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心灰意冷后》 1. 一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五更天末,皇宫。 朱红午门被士兵从两侧稳稳推开,一阵纷沓急促的脚步声旋即也由远及近,几乎在士兵完全打开门的同一时间越了进去,一齐赶往金銮殿方向。 一同前来的都是朝中熟识的文武百官,众人彼此面面相觑了一瞬。有心思活络的最先反应过来拱手问:“诸位大人,陛下忽然急诏我们,是出了何事啊?” “不清楚。” “未曾听闻朝中最近有何变故发生……” “寅时未到就叫我们过来,这般抢里抢慌,实在不像陛下一贯作风。”说话官员眉头紧蹙,与其他同僚边行边道。 一行数十人,竟无一个清楚内情的,众人心头渐凛。 待行过最后一条轩敞宫廊时,忽有官员心中一紧,道:“不会是……那位的意思吧?” 话音未落,登时所有视线都齐唰唰地朝这名说话官员射来。彼时,广袤的天际边缘正现出一抹鱼肚白,带来些微暗光,让众人草木皆兵的目光显得分外幽深。 那官员自己都被吓得打了个寒噤。 随即摆手尬笑道:“那个,某就随口一说,随口一说的。怎可能是那一位啊,我们可都是听从陛下急诏才——” 话音戛然一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倒抽的冷气。 不消说,其他官员也已经看到了。 他们甫一走至金銮殿前的转角处,就与宫殿长阶下迎面而来的容诀径直打了个照面。熹微黯光映出那人一截冷白俊秀的下颌,虽看不清他脸上具体神色,却仍能察觉那道修长挺拔的玄色身影周身裹挟了一层冰凉寒意。 毫无疑问,他们刚才的议论容诀全听见了。 一字不落。 空气陡然陷进一阵无声的沉寂中。 众官员在短暂的怔愣和尴尬中极速回了神,他们可都是陛下亲授的朝廷命官,何须畏惧区区一个东厂督主,惑主阉宦! 有官员主动开口试探:“……督主可知,陛下紧急召开大朝会所为何事?” 心里想着不畏惧,然而嘴上一开口,语气还是不免敬畏三分。 要知道,近年来宦官势力如日中天,又掌批红之权兼缉侦刑狱,其中尤以东厂为最,包括容诀为首的东厂督主,档头番役,几乎连走路都恨不得横行霸道。容诀任东厂督主的两年间大肆清除朝堂上反对势力,引得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对他颇有微词,在场诸位或多或少都遭受过容诀扫除党羽的殃及。 可尽管如此,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容诀所为立竿见影,权柄在握,无人胆敢置喙。 该官员等了许久,就在他心中忐忑打鼓,以为容诀不会回答他时,容诀缓缓地转了身—— 方才只能瞧见一截雪白下颌的侧颜此时完全展露,近在眼前的那张素白面容昳丽绝伦,他微微翘起一点唇角的温润模样全然不似众人心目中想象的形如恶鬼,反倒是说不出的霞姿月韵,谦谦君子。 容诀用足以和他形容匹配的清越声音道:“不知,咱家也是刚得了消息赶到的。” 说完,他转身拾阶而上,并不多留。 众人一听不是他捣的鬼,瞬间集体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立即又紧紧悬了起来,连东厂都不知情的会是何等严重的大事?容诀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众人心情复又沉重。 一回神,再顾不得胡思乱想,赶忙举步上阶。 容诀迎着料峭早寒赶到金銮殿,短短几息间,他已经将这段时间朝中发生的所有事和文武百官的反应在脑中飞快过了一遍。这还是第一次,皇帝做重大决议前没有提前询问他意见,而且不久前东厂人手才被派去处理辖下多州突然爆发的时疫,因此今日大朝会的内容他确实不知情。 不过,并不难猜。 端看皇帝是什么意思了。容诀眼睛轻轻一眯,登上最后一级台阶,一整官服衣襟,信步迈入大殿。 寅时,文武百官全员到达金銮殿,大朝会正式开始。 皇帝撑着羸弱病体端坐高位,手掌支在腿上借力,言简意赅地将急诏众臣的原因说完,旋即就气血亏空地虚弱到需要倚靠后背软垫来暂恢体力。 原来是各州郡突然爆发大规模时疫后焚烧了太多村庄物什,灾民性命虽勉强保了下来,却饱受饥寒流离失所,再加上流年不利气候恶劣,家园难兴不得已北上逃难。 一路上难民数量激增,逃亡流窜的难民几要逼至上京城,皇帝已经令行封锁京畿四周的各州郡禁止再接收难民。 眼下,如何安置这群数量庞大隐成动乱之势的难民成了当务之急。 果然如此,容诀目光漆深。 先前爆发时疫,皇帝指派东厂前往各州郡解决时疫,容诀就有留意难民情况,只是一直不曾收到消息,正奇怪呢,没成想—— 就在容诀蹙眉思忖,官员手足无措时太子站出一步,禀告皇帝他想出了救灾之策,皇帝当即面上一喜,让他速速道来,太子旋即有条不紊地陈述。 事态都发展到了这一步,容诀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他无声哂笑起来。 “爱卿,你觉得太子提议如何?”皇帝语气亲和,可那一瞬不瞬望着容诀的目光却无端含了几分压迫意味。 容诀看懂了皇帝意思,可他更明白自己骤然被从此事中摘出,左支右绌的处境,拧眉不赞同地:“殿下忧国忧民,关心社稷,实乃国民之幸。只是,咱家以为此计尚有不妥之处。” 容诀在皇帝的示意下展开说:“殿下所说的拨银赈灾,中央收容救济之策,实施性并不高。银饷发放需要时间,中央收容程度也有限,这些难民一路逃亡北上,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殿下若此时前往难民所在州郡施粥布善,不仅可解眼前燃眉之急,还能再收获一波民心,堪称一举两得。” 容诀话音未落,便有太子党立即出言反驳:“太子殿下天潢贵胄,怎可亲自前往那发过瘟的地方?!” “正是!竖阉作何居心?!” “微臣看他是不愿出银饷才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哼!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此计甚妙!” “微臣也附议……” 有人习惯性反对容诀意见,有人为了一己私利据理力争,也有人在浑水摸鱼趁机落井下石。 容诀听着,不耐轻“啧”了一声,侧首一抬眉,视线淡淡乜过,仅一个微凉眼神,便让那些聒噪的声源消音一瞬。有被那目光直接蛰到了的官员,讪讪闭上嘴。 渐渐地,吵闹声消失了,容诀眉目重新舒展开。 皇帝将下方情况尽收眼底,亲和语气收敛,他面色一沉:“孤认为太子计策甚好,拨银赈灾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何须太子亲自奔劳一趟。近来朝中政务繁多,孤这身子许多事都力不从心了,太子作为储君还需替孤分担政务,就这么办吧。” “难民一事兹事体大,陛下——” “够了,孤意已决,咳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皇帝再次力气不支,连声咳嗽得那张蜡黄老态的脸都泛了红。 他身边的大太监极有眼色,十分熟练地拍抚皇帝后背,并宣布退朝,扶着皇帝离开了正殿。 至此,今日急诏大朝会彻底落下了帷幕。 没一早赶来参会的文武百官什么事,可这是容诀首次在陛下面前吃瘪, 2. 二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今上一共有六位皇子,太子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自小荣宠无度;大皇子虽是庶出,不过文韬武韬样样精通,又居长位;五皇子常年戍守边关不在京畿;剩下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都还太小,尚不知事。 今日大朝会太子和大皇子俱在,独眼前的七皇子殷无秽并未前去。 皇子们到了一定年龄都需上朝听政,只不过受不受重用,担任什么职位,全系皇帝器重和家族底蕴。殷无秽母妃早年被打入冷宫,连累稚子也失恃,他上朝不过是走个过场,去不去无人在意,急诏朝会自然更不会特意通知他。 容诀目光审慎地注视少年。一直到容诀走到门前,和殷无秽不过咫尺之距,少年目光这才急急抹了开来。 “殿下还站着做甚,不欢迎咱家?”容诀唇角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却让人难辨其中喜怒。 殷无秽闻言登时让开了身,站到他身侧。 少年神色在这一息之间变了几变,他似乎急于说些什么,却又苦于实在想不出话头,反而紧促拘谨地一头扎进了容诀的话圈:“没有。没有不欢迎。” 见状,容诀眼角一扬,真有了两分好整以暇的笑意。 他收回一直注视这少年的漆深目光,将其落入宫殿内,旋即毫不犹豫举步迈入,驾轻就熟地仿佛是在自己的地盘。而殷无秽始终不置一词,紧跟在他身侧。 殷无秽居住的东六所是一处三进院式宫廷建造,占地面积不小,却实在朴素冷清,偌大庭院一眼望去就到了底,没有什么华贵装饰,更没有成群服侍下人。 除了方才的两个使唤宫娥,仅有几个粗使杂役。 两个小宫娥也并未离远,而是警惕地躲在角门后观望前边动静,见容诀就这么堂而皇之进来,而她们的主子则完全沦于人侧,被其碾压,顿时互相杵了杵胳膊,悄声退下了。 彻底弃方才才救她们于水火的“救命恩人”而去。 容诀乜见,移开视线转向殷无秽,色泽红润的唇一启一扬:“殿下宫中治下这样松散,要不要咱家替殿下管教一二?” 旁人听他这样说,只当他还在介怀下人间的妄论,借机想要报复回去,早被吓得六神无主肝胆俱裂了。 殷无秽却不会被他这番话唬住,反而从一开始的局促装腔渐次放松下来,不会轻易被他带偏了思路。 少年笑意吟吟地弯起眉目:“都没人了,督主还要管教谁?如果是刚才那个两不懂事的婢女,我去叫她们过来。” 容诀这几年确实声势骇人,剪除党羽的铁腕操作更是搅得满城风雨,这朝堂上有多少人畏惧他都不消说。殷无秽却是清楚他的,容诀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对人一竿子全部打死的残酷性格,正相反,他对于某些细枝末节和无关紧要的人、事,压根连个眼神都欠奉,大多数时候都是抱着一种无谓看客的姿态居于其中。 甚至是他自己。 否则,这朝堂上绝不会有反对他的声音出现。想到这里,殷无秽慢慢收起了笑容。 容诀脸上惯常勾起的笑意也倏地一怔,嘴角落下,他撇了撇嘴,“没意思,你这里也无甚好玩的。” 殷无秽看着他,重又露出笑容,尽力云淡风轻道:“督主都还没看过,又怎知没意思?” 闻言,容诀略讶异地朝他暼去,目光却径直撞进了少年认真而专注的视线里。容诀心头一动,别过了眼,“既如此,咱家便随你进去看看。” 说着,他想起什么,微笑补充:“若是还没意思,今日之事一并清算。” 殷无秽照单全收地说“好”。 容诀就不再开口了,随他进了院中正房。一进门容诀便看出,这不是别处,而是殷无秽的寝居,他瞬间眉梢一蹙,然不等他发作,殷无秽率先道:“督主先稍坐一会。”说着少年闪身去了内室。 容诀四下逡巡一圈,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少顷,殷无秽出来,手上多出了一叠细红绳绑着的厚厚信册。容诀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狭长眼眸一眯,愈发衬得他面精目明。 “督主。”殷无秽将手中物什呈给容诀,也不等他反应就又着手去给他斟茶摆弄糕点了,一套动作做地行云流水熟稔至极。 容诀打开殷无秽给的信册,抬指翻了两页,登时神色一凛,明白了殷无秽手上这份东西含量—— 这上面事无巨细记载了殷无秽搜罗到的朝中大臣把柄,尤以今早驳声最大的那几个为最。有些把柄的清奇角度甚至完全超乎了容诀想象,却又有条有理,包括但不限于这些大臣私下里违反了何种礼法规制,种种阴私笑料,以及自己近亲属作奸犯科徇私枉法之事,随便单拎一项出来都够御史台那帮老古板狠参一本的。 其详尽可靠程度完全不逊于专司其职的东厂。 见状,容诀眸中晦色愈深。 殷无秽也在一旁一眨不眨地屏息等待,空气变得落针可闻。半晌,容诀才放下了信册,抬眸认真觑向少年,这个皇帝的第七子。 容诀眼睫慢慢的、一点点压紧了,仔细审夺眼前少年:“做什么要给咱家看这些。” 殷无秽并未察觉容诀态度细微的变化,还懊悔道:“想给你看的,就给了,也早该给的。若我能再早些,今日朝会上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说着,他垂在一侧的手都攥紧了,凸出的指关节绷得有些发白。 容诀一寸寸审视过面前神情紧绷的少年,惯会察言观色的本事使他知晓少年所言全是实话,一时心头泛起丝丝别样的情绪。 是啊,眼前少年和坐拥权柄却忌惮防备他的那一位不同,少年对他是真心实意的。 这一点,从他遇见他、决定教养他的那一天就已经确定了,不是吗。 容诀和殷无秽确实已经相识多年了,并非他们所表现出的那般形同陌路。 那还是容诀初入朝的几年间发生的事情。少年容诀和皇帝也曾有过一段君圣臣贤的和睦时光,彼时的容诀对皇帝交代的任何事都表现地兴致勃勃尽心竭力,生怕辜负了皇帝的提携之恩。 直到一次,他按照皇帝旨意替他铲除朝中一位手握重权的大官,因那名官员和官场利益牵扯颇深,皇帝为了抚慰其余党,重惩了容诀,事后和他解释,这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君君臣臣,尊卑有序。 容诀该明白。 然后,他明白了。帝王无情,从头至尾皇帝对他的栽培都只是一场利用,他以为的知遇之恩从不存在。 利用价值才是一切关系存续的基础。 骤然想明白了这点,容诀身心陡遭重创,没有什么大恸大悲的情绪,只是忍不住唇角向两边一咧,哈了一声。 他图什么呢。 衷心不二换来的是猜忌防备,肃清朝政换来的是百官痛恨,严厉治下换来的是人人畏惧。他为皇帝做这一切,甚至不惜亲手将自己推到了孤立寡与的境地,这皇宫,却无一处可容他! 容诀猛地弓起了腰,胸腔中一阵翻江倒海的酸堵,眼尾被生生逼出生理性的泪。 那是少年容诀最失意不堪的一段时间,终日浑噩,不知做何,也不知归处。 偶尔在宫中碰见几个路过的宫娥,对方被吓地一激灵,朝他一礼后迅速躲开,那架势,活像是在避什么可怕的瘟神。容诀扯了扯嘴角,也不自讨没趣往有人的地方凑。 他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了凄清荒芜的冷宫。 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殷无秽。 才四岁的小孩儿在冷宫门口瘦弱伶仃,脸上脏兮兮的,一看就是被人欺负惯了。在这无尽深宫中,但凡没个人照拂,什么腌臜事都可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上演。容诀对于这样一个和自己没有半分干系的小东西,虽生不出多少同情,可乍一看见,还是不免停顿片刻。 就是那一瞬间—— 小孩撒腿跑上前来,一下拉住了他的袖子。 容诀没想到一个小孩能跑地这么快,震惊之余惊弓之鸟成了他自己。 然而下一瞬,在看清这小孩在做什么时他顿时更为震撼了。小孩掀起他的袍袖,在他的手腕上轻轻吹着气,有点痒,也有点麻。小孩一双乌润的大眼睛眼泪汪汪,好像疼的人是他。 原来是看到了他受罚后手腕留的伤。 