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扰》 1、第 1 章 风把晚霞吹散,露出夕阳整张脸。 柯桦回完柯肖晴的信息,转头就见红通通的夕阳映照在窗子上。 “好大一张脸。”他低声说。 旁边的汪睿跟着附和:“真是好大一张脸,他说去就去,他以为他谁呀。” “他是你天边最美的云彩。”柯桦没头没尾地唱了一句。 汪睿笑着趴到桌上,在桌子地下踹他。柯桦踹回去。直到宣教授看过来,两个大一学生才停止了幼儿园小朋友的游戏。 下课后,宣教授站在讲台上朝柯桦招手。 柯桦心道完了,要挨训。 “帮老师跑趟腿,下节课的书忘拿了,在我家客厅外面的窗台上。一摞书,还有一个纯黑的风琴包,都一起给拿过来。回头请你吃饭。”宣和教授扶着讲台坐到椅子上。前段时间,好端端走在路上,让骑摩托的学生给撞了,脚上打着石膏,进进出出都是负十倍速。 柯桦胳膊搭在讲台边缘。“一食堂三楼牛排套餐,一二楼的都不行。” 宣教授边整理书边笑,“行。” 柯桦从教学楼出来,骑上山地车往外走,经过一群同学,他抬手打招呼。 汪睿蹦起来跟他击掌:“干嘛去——” “给宣教授取书。”柯桦一阵风似的拐进学生少的小路。 三分钟后,山地车停在教师家属楼围墙外面。低矮的红砖墙让藤蔓遮住大半,墙根下的一年蓬和大蓟草长势喜人。 柯桦把车停在一丛大蓟草旁边。绕过围墙旁的小门往里走。小路沿途第一幢楼的第一层就是宣教授的房子,柯桦来过一次。 他按照记忆看向属于那幢房子的窗户。 书和风琴包的确放在客厅的窗台外面,如无意外,拿了就走,三分钟就能回到教学楼。完全不耽误宣教授上课。 然而三分钟回不去。不知道为什么,柯桦就觉得大概要多耽搁一会儿了。 柯桦放慢脚步,琢磨着怎么跟那位坐在书上的意外开口。 或许听见了脚步声,坐在书上的人偏头朝他看过来。 四肢修长的青年百无聊赖地歪坐在窗台上,袖口宽大的砍袖背心,速干及膝短裤,一条手臂搭在曲起的膝头,另一脚赤着踩在对面的墙上。顶着明媚的阳光,歪头眯眼打量他。 窗台上、窗台下,甚至两步远的草地上都是落了曲谱。那谱子上涂涂画画,没有一张干净的。 “柯桦?”他问。 听他语气,宣和教授大概知会过他——有人来取东西。看他五官和脸型,跟宣教授有几分相似。儿子不可能,宣教授还没三十,这人差不多有二十了,侄子或者外甥? 柯桦指指他屁股下坐着的一摞书。 “我来拿书。”他说。 就是不知道这摞书还能不能用了。这人也是有病,没地方坐吗,偏偏坐书上。 “宣和的学生?”那人又问。他说着,踩在墙上的脚一用力,腰臀向上一抬,屁股离开书,拿着曲谱的手指指屁股下那摞书。眼睛里写着“来拿呀”。 他背靠窗台一面墙,脚踩着另一面墙,就这样把自己撑了起来。背心袖口宽大露出背脊和隐约的胸肌,速干短裤绷紧,显出浑圆的弧度,大腿到小腿形成一条流畅的线条。 柯桦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他站在红砖小道上一动不动,只看着他。那张屁股距离下面的书约有五厘米,除非他有神功能把书吸过来,否则只要伸手过去拿就能碰到那坨屁股中的一瓣。 恶心谁呢。 “不要算了。”屁股落回书上。他仍旧看着柯桦,柯桦抱臂瞪着他。 柯桦觉得有必要提醒他:“这是宣教授下节课要用的书和教案。” “我知道。”他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值一提。 任务有点艰巨,柯桦决定放弃,他转身就走。 “等等。” 柯桦当没听见,继续往外走,直到听见“嘭”地落地声,他转身往回走,脚步加快,三四步走到窗边,伸手穿过那人腋下,一把抓过书就走。 距离倏然拉近,若有似无的汗味儿混合着衣服上的清香钻进鼻孔,柯桦收回手时屏住了呼吸。只斜了一眼那张盛气凌人的脸。好看有屁用,脑子不好使。 “我他妈叫你等等!” 柯桦懒得跟有病的人计较,而且这时也发觉出了问题。宣和让他来取书,为什么不让这人去送书。腿没断,屁股还那么大,走几步怎么了。 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追问:“你不问我叫什么?” “叫什么?”神经病你好。 柯桦停在门口,站在树荫下回头看他。 春天的傍晚并不热,但来来回回走了三趟的柯桦短发茬上挂着汗珠,阴影里也藏不住那些闪动的晶莹的汗珠。他冷眼看人时,给人的观感很酷。 青年停在阳光下,抬手搭在额上遮挡夕阳耀眼的余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阴影里眯着的眼慢慢睁开,长长的睫毛松开了捂着的剔透的眼珠,仿佛暗夜里悄然绽放的花。 “那颂。那,百家姓单姓倒数第二十八个。” 柯桦的眼睛不自然地垂下,这一垂下才看见眼前的人光着脚。冷白的脚背上蒙了一层光,红砖在脚一侧落下一条红色反光。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焦急,想起来了,他得走了,宣教授还等着书。他转身跨上山地车,一脚踩在车旁的大蓟草上,他听见自己胡诌道:“柯桦,百家姓单姓正数第八十八个。” “你是不是五行缺木?” 柯桦骑出去两米,突然刹车,回头说是。他本以为他会说“那挺巧,我五行多木”。 “那你该叫柯森林。” 柯桦:“……” 确定了,真有病。 书送到宣教授手里时,宣教授已经在讲课。柯桦把书撂下就走了,心里的疑问一句没问出口。 车子从学校西南门出去,穿过一座石桥,停在人行道红灯下。 柯桦掏出手机,柯肖晴的电话一直响着。小红人变绿,他挂断电话,骑上车直奔马路对面的小区。 进门时,电话又响起。柯桦接通,按了扬声器,然后把手机往玄关上一扔,径直进了卫生间。半袖t恤湿透了。而且他急需…… “你确定不来。这可是妈妈第一次穿婚纱。”柯肖晴在电话里对面说,“给你做了一套礼服,寄过去了,你试试。喂……柯桦……” 隔着一个客厅,柯桦从浴室喊道:“说你的——”他蹬了裤子准备进浴室,站在浴室门口扶着门愣了一下又转身走到水龙头前。 冷水扑在脸上,柯桦打了个激灵。从天灵盖飞出去的灵魂瞬间归位。 “票也给你买好了。周日别忘了。”柯肖晴没了耐心,“别忘了——” “不去。”柯桦挂着满脸的水珠光着脚走出来,他就剩一条内裤,不耐烦地喊道:“我要洗澡,挂了。” “那开视频吧。”柯肖晴一改刚才的愤怒,笑着说,“妈妈挺长时间没看你了。” “请你正经点柯女士。”柯桦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又开冰箱拿了一瓶水,走回客厅时水瓶已经空了,瓶子直接进了垃圾桶。 “算妈妈求你……” “算我求你。”柯桦拿过手机,“别磨叽了,我真不想去,但真心祝福你找到真爱,再见,新婚快乐。” 柯桦挂断电话,靠在玄关墙上,脑袋垂着,脚摩挲着经年踩踏的大理石。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手机解锁键。玄关没开灯,所以那份落寞并不浓。 昏暗中,手机暗了又亮,暗了又亮,暗了……这次没暗,因为蹦出了一条信息。 wx通讯录提示“新的朋友”+1。 柯桦点开,看了一眼,手机拿近又看了一眼,眼前立刻闪过速干裤绷紧包裹的那团……他退出,再点进去。 我:那颂 手机扔回柜子上,潮湿的脚印一路走进浴室。凉水兜头淋下,柯桦闭眼,耳边响起那句“神经病式”的自我介绍。 2、第 2 章 那颂也觉得自己那句介绍挺有病。 大意了,轻敌了。都怪宣和,让人来也不说一声。 人影消失在拐角,那颂蹲下捡起折断的大蓟草。转身时,看见野草丛边上有几颗不知道是猫粮还是狗粮的颗粒,其中还有几颗白色的小方块。 他顺着撒下的颗粒往前看,曲流拐弯洒出了一条线。他往前走,走到拐角跟两只迈着猫步的野猫隔空对上。 “你们的?”他慢慢蹲下。 野猫向后退。 那颂捡起一颗,凑到鼻尖嗅嗅,一股鱼腥味。他把猫粮扔到地上,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两只胖猫:“都快胖成猪了,还要点猫脸吗。” 两只胖猫异口同声朝他“喵”了一声。 那颂捏着野花回了院子里。窗台的一角放着一只亮蓝色的手机,屏幕上不停蹦出红包提醒。 那颂挨个收了,又点开最上面的电子邀请函。 邀请函点开蹦出音乐,蹦出穿着婚纱的两个中年人。他截屏,然后编辑截图照片,在两个新人身上潦草地写了“不准结婚”四个字。顿了顿又清除掉,换上“不批准”,过了一会儿又换成“你结个试试”。擦擦改改五回,最后发过去了一张写着“早生贵子”的乱糟糟的图片——图片下边画了四个丑了吧唧的小孩,两两拉手。 那雍回了他一个超大红包。 那颂把手机往窗台上一扔,屏幕磕到墙角,碎了。 宣和被人搀着迈进院子里时,正巧七点。大学里的路灯唰地亮起,驱散了一院子的黑暗,照亮了靠在窗台墙边睡着的青年。 浓密的睫毛好像沾了傍晚的露水,湿着拧在一起。双手抱在肚子上,头歪在墙与窗的犄角里,尖下巴朝天昂着,睡着了脸上也蒙着一层盛气凌人的气势。 宣和朝要说话的男人“嘘”了一声。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屋。 那颂在野猫的叫声里醒过来,循声找猫。猫就蹲在窗台下,春天月色清冷,落在毛茸茸的两只小家伙身上。眼前闪过站在树荫下,寸头上挂着汗珠的那颗脑袋。 那颂抻着懒腰下了窗台。猫朝他脚边凑,他立着不动,猫也不动了。 他不动,猫不动,一人两猫对视了半分多钟。 窗户从里面推开,宣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中药站在里面。“不用管它们,有的是学生喂。都给喂的亚健康了。” 那颂溜着墙跟走进屋,进屋踩到地毯上,才感觉冷透了。 宣和靠在窗边问:“见到了,该回去了吧。” “不回。少当说客,残疾人自理都难,还管闲事。”那颂心情不好,话都带刺。 宣和不跟他一般见识,他笑着喝了口苦掉舌头的中药,很自豪地戳外甥肺管子:“不能自理也有人爱。这点你怎么没随我,就张脸……” 那颂刚拿起沙发上抱枕,闻言,把抱枕摔进沙发里,转身进了卧室。 —— 宣和大概感受到了他目光里的不爽。一下课,又招手叫他过去。 “不就欠你一顿饭,至于这么瞪我吗。” “你知道怎么回事。”柯桦把书包带子斜跨肩上,绕过讲台要走。 “哎别走,请你吃饭。”宣和说,“另外有件事跟你聊聊。” 柯桦手插兜站在教室门口回头瞅宣和。他额头挂着一层阴云,眼里浮着一层不爽。 “怎么去?” “办法总比问题多。”宣和坐到椅子上,指向门外,然后手指向右边一弯,“我办公室有轮椅,麻烦……” “不去。”柯桦说完就走。 宣和是所有老师里脾气最好的,也是最年轻的,所以他们自然而然把宣和当成同辈人。但其实这是位长得不错的教授。出了教室,柯桦往左边走了几步,又踅身折返回去。 轮椅推上一食堂的电梯,挤进一群学生中间的时候,柯桦又后悔了。 “宣教授。” “宣老师。” “老师你腿怎么了?” 认识宣和的学生七嘴八舌地问。 宣和笑着拍拍腿,“让你们系草给气得,突然就瘸了。” 几个女生笑着瞥柯桦。柯桦不想欺师灭祖,但是实在忍不住了。到二楼,电梯门一开,他先迈了出去。 宣和在里面喊:“哎,就这么走了。” 宣和是被两个女生护送到三楼的。边往里走边贫嘴:“长得帅的都有脾气,小柯算是温柔的了,我年轻那会儿比他脾气还大,谢谢你们,一起吃吧。” 柯桦从餐厅的卫生间出来就听见这句话。 宣和挑了靠窗的位置,正在点餐,余光瞥见高高大大的人影,说:“两份豪华牛排套餐,又加了两道菜和两杯咖啡。还要其它的吗?” “我这么温柔,怎么会有意见。”柯桦冷飕飕地说。 宣和笑起来,跟服务生说:“我们系草温柔吗?” “你们新闻学院到底有多少颗草呀,昨天来了两位,还让我给打折,”服务员抱着菜单瞥柯桦,就一眼,赶紧收回了目光,“哎,打个九折,不能更多了。” “这是第三颗,我们新闻学院历史悠久,还不许比别的院多几颗草。要不是老师不能参选,我也混一颗草当当。” 服务生抱着菜单走了。生怕走得慢还得给这位脸大的老师打个折。 柯桦:“……” 柯桦:“你一向这么……” 服务生麻利端来两杯咖啡,放下就闪人。 “什么?”宣和端起咖啡打量,“这咖啡看着就像有毒的。” 柯桦把手机静音,揣进裤兜。“有保险吗?” “没有。” “那喝吧。”柯桦端起咖啡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加水加多了的美式。” 宣和听完评价才端起咖啡,杯子刚碰到嘴,就被一只手抢了过去。 “我替你尝尝。” 柯桦和宣和都扭头看站在桌边的人。 宣和惊讶地问:“你头发,谁炸的?” 那颂放下杯子,眼睛往柯桦脸上一瞟。手摸摸跟柯桦差不多长短的火红头发,问:“不帅吗?” 他看着柯桦问。宣和却说:“难看死了,赶紧染回来。” “老古董,懂什么?”那颂说完宣和,又扭头问柯桦,“帅不帅?” 柯桦放下杯子,认真端详桌边的人。第二秒才确定这是昨天那个神经病。确切的说是昨天傍晚,如果他没记错,那会儿神经病还是半长不短的卷发,大步追他的时候迎风招展,柔软又骚气。 一夜不见,病似乎更重了。 白皮配白t恤,一片白花花上顶着一簇火红,支棱的耳朵上还带着银质耳骨圈。 三楼餐厅里的大多数人都往他这桌看,有人甚至在拍照。 柯桦垂下眼,问:“哪家店?” “西南门小吃街第一家,本什么……” 那颂还没说完,柯桦接过话。“记住了。” “你要去?”那颂绕过柯桦后面,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 “不。”柯桦侧目看他,“跟同学说一声,绕着点走。” 那颂:“……”他噙笑瞪着旁边的人。 宣和嗤嗤笑起来,抬手又叫来服务生。“再加一份牛排套餐。” “蘑菇酱。”那颂瞪着柯桦说。 宣和赶紧提醒服务员:“蘑菇酱。” “不要西蓝花。”那颂凑近柯桦,依旧盯着他。 宣和叹气:“别放西蓝花。” 热气扑到耳朵上,柯桦转头跟旁边的人对视,他眼里的烦躁已经堆积到了极点。 大概感觉到了,那颂靠回椅子上,眉毛挑起,嘴角溢出笑。“为什么不加我?” 柯桦没搭理他,转回头盯了一眼心虚的宣和。 “出院了再加。”他轻飘飘地说。 “什么?”那颂没听懂,看向宣和。 宣和假装在看店内装修,不理两人,实则忍笑忍的嘴角都在抽搐。 