他不愿意被案牍劳形束缚,又给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 这哥哥当的,称职! 早先就得到消息的弘昼和允祕都来上朝了,守孝的日子忒无聊,平静的生活有点小波澜都让人精神。 今儿和风顺畅万里无云,是个吵架的好日子。 皇帝在高台上再次重申,日后关于祥瑞的折子都不准上奏了。 然后在新上任的非常务总理事务大臣,眼睛都要眨出重影的暗示下,将其批复的折子下发给文武百官传阅。 “荒谬,宝亲王将祥瑞说成怪胎,未免也太不尊重先皇了!” “宝亲王此举,岂不是在说我等都是媚上无知之徒?” “祥瑞之事自古有之,宝亲王未亲眼所见,怎可说其子虚乌有?” 允祕摩拳擦掌,两颊染红,侄儿,要不要我先来? 弘昼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轻蔑的睨一眼跳得最欢的几人,不紧不慢的问道:“诸位身为朝廷官员,受天子隆恩,百姓供奉,站在这朝堂上是干什么来了?你们就不能用脚指头想想,皇上为什么要禁祥瑞?是叫你们说真话办实事,莫要假大空阿谀逢迎!” “宝亲王此言差矣,即便祥瑞之事不实,宝亲王也不该言辞讥讽,此乃对先帝不敬不忠不孝!” “我皇阿玛勤政爱民,治国有方,在我心里是一等一的圣明皇帝。但圣明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不会完美无缺。你们做臣子的,是要辅佐皇帝尽可能少的办错事,而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弘昼面带讥讽,嗤笑一声,“本王前两天将京城大大小小的书铺子逛了个遍,可没看见你们有谁写文章夸我皇阿玛英明。这会拿皇阿玛来压我?拉大旗作虎皮做得挺溜啊!” 不等这位不知名的官儿开口,弘昼展颜一笑,语气诚恳,“这位大人不是说本王对皇阿玛不敬不忠不孝么?本王今儿就来做件他老人家绝对会高兴的事。一会啊,你们几个下朝了都别走,本王管饭。吃了饭呢,你们就在这写夸我皇阿玛的文章,务必要做到歌功颂德感人涕下。我给它刊印成册,发往各州府,叫我皇阿玛的美名传天下。” 【四大爷泉下有知,都要热泪盈眶叫一声“好大儿”!】 允祕觉得脑子有点晕乎,侄儿这嘴叭叭叭的,他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好大儿”?弘昼不是排行老五么? 庄亲王暗自点头:四哥皇帝当得无愧天地。不过,比起皇阿玛对朝臣的宽容,四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严苛,自然让满朝文武喜欢不起来。 “咳,就照宝亲王说的办。”弘历面上神情没有一丝变化,视线扫过满朝文武,心中畅笑。 70-74 第71章 第 71 章 该!叫你们前几日还欺朕年轻没有处理政事的经验, 各种引经据典一通说得人云里雾里。 合该叫宝亲王来“胡搅蛮缠”一通,这下,都老实了吧! 朕是皇帝, 碍于身份不好跟你们当臣子的吵而已,还真当朕好性儿软包子呢! 被皇上这么一锤定音,不少朝臣终于反应过来了, 宝亲王敢这么“作天作地”, 都是有皇上在背后支持呢! 宝亲王都能批折子了!这以往都是太子的殊荣。 被数字军团们一齐“论理”的记忆, 瞬间呈现在眼前。好不容易上届皇子们一个个仙去,朝臣们觉着朝堂上是能讲理的地方了, 宝亲王横空出世! 宝亲王一战成名, 满朝文武都知道,劝诫皇帝几句不一定有事,说了宝亲王不好,他当场就要报回来的! 还好, 宝亲王只是非常务, 对上朝议事也不大热衷,平时都见不着他。 宝亲王忙什么去了? 在工部烧水泥呢。 眼下大清海运漕运都蓬勃发展,陆运相对而言就弱了不少。 弘昼点了李侍郎全程陪在身边。这位侍郎今年四十六岁,国字脸不苟言笑,看起来颇为严肃。 他是八年前蒙养斋算学馆推荐,补的营缮清吏司的主事一职。因仿制西洋火炮战船有功, 从六品主事一路升迁为从二品侍郎。 难得的擅数学, 懂四书五经, 还极其喜欢动手实践的科研人才。 李侍郎这会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实际心理活动一刻没停。又是欢喜又是忧心,一会儿想着若是烧出了宝亲王要的东西, 他升官,不可能,赏赐少不了。一会又担心这玩意儿做不出来,宝亲王会不会大发雷霆。 宝亲王毫无疑问是皇上身边的第一人,且他还出了名的不讲理,满朝文武见了都恨不得绕道走的人物,现在一天到晚窝在工部。 他还不是往屋里一坐,喝茶听曲吃点心,人拿着一个小本本,用工部刚做出来的炭笔教工匠们各种记录数据呢。 这炭笔做出来,也是废了老大的劲了。 但,确实好使,携带方便,不用磨墨,随时都可以用。 宝亲王似乎不大满意,叮嘱工匠:“继续改进笔芯的材料,粘合剂也要反复试验,找到最省银子的配方。” 李侍郎心中不解,这炭笔写出来的字小,不少眼睛不大好使的读书人都看不清。且一点没有毛笔蘸墨水写字的丝滑柔顺感,那字写出来不小心一抹就要晕一大片。 就算找到了省银子的制作方法又怎样?读书人还会弃毛笔用这个? 但是,宝亲王为了这几根炭笔,非得让做个切割木棍的工具出来。 他们能怎么办?做呗!陪宝亲王玩儿呗。 不过,工匠们都还挺喜欢这位宝亲王的。只要做出了他想要的东西,那银子是真舍得给!一点点小进步,也是各种赏赐不断。 “弘昼侄儿,这铁玩意儿是要留着做什么?”允祕跟弘昼在一起久了,知道他是个轻易不会浪费东西的人。 这几根炭笔用的木头,工部随便一个匠人半个时辰就能削出来。弄个铁制的切割凿槽工具,费了工部大半月的时间。 "这叫机器。"弘昼理直气壮道,“有了这个机器,是不是再做炭笔就能又快又好?等这个机器的零件,能用另外的机器做出来的时候,只要材料够,就能轻而易举的做出无数跟炭笔出来了!” “可是你只要几根炭笔。这个机器的机器要做出来,更是得大费周章,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李侍郎猛点头,对,还是諴亲王明事理,諴亲王说出了他的心声。这不是杀鸡焉用牛刀,这是杀鸡先要造个火炮,现在宝亲王还要先做个能造火炮的机器! “这是一种习惯,思维习惯,咱们要朝这个方向想着。”弘昼也知道自己是在瞎折腾,不过,他坚持得有这个想法,“咱们做一把火铳需要工匠们花费许久的时间,且质量不能保证。但要是有能做出各种零件的机器,工匠们就只需要安装就好了。” 允祕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泼冷水,“这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难是一定的,要不工匠们早就做出来了。但是你看,我要这个做炭笔的机器,工部虽然觉得难,不也做出来了?咱们不断提出要求,他们就能不断改进方法,直到做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十年不成,五十年,五十年不成,还有一百年,两百年,总有一天是可以做到的。” 李侍郎张大了嘴,实在想不明白,宝亲王怎么能把这种为难人的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歪理,全都是歪理! 照您这么说,我还想上天呢!能吗?几百年,几千年,上万年都不可能! 但是,强权压人,他一个小小侍郎,只能照办。 好在,做不出来的时候,宝亲王也有发“加班银子”,勉强可以慰藉下他受伤的心灵。 允祕握拳,星星眼:“弘昼侄儿高瞻远瞩,志向超凡,是我狭隘了!” 李侍郎:…… 諴亲王嗳,侄儿不是这么宠的! 大人们呐,快整点事吧,可别让宝亲王有空呆在工部了! 堂堂一个亲王,天天窝在工部,盯着匠人烧石头,像话么? 咱能烧出青瓷、白瓷,用料确实也是土和各种矿石,但这不代表土和石头就能烧出好东西来喂!还有煤粉和铁矿渣,这些都是没用的玩意儿,还能烧出花来不成? 允祕对这个新“游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咱们烧出这个水泥做什么?” 弘昼:“修路,要想富先修路。” “好,修!”允祕不懂,但允祕全力支持。 李侍郎要晕了! 他脑子里立刻浮现一个坐地收钱的画面,宝亲王让工部修了一座横跨路面的拱桥,凡是经过的路人都得给钱才能通过! 虽然这场面极其滑稽,且一定不会成为现实(宝亲王要钱多的是法子,用不着这么一点点收),但,就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有预感,宝亲王烧这什么水泥,绝对也是专程来为难他们的! 李侍郎面上恭敬微笑,心里不停嘀咕。 “祖宗,都是祖宗!” “烧吧烧吧,反正烧的都是你的银子!” “宝亲王给银子了,宝亲王给银子了!看在银子的份上,忍,再忍,还忍!” 没过几天,碎碎念的李侍郎,就变成了星星眼的李侍郎,恨不得宝亲王从此住在工部。 天!宝亲王说的那什么水泥,凝固之后居然坚硬如铁!这东西有了不同配方后,唯一的难处就是碾碎石灰石,但咱可以用大型水磨。 这可比糯米灰浆便宜多了,运输也方便。 功绩,大功绩! 圣祖皇帝的封号一点没选错,宝亲王是所有人的“宝”! 他居然说,“本王就是提一个要求,都是你们工部做出来的成果,功劳当然只是你们工部的。” 