容诀神色不太自然,条件反射就想抽回手。 小孩却先往他手心塞了一块黏糊糊不知道被捂了多久的糖,仰起头奶声奶气心疼地告诉他,吃了就不会疼了。 容诀不记得自己当 3. 三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话音一落,如同一滴冷水迸进滚热油锅,整个朝堂都炸了起来。文武百官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七嘴八舌地开始出主意。 皇帝本就身子不好,强撑着上朝已是勉强,此刻听这些人争吵地脑袋都开始疼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见状忙宣布退朝。皇帝手支在龙椅上借力,喊住容诀:“督主留下,稍后随孤一同去用早膳。” 容诀俯首应是。 大殿中人陆续离开,殷无秽忧心忡忡地望了容诀背影一眼,却也只能按捺下情绪先随众臣一起离开。 容诀对于难民出现暴动并不意外,他早说过太子计策行不通,皇帝为了给太子夯实根基太过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结果还得他出面扫尾。容诀压下心中不耐,随田顺前往养心殿。 “尝尝,看喜不喜欢吃。” 容诀看了眼婢女夹入他碟中的清炒藕条,这个季节还能弄到这样的鲜嫩菜色,皇帝倒是有心了。也对,有事相求和一心利用自是不一样的,不过至少不用再喝那清苦的药膳,容诀弯了弯唇,执筷吃了下去。 “味道不错。” 皇帝不主动开口,他也就只顾用膳。 皇帝见他吃地津津有味,却只字不提,终于坐不住了,放下瓷勺,轻咳一声语重心长道:“小诀,孤让你看着些太子,太子年轻,经验尚不足,还需要你来辅佐相助啊。这么长时间了,你既一早就看出了问题,想必对策也想好了吧。” 容诀执箸的动作一顿,旋即自然收手将筷子放回碗上,擦了嘴,回道:“太子殿下英智双绝,这计策原也没错,只是时机不恰当罢了。方法咱家早就说过,若是殿下亲自前往难民处,施粥布善,安抚民心,再派官兵替这些难民重建家园,届时情况渐稳,再拨银赈灾即可解决。” “可是,难民刁蛮,太子亲自前往怕是——” 欲言又止,容诀听明白了皇帝意思。 身为储君,如果连恩信于民的道理都不懂,这位置又能坐多久呢。想起殷无秽孤身为了搜罗那些大臣的把柄,什么身份尊卑都能够放下,吃苦耐劳更是不在话下,容诀就摇了摇头。 皇帝见状眼神沉下,“太子是储君,身兼数务,政事实在抽不开身,你可还有别的办法?” 容诀没有答话。 空气肃穆地连服侍婢女都静静退了下去。皇帝又重咳了几声,声音艰涩道:“太子是孤和你亲眼看着长大的,他自是有这个能力的。孤培养你至今,你如今连自己的主子是谁也要忘了吗?” 容诀担当不起这项罪名,忙下跪道:“陛下严重了,为陛下分忧是咱家分内之事。” 皇帝闻言,神色稍霁:“如此便好,起来吧。任何时候都要记着自己的身份,稍后你就去东宫和太子一同商榷难民暴动处理事宜。” “是。”容诀垂下眼睫,神色不变。 皇帝看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终究还是舒缓了神色,走到容诀身边拍了拍他肩,“放心,孤不会亏待你的。等太子这次立了功,你也要重赏,孤准备让你做司礼监首席秉笔,王掌印年纪也不小了,将来那个位置也只会是你的。” “咱家多谢陛下。”容诀始终神色淡淡。 皇帝见状,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思,又捂着胸口闷咳起来,由婢女扶去休息。 容诀出了养心殿,照皇帝旨意前往东宫,去和太子及太子辅佐机构詹事府共议此事。 · 商议的过程称不上愉快,不过结果姑且算是称心如意了。太子提前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尽管对容诀依旧不假辞色,却也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的计策。 事已至此,亲自出面不可避免。皇帝的态度是太子留在宫中统筹全局,另处理朝中其他政务。容诀倾东厂人手亲自前往辖下各州郡,以太子之名平息难民暴动,待情况一稳,再按照太子原先的计策稳步施行,最后太子露面收获民心。 如此,便完全算无遗策了。 容诀不置可否,立即回东厂调遣人手不日出发。除此之外,还需要皇帝再办一件事,光凭太子最后露一面的说服力自是不够的,皇帝必须再指派一名身份足够显重的官员,或是皇族随行其侧,以消难民之疑。 对于这个人选是谁容诀并不在意,朝中官员也好,皇族子弟也罢,只要别碍了他的事,对方做什么都可以。 因此容诀也没有特意过问,直到翌日一早整队出发时,他才知晓来人是谁。 容诀意料中可能是哪个即将擢升需要政绩再添一把火的官员,或是大皇子,大皇子在民间素有勤政爱民的好声誉。其中真假不论 4. 四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那老匹夫拿你当枪使,做什么还要跟来。”容诀和殷无秽并辔而行,率领队伍走在最前排。他这样面无表情,侧颜线条冷峻紧绷时,显得分外不近人情。 这无疑让其他官员在心里悄悄捏了一把汗,幸亏去的不是自己。 殷无秽却置之一笑,“那有什么关系。我第一次出宫办事,增长见识总是好的,就算功劳全归了太子,可总会有人记得我。宋尚书举荐我,我又何尝没有从中获益,等这次回来,在礼部我能触及的政事也会更多,况且——” 殷无秽转头望向容诀,声音渐渐停了。 他话音未尽,不过,前面这些好处足够打动容诀了,他莞尔一笑,赞许地回视殷无秽。恰逢队伍转弯,容诀灿昳绝伦的笑容只殷无秽一人见到。 少年顿时激动地心跳都快了几分,若不是要随队伍规矩行进,他简直能策马绕皇城跑个两圈再回来。 殷无秽克制许久,才勉力把那股上涌的情绪镇压下去,和容诀维持不咸不淡的表面关系。可实在忍不住地主动找他说话,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完少年就懊恼了,觉得不该问容诀这么无聊的问题,浪费他时间。 然而,容诀却出声回应了他。 少年一怔的同时不禁欣喜若狂,不可置信都写在了脸上。容诀眼尾一扬,唇角提起一抹弯弧,“怎么,咱家脸上有字?殿下看的这样入神。” 殷无秽瞬间心虚地转了目光,一肃神色,以拳抵唇清了下嗓子,这才状若无事地强行扭转了话题,问他难民暴动事宜。 容诀在正事上事无巨细地和他说了,少年听完眉宇紧蹙,没有立即答话。 容诀瞧着眉梢一挑,“你有什么主意?” 殷无秽道:“若是太子早按你的法子做,现在也不必这么折腾了。” 说着不由有些迁怒,派东厂武力镇压暴动哪里有安抚民心轻松,平白给容诀添麻烦。不过若是太子顶事,此刻也轮不着他和容诀单独出宫了。 气氛微微陷入了缄默。 容诀看少年情绪轮番变化,就没再问他。 这时队伍出了京畿驶入官道,行进速度也在不断加快。猎猎长风呼啸掠过耳际,殷无秽微一侧首去望容诀,见他散落了一缕鬓发被风拂向耳后,顿时攥紧了手中缰绳,一夹马腹加速疾驰。 始终和他保持并驾齐驱的速度。 因为随行皇子是殷无秽,出发这一路轻省了许多,甚至东厂办事也无需刻意避讳他。照目前的进度,日落之前便可到达辖下难民暴动距离京都最近的颍州,正午还能腾出半个时辰整顿歇息。 容诀向右Ⅰ倾身朝后侧的二档头吩咐了两句话,对方旋即悄无声息地勒转方向离开了队伍。 行程过半时,一行人就近找了个松树林暂时休整。 容诀甫一下马系好了缰绳,一只水壶便递到了他眼前。 容诀一怔,顺着握住水壶柄的手往上,不出意料地看见了殷无秽的脸。容诀也不跟他客气,擦过殷无秽的指尖从他手里接了水壶,拔开塞子仰头就喝了两大口,旋即将水壶递还给他。 殷无秽在他喝完后也就着喝了两口水,少年仰起的脖颈上喉结攒动明显。 容诀盯了须臾,末了一眯眼睛问他,“累不累?” 少年一抹唇角水渍,收起水壶精神奕奕道:“不累,骑半天马不算什么。” 容诀又看了他一会,倏然弯唇笑起来:“既然不累,咱家再交给你——” 殷无秽还在认真听他说话,忽然又一名身穿褐衣头带尖帽的档头疾步过来打断了两人对话,对方附耳向容诀禀报了什么,容诀当即神色一凛,转头觑他:“当真?” “千真万确。督主,咱们要不要……”东厂大档头徐通凉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先下手为强的手势。 “不急,”容诀一勾唇角,眉梢却锐利压紧了,眸中划过一抹厉色,道:“你去点一队人马随即出发,咱们直接去颍州廪仓,亲自去瞧上一瞧。” “是!”徐通凉领命离开。 殷无秽在一旁目睹了全程,虽然不知事态发生了什么他意想不到的紧急变化,却也明白容诀此刻就要走。他不由自主地一把拉住容诀手腕,“你……什么时候回来?”话到嘴边,囫囵转了个问法。 容诀以为他是一个人独行不安,遂道:“东厂剩下的人手会留下护送殿下前往颍州驿站,颍州刺史也会派官吏过来接应,殿下无需顾虑。” “……我不是,那个意思。”殷无秽有些彷徨地松了手。他不是要人保护,只是,容诀方才的话都还没说完呢。 容诀在临走之前转过身,看着他肃然地:“殿下。诚如殿下之前所言,东厂人手尽归殿下调配,要做什么,做成什么样,全凭殿下本事。这不仅是太子的功劳,更是殿下不可多得的机会。” 殷无秽听明白了,他不再过问。 容诀也没空管他,他一系披风,从宦服领口到玄色长靴,无一处不收拾地严谨妥帖,重又风尘仆仆地翻身上马赶路,等他一勒缰绳要转弯离去时,殷无秽到底没有忍住出声。 “督主一路顺风。” 容诀居高临下地朝他一点头,一整队伍即刻出发,策马消失在了殷无秽眼睫深处。 殷无秽凝望他瘦削劲拔的背影远去,站立着久久不曾动作。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知道自己此行只消露个面抚慰民心,充当好皇族的摆设和体面,这便是他唯一的目的和作用。可是,知道归知道,心里却是这样的不是滋味,这么的,落寞不甘——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和容诀说完,就这么,戛然结束了。 殷无秽手指猛地攥紧,他深呼一口气,转身望向剩下的人手,道:“整顿人马,我们也即刻出发!” 来这一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可做什么,他偏要决定不可。 再也不要像方才一样。 少年认真起来,本就高挑的身形策于马上,愈发显得凌厉如刀锋出鞘,轮廓分明的五官肃杀而极富冲击力。 少顷,剩下的人马也随容诀方才离去的那条官道,消失在了长风掠过的松树林里。 · “督主,到了。”落日熔金下徐通凉一把勒紧手中缰绳,褐色的身形浸在明灭光影中屏息等待容诀的下一步指示。 容诀勒马停在队伍最前方。夕阳西下他不过略侧了一点首,露出来的小半张脸竟美轮美奂,仿佛踱了一层圣洁的柔光,昳丽艳绝。 他莞尔一笑,恨不能叫人把心肝都剖出虔诚地用双手供奉给他,然而那张从不饶人强势的嘴,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了。 “很好,即刻起这一片的廪仓便由东厂接管了。传令下去,廪仓周围所有官吏如有不从者,按违旨重处。待天一黑,东厂一队人马倾巢出动,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所有过来抢粮暴动的难民。” “是!”徐通凉毫不犹豫地应下,随即又试探着问:“那这些难民……” “让其遵守秩序排队领粮,从廪仓中按人口发放,一人两升。”容诀掷地有声的命令言简明晰,徐通凉旋即不再犹疑严格执行。 最后一线夕阳也彻底落下天幕,浓郁的黑从广袤的天际边缘一点点往里席卷。颍州廪仓四周都点上了火把,火光不停跃动,是来往又加强了一倍巡逻侍卫,特意提防难民暴动而准备的。 等最新一班侍卫兵巡逻走过,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旋即,一个个面黄肌瘦却双目放光的难民从草丛中冲了出来,往廪仓方向发足狂奔。 “有难民来袭!所有人戒备!不准放一个人进去,拦 5. 五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来颍州已有两日,殷无秽组织颍州辖下官吏以及东厂可调配的人手,以最快的速度在城中搭建好了善堂随时供难民寻诊治病,另隔一条街便安排一处据点定点施粥。 目前难民情况持续取得控制,总体形势向好发展。 殷无秽却并没有扬明自己的身份,只在有人询问时于百忙之中不经意透出些有关皇子身份的讯息,有好奇者再想多问,殷无秽已经忙着安顿人手,或是亲力亲为照顾难民去了,丝毫不见皇族架子。 一时间,殷无秽在难民中交口称赞。 有消息灵通的打探到了殷无秽七皇子的身份,难民在得到他分配的粥后纷纷诚惶诚恐地想要下跪叩谢。然而不等他们弯腰,殷无秽已先一步将人扶了起来,留下一句谦逊的“这都是奉太子殿下诏令行事”,旋即又投身于施粥中。 饥寒交迫了许久的难民瞬间热泪盈眶,捧着粥碗大口吞咽。不知他们将殷无秽说的话听进去了几分,但这个人,他们记住了。 殷无秽忙到正午,方才把今日份额的粥施完,善堂那边另有安排轮值的大夫,暂时不必他操心,殷无秽抽空回了一趟驿馆。 一问一直侍候容诀的跟班小豆子,才知他竟然还没回来过! 自从容诀带了一队人马先行后,殷无秽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克制不住的担忧逐渐洇透了少年的四肢百骸—— 倏地,少年眸光一亮,他想到容诀可能会在哪了。少年闪身就离开了甫一回来的驿馆,属下想随身保护都没来得及追上。 殷无秽直奔颍州刺史府。自他来的这两天颍州刺史一直忙地脱不开身见他,能让一州刺史忙碌至此的,除了容诀不作他想。 殷无秽一路畅通无阻,早知他身份的府中管家热情将人带往刺史所在的大堂,“殿下,督主和我家大人都在这边了。” 殷无秽一颔首,正色跟上他。 期间殷无秽穿过一道垂花院门,行经秋风徐徐的回字形游廊,这刺史府不算繁华,却胜在清新雅致,处处透露出生机勃勃的气息。显然主人十分看重这栋府邸,殷无秽对府中主人也有了些初步了解。 最后行至一处坐北朝南的正堂,管家一抬手,“殿下,到了。” 殷无秽立即举步进门,却差点和迎面而出的容诀撞了个满怀,“怎么走的这样急?” 容诀在猝然看到他后略退了半步,拉开距离。不过他语气仍是闲适的,丝毫听不出和颍州刺史拉扯了两天的疲惫之感。 反倒是刺史,在匆忙和殷无秽行了礼后面向容诀,憔悴为难地:“督主,情况下官都和您实话说了!这事情,真不能这么办哪!!” 容诀低头理了理被压出褶皱的袍袖,不容置喙一抬眼:“这便是你的问题了,咱家只给你一日时间考虑。你若还在这里唧唧歪歪,咱家可不敢保证,剩下的几个廪仓也能完好无损,明日隅中,咱家会再过来听你答复。你不中用,下边有的是懂事听话的人。走了。” 容诀喊的是殷无秽。 殷无秽闻言立即跟上了他,徒留颍州刺史愁眉苦脸地杵在原地,拱手目送他二人离去。 容诀和殷无秽不疾不徐地沿游廊往外走,“……事情就是这样了。” “那颍州刺史倒是没有谎报屯粮,只他和当地商会互相攀结,由着他们将粮食放进官府掌管的廪仓中寻求庇护,每逢天灾人祸弹尽粮绝时再从中济民牟利,两厢合作。这颍州城贸易如此繁华,鲜有事端,少不了这一重要原因。” “这么说,这刺史反倒做了一件好事。”殷无秽观刺史府中质朴,可见对方并不是个剥削民脂民膏的父母官。 “对这样的人,威胁应当起不了作用吧?” 容诀低低笑出一声,“你把咱家想成什么人了,咱家威胁他作甚。