整顿饭,柯桦没说几句话。都是宣和跟那颂闲聊。大概因为那颂在,宣和也没跟他说所谓的“事”。 那颂吃东西挑剔,边吃边皱着眉嘟哝“难吃死了”“窗帘是教堂扯下来的吧”。 柯桦很想起身走人。他一直觉得,饭好不好吃,跟气氛和陪吃的人有一很大关系。原本他没觉得牛排有多难吃,椅子有多硬,窗帘有多土,气氛有多尴尬。但就在旁边的人不停的嘟哝抱怨里,他渐渐觉得什么都不好、不对、不开心。 总之,沉浸式体验了一回什么叫一张嘴毁了一顿饭。 “我去买单。”那颂实在吃不下,起身去结账。 宣和边吃边摇头:“缺少社会毒打。” 柯桦抬头看他,“不是有事说。” “改天吧。”宣和欲言又止。 那颂回来后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个不挑食的男人吃东西。“这顿我请的。” 没人搭理他。 那颂咳嗽一声,“作为东道主,你们就没有想说的。” “走好。”柯桦说。 “附议。”宣和说。 那颂一拍桌子起身走了。经过柯桦身后,他瞪了一眼宣和。 宣和放下刀叉,看了眼表。“还有课,有空再聊吧。那颂他……” 柯桦抬头看宣和,这么一看,两张脸上还真的挺像。“外甥?”他问。 “嗯,他家里出了点变故,跑我这儿躲清闲来了。”宣和叹气,“没人玩,每天在家窝着,你要是方便的话……” “不方便。” 宣和失笑。“算了,你俩的脾气,凑一块得打架。” 柯桦放下刀叉,擦擦嘴,不服气道:“我脾气怎么了,我多温柔。” 宣和忍俊不禁站起身,两人下楼。 柯桦把宣和送到办公楼,取了车子,直奔图书馆。 从图书馆的侧门旁经过,山地车一路拐向图书馆后身。那边有个小花园,花园里住着两只肥猫。 车子停在花坛旁边,山地车的车梁上挂着一个梁包。 柯桦拉开拉锁,拿出……猫粮呢? 他扒开袋子往里瞅,袋子底下漏了,两千克的猫粮洒的就剩一把了。 听见刹车声,从花坛里钻出来两只猫,一只三花一只奶牛,两只猫眼巴巴瞅着翻包的人,站在圆形花坛边等着投喂。 柯桦一手按在车座上,一手掏出仅剩的猫粮。他走到花坛边,把一把猫粮分成两小撮。 “一人一撮,不许抢。是不是你扒我包了?”他指着那只最胖的奶牛猫质问,“吃相太难看,差评。” “嘁——”一声冷笑从对面传来。 柯桦收回戳着猫耳朵的手指,看都没看对面,站起身,拍拍点在地上的那只膝盖,转身跨上车就要走。 “你他妈什么意思?!” 柯桦骑上车子,顿时觉得安全了不少。毕竟被一个神经病追着聊天,挺没安全感的。 他扭头甩了一记眼刀。 花坛另一头,那颂拎着一袋猫粮,一脸烦躁地瞪着他。 花坛里种满了月季,开的正好,红的居多,黄的粉的零星有几朵。就是这么一个开满鲜花的花坛,竟然被一颗红通通的脑袋抢了风头。 柯桦收回目光,一只脚撑着地,直起身扫了一眼他的头。“非我族类,不想一起玩耍。” “你再放一个!”那颂大步绕过花坛。明明手里拎着的是猫粮,愣是让人感觉他拎了一把大狙。 撑在地上的脚抬起,脚蹬子猛地转了一圈,大轮山地车的轮速惊人。那颂觉得自己伸胳膊就能抓住人的时候。 一伸胳膊……人跑了,跑到了六七米外。 那颂:…… 他把猫粮往花坛上一放,冷笑一声。“好玩吗?” 柯桦停车,又扭头看他,眼神挑衅。 那颂快走几步,车子又跑出去几米。 一个人形逗猫棒,一个人形炸毛猫。一追一跑。 柯桦逗够了猫,眼里的挑衅参了笑意,目光从那颂脸上落到两只猫身上。 “一次一把,别喂多了。” 车子拐出图书馆侧身的小路时,身后传来愤怒喊声“你走!我立刻撑死他俩!”。 “嗤啦——” 大轮在六角砖上急刹,发出粗糙的摩擦声。 “你试试。” “花坛边的同学你哪个系的,猫招你惹你了!”图书馆楼上伸出一颗脑袋。 那颂愤然抬头,跟图书馆管理员隔空互瞪。 图书管理员顶不住那颗晃眼的红脑袋,退了回去。 那颂得意地收回目光,再看小路那边,人已经跑没影了。 他低头看猫粮,两只胖猫一左一右守在猫粮旁边。他无情地拎起猫粮,鄙视地瞅着期待投喂的胖猫:“减个肥能死吗。我还没吃饱,饿着吧。” 3、第 3 章 教师家属楼中午比晚上热闹。 那颂沿着低矮的红砖墙,拐进小院,就看见一对儿中年夫妻架着遮阳伞在院里吃中饭。三个穿着校服的小孩儿在院子里掘土挖坑。 “是小宣的外甥吧?”中年女人和气地问。 那颂不擅长跟这种年纪的人打交道。不,他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这是他妈对他的评价。 他朝女人挤出一个笑,大步开门进屋。 宣和坐在沙发上,面朝门口盯着他瞅。 那颂知道他为什么大中午还回来一趟。没好气地说:“腿瘸了跑的到挺快。” 厨房传出切东西的声音。 宣和开口先炫耀。“没办法,有人接送,不像某人……” “有话快说。”那颂打断他,奶茶在的时候,他不会在客厅待着,两个大男人腻歪起来让他反胃。大概是这段时间见多了,胃口都差了。他拐向卧室。 厨房门口闪出一道高大的人影。 “哟,小可爱回来了,妈呀,这头咋弄的?让谁炸的!”奶茶一张嘴喷出的不是珍珠、红豆和爆爆珠。而是东北话。 那颂瞪他一眼,往卧室走的脚一拐,拐到厨房门口,伸手抢走了摆盘精美的果盘。“两个大男人吃水果还要摆成心形,恶不恶心!” 他手指在果盘里瞎搅几下,心碎了。红的火龙果、黄的芒果,中间水灵灵的草莓,被搅成一坨,三种水果现身说法,什么叫真正的恶心。 “哎哟我去!这熊孩子怎么比小时候还熊!”奶茶大叫着扑倒宣和身边。 宣和大手盖在他头顶抓着,“恩爱ptsd,心智不成熟的表现,过段时间就好了。” 那颂对宣和的嘲讽充耳不闻,端着水果往卧室走。 宣和转头朝他背影喊:“你今天不对劲儿,到底想干嘛。” 那颂的背影一顿,转身朝沙发上挤成一坨的两个男人勾唇一笑。“我要是把柯桦追到手,带回去,当着柯肖晴和那雍的面亲他,你说他俩会不会离婚?” 沙发上两个刚满十八岁还不到十年的男人被镇住了。 “嘭——”卧室门摔上,两个男人才回神,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熟悉的情绪。 “原来作死的方式也遗传。”奶茶吐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冷冷瞥了一眼宣和,走了。 宣和伸手挽留,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叹了口气。 卧室门推开,宣和靠在门框上。 那颂背对门口,盘腿坐在飘窗上,听动静在吃水果。 “作为过来人……” “都是失败的经验,少拿出来炫耀。”那颂说,“别说失败的经验才有用,都是屁话,我爸他俩也是失败的经验,有个屁用。你们大人就是屁话多。” “提醒你,你成年已经快一年了。”宣和被怼的一脸无奈。 “你成年都快十年了,我说什么了吗!” “得得得,懒得劝你。”宣和的脾气也上来了,语调生硬,“你以后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有一点,少惹我们家奶茶。气得都说普通话了。”还专门找他俩的炸点聊,“你是想看你小舅英年早离是吗?” “活该。” “这话我等着反弹。” 舅甥两人不欢而散。 这段时间,那颂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痛快的地方,脚指缝里都夹着不爽,抱着能搅黄一对是一对的邪恶想法,先从至亲下手。效果不错,于是下午趁宣和上课,他又跑去西南门小吃街找奶茶聊了半下午。 奶茶不搭理他,那颂自说自话。奶茶看着表,等到宣和下第二节课,才打过去。 “过来把你家熊孩子带走!”奶茶朝电话里吼道。 五分钟后,宣和架着轮椅风风火火赶来。双脚健全的那颂肯定比轮椅快,所以宣和只来得及瞥见外甥那颗火红的脑袋消失在人群里。 奶茶掐腰站在奶茶店门口。“这熊孩子太他妈操蛋了,有没有人管管!跟他一比,你上学那会儿都算消停的!” 那颂百无聊赖,浑身的不爽化成破坏欲,操控着他的大脑,以至于走到新闻学院教学楼才发觉自己到了哪里。 汪睿抱着书从教室后门出来,一出来就被撞了一下。书洒了一地。 柯桦帮他捡书,捡到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抓着还没跨到肩上的斜挎包。 “好不容易休息,睡觉不香吗。”汪睿边捡东西边抱怨,“大二要是还这样,我退团,比赛比的我小腿都长肌肉了。”他原本蹲在地上,说着话把小腿唰地伸到那颂面前。 柯桦抬手,书抽在汪睿小腿上。“不想要剁了。” “哎——”汪睿蹲在地上搓腿,“你到底行不行,这都不看,我昨晚刚刮的腿毛,不白吗,你摸摸可滑了。” 从后门出来的同学,不论男女生一听汪睿的话全都笑起来,凡是经过他身边,全都上手摸一把他的腿。 “干嘛!干嘛!你们摸是另外的价钱!”汪睿拿宽大的t恤包住腿。 “我们摸就要钱,桦哥呢?” “他免费!” 柯桦起身,把书往汪睿怀里一塞。“闭嘴吧。” 他跟着人群往外走,穿过自动玻璃门,才看见那颗红通通的脑袋。脚步卡顿的那一瞬间,汪睿的话突然又在耳边循环一边“我昨晚刚刮的腿毛,不白吗”。 柯桦的眼睛不听使唤的往下一瞟。 白。 那颂跟人群逆着,走的艰难,走到他旁边,衣服都被挤歪了。“你们学院怎么这么多人?” 柯桦往外走,无视他。走到车棚,取车的人太多,他站在棚外等第一波取车的人出来。 “跟你说话呢!”那颂抓住他手肘想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柯桦低头看手肘上的手,修长的手指,能看见青筋。 “有事?” “请我吃饭。”那颂松手,开始甩腿。刚才不知道谁踩了他一脚,脚指头都给他踩麻了。 还是那条速干短裤,余光里,每次抬腿甩腿,身后都会绷紧勒圆,穿着短裤的腿不停地在视线里晃悠。柯桦转头看向环路。 第一波取车的人推着车子出来,柯桦大步进了车棚,取了车子跨上就往环路上蹬。 那颂昨天已经见识过大轮转速,今天绝不会在一群学生面前追那辆破车。他站在车棚外面,抱臂扬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柯桦转弯时瞥了他一眼。 “你哪个系的?” 人走远了,那颂才偏头看过去。是刚才朝那个木头伸腿的男生。 汪睿抱着一摞书,宽大的t恤前面有一朵小雏菊,蓝色牛仔短裤到膝盖,露出两条笔直的小腿。 那颂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劝你不要白费力气。”汪睿把书放进车筐里,推着车子从红毛面前经过,刻意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美腿。他忽然凑近那颂,压低声说:“他是我的。” 那颂听笑了,觉得特别好笑。是他来b市这段时间最开心的一刻。 “捂好了,别丢了。” “不信?”汪睿朝他勾手指,“我去找他吃饭,一起?” 柯桦刚把黄焖鸡米饭放到桌上,屁股还没落下,对面先坐下了两个人。 同样都是黄焖鸡米饭,怎么他的就这么慢?柯桦先瞥了一眼对面两份一模一样的套餐,才看套餐的主人。 他直起身,端起盘子要走。 “别别别。”汪睿伸手抓住他胳膊,“社团的事。” 柯桦把餐盘放下,坐下拿起筷子吃饭。“快说,我吃完就走。” “懂。急着喂猫。”汪睿给一动不动的那颂递了个得意的眼神。 那颂确定,他从站在桌边到落座都没收到过对面一个眼神。这人是瞎了还是高度近视。 他拿起筷子,掰开,学着旁边汪睿那样搓了搓。 为什么搓,不知道,他往食堂其它方向看了一圈,好多人都在搓筷子。这双筷子要搓多久,那颂也不知道。直到搓的不耐烦了他才把筷子伸过脏兮兮的蓝桌子,到对面那份黄焖鸡的砂锅里夹出一块肉。 鸡肉上面黑乎乎的是什么? 筷子一松,肉掉回砂锅里,那颂又挑了一块。 这次这块干干净净,没有骨头,不错。 他把肉递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阿嚏——” 汪睿双臂环在自己面前的砂锅上面。他看傻子似的看看那颂,又小心翼翼瞄一眼对面的柯桦。 柯桦的腮帮鼓了一下,他放下筷子,伸手要去端那颂面前的砂锅,手还没碰到,又收了回来。神经病打喷嚏倒是掩着嘴了,唾沫星子没喷到别处,估计都喷他自己的饭菜上了。 这么一想,柯桦又拿起了筷子。 那颂放下筷子上肉,把套餐推远。 汪睿要被旁边这位奇奇怪怪的同学打败了,好奇地问:“你,不吃了?” “喷上口水了。”那颂把手上的筷子也放下,又去拿了一双。 汪睿赶紧趁机说悄悄话,“他好有病啊。不知道哪个系的。” 柯桦低头吃饭,心说岂止有病那么简单。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两秒,想起昨天宣和的话“他家里出了点变故”,大概变故不小……算了。 那颂回来,只拿了一双筷子,坐下后又开始夹柯桦的菜。 柯桦扒开他的筷子,那颂再夹,柯桦又扒开他的筷子,那颂锲而不舍。 汪睿终于觉察出不对,这位的段位怕是比他高。“停!我这份给你。”他把自己的餐盘推到那颂面前。 那颂嫌弃地把汪睿的餐盘推回去。“脏了。” 汪睿:“……” 柯桦吃饭很快,扒完最后一口饭,撂下碗起身走人。 汪睿才吃了三口,只能眼巴巴看着柯桦走,正事都给忘了。 那颂只吃了两块咸死人的肉,他对这里的饭菜产生了一种比那雍再婚还要绝望的情绪。唯一感兴趣的走了,他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汪睿目送柯桦走出食堂,扭回头找红毛,发现他带来的人也走了。 汪睿:“……”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那颂没去图书馆的后花园堵人。 追人吗?他懂。 要循序渐进,追的紧了,招人烦。 今天这个程度刚刚好。具体剖析一下,进度稍快,同吃一锅菜,这样算不算有亲密接触了? 那颂垂着脑袋往回走,边走边琢磨自己的大事。冷不丁,后脑勺突然被弹了一下。 “卧槽!” 疼!! 奶茶终于还是来开瓢了?! 他转头找人,身周四五米内都没人,再往远看,三岔口的右边路上,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谁——?!”那颂朝那边喊了一嗓子,眼睛死死盯着岔道口,想凭那道飞快消失的背影找出记忆里的熟悉的人。 