李侍郎一脸感恩戴德,弘昼顺势提了第二个要求:“我要一辆烧水就能自己前进的马车。水烧开会产生蒸汽,这些蒸汽若是被关在放置了活塞的铁桶里,活塞就会被推动。这时候如果活塞的另一头顶端还有两个气孔,让蒸汽从上面往下,再将活塞推回来。这一来一回的过程中,带动连杆,用连杆运动带动轮子前进。” 过程说得很简单,他也只是大概知道这些。 李侍郎立刻陷入了沉思,不能确定蒸汽的动力有多大,宝亲王这个巧思听起来似乎可行? 若是可行!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耳膜里都是“咚咚咚”的声音,瞳孔瞬间变大,满脸燥红。 木牛流马! 若是能做出来这样的马车,他的名字必能载入史册! 允祕压根没懂弘昼说的是什么,但看李侍郎的反应,他就知道侄儿又为难人家了。 瞧给李侍郎气得,眼眶通红,全身都发抖了! “李侍郎,这什么蒸汽活塞的事儿不急啊,您慢慢做。” 他拉了弘昼就走,虽然侄儿喜欢为难人,但侄儿不会随便处罚人。 所以,“做不出来也没关系”这种话,他是不会说的。 李侍郎瞅着身强力壮,气气没关系。 ~ 弘历很忙,忙得都没空写诗了。 他先是把京里五品以上的官儿,都叫到跟前聊了一圈。接着又让京外的知府、巡抚轮流进京,御前述职,最后才是各位总督依次来京面圣。 早朝,批折子,了解朝中官员情况。每过一日,他都觉得自己更像一名皇帝了。 初时的惴惴和忐忑慢慢褪去后,他不用弟弟在身边陪着批折子了,只知道弟弟最近喜欢去工部折腾。 弘昼和允祕的府邸挨着,离宫里也近,这叔侄俩每日午膳晚点,都准时出现在乾清宫的饭桌上。因此,两人都搬出宫一阵子了,他都没觉察。 若不是富察氏犹豫着提起:“皇上是不是没给宝亲王和諴亲王安家银子?皇弟和小皇叔身边也没个操持府里的人,总不好他们自个来问……” 弘历这才想起,十二皇叔好像跟他说过,宝亲王府和諴亲王府都修建完了。 所以,弟弟和小皇叔这是没银子吃饭了,才天天进宫来蹭饭的么? 开府可是要花不少银子的。 第二天,弘昼和允祕就收到了一万两银子的安家费。 “怪我这阵子太忙了,都没去给你们暖屋。”弘历有些愧疚,弟弟出宫建府这么大的事,他都给忘了。 “嗐,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我府上可是只有一个白案厨子,吃饭我还是来宫里的。” 弘昼喜滋滋的看着面前的五箱银子,一点不客气的让小圆子带着侍卫抬回府去。 允祕的眼神也粘在一箱箱银子上,乐呵呵道谢,“臣谢主隆恩啦。用不着暖屋,府里没福晋操持,我两懒得开宴席。” “明年选秀,我给你们指福晋格格,过了孝期成亲?”弘历商量道,“咱不看出身门第那些,选秀的时候你们自己来瞧,只管选自己喜欢的?” “不要。” “麻烦。” 拒绝得很整齐,还干脆。 弘历叹气,朝臣上折子,明里暗里说他太纵着弟弟和小皇叔了。他也觉得自己像个溺爱孩子的长辈,不忍勉强他俩。 等等! 这几年的孝期是一个接着一个,但,他俩身边连个伺候的宫女都不放!这两人今年都二十五了,一直坚定的说不娶妻…… 他面上红白青紫变换,眼眸转动,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巡梭,神色复杂难明。对着弟弟和小皇叔清澈疑惑的视线,抖了抖嘴唇,他眼一闭牙一咬,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们是不是喜欢男人?” 话说出口,他紧紧盯着弟弟的眼睛,不放过弟弟面上一丝的神情变化,绝对要知道真相。 同时,脑子里飞快运转。断袖之癖自古就有,魏晋和汉朝其道大行,皇帝养男宠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若是弟弟喜欢男人,嘶,虽然有点别扭,但,喜欢就喜欢!他弘历的弟弟,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想干什么都成!就是得小心,别叫两位额娘知道了…… 弘昼错愕一瞬,眼眸睁大,不可置信的大声驳斥了回去,“我们要是喜欢男人,不会告诉你?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了?这是污蔑皇族,你治他的罪!” 喏,他这个年纪不成亲,身边没有女人,定是少不了各种流言蜚语。他又是亲王,在宗室权贵和朝中的老古板眼里,这是有违伦理阴阳,不成体统规矩,少不得要在皇帝耳边叨叨。 他抬起眼皮看四哥一眼,微微一笑,四哥,你多担待,在前面挡好了! “弘历侄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日后还要娶福晋生儿子过继给弘昼侄儿的呢!你这么说叫人听见了,不是坏了我的名声?”允祕明白了侄儿在说什么,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都顾不上尊卑了还不忘附和弘昼侄儿,“我们若是喜欢男人,才华横溢的年轻状元郎,剑眉星目的小将军,温文尔雅的大家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弄不来!还用你问?” 弘历:…… 不是,怎么觉得最近和你俩说什么都要头大呢! “是朕一时口快,唐突二位了。”弘历心里松了一口气,那股别扭没了,连连讨好着道歉,“内务府刚呈上来的桃子香甜可口,你俩一会都拿去吃。” 不是喜欢男人就好,身为王爷,什么时候娶福晋都成。 问完了话,弘历心里又委屈上了,“你俩出宫都不跟我说声……” 弟弟从前做什么都先跟他商量的!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身为男儿,还是皇帝,居然也会这么矫情。可心里就是有种不被需要了,被抛弃了的感觉。 “这有什么好说的?府里什么都有,就只带了衣裳和用惯了的家什。小圆子叫了几个侍卫,一趟就搬走了。”弘昼苦着一张脸,“我都没跟两位额娘说,就怕搬慢了,她们不让。” 不是不让他出宫建府,是想叫他娶了福晋,再出宫去! 催婚这种事儿,不分朝代身份地位,谁被催谁知道其中的尴尬。 耿额娘叫了好几个太医来给他把脉,在得到一连串“王爷身康体健”的保证后,垂头难过了许久。 太医们面部表情管理得再好,对二十多岁还不娶妻的王爷,少不了几分或明或暗的好奇打量。 弘昼觉得,耿额娘八成是想到一些耻于言说上了。但他面上没有丝毫变化,也不解释。彻底失望,慢慢接受,比在希望和失望中拉扯好受多了。 “你就算不想生孩子,娶个福晋来操持三餐冷暖也行啊。也别说耽误了哪个女子的话,独守空房的福晋多的是。咱们给她亲王福晋的脸面和荣华,许多女子都愿意的。” “那怎么行。”弘昼义正言辞的拒绝,“这不是自欺欺人,耽误人家一辈子么?” 耿氏气得顾不上贵太妃的尊仪,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三两下踢落了花盆底儿,抄起桌上的团扇,就来追着他打。 弘昼满院子上蹿下跳,钮钴禄太后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儿,倚在宫门口感叹,“这热闹,好些年没怎么见过了呢!” 然后,等弘昼从她身边逃窜时,钮钴禄太后给了他额头一个重重的爆栗,跟着笑骂:“小兔崽子!尽惹额娘生气。” 因着这个,原本弘昼想着出宫就接两位额娘去自己府里住的计划,都往后拖延了。 等两位额娘消气了再说。 弘历也是知道这场“母慈子孝”的,深深叹一口气,揉揉额头,生无可恋。 弟弟出宫了,额娘们该来他耳边叨叨,让他劝弟弟,或者直接给弟弟指福晋了! 糟心! “小皇叔,我要是顶不住了,就先给你指了啊?”弘历瞄一眼允祕,皇家有一个光棍就够了。有两个,额娘们都认为是他指婚不上心,不积极。 “行。”允祕十分的好说话,只是补上了一句,“尽可能往后拖,我和弘昼侄儿先逍遥自在几年。” 弘历现在听不得“逍遥自在”这个词,心里的那点小委屈散得干干净净,嫌弃的摆手,“知道了,你们赶紧走,别在朕跟前碍眼了。” 两个没良心的,他忙得喝盏茶的空闲都没有,你俩还要逍遥自在几年? “我还真打算出京一趟。”弘昼正色道,“替你去一趟江南,微服私访,年前回来。” 你就别下江南了,在宫里认真干活。 允祕眼前一亮,立马同意,“走走走,听说江南那边的物件都精致小巧,正好咱们也有银子,红尘中潇洒一番去!” 弘历不想听这两人再说一句话,面无表情的下令:“走之前要跟我说,不然我叫禁卫军给你追回来。” 突然觉得,这皇帝当得好没意思! 弘昼麻溜的拉着允祕滚蛋。 再不走,乾小四要羡慕得哭了。 说好的年底就回来,开春了也没见人影,弘历接连下旨催了八遍,弘昼和允祕才在第二年秋回来了。 亲王俸禄一年一万两,弘昼下一次江南,将这些年的积蓄花得一干二净,还找弘历要了十万两。 弘历在乾清宫门口迎他,原本责备的话,在见到弟弟后一句都说不出来,“这个月别回府了,在宫里好好养养。御膳房出了不少新菜,你吃腻了再回去。” 弟弟黑了、瘦了。刀刻斧凿的面容看起来是俊俏,就是瘦得叫人心疼,一会两位额娘绝对会抱着他大哭一场! 一年半花了三十万两银子,换了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儿三十三个,不用想都知道忙得没空吃饭睡觉。 这么急做什么,事儿没办完,大不了明年再去一趟。 