官场也从不是非黑即白的,咱家要真想对付他,此刻他人早身在诏狱了。” 殷无秽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是了,这才是容诀一贯的风格。那容诀还为此耽搁两天,用意是—— “颍州刺史庇护了这些商户这么久,叫他们出点粮食不应该么?再说,这颍州距离京畿如此之近,可以说是京畿和其他各州郡连接的桥梁,最富庶繁华也是收容难民最大的一州,若颍州的难民顺利解决,接下来的事情也会便利许多。有颍州刺史出头,剩下的州郡不会不买账,何况,你那施粥布善,粮食也不多了吧?” 容诀侧首朝他眨了眨眼,殷无秽当即恍然大悟,他刚要一喜说话,旋即又压紧眉梢,道:“可是,这样一来发放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这些商户如何肯同意?” 容诀笑意渐次收敛,道:“这个问题咱家跟刺史提过,日后他们可以走明路,这些商户在官府那里挂了名,一时盈亏并不打紧。再说,等难民的状况稳定,便不必再施粥放粮了,亏损不了多少。届时朝廷赈灾银饷一到,一切困难自然迎刃而解,偏这刺史一根筋不肯变通。啧,真是个棘手的麻烦。” 容诀负手一哂。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解决办法,而在于刺史对东厂缺乏信任,宁愿这么和他干耗拖延,也不肯退让半步,事情陷入了死胡同。 殷无秽想明白了这一点,蹙眉道:“真到了这一步,恐怕也只能让东厂强制接手解决问题了……也不行,这样恐会引发其他隐患。我想办法看能不能先稳住颍州刺史,让他答应。” 容诀摇了摇头。 要稳住颍州刺史,可不是光动动嘴皮子就行的,必须要有说服他相信的足够筹码。且不说东厂如今被皇帝忌惮,举步维艰,又在办事中接连损耗,形势并不乐观,不能给予对方什么。 便是能,容诀也决计不肯。 “若这刺史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咱家,也不会再跟他客气了。”容诀眸光骤冷。 他除了是皇帝手中刃,更是东厂的首领,东厂番役既听他命令行事,他便要保全属下的存续与利益,必要时候,他不会手下留情。 殷无秽没有错过容诀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他心下一颤,手攥成拳,格外坚定地道:“督主,我定会说服他答应。” 容诀觑了少年一眼,嘴角惯性一提,没有戳破少年这点难能可贵的大言不惭。 殷无秽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无奈辩解:“我是认真的,阿诀!” 连他名字都喊出口了,容诀还不至于吝啬到一个台阶都不舍得给单纯的少年下。他以手支颌,莞尔微笑:“……唔,那咱家姑且相信殿下。” “算了,我会证明给你看。”殷无秽见他态度敷衍,也有点泄气,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担心道:“你两天没回来,一定困乏得很,我一直叫人备着热水吃食,你一回来就可以沐浴歇息。” “多谢殿下,殿下有心了。” “……” 两人离开刺史府,往驿馆折返。 殷无秽瞧见容诀有些不太明显青黑的下眼睑,心想,今日下午他哪也不去了,就在驿馆陪容诀休息,顺道想办法说服这颍州刺史。 · 翌日,容诀按约定时间前往刺史府。 他推开房门,却没见到昨天一脸信誓旦旦的殷无秽,问过属下他的去向,约莫是去了善堂。容诀就没再管了,兀自离开。 一早 6. 六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殷无秽进门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容诀一边,他道:“刺史无非是担心授人以柄,督主回京畿后出尔反尔,是这样吧?” 颍州刺史皱了皱眉头,不解殷无秽此话何意。 殷无秽信步走到他面前,周身皇子威压迫人:“想必刺史也清楚,官商勾结囤积居奇乃周律所大不允,轻则罢黜革职,重则抄家斩首。别说这事捅到父皇面前,就是本宫,现下也能将你处置了。” “殿下恕罪!”颍州刺史闻言立即惶恐下跪,其余商户也紧跟着跪了一地。 刺史不死心道:“既然殿下如此说,自然也知道下官并未贪昧一文一两的银钱,下官都是为了颍州城的民生福祉才——” 殷无秽不容置喙一打断:“够了,管你才什么,是旁的官员会信这一套?还是父皇会信?你说你并未贪污你就没贪?本宫且再问你,那些商户的粮可是放在了你治下的廪仓里,人证物证俱在,你百口莫辩。现在确实没出问题,一旦东窗事发,你有几条命够脱罪的?” 颍州刺史一听,顿时心都凉了半截,再说不出一个字。 殷无秽乜着他,少年殿下的眼神极具压迫,“与其时时提心吊胆,不如现在将功折过,使其名正言顺,既解了颍州的燃眉之急,又能绝日后祸患,你还在犹豫什么?” 殷无秽直接将刺史心里那层顾虑揭开,横竖都是死,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容诀立在一旁,静静望着少年。 这少年身长玉立,这样面无表情板起脸说服人时竟隐有几分帝王威仪,流畅分明的棱角线条冷峻而利落,和他不经意间办事的风格一模一样。 容诀猜到殷无秽手中纸张是什么了,他顿时笑了,饶有兴味地观望少年继续唬人。 只见颍州刺史的脸都白了,一个稳重的中年男人,还从官多年,被吓成了这般模样,可见确实怕的不轻。 殷无秽微微俯下身,缓和了声调,“本宫知你顾虑,不过你不必担心,本宫和督主此番前来不为旁的,正是为了黎民百姓。本宫可为你担保,督主不会反悔,同时你也可以上书向父皇禀明情况,连同户部,督主绝不插手。如此,你可安心了?” 容诀在他说完后低笑出声。 殷无秽立时气息一晃,耳尖微动,不过这点波动很快被压下,少年重又肃然,将他一早去应天府白纸黑字写下的担保契书拿出来。 有应天府印章为证,皇子作保,相比于一个注定悲剧的结局,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颍州刺史旋即不再犹豫,双手接过担保契书,蘸了红泥摁下自己的手印,俯首道:“多谢殿下,督主,还请督主一定保全颍州城的百姓。” 容诀上前,将那盖了手印的担保拿来看过一眼,旋即递还给殷无秽收好。他弯唇莞尔:“刺史放心,咱家既答应了,定会说到做到。” “多谢督主成全。”颍州刺史郑重地朝他磕了一首。 其余商户照做,容诀受了,诺约即成。 事情顺利解决,容诀也没兴致留下继续喝茶,遂和殷无秽一道离开。 两人行在游廊上,容诀莞尔揶揄他:“咱家也不过是借花献佛,你倒好,不费吹灰之力直接一纸担保就搞定了,从前倒是咱家小瞧你了。” 殷无秽有些局促,微微赧然地道:“是督主教的好。他们惧你位高权重,却并不会质疑一朝皇子的威信力,我也是钻了身份的空子,事情方才办成。” 容诀闻言,不置可否一笑。 不是所有人一教就能够成才举一反三的,何况,他确实没教过殷无秽这些本事,大抵是他自己耳濡目染学会的。 反倒是他,白捡了块宝。 然而这个宝贝本人还浑然不觉,在他身边跟前跟后,一脸雀跃地问东问西,问他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想吃些什么,是先回驿馆还是去别的地方勘察。 容诀的一句认可就让他轻易满足,飘飘然了。 问的太多,容诀又没回他,殷无秽有些不好意思地渐次安静下来。 容诀瞧着他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心中好笑,到底还是年轻,于是遂了少年的心愿,道:“去醉仙楼,咱家只带你一人去打牙祭。” “好!”殷无秽高兴地很明显。 . 颍州城市热闹繁华,小摊贩夫随处可见,店铺街玩鳞次栉比。两人一路穿街走巷,有趣的小玩意琳琅满目迷人眼,殷无秽却没什么兴趣玩赏。 街上人多,难免有人迎面挨蹭到两人,殷无秽一心都放在了容诀身上,略微站到他身前半步替他挡开人流。 只不过这样一来,容诀的手就难免会惯性撞上殷无秽的。 前方迎面而来一个挑扁担的青壮男子,挑着的兜篮还左摇右晃,忽然从里窜出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殷无秽一惊,手已经下意识攥住了容诀的腕,将他拉到了一旁。 这不过是件极小的插曲,压根无甚影响,可当掌心触及到那一抹细腻温热时,殷无秽却没有第一时间松开,反而轻动五指将其整圈握住了。 容诀一怔,倒没有很讶然,他挑了下眉,觑向殷无秽。 少年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这样的行为很不妥当,紧张过头了,可他错过了最佳松手时间,这会儿再松,反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殷无秽一想,干脆不松了。 “人多,免得他们冲撞了督主。” 殷无秽说着自然拉住了容诀的腕,自己说服了自己。 容诀见状眉梢挑地更高了,见殷无秽已经如此不自在,便没有戳破少年那点依赖人的强烈自尊心。 不过向来独来独往惯了的东厂督主并不习惯和人如此亲昵,在到了醉仙楼后主动松开了他,要了一处临窗雅座。 殷无秽倒没因此失落,他能单独和容诀吃饭,没有宫里那些繁文缛节,更没有需要避讳的下人,在这偌大的颍州城内只他们二人,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愉悦的。 一顿饭吃的舒心自在,殷无秽还在抽条长身高的年纪,少年吃地很快,动作却不失礼数涵养,再加上心情颇愉,没一会就有了些微饱意。他放慢了速度抬眼去看容诀,只见对方执箸一根一根地挑着菜,慢条斯理到了赏心悦目的地步。 殷无秽专注看了会,一方面想着怪不得他这样瘦,这么吃饭他不瘦谁瘦,另一方面手却不自觉跟着容诀夹菜的顺序,他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少年想想就有些止不住的开心,旋即又勉力压制住,这么幼稚的动作被人瞧见是要笑话的,尤其在容诀面前。 少年眼珠四下一转,努力正襟危坐,却在下一瞬,楼下方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褐色身影,他登时望向容诀—— 容诀不疾不徐地拿帕子擦净嘴角,说了声“上来吧”,方才殷无秽在楼下看到的人影顷刻间就到了他们眼前。 来人俯身在容诀耳边禀告了什么,只见容诀脸上出现了熟悉的晦暗神情。 殷无秽顿时心中一紧,他是真的 7. 七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从颍州出发前往余下州郡,东厂以容诀和两位档头为首,兵分三路,加快了平息难民暴动进程。 殷无秽则和容诀一道前往西南方向,也是难民暴动冲突最尖锐的地方而去。 中间途径过朔、颐两州,两州刺史早在容诀处理颍州一事时就有所耳闻,在容诀和殷无秽到来之后更是极尽配合之能事,再加上两州情况原就不算严重,不消半月便顺利解决了。 两人带队继续下西南,最后到达的目的地是忡州,长梧郡。 此地占地面积堪比一州,不过因其坐落偏僻,当地多沼泽山地,鲜少住人,因此被纳入忡州之下一并管辖。 却也因其独特的地势,难民暴动发酵成了匪祸之乱,忡州官府极难约束管制。 而容诀要做的,就是在收集到东厂提前勘察到的情报后平定匪患,将一并参与抢劫祸乱的难民小头领缉拿重处,犯事轻者若能提供敌人内部情报可酌情减免罪责。 当地郡守闻讯,立即亲自出面为容诀和殷无秽引路。 越过山丘,最后止步于一处绵延数里的沼泽带。郡守十分为难地解释:“就是这里了,此处沼泽深不可测,这地方就只有那些山匪才知道路子,官府数次出动剿匪,可每次一到这里就毫无办法了,您看——” 容诀顺着郡守手指的地方望去,在地上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扔进去,只见沼泽表面冒出一串咕噜泡,转瞬下沉不见,听不见一点声。 在场众人的心也跟着一沉。 容诀在短暂的思忖考量后一转身,道:“早就听闻长梧郡的落叶乔木闻名遐迩,现下看来,确实如此。去准备泡桐宽木,渡沼泽,剿匪!” “是!”东厂番役立即领命下去办事。 郡守旋即恍然,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目光灼灼道:“泡桐木?是了!下官怎的没想到,还是督主足智多谋!去,赶快去安排府衙人手,配合督主一切行动!!” 郡守在一旁絮絮安排。 容诀眼神微妙地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殷无秽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旋即不动声色站到了容诀身边,神情若有所思。 到达长梧郡,容诀和殷无秽就地住在了郡守府,他们勘察回去时东厂属下正过来禀告,泡桐木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上山剿匪。郡守也表示,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协同东厂的行动。 容诀没有辜负众人期望,时间就定在了第二日。 郡守激动地连连感谢他,又是让人摆酒设宴,又是官场那一套热络吹捧,倒是不像之前那些官员十分畏惧他。 也不知是因为地处偏僻没听过容诀的名头,还是不知者无畏。 不过不管因为什么,容诀一莞尔,拒绝道:“不必了,咱家喜静,郡守等剿灭匪患再张罗庆祝不迟。” “是是,是下官激动了,有东厂出马下官能放一百个心。这样,下官再去清点一遍衙役人数,不打扰督主和殿下用膳。”说着行礼告退。 容诀举步回到房里,殷无秽也已经来了,少年看着一桌美酒佳肴,顾虑地:“督主,我觉得这郡守很不对劲。他既这样在意匪寇祸乱,缘何连泡桐木能渡沼泽的法子都想不出,他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语音未落,就见容诀夹了一块鱼糕开始吃了。 “阿诀——”少年顿时大惊失色,忙过来紧张查看容诀情况。 容诀不疾不徐地将口中滑嫩鱼糕咽下,末了弯了弯睫点评,“味道鲜美,口感上佳。殿下要不要尝尝?” 殷无秽见他没事,松了口气,却仍惊魂不定道:“阿诀你真是,也太不小心了……那我也尝尝。” 见容诀直接将鱼糕夹进他碗里,殷无秽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味道确实不错。” 殷无秽见他姿态从容,这会儿倒也冷静下来了,郡守就算真有问题也不敢堂而皇之在他们的饭食里动手脚,于是放松下来和容诀一块用膳。 “怪了,这长梧郡多山,按理说应当有不少当地特色菜品,怎么反倒这么多鲜美的水禽产品,完全像是……按照阿诀你的口味量身制作的。” “是吧,殿下也这样觉得?”容诀抬起脸,一手支颐,笑意吟吟觑着他。 闻言,殷无秽一怔,搁筷望向他。 · 翌日未时,容诀集结了一队东厂番役,再加上郡守为他准备了六十擅武扈从,一行人阵容浩荡地在郡守府院集合。 “督主,此番剿匪万事小心,下官替长梧郡的百姓感谢督主和殿下的大恩大德。”郡守弯腰深深作了一揖。 容诀客套地:“咱家奉旨办事,郡守客气了。” 说完一整披风襟带,翻身上马,利落地像把铮然出鞘的刀锋,殷无秽始终紧跟在他其后。 郡守目送他们,掩在宽袍大袖中的手掌紧了紧。 “驾——”马蹄声应声重响,密疾交错。 很快,众人策马离去的身影渐次消失在了郡守眼底,和天地融为一色。 愈靠近山地风愈疾,拂地容诀玄色戗金暗纹披风猎猎,不过日光炽耀,将他素白侧颜辉映地秀美绝伦,连脸上浅白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殷无秽在这样紧肃的氛围中策马驰骋,莫名心脏狂跳了几下。 离开皇宫,和容诀单独在一起是这样一种美妙的感觉吗? 要是这偌大天地间只他二人就好了。 殷无秽倒是没多想什么,只是单纯享受和容诀独处的时光,哪怕就这样安静同行,什么也不做,知道身边有这个熟悉信赖的人,就会不自觉的安心下来。 心念浮动间,马蹄声急遽一停—— 到地方了。 因为殷无秽的走神,他的马比旁人多跑出半截,幸亏他反应快,一把勒住缰绳,将马头生生拉了回来,却还是收获了容诀投来的一眼讶异目光。 殷无秽面上赧了一下,旋即装作若无其事归队。 容诀没管他,按计划进行:“放木!” 音落,紧跟在后的郡守府扈从将运来的泡桐木一齐放下铺开,数量正好足够跨越沼泽所需的浮力,东厂番役率先骑马踏木一跃,顺利通过。 容诀和殷无秽紧随其后,一行人轻骑跃过,面前赫然展露出一条蜿蜒进入的山径,众人彼此对视一眼,小心警惕地上山。 山路越来越深,山林越来越密,不过依稀能看出里面的生活痕迹,被踩出来的道路纵横交岔,有凌乱的鞋印,也有深深的车辙。 容诀勒马停在了脚印泥泞的分岔路口。 “督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郡守府扈从出声问。 容诀轻扫过才下过雨不久,留下新鲜脚印的山径,不由分说道:“东厂番役带头,分别率扈从各二十前往这三个方向,一经发现匪徒,以烟号为信。” “是!”手下领命,即刻带着人朝脚印交叠的三个方向而去。 少顷,原地就只剩下了容诀和殷无秽两人。 容诀一哂,“这么明晰的痕迹,生怕咱家看不着似的。” 殷无秽四下一望,发现了什么扬声道:“督主,这边。” 说着,少年调转马头来到一处藤蔓交缠的杂草丛处,他拔剑扫开挡路的野草植株,眼前豁然出现一条隐蔽却并不荒芜的小路来。 “我们走。” 容诀带着殷无秽,两人沿第四条路往山林深处驶去。 而就在他们离队策马行进时,不远处蹲守在树梢上一名眉粗眼尖的男人旋即也消失在了原地。 容诀和殷无秽一路悠然往里,间或停下游赏嶙峋怪石,间或摘几个不知名的野果兴味研究。就在他们再一次忽然心血来潮调转方向时,一根极细、极锋利、肉眼难以窥见的嵌针钢丝刃在马蹄前曳过一星寒芒,然后被轻易避了开来。 容诀甩手掌柜似的,随手一指,“陪咱家去那边瞧瞧。” 殷无秽欣然作陪。 看到他们这般闲适姿态,暗中布置机关的匪寇恨不得一口银牙都咬碎了,他们花了那么多功夫一路掩藏踪 8. 八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容诀一早就盘查清了长梧郡的情况,当地因为坐落偏僻并不受忡州刺史重视,长梧郡郡守几次上书郡中基础建设审批,刺史都没有应允。毕竟这里地广人稀,耗财劳力,回报效益不高。 久而久之,长梧郡渐次成了自给自足的半封闭状态。 长梧郡郡守为了当地生产发展不得已和山匪勾结在了一处,劫富济贫,甚至还鼓动难民一起加入。 容诀来的那天就有所察觉,派人盯梢,果不其然郡守将他们第二天进山剿匪的消息透露给了山匪,容诀顺势得知了他们的山寨所在地。 因此有了今日这一出。 郡守府的扈从怎敌东厂训练有素刀尖舔血里淬炼出来的番役。容诀赞叹于他们的果敢,却并不支持这种莽撞又愚蠢的做法。 当家依旧梗着脖子忿忿不平,“我们有什么错?都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容诀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无甚波澜地:“所以被你们抢劫的人有什么错?官府奉命剿匪维护一郡治安又有什么错?” 一句话将人堵了回去。 在解决了埋伏的山匪之后,容诀没费多大功夫就指使东厂抄完了整个山寨。东厂办事效率自不必说,加之山寨规模不大,没一会儿就将其盘问了个底朝天。 原来这里的山匪流动性强,如果有人想出郡另谋生计当家也不会阻拦,有了郡守的约束,抢劫谋财虽时有发生,却从未害过一条性命,有时商队过路,提前拜了山头留下买路财也能顺顺当当过去。 整个长梧郡完全凭借官匪勾结的方式发展延续。 虽然不成体统,却是无可奈何。 因为人手不够,容诀放了郡守府的扈从,由他们负责将山匪和犯事的难民羁押去应天府。早在山头被抄时,这群人就已经面如死灰了,全部乖乖落落地听东厂命令行事,以求能够减轻罪责。 容诀从手下手里换了一匹马,殷无秽和他并辔齐驱下山。 少年看着一个个被捆住手垂头丧气,排成队拎出来的一串人,问容诀:“……这些人,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少年总是天真又心软的可爱,容诀有时候都不忍苛责他了,但不得不教育孩子,“他们想要活自是没错,可不该扰乱朝纲秩序,妨碍朝廷运作,若是人人都如此恣意,谁都有一套道理,到时整个国家会如何?” 殷无秽哑然,容诀向来拎的很清楚。 “不过殿下既开口了,咱家倒是可以网开一面,将他们交由应天府全权处置,不必经东厂,下诏狱。” 殷无秽对于这个结果已经很是满意,他重又精神奕奕道:“我曾钻研过周律,像他们这种情况,不少人只需服一年徒刑,即使是刑罚最重的当家也罪不至死。他们不能再走这样的路了,不过里边不少人武功底子不错,参军没有这些限制,若他们争气,倒不失为一条新的道。” 容诀意外地挑了挑眉,不想殷无秽竟真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见少年平时没少钻研学习。 “可以。” 殷无秽得了他首肯,迫不及待掉转马头回去再和那群山匪交涉。 容诀淡淡收回目光,虽然是个选择,却没什么必要。即使去参军,这群人也免不得面临新的生存问题,甚至在军营中饱受异样眼光和非议,大多难再堪大用了。 不过看殷无秽此时兴致勃勃的样子……罢了。 处理好所有的匪寇难民,天也将黑,连片的乌云笼在半山腰,遮天蔽日,瞧着竟像是要下瓢泼大雨的架势,容诀不想山里气候变化这样快。 殷无秽刚从后面回来,雨丝就飘了下来。 打在容诀脸上,让他本就素白的肤色显得更加苍白,面无血色。他们此行没预料到会忽然下雨,殷无秽从身上摸出一块干燥温暖的帕子递给容诀,“阿诀,这雨越来越大了,我记得来时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先过去避避。” 容诀也是这个想法。 离下山还有段路程,容诀叫了几个属下折返山寨取些蓑衣渔帽回来,等雨小些再下山,他和余下的人先行避雨。 到了山洞,容诀用帕子擦干脸上的雨水,披风基本全湿了,里头的圆领锦袍也潮了,在这样急剧降温的傍晚湿冷地难受。 殷无秽衣服比他湿的还多,不过少年火气大,体质又结实,其他下属忙着安顿山匪和难民,殷无秽去拾了些柴禾来点了一捧火堆。 容诀烤着火,这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些。 殷无秽勤快地将他披风架在另一边烘烤,做完这一切他才坐回容诀身边。见容诀搓着手,少年担心,“还冷吗?” 其实还是冷的。容诀小时候身子羸弱,被父母卖进宫时就落了病根,平时好好将养着倒也瞧不出什么问题,可一旦操劳过度,或是生了病会比常人难恢复地多,不仅不适合练武,也比常人更畏冷惧热。 不过他习惯道:“还好。” 少年并不相信,那手指修长匀称,却显出浅薄的青白色,他一握上去,果然冰凉一片。 就这么一会功夫,少年衣服还潮着,手脚却已经暖和起来了,他这么包裹揉搓容诀手的时候,热量熨帖无阻地传到了容诀掌心。 “督主净会骗人。”少年嘴上抱怨,给他捂手的动作却认真又仔细。 容诀听了,置之一笑。 被少年完全包裹着的手掌已经有了些许回温,他却难得抬起脸,道:“知道咱家是在骗人,给你的其他选择也无非就是哄你玩的,做什么还要不自量力去尝试?” 说完,就想把手抽回来。殷无秽却没放,反而握地更紧。 少年也看着他,认真道:“是不自量力还是生的希望,一切都还是未知,不是吗?希望的花都没有种下,又焉知不会开花结果?或许下次再见到他们,就是另一番焕然一新的面貌了。再说,你的手我不也捂暖了吗?” 容诀这次强硬地把手抽了回来。 小崽子还顶上嘴了,容诀别过脸,神色微肃。难得在嘴上吃了一回败战,回过味来却有些许欣慰。 殷无秽看着他重又鲜活起来的脸色,放心了,不再执着给他捂手。 他倒不是置评容诀的做法,容诀久居上位,做事一贯出于全局考虑,见的多了就算原本有些情绪,渐渐地也会麻木。 殷无秽只是,还想要再争取一下。或许就有第三条康庄大道呢,于他,于容诀,更好的第三条出路。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安静。 大雨也淅淅沥沥地转小,属下准备好了挡雨的蓑衣,容诀下令继续下山,殷无秽灭了火堆,始终伴在容诀左右。 这一趟下山很顺利,不过他们回来时长梧郡郡守已经被应天府推官扣押调查了,后续自有忡州府尹审理。 所有的难民暴动终于于此结束,他们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晚上折腾地太晚,容诀命人备水沐浴,他几乎被抽空了气力,连日奔劳再加上淋了一场大雨,他需要好好歇息调整,整个人浸在热水里,阖着目放空自己。 容诀想了许多事情,朝堂的,皇帝的,太子的,还有不可避免有关殷无秽的,少年这一趟成长颇丰,只是长势略出人意料了些。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他看顾着,出不了事。 夜半,殷无秽被门外的急促脚步声吵醒。 9. 九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到达颐州,和太子顺利会晤后皇帝的诏令也跟着一并下来了。 容诀不消想,都能猜到皇帝说了些什么,除了解决难民暴动的嘉奖无非就是催促他们尽快回宫,既是对太子的看重,也是对他的忌惮。 容诀以为,太子也是这么打算。 却不想,太子竟还想留下。容诀意外地审视了太子一眼,跟随他的目光将视线一并栖到井然有序热闹繁华的颐州城中,不少难民在城内找到了一份糊口的工作,吆喝叫卖,挥斥汗水,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容诀懂了,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享受到了收割成果的快感。 听着不明所以的人对他这位闻名遐迩的太子殿下交口称赞,久居东宫少有历练的太子哪里经得住这个,当即对拨银赈灾都热络了起来。 不过这事到底还是没成,皇帝将太子如珠似宝的看着,连同心腹大太监田顺也一并派了来,敦促太子回宫,太子只多逗留了一天便匆忙返程。 临回之际,他只来得及将赈灾银饷押运至颐州,尚未进行下一步的安排。不过许是这段时日见惯了灾情后的欣欣向荣,回城当天的清早,太子还特意过去清点了一遍银饷,以防出了纰漏。 结果还真让他感觉出了不对。 倒不是银饷数目的问题,从京畿一路往灾民暴动的各州郡运送,本身就有损耗减少,押运官员也俱是太子信得过的属下,账目名册自是没有缺漏的。只是,不知是不是起地太早,光照原因,太子瞧着那一箱箱泛着微芒的银锞子,总觉光泽不大对。 太子旁的能力且不说,可自幼长于天潢贵胄的皇家,对这些金银珠宝最是熟稔。正当他蹙眉伸手要去拿起一块细细查看时,门外传来敲门的“笃笃”声。 随即是田顺的一声:“殿下,该启程了。” 太子放下手,转身离去前顾虑地回望了银饷一眼,不过旋即又想,自己的亲信总不至于还信不过,于是放心地离开了颐州,剩下政务尽数交由押韵官和各州郡的长官处理。 按照行进速度,太子的车辇回宫约莫需要半旬,足足比来时多了一倍的时间。 容诀暂时没有其他任务,率领东厂属下护卫在太子行伍后。时走时停,颠晃地本就昏昏沉沉的大脑像是灌了铅,半点也转不动,全靠着骏马识途的意识自己奔走。 自长梧郡回来,容诀的风寒就一直未见好,小豆子虽时刻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一日不落地煎药给容诀服下,可再是精养也架不住这么奔劳,便趁队伍修整时想叫人也准备一辆马车给容诀坐,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拦下了。 “督主……”小豆子担忧地眉头都蹙成了一团。 容诀忽略不远处田顺似有若无乜过来的目光,言简意赅道:“不必多事。” 不过是场风寒,往日生过比这更严重的病,受过更深壑的伤,他也都坚持过来了。何况是在回宫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容诀就这么将病情按捺了下去,除了他身边近身服侍的小太监,没人知道。他又一贯能忍,硬是没将自己的虚弱泄出分毫。 始终按照太子车驾速度赶路。 直至五日后,日暮时分。 灿金色的夕阳大片大片辉映在巍峨殿宇上,琉璃橙瓦,朱红宫墙,是熟悉壮丽的皇宫景色。 他们在落日熔金之时赶回了皇宫。 东宫轿辇早就提前守在了午门等候迎接,他们殿下披星戴月地做了一件大事,自是要妥帖照顾着。另外,还需整顿仪容亲自面见皇帝,向他禀告此行一事。 太子没有耽搁,上了轿辇,当即由东宫中人抬起折返。不过在瞥见后头已经下马还立在原处的容诀等人时又停下,回首道:“稍后孤去向父皇禀告就可以了。督主,也回去休息吧。” 容诀高烧地反应有些迟钝,察觉太子说话,这才抬眸望他一眼。 太子顿时沉了脸:“怎么,怕孤抢你的风头不成?” 容诀勉力压制着昏沉的大脑,顶着耳中嗡鸣去辨识太子说了什么,看清他的口型后方才莞尔:“自然不会,咱家多谢殿下Ⅰ体恤。” 说着撑了一把身侧小豆子的手臂,稳住身形转过身离开。 太子重又命人起驾离去,行了一段路,又有些懊悔方才对容诀一瞬的恻隐之心,这阉宦还不知道怎么在心里编排他。 他对容诀的态度从未变过,可这一回,饶是他是储君,也不得不承认事情是容诀做的,功劳是他的。诚然容诀此人心狠手辣,叫人不齿,但他自己,到底占了容诀的功。 一时间,矛盾又复杂的情绪充斥在太子心间。 容诀朝反方向离去,他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指挥东厂几个档头分工去处理这段时间积冗下的事务,丝毫不见虚弱之态。待人全部离去,小豆子猝觉臂上力道一重,担心地一转头,就见容诀脸色煞白,他登时魂都被吓没了。 “督主!督主,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您再坚持一下!” 容诀攥住了他的手腕,那种脚底虚浮头重脚轻的感觉方才褪去些许。他摇了摇头,“不妨事,你先叫人照着之前的药方煎药,稍后咱家还要——” 话音未落,眼前陡地一黑。 “督主!”小豆子急声喊他,手臂也没闲着,忙把软倒下去的容诀一把捞住。容诀险些晕过去,他可不会再听容诀的话,自是先找太医看病要紧。 可容诀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把所有属下都支走了,就剩小豆子一 10. 十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容诀这才看清是他。 