怎么有点像那根木头? 他四处张望,瞅见了三岔路口的路牌。他站的这条路通往家属楼,他左边那条路通往图书馆,他右手边那条路通往西南门。 所以那根木头从图书馆回来,经过路口,拐了个小弯弹了他一下? 那颂的眼睛唰地亮起。 同吃一锅菜的威力这么大吗?! 4、第 4 章 柯肖晴的快递寄到了之前住的男宿舍楼。 柯桦早起了半小时,去地下室把高中时候骑的山地车推了出来。车子有后座,后座上安了一个大车筐。高中时候用来放沉甸甸的书包,现在用来取快递或者去超市购物。 快递寄存在快递柜。柯桦猜到了柯肖晴寄的什么东西。 拆掉包装,掀开礼盒盖子,露出折叠平整的黑色西装外套。吊牌露出半截,180码。这个尺码,如果是去年,他还能穿。 合上盖子,柯桦把礼盒放到后面车筐里,绕着校内河慢吞吞往新闻学院教学楼骑。 晨风微凉,吹得沿河的人格外清醒。 柯桦对自己的理解还算透彻,他排斥参与柯肖晴的感情,并不是柯肖晴对他不好,柯肖晴在经济上从来都很大方,以至于他高中毕业后都能拿着多余的零花钱在大学门口买一栋公寓住。 但他们的亲情就那样。每年,过年过节时在姥姥家相处的那几日是亲情波峰,其余时间基本都在波谷里小幅度波动。 柯肖晴以前从没把男人带到他的世界过,仿佛他是柯肖晴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孩子。 这一次,柯肖晴一反常态,所以他也格外排斥。 18年里没能出现的角色,突然就出现了。 柯桦既不想参与,也不想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做什么,住那里,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那样一个人,因为那样一个人代表那个角色出现了。他需要的时候,没有;他不需要的时候,更没必要再有。 车子停进教学楼旁边的车棚,锁好车子,柯桦看了眼车筐里的礼盒。犹豫一秒,忽略它,直接从侧门进了教学楼。 传播学概论是宣和的课。宣和自从腿伤了一直来的挺早。坐在讲台上跟前排同学聊天。 柯桦昨晚没睡好,为表敬意,挑了倒数第二排坐下。 他这边刚坐稳,有人紧挨着他坐到了旁边。 柯桦拿着书往里挪了一位。刚才他落座时,特意坐了靠着墙的第二位,这么一挪,直接跟墙贴上了。 他偏头看人。 那颂咬着牛奶吸管朝他眨眨眼。“早呀柯同学。” 柯桦的眼睛先往那颂头上扫了一眼,又落到他的衬衫上。 深绿色半袖衬衫,应该是丝织的,垂感十足。 红头发配绿衬衫,如果不是冷白皮,整个就一车祸现场。 “你这样,能出院?” 那颂皮笑肉不笑地听着木头桩子的冷嘲热讽。他叼着吸管朝讲台抬下巴:“宣教授我院荣誉院长。” 连宣和,带满教室的学生一起骂了。 柯桦懒得跟他多说,脚踢一下他椅子腿。“起来。” “去哪?”那颂把手肘戳在桌面上,托腮面朝他,“上课了,乱跑什么。” 的确已经上课了,宣和已经打开了课件。柯桦转回去坐好。 “哎。” 课桌下面的腿被碰了两下。像有蚂蚁在腿上爬似的,柯桦往里挪腿。眼睛从桌子边往下看,那颂的膝盖贴着他的膝盖,不停地小幅度的撞着。 力度不大,仅次于公交车或地铁开车那一两秒造成的惯性倾斜。 “你还欠我一顿饭。”那颂趴在桌上瞅着他。 柯桦从膝盖上收回目光,落在那颂脸上。“折现吧。” 那颂的膝盖在下面狠狠撞了他一下。“昨天下午,是不是你?” 柯桦转头看宣和。 “是不是你?”那颂转头把拿后脑勺往他手边凑,手指指着后脑勺,“你摸摸,包还在。” 柯桦盯着那个红通通的后脑勺,很想杀人灭口。或者能穿回昨天下午也行。抹掉他手欠的那一秒。 柯桦的手松开抓着的书,指腹挂到发梢时突然停下。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指,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指,强硬地按在后脑勺上。 手指被头发扎了一阵刺痒。 “摸到了吗?”那颂问。 “摸什么呢?”汪睿抱着书从后门溜进来。 那颂转头瞪柯桦,手还抓着柯桦手指。“摸到了吗?” 柯桦抽回手,揪过汪睿的t恤裹住擦了两下。 那颂又拿腿撞他,撞得膝盖发疼。柯桦条件反射撞回去。那颂连人带椅子晃了一下,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宣和抬眼往这边瞅,大部分学生也都看了过来。 柯桦立刻拿书挡住脸,与此同时伸手戳向那颂的腰。 “卧次奥——” 那颂猛地弹起来,又飞快坐下。比打地鼠机器上的地鼠还要迅速。 一阵噪音后,教室里安静的能听到讲台上电脑风扇的声音。 宣和抬手指指后门。 汪睿幸灾乐祸地摆手:“再见红毛。” 那颂在众目睽睽下起身,他偏头从书和脑袋的缝隙里瞪柯桦。 柯桦难得眼里有笑意,用口型说:“走好。” 那颂转身要走,迈步的同时,回手抽走了柯桦挡脸的书。 柯桦:“……” 那颂从后门离开。宣和看了一眼两只手仿佛拿着书的柯桦,低头继续讲课。 前排的汪睿,拿书挡着嘴,小声问:“你搞清楚是哪个系的了吗,我找人打听一下,这人有点疯。” 柯桦伸手要戳汪睿后脑勺,手伸出去,半路换成书。 下课后,柯桦先往宣和那边看了一眼。宣和正在打电话,看来想说的“事”过去了。 他站起来伸了伸腿,往上提了提裤子。伸手拿书时,旁边的椅子上啪叽坐下一个人。 地鼠归洞了。柯桦想。 那颂一脚踩在柯桦的椅子上,一条手臂架在膝盖上,冷笑着问:“想走?” 这幅猖狂嚣张的气势,吓得周边的同学速速退散。 汪睿也没敢开口说话,只眼巴巴瞅着柯桦。 柯桦拿眼角斜那颂一眼,两本书一个本子一个笔袋全都装进斜挎包里,他转身面朝那颂。 “怎么,想打……” 不等那颂说完,柯桦抬腿踩在他两腿岔开露出的椅面上,嘭地一脚。一只手按住最后一排的桌子。 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在眼前腾地蹦起来。那颂有种他要踩爆自己的蛋再压死他的错觉。紧随后怕而来的是愤怒,他转身去拽落在后排书桌的那条腿。 “你他妈往哪踩!” 腰上一凉,柯桦赶紧去抓裤腰。 “……” 晚了一秒。 裤腰已经被拽到胯骨下面,露出了……印着logo的松紧带宽边和一截白色布料。 柯桦:“……” 那颂:“……” “哇哦~~”汪睿捂着嘴惊呼了一声。 柯桦脑袋里嗡的一声。抬手抽在抓着裤兜的手上。 钻心的疼让那颂回过神。他赶紧松开手,然后举起做投降状。 “也太松了,一拽就掉。这不怪我!”那颂仰头想看看柯桦的脸上的表情。 他距离柯桦踩在书桌上的腿太近,一抬头,视线直达裤筒底部。 说实话,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并没有刚才露出苦茶那一幕刺激。但是不得不说,这根木头,从每个角度看都有惊喜。 沉睡的小山丘,一目了然。 那颂感觉嗓子眼被挠了一下,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柯桦一把揪起那颂的衣领,鼻尖几乎要刺破那颂的眼珠子:“有多远滚多远!” 周围传来吸气声。从前门走出去的学生,潮退似的退回来。 “打起来了!” “卧槽这是干嘛!” “桦哥的苦茶子被拽掉了。” 柯桦:“……” 柯桦松开那颂,抬头扫一眼教室里扎堆的人。 那颂被柯桦那一下震蒙了两秒,等缓过来,仰头扯着嗓子就喊。 “你穿白……” 柯桦赶紧捂住那颂的嘴。 “唔唔唔——” 下一秒,工装裤被拽住,裤腰向下滑去。 柯桦抓住下滑的裤腰,咬牙说:“松手!” 5、第 5 章 柯桦一只手捂住那颂半张脸。另一只手按住要偷袭他另一条裤腿的手。 那颂不屈不挠,死死拽着他的短裤边缘,短裤前面被抻的笔直,堪比熨烫过后的效果。 要不是裤子在那颂手里,柯桦会把那颂按在桌上狠抽一顿。 那颂:“唔唔唔……” 他眼睛灵活地向下又向上。 柯桦慢慢松开手。抻着短裤的力道不但没松反而更紧了。 即将拿开的手又使劲按回嘴上。 隔着两片嘴唇,那颂的虎牙刺在掌心。柯桦愣了一下。 脆弱的口腔皮肤硌在牙齿上有多疼,那颂第一次感觉到。 他闭了一下眼,松了手上的力道。 按在嘴上的手也慢慢松开。 两只手同时松开。那颂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他隔着桌子去抓柯桦。 柯桦蹦下桌子,大步从后门出去了。 那颂跟他隔着几米,中间堵着从各个教室里涌出来的乌泱泱的学生,追到门口都没追上他。 驮着一个车筐的山地车拐上学校环路,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颂这次学聪明了,先跑去共享单车停放处扫了一辆单车。 他昨晚跟奶茶现学的怎么用共享单车。 不过共享单车显然没有山地大轮车跑得快。他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追到了柯桦的尾气。好在知道柯桦的车停在了哪里。 那颂找到柯桦的时候,汪睿正端着餐盘坐到柯桦对面。 看见他,汪睿气道:“你怎么又来了?回你们学院去!” 那颂落座,抱臂瞪着对面的柯桦。“我嘴破了,你下次能不能轻点。” 这句话,那颂刻意扬高了声调说的。效果如他所料,周围凡是听见的同学,全都整齐划一地看向柯桦或者看向他,目光在他俩的嘴上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扫视,恐怕错过可八卦的蛛丝马迹。 那颂放下手臂,上身前倾,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半片嘴唇往外翻,露出里面还在渗血的口子。 汪睿看得到吸一口凉气。谴责地看了一眼柯桦,随后反应过来,又瞪了一眼那颂。 “你裤子太松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弄破了我的嘴,我让你露了……”他用口型说了“内库”两个字,“扯平了。” 那颂又靠回椅背上,笑着朝柯桦说。 柯桦全程只瞪了他一眼,然后沉浸在喷香的排骨饭套餐里不能自拔。 那颂:“……” 那颂忍着火,扯出笑。“不给个说法也就算了,还不理我,你是不是太没良心了桦哥?” “他今天没打死你算你赚到了。”汪睿收起对红毛短暂的同情心,斜他一眼,“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可真……” 那颂掏出手机,对着柯桦拍了张照片。 柯桦浑不在意,吃饭被拍,多大事儿。 那颂没打饭,他对这所学校食堂的饭彻底绝望了。宁愿餐风饮露也不想吃。他打开p图软件,p柯桦吃饭的照片。 见旁边的人终于不作妖了。汪睿跟柯桦说:“比赛是明天上午,桦哥你别忘了。” “几点?”那颂问,“去哪?算我一个。” “社团活动,闲杂人等退散。”汪睿转头凑近那颂,“特别是男妖精。” 那颂不以为忤,用施舍的语气说:“我赞助饮品。” 汪睿眉毛一抬,掏出手机开始打字。“你等等,我问问社长。” 柯桦抬眼瞅那颂。“烦不烦?” “你不烦就行。”那颂埋头p图。 “可以!”汪睿看财神爷一样盯着那颂,“饮品是你直接带去还是……” “转账。”那颂把手机递到汪睿面前,“加好友。” 汪睿痛快加他好友,头像蹦出来,他好奇道:“你这什么头……桦哥!?” 柯桦扒完一碗饭,用时三分钟。放下碗,他看汪睿。汪睿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微信好友名片,那颂的微信名是“那个颂”,头像是……刚才他吃饭的时候照的照片。 柯桦浑不在意,拿起背包起身,经过那颂身边。 “删了。”他说。 “不。”那颂也跟着他往外走。“你欠我一顿饭,还把我嘴弄破了。” “要不,我重新给你换个头。”柯桦偏头看他。 “那倒不用,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颗这么完美的头了。”那颂很自傲地朝柯桦扬着脸,左转45°,右转45°,多方位展示自己的美颜。 对此柯桦无法反驳。他问:“请了,就能删?” “当然不能。”那颂快走出食堂大门,回头看他一眼,“我微信头像一年换一次,你很荣幸,被小爷选中,不用磕头了。” 阳光太刺眼,他又把手搭在额头。阴影下,长睫毛睁开露出带笑的眼睛。 红头发的发梢变得浅淡,深绿衬衫鼓起的褶皱上有高光条。白皙的耳廓上耳骨圈泛着光,不知道哪一扇玻璃的反光折射到他侧脸上,皮肤上的绒毛无所遁形。原本盛气凌人的一张脸忽然变得软萌起来。 后背的毛孔争先恐后地张开,汗液顺着细汗毛根往外爬,最后集成一滴汗挂在汗毛稍上。门外的阳光太晃眼,柯桦眯眼看身边的人,不太想动。一动汗就会沾湿t恤,头发里的汗也会流下来。 那颂被太阳晒得渐渐烦躁,眉毛拧着,搭在眉毛下的手又向下压了压。他不耐烦地问:“走不走?” 柯桦迈出食堂大门,一步走到烈阳里。他挑树荫走,那颂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嘴里时不时嘟哝“晒死了”“烦死了”“靠”。 柯桦骑上车,拐上环路。那颂站在阳光里,在他经过时,精准地抓住他车把。“带我。” “怎么带?”柯桦斜他。他今天特意骑了高中时候的山地车,虽然有后车座,但车坐上安了一个车筐。 现在车筐里还放着个超大礼盒。 那颂手指敲敲车梁。“你往后点,我上去。” 柯桦扒开他的手,蹬了一下车蹬子,车子蹿出去四五米。 “柯大树!” “嗤啦——” 车胎在环形路上化出一条黑黑的划痕。柯桦一只脚撑着地,回头看他。 那颂气急败坏地站在原地。他来的时候有共享单车骑,再出来,共享单车早被先吃完饭的同学骑走了。 新闻学院的一食堂在两个学院之间,距离学生宿舍和教师教书楼都有点远。很多学生为了吃完饭能骑车回宿舍小憩一会,都吃的很快,也就这个傻子磨磨唧唧的。 汗从从脖颈侧面流下,沾湿了骚包的绿色衬衫衣领。 昨天下午那种感觉再次冒了出来。大概是宣和的话刺激了他。当时看见那颂一个人垂着脑袋孤零零走在夕阳里,他耳边立刻冒出宣和的话“他家里出了变故,如果方便的话……”,就这样,鬼使神差地上去弹了一下那颗红通通的脑袋。 柯桦指指后座装着礼盒的车筐。“坐不坐?” 