弘昼以为他面色不虞,是嫌自己银子花多了,一边点头,一边无耻道:“那十万两银子我是叫你‘送’去的,不是‘借’,我可不会还的。” 允祕耸耸鼻子,眼眸一亮,“好香啊!南边的素菜做不出肉的味儿,可馋死我了。” 弘昼要过了年才满孝期,他当小叔叔的不好自己独自吃肉,一起守着呢。 熟悉的头大感觉又来了,弘历居然觉得莫名亲切,弟弟还是那个弟弟,小皇叔也没变。 心情突然大好,他开玩笑道:“你俩可算是回来了,再待下去,朕的私房银子都要被你们花光了。” 弟弟一回来,这厅堂似乎都光亮了不少,处处顺眼。这几天忙完了朝上的事,要好好听弟弟讲讲,他们在江南这么久,除了替换官员,都做了些什么。 “那四哥你少买些古玩字画。”瞅着弘历眼里的笑意不变,他又补上了一句,“选秀也少往宫里放几位娘娘。” 【三十万两银子而已,而且都是投资,日后有回报能赚回来的!真叫你下一次江南,三百万两银子都打不住!一共六次,光你自己就要花两千万两,再加上随行官员贪的,全是民脂民膏,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走投无路!】 弘历喉头一哽,把“开玩笑的,四哥养你的银子还是有的”咽了回去,沉了脸色,“朕宫里不进嫔妃,给你们俩府里指福晋格格!” 忍住!许久没听到心声了,一时不适应是正常的!是灵心直口快说话难听,跟弟弟无关。 弟弟这样口无遮拦,是和自己亲近,知道自己爱护他,才敢这样说的。弟弟刚回来第一天,再生气也不能斥责。 “我只要一个福晋就行了。”允祕一边朝饭厅走,一边笑道,“我的银子要留给弘昼侄儿花,女人多了费银子。” 第72章 第 72 章 银子要花在刀刃上, 弘昼侄儿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他要跟着一起干。 弘昼耍无赖:“你要给我府里指福晋格格,我就住在江南不回来了, 或者和二十皇叔一起出海去,十年八年都不回来。” “你个小兔崽子!” 熟悉的骂声传来,声音洪亮, 中气十足, 弘昼听到背后的风声, 忙往边上躲。 花盆底没砸到人,“碰”的一声, 撞到墙边矮塌上被弹回来, 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显然,仍的人是使了大力的。 弘昼转身,见是两位额娘来了,忙舔着脸迎上去, 讪笑, “额娘,我跟四哥说笑的。” 都怪乾小四,他正对着门站着,肯定是老远就看见了额娘们。这小心眼子故意不做声,还拿话激他! 耿贵太妃提着一只脚,哼声:“不回就不回!你问问去, 你两年没在京里, 有谁想你了?” 嘴上说着硬气话, 见儿子黑了瘦了, 眼泪却不听话的流下来,“要不是皇上催你, 你是不是今年也不回来了?” 小宫女低着头,飞快的跑进屋里,捡了花盆底出来,还没蹲下,弘昼伸手拿过鞋,“我给额娘穿。” 耿贵太妃面上欣慰,不自在的缩脚,嗔笑道:“哪里用得着你一个王爷做这种事。” “让他穿,两年不回来,尽尽孝怎么了?”钮钴禄太后拍拍她的胳膊,笑,“孩子不在时你天天念着,担心他在外吃不惯、睡不惯,这才回来就要动手打人啊。” 耿贵太妃瞪一眼弘昼,凶巴巴道:“我那是照着腿去的,打断了正好叫他别到处跑,省得叫人跟着担心。他倒是躲得快!” 弘昼给额娘穿好鞋,笑眯眯起身,扶着额娘的胳膊,“过几天,府里打扫干净了,我就接两位额娘出宫跟着儿子住去,咱到年节再回宫里团圆好不好?” 好,当然好了! 钮钴禄太后第一个同意,“你府里住几个月,回来过了年,咱圆明园住去。顺道去畅春园,看看水稻都长成啥样了。” 允祕飞快的跑出来,赶在弘历之前搀上了钮钴禄太后的胳膊,眼睛笑成一条直线,“我带太后和贵太妃去街上逛,咱乔装打扮了去,微服私访可好玩儿了。” 他比弘历、弘昼还小五岁,十二岁没了额娘,一直都是跟在弘昼身边。钮钴禄氏和耿氏当他是儿子养,吃穿用度都替他想着。太后和贵太妃在他心里,都是额娘一样的存在。 弘历觉得不好,这不是丢下他一个人在宫里了么? 哎,每年总有些日子,觉得当皇帝也没那么好…… 他留了弟弟和小皇叔住阿哥所,决定等他们都养胖了才让出宫。 卯时的天空还是黑的,弘昼拢了拢衣裳,和在厅堂等着他的允祕一起出门。 今儿是个好天,漫天星斗闪烁,宫灯都不需要就能看清路。 “啊啾!”“啊啾!” 弘昼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左右看看,“谁在骂我?” 允祕懒洋洋的打个呵欠,“早上有点凉气。咱们好久没这么早起了,京里比南边冷,有点不适应吧。” 宝亲王回京,第一次上早朝就遭到了团体攻讦。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参他的折子都没提前往上递,就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就算知道皇上肯定会偏袒他,也要狠狠参!不骂他一顿,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也不急,一句一句的质问,非得让宝亲王知道规矩王法不可! 龚御史率先出列:“宝亲王身为皇子,公然行商,与民争利,有违国法,按律当法银一万两。” 弘昼瞬间精神了,骂我几句也就忍了,居然还想罚我钱! “这位大人,敢问你所认为的行商是什么?至少要有买有卖有利可图吧?与民争利,一是直接高价卖给百姓谋利;二是低于其他商户的价钱售卖,恶意扰乱市场,让小商户纷纷做不下去,一家独大之后再来提高售价谋利。本王没说漏哪一条吧?” 对面的人点头,眼眸激动。大伙快看,宝亲王连行商的种种勾当都清楚,这一万两银子罚定了! 弘昼弹了弹衣袖,轻蔑一笑,“那大人可知我在江南花了三十万两银子,一个铜板都没挣到?” “嘶!” “嚯!” “好家伙!” 败家子! 好大一个败家子!三十万两银子,一年半就没了? 娘嗳,这幸好是在皇家,寻常官宦那点家底子,都不够他一天败的! 有官员气得胡子都抖了,虽然不是自家的银子,但这么个败法,听了就叫人心颤! “哼,宝亲王莫要信口开河,你在江南开了那么多织坊,召了许多女工,她们织出来的绫罗绸缎卖了不是银子?” “你这老头别急啊,一会自己气晕了可别赖我身上,听我说完嘛。我在江南盖纺织厂,买木料找工匠造织机,买蚕丝棉线染料,雇人来织布发工钱,这些都是让百姓有银子赚的好事吧?你可以叫人去查,本王买材料没压价钱,给的工钱处处都高于其他织造厂。 至于你说的绫罗绸缎,本王可是一匹都没卖,全送到广州,让商船运到西洋国家去了。”弘昼叹口气,“本王是真花了三十万两银子,给了许多人生计,一个铜板都没从咱大清的百姓身上赚到。大人怎么能说本王与民争利呢?” 咱干的是外贸!给自己百姓提供就业机会,赚外国的银子。 龚御史胡子抖了抖,一甩袖子站回队列。哼,没罚着他,倒是还给了他一个往脸上贴金的说辞。 不过,这只是其一,后来还有同僚们等着呢。要不是大伙都忍无可忍,他今儿非得追着这个混不吝的对峙一整天不可! 有点儒雅气质的礼部郎中出列,先致敬皇上,再对着弘昼拱手,规矩礼仪做得足足的,语气平缓,“自古以来,男耕女织,女子织布都是在自家。江南纺织盛行,也是一家一族的女子聚在一处纺纱织布。宝亲王的纺织厂占地大、人数多,许多的女子抛头露面出门上工。有碍风化是其一,打破了女子安分守己的传统是其二。若是有人对她们图谋不轨,也是要出大乱子的呀!” 爷奶的!对这种古板东西,弘昼都不屑跟他分辩。 被弘昼洗脑了“女子也顶半边天”“缺了这一半,国力损失三分之二”的允祕忍不住要跳出来反驳,被弘昼伸手拦住了。 他冷哼一声,撸了撸袖子,一脚勾在这位礼部李郎中膝盖上。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宝亲王已经把人翻倒在地,跨坐在李郎中的背上,一边使劲揍人屁/股,一边破口大骂。 “图谋不轨?呵!你脑子里都是这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才会说出这种污糟话吧?平白无故污人清白,你最在行了。谁不知道那是我宝亲王开的织厂,哪个想要砍头的敢在门口晃悠? 有碍风化?女工凭双手赚钱,自力更生,堂堂正正是巾帼不让须眉,女子的典范!你有那个本事让全天下女子吃饱穿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再来说这种虚伪可笑之词。 安分守己?去他爷爷的三从四德,女子无才就是德!剥夺女子读书识字自食其力的权利,来满足你们这群废物东西欺凌弱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国家就是被这种腐朽恶臭的圣人之言给败了!” 弘历惊坐在龙椅上,顾不上去思考弟弟为何这么生气,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次竟然不是他给大清败了!” 哦,对,这是弟弟说的话,不是灵。 回头得问问弟弟,“腐朽恶臭的圣人之言是怎么败坏国家的”,好叫灵听听,以后再说话时,先斟酌斟酌! 允祕乐了,五指岔开挡着眼睛,一边听李郎中杀猪般的嚎叫,一边暗骂,“该!打得好!弘昼侄儿在江南召女工,先头可是受了一肚子气的,要不是他最后以理(权)服(压)人,这纺织厂都不一定能建起来。” 老十二允祹扶额,弘昼火气可真大!年轻力壮的大男人不成亲,就是容易暴躁。 