他确实有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周身都萦绕了起来,妥帖照顾着,只是眼皮实在沉重地睁不开,睁开后大脑第一反应就是挣脱。 即便知晓了面前的人是殷无秽,他可以全身心地交托信任,容诀也还是接受不了这样冒犯僭越的动作,自己隐私敏感的脚踝被人拿捏在手心里。 忍不住蹙眉喊他:“殿下。” 殷无秽纹丝不动,他盯着容诀的目光一片漆深。 少年的不爽清晰可见,容诀此刻没心思哄天真灿漫又孩子气的殿下玩,干脆袒露了自己的虚弱不适,“殿下抓地咱家脚疼。” 闻言,殷无秽立即松开了手,容诀一收腿,自己掀被盖上。当然,最后还是殷无秽替他将被褥细细掖好的。 容诀放松下来,靠着身后软枕微一莞尔:“多谢殿下。” 殷无秽险些被他气笑了,面色不虞,道:“怎的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下面的人都是怎么照顾的?” 嘴上数落着旁人,言语间却处处埋汰太子。若不是太子办事不力,要容诀去各州郡替他收拾难民暴动的烂摊子,他又怎会生病,甚至恶化成了如此模样,这叫殷无秽怎能不迁怒。 容诀一眼洞穿了少年那点小情绪,也不拆穿,左右殷无秽是个懂分寸的,在外人面前从未表露过二人关系,这一点他毫不担心。更不会去替太子解释说话,只放低了声音,期期艾艾地:“咱家头疼,殿下去瞧瞧太医来了没有。” 殷无秽心疼地紧,一听这话立时起身出去,片刻后又折返回来。 容诀还有些意识,不想他这么快就回来了,重又睁眼,一块蘸了水的凉帕子便搭在了额上,沁凉的感觉顿时叫人通畅许多,脑子都跟着清醒了。 容诀舒适了,眯起眼睛哼笑:“殿下出宫一趟,真是不一样了。” 殷无秽原本就同他亲近,不畏他也不怕他,只是两人平时极少私下见面,因此甫一见时不免有些拘谨。不过经此出宫一趟,两人之间的关系大为增近,又逢容诀染了风寒,正虚弱着,殷无秽反被他气得气势凛然,无形之中竟隐隐反压了容诀一头。 少年一边妥帖照顾他,一边语气仍不怎么样地:“如督主所愿。” 容诀瞬间笑地更开了。少年的确长进不少,都会朝他反唇相讥了,不错。 殷无秽却听不得他这样笑。 从前得到他的赞许就忍不住要激动上许久,甚至还会很不好意思地面色赧然,完全克制不住心情。如今同容诀更加亲近了,只觉他笑的人耳朵酥痒,相较于从前纯粹的开心雀跃,现在明显有种更为复杂的、少年自己都说不清的心痒情绪在心脏深处悄然滋生。 因为这情绪,殷无秽一时半刻没再答话。容诀也舒服地阖上了眼,没多管他。 殷无秽默然地给他洗了脸,擦了脖颈和手,还换了一遍水。小豆子这才带常给容诀号脉的苏太医回来,殷无秽见人过来略退开了些许,将位置让给太医诊脉,却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苏太医乍然见到殷无秽也是一愣,不过旋即见惯世面的太医便面色如常,朝他一礼后专心致志地替容诀号脉,小豆子在一旁紧张等着。 脉诊完,太医照常和小豆子叮嘱容诀生病的注意事宜,药方煎法,小豆子驾轻就熟地记下,再将人毕恭毕敬地送出去。 殷无秽坐到榻沿望着呼吸平稳的容诀睡颜,少年垂下头一言不发。 时候已经很晚了,如墨的夜无边铺开,屋里点着烛灯,因为容诀睡着,一豆灯光不算亮堂。小豆子煎了药赶回来时正撞见殷无秽的侧影被烛光曳映在层层束起的丝织绡帐上,少年侧面线条从额顶至下颌完美收束成了一条起伏悍利的线,他垂着的目光不消看,都叫人感觉到其中的幽邃沉凝。 小豆子端着药碗戳在门口,愣是没敢上前。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殷无秽了,自他净了身入宫,一直跟在容诀身边侍奉时就熟悉了这位七殿下。殷无秽性情温驯,又生的霞姿月韵皎皎如月,和他相与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可现下小豆子确定了,眼前的七殿下通身气质是 11. 十一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一连两天,容诀都没主动面见皇帝,待在凌虚阁安静休养身体,谁也不见。 这么将养着,总算不再头昏脑胀了,只还有些低烧,不过不耽搁什么,朝中诸事一样不落,自有属下过来禀报。就连宫中关于他的那些甚嚣尘上居功自傲的流言,容诀俱一清二楚,只是不置可否罢了。 小豆子听到还十分忿忿,攥着拳头恨不得冲出去把那些人的嘴巴一张张全撕了。容诀瞧他这样不由得失笑,一摇头也懒得在意,等他气过了,也就好了。 容诀没有主动去见皇帝,倒先等来了他的封诏,册封他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这是皇帝一早就许诺好的。而且,由于王掌印年事已高几近辞宫,他的精力不少都放到了宫外的安置事宜上。 如今在这内宦之中,容诀掌握的是切切实实的权柄,真正位高权重生杀予夺。 容诀下跪领了诏书叩谢天恩,又重赏了皇帝派来传召的太监,听了他不少阿谀奉承话将人客气送走,情绪这才拉了下来。 他既知皇帝对他猜疑忌惮,此刻还要反其心为他赐封,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了,甚至接下来会面临什么都能够想见。 容诀摇头一哂,随手将诏书塞给了小豆子收纳。 不多时,又有一班人马过来。这回小豆子长了个心眼,唤来平时一直在外院等候听唤的下人,叫他们先在门口把人迎了,节省下的时间会根据来人身份和容诀心情决定小豆子如何应变,不想来的竟是礼部的人。 是了,容诀擢升为秉笔太监,礼部下辖司负责宦官服制安排事宜。不过从前都是礼部司务,或者干脆遣织造局的人将制服送来,怎的这回这样重视。小豆子忙亲自出来察看,待看到为首的人是殷无秽时,一切都明了了。 前两日方才见过,如今再见小豆子朝他恭敬行礼,态度间不见丝毫熟稔,殷无秽同样神色淡淡,小豆子将人引了进去。 来的几人纷纷朝容诀见了礼,再照例说完恭贺话,旋即便闭上嘴当鹌鹑了。要知道,面前这位可是只手遮天的大宦官,饶是他们尚书,打了照面都是要礼让奉承的人物,何况他们这种小鬼头。 如芒刺背间,几人在心中俱悲苦不迭。 时不时给殷无秽使个眼色,指望他尽快斡旋好离开。谁知殷无秽平日广交政友极有眼力见的一个人此时竟也怔怔地缄了口,倒像是比他们还要畏惧容诀,不说恭维话也不找借口离开,几个小司务顿时急地冷汗都要下来了。 容诀见状终于不再逗人,施施然走近瞧了送来的官服一眼,下一瞬,眼睛微微睁大了。 宦官制服,即便是掌印太监的,不论绛红玄色,对容诀来说都委实难评,好好的丝缎料子做地那样古板沉闷,真真是无趣极了。 容诀穿上还能保持积石如玉之态,全系他本人郎艳独绝。 然而眼前看到的绛红蟒服却不是那样,肩襟明显改地更正,容诀伸手抚过,触感无甚变化,只是在衔接处皆以金丝蚕线绣之,再拿起抖开,隐约可窥见其中光华浮动,腰封位置也略收束了些。细节虽小,可这制服给人的整体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这哪里是统一宦官制服,分明是量身定作,殷无秽原是在这等着他。 容诀一抬眼,朝他所立方向略挑了下眉。 殷无秽从容道:“衣裳送来,请督主一试,有问题也好即时修改。” 此话一出,他的同僚全都瞪大眼睛斜睨着他,其中惊恐之态直接溢于言表。殷无秽仍然面色不变道:“如此也是为了节省督主时间,督主事忙,我等不好多做叨扰。” “!”闻言,礼部几个小司务集体在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气。 七殿下这是在一劳永逸,高!实在是高!只是,这明摆着说容诀麻烦的意思当真不会惹他不快么,他们要不要帮殷无秽圆个话头,可又唯恐被容诀迁怒。 犹豫之下,无人愿意站出做这个出头鸟。 就在众人不安屏息等着容诀发难时,就听见一声清越的莞尔,“好啊。不过若真有问题,咱家自己也不太能瞧见,劳烦殿下帮个小忙了。” “嘶——”一名小司务轻轻哆嗦了下,不小心直接抽气出声了,他立即反应过来把自己龟缩地更没存在感,同时低下头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再连累了他们。 他就说嘛,殷无秽这样大胆,竟还想指教东厂督主,这不就倒霉了。他堂堂殿下,皇族子弟,被差使去为一个宦官更衣,可不是天大的折辱么。 “好。”殷无秽平静应下。 容诀生性不喜人贴身伺候,自然不可能真叫殷无秽替他更衣,应该只是想让他看自己穿上那身特制的官服模样。殷无秽心里求之不得,也不管旁人如何想,直接面无表情就大步去了。 容诀带他来到了内室,这里殷无秽先前来过,还亲自将人抱上了榻妥帖照顾,不过此时室内摆了一道水墨四扇曲屏,容诀取了官服去后头换,殷无秽就在原处等着。 屏风画工精巧,山川河流波澜壮阔,是大家手法,殷无秽却不是被那画面吸引的,而是透过屏风,看到后面影影绰绰的容诀身影。他武功极好,听力也敏锐,凭借悉悉索索的细微声音和影子就能将全景想象出个大概。 可是,容诀只着里衣的模样他又不是没见过,怎地还会浮想联翩—— 不知不觉,殷无秽看完了容诀换衣裳。 容诀出来的脚步声传来,殷无秽这才猛地一收思绪,忍不住懊恼,他这是怎么了,他一贯亲近容诀不假,可那都是出于敬重和对容诀的眷恋,自这次回宫之后他就总这样不大对劲。 有时生 12. 十二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容诀随田顺去了皇帝所在的御书房。将人带到,田顺垂首退下,容诀朝皇帝福身行了一礼。 皇帝抬头,枯槁消瘦的面颊扬起一抹笑,“督主再不来孤这里,孤都要疑心是不是下边的人偷懒,没把册封谕旨给你送过去了。” 容诀忙下跪郑重叩谢了皇恩。 再解释,“咱家刚回宫时染了重风寒,实是怕把病气过给陛下,损伤陛下龙体,这才回禀来迟。今日身子好了些,正打算来向陛下请罪呢,不想田公公先来一步。” 从始至终容诀都未提太子让他回去休息一事,更没有半句虚言。从太医院请太医这点皇帝也门清,故而心里那点疑虑和不满这才散了。 叫他平身,给他赐坐。 皇帝喟叹:“督主何罪之有啊,非是孤不体谅你,这一趟下各州郡抚慰难民你也辛苦了,可若不把表面功夫做足,举朝上下不着四六地外道,于朝纲朝纪影响不好,又恰逢太子监国,这个节骨眼上不应传出谣言,督主说呢?” 容诀笑应:“陛下说的是,是咱家思虑不周了。” 皇帝见他听进去了,结束寒暄开始谈论正事:“事态既已至此,这回便罢了,只是往后要记着谨言慎行,莫要再让人拿住话柄。如今太子监国执政的根基渐稳,你作为司礼监首席秉笔,要好生辅佐太子。” 容诀垂首应是。 心里却一哂,皇帝当真是病糊涂了,难民暴动是他东厂调和解决的,便是在这之前,时疫也是东厂出的力平息,还是他这位皇帝亲自央求的。现在因为朝中几句风言风语,这锅又扣到了他头上,还如此冠冕堂皇。 说到底,还是太子办事不牢靠。 皇帝见他顺从听话,心里不免又起了一丝疑窦,担心他在暗处憋着坏。毕竟容诀这些年权势渐长,不比从前听话了,他自己的身体又每况愈下,太子手腕稚嫩,恐拿捏不住阉宦。 皇帝想着,胸臆窒闷咳嗽了几声,在容诀关照他前开口:“小诀尽可放心,即便太子监国执政,一切也还是照旧。太子好好的,你便安然无事。” 听见最后一句,容诀瞳孔一缩,不可置信抬眸,望了皇帝一眼。 他在抬眸的一瞬情绪极冷,但很快又强自压下,恢复成了正常凝视,继而重新收了回来,没叫病情日益加重的皇帝注意到。 容诀掩在袍袖之下的手掌微微颤栗,他以为,他已经退到了这步田地,恭顺谨从,皇帝至少会念惜君臣情面,就此下去。 不想还是—— 容诀顿时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周遭流动的空气倏然变得浓稠,吸进肺腑艰涩如割。他眼睫扑簌,一抬下颌,只又说了一番官腔话好叫皇帝安心,旋即便告退,离开了御书房。 容诀出生于一户殷实的商贾世家,只不过他出生的那年恰逢家道中落,很快整个家族垮败了,欠债无数。他亲生父母又不擅抚育孩子,为活命生存,不得已将幼小就跟着他们四处奔流,因此身体孱弱的小容诀卖进皇宫,换取些银子使。 彼时的容诀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瘦伶伶的一小把,随便哪个宫娥都能拎着他的衣领轻易将人提将起来。 这种又小又瘦弱的孩子,多是家里养不活抛弃的,管事公公见多了,其实不大想收。因为这样的孩子许多身体底子都不行,经不住宫里规矩磋磨,容诀还是里头最孱弱的那一个。 可他即时反应快,人也机灵,一张小嘴抹了蜜似的,哄的人禁不住心软,见他如此软糯可爱,管事公公还是破例将人要了,送去净房。 身体孱弱的小孩净身只需要系绳抑制其生长,不必直接上刀子,往后再例行复查即可。工序不算残酷,不想容诀还是疼的遭不住,眼泪汪汪地求刀子匠轻着点,即使刀子匠心软放了水,小容诀半夜还是险些痛到撅过去。命悬一线之际,求生的本能迸发,他自己使巧劲将绳子扯松了,偷偷捱过了这一遭。 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的复查。 小孩子哪里晓得许多事,只知道很疼不愿再受一遍,撒丫子就往外跑,连管事公公都一愕地没及时追上。 小孩使出吃奶的力气躲着管事公公到处钻,跑出了净事房的范畴,跨过一道垂花门门槛,来到一处轩敞开阔接近皇宫后山的地带。顾不得四下探看,忙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却“啪”的一声,额头撞上了一具携染龙涎香的锦袍男人。 “你是哪里当值的小太监?”说话的人居高临下,却并不凶恶,语气甚至还有几分温和。 容诀尚未答话,下一瞬瞳孔猝然紧缩,身子细细颤着抖,躲到了这锦衣男人之后。 “陛陛、陛下——” 追来的管事公公显然比容诀还要惊恐,忙不迭跪了下去,求饶道:“奴才不知陛下在此,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实在是这个小孩,躲了净身不算,还私闯进陛下的地盘,奴才这就把他带下去处理了!” “你说,这小孩躲过了净身?” “是。” “有点意思,”年轻的陛下莞尔笑了起来,并不在意地:“你退下吧。至于你个小孩,既然打扰了孤的雅兴,就罚你过来替孤研墨,孤现在要去作画。” “还傻愣着作甚,想去净身?” 小容诀立即机灵地反应过来,跟上了这个能做他主的贵人。从此一直在皇帝身边侍候,避开了困苦不堪挣扎着往上爬的泥泞之路。 这么一回想,其实当初的皇帝还是很好的,所以容诀心甘情愿为他办事,效忠于他,以一身光鲜到满手血腥,只为回报他这一份知遇之恩。 却不想,他避开了宦官必经的艰难险阻,却一脚踏入了另一个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深不见底的官场幽渊,从此再无抽身的可能,和皇帝彻底猜忌离心。 这么多年了,皇帝没再提过这件事。尽管他利用他,忌惮他,甚至重罚过他,可都没到这一步。现在为了太子在朝中的根基,皇帝不惜连这张底牌都拿出来了。 容诀倒没有太过失望,反而有种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的松快感。 他哂笑一声,按照皇帝意思前往东宫,协同东宫官员一同辅佐太子。 · 太子监国,逐步掌握朝堂政要,底下所有官员也跟着一齐动了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病情日益加重,有意培养太子即位的想法大家都有目共睹,自是在此时想方设法地跟随太子投表衷心。 