一分钟后,坐在后车筐里的那颂,气呼呼地瞪着树荫下忍不住笑出声的女生。 “你他妈就是故意的!”那颂骂道。 他整个人以屁股为折点,对折后塞满了整个车筐,而且腿窝正好搁在车筐边缘,非常不舒服。 “别人的车梁都能坐,你的是面条做的?” “再逼逼下去。” 那颂闭嘴了。其实,除了没面子,其它都还能接受。最起码不用晒着走回去这一点就让他平衡许多。 车子沿着树荫往前走。那颂左右瞅瞅怀里的超大礼盒。 “谁送的?”礼盒纯黑,没logo,看不出是装什么东西的礼盒。“追求者不少呀。” 柯桦不搭理他。 那颂才不管他理不理自己。“难怪不搭理我。” “嗤啦——”车子急刹,那颂下巴磕道礼盒,他转头瞪柯桦。 柯桦也扭头瞥他,眼里杀气烈烈。正午高悬的烈阳都没有他烈。 那颂嗤笑。 “怎么我说错了?你难道不是?”他不屑地嘁了一声,“上午教室里,你旁边有几个女的你数过吗?你侧前方,挨着那个小卷毛,有一个胸漏了半拉,瞥你好几眼你知道吗?最后一排紧挨着墙,就在你后面,你后脑勺都快被看穿了。你从我后面迈出去的时候,那姑娘脸都烧着了,你看见了吗?桦哥,你暴露了。”他得意地扬起下巴,下巴尖暴露在阳光下,“白内裤我喜欢,我穿的是荧光绿的,要看吗?” 烈阳下,一滴汗从额角流进鬓角。明明骄阳似火,面前的人却冷得像块冰。那颂收回目光。心想,完蛋了,难道用劲儿过猛了? “下去。”柯桦说。 “不……” 车梯子撑在地上。柯桦下车,走到车筐侧面,一只手臂搂着背,一只手臂抄起腿弯。 那颂:“等等——”为什么要公主抱! 那颂屁股着地,好在不太疼。 柯桦骑上车呼啸而去。 那颂爬起来,踢一脚黑色礼盒,朝着那道背影喊:“你的东西——” 柯桦的t恤被风吹的圆鼓鼓,好像他此时要要炸了的肺。 人和车消失在视野里,那颂才收回目光。 汪睿骑着自行车经过,嘲讽地说:“感受到来自一个铁攻的硬度了吗?” 那颂漫不经心的瞥一眼汪睿,弯腰捡起盒子,冷笑道:“老子也是攻!” “哪个攻做男生自行车车筐!你不是——” 那颂弯腰去捡树根下的鹅卵石。 汪睿猛蹬两下跑了。 那颂抱着死沉死沉的礼盒走了半个小时才到教师家属楼。 中午,宣和都在奶茶那里吃饭、睡觉。 他进屋把礼盒放到沙发上,转头想进浴室,余光瞥见茶几上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随即转头看了一眼。 礼盒? 他回头看看沙发上的礼盒,再扭头看看茶几上的礼盒。 一模一样的礼盒。 那颂站在沙发和茶几中间,一只手挑开一个盒盖,露出里面同款同色的两套西装。 “呵。”他冷笑一声。 掏出手机,点开那雍的微信。 “爸爸收到你签收的信息了,好儿子!周日上午九点,不要迟到。” 手机摔进沙发里。那颂解开衬衫扣子,把汗湿的衬衫扔到沙发上敞开的礼盒里。他盯着礼盒瞪了好几秒,转身踹在茶几上。 礼盒掉到地板上,黑色西装洒了出来。 6、第 6 章 出租车停在一条小道路口,司机的手臂穿过副驾,指向小路里面。 “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头右拐,穿过一片户外棒球场还是什么场我忘了,总之要穿过去,穿过去就是足球公园。”司机回头看拧着眉毛的红头发小伙子,“这里我开不进去,路太窄。” 就不该信小卷毛。那颂一脸不高兴地付款,下车沿着小路往里走。什么破地方! 小路两侧的野草比他高出一个头。野草挨着高墙长,墙太高看不到里面是私宅还是工厂。 疯长的野草,斑驳的高墙,照不进阳光的小路。走了几步,那颂回头向后望,总感觉有东西盯着他。 路越走越荒凉,就在那颂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时,右手边出现了一片野草地,草地上的鸡鸭鹅看见他,呼啦啦跑了过来。 那颂吓得蹦起来扭头往回跑。跑了两步才停下。 “操!” 隔着防护网三四米高的防护网,他跑什么。 再次经过防护网外面,那颂垂眼睥睨围在防护网里面的鸡鸭鹅。 “想出来,门都没有。” “是买土鸡,还是什么?”一个穿着连体工服的男人站在远处,操着浓重的本土方言朝那颂喊。 “不买!”那颂收回睥睨家禽的目光。“我去足球公园。” “鹅也有!就是贵点!要吗?” “……” 那颂:“足球公园!” “哦公园啊,我知道。”那工人伸手往左边一指,“那边就是。往左拐。” 那颂走了几步,停住,走到防护栏边上,又问:“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 “往左啊。”那工人十分肯定地往左指,“我住这,这还不知道吗,往左走,错不了。” 那颂看那人一脸真诚,不像骗人,于是走到小路尽头往左拐。 路变得好走,甚至铺了细砂。左手边还有一条河,河对岸竟然有一条废旧的铁轨,铁轨上停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火车头。 “汪汪汪——”一条大狗从火车头里跳出来,隔着一条河朝对岸的陌生人狂吠。 那颂抱臂,隔着河瞪着狗。 狗站在河边叫了两声,见对岸的人不走,果断下河。 “卧槽!”那颂拔腿往前跑。 路越跑越窄,尽头竟然是个果园! 大狗已经游过河。那颂想也不想找了一颗相对高一些的果树爬了上去。 大狗跑到树下,仰头朝他狂吠。 那颂蹲在树上恶狠狠瞪着狗。他掏出手机,拨通今早上从宣和手机里找来的电话号码。 电话刚接通,他喊道:“快他妈来救我——” 对面的人两秒后才发出声音。“不救。”然后挂了。 那颂看着挂断的界面一脸不敢置信,再拨,这次快挂断那边才接起来,急促的喘息跟着传过来。“干嘛?” “我迷路了,桦哥救命。”那颂咬牙装腔。“一片果园,有狗。” “你嫌的,惹看果园的狗。”柯桦不耐烦地说,“等着吧,狗消气了就走了。” “等等!”那颂赶紧喊,“不是我惹狗,是那个,那个养土鸡土鸭土鹅的人告诉我往这边走……”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等着。” 电话挂断,那颂气愤地捶了一下树干。 狗又狂吠起来。 那颂被它叫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想撵它走,于是摘下树上的青果子砸狗头。 果子精准砸到狗头,狗更怒了,叫的更凶,前爪扒着树干,就要上树。 那颂这才意识到,这狗很聪明,它看果园,就绝对不允许有人闯进来,更不允许有人揪果子。 “我不揪了,别叫了。” “行吧爱叫叫,给你一分钟,平复一下你的狗脾气,惹怒小爷信不信……” “你下来咬他?” 声音从身后传来,那颂忙扭头。 柯桦穿着一身篮球服,上身套了一个满是网眼的荧光绿队服马甲,他两手叉腰,满脸嫌弃。 那颂指着狗:“快把他弄走。” 柯桦吹了声口哨。 哨声吸引了狗,狗摇着尾巴往柯桦那边走。柯桦从裤兜里掏出一根香肠,带着包装皮递过去。 大狗咬住香肠,从柯桦的腿边蹭着走过去,又蹭着走回来, 那颂从树上跳下来,站在树根下一边拍打牛仔裤子一边不满地说:“他蹭就行,我就不行,没看出来你还是人外恋。” “你要是狗,你也可以。”柯桦蹲在地上揉着狗脑袋。 柯桦哄够了大狗,起身往外面走。那颂赶紧跟上。 往外走的路,是来时的路。经过两根木桩。柯桦踢了踢木桩:“门,没看见?” 那颂左右瞅瞅,木桩两米多高,上面还架了一根,就是个框架,哪里像门。“给狗看的吧,一般人看不懂。” 柯桦转头看他。 “我说错了,我就没看懂。狗看懂了。” 柯桦转身掐住那颂脖子往木桩前凑,“看没看懂?” 热气呼在耳朵上,那颂头发都炸起来了。“卧槽!懂了懂了!” 木桩上都是虫子蛀的洞和曲流拐弯的沟,身上的汗毛顿时立了起来。 柯桦松手,走到山地车边,跨上车就走。 那颂揉着后脖颈,一把揪住荧光绿的队服。“带我!” 柯桦一条腿撑在地上,扭头瞅他,“直走两百米,再右拐两百米就到了。” “不走。”那颂拿下揉脖子的手,两只手一起抓着柯桦队服,“带我。” 他的语气堪比无理取闹的熊孩子,柯桦顿时想到了最爱耍无赖的柯茗茗。 “不行。”柯桦从来不惯着柯茗茗,没道理惯着一个少爷病。 柯桦刚说完不行,那颂大长腿一跨,直接踩在了后轮的平衡杆上,手臂麻利地搂住柯桦的脖子。 “走吧柯木头。”他拍拍柯桦的肩说。 柯桦拽下搂在脖子上的手臂:“滚下去。” “说你是木头,你还真是木头。”那颂蛮横地瞪着他,“四百米,别说你骑不动,要不我骑。” 柯桦瞥一眼抓着肩头的手,冷笑一声。山地车侧着滑出去时,那颂以为自己会被甩出去。 跑车多快的他都做过,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怕过。跑车有防护,山地车有什么?!只有空气! “卧次——慢点——停——我要下去!!!柯大树——” “晚了。”在那颂撕破嗓子的嗥叫里,柯桦噙着笑轻飘飘地说。 两百米后,小路尽头拐弯,山地车直角漂移,车轮把砂子戗出去几米远,打在路边野草上,发出嘭嘭嘭的响声。 心脏窜到嗓子眼,那颂不管不顾整个人窜到柯桦背上,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膝盖夹着他的腰。 足球场地上,穿橘黄队服的男生转头看见从入口进来的车子,当即笑了。“桦哥背着谁?” 7、第 7 章 汪睿听见“桦哥”两个字,转头找柯桦。 他正跟同学练习抛飞盘,扭头时,飞盘从对面飞回来,直直打在他鼻子上。 “红毛!嗷——” 山地车停在足球场护栏边。柯桦抖抖肩,肩上的人蹦到地上。 那颂落地,一手撑住护栏。“呕~~~”。 柯桦心情很好,车子也没锁就进了足球场。 汪睿鼻子里塞着两坨纸朝柯桦跑过来。“桦哥你背他来的?” “地址你给的?”柯桦问。那颂来的那条路,多是骑行的人绕近路走的小路,正常来足球公园从侧门进来就能看见他们。 “我以为他找不到,会回去。”汪睿委屈地撇嘴,“你干嘛管他?”相处一年,汪睿知道柯桦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不止不爱管闲事,还有点冷漠。平时也只跟从前寝室的三个男生玩儿。 “被托孤了。”柯桦抬手接住抛来的飞盘,扬手一甩飞盘又飞了回去。 柯桦走了,汪睿瞪着走进来那颂。“要点脸吗,还攻,哪个攻往男人背上爬。” 那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小卷毛:“看在你给小爷制造机会的份儿上,死罪免了,改天再跟你算账。” 汪睿感觉鼻血流的更凶了,头晕眼花。 柯桦回来了,比赛继续。男生5v5. 足球场地一头是一片草坪,靠着公园小河,社团十分大气地在草地上扎了一个大遮阳棚,棚下摆了一张三米长的折叠长桌。几个没穿队服的女生举着手机追着场上的人拍照。 那颂低头迈进遮阳棚里,几个人纷纷看了过来。 那颂毫无客气地坐在长桌另一头的户外折叠椅上,顺手从保温箱里拿了一罐冰镇可乐拉开。 汪睿走进来,一个女生问:“小睿睿,这谁呀。” “金主爸爸。”汪睿没好气地说。 几个女生顿时明白了。社团活动,有人赞助了饮品,由于经费到位,这次比赛比每学期的都拉风。从前比赛,女生都是自带遮阳伞遮阳,水只有常温矿泉水,更别说桌椅板凳遮阳棚。听说,社长还预定了下午bbq。 “学长你是哪个系的?”有人问那颂。 “央音。”那颂眯眼盯着场上荧光绿的那道背影,“家属。” “屁!”汪睿骂完反应过来,惊喜地凑到那颂面前,“你不是我们学校的?!”那太好了,央音在隔壁市,就算这人再粘人,也得走。他立刻喜笑颜开。 那颂瞥汪睿一眼,“别做美梦了,追不到我哪都不去。” 汪睿很想撂句狠话,余光瞥见保温箱里的饮品、户外长桌、长椅,以及还没到的bbq,立刻抿紧了嘴巴。 那颂不懂团队飞盘赛,他来就是看人。柯桦玩的好不好他不予评价,不过蹦起来接飞盘时,倒是挺像电视里接飞盘的狗,动作干净利落,身体向上拉长时,篮球服下面露出的腰劲瘦有力,显得运动裤后面的山丘弧度很大。 落地时…… 那颂猛地站起来。 “犯规——”汪睿也窜了起来。 柯桦接住飞盘落地时,一名穿着橘黄队服的男生冲过来撞了柯桦一下。 “怎么犯规了?”长桌另一头,一个女生问。 “防守不允许有身体接触。得保持一臂距离。这人分明是特意撞桦哥的。”另一个穿着荧光绿队服的女生说。 “李大明个傻逼!干嘛找一群体育生比赛!”汪睿气得开始骂社长。 场上,撞人的体育生伸手把柯桦拽了起来。柯桦躲开那人拍胳膊的手,走到场地正中,再次进攻。 三分钟后,又是那个体育生,在柯桦回防倒着跑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柯桦整个人撞在体育生身上。 两个人顿时摔成一团。 女生们笑起来,毕竟这次不能算具体哪一方的问题,比赛场上,这些都是活跃氛围的小场面。 偌大的遮阳棚里,只有那颂和汪睿看出了猫腻。 “那个傻逼,不会是……” “闭嘴!”那颂说。 “你凶我干嘛!你那么能耐,去揍他啊!”汪睿翻了白眼,去女生那边了。 十分钟后,男生比赛结束,体育生那边赢了。男队离场,女队进场。 柯桦原本走在男队最后面,那个体育生退着走到柯桦身边,抬胳膊要勾柯桦的肩。 “柯大树!!!” 柯桦浑身是汗,本就热,不可能让人勾肩搭背,只是他还没躲,一道炸雷似的喊声惊得所有人定格一秒。 体育生的胳膊悬在柯桦背后,还没来得及落下。 “我去!这人谁呀?大树?桦哥你家的?”柯桦的前室友钱锦回头问柯桦。不是他们八卦,实在是这位红毛,昨天在教室里拽柯桦裤子那一幕让人印象深刻,忘都忘不了。 大家笑起来。柯桦撸了一把滴汗的头发,手落下的时候,眯眼往遮阳棚那边扫了一眼。 那颂站在棚子外面,双手叉腰,一副要吃人的凶相,比果园那条大狗狂吠还凶。满脸的不耐烦里参的全是暴躁。 柯桦跟男队分开,往公厕那边走去。体育生想顺势跟过去,同伴在前面叫了他一声:“安德。” 安德胳膊落下,舌尖顶着腮帮,悻悻地望着柯桦的背影。 那颂刻意从体育学院的队伍里穿过去,经过某人身边,停步瞪了一眼才继续走。 “我认识他吗?”安德被瞪的莫名其妙。 “你刚才撞了柯桦两次,他们社团全都过来瞪你一遍也不为过,你收敛点。”同伴劝安德。大家都知道安德爱玩,有目标就上,从来不犹豫。但是今天,他们体育学院来得人少,真闹起矛盾占不到便宜。“哥几个为了脱单来的,你少惹事。” 安德笑起来,“这么明显?” 