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朝臣,想要去拉开弘昼,不幸被波及。 嘶,宝亲王手可真重,李郎中屁/股不得肿成馒头啊! 他们一把老骨头,可禁不住宝亲王随手一挥。跟他对打更是不可能的,谁敢众目睽睽之下揍亲王。 况且,宝亲王虽然看起来处于暴怒之中,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只是打屁/股,不会给人打坏了。 就是,忒羞耻!李郎中不养伤“三个月”,怕是都没脸出来见人了。 “皇上!” “皇上啊!” “皇上您快叫宝亲王停下吧,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弘昼,你公然殴打朝廷命官成何体统,快给朕停下!”弘历心里平静,面上慌张,“諴亲王,庄亲王,你们还不快快把弘昼拉开!” “哦!”弘昼应了声,不用人来拉,麻利的停手,起身。 甩甩手,打累了。 李郎中不“哎呦”了,满脸通红的咆哮:“宝亲王,你居然说圣人之言腐朽恶臭!你不知礼义廉耻,桀傲不恭,跋扈猖獗!放诞颠狂!你将天下读书人置于何地?” 他趴在地上,狠狠的盯着弘昼,咬牙切齿,“老夫死不足惜,圣人的尊严不容践踏!皇上,您若是不治宝亲王重罪,全天下的读书人,满朝文武都不服!” 他眼底猩红,面目狰狞,心中却在狂笑。今儿过后,他必会在全天下读书人中扬名,被赞不惧权贵,浩气凛然,受万人拥戴! 允祕跳出来表态:“你可代表不了满朝文武,我也是读书人呢,我觉得宝亲王打得好!满嘴仁义道德之人,心思最是龌龊。圣人若是觉得被冒犯了,圣人自然会来找宝亲王理论。你是什么东西,还能代表圣人和全天下的读书人?” 弘昼拿帕子擦擦手,语气淡淡:“乱吠的狗。” 李郎中一口鲜血吐出来,未卒,气晕了。 “御医,快叫御医。来人,快把李郎中抬下去叫御医看看。”弘历瞪了弟弟一眼,出去一趟,气人的本事又长进了。 李郎中被抬下去了,朝堂上鸦默雀静。 和李郎中同仇敌忾的人不少,但,对上宝亲王冷厉的视线,没一人敢开口。 看宝亲王面不红心不跳,傲然挺立的架势,再打几场的气力都有。他还刁滑奸诈毫无底线,专揍人屁/股的事都干得出来! 都不用听太医来回禀,李郎中顶多是屁/股被打烂了,气急攻心,并无大碍。 龚御史的言辞更激烈,宝亲王只是好声好气的回复。到了李郎中,都没说要罚他,宝亲王就暴起揍人恶语相向! 他怕不是早想好了,龚御史一身的毛病揍了是个麻烦,李郎中身强体壮的打一顿没事? 不怕对手不要脸,就怕对手懂谋略还不要脸!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高台之上。 皇上,您说该怎么办吧? 宝亲王别的事都好说,“腐朽恶臭的圣人之言”这句是没法善了的。他们回去就要写折子,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宝亲王! 弘历沉着脸,冷冷道:“宝亲王殴打朝廷命官,口出狂言,罚一年亲王俸,关在宫中反省三个月。” 一年亲王俸虽多,但对宝亲王这种一年半能花三十万两银子的人来说,压根不算啥。 况且,人家的丝绸织锦都卖到西洋国家去了,回头不知能赚多少银子呢。宝亲王这样狡诈的人,能干亏本的买卖? 关在宫中更无所谓了,是在面壁反省,还是在悠哉享受,还不都是皇上您说了算? 侮辱圣人,居然只定个口出狂言的罪名?呵!就说皇上会偏袒他吧。 哼,等着瞧!当他们读书人手无寸铁之力,就只能任人欺负呢! 高台之上的弘历将众人的心思都看在眼里,临散朝之际,视线逐一扫过满朝文武,淡淡道:“若是谁以今日之事,在学子中挑起事端,诸位爱卿别怪朕在朝堂上牵连甚广。爱卿们若无视朝堂稳固,朕也不在乎多灭几个九族。”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这意思是:别去外头抹黑宝亲王!自己不能抹黑不算,还得监督同僚也不能干!要不然,指不定皇上以什么理由一起灭了你九族! 以宝亲王胡搅蛮缠的本事,“你家和谁谁谁离得近,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外头搅风搅雨”“你俩下值顺路,怎么会不知道……““你俩那天交头接耳了……”“你俩是同年、同乡……” 总觉得,宝亲王回来后,皇上也变得不讲道理了! 允祕雄赳赳气昂昂的迈着八字步,跟着弘昼一起回乾清宫东殿“反省”。 “弘昼侄儿方才尽显英雄本色。”允祕乐滋滋的抚抚胸口,“皇叔我看得酣爽,跟大热天的吃下满满一大碗冰酪一样痛快。” “那李郎中不是个好东西,我老早就想揍他一……”弘昼正要迈过门槛的腿悬在半空中,顿了顿才落下,下,左顾右盼:“额娘们怎么来了?” 钮钴禄太后瞥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在这等着救你呢。要是皇上碍不过朝臣要处置你,本宫就和你额娘冲过去拦着。” 哎哟,这么大的热闹居然没瞅见!紧赶慢赶过来,人都被打完了。 “出息了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敢殴打朝廷命官!”耿贵太妃气得头疼,这感觉还是弘昼两岁多,不到三岁那会半夜不睡觉,要起来闹腾才有的。 弘昼诧异:“额娘们消息还挺灵通。” 小圆子挺了挺胸,邀功:奴才去报的信,奴才机灵吧? 不等弘昼解释,允祕就绘声绘色的开讲了:“先是一个御史开口就说弘昼侄儿与民争利,要罚银一万两。被弘昼侄儿三两句怼回去,一声不吭了。那狗屁郎中瞧不起女人,弘昼侄儿给他屁/股揍得杀猪似的叫唤。他最后还想代表全天下读书人,要挟皇上治弘昼侄儿的罪呢。被弘昼侄儿一句‘乱吠的狗’给气吐血啦,哈哈哈……” 弘昼赶紧补上:“那李郎中是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他是贫家子出身,中了童生后就在外上私塾。他原配妻子是同村地主家的女儿,在家孝顺父母操持家务,变卖嫁妆供他读书。这烂人中举之后,就以无子的理由休了原配妻子。当真是可笑之极,他就年节回家住几天,那原配妻子能怀上孩子才怪。紧接着他又娶了一个商户女,中了进士后又嫌弃这商户女长相普通,纳了几房美妾,用这商户女的嫁妆养着呢。” 这种在现代人人唾弃的人渣,他早就想揍了。而且,嘿嘿,他揍了,人渣也只能受着! 弘昼再一次感受到了,当个肆无忌惮的混不吝“摆烂王”,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钮钴禄太后不解:“他不是读书人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如此鲜廉寡耻,居然还能中进士!” 她自己不识字,就算知道有些读书人品行不好,也对进士们有天然的滤镜。 “这人的品性可和读不读书没关系,不是有句俗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允祕猛灌一杯茶,很是见多识广的样子,“这次下江南,我和弘昼侄儿可算是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了。真不能以一个人的出身、学识、身份地位来判断品性。” 耿贵太妃兴致勃勃,“弘昼不是要在宫里反省三个月么?允祕你也住下,正好讲讲你们在江南的见闻。” “好啊好啊,咱先从路上讲起。哎,不出去这一趟,我都不知道咱大清,还有那么多米面都不敢放开吃的穷苦百姓。弘历侄儿这皇帝得当得更好些才行……” 刚进门的弘历:…… 感觉胸口中了一箭。 朕已经夙兴夜寐,勤勉理政都快赶上皇阿玛了! 他瞪了糟心的小皇叔一眼,瞅见一旁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嗑瓜子的弟弟,气不打一处来,“帮我批折子去!” 小皇叔陪额娘们唠嗑也就罢了,弟弟你忍心自个儿“吃瓜听戏”,留四哥一人劳心苦力为天下事烦忧? 这语气里带了一分暴躁三分委屈,弘昼拍拍手,迤迤然起身,抬眸懒洋洋道:“我只批请安折子。” 这个简单量又少,早点批完,早点回来听小皇叔讲故事。 虽然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但看小皇叔手舞足蹈略带夸张的说,两位额娘意兴盎然的听,自己时不时附和几句,真的好舒心安适。 兄弟俩并肩走着,弘历问道:“在外头是不是受委屈了?看不惯谁跟四哥说,四哥寻个错处给他打发了就是,何必亲自动手打人,陪上自己的名声?” 弟弟是宝亲王,全天下也没人敢给他委屈受,除非是在他隐瞒身份的时候。弘历知道弘昼没跟他提起,定是有仇自己就报了,只是想再问一句。 弟弟要是愿意说,他定要为他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弘昼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是弯着眼,狡黠的反问:“你就说,看我揍那个伪君子的时候,是不是身心畅快?” 弘历眼眸含笑,点头。 “往后朝堂上有谁欺负你,你告诉我。”弘昼拍拍自己胸脯,自豪,“反正我这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一个是揍,一群也是殴,他们又不敢还手,也没几个是我的对手。” “嗯。”