礼部尚书宋融作为出了名的墙头草,自然更会审时度势。他叫来最近在礼部衙署得以重用的殷无秽,“你说咱们部门要不要也在太子殿下跟前抢先露个脸,到时东宫有任何需要,也先想着咱们。” 殷无秽对他这只笑面虎不置可否,只心思活络一转 13. 十三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好了,没人盯着,那老狐狸让你来找咱家做甚?”容诀一莞尔,神色间不见愠然,反而眼角眉梢俱携浅浅笑意,慵然自得,十分像夕阳余晖下惬意眯眼的大橘猫,殷无秽福至心灵,倏地很想摸一下他狭长的眼尾。 手都伸出半截,又状若无事收了回来,将礼部尚书的打算全盘托出。 “父皇病重,眼见太子即位,他既想提前在太子跟前露面讨个好,又不忘警惕观望你的态度,窥朝中风向。” “他是个谨慎的,是他作风。”容诀哼笑。 “在礼部任职如何?”这一路没什么人,殷无秽既来了,也有正当借口,容诀无需再回避他。 两人边行边闲聊。 “一切都好。”殷无秽转过头,看着他的目光却渐次幽邃深凝。 容诀有些不解地觑了少年一眼,蹙眉道:“有话说话。” 殷无秽在他面前一贯无所遁形,既然都被看穿了,少年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落寞情绪,耷拉下眸问:“你会一直辅佐太子吗?” 容诀道:“东厂尽听陛下安排。” 殷无秽闻言偃旗息鼓了。照目前形势,说句不好听的,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继位几是板上钉钉的事,容诀又位高权重熟悉朝政,皇帝自是要把他留下,辅佐太子之用。 可若如此,他还能够带容诀出宫么? 他现在虽有了些许能力,身家底蕴却始终是不可弥补的缺陷,不会对太子造成威胁,只待太子顺利登基,他可以请诏封地淡出朝廷视线自去逍遥,可容诀怎么办,他走不了。 殷无秽查过,大周律中宦官至悬车之年方可辞官出宫,除此之外只有犯错被遣退,或者流放出宫,他怎舍得容诀受这个苦,那他就没办法带他一起离开了。 殷无秽闷闷不乐了半天,努力寻找借口,“可是太子与你并不好相与。” 容诀讶异,道:“殿下多虑了。太子本身如何并不重要,只要东厂还在,咱家照掌批红之权缉侦刑狱,一切就不会有所改变。” 至于他和皇帝之间此消彼长的隐隐对峙,他深陷囹圄身受桎梏的事就不必告诉殷无秽了。 殷无秽一想,也是。 容诀总是很有本事的,他从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是他妄想了。 “殿下呢?”容诀出声问他。 “什么?”殷无秽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容诀是在问他的打算,这个问题避无可避,迟早都是要面对的,他道:“我打算在礼部衙署先锻炼一阵,等到合适时机再请封出宫。” “可以。” 容诀没再说什么,殷无秽没有失望是假的。他从小最熟悉、最亲近、最信赖、最魂牵梦萦难以割舍的便是他。若真封王离开,未得诏令不得回宫,届时他想再见容诀一面可就难了。 一想到这样伤感的离别,殷无秽就忍不住失落。 “殿下,你真的是……”容诀说着逐渐住了嘴。 说殷无秽机敏擅变吧,他确实是这样的,自身能力足够应对他现下面临的困境,甚至心性实力远超同辈。只有些时候,他仿佛从未长大过,一如当初那个整日黏糊他的委屈小孩。 容诀却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如果曾经在殷无秽身上获得的最多感受是他背刺皇帝的快意,那么如今淡地只剩下对眼前少年的无可奈何和一丝怜惜。 最后,容诀摇头,失笑了一瞬。 如果殷无秽想要的是安稳出宫,远离朝堂,凭他自己做不到,容诀完全愿意去推他一把,也算偿了这少年从小对他衷心不二的人情。 从此,再不欠他。 · 殷无秽并不知晓容诀的打算,不过所有事情一如容诀所料,除了太子党势头愈演愈烈之外,朝中不少官员都还在踟蹰。皇帝也并不是只有一位皇子,余下皇子的拥趸不会支持太子,选择暂时蛰伏;更多谨慎派和中立派,则还在观望。 而此时容诀这个东厂督主的态度就十分耐人寻味了,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引起风声鹤唳,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甚至有官员开始主动修复和容诀之间势如水火的关系。 不论私下争斗地如何暗潮汹涌,明面上依旧一片祥和。 容诀也乐的和人交好。 凌虚阁再不复往日的宁静,小豆子每日接不同官员送来的拜帖都接到手软,更不提私底下的利益交换,有想获取情报的,有想拉拢东厂的,也有更多妄图窥伺东宫的。 容诀随手捞起一叠拜帖,又哗地扔下,道:“再有这种东西,拒了就是,扰着咱家休息了。” “是。”小豆子忙把成叠拜帖撤下,换上新鲜的糕点饮子。 容诀脱下最外层的罩袍,由小豆子拿去挂上置衣架。他只着一件玄色戗金直裾慵懒地斜倚软榻,伸手从小碟中执起一块牛乳糕来吃,糕点细腻,甜度正好,不似御膳房做的,旋即又捻了一块豌豆黄浅尝。 果真,是他。 人未来,糕点却没停下。容诀眼角眉梢向上一扬,哼笑了两声,心情不错地又吃了两块点心,喝了糖水饮子,人心情一好也就不排斥处理政务了。 “去,叫徐通凉来。” “是。”小豆子领命退下。 容诀惫懒地一手支颐,一手捻着殷无秽送他的点心吃。停下动作,他手指在小几侧面轻轻一扣,一叠信笺密折便露了出来,容诀将其拿在手中翻看把玩。 不多时,东厂大档头徐通凉到了。 容诀收敛动作,正襟危坐起来,“太子殿下那边情况如何了?” 徐通凉回禀:“太子查出些赈灾银饷贪污的眉目了,不过目前尚未查出是户部源头就出了问题,还是半道出的问题,抑或是,两者兼有。” 容诀皮笑肉不笑了一声,一抬手慷慨地将手里折子扔给他,“去帮太子一把,好叫他知道,他千方百计想要查证的真相,背后究竟是谁捣的鬼。” 徐通凉看着折子上不属于东厂和容诀的锐利笔锋,并不多问,直接揣入怀里,垂首应“是”,旋即闪身消失在了凌虚阁。 容诀继续斜倚小榻悠然品着点心。 越想越觉欣慰,殷无秽能够审时度势进退有度,时局诡谲中还不忘给他备了爱吃的点心,已经很是面面俱到了,是他眼光太高。 不成想太子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胆敢在储君眼皮子 14. 十四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容诀的凌虚阁更热闹了,往日悄然听唤的下人现在全被传唤守门,以防再有没眼力见的聒噪,扰了容诀休息。 即便容诀每日斜倚小榻,品糕啜饮,还是不大痛快。不仅是被外面那些人搅了兴致,还有各方企图把官场政治斡旋那一套搬运到他身上,将他拉入局,这就让容诀不大高兴了。 他不高兴,东厂有的是情报,随便漏出来点什么,都够御史台把这群乌合之众参地脱不开身。 如此,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容诀可以和四方鬼怪其乐融融,却不可能真正站队,他只听从皇帝的命令做事,否则就是蓄谋,是造反。当然,以他的能力,也不是不可,只是尚不至沦落到这一步,还是现在优哉游哉的日子比较舒坦。 容诀让人盯着太子动作,太子果真不负所望,一意孤行地坚持严查,即便是自己的心腹也拦不住了,只得无奈遵从,被迫等候结果,等太子看清政治的现实铩羽而归后再重新立起来。 只是,真到了那时,他们还会拥有此刻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先机吗? 不过由不得他们想法了,不经过一番艰难淬炼,如何具备一国储君的潜质,既然皇帝要他辅佐太子,他只管尽心辅佐。 剩下的,端看太子立不立地住。 容诀的注意力一部分分给了朝中观望站队的文武百官,一部分分给了太子,剩下的时候则每日都在凌虚阁百无聊赖地躺平。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后,猝不及防再次听到有关殷无秽的消息,整个人都有些愕然。 却说殷无秽在礼部任职,替礼部尚书探查容诀态度后,愈发凭实力得到重用。 礼部尚书用殷无秽一人就足够了,无需像其他官员一样费心拉拢容诀。 殷无秽本来已经坦然接受了容诀留在宫中的结果,即使失落,即使心有不甘,甚至妄图悄悄培养一批暗卫留在宫中保护容诀,同时替他传递消息。不过这些终究太不切实际了,莫说他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子,没有人手,在这个敏感时刻,便是弄出一微动静也会引人注目。 想要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做到悄无声息,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但因为太子,殷无秽重又抓住了机会。 容诀放出来的那点情报,不偏不倚正是殷无秽曾调查过的官员,哪位官员,犯了何事,他心里门清。朝廷各部本就是互相制衡牵制的关系,断没有谁能够独善其身,而这把火有几星火点子溅到了礼部的尾巴尖上,宋融就浑身一炸跳脚起来。 最深受其害的是吏部。 吏部负责官员任免、考核、升降、调动,而一年一度的考校恰逢此时如火如荼地开始了,一旦查明这些情况属实,官员仕途必受影响,吏部几乎忙地整天连轴转。 其中涉及的所有官员经科举入仕,科举又由礼部经手,虽说具体影响不大,但该有的审查程序不可避免。礼部尚书见殷无秽熟稔,又把他派去了吏部衙署交涉。 要不说宋融是只老狐狸,有能力的不止殷无秽一人,可拥有皇子身份的只他一人,许多事情由他出面自会方便许多,吏部决计不敢难为他。 如此一来,歪打正着反而遂了殷无秽的意。 殷无秽在容诀的悉心教导和他本身的机敏下对政治有着极高的敏感度,在太子一意孤行时朝中风向必然会产生诸多变化。而这一变化甚至可能会决定太子能否顺利即位,且不论太子如何,这毫无疑问给殷无秽争得了一个绝佳契机。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即位洗牌时他或许能够趁乱带容诀离开。 而能够影响容诀职位的除了皇帝,便只有吏部。 殷无秽自知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筹码说服吏部为己所用,但和吏部交好,寻求新的机会,并提前部署这是他一贯擅长的优点。必要时候,他甚至可以从容诀手里调借东厂人手。 殷无秽兴致勃勃激动不已地就过去了。 吏部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了殷无秽这个及时雨,再藉由他的皇子身份,至少大部分下级官员都得听从他的吩咐,上行下效,很快将紊乱事宜梳理好,证据确凿,剩下的考核度量就是吏部尚书以及侍郎们考虑的事了。 神仙打架,小鬼开道。 在殷无秽给吏部带来益处的同时,吏部尚书也注意到了他这位七皇子。吏部尚书不同于礼部尚书的八面玲珑,他更加看重一个人的务实能力,而殷无秽恰巧具备这一优良品质。 吏部尚书于是单独觐见了殷无秽。 殷无秽提前做了功课,知道这位尚书不喜人浮夸做作,他便不卑不亢,送了一套烹茶用的紫砂提梁壶给对方,既不过于贵重又避免拉邦之嫌,充分聊表了尊敬之意。 吏部尚书爱茗,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并不难打听。 但好壶不嫌多,殷无秽的这份心意直接击在了吏部尚书的心上,吏部尚书当即对他更有好感了,十分赞赏。 不过能做到尚书这个位置的,个个都是人精,吏部尚书也留了一手,言语间不乏试探殷无秽之意,观察他是否有争位之心。若是其他皇子,或许会选择避而不谈,或是直接拉拢吏部,但殷无秽不同,他没有家族势力傍身,大可坦坦荡荡直抒胸臆。 直接言明是为将来封王出宫提前打点好关系。 他的情况吏部尚书也了解,自然知道殷无秽这样单纯的身世背景比不过盘根错节的政治派系,几无登基可能,他提前为自己谋划是应当的。 吏部尚书思忖片刻,应了他的请求。他立场中立,也不暗中帮衬殷无秽什么,就是有内幕消息提前知会殷无秽一声,这无伤大体。其他皇子自有家族为其探明前路,提携殷无秽一把,许对方一个人情,倒不失为一桩划算的买卖。 至此,殷无秽的计划十分顺利。 他游刃有余地处在礼部和吏部之间,和吏部尚书谈政论策,各方面独到的见解颇得吏部尚书青睐。吏部尚书愈同殷无秽结交,愈觉此子合心意,甚至合心意到了心中扼腕叹息的地步。 殷无秽实具天赋,若他能有更好的出身,或许今日的皇位之争也有他一席之地。不过想想又罢了,若真如此,他便不能再和殷无秽走地这样近。 有舍有得,方能两全。 殷无秽这样明理,不参与朝廷派系政斗,安心等待时机谋划出宫未必不失为一条好路子,或许他将来在自己的封地也能有一番建树。 和这样的人交谈,是他之幸。 殷无秽和吏部尚书走得近,几乎称得上一句忘年交之事并没有瞒过东厂的耳目,不过殷无秽也从未想过要瞒就是了。 因此容诀听到这个消息时十分愕然,未曾料想殷无秽会有这番际遇。 他悄然失笑,一时间不由生出 15. 十五 《督主心灰意冷后》全本免费阅读 殷无秽指尖一瑟缩,心中懊恼他怎地又僭越了。自回宫之后他就总控制不住自己,一不留神手已经触了过去。 容诀重又垂落下睫,什么都没说。 殷无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容诀其实很想装作若无其事,保住少年的颜面,可他在殷无秽面前从未收敛过真性情,一时间实在做不出假模假样的姿态,只好又自暴自弃地放弃了。 容诀没再继续吃点心,而是正襟危坐,余光乜见殷无秽坐地比他还要板正,少年活像个犯了错误乖巧等训的学生,容诀就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眼见气氛愈发古怪缄默,容诀放松身体,往小榻里慵懒一靠,转移话题道:“跟吏部走那么近做甚。” 殷无秽有问必答:“为以后出宫提前做准备。” 容诀抬眸觑了少年一眼,不明白这和吏部有什么关系,何况殷无秽只想安稳出宫,这点要求还是很容易办到的,甚至东厂都无需出面插手。 不过,随他高兴好了。他多结交些官员,了解朝廷派系也不是什么坏事,容诀就没再吱声。 殷无秽等了他须臾,等地心痒难耐,容诀却什么都没表示。少年忍不住问:“督主呢,有什么打算?” 殷无秽并不认为容诀喜欢宫廷纵横捭阖汲汲营营的生活,他面上时常不经意露出的深深倦怠做不得假。如果容诀喜欢掌权,等他有了封地也可以全权交由容诀打理,容诀的生活质量绝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但这个前提是—— 容诀愿随他离开。 殷无秽期待地看着他,容诀也一瞬不瞬回视少年。 殷无秽心头蓦地一紧,不知怎的,心里真正的想法反而问不出口了。 不过一刹那,容诀就将少年的心思踅摸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为了他。 殷无秽是皇子,即使再不受宠将来也会封王出宫,拥有自己的封地,所以他一早就有此打算。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对太子的态度,甚至连太子不好相与都搬出来充当借口,又使出浑身解数不惜搭上吏部这条线,藉因吏部拥有官员调动权。 