同伴不想理他,七嘴八舌讨论起女队的几个女生。 公厕里,柯桦刚站稳,对准,旁边突然伸出来一颗脑袋,他手一抖,歪了。 “滚。” “你对我就没有第二句话吗?”那颂往旁边挪了一步,目光前后扫视。 “转过去。”柯桦被盯的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后面。 那颂越看越满意,嘴角翘起,眉梢挑着。他走到窗边,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再次全方位观察这根木头。 柯桦提上裤子往外走。 那颂意犹未尽地嘀咕:“真他妈想睡了你。” 柯桦停在水龙头前,眼神讥讽且挑衅地斜他。几秒钟后,垂在腿两侧的手抬起,抓住篮球服下摆。 “……” 那颂愣了一下。 柯桦进来时已经脱了队服,塞在短裤兜里。队伍里面汗湿的篮球服紧贴在前胸后背上。 篮球服向上掀起,剥离汗湿的皮肤发出细微的粘腻的声音。 那颂:“!!!” 柯桦这么做,无非是对他刚才的话的一种挑衅,再就是,完全不把放骚话的他放在眼里。 柯桦脱掉球服,递到水龙头下,感应启动,水喷溅而出。水冲在球服上,飞溅的水花落在他皮肤上。一时间竟分不出哪些是汗水,哪些是飞溅的水珠。只看见它们争先恐后地往下滴,飞快地划过一块块鼓包,聚集成更大的水珠,最后浸湿了裤腰。 那颂只觉得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眼珠子。满眼血红! 红透的皮肤。 滑下的水珠。 修长的手臂。 汗湿的头发。 腋下的…… 所有诱人的东西,在有遮挡和无遮挡观看时,会激起观看的人不同的情绪。 眼尾到太阳穴的皮肤突然绷紧,突然爬上一层热。 那颂极其肯定,刚刚,他就是放句骚话,吓吓这根木头。为什么要吓他,大概是因为刚才这根木头被骚扰了,他趁机也表达一下想骚扰的意图,顺便把那个垃圾留下的印象清扫一下,毕竟他的猎物,谁他妈也别想趁机伸爪子。看一眼都不行!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一根木头也是有反击能力的,而且如此之震撼。 那颂迈出一条腿,眼睛里的震惊唰地变成惊恐。操!不就是看了个……怎么就?!他转身面朝墙,喉结无意识上下滚动起来。眼睛狠狠闭了一下再睁开,滚烫的眼珠烫的眼皮发涩。 柯桦洗好球服,拧干时往窗边瞅了一眼。那颂侧对他,呆若木鸡地对着墙,紧绷的嘴角和睁大的眼尾都暴露了本人的恐惧和惊异。 他嗤笑,“墙好看吗?” 那颂低声骂:“滚!” 柯桦把拧干的球服套回身上,转身抱臂,盯着那颂侧面瞧。“你也就口气大,其它的……” 那颂猛地转身,两步跨到柯桦面前,揪住球服把人按在水池上。 柯桦抱臂好整以暇的盯着怼到鼻尖前的脸。“趁着应,来一发?” “卧榻……” 身体碰倒的瞬间,浑身汗毛嗖地立起,鸡皮疙瘩顿时爬满全身。 那颂慌忙松手后退。 柯桦紧跟着上前,一把攥住那颂手腕,身体翻转间把人按在水池边的墙上。 那颂脸贴再墙上,一只膝盖被顶着。愤怒地捶了一下墙。 柯桦的上臂按着那颂后背,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 “听好了,你不是我的菜。发|情找别人去。” 耳边的热气撤离,那颂回手抓人,柯桦已经走到两米外。 那颂大步追上去,目光阴鸷盯着柯桦的后脑勺。“你他妈以为劳资喜欢你!?” 柯桦停在门外,阳光下眼底漆黑一片。 “这种情况,建议你去找果园里那条狗。”他冷冷地说。 那颂:“……”那种情况。他想了想,柯桦说的情况大概是他到处发……操! 柯桦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回头补了一句:“狗也是公的。” 那颂:“我草你*&#@——” 8、第 8 章 柯桦站在足球场东北角一处风口上,风吹透半湿的球服,皮肤沾到凉凉的衣服很舒服。他撸了两下头发。 那颂从公厕那边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汪睿举着手机跑到他面前停住。“电话一直响。” 柯桦看到来电人,心里一阵发堵。说了声谢谢,汪睿又折返回去。 “姥姥。” “明天过去吗?”姥姥在电话那头问,“去的话帮我捎个红包,还有你小舅的。” “你们都不去,我去干嘛。”柯桦一指要靠近的那颂。那颂叉腰停步,很不爽地瞪着他。 “我不去是腿脚不方便,你舅舅去不了是因为明天有人开颅,早一个多月前就定下的手术改不了,你不去不合适。”姥姥拿出温言软语的腔调哄他,“好孩子,你得去,就当旅个游了。” “谁去那儿旅游呀,再说早八十年前就去过了。” “八十年前我才出生,哪有你的事!少废话,我发你红包,你把钱取出来,再买两个大红封,要那种写着喜字的,别忘了啊。听见没有?”姥姥假装严肃地提高了声调。 “听见了。”柯桦应下。 电话挂断,他抬头看那颂。 那颂站在阳光底下眯眼望向球场,很意外,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一场比赛而已,柯桦第一次感觉这么累。他向后靠到铁网上,视线落在球场上。余光里,那颂低下头,一只脚无聊地踢着草坪。 体育学院这次没带女生,场上两个女队都是他们学校的。所以玩起来很轻松,体育学院的七个男生围在场边,或蹲或站,偶尔喊两声给某个女生加油。 那颂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了。柯桦收回目光,落在那颗红通通的脑袋上。白t恤,蓝色牛仔裤,黑白帆布鞋,唯一不和谐的是那颗红头发。 那颂忽然转头。柯桦来不及收回目光。 两道视线撞上,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那颂走过来,站到他面前。“道歉。” 柯桦懒散地靠着铁网,瞅着他。 “听到没有。”那颂伸手点点他肩头,手指触到湿衣服,皱眉嫌弃地收回手。 柯桦不想张嘴,只是瞅着他。 “怎么被小爷的美貌惊到说不出话了?”那颂把脸往他面前凑。 两张脸相距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的时候,柯桦偏头,手盖住那颂的脸推远。 “刚才的事不跟你计较了。”那口吻,好像国王赦免罪臣一样。 柯桦轻笑,“你一直这么追人吗?” “怎么?不行?” “活该你单身。” “你也给我听好了,木头。” 那颂往前迈了一大步,一条腿穿过柯桦膝盖内侧,手按住他的肩。“还没谁让我这么费事过,你痛快点,给句话……” “不行,后退。”柯桦冷着脸说。 “你他妈再说一遍!”那颂的火腾地烧到脑瓜顶,他抓起柯桦衣领,把人揪到面前。 “不,行。”柯桦从那颂手里一点点抢过球服,“松点,露胸了。” 那颂一愣,下意识顺着扯开的领口往下一扫。我去!真……coa! 那颂松手,却没后退。柯桦又靠回铁网上。 “现在就答应,否则……” “否则你就去找果园那条狗。” “嘭!”那颂一巴掌拍在柯桦身后的铁网上,力道之大,靠在铁网上柯桦被颠了起来。 柯桦毫无防备,整个人冲着那颂就去了。 那颂感觉鼻子一酸,还没反应过来,温热的液体嗖地流下来。 柯桦伸手捂住他脑门,把他脑袋往上抬。“傻缺。” “你他妈偷袭我!”那颂自己捏着鼻子。 柯桦抓着那颂的肩把他转过去。“先去洗。” 那颂又去了公厕。柯桦再次靠回铁网上,直到那颂的背影消失在公厕门口,他抬手抹了抹嘴。 那颂撞到了他的鼻梁,他的嘴蹭到了那颂的脸。 “桦哥——”汪睿站在遮阳棚边朝他招手。“上场!” 柯桦从裤兜里掏出队服套上。男女混团,四男三女。体育学院跟社团借了三个女队员。安德跑上场,站位时刻意从他身边跑过去。 “那个红毛是你男朋友?长的不错。” 安德嬉皮笑脸地说完拍了一下他的肩。 柯桦皱眉,要说不是,两片嘴唇还未全张开,里面的牙齿先合上了。 比赛进行到一半,柯桦才看见那颂从公厕出来,鼻子里塞了一团纸,红头发和白t恤都湿了大半。 他从那颂面前跑过,那颂冲他竖起中指。伸手拽他队服,柯桦快跑两步躲开了那颂的手。 后半场,安德的飞盘几乎是冲着他的脸撇。李大明被打到一次,疼的嗷嗷叫。 比赛结束,社团赢了,李大明高兴地宣布:“bbq开整!” 遮阳棚下面,第三场没上场的同学去侧门接了烧烤店送来的东西。烤架和食物以及一次性餐具,堆满了一个小推车。 “社长大出血啊!” “社长怎么可能这么大方,是小睿睿拉到了金主爸爸。” 说话的女生指了指长桌另一头的少爷。 那颂躺在唯一一个躺椅里,鼻梁上贴了一个卡通兔子的创可贴,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电扇,手里拿着一个小电扇。旁边的桌上放着一瓶冰镇水。不知道谁带来了一个落地手机支架,那颂的手机架在支架上,屏幕上正播着音乐会。 “我去!哪来的少爷!”钱锦迈进遮阳棚,瞧见那颂先喊了一嗓子。 听见喊声,那颂的眼睛从手机一旁看向归来的队伍后面。柯桦依旧走在最后面,一只手抓着队服后衣领,扬手脱了队伍,没了队服的遮挡,立刻露出贴在前胸的球服。 柯桦低头扯起贴在前胸的球服,风从宽大的袖口里吹进去,顿时把球服鼓成了球。 那颂嫌弃地撇了下嘴,收回目光,手按着进度键退回去一分钟,接上刚才没听到的那一段音乐。 “兄弟们,场地租到下午四点,四点以后有夜场比赛。咱们尽量在三点半前吃完,再留出半小时收拾打包,智哥开车来的,社团的东西都放他车上。” 走在柯桦前面的男生唰地举起手,他是李大明口中的智哥,全名周智。“我要喝酒,桦哥开车。”周智回头拿目光询问柯桦。 柯桦还扯着胸口的球服,点了下头。“我开。” 那颂拿眼角余光盯着柯桦。 柯桦绕过长桌走到那颂的躺椅后面拿他的背包。那颂的脑袋跟着柯桦转了大半圈,最后仰着倒挂在躺椅后面,眼睛翻着看向身后。 包赛在躺椅下面的布兜里,那颂的脑袋倒挂着挡住了。柯桦一只手兜着那颂的头往上抬,伸手够出背包,背着往外走。 “去哪?”那颂上身终于离开躺椅。 柯桦理他才怪。那颂这边还没动静,体育学院的七个男生一起背上包跟在柯桦身后往公厕那边走。 李大明朝社团的人喊话:“换衣服分拨,别一股脑堆里面!闲着的先组装烤架、烤炉!” 李大明喊完,刚拿起背包要跟柯桦一起去换衣服的汪睿悻悻地把包放下了。 那颂的视线从穿过草地的那群人身上收回。从椅子上起来,抢过汪睿的包,拎着往公厕走。 “哎——你干嘛?!”汪睿跟在那颂后面追。 那颂身高腿长,大步迈起来,汪睿一路小跑追到公厕门口才追到人。 两个人刚迈进去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杂乱的声音,金属落地生,公鸭嗓子的叫声,人撞在门板上的声音。 那颂顿觉不妙,抡起包往围墙似的四个体育生背上砸去,左一下右一下,总算在四个人中年砸出一条口子。那颂一拳砸向伸手抓他的人脸上。拨开堵在前面的两个人冲了进去。 大概是这段时间看柯桦看多了,只一个背影,那颂就认出被两个学生拉着两条胳膊的人是柯桦。两个体育生嘴上说着“别打了别打了”,其实是在拉偏假。 那颂一脚踹在其中一人后腰上,那人冷不丁向前扑过去,扑进安德怀里,安德踹向柯桦的腿踹在了那人大腿上。两个人摔在地上。 另一个抓着柯桦的人一愣。 柯桦终于腾出一只手。抓住那只反钳住胳膊的手,一撮一拧,只听咔吧一声。 “啊——”那人抱着手腕蹲到地上。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那颂转身朝后一指。“来呀——” 要冲上来帮忙的四个人定在原地。那颂甩着胳膊,面对四个体育生,冷笑道:“来,别怂,一起上!”他偏头朝吓傻的卷毛喊:“还看!回去叫人!” 那颂趁着四个人犹豫之际,回头飞快瞥一眼柯桦。柯桦揪起趴在安德身上的人,猛地把人往厕所墙上一掼,那人闷哼着滑到地上。 安德见势不妙,手撑着地面要起。 柯桦屈膝盖顶在安德肚子上,拳头紧跟着砸下去。 “啊——” “你们不要太过分!”被那颂一脚一书包砸到洗手台上的男生踉跄着爬起来。 “我就过分!”那颂转身又补了一脚。“你揍我呀!” 洗手台二次被撞,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响。 这时轰隆隆的脚步声接近公厕门口。三个一直没怎么动的体育生互相看看朝后退了一步。 那颂紧跟着往前追了一步。“走什么,一起上,都是男人别怂。” 钱锦最先跑进来,正好听见那颂这句话,他立刻堵住门口,伸头朝里喊:“桦哥?!” 柯桦起身,手腕抹了一下嘴,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安德。 安德双手抱头,眼睛从手肘折角里惊恐地盯着他。 “没事了。”柯桦走到水池边,把手递到水龙头下面,冲手上的血,又捧起水洗脸。他转头跟钱锦和李大明说:“叫他们回去。” 李大明死死盯着聚在一起门口看样子要跑的四个男生,又瞪向地上的安德。 安德坐起来靠在墙上,垂着头呼哧呼哧喘气,另外两个男生一人搀着安德一条手臂,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这他妈就是你说的友谊赛!”李大明冲到安德面前骂道,“从今天以后,你他妈少觍着脸找我!” “我怎么了,就蹭他一下。”安德不服气地说,“他那么精贵,打什么比赛……啊——” “啊——” 李大明和安德一前一后发出惨叫。 李大明被人从身后直接拨开撞在墙上,安德是又挨了一脚。 “那颂!”柯桦伸手拦住那颂。 那颂转头就骂:“给劳资松手!” 对上挂着水珠的脸,他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发现肚子里的气散了。 “跟个野狗一样到处发情!活该挨揍!”汪睿站在门口骂道,“要发情回你们学校发去!” “少他妈出来膈应人!” “桦哥还打吗?” “打吧,我他吗窝着火呢!” “刚才他们几个特意跟着桦哥来的吧。” “听见没有。”那颂扒开搂在肚子上的胳膊,指着擦鼻血的安德,“他他妈一开始就算好了,带着人来堵你!还有你!” 李大明刚爬起来,就被指着鼻子骂,莫名火大,跟着喊:“关我什么事!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让……” “就是你!”