弘历淡淡的回了一句,心里感动不已。只有弟弟会想得到,他这个皇帝也是会受委屈的。 不管对错,弟弟都会站在他这边,为他撑腰! 弘历不是真想“逼”弟弟干活,他就想弟弟在身边陪着。昨日太忙,他都没和弟弟说多久的话。 李郎中挨一次打也是有好处的,弟弟三个月不能往宫外跑了。 “这帮人倒是精,这么快就摸清你的喜好了。”弘昼翻开一个折子,语带讥讽的念,“今偶得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臣愚钝,辨不出真伪,呈与皇上品鉴。呵,他要不认为是真迹,敢送给你?” 弘昼提笔,批“宝亲王问你,这画怎么来的?” 弘历嘴角抽抽,小心的觑了弟弟一眼,迟疑道,“这也是为人臣子的一片忠心……” “收刮民脂民膏,巧取豪夺各种古玩名画来讨你欢心的一片忠心?”弘昼沉着脸,语气不善,“我不信你不知道这里头的糟污,为何不严厉禁止这种上贡?” 弟弟发这么大脾气,弘历面色也不好看,大声道:“我要的又不多,送九件至少会退三件。况且,你怎么知道他们送的不是自家珍藏,不是堂堂正正买来的?” 第73章 第 73 章 皇帝生辰, 冬至年节,官员不都得送礼?皇玛法、皇阿玛珠玉珊瑚古玩哪样没收过?怎么到了他,收字画名帖就不行了? 弘昼更大声:“上行下效你不懂?你附庸风雅, 要一件古画,满朝文武就会去寻百件千件。这其中得有多少是坑蒙拐骗强抢的?又有多少是贪污受贿去买来的?就算都是正常途径得来的,百官不想着为民做主, 一心来讨好你, 这官场的风气坏了, 国家还能好得了吗?” 【哼,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你现在是收得不多, 往后余生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上下官员比着送礼,总督大人奉旨贪污。收得再多又怎么样?国不强民不富,给人抢光光!】 弘历面色更难看了, 他想起了皇玛法和皇阿玛陪葬品都没放几件。 “朕这皇帝当得真没意思。”弘历突然泄了气, 往椅背上一靠,跟弟弟吐苦水,“每日都有批不完的折子,不是这里报灾,就是那里要银子;言行稍有不当,一帮御史就要劝诫;朝臣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还有欺上瞒下为非作歹的。每日殚精竭虑为天下百姓操心, 背后挨不知多少骂。” 收些古玩字画让自己开心下吧, 还要被弟弟责骂。 他瞄一眼明显缓和下来的弟弟, 自暴自弃:“要不弟弟你来当这个皇帝吧?你更忧心天下百姓,皇叔他们也都喜欢你。我去巡游天下, 吟诗作画!” 想想就美! “你想得美!你觉得朝臣想要一个见了就恨不得躲三丈远的皇帝?”弘昼抿了抿唇,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语气太差,给四哥都整颓废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承受其他皇帝所不能,方才能成千古一帝。”弘昼看着四哥,眼眸真挚,“四哥,你文治武功都超凡卓越,束缚住自己的欲望就是青史称赞的千古帝王,何必放纵自己沉迷诗画呢?” 弘历心动了,但不敢确信:“你真认为四哥有这样好?” “那当然!”弘昼毫不犹豫的肯定,“皇玛法和皇阿玛已经打下了基础极好的局面,四哥你把视线从诗画上移开,盯着舆图,放眼世界。” 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等你打下了最广阔的国土,成了最强大国家的君王,四海臣服,万民称颂,彪炳史册。” 他盯着弘历的眼睛,真挚赤忱,"而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支持你,辅佐你。" “你不用站在我身后,你就站在我身边。”弘历面颊滚烫,心情激荡,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他目光灼灼的回望弟弟:“四哥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就像方才一样,狠狠的骂我。要是骂不醒,打我一顿也行。” 弘昼斜他一眼,“真打起来,咱俩谁输谁赢还说不好呢。” 兄弟俩吵了一架,都有些渴了。 呆立一旁的小丸子抬头瞄了两位主子一眼,麻溜的给换上热茶,“奴才叫御膳房上一碟王爷喜欢的豌豆黄和绿豆糕来?” 宝亲王了不起!在皇上心里绝对是第一人。也只有宝亲王能制住皇上。 “给朕也要一碟,再加两碗酥酪。用桂花蜜,王爷的那碗多放蜜。” 小丸子笑着应是,躬身退下。 贴着门缝听动静的钮钴禄太后,耿贵太妃和允祕相互对视一眼,轻手轻脚的回乾清宫东殿。 “哎哟,弘昼咋这么大胆子,对着皇上没个尊卑乱发脾气胡说八道!回头我非得好好骂他一顿不可。”耿贵太妃瞄一眼钮钴禄太后和允祕,找帮手,“你们两也跟着一起骂!” 钮钴禄太后笑道:“兄弟俩哪有不吵架的?弘昼这样直言,还不是因为他们兄弟感情深厚?弘历有他看着,我才放心呢。” 允祕夸张的摆摆手,“咱们要是骂弘昼侄儿,弘历侄儿第一个不答应。” 用完点心,兄弟俩平心静气的批折子。 弘昼这边少,很快就结束了,正要轻手轻脚偷溜,被弘历叫住了。 “十四皇叔和十六皇叔这么多年一直守在西北,那边气候恶劣,风沙漫天。十四皇叔上个月的折子上,还说他犯了咳疾屡治不愈,我想叫他回京享几年福。” 弘昼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纠结,西北军事重地,兵权握在两位皇叔手里,弘历有点不放心。准噶尔在一旁虎视眈眈,一下子叫回来两人不稳妥。 十四皇叔年纪大了,可以回京任兵部尚书,留十六皇叔一人独大更不妥。 “你手里有合适的人选么?”弘昼问道。 弘历:“我想叫乌雅兆惠先去管着后勤辎重。” 十四皇叔和十六皇叔是听过弟弟的心声之后,主动请缨去往西北的。皇阿玛能信八皇叔、九皇叔和十四皇叔他们为大清尽忠的决心,他也能信。 只是,军中将领不能后继无人,心声说他有“十全武功”,有名将,可惜他不知道是哪些人。 弘昼点头:“那就叫他去试试。” 【乾小四这发掘战将的眼光真是绝了!乌雅兆惠绝对是SSR王牌。数次以两三千胜两三万,收复190万平方公里国土面积的名将啊!被你给坑了,在后世不怎么出名。】 弘历先是眼眸一亮,随即垂下了眼睑,抑制住想要疯狂摇头的冲动。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皇玛法在世的时候说过,咱们大清的耕种面积不够,所以才要让罪民去黑龙江垦荒。我和小皇叔这次下江南,发现问题更严重了。农人能耕种的田地不够,养不活一家老小,所以我在江南召女工的事儿也办成了。之后,咱们无论打下了哪块地,都要驻兵屯田,不能让当地首领继续治理了。” 【若是这样,准噶尔没了三番两次背叛的机会,兆惠也不用背负灭族之名。有了粮,平复大小和卓之时,兆惠不用再经历艰苦卓绝的苦战。“壮志饥餐胡虏肉”读起来气壮山河,对有良知的将士而言,是噩梦心魇。】 弘历心尖一颤,手心掐出了血才让自己保持两分镇定,语气低沉的问道,“可是咱们兵力不足,如何才能守住大一块地方呢。” “用当地的百姓来守。”弘昼笑笑,“现在有一个准噶尔的普通牧民,给贵族放牧,没有自己牛羊的那种。咱们把贵族抓回京城,给牧民牛羊,也不用太多,够他娶妻生子养活一家老小。告诉他,愿意做大清的百姓,这些牛羊就一直归他。若是有人要反叛,他举报有功奖更多的牛羊。你说,他会怎么做?” “当然是做大清的百姓!”弘历毫不犹豫的回答,目光熠熠的看着弟弟,赞道,“太妙了!” 他想放声大笑,他有这样惊才绝艳的弟弟一心辅佐!他是史上最幸运的皇帝! 弘昼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这种法子在史书上不少见,只不过他们愿意给牧民的牛羊极少罢了。如果你让全天下百姓都过上了吃饱穿暖,不受贪官污吏盘剥压榨的日子。就算有反贼跳出来,百姓也不能容他。” 想要封建帝王一心为百姓着想是不可能的,但为了江山稳固,能对百姓好一些的吧? 弘昼一通忽悠后,留下弘历继续批折子,自己去东殿听小皇叔讲在江南的故(事)事(故)。 “江南那边好多汉人女子都裹小脚,若娘家和夫家一直养得起还好。要是家逢巨变,这些女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路都快不了,多数都是沦落到风尘之地去。弘昼侄儿特意在纺织厂建了屋子,这些裹了小脚的女子,也能来当女工赚工钱养活自己。” 他想说汉人女子这种陋习简直匪夷所思,突然记起耿贵太妃也是汉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哀家记得孝庄文皇后下过谕旨,禁止女子缠足?”钮钴禄太后目露疑惑,“怎么还有人会这么干?” 这个耿贵太妃倒是知道缘由:“咱们旗人女子无恶疾者,全都要选秀,在皇上太后面前过一眼,自然没人敢缠足。汉人女子多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知道她们缠没缠?” “咱还有律法,违抗禁令缠足,其父或其夫杖八十,流放三千里。”允祕摸着脑袋,大为不解,“就这还禁不了。” 