殷无秽机关算尽运筹帷幄,不过是,为了带他离开。 容诀心头忽地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唇瓣轻张,却没能发出一点声。他不知道要从何和殷无秽解释,东厂不归吏部辖管,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 而皇帝一开始让他进入朝堂,便是为了巩固皇权统一朝纲。朝中官员拉帮结派蔚然成风,诸多大臣手握重权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越了皇帝能够容忍的界限,而这些派系又底蕴深厚,盘根错节在了政治的土壤上,饶是皇帝,也无法拔除。 于是东厂顺应皇帝的需求强势出台。 一应血腥手段皆由容诀经手,皇帝放权,让他替自己剿除朝中的乱党叛逆,成为所有政治派系斗争的平衡支点,也由他承担所有官员仇雠的怒火。虽然人人憎恨东厂,但这个朝堂总归变成了皇帝想要维持的模样。 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这样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他早已深陷其中。 是枢纽,亦是毒瘤。 东厂在扩张的同时几乎将自己与整个朝堂体系融合在了一起,东厂掌握着朝中各派的机密情报,是皇帝最尖锐的爪牙,最忠诚的利刃,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也是皇帝放心让他执掌大权的根本原因。 他若抽身,所有派系都不会放过他。 殷无秽却不理解。 半晌,容诀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咱家能有什么打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杀予夺权倾朝野不好么。” 说着,他哂笑一声,那故作的笑容转瞬即逝,旋即恢复成了一贯的慵懒散漫。 殷无秽支起耳朵紧张等待,在听到容诀的答案时既意料之中,又有些忍不住地失落一松肩,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垮塌下来。 如果容诀要的是一地之权,他尽可大方给予,可他要的是一国之权,这个殷无秽给不起,这也是他最匮乏的东西。 容诀不愿走,殷无秽无比清楚地知道。 这没关系,他安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容诀在照顾他,他也想为容诀做点什么,如果容诀愿意是最好的,如果他不愿,殷无秽会趁现在努力在朝廷扎根,留下自己的势力不惜一切保护好他,只要他还能够得到容诀的消息,知道那人平安就好。 想清楚后付诸行动,这是殷无秽一贯做事的驱动力。 可这次,罕见地失了气力。 一想到他会和容诀分开,少年就提不起来一点兴致,连出宫和自由都没了吸引力,一切皆不如眼前的这个人。 殷无秽心脏紧紧一窒,呼吸都乱了方寸。 许多事情习惯了,就变得理所当然,他其实从未设想过如果容诀不愿出宫自己该怎么办,总是下意识认为容诀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或许也曾一闪而逝地想过,只是仍抱着一丝侥幸,幻想容诀会看在多年情分上愿意和他一起离宫,从而不当回事。 然而血淋淋的现实当头,给了少年沉重一击。 容诀围观了少年的紧张,少年的失落,少年最后的情态尽失,这是殷无秽自己的坎,必须自己迈过去,坚强站起来。谁都有这么一遭必须经历难以承受的坎,当年他被皇帝利用,乍然想清幕后真相时也是这般,无人能帮。 他现在能对殷无秽伸以援手,但这之后,殷无秽面临的将是更加难以抉择、弥足深陷的深渊。 最终,容诀选择了沉默。 殷无秽有些凌乱,他知道自己的失态容诀看出来了,因此更加无地自容,匆匆站起告别,“督主,我还有要务处理,先回礼部衙署去了。” 容诀颔首,没有留他。 少年脚步匆匆地就出去了。良久,容诀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 容诀闲适了太久,东厂许多日没有任务,只有辅佐太子这一件事,容诀都有些惫懒了。再次召来东厂的情报机构,得知了一个惊天消息。 “陛下的帕子果真见了红?” “千真万确,督主。” 容诀目光沉凝,回想起上次见到皇帝时,他两颊凹陷面容枯槁,只是皇帝向来身体不好,也早有让太子继位之心,容诀并未揣测过多。 不想皇帝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难怪如此心急,不惜绕过东厂也要将太子推上权柄高位,那么就绝不会允许太子在赈灾银饷一事上花费过多精力。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262747|1303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贯敢为人先,他主动道:“没有。不过本王王府中还有其他庶务要打理,朝中政务可否带回府处理。” 容诀颔首,“自然可以。” 五皇子也紧接着道:“本王也有军机要务安排,每日看过父皇后会来宣政殿半日处理政务。” 容诀也道:“没问题。” 最后的注目落在了殷无秽身上,殷无秽自无不可。因为宫闱混乱,各部为政治利益分崩离析,礼部已经不适合他继续待了。他道:“本宫留在宣政殿处理朝政。” 容诀点头,眼睫一弯:“好。” 关于几位皇子的安置敲定,没有什么别的大事需要处理了,各部门官员汇报了一些各自部中内务,容诀在这些事情上从不吝啬,众人俱得到了答复。 几位皇子也分别挑选了政务,大皇子选了部分户吏政务,以及一些民生民计政策推行相关,五皇子依能力擅长包揽了各项军要。还有不少朝中要务稍后会遣人送去东宫,不论太子处理与否,礼法不可僭越。 众人挑拣之后,剩下的所有杂事,就全是殷无秽的了。 少年短短数日精进许多,即使此刻得不到重用,他也不骄不躁,仪态举止不输任何一位皇子。有官员瞧见心中赞许,不过一想到七殿下那孤立无援的背景,便又叹息一声,转开了目光。 容诀听完他们选择,照例说了几句官腔话,旋即便准备散朝。 正当这时,“督主稍等,下官还有事禀!”都指挥佥事站出一步,拱手作揖。 容诀眉梢一挑,视线乜去,“说。” “听闻昭王本次归朝带回了除却驻守西疆外的所有将士,皇宫乃京畿重地,驻守边疆的大军骤然回朝,实在不合军法,京军也会感到压迫威胁。恰逢陛下昏迷病重之际,还易落人话柄,若让其他人以为昭王殿下有不臣之心,反倒弄巧成拙了。” 闻言,殿中本来堪称平和的气氛陡然一肃。 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说昭王有逼宫夺取政权之嫌么,话虽难听,众人心中也不免一紧。 怀疑窥探的目光落到备受瞩目的昭王身上。 五皇子英眉一拧,道:“因为宫中急诏,唯恐宫闱生变本王才带了驻军回朝。还因为外祖父年事已高,本次回朝预备辞官还乡,回金陵养老。这些护卫多是祖父旧部,护卫他安全的,并不归本王调遣。” 都指挥佥事道:“下官也是为了陛下安危和京畿这么多官员的人身安全考虑,并无他意。” 容诀上前打了圆场,“佥事所言有理,特殊时期也应特殊处理,不如就让这些兵士退至嘉峪关山脚安营扎寨,宫中一旦发生任何变故也好随时入关救急,昭王殿下意下如何?” 五皇子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这件事上必须妥协,只能先让所有士兵暂时驻扎,再图回家之机了。他没有异议:“好,就依督主所言。”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诸位还有其他要事禀吗,如果还有今日一并解决了。”容诀犀利的视线扫过整个大殿。 等了须臾,没有人再发言,大太监适时宣布退朝。 众人成群结伴地讨论朝局,各自离去。 都指挥佥事拾阶下金銮殿前长阶的途中,侧首见大皇子走在另一边,遥遥冲他递了个隐含深意的眼神,没叫任何人注意。而大皇子也始终目不斜视,唇角掠过一点笑意,负手翩翩拾阶而下,间或和身旁路过官员打个招呼,请教朝事,收获足了众官僚的交好投意。 而五皇子的唯一优势就这样被他轻松压下了。 20. 二十 翌日,宣政殿。 殷无秽正式从礼部搬来这里办公,殿内极其轩敞,每位皇子都有各自处理朝政的工位,其以竹帘隔开,可收可放,隐私性甚密。门口还另安排了数位扈从随时等候听唤,容诀在这些事的安顿上向来无可指摘。 殷无秽走到他的位置。 因为大皇子在自己的府邸中处理政事,并不来这边,五皇子也未来,此时的这里只殷无秽一人。他一整袍裾坐下,案几上已经摞好了他今日要处理的奏疏案卷,积压的奏疏堆起来比他的头还高。 殷无秽:“……” 反正只他一人,殷无秽连竹帘都没放下,开始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 在他连续看了十来份奏疏后,终于忍不住额角一跳,长叹了一口气。奏疏里鸡毛蒜皮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某个宫殿坍塌一角,着请工部及时派人修理;某个部门要求降低部分积冗官员的例银,但是该小官不同意,从而闹事的处罚;被后宫嫔妃养的猫抓伤,伤口感染去太医院请医抓药的费用报销申请……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事情不大,字数密麻,还大多都是这种琐碎。殷无秽便是再没有权势,处理这种事情也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 万般无奈皆化成了一声嗟叹。 殷无秽到底服从了安排,一本本接着往下看,用朱砂笔一句句批红写下处理意见。在这样批阅了一个多时辰后,殷无秽终于忍无可忍舒展了下腰身,又喝了一口茶暂歇。 “感觉如何?” 一道熟稔至极深刻于心的声音猝然在身后响起,殷无秽不可置信惊喜回头,来人赫然是容诀。 “督主。”殷无秽拘谨喊他。 容诀信步过来,他视线掠过少年,最终栖落在那些奏疏上。容诀走近了,见上面朱红一片,忍不住想拿起来看,殷无秽登时赧然地一把阖上。 容诀挑起了一边眉,等他解释。 “都是些小事,督主还是勿看为好。”实在是他还一板一眼地回复那些事,这样难为情的回答怎么好意思叫容诀瞧见。 “怎么?殿下批红的奏疏咱家看不得?”容诀在一旁坐下,他不疾不徐地等着殷无秽,似是笃定了少年会向他妥协。 果不其然,下一瞬殷无秽就缴械投降,低低开口:“……不是,只是怕督主看了失望。” 闻言,容诀一怔。他其实猜到了落到殷无秽手里的会是些什么破事,因此不放心特意过来看一眼,没想到少年适应地还算不错,只是担心他会失望。容诀心脏仿佛被一只小狗爪子不疼不痒地挠了一下,最终化为了无奈的一声轻叹。 “殿下啊。” 他看着他,认真道:“殿下是咱家一手教养出来的,无论如何咱家都不会对殿下失望,若非要这么说,那也只会是咱家没教好殿下。” “不是!不是你教的不好,是我——”少年太过急于辩解,反而一下被噎到了词穷。 容诀登时更无奈了,“殿下,咱家说过,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过来问咱家。如果是对这些政务不满意,给你换了就是,不必忧心着急,咱们的时间还很充裕。罢了,以后每日咱家都会过来这边一个时辰。” 惊喜来的猝不及防,将殷无秽砸地晕头转向,以至于容诀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仿佛下一句容诀要他的心殷无秽也能义无反顾就掏,丝毫不藏私地将自己的一切都捧给对方。 直到自己写的被猫抓伤后如何去太医院白嫖看伤的奏疏被容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殷无秽这才脸皮一紧,猛地回神。 “阿诀,你!” 少年委屈地看着他,他每次都会被容诀轻易算计住,拘谨无措地像个快要抓狂跳脚又不得不收起爪牙的小狼狗。 “告诉太医,是后宫的猫先发了狂,合理怀疑是被奸人下了药,意欲谋害皇嗣而验伤抓药留证……”容诀每念一句,殷无秽脸上滴血似的红就加深一分,活像被哪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狠狠轻薄了一把。 “阿诀,你别再念了。”殷无秽简直要跪下求他了。 容诀正好看到殷无秽批红让对方去工部衙署先抠点砖瓦过来补补宫殿,他轻笑一声,放下奏疏夸奖:“殿下这不是做的很好么,立竿见影,本来还准备给你换奏疏的,现下看来,倒是不用了。” 说罢,起身唤来一个小太监,叫他通知东厂,将东厂的部分事务搬来这里处置。旋即,容诀就真挑了一个距离殷无秽不远的空置工位坐下,拢袖执笔,意欲办公。 殷无秽彻底怔在了当场。 容诀真的要在这里处理公事,不是玩笑。即便每日只有短暂的一个时辰,他也高兴地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殷无秽这些天一下接踵而来了太多事情,他每天都像被赶鸭子上架的傀儡,被官场推着走,被现实赶着趟,精神焦虑紧绷地一刻也不敢放松。茶饭不思目不交睫,无措到连个求教谈心的人也找不到。 直到此刻,眼前这个他朝思暮念,最亲近信赖的人伴于身侧,那些所有紧绷焦虑、痛苦无绪、纠葛不定的情绪才终于沉甸甸地落了地。 变成了无与伦比的安心。 秋风穿堂,纱幔轻曳,斯人在前。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慰藉的了。 · 在朝堂大势再一次勉强维持走钢丝般来之不易的平衡时,太子休养好了身体,恢复上朝。 这无疑在朝堂上又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文武百官各种恭贺奉承话流水似地往太子耳里送,太子始终面色淡淡不置一词。众人见状心中惴惴,分不清太子到底是历经打击成长了,改换面貌励精图治,还是彻底对朝政失了望寒了心,才如此怏怏不管不问了。 而在太子缺席的这段时间内,太子身后宗族也彻底分裂成了两派,一派仍是全力支持太子登基,而另一派早已暗中倒戈改为支持大皇子上位。 从两厢势力来说,大皇子暂时更胜一筹,甚至连族长——通政参知都隐隐表露出对他的支持。 如此一来,众人对于家族选择便都心知肚明了。 众位官员又观望了一段时间,太子始终没有表现出对朝政的野望,虽也对监国尽职尽责,却……怎么说呢,这倒不是太子本身的能力问题。 而实在是,太子性格仁懦温吞,中规中矩,若是放在平时原也没什么,只是此值多事之秋,骤然跟表现地雷厉风行手腕高效的大皇子,和以战神之称闻名的五皇子一比就委实不够看了,说是色厉内荏也不为过。 太子,大位无望了。 这是文武百官心中一致的认定。 与此同时,大皇子以谦逊温和之态笼络了朝中不少文臣的支持。五皇子在京畿东西两郊军营混的风生水起,每隔一日便会亲自前往训练部队排兵布阵;他身边的亲卫队也常和京军切磋,不打不相识,已经有不少人折服在了五皇子出色的统军能力下。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在左右着那个随时可能降临的高位上。 