汪睿也指向李大明,“你说的分拨换衣服!” 李大明眨了眨眼,的确是这样,他双手合十朝柯桦拜了拜,“对不起桦哥!”他转头把火洒在体育学院那群人身上,“还看,滚蛋!” 门口堵着十几个男生。一个个脚都不挪,全都气势汹汹地瞪着要出去的人。 “让他们走。”柯桦说。 人群让开一条路,七个人高马大男生垂着头往外走,个别敢偏头瞪一眼旁边的人。 人终于走了,汪睿才挤进来。 柯桦靠在洗手池边上,手在水龙头下面冲着。 “这么大的口子,要不去缝两针吧。”汪睿说。 那颂走到汪睿身后。 汪睿余光瞥见那颂,立刻闪开。他被那颂刚才的样子吓得不敢正眼对上,怂的让到一边。 那颂扯下鼻梁上的创可贴递过去。 柯桦收回手,抽纸吸干手背上的水,接过创可贴贴上。贴好创可贴,柯桦抬眼看那颂的鼻梁,有点红,没破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贴一个创可贴。 “哎,止住了?”汪睿从旁边伸出脑袋。 “还伤哪里了?”钱锦凑过来,把柯桦转着圈检查了一遍,“我草他妈!这是脚印?!放他们走干嘛!打他丫的!” 李大明看得眼皮直跳。柯桦除了手,胳膊上还有一处擦伤,腿上有一个脚印。索性伤都不厉害。 那颂冷哼一声。汪睿想瞪那颂一眼,转眼看见那张冷飕飕的侧脸立刻收了自己的小眼神。 “没事。”柯桦说,“饿了,出去烧烤。” 他又对堵在门口一直没走的几个人挥了下手,“谢了,周一晚饭我请。”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一群人穿过草坪往回走。 “你他妈就是有病!”那颂走在柯桦一边,“明知道那个傻逼心怀不轨,还往一起凑。让人蹭了爽吗,我他妈摸一下都不行。” 柯桦偏头看他,余光瞥见甩起的手上划过的小兔子图案,突然笑了。 “你是不是想多了?” 那颂顿时明白安德所谓的“蹭”跟他以为的“蹭”不是一个蹭。这他妈就很…… “笑个屁!”他气急败坏地喊。 “你动手的时候,红毛立起来了知道吗?”这话柯桦不是逗他。这人凶起来,头发都跟着变成了凶器。“根狼牙棒……” 那颂本就懊恼自己想多了,要是知道这人有意找茬,他才不会出手。再听柯桦这么说,浑身汗毛孔飕飕往外窜火,转身就踹了上去。 柯桦蹦着躲开。 那颂追着连踹两脚都踹空了。 “你再跑一个试试!站那!别动!”那颂指着柯桦。 柯桦停步,勾着唇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颂助跑起飞,脚丫子直踹柯桦的屁股。 柯桦站着不动,腰胯前挺,避开那颂的脚,接着弯腰手向上一兜。 19岁的那颂,时隔十几年,再次体会到小时候被那雍夹在胳膊下飞起来的感觉。刺激!不对,丢人! “啊——” “怎么跟逗狗似的?”钱锦说。 “本来就是。”汪睿酸了吧唧地说。 “以前没见过这个红毛。是桦哥高中同学吗?关系不错呀。”李大明说。 “我他妈才是他高中同学。”钱锦指着自己,“估计是刚认识的。不知道哪个学院的,还挺讲义气,让我面对四个体育生,我是不敢。” 汪睿搓搓鼻子,惭愧地垂下脑袋。让他面对一个体育生他都不敢。当时那颂砸开围成墙的那四个人冲进去的时候,他犹豫着没敢往里冲。害怕挨揍。这么一想,不禁悲从中来,不怪他桦哥不爱他。 “小睿睿怎么这么丧?刚被揍了?”钱锦戳了一下汪睿的胳膊。汪睿一米七多一点,体型纤细,他们平时都当女生保护。 “哪有。我是没帮上忙……” “你可算了。”李大明说,“你不挨打就是帮忙了。再说桦哥也吃不了亏,一个柔术黑五,他也就输在人不够。不过再加一个红毛,完胜!” “红毛太凶了。”钱锦回头往足球场上看,“哎——别打了!开饭了!” 柯桦跟那颂回到遮阳棚里的时候,第一批烤好的肉串和菜刚上桌。 两个男生把餐盘放到柯桦面前:“桦哥赶紧吃,补补。” 柯桦笑着横那男生一眼:“我谢谢你。” 他把堆成小山的餐盘推到桌子中间,只拿走最上面两串能看出原材料是鸡肉的肉串。“一起吃。” 他拿着肉串走到躺椅旁边,“要么?” 那颂躺在椅子上,额头鼻尖全都挂着汗,不高兴地斜了一眼肉串。“炭烤木炭?” “鸡肉,好像。”柯桦拿了一串咬了一口。 “不吃,丑死了。”那颂扭回头继续看手机,吹电扇。 柯桦懒得再管他。汪睿拎来一个小药箱。“桦哥给你的胳膊消消毒。” 柯桦坐在桌边拿了碘伏棉棒给胳膊消毒。余光瞥见那颂戳屏幕的手,他伸手过去敲敲那颂旁边的桌角。 那颂撩眼皮看他。 柯桦递过去一根棉棒。 那颂看都不看棉棒,直接把手伸到桌上。修长的五指撑开按在桌上,尺骨茎突的位置有一处擦伤。 柯桦看他几秒,收回手掰开碘伏棉棒。碘伏侵湿棉棒头,多余的滴在那颂手背上。五根手指突然蜷缩一下,成抓卧状,两秒后慢慢舒展开。 柯桦手停在那颂的手上方,眼里还是那只手突然蜷缩抓握的样子。喉结莫名滚动,他低头,胡乱擦了两下,棉棒扔进垃圾袋。 那颂疼的直呲牙,转头想骂人,人已经走了。他收手,吹吹伤口,眼睛追着柯桦的背影在人群里穿梭。 柯桦大概是懂怎么烤东西,姿势很帅,看着很像日烧店大厨,如果盐罐子不掉在肉串上面就更完美了。 10、第 10 章 半小时后,福特猛禽停在烧烤店外面。柯桦下车前又看了一眼睡死过去的人,甩上门下车卸东西。 老板看见熟悉的车,朝店里一招手。“出来一个人!” 服务员加柯桦,两个人搬了四个来回。 柯桦问老板:“账都结清了吗?” “如果工具设备没有损坏就ok了。”老板拿了一瓶冰镇水递给他,“下次再烧烤,给你们打九折。” 店员检查完设备,朝老板比了个ok的手势。老板笑着递给柯桦一张名片,“行了,想用什么工具,还是平时需要海鲜食材,提前打电话,我的店去拿货都是最新鲜的……” 柯桦接过老板的名片,上车调头,往学校开。 “水。”那颂眯着眼伸手从扶手后面的杯架里拿走了冰镇水,拧开,刚递到嘴边,手里突然空了。 柯桦拿走了冰镇水。 “我喝过了。” 柯桦把水放回杯架里,从左边手套兜里掏出一瓶常温矿泉水扔过去。 那颂接住矿泉水,顺手塞到右车门的手套兜里,里面还放着一瓶水。右手放下常温水,左手又去拿杯架里的冰镇水。 红灯变绿,柯桦没看那颂,手却精准地抽在伸过来的手上。 “啪——” 那颂腾地坐起来,一条腿踩在中央扶手区边缘,一把抓过冰镇水,拧开对着柯桦仰头喝起来。 多半瓶水,三四秒喝光。空水瓶放回杯架里。那颂拿手指一边抹嘴角的水渍一边冷笑:“装什么纯,别说你没跟那群人同喝过一瓶水?” 车子开过西南门的桥,右拐拐上一条那颂十分熟悉的路。 一分钟后,车子停在去往教学楼和教师家属楼的路口。 柯桦拔钥匙下车,绕到副驾,拉开门,伸手把那送拽了下来。 “我他妈……” 那颂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柯桦大步绕过车头,开门上车,车子嗡地窜出去。 猛禽侧面的双排气管喷了那颂一身尾气。 “卧槽——”那颂蹦着躲开。 “哟,这不是我外甥生吗?”奶茶拎着一个冷鲜盒从路口那边过来,“这么快被抛弃了。” “谁他妈是你外甥!”那颂扭头瞪了一眼。“做你的奶茶去!” “既然不需要我,那我走了。”奶茶转身往回走。 “等等!”那颂眼尖地盯住他手上的冷鲜盒,“盒子里是什么?” “你的m9雪花牛排。你敬爱母亲怕你饿死,让人送了牛排过来,怎么不骂了?” 奶茶从他身边走过,伸手勾住他脖子,夹着他往回走。 “松开,一身奶茶味。”那颂挣扎了两下。 “你乖的时候跟你舅小时候挺像的,干嘛总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刚才开车那个就是……” 奶茶被瞪了一眼赶紧转移话题。 “宣和说你要追他。我劝你放弃。凭我28年弯弯的经验判断,你俩撞号了。” 那颂斜睨他。“你不行是你的问题。少说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我不知道有多行。”奶茶炫耀地扬起下巴,“我肯扯下脸皮跟我们宣和撒娇,就问你猛男撒娇谁受得了。宣和也不行。我俩和谐着呢,跑题了。” “安静点烦死了。”那颂堵住耳朵,抖掉肩上的手,拿脚踢开门。 “熊孩子换鞋!”奶茶站在门口喊。 那颂洗完澡出来,餐桌上放着一盘牛排和一份沙拉。奶茶已经走了。 坐到桌旁,拿起跟家里同款的刀叉,那颂吃了近几日最舒服的一顿饭。 其实柯桦烤的肉串味道也凑合能吃,就是那个环境,他总感觉肉串和海鲜上落了土,刚才刷牙他甚至从牙缝里刷出了莫名的黑色颗粒。 胃里一阵翻滚,那颂赶紧把注意力放到颜色鲜艳的三文鱼沙拉上。三文鱼煎的很漂亮,奶茶被宣和特训过,做东西不止好看,味道也跟宣和做的差不多。 想到宣和,他立刻想起柯桦。以及拉他下车,喷他一身尾气的这两件事。 吃饱喝足,闲着也是闲着。那颂抱起沙发上的西装礼盒,出门后在墙根采了一朵野花,沿着树荫往校内走。 柯桦到社团大楼没两分钟,比赛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程锦骑着他的山地车最先到,到了先跑过来说:“明天再借我骑一天,我跟陈欣欣出去骑行。” 柯桦睨他,“回来保养。” “肯定的!”程锦爽快应下。“你别搬了,我们自己弄吧。”他用脚趾头上汗毛都能想到那个红毛少爷没帮柯桦卸烧烤工具。 柯桦把车钥匙丢给程锦,背上包往西南门走。 从校内环路迈上通往西南门的小路,柯桦远远看见,通往图书馆、教室宿舍和西南门的三岔口的树上,靠着一个人。 远远的,别的没看清,那颗红脑袋好像泡桐树结的大果子。 柯桦放慢脚步,不过再慢也在靠近,而且看清了那颂腋下夹得是那个礼盒。 距离十几步远,那颂转头精准地盯住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三分钟。你是爬过来的吗?” 柯桦加快脚步,目不斜视,从泡桐树下径直穿过。即将穿过树荫时,后背的书包被拽住。 他停步,回头,伸手。 那颂果断递了过来…… 一只紫色的野花横着放到柯桦手心。 柯桦:“……” 那颂:“大蓟草,被你自行车压倒的那颗重新长出来的。” 柯桦眉心微皱,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压倒过野花。“哪里?” “给宣和取书那天,你把车子停在……” 柯桦蜷起手,不想听,转身就走。 “哎——东西不要了?!”那颂大步追在后面,“你明天不是要参加婚礼吗!” 柯桦猛地转身,一把夺过西装礼盒,快走两步,直接塞进路边垃圾桶里。 那颂愣在原地。 柯桦头也不回地走了。 柯桦背影消失在西南门商业街路口,那颂才回过神。 一辆清扫车从前面开过来,停在路边,清洁大叔下车直奔塞着大礼盒的垃圾箱。他时常能在学校垃圾箱里捡到女孩们扔掉的前男友送的礼物,或者男孩们扔掉的前女友送的礼物。 这么大一个黑色盒子,肯定是女孩儿送的。清洁大叔一只脚刚迈上便道,手还没伸出去,一只手先他一步拿走了黑色礼盒。 “都他妈是劳资亲爹的钱!装什么清高!你他妈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有种带着你妈一起滚……”那颂转头对上一位中年大叔好奇的目光,不满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捡垃圾!?” 大叔嘴角抽搐一下,呵呵笑了一声。 礼盒脏了,那颂只拿出那套价格不菲的定制礼服。瞥见衣服号码牌,先愣了一下。180? 柯桦穿180? 扯出号码牌再次确认,的确是180. 他……好像明白柯桦为什么不去,为什么生气了。柯桦跟他差不多高,少说有185. 柯肖晴连自己儿子多高多大都不知道。还他妈觍着脸定制西装! 那颂把西装和西裤搭在肩上,掏出手机点开那雍的微信,边噼里啪啦打字边寻着树荫往回走。 “你到底看上她哪儿了?胸大无脑傻白甜,年龄大记性差?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眼神有问题!” 那雍回了三个问号。 “装什么傻!”那颂嘴上骂着,手机里也回了同样的信息。 那雍这次回的是文字:我是柯肖晴,你爸爸把手机落我这儿了。关于他眼神有没有问题,这个有待去医院查证。不过其它信息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我a罩杯,并不大。 那颂浑身汗毛立起,手指比脑子快,按住第一条信息,直到蹦出“撤回”键,手指点上去的时候大脑才反应过来,有了指挥的手指点下去的刹那往左边挪去,点到了“收藏”。 “操!!!” 姓柯的都有毒吧! 12、第 12 章 时间指向十二点,有人推门进来,一脸焦急的女人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我今天加班……” “没事。”柯桦起身拿了小孩的作品递给他,“这幅画是他自己完成的。” “他奶奶年纪大了,有点健忘。”女人只顾着道歉,草草瞥了一眼孩子的作品。 小男孩儿举起的手又落下,脸上的期待变成委屈。 柯桦垂眼看着小孩儿的脸,沉默着没接话。 年轻妈妈有些尴尬,又说了谢谢才牵着孩子走了。 教室里总算安静下来。那颂的腿踩在柯桦的椅子上,眯眼盯着柯桦。“你的周末一直这么无聊吗?” 柯桦从画桌一旁的架子上,拿过书包,拎着往外走。 那颂对于柯桦总是忽略自己的问题似乎习惯了,气当然要气一下,但是气不是主要内容。他起身跟上。 中午最热的时候,空气被烤到抽搐。柯桦找了一家冷面馆。 冷面馆冷气很足,冷热交替,那颂跟在柯桦后面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柯桦抹了一把后脖颈,回头瞪那颂。 那颂搓着鼻子,挑眉,“就问你喷的匀不匀?” 柯桦抽回抹脖颈的手,直接罩在那颂脸上搓了两下。 那颂张嘴要骂人:“……” 转念一想,是他自己的口水。 空位有限,柯桦挑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坐下后问经过的服务员要菜单。拿过菜单,递给对面的那颂:“选了告诉我,没带手机。” “为什么不带?”那颂扒拉开菜单,一副不配合的样子。 柯桦看他一眼,拿着菜单径直去了前台点餐。“两份套餐,一份牛肉拌饭,一份冷面,辣酱单放一碟。” “那边有自助海带汤。”