他知道这条执行起来不容易,父亲和丈夫流放,老弱妇孺的生计怎么办?底下官员也是这个想法,为了这个原因,让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有(影)违(响)仁(政)义(绩),上头不严查就不管。 “因为‘男降女不降’,大清入关下令男剃发女放足。剃发在断头的血腥下妥协了,女缠足是士人反清最后的坚持。”弘昼嗤笑一声,“他们还怕自己成了出头椽子,愚弄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也缠足,编了童谣四处传唱。” 允祕:“小脚嫁秀才,吃肉菜;大脚嫁瞎子,就辣子。” “太坏了,太坏了!”钮钴禄太后愤愤不平,“哪有那么多秀才嫁?” 耿贵太妃:“瞎子也没几个!” 额娘们抓重点的角度总是很新奇,弘昼只能点头附和,“可不嘛,裹了小脚没有秀才嫁,又耽误干活,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对,有些读书人就是虚伪。我们在杭州遇见一个教书先生,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七十岁了还纳十五岁的小妾!”允祕又想起了道貌岸然的李郎中,“弘昼侄儿揍得好,这种人就得跟他讲拳头。” “为老不修,十五岁比他孙女都小。”钮钴禄太后骂道,“罔顾人伦,不配为师。” 她其实想骂“老不死的东西,色胚,活着就是祸害”,但身为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骂这种不体面的话不合适。 耿贵太妃惊呼:“七十岁还纳妾!” 【七十岁算什么,乾小四八十八岁的时候,还晋了两名十多岁的秀女呢!】 虽说是嘉庆选秀孝敬给他的,但他这个手握重权的太上皇要是不点头,嘉庆还能硬送? 暂时歇一歇眼睛,来凑热闹的弘历:…… 能活到八十八很高兴,但听了这话,觉得现在就死在弟弟和小皇叔面前了呢! 啊呸,这个乾小四不是他! 许久没听到弘昼心声的允祕先是一惊,随即快速的捂住了嘴,眼神控制不住的往弘历身上瞄。 天老爷!八十八了还得睡妃子! 弘昼侄儿跟他说过的,“后宫嫔妃和皇帝相处的时间那么短,日日守候日日失望之后,你觉得她们还会倾慕皇帝这个人?只是想要生下皇子公主,有个依靠寄托罢了。换个角度想,皇帝辛劳一天了,晚上还得去当生子工具。为了后宫平和,最好还是雨露均沾。” 允祕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听起来又很有道理。后宫适龄嫔妃都想睡皇帝,目的就是生下皇子。 四哥当皇帝的时候,钮钴禄嫂嫂和耿嫂嫂有弘历、弘昼,就是关起院子开开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压根就没见她俩去争四哥的宠爱。 四哥驾崩,两位嫂嫂眼泪是没少流,不过,他看得出来,也没多伤心…… 允祕觉着后院女人多,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如只要一个心意相通,白首不渝的呢。 钮钴禄太后抬眼见到门口的弘历,随口提议一句:“皇上,朝中若是有这种为老不尊的,你可得下旨训斥,以正风气。” 允祕低头嗑瓜子:最为老不尊的就是皇上! 弘历揉了揉胸口,总觉得有点不适,忙岔开话题,“女子缠足一事还得管,你们有什么好法子么?” 钮钴禄太后笑笑:“哀家不懂国事,就不瞎掺和了。” 允祕:“叫翰林院写童谣,写许多首童谣,各州府县传唱。” 第一次听到那首童谣的时候,他还觉得有趣,弘昼侄儿脸色却一下子难看起来。 弘昼侄儿当时说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童谣听得多了,他们就信了给女儿裹小脚,就能让她们长大了过上好日子。百姓纯真又愚昧,分辨不出其中的险恶。所以白莲教、黄天教这种蛊惑人心的邪教才屡禁不止。” 百姓怎么样他管不着,但童谣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记住了。 “自发旨之日起,有女子缠足者,九族三代不让科举。”弘昼开口就来了一条狠的,“若是阴奉阳违,革除功名,揭发检举者赦免。” 一家一户敢存侥幸心理,九族三代呢?亲人之间相互监督,这事儿不道德,但能维护律法的执行。他倒要看看,关乎到自身前程利益,这帮虚伪的士大夫们会如何选择? 原本弘历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就是随便说说,但弟弟和小皇叔这么郑重其事,他心里也认真了几分,“我明儿就叫张廷玉他们出个章程来。” 他抬眸瞧一眼弟弟的面容,眉清目朗,眸光澄澈,看过来的视线昭昭磊落,不自觉的带着三分矜贵三分仁义。 弟弟生来就是一副菩萨心肠,见不得人间悲苦,对弱小总是不自觉的怜悯。 这样心思纯净……甚好。 总归有他护着,不会叫弟弟吃了亏。 “弟弟,就算你喜欢汉人缠足女子……” “停!我要娶妻自会跟你讲,别自个儿瞎猜。”弘昼急忙站起来,朝两位额娘抱歉的笑笑,转移话题,“工部的李侍郎还等着我呢,我先忙去了。” 乾小四你不会是故意的吧?在两位额娘面前提娶妻,他不得被唠叨到半夜! “我跟你一起。”弘历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提了这个话头,弟弟跑了,不得他留下面对额娘们的哭诉啊? 允祕自然是跟上:“我也去。” 转眼间,三人就跟这屋子有老虎似的,跑了个干净。 钮钴禄太后哭笑不得,“咱还没说什么呢,臭小子们溜得倒是挺快。” “随他去吧。”耿贵太妃叹口气,语气幽幽,“我都不做指望了。” 果亲王允礼也是个不好女色的,膝下没养成儿女,皇上把弘曕过继给了这位十七皇叔。弘昼也笑嘻嘻的提过,日后过继皇上第五子。 这么多年,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这小没良心的就是油盐不进。他不想成亲,自己总不能摁着他洞房。 罢了罢了,命里没有强求不来。 钮钴禄太后拍拍她的手,不好说什么话,顿了半晌,也跟着叹息一声,“咱俩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出了乾清宫,弘历想起自己的失言,莫名心虚一分:“弟弟你放心,朕一定严格执行,定要杜绝了这种陋习。” 定是弟弟身上有几分悲天怜人的神性,长生天的灵才喜欢弟弟。所以,弟弟才没有喜欢上哪个女子,却对全天下的弱女子都有一分恻隐之心。 【杜绝?哪有这么容易!女子缠足源于男子变态的审美和“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畸形演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打破这种腐朽思想的禁锢,必须得有人权、平等、自由的新思潮冲击,或者女人能赚取可观的银钱,在家族有话语权,社会地位显著提高。】 允祕听得眼晕,什么“人权、平等、自由”,“新思潮”都是他想象不出的样子,只一句“赚取可观的银钱”格外清晰。 “咱江南纺织厂的女工,得了工钱好像都要交给公婆丈夫的吧?” 纺织厂的女工,都是年轻的媳妇子。年纪小些的,待嫁闺中,极少会出来抛头露面。年纪再大些的,心眼不够灵活,跟不上纺织厂时常变化的节奏。 这赚了银钱,也没落在自己手里啊,还会有话语权么? “这不是父母在,子女不能有自己私产么?儿媳赚的银子肯定是要给公婆了。公婆去世了的,就得给丈夫。”弘昼心里叹气,该死的封建社会,处处都是掣肘。他从前认为的,当了皇帝就能做许多事,压根就是个笑话。 “不过,只要她们能赚到钱,心里就会有底气,这份底气会给她们自信。公婆丈夫也会因为这份银钱,这种自信,在对待妻子儿媳上多一分尊重。” 弘历若有所思,当娘的想法会影响儿女。百姓见女子也能赚钱养家,对待儿女的态度自然会有变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弘历高兴的拍拍弟弟的肩膀,“听你一番话,四哥茅塞顿开。” 朝中一些烦人的政事,也不一定就要下旨硬办。想想其中的利益关系,各个击破,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尝不可。 弘昼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这声“四哥”,倒是让他想起了弘时。 “你把三哥放了吧。”弘昼朝咸安宫的方向望一眼,“三哥不会再争了,也争不了。他从前犯了错,没有给咱们造成什么损伤,关一辈子太过了。” 弘时雕的佛像,真的绝了!衣纹流畅舒展,面部线条柔和灵动,或宝相庄严或神态悠然,细看都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慈悲。 从这些雕像上看,弘时的心,应该早已沉静下来了。 弘历的皇帝之位已经稳若泰山,弘时这样的艺术家该放出来了。 咸安宫那么大一座宫殿,住他一个人多浪费?反正这些年,弘时卖佛像的银子赚得盆满钵满,出宫去自己建府轻而易举。 这也是两位额娘的意思。 