众人不得不紧紧屏息静候不远的那一天到来。 唯有殷无秽这个七殿下在朝堂中捉襟见肘处境维艰。哪怕只是一位微不足道的亲王,风波一平他也可以即刻出宫,再也不回这个是非之地,可现在的他终日穿梭在朝野之间,却始终被排除在政治核心之外,这种身陷囹圄挣脱不得的痛苦一日甚过一日。 这种难处他是万万无法和容诀说的,容诀每日陪他一个时辰殷无秽已经珍视至极。 这时他才意识到,小事自有小事的好处,譬如他白日处理的那些奏疏,随意一批即可。不必像容诀一直身处风暴中心,外界对东厂态度的窥探从未停止过,无数的人在等他一朝行差踏错,一举将其拖入万劫不复之境。 殷无秽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眼见容诀越来越忙,有时在宣政殿根本待不满一个时辰便有急事亟需赶去处理。殷无秽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破,他投给容诀一个放松的眼神,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情。 等容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殿中,殷无秽唇角一直噙着的放松笑意一点点下落,最终变成了挥之不去的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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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工部不少工程建造都需要户部签字再从国库取银,过往工部常被户部压了一头,如今户部被太子牵连,大势已去,工部反而渐有乘势反压之意。 只是在这个当口,是福还是祸,实在叫人拿捏不准。 殷无秽奏疏中批红倒是给了他一些启发,工部尚书饶有兴致地和吏部尚书讨论起来,两人一拍即合,都觉得是暂避锋芒的妙计。 工部尚书甚是高兴,一连对殷无秽连声褒奖,还要邀请他去工部小坐。 殷无秽当即颔首答应了。 他汲汲营营正是为此,有吏部尚书和他私交的忘年情谊在,不怕吸引不来工部尚书的注意。朝中势力大都站队大皇子和五皇子,而殷无秽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他没有一争皇位的野心,需要避其锋芒,却也不能任人鱼肉。 因此,他会竭尽全力拉拢朝中的中立势力。 而两位尚书既不至人微言轻,也不会过于位高权重惹人注意,实在是殷无秽的不二之选,必要时候定能助他。 吏部尚书和殷无秽又寥寥畅谈几句,便先回衙署办公了,殷无秽跟着工部尚书回工部衙署细谈其中门道。 一番愉快的谈论后,工部尚书更是对殷无秽大为赞赏,此子不卑不亢剖析入理,当真颇有造诣,甚得他心,甚得他心哪! 难怪吏部那老东西总是说起七殿下。 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工部尚书又赞许地看着殷无秽,越看越满意,大有一种他若不是皇子自己就把人挖来工部的心思。不过因此也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殷无秽那先天不足的家族倚势,又是一声叹息。 哎,可惜了七殿下母妃身份不高,又芳魂早逝。不然换了宫中任何一位嫔妃,如今的七殿下必然就大不一样了,或许今日的皇位之争也有他一份。 想着,工部尚书眸中炽烈的光芒渐渐熄灭。 殷无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掩在桌几下的手掌都攥紧了,面上却仍是笑意吟吟的。工部尚书也察觉不妥,忙宽慰他几句,甚至恳切表示如果殷无秽有需要,他定会竭力相助。 殷无秽的目的已然达到,却没有想象中高兴。他没要工部尚书送,自己离开了工部。 难道,他的能力在家族背景面前当真一文不值吗? 21. 二十一 殷无秽所做的一切容诀都看在眼里。 少年的成长速度可谓一日千里,那个天真烂漫因他一句夸奖就喜形于色的活泼少年依稀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快速成熟、甚至学会了掩藏真实情绪,在他面前佯装若无其事的七殿下。 容诀在处理公事之余,一手支颐抬眸看他,一边百感交集地想。 似是察觉了他望来的目光,少年抬起脸朝他莞尔一笑。 瘦了,容诀觑着他,又想到。之前脸上还有些肉的,这段时间少年脸颊上最后一点软肉也几要被磨没了,衬得那张脸愈发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不过依然俊朗绝伦,褪去少年气的五官渐显锐利,却不含冲击力。 尤其是对他,一如既往地温润。 容诀看着殷无秽的笑脸,心念一动,出声喊他:“殿下。” 殷无秽一抬头,放下手中奏疏,等待容诀的下一句话。 他总是这样认真,即便自己只是心血来潮的随口一说。容诀顿时软和了语气,“殿下,咱家替你换了那些杂事吧。” 殷无秽一怔,旋即笑起来:“没关系,这些事情我上手处理起来很快的,督主不必担心。” 容诀叹息一声,期期艾艾地:“殿下这样说,咱家都不好麻烦殿下帮咱家批阅一些奏折了。掌印放手不管事,咱家这秉笔太监不好当啊。” 殷无秽自是无法拒绝他,只要不叫容诀为难,他乐意之至。 殷无秽当即起身,过去拿容诀案上堆积的成摞奏折,只是他手甫一放上去,奏折却被容诀压下了,殷无秽愕然抬眸。 “殿下,歇歇吧,殚精竭虑了数日,别再把身子熬坏了。”容诀仰头注视他。 从这个角度向下看,殷无秽猝不及防直面容诀的眉眼,只觉得那人眼角眉梢柔软极了,睫毛根根分明又卷又密,整个人都是柔软的,一下子熨帖了殷无秽高度紧绷的心,他顿时心软地一塌糊涂,答应下来。 容诀理出一部分空桌位,又让出一点位置,殷无秽在他身边挨着他坐下。容诀再从一旁的双层檀木戗金攒盒中取出一盘盘精致的糕点。 殷无秽一愣,这段时日过于紧张,他连往日常给容诀做的点心都忘了,此时再看容诀全然不在意的态度,瞬间羞愧地无地自容。 “御膳房做的,不及殿下手艺精巧,不过吃来解闷还是不错的。”容诀将一叠水晶马蹄糕推到殷无秽面前。 殷无秽忙道:“明日我做了给督主送去。” 容诀却摇头:“殿下事忙就不必做这些小事了,殿下原也不该做的。来,尝尝。” 殷无秽捻起一块糕点细细品尝,像容诀每次吃东西的动作一样,仿佛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他每次的心情,心里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嗯。” 殷无秽忽然没头没尾地闷出一声,可两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容诀笑了,这一次他没再阻止殷无秽拿奏折过去批阅。 殷无秽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繁冗沉甸甸的朝政,按理说首次接触这些东西,他该如临大敌聚精会神的,可不知怎的,心里却柔软的像一团棉花,并不着急,就这么闲适悠然地处理了。 容诀观少年进入状态,收回目光也开始处理手头要务。 翌日,殷无秽早早给他送来了亲手做的点心。 小豆子收下给他摆上小几,容诀起初一愣,不过旋即明白过来,殷无秽这段时间压力甚巨,或许做些分散注意力的事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放松,因着是给他的,所倾注的感情又不一样。 如此,也好。 容诀斜倚小榻,慵懒品尝。 唔,还真别说,殷无秽做点心着实有一手,比御膳房做的还要美味合他心意。他有这手艺,便是出了宫日子也会过的不错。 出宫—— 这个念头仅在脑中一闪,便被容诀毫不留情掐灭了。 · 殷无秽重又投入到汲汲营营的官场之中,这一次,因着有了期盼和寄托,即便整日游走宫廷也不觉得难捱了,反倒更加珍惜每日和容诀一起相处的零星时间。 他不贪多,每日一点,就足够了一整天的精神蓄力。 日子在这样的忙碌中一天天飞逝。 容诀掌握着整个朝堂的大局,看大皇子和五皇子鹬蚌相争作壁上观,他原是想要给殷无秽更多时间的,好让他和朝堂磨合地更为适应。 可时不我待,养心殿那边传来消息,皇帝这段时日病情有好转迹象,虽仍未清醒,不过以防万一,容诀狭长的眸一眯—— 殷无秽替容诀批红奏折已经有一阵子了,基本熟悉了这套流程,有问题之处容诀也会悉心教导他如何去做,殷无秽总能以最快的速度领会改正。 容诀对他颇为满意。 殷无秽仁善却并不懦弱,果决且一针见血,批红颇有大开大合之风,假以时日必成气候。一般的奏折殷无秽批阅过后容诀甚至无需审查,可直接拿来现用。 但仅仅是这些,还是不够,离他想要的还差地远。 这天,容诀交给殷无秽一个新的任务,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只是观阅,评鉴大皇子和五皇子多日处理朝政的成果。 大皇子自不必说,他一至序齿便上朝听政,及冠封王,管理庶务自成一派风格,朝堂政务也处理地井然有序有条不紊。那漂亮规整的成果饶是殷无秽见了也心服口服,更不消说大皇子暗处的人脉资源手腕。 这是殷无秽的先天不足。 五皇子打理的多是军务相关,他一贯擅长这些,排兵布阵他擅长,统筹管理他依旧熟能生巧,以能服人。五皇子在军中威望一日胜过一日,这是他后天积累出的战果。 也是殷无秽缺乏的后天时机。 这两人不论哪一方面,都让殷无秽望尘莫及。 甚至连殷无秽批阅地不错的奏折,也无法拿到明面上来,这一道天堑直接把他和两位皇子,或者说大周真正的权利核心隔出了楚河汉界,是他永远跨越不过去的屏障。 殷无秽被这当头一击直接钉在了原地。 容诀也不催促,给少年自己缓和的时间,只是眼看一个时辰将至,他还有许多事情亟需处理,给了殷无秽一个折中的选择。 “殿下,之前让你考虑的问题想清楚了么。想好了,就过来找咱家。” 殷无秽闻言震惊一抬眸,然而只来得及看到容诀修长的背影,他已经离开。 殷无秽手掌攥起,手背筋络紧绷地纤毫毕现。 这一天,终究还是携风裹雨的来了。 殷无秽其实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去抉择。他最开始在宫中无忧无虑,只消等到及冠皇帝许他出宫即可;他知道自身的弱小,也去打磨成长了,可还没有及时成长起来又骤经皇帝昏迷,被迫卷进皇位纷争的漩涡,连自保的能力都不够。 如今汲汲营营好不容易积攒到一些势力,妄图和容诀出宫安稳度日,却再一次被残酷的现实击碎。 政权更迭的风潮浪尖将他催折地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 他永远都慢了半拍,被现实教做人,被桎梏紧束缚。 他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漂泊无依,风浪在哪里,他就被卷进哪里,永远摸不着方向窥不见天光。 可是,即便到了这种穷途末路的境地,他也还是,不想放弃啊! 旁的都可以,一切他都可以不要。唯独容诀,无法割舍。 那是他乏善可陈的少年时代唯数鲜活,是他孤寂无依的数载时光唯一慰籍,更是他疲惫迷茫时的心安归处。有那个人在身边,就总觉得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也不用担心,摔倒了就爬起来,失败了就重新开始。 因为身后有那个人,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如果他和容诀分开——殷无秽不敢想他会怎样,他能怎么样,光是一想就感觉到呼吸艰涩,抽筋剜骨般的彻痛。比起在这吃人的深宫中斡旋捭阖,他更加不能忍受的是和对方分开,即便是要跨越千山万水,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回到这个人的身边。 夜晚,亥时。 殷无秽穿了一袭漆黑斗篷,压低兜帽敲响了凌虚阁的门,小豆子打开一道门缝,殷无秽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进去。 容诀的房间亮着灯光,殷无秽甚至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旋即迎面对上了沐浴更衣后披散三千鸦发,只着一身白色丝绸中衣的容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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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无秽学习速度之快,天赋之卓容诀从来都看在眼里。即使是这样一块贫瘠斑驳的土壤殷无秽也能汲取周围一切的养分茁壮成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不仅上手了朝政事宜,还笼络了朝中小半中立势力。 这样的资质如果还不算好,那天下再没有厉害的人了。 殷无秽唯一的缺陷就在于先天不足,没有底蕴深厚的家族势力扶持,且他对自己要求太高,妄想带自己离宫。 容诀这些年早把自己和朝廷中枢紧紧捆绑在了一起,殷无秽想要带走的岂止是他一人,他必须要撬起整个大周朝政的根基。 莫说是他,换了哪一位皇子来也做不到。 如果殷无秽想要的是出宫,只要不带上他殷无秽早就可以做到,可偏偏,他舍不下自己,这也是容诀一早就料到了的。 殷无秽还有后话,容诀等他继续说。 “我决定留下。可是,阿诀,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殷无秽就像个惶惶无措的孩子,不知前路如何去走。 少年也没有夸下海口说想登基,一来,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薄弱之处;二来,他绝不会要容诀为他付出牺牲,这是他的底线;何况,那个位置向来九死一生,他想要的只是和容诀好好的,安稳地活下去,而从不是在这官场沉浮斡旋! 少年实在是无助茫然的很了,才会露出这般脆弱的姿态,寻求最亲近的人抚慰。 容诀头埋地愈低,下颌几乎抵着少年的发顶,他一下下顺着这少年的脊背,温柔而又强大地道:“殿下忘了吗,咱家让殿下考虑清楚,正是为了帮殿下解惑。殿下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俱交由咱家来安排,好吗?” 殷无秽没有立即回答,手却紧紧攥住了容诀腰腹处中衣,将衣服抓出层层褶皱。容诀倏地察觉胸腹连中衣都无法阻隔的地方一片湿热,不可置信后恍然。 那是少年的眼泪,他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好。”似是欲盖弥彰,少年答应了,只是声音十分喑哑哽涩。 容诀还维持着一下下拍顺少年脊背的动作,只是更加轻缓柔和了,带着抚慰人心强大镇定的力量。 在这个萧瑟秋夜,无助孤茫的少年终于将自己所有的信任、脆弱和未来都交托给了眼前这个他最信赖、最亲近、也最喜爱的人来全权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