服务员提醒道。 柯桦点头,从书包里掏出钱包。一只手从他肩上伸过来,贴着他的侧脸把手机怼到扫码机前面。“扫我的。” 那颂直接把胳膊搭在了柯桦肩上。付完钱手臂往下耷拉,垂到柯桦胸口。 “拿下去。”柯桦抖肩膀,试图把肩上的脏东西抖掉。“要点脸。” “我一个六年级留级的要什么脸。”那颂把另一只胳膊顺势搭在柯桦另一边肩上,整个人成了柯桦的大型背部挂件。“老师你别放弃我,否则我报复社会啊。” 收银台后面的服务员噗嗤笑出声,见两个大男孩儿都看她。尴尬地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左边有自助海带汤和辣白菜,可以自己取。” 那颂动动胳膊,“听见没。” 柯桦把钱包赛回斜挎包里,右手抬起,推掉左肩膀上的胳膊,右臂上弯又去推右肩的胳膊。 那颂等的就是这一刻。柯桦手臂上弯,手刚碰到他胳膊,他立刻抓住柯桦的手指。抓住整个中指的瞬间,那颂脑袋里飞快闪过一句话“卧槽,好长的中指!”。 柯桦飞快总结了一下自己是怎么掉坑里的——究其原因是刚才走神了。 手指向下掰,疼痛顺着指根过电一样嗖地窜过整条手臂,连带肩膀都麻了。 柯桦犹豫一秒,很想送那颂一个过肩摔,或者直接抓住那颂的红毛往后扯…… “你,不会没痛感吧?”那颂盯着柯桦面无表情的脸看了一秒,松了松掰着中指的力道。 “吃不吃饭?”柯桦的左手在那颂手肘上一弹。 那颂整张脸一皱,倒吸一口气。他不知道嗑到过多少次麻筋,但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能轻易地弹到麻筋。等他回神,柯桦已经回去了。 那颂瞪着柯桦坐下,还没开口,服务员端着餐盘过来了。服务员放下餐盘又回去端另一份。 那颂的注意力立刻从“看我不骂死你”转移到餐桌中间的大海碗里,经过仔细辨认,以及飞快扫了一眼传餐单子上的名字,确认了里面是肉。“这是,牛肉?” “还有一份冷面。”柯桦看出他不想吃拌饭。拉过餐盘,把单盛在小碟里的辣椒酱全都倒在了拌饭上。 那颂看得直皱眉。“这东西,不辣吗?”红通通看着就辣。 “还行。”柯桦埋头拌饭。 冷面上来,那颂学着柯桦的样子,把那碟看起来狠辣、听起来不太辣的辣酱一股脑倒进了冷面里,又学着柯桦的样子一通搅拌。 拌好冷面,他搛起碗里的牛肉看了看,伸长胳膊放到了柯桦碗里。 柯桦抬头看他,脸上终于有点“我他妈再生气”的实质性表情了。 那颂才不怕他生气,筷子直直戳在碗里,“讲课辛苦了多吃点。”才怪,那两片肉的颜色看起来让他觉得肉有毒。 柯桦看了他十几秒才低头吃饭,“安静点。” 那颂吃饭的时候没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短短十几分钟大概表述了一万字的心里活动。 柯桦在对面越来越频繁的深吸气声,以及越来越慢的筷子碰到碗的声音里吃完了饭。再抬头,那颂满脸都写着“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眼里的好奇和烦躁都能装满他的空碗了。 “不吃走。”柯桦起身。 那颂放下筷子,抽纸要擦他那对被辣得红通通的金贵的双唇,纸还没碰到嘴,眼睛先不乐意了。粗糙的纸配不上少爷的红唇,被丢回了桌上。 出门看见柯桦正从书包侧兜里抽出湿巾,擦手擦嘴。 那颂大步追上去抽了一张湿巾擦了擦嘴。 柯桦扭头看他,很好奇,好奇到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臭毛病一大堆,这不吃那不吃,正常人吃的东西那颂大概都不吃。 “管得着吗。”那颂没好气地说。柯桦往托管班走,那颂追问:“下午还有课?你一天都泡在小屁孩儿堆里,有意思吗?” “比跟矫情鬼吃饭有意思。”柯桦说。 那颂伸手去抓柯桦胳膊,柯桦眼疾手快,抓住他中指向后一掰。 “啊——”烈阳下,那颂额头立刻迸出汗珠子。 柯桦凑近,“之前提醒过你,忘了?” “你他妈……” 柯桦用力向后掰,那颂的指骨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我次——” “忘了,长长记性。另外,别在小孩面前说脏话,否则……” “否则怎样!”那颂忍着疼拿肩膀撞了柯桦一下。 柯桦眼睛往他嘴上一瞥,刚才湿巾擦的水渍还在,阳光下像上了一层透明的釉,包裹着里面辣到十分饱满的粉红。 柯桦松手,开门进屋,手摸到门上面的卡扣,向下一拉,门锁上了。 那颂慢了一步,恨恨地踢了一脚门。隔着玻璃门一指柯桦,接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下午本来没有课,但是柯桦不想回家。也想不出去哪。如果没有颂野狗似的追着,他会去图书馆里泡一下午。 下午又替宁老师带了一节课。下课后,柯桦跟拉货回来的宋老师打了声招呼。“宋老师,我先走了。” “你怎么来的,门外没你车子啊。”宋老师正指挥送货师傅搬桌椅,“我记得上午走的时候门外还有辆自行车,是你的吧?” 柯桦眼皮一跳,大步推门出去。托管班两边的窗户下面都没有他的自行车,停着几两学生的车子。不远处的人行道树丛里停着两辆共享单车。 那颂能把车子骑哪里去?卖了?大概不可能,比起找人买车子,随手扔了更符合那颂的性格。 “咻——”尖利的口哨声从身后传过来。听声音,有些距离。 柯桦转身,循声往右走,拐过旁边超市的太阳伞方阵和水果店的水果矩阵,才看见水果店旁边的胡同口的那颂。 那颂骑在他的车子上,单腿撑在地上,笑得不怀好意。 柯桦绕过水果矩阵突然加速跑向那颂。 “卧槽——” 那颂的眼睛瞬间瞪大,仿佛看见了果园那条狂追他的大狗,使出浑身力气猛蹬自行车。 柯桦伸出去的手摸着车筐边缘擦过。 柯桦惯性向前跑了两步才停下。 那颂蹬了两脚停在十米外,扭着上身向后看,露出得逞的奸笑。 柯桦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像溜达在羚羊群外围等待机会的雄狮,耐心十足地边整理背包,边靠近。 那颂冷笑,骑上车又跑出去十米远。 那颂不是脆弱的羚羊,柯桦也没耐心一直追他。 经过24小时便利店,柯桦坐到店外长椅上,仰靠到椅背上眯着眼对着午后的太阳。 链条刷过链轮的声音由远及近,柯桦拿眼角余光看着那颂靠近。 那颂停在长椅一边,下车直接坐到柯桦旁边,腿挨着腿。 柯桦起身要走,那颂抬腿压在他两只膝盖上。力道很大,柯桦愣是给压回了椅子上。 “坐着。”那颂学他仰躺在椅背上,眯眼对着太阳,“我在外面等你一个多小时,你追着跑两步就不跑了。合适吗?” 柯桦没再动,抖抖膝盖。“拿……” “你再推我,柯大树我今天非……”那颂眯眼斜睨他。“非|礼你,信不信?” 柯桦忍不住笑出声。他靠回椅背上,偏头也盯着那颂。笑着摇头:“不信。” “卧槽!”那颂扑棱蹦起来,单膝跪到长椅上,一只手按住柯桦脑门,一只手揪住衣领,低头…… “妈妈你看!”清脆甜美的萝莉音随着超市玻璃门推开的“欢迎光临”的电子音一起送到那颂耳边。 那颂的头已经低了下去,柯桦的眼睛睁得很大,十分认真地盯着他,嘴角勾着笑。 那颂:“……” 操! “呼——呼——” 他照着柯桦的大眼睛呼呼吹了两口。然后问:“好了吗?” 柯桦扫开他的手,捂着眼弯腰,脑袋垂在两个膝盖中间。 “哥哥迷眼了。”萝莉的妈妈牵着萝莉走了。 那颂吁出一口气,跌回长椅上,扯着领口扇风。 整条长椅十秒钟前就开始有规律地不停地抖动。 那颂气急败坏地捶了一拳柯桦的背,“有没有完了!” 柯桦直起身,整张脸都是笑,每个毛孔都在笑,笑的眉毛都在抖。脖子、耳朵都笑红了。 “闭嘴!”那颂伸手去捂柯桦的嘴。 柯桦扒开他的手,搓了搓笑僵的脸。“怂包。” “你有病!刚才有人!”那颂外强中干地喊起来,“要你你敢!?” 换成他,他敢。那颂绝对不敢。这位少爷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性格。 柯桦从长椅上站起来,抖抖腿和裤子,跨上车子。 那颂赶紧抓住车筐。“我坐哪儿?” “车筐里。”柯桦说。 “我要坐车梁。”那颂据理力争,上前一步拉开柯桦握着车把的手,踮起脚屁股横挪坐到了柯桦身前的横梁上。 车子的横梁是斜的,斜向座位下面。那颂坐到梁上,慢慢向下滑,最后后背贴到柯桦前胸。 那颂:“……” 柯桦:“……” “不热吗?” 上来都上来了,再下去?太丢人了。那颂忍着后背热乎乎的铁板,一拍车把催道:“赶紧走。” 柯桦往后撤了撤,中心后移,头却更低了。直接导致那颂的侧脸就在他嘴边,低头就能看见因为半趴着而折成倒v的领口。这人是真的白,浑身上下不是白的就是粉的。 柯桦抬头看前面,那颂偏头。头发擦着他的嘴扫过去,痒的他把下唇咬进了嘴里。 那颂偏头,柯桦喘出的气扫到了他耳朵。“别喘气!” “下去。” “不。” 那颂蛮横地掌控着车把,让车子穿过沿路所有的阴影地带。明明十几分钟就能到学校西南门,这么绕下来,硬是骑了半个多小时。 柯桦前前后后挪了六七次屁股,都没能找到两个人之间比较和谐的姿势。 “痔疮犯了?”那颂问。 “……” “你他妈什么毛病?别动了!”那颂后背发痒,他甚至能感觉到t恤被柯桦的t恤洇湿了。 穿过一条梧桐浓阴,那颂又操纵着车把往右拐。 “左边。”柯桦提醒。 “左边没树荫。”那颂非要往右边走。 “右边是老路。”柯桦说。 说话间车子已经拐进了老路。路的确很破,而且坑坑洼洼,从市中心找一条这样的路已经很难了。 那颂差点咬掉舌头。“什么破路!” 柯桦被颠的不停往前挪屁股,每挪一次就尴尬一次。 那颂抓着把手使劲把屁股往车梁上半段挪。但是每次车子一颠他就会滑下去,撞到柯桦。 挪上去,颠下来,然后撞柯桦一下。 自从误入小破路,那颂就没再开口。直到车子拐出小路时又压到路口的半块砖,最后一颠,那颂屁股离开车梁,落下时撞到柯桦,下一秒绷直了脊背。 “是蛋还是鸟?” “……” 车子拐出小路,柯桦停车,拎着那颂衣领把人往路边一扔。 “柯大树!给我回来!”那颂站在路边咆哮。 柯桦疾驰而去,风一般刮进家门,手忙脚乱脱鞋、脱掉汗湿的衣服和裤子,一不小心碰掉了玄关柜上的手机。 15、第 15 章 那颂这种神经兮兮的,柯桦以前从没见过。所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有效地避开。 水从头顶淋下,手撑到墙上,眼睛盯着脚趾发呆。 “咚咚咚!” 浴室门被砸了三下。 “你手机呢!” 柯桦偏头看向玻璃门上黑乎乎的轮廓。“坏了。” “什么?”那颂又砸了几下门,“手机呢?!” 柯桦推开淋浴间的门光着脚走出去,几大步到门前,拉开门,一字一顿地说:“坏了。” 那颂敲门的手抬着,眼睛瞪得非常大。 “你他妈光……” 柯桦不等他喊完把门关上,往回走。 “嘭——”这一声从门的底下传过来,大概是踹的。 “你他妈冲谁耍流氓!有种出来!看我不拧断你的鸟……” 门唰地拉开。柯桦似笑非笑地说:“拧啊。” 那颂深吸气,视线盯着从柯桦下巴上落下的水珠一路向下。水珠摔在地上,他的视线只到中段。 柯桦手搭在门框上,一手掐腰,“拧不拧?” 那颂伸手推在柯桦肩上,柯桦后退两步,那颂抓住门把手把门摔上。 柯桦笑着往回走,走到浴室门口,手在玻璃墙上拍了一下。 大概是今天跟那颂接触的时间有点长,被神经病传染了。 那颂安静下来,没再追问手机也没再出声。柯桦却没什么心情洗了,草草冲了冲就关了淋浴。 顶着毛巾从浴室出来,眼睛扫过沙发,那颂没在沙发上,阳台也没人。 柯桦拐进卧室,推门就看见卧室阳台的摇椅有规律的摇动着。 “再等几天……费什么话……劳资管他高不高兴……我不高兴他也别想开心!” 柯桦打开衣柜,随便扯下一件t恤,撑着下摆往身上套……腰上擦过什么东西,带起一阵酥麻。 他垂眸,一只手穿过手臂和腰之间,抓住他的t恤,强横地给拽走了。 手和胳膊反复摩擦过侧腰,带起阵阵的麻。 柯桦转头,那颂把t恤甩到肩上搭着,挂断的手机往床上一扔,抬手开始解扣子。 他一副跃跃欲试想展示的样子。柯桦怎么可能不看。转身抱臂靠在衣柜上,饶有兴味地盯着那颂的手指。 那颂的手很长,属于修长那款,半卧的姿势解扣子,配上绿衬衫,说实话非常好看。更别提衬衫下面的胸肌如隐若现。 那颂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他。手指慢吞吞解了两颗,停住。 “看够了?” “还行。”柯桦满意地点头,伸手勾了一下第三颗扣子,“看下|面要付费?” 那颂一巴掌拍在衣柜上。“你他妈以为都跟你一样,满世界溜……” 柯桦一把扯下浴巾。 那颂条件反射往后蹦。整个人从头到脚写满震惊! 柯桦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笑着转身抓过内裤套上。“付费。”他提着裤腰扭头眯眼盯住那颂,“看够了吗?” 那颂打了个激灵,天灵盖咔塔一声合上,头顶升起一股烟,莫名的火烧得他口干舌燥,无意识吞了口口水。 “操……” 好……圆。 柯桦穿衣服迅速,套上短裤就出了卧室。 门关上,那颂一屁股坐到床上,意识到床是柯桦的,立刻站起。 回头看了眼铺得平整的灰色床单,有什么不能坐的?! 他又坐了回去,手按在床单上摸了摸。 门突然打开,那颂猛地弹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 柯桦目不斜视走到书桌前拿了两本下午上课要用的书,又抽了两个笔记本,临出门才瞥了一眼那颂。 那颂立刻扬起下巴。红通通的耳朵把耳骨环趁趁了白色。 门关上,缝隙中柯桦勾起的嘴角让那颂无比恼火。“笑屁笑!” 他又坐回床上,解开剩下的两颗扣子。衬衫打开,先瞥了眼自己的腹肌,还行,没输。 衬衫脱下,扔到床上。t恤套到脖子上,那颂停住,抓着衣领凑到鼻尖嗅了嗅,没汗味,是香的。 拉好t恤,那颂起身,扭着头扭着上身,看向自己的屁股。 不太圆。 难道是因为这个? 他一边疑惑一边开门出去。 柯桦坐在茶几一头,手边的抽屉开着,里面装着几个手机、switch、无线手柄和两个psp。满满一抽屉。他正在给一个旧手机装卡。 那颂坐到茶几一侧,靠在沙发上,随手拿出一个psp打开。眼睛时不时瞄一眼柯桦放到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碎的惨烈,最完整的一块屏幕没有手指大。 “你这几天怎么活的?” “没手机不会死星人。”柯桦装好卡,又扯过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等开机的过程,柯桦也拿了一个游戏机开始玩。一时间,屋子里都是游戏的声音。 “咕~~~~” 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四只手同时停住。 那颂赶紧把游戏声音调到最大。 “咕——” 柯桦从游戏机上面瞥一眼旁边的人。 那颂把游戏机抬高,挡住整张脸。 柯桦放下游戏机,起身打冰箱,从侧门拿出来一个盒子。 游戏机放低,那颂的眼睛追着柯桦的背影,柯桦一转身,他立刻抬高游戏机。 盒子扔到茶几上。那颂过了一会儿才放下游戏机,瞥了一眼盒子,是速食拉面。 他扭头看柯桦。 柯桦:“自己煮。” 那颂又拿起了游戏机。 柯桦:“不会?” 游戏机拍在茶几上,那颂瞪了柯桦一眼,起身往外走,入户门关的惊天动地。 屋里终于清净了,柯桦躺到沙发上。他本意是回来洗个澡睡一觉,没想到会在商业街碰到那颂,也没想到那颂会跟他去吃螺蛳粉,更没想到那颂会跟他回来,更更没想到…… 柯桦翻身抱着抱枕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屁股下面蠕动。柯桦抬起腰,手向后摩挲,抓住蠕动的东西的瞬间立刻醒了。 他抓着东西抬起手,扭头向后看,与弯着腰的人四目相对。 “???” “你坐我手机了!”那颂有些尴尬,但还能维持住面上的豪横,“屁股那么大,挪挪!” 柯桦松开那颂的手,揉着脸坐起来。头嗡嗡地蹦着疼。 “怎么进来的?” “你输密码不挡着,鬼都看见了。”其实是猜的。他有柯肖晴的身份证照片,折回来,本来想敲门,鬼使神差试了一下,没想到柯桦竟然用了亲妈的生日当密码。 柯桦半信半疑,从屁股下面掏出手机丢到茶几上。 那颂拿了手机站在沙发旁垂眸看他。“下课我去找你。”不等柯桦回答,他边往外走边说:“有种继续躲!” 19、第 19 章 两条鱼,一条烤成了麻辣的,另一条烤成了椒盐的。 一阵风吹过,鲜辣焦香的味道让那颂眯起了眼睛。 他坐在火车门前的台阶上,胳膊肘杵在门边的抓环上,被抽了骨头似的半瘫在阴影里,歪头看着柯桦。 鸡翅串成了两大串。柯桦随便划了几刀,又给鸡翅刷了一层油,才摆到烤架上。让鸡翅满满烤着,他回身拎起身后的袋子。 袋子里装的是防晒棚顶和支架。柯桦把东西倒出来,抬头看那颂。 抠腿的手指一顿忙收起搭在膝盖上。那颂:“看什么看?” 柯桦装到一根支架腿,扶起来,然后就那么看着那颂。 那颂起身,走到柯桦面前跟他隔着一根支架腿看着彼此。 柯桦松手,支架腿往一边倒过去。 “操——”那颂一把抓了过来。 柯桦单膝跪在地上,把组装好的篷布和支架腿按进草地里,又用y形帐篷钉固定住。 那颂也蹲在地上研究三折的支架,柯桦在他旁边装另一根,他学着柯桦的样子装好支架按进草地里,又用钉子固定。 柯桦见那颂开始干活,转而去摆弄移动餐桌。 遮阳棚撑好,落下一片阴凉,那颂叉腰站在正中,忽然觉得不热了。他转头看了看正好在阴影里的烤架,走到烤架前低头吸了口烤鱼和烤翅的味道。 浓郁的焦香味,加速了口水的分泌。 “翻面。”柯桦说。 那颂给两条鱼翻面,又给鸡翅翻面,看见手边的酱料刷了,拿起前后左右翻看一遍,然后伸进其中一小桶酱料里沾了沾。接下来,他开始刷酱料,再翻面,再刷酱料,再翻回来,又刷一层,再翻回去,刷第二层…… 一道十分解压的工序,少爷玩的乐在其中。柯桦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发现那颂姿势很专业,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还再刷,第三眼,已经停不下来了。 那颂:刷刷刷刷…… “多了。”柯桦忍不住提醒。 那颂头也不抬地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刷多了?” “你闻。”每刷一层酱,酱汁滴到碳火上,烧灼其中的水分时都会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紧跟着爆出一股酱汁烧焦的味道。 那颂终于从刷刷刷的循环中收手,抽着鼻子嗅了嗅。什么东西糊了? 柯桦把桌子翻过来摆好,又在上面喷了一层消毒液。 这才走到烤架前,看他的鸡翅。 烤半熟的鸡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因为上面裹了一层厚厚的酱。浓浓的酱香味缭绕在遮阳棚里。 柯桦低头打量酱料,瞅一眼那颂,指着四种酱:“刷的哪个?” 那颂拿刷子指着其中的甜面酱。 柯桦还没用甜面酱烤过东西,这种酱大概是用来烤蘑菇或者给不吃辣的人刷的。 他把鸡翅拿下来用水冲了一下,再放回去。 那颂叉腰在旁边看着,“那刷哪个。” “其它三个,一样刷一次。看着来。”柯桦说。他也不懂,每次都是边视频教程边烤东西。 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新疆大师傅烧烤教程,递到那颂面前:“好好学。” 那颂斜睨柯桦一眼,转头看见视频里在炭火上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接过了手机。 新事物勾起了少爷的好奇心,那颂对着教程开始烤东西。柯桦回车头里拿了自己的摇椅回来。 初夏的天气,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再烤更合适,中午还是有点热。柯桦躺在摇椅里,眯眼望着河面。天一热,他就想睡觉。如果换个人在烧烤他都能安心眯一会儿,但是在烧烤的人换成那颂,他就不敢睡。 大狗在河里狗刨,一群鸭子从养殖园那边游过来,养殖园的工人扛着一根细长的竹竿沿着河边走过来,离得老远朝他挥了挥手。 柯桦也挥了挥手。 “鸭子能烤吗?”那颂看着河里的鸭子说。 “去抓。”柯桦笑了一声。什么都不会,吃的还挺花。 那颂回头横柯桦。把手机和刷子放到架子上,不干了。 柯桦起身走到烤架前,少爷虽然三分钟热度,但是烤的还不错。他给鱼洒上最后一层干料,然后放到餐盘上,又转移到餐桌上。 那颂刚在摇椅上躺好,看见鱼端上来,又坐了起来。伸着脑袋问:“好了?” “大概吧,尝尝。”柯桦把烤鱼夹撤走,从烤架旁边的保温箱里拿了餐具套装放到桌上。 一股冷气从保温箱里冒出来,冲的那颂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颂偏头看一直没注意的保温箱,看见冰镇桶立刻叫起来:“有冰镇水你不说!” “你问了吗?” 那颂把保温箱拉到面前。箱子大概有个三四十升,里面都是户外野餐能用到的东西——餐具套装、纸巾、卡式炉、珐琅小锅,还有两大盒写着外文的零食,看图片一盒是薯片,一盒像肉干。占地最大的是装满了冰块的冰桶,冰里面埋了一瓶可乐、一瓶水和两罐果汁,冰桶下面压着一个圆形不锈钢餐盘。 如果柯桦打算在这里待一天,那四瓶水都是他一个人的。但是里面的餐具是双人份,零食也是双人份,甚至煮东西用的珐琅小锅也是两人份的锅。锅盖和锅檐的一角露出一截黄色包装袋。 那颂掀开盖子,露出里面双人份的虾仔面和一袋虾滑。 那颂拧开冰镇水,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瓶,手指捏着餐具套装的拉锁拉开盒子,双人份的餐具跃然眼前。 看来有人咕了这根木头。 那颂心里的不爽从小腹一路冲进嗓子眼,冰镇水都压不下去那股劲儿。 “我以为你他妈多清心寡欲。” 柯桦回头看那颂,眼神疑惑。 那颂拎着餐具拉锁把餐具盒往桌上一撂,皮质餐具盒跟铁质餐桌相撞,发出咚地一声。 那颂又拎出虾仔面扔到桌上。 柯桦看见虾仔面啧了一声,弯腰拿起珐琅锅,去火车头里接了半锅水。 锅坐到烤架上。柯桦把剩下的蘑菇一串串摆在烤架上。 那颂等了半天,见他不放屁,伸脚蹬了他小腿一下。 柯桦回头瞪他一眼。 “谁?”那颂眯眼,仰头盯着他。 “什么谁?”柯桦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眼睛在桌上和敞开的保温箱里来来回回看了一遍,突然懂了。他看一眼那颂不爽的脸,笑着说:“跟你有关系吗?” “你说呢!”那颂扯着嗓子喊,“被人咕了很爽吧!” 柯桦笑起来,语气得意道:“是呀,爽歪了。” 那颂又去蹬他的小腿,柯桦往旁边躲了半步,没有着力点让那颂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他气的吃不下焦香四溢的烤鱼,像个要爆的炮仗,瞪着罪魁祸首的背影,头顶无形的捻子呲呲冒火星。 是谁? 小卷毛? 不对,柯桦明显对小卷毛没意思。那个开皮卡的男生倒是对小卷毛挺上心。 珐琅锅里的水开了,柯桦把虾仔面放进锅里,没加调料包,又把虾滑一股脑地挤进锅里随意搅拌了几下。 柯桦回身从保温箱里拎起冰桶,拿起地下压着的不锈钢大餐盘。那颂没好气地说:“我对海鲜过敏。” 柯桦弯腰把冰桶放回去,看他一眼,唇角忍不住地勾起来。 “被咕很开心吗?” “开心死了。”柯桦笑着把餐盘放到草地上,抓了一把冰块放到餐盘里,又端起珐琅锅,将里面的面和虾滑一股脑倒进去。 他单膝蹲在地上,放下锅,手又伸到箱子里拿出一罐零食。拧开罐子,倒出一把肉干。 肉干递到那颂面前。那颂眯眼看柯桦,看了半晌没发现柯桦脸上有什么不对,于是捏起一块肉干,凑到鼻尖嗅了嗅,味道很淡,看纹理像是牛肉干。肉干填进嘴里,有点腥,味道一言难尽。 就在他疑惑时,柯桦把手里的肉干撒在了虾仔面上。 那颂:“???” 柯桦转头朝河那边吹了声口哨。 大狗听见口哨,疯一般往回游,上岸后抖抖水就朝柯桦窜了过来。 柯桦抽了几张纸巾,精准地接住大狗的脑袋,两只手拢住脑袋擦了两下,把地上的大餐盘推到狗面前。 “真乖,尝尝今天的饭香不香。”他说着噗嗤笑出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笑起来。 大狗兴奋地又表演了一个原地追尾巴:“汪汪!” 那颂:“……” 那颂:“!!!” 那颂:“呸——” 20、第 20 章 所有烤好鱼、鸡翅和蘑菇全都摆在桌子上。风把香味吹到了趴在草地上吃面的狗跟前,大狗仰头朝柯桦呜呜叫。 柯桦拆了一个鸡翅放到大狗的盘子里。 “我烤的。”那颂撩起眼皮横柯桦。 柯桦作势要把鸡翅拿回来。 那颂立刻炸了:“有病啊你!” 柯桦坐在餐桌一头,脚边就是大狗,他歪着上身摸大狗脑袋,“谢谢哥哥的鸡翅。” 大狗仰头朝那颂“汪汪”叫两声,然后埋头继续啃鸡翅。 那颂:“……” “谁是……” “谁跟他吃同一种零食,谁就是。”柯桦把一盘鱼推到那颂面前,“别挣扎了,吃吧。” 那颂手里抓着筷子,在他把鱼推过来的时候,抬手抽在他手背上。 柯桦嘶地吸了一口气,搓着手背斜睨那颂。 “扯平。”那颂夹了一筷子鱼填嘴里。“昨天的喵粮,今天的狗粮。”他拿筷子点一下柯桦。 柯桦嗤笑,“装什么可爱。” 那颂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的口误,梗着脖子喊:“输入法惯性,跟我狗屁关系!” 大狗听见熟悉字眼,仰头朝那颂“汪汪”两声。 柯桦笑的手抖,刚夹起来的肉掉回盘子里,他朝那颂抱拳:“闭嘴吧,输入法都混乱了。” 那颂伸脚在桌子下面踹他。柯桦转动屁股把脚搭在大狗背上。无人祸害,那颂伸手抓过桌上的便携音响,猛地拍了一下。音响开机,音乐紧跟着响起。 西语歌,还是首情歌。那颂又开始疑神疑鬼。“准备这么齐全,还不是没来,给狗听吧。”他把音响放到桌下面,用脚拱到狗面前,“你主子精心准备的没人听,你听吧。” 大狗歪头,两只狗眼好奇地扫描一遍眼前的东西,最终确定可能是吃的,于是张嘴咬上去。 柯桦眼疾手快,抓起音响放到桌上。 “哟,舍不得了。”那颂贱兮兮地啧了两声。 “有人告诉过你,你贱兮兮的时候很可爱吗?”柯桦按着音响瞥那颂一眼。 可爱? 那颂整个人定在椅子上,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柯桦。等反应过来,才发觉又他妈是个坑。 “可爱是吧。”他拉着椅子紧挨着柯桦坐下,“可爱就多看两眼,赶紧沦陷,少搁这装矜持。” 柯桦夹着一根海鲜菇,偏头扫一眼近在咫尺的脸。看了一会儿,指指那颂嘴角:“酱汁。” 那颂抽纸塞到柯桦手里,歪着头把嘴递过去:“擦了。” 柯桦笑了一声,放下筷子,拿虎口拖住那颂的尖下巴,然后猛地向下一拉。 “啊——” 纸巾塞进那颂嘴里。 柯桦刚收回手,手腕被抓住反手一拧,接着湿乎乎的纸按在他嘴上。 那颂一只手抓柯桦的手腕,一只手按着纸,恶狠狠地说:“除了坑我,不会别的是吧。小爷口水好不好吃啊——” 屁股下忽然一空。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那颂仰躺在草地上,两脚朝天。大狗跑过来热情地舔了他一口。 “我——” 柯桦夹着鸡翅塞那颂嘴里,“再说脏话就喂狗粮。” 那颂咬着鸡翅愤愤瞪着人。柯桦朝他伸出一只手。那颂挥手打开,自己按着草地坐起来。他屁股下面是户外折叠椅子。刚才,柯桦不知道按了椅子的哪个按钮,椅子瞬间失去支撑摊在地上,导致他跟着一起躺到了地上。 “不他妈看你这张脸,你早死八万回了。”那颂嘟嘟哝哝地骂道。 “谢谢我的脸。”柯桦一只手托着腮,朝他微笑。 “说我贱兮兮,麻烦你照照镜子。”那颂踹了一脚柯桦的椅子。 柯桦吃东西很快,那颂基本没听见什么声音,转头再看他的时候,一条鱼和一盒海鲜菇已经吃光了。 放下筷子,柯桦又回火车头里拎出来一个帐篷包。懒人帐篷,安装极其便利。柯桦铺完防潮垫一回头,就见那颂和大狗姿势整齐划一地蹲在门口朝里看。 “双人帐篷。”那颂冷笑着瞥柯桦。“足够两个人滚了。” “别进来。”柯桦盘腿坐在正中间,“谁进来谁是狗。” 大狗听见熟悉的字眼,立刻摇着尾巴迈进了帐篷里。 那颂哼笑:“狗才稀罕,跟狗一起睡吧。”他又回了餐桌旁。坐在坑了他的椅子上边啃鸡翅边盯