当年雍王府的几位老人,年贵妃和懋嫔已经仙逝,除了她们俩,就只剩钟粹宫的齐妃。这些年,她带着儿媳活得悄无声息。 当初弘时在承乾殿埋木头人偶,这事想起来就膈应,叫人生气。但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子受的责罚也够了。 许是年纪大了,心境越发宽容。钮钴禄太后和耿贵太妃都觉着,让他一家子出宫去吧。 就当积善行德了,也让这宫里少一分怨气。 弘历瞄一眼弟弟,小心翼翼倒:“给他个贝子的爵位?” 这几年,弘时没少送他佛像。就三哥那样自骄的人,这就相当于认错示好了。他也想过放他出来,担心弟弟会不高兴,一直没有提起。当初弘时埋那个人偶,虽然是在承乾殿,交代的可是吸他和弟弟两人的气运。 “爵位就算了,你若有银子,都给我花。”弘昼斜一眼四哥,认真道,”我都是花在正道上,多少都不够花。” 弘历一噎,难以置信从前节俭的弟弟,怎么变成了貔貅。而且,这找他要银子的语气也太理所应当了吧! 允祕瞄一眼没立马答应的弘历:“弘昼侄儿,我的俸禄银子都给你花!” 两人隔着弘历,相视而笑。 弘历:…… 有种弟弟被人抢走了的感觉。 咬咬牙,语气幽幽:“朕也多赚银子给你花。” 第74章 第 74 章 “可别是收朝臣孝敬来的。“弘昼一点不给哥哥留面子, “谁送你的银子多,就查谁有没有贪赃枉法。可别因为这银子是收刮来给你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纵容!” 【敛财供自己挥霍, 皇帝当成这样,几百上千年后,都被人拿出来耻笑的。】 弘历两颊涨红, 气咻咻的瞪一眼弟弟, 转身拂袖而去。 可恶!都是灵给弟弟带坏了! 他正想, 自己是该生弟弟的气,还是生灵的气, 是气到今儿晚上, 还是明儿早上。 背后飘来一句:“内务府交给我来管,我自己赚银子花。” 弘历当没听见,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头都不回, 冷冷的吐出两个字:“随你。” 十二皇叔年纪大了, 还兼管着宗人府。弟弟接手内务府也好,事儿多,他就没空往外跑了。 出了宫门,拐个弯,看不到乾清宫了,允祕戳了戳侄儿的胳膊, 劝道:“你和皇上说话, 还是注意点分寸的好。” 弘昼笑着点点头, “四哥没有生气。小皇叔你放心, 我又不会谋反,四哥顶多训斥一番。到时候咱俩大不了不在京城了, 天南海北的游玩去。” 乾小四越是对他宽容,他越是想试试这份宽容的底线在哪里!就,有点神经,但是忍不住。 允祕眼眸一亮,乐呵呵的点头,“咱俩一起去!” 跟着弘昼侄儿,就是开心! 一年半不见,李侍郎看起来更精神力,瞧见弘昼时,两只眼睛瓦亮。 “见过宝亲王,微臣正要去寻您呢!”李侍郎左右看看,叮嘱工匠,“宝亲王没来过工部,知道吗?” 皇上早朝刚下令让宝亲王在宫里反省,下午宝亲王就出宫来工部了,被人知道又是一通参。 不过,这会已经过了下值的时辰,工部的大人们都回家了,只要匠人们不往外说,就没人知道。 “没事儿,本王是跟着諴亲王进来的。李侍郎找我何事?” 李侍郎叫人上了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账本,笑道,“您那个炭笔,匠人们都说好用。工部做出一些拿到外面书铺子里卖了,没想到很快就供不应求。这是账本,半年赚了三百两银子,请宝亲王过目。” 弘昼伸手接过,简单翻翻,合上账本,还给李侍郎:“本王拿一半,剩下的一半,你跟相关的匠人们分了。” 李侍郎一怔,喜笑颜开的接了,“微臣代他们谢过宝亲王。” 一百五十两银钱是小,被宝亲王看成自己人,可是满朝文武都没有的福气! 宝亲王虽然看起来性子不大好,其实最是好相处不过,且心地善良。 他打了那个李郎中,朝臣面上都是忿忿然,可他为那些弱女子说的那番话,却让人心底动容。 这样真性情的人,坏不到哪里去。 李侍郎就觉得,宝亲王哪哪都好。尤其是脑袋瓜,随便一个主意,都豁人耳目,让人受益匪浅。 想到这里,他很是不好意思的讪笑,“恕臣愚钝,您要的马车,臣还未造好。” 弘昼摆摆手:“不急,这不是一年两年能成的事。十年、二十年做出来了,都是你大功一件。本王将话撂在这里,若是做成了,贤良祠有你一席之地!” 允祕眉头微挑,目露惊讶,那个烧开水的马车,有这么重要么? 李侍郎激动得浑身颤抖,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宝亲王能这样说,就是叫他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他抬起头来,眼眸晶亮,磕磕巴巴道:“也,也不是毫无进展,王爷,您,您来看一眼?” 弘昼跟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一个操场大小的场地,看见一辆辆大大小小跑动的蒸汽车头时,震惊得睁大了眼。 是他低估了华夏劳动人民的智慧哇! “小的带不动马车,带得动马车的太大了,没法上路。”李侍郎面带羞赧,小心翼翼的瞄弘昼一眼,“工匠们都觉得可行,就是还没找到其中的关窍。” 都到这一步了,弘昼觉着,用上蒸汽火车的那一天不远了。 他一点不着急,欣慰的点点头,“等本王接手了内务府,给你们拨款。” 李侍郎和附近的工匠们俱是喜形于色,宝亲王一来,这天都亮堂了! 新的任务也来了,宝亲王要造铁皮船,目标是,让蒸汽车头带动铁皮船! 李侍郎咽了咽口水,有生之年…… 接下来几天,弘昼都从早到晚待在工部。 他急匆匆从江南赶回来,是以为突然想起来,永琏八岁了。 乾小四的嫡长子永琏,八岁夭折,赠谥“端慧皇太子”。 这个侄儿他见过不少次,长相可爱,聪慧伶俐。弘历是将他当做下任皇帝来教养的。 按乾小四八十八岁的寿命算,永琏大概要活到六十多岁才能当上皇帝。这中间父子相疑的情况会不会发生不知道,但永琏的夭折,对弘历绝对是个大的打击。 有的人命运改变了,如老二允礽,早早就被康熙帝放出来,父慈子孝,心情愉悦,多活了好几年。 如老八、老九,不仅没有被幽禁而死,反而成就了赫赫功绩,配享太庙。 更多的人,死在了他记忆中的年岁。康熙帝、怡亲王、雍正帝、老大允禔、老三允祉、老五允祺、老七允祐…… 他建议将弘时放出来,是因为弘时也是过了“死劫”的人。 弘时,本应该在被雍正帝甩给老八当儿子后,死在二十四岁,但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且,颇有几分佛性。 这些年,他熟读各种佛教典籍,佛像雕得栩栩如生,面容眼神也变得平和无波。 看起来一副得道高僧的淡然模样,再活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他希望永琏这孩子的命运,也和弘时一样,会有所改变。 哎,康熙帝是出挑的儿子太多,不好选太子。乾小四儿子也不少,但拿得出手的就两。永琏是其中一个,另一个老五永琪,都活到二十五岁了,居然也一病不起。 最后,活了八十八的乾小四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儿子,矮个里拔高,选了平庸的嘉庆当太子。 纵然心里再急,弘昼面上也不敢表露分毫。整个太医院都奈何不了的病症,他也无论为力。 但,知道一个活泼可爱孩子的死期,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尤其是知道永琏已经昏迷不醒后,弘昼晚上都不敢回宫。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乾小四。 弘昼坐在工部衙门的台阶上,望着漫天星斗,喃喃道:“咱们以后多多做善事,为孩子们积德。” 允祕不知道他为什么情绪这么低落,整个人像是被一层郁郁的盖子罩着,明明白天的时候还干劲十足,和工匠们讨论各种可行方案来着。 听了这话,知道他只是为永琏担心,允祕心里松了一口气,建议道:“咱们今晚去放河灯祈福,明儿一早到潭拓寺捐香油钱,后儿在城外施粥。” 他六岁没了阿玛,十二岁额娘去世,早已看淡死亡。生死有命,活着的人不过是多在人世间走一程罢了。 “香油钱就算了,找方丈要个护身符。”弘昼站起来,拍拍后摆的灰尘,问,“哪里有卖河灯的?” 允祕当然也不知道。 小圆子摇摇头:“奴才小时候没放过河灯。” 后来进宫了,就一直跟在宝亲王身边,知道得不比宝亲王多。 倒是身边跟着的一个三等侍卫迟疑道,“永定河宣武门那块有铺子卖河灯,只是这会已经宵禁了……” “我諴亲王还怕宵禁?腰牌我带着,叫他们开门就是了。”允祕一副满不在乎的纨绔样,“咱们是去给皇阿哥祈福,谁敢说三道四?” “用我的。”弘昼笑笑,“小皇叔保持在朝臣面前温润有礼的形象,咱们叔侄一明一暗,有战必胜!” 允祕被逗笑了,跳下台阶,“走。” 寂静的长安街上,一阵马蹄声“哒哒”而过,街边屋里正要入睡的老人家竖着耳朵听了几息,喃喃道:“马匹不多,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借着窗边透进来的几点星光,摸到塌边躺下。好些年了,京里没甚大事发生,这样宵禁之后的马蹄声,他已经听不出大概人数了。 毫无疑问,参宝亲王宵禁后纵马扰民的折子,又是一箩筐。 重点内容放在:“宝亲王本该在宫中禁足反省,但违抗圣命,目无法纪,该重罚。” “皇上,宝亲王如此骄横,无法无天,您身为君上兄长,得管呀。” 弘历管了,给了弟弟内务府总管和工部尚书的差事。 宝亲王日后很忙,没空半夜纵马放河灯了。 朝臣:…… 永琏没有逃过死劫,弘历罢朝五日,以皇太子的丧仪为他料理后事。 弘历拉着弟弟和小皇叔,以茶代酒,一杯接着一杯。明明不醉人的,他却趴在弟弟肩头痛哭。 “我都定了,等永琏十七岁娶福晋后就立他为太子。不用出宫建府,直接住进东宫。” “你们皇嫂伤心不已,水米不进,我却不知该如何宽慰……” “那孩子聪明伶俐,学问习武都比大阿哥强一头。刚出生皇阿玛就喜欢,亲自赐名为琏,隐示承宗器之意……” “皇阿玛当初偏疼福惠,我总觉得不忿。可永琏去了,我实在痛心。若是他日后有嫡亲的弟弟,我都想早早就立为太子。” 弘昼拍拍四哥的后背,哎,你还真是这么干的。永琮生下来就说他“深惬朕心”“可属承祧”。 唉,那孩子二岁出痘没熬过来。 你是看上哪一个,哪一个就活不了多久啊! “我是真恨不得将自己的寿命,分出一半来给他,你皇嫂也是这样想的,若是能成该多好……” 弘昼心里也难过,更多的是替弘历难受。皇帝也是人,丧子之痛一样难捱。 “你也别太难过,或许只是神佛太喜欢他,召他回天上陪伴左右去了。” 弘昼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弘历却立刻信了。他抬起头来,认真的又问了一遍:“是真的吗?” “嗯。”弘昼点头,“每个孩子都是天使,神会保佑他们。” 听了弟弟这句话,弘历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他抬起头来,红着眼眶露出个难看的笑:“弟弟你别担心,我过阵子就没事了。” 宫中太医没有法子,他寻了民间圣手用偏方,召了萨满和高僧进宫祈福。弟弟半夜去放河灯,到潭拓寺拜菩萨,施粥积德,都没能挽救永琏的性命。 是他和这孩子的缘分太浅。 皇帝每日都有国事要处理,能沉浸在伤心的时间不多。 弘历收起了面上的悲伤,离高深莫测的帝王又进了一步时,弘昼又开始大手大脚花银子。 修路。 内务府出银子,工部主持招工修路,为已逝的端慧皇太子积福。 弘昼先请示了皇帝:“你年节给旗人近臣的各种赏赐别发了,省下银子我拿去修路建桥,这都是长久的积善行德。我要让侄儿功德完满,为大清夯实基础。” 弘历:…… 你都这样说了,朕还能反驳么? 他突然有些后悔,内务府交给弟弟,怕是存不下银子了。 冬日农人地里没什么活干,但也不得闲,要服徭役。修路、建桥、开挖河道、若是在边城,还得加固城墙。 这几年朝廷似乎有银子了,比前些年慷慨了些。服徭役一日两顿都是干饭,壮劳力能吃个七分饱。 有些家里穷壮汉多,猫冬接连喝了好些天稀粥的人家,居然还盼起徭役来。兄弟几个轮流出去干活,不会太累,还能吃几顿干饭。 今年朝廷也发了徭役,和往年一家出一人不同,朝廷还额外招人。一天二十文钱,半斤米,管两顿饭。 不光村里的闲汉,城里没什么活的男人们也都去了。干两个月,过个富足年,这种好事可不常有。 修路也不是像往常一样,把路整平就成了,要铺碎石,填沙子,最后再抹上一层厚厚的水泥。 那水泥据说是工部卖给内务府的,沙浆一样的东西,抹的时候还是湿的软的,过一晚上就邦邦硬,平平整整的跟一整块大石头铺在路上似的。 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幼都偷偷来踩,若是下雨了,鞋上粘着泥,不刮干净,都不好意思往上踏。 年根前结了工钱,出乎意料,干得好的,还给格外发了五十文钱,说是奖金! 天老爷呐!这银钱拿回去一说,年岁最老的族人也没听说过这种事。 朝廷居然给人多发工钱,跟天下掉铜板有什么区别! 族老拄着拐,抬头看天,微微颔首,“这几年日子是好过了不少。” 地里的出息还是那些,但闲暇时打柴卖得快,进城活计好找了。女人在家里养鸡种菜,鸡蛋和菜蔬也都能卖上价钱。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慢慢的,来钱似乎容易了。 过完年,修路的还要人。 这次和年前又不一样,干得好,能长期干的被编入修路队。每天能拿到二十五文钱,半斤米,还发了一样的衣裳,叫工服。听说,这衣裳一年发两次,过节有节礼,年根前有奖金。若是干得好,这工钱还能往上涨。 若是哪家有被选上的人,那是在十里八乡都能昂首挺胸。 这不就和南边造船所的匠人、纺织厂的女工一样,工钱高,不愁没活干,可以干许多年? 陆陆续续的,又有养殖厂、纺织厂召女工,皇庄召种地好手。都和修路队一样,是雇人干活。 这种地的好手,听说不是单纯干活儿,是要用各种法子种出产量更高的庄稼来。那奖金,都是十两、二十两银子起的,高得吓人。 这样的皇庄听说各州府都有。不过,和其他的地儿不一样,进了皇庄,若是不合管事心意,很快就会被撵出来了。听说这管事面白无须,是宫里的大太监呢。 总之,好像一年年的,活计越来越多,日子越发有盼头了。 内务府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弘历看着账上不到十万两的存银,一脸震惊:“怎,怎么就没了!” 内务府几个织造厂,那么多皇庄铺子,金银玉石矿产,还有一部分盐铁专卖,年年都有几百上千万两的出息。且这账交给弟弟的时候,上头还有两千万两存银呢! 这才短短三年,就花没了! 这三年弟弟还时常劝他节俭,给他银子也是抠抠搜搜。 明明内务府就是供他花销的,现在要实物还成,一提到银子,弟弟就要细细的询问怎么花。 “皇玛法和皇阿玛都没花这么多银子买古画,这东西放个几百年都烂了,白白糟践银子!” 弟弟你也是在上书房读过那么多年书的,怎么文士高雅爱好没有,一身市井气! 皇玛法那是将许多珍宝都卖了,换了银子造远洋舰队。皇阿玛的水晶眼镜都一百多副了,我只是喜欢古玩字画而已。 “怎么又要给大臣赏赐?他们不是有养廉银子么?是不是送你礼物了,你要回赐?赏点文房四宝,丝绸布匹就是了,金银多俗气。你们君臣的深厚情谊,怎么能染上铜臭之气!” 不是,弟弟,这样不显得朕这个皇帝好小家子气?朝臣之间还有人情往来呢,朕也有叔伯兄弟、爱卿要互赠礼物啊! “下江南?你想都别想!没钱。热河避暑,木兰围猎还不能放松解乏?畅春园就是江南景致,还修什么圆明园?圆明园是额娘们种花种树的园子,你还想自个儿独占?”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气急了,朝弟弟咆哮:“朕,朕这个皇帝这也不行,那也不让干,换你来当好了!” 谁知弟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脸皮比城墙还厚,超大声的吼:“这种苦差事你要我来干?你的良心呢!” 呵,苦差事就合该他来干? 他气急败坏,下令让弟弟把内务府还回来,要禁弟弟的足。 弟弟嗤笑一声,斜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的威胁:“嫌我管你,碍眼了是吧?行啊,我明儿就出海寻小皇叔他们去!你爱咋咋!” 哼,他堂堂皇帝还会被一个无赖亲王威胁到? 收回成命就是了。 弟弟你就老老实实留在京里干活吧! 想丢下哥哥,自己逍遥快活去?没门。 总之,第八百次后悔让弟弟管内务府! “路修得差不多了,厂子的盈利能合理扩大规模自给自足,暂时不用内务府花银子了。”弘昼脸不红心不跳的拿回账本,“就是给你看看还有多少银子而已,免得你天天惦记着花钱。内务府还是我管着,你看看总收入这项,跟之前比,纯利逐年递增二三百万两,我管得可好了。” 弘历:…… 赚多少银子都被你花出去了,朕穷得很! 不过,弘历小小的期待:“你是说,接下来你不用花银子了,朕能花了?” “不是。”弘昼面色认真,实话实说,“我就是银子不够了,才停下招人干活。” 他头一次耐心的给弘历讲这么做的原因:“你看,银子在你手里会变成古玩字画,园子这些死物,银子流向豪商权贵手中,被存起来了,市面上就会缺银子用。” 弘历微微皱起眉,银子流向富户被存起来,确实有问题,但是:“豪商权贵也花银子啊。” “豪商权贵有自己的田庄、绣纺,他们生活奢华,日用通常都不用外头的。银子大多是在这些古玩字画、金银玉翠之类的高价奢侈物件之间流转。” 这有什么问题?弘历眼神示意弟弟继续说。 弘昼笑笑,从另一个角度讲:“我招工花银子,百姓来干活拿了银子会去买米买肉、裁新衣裳、盖房子、买田置地。大大小小的商户得了银子,买更多的鸡鸭肉蛋,布匹来卖。于是,另一部分农户家养的鸡鸭猪,织的布能卖个好价钱,得了银子让家人吃穿宽裕些。若是能省下银子,还能送家中聪慧的儿子去读书。” 弘历差点被这一串话绕晕,但他似乎有点明白了:“银子在百姓手里转来转去,会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那不可以一部分银子在富人手里交换,另一部分银子在百姓家里流通么?” “当然可以啊!”弘昼目露赞赏,“四哥,你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弘历眉眼舒展开了,唇角慢慢勾起。 “但是四哥,现在八成的银子都在豪商权贵手里,所以,我要拿出小小的一部分来,让它们到百姓手中去。” 笑容慢慢凝固了,弘历莫名委屈,语气幽幽,“所以,弟弟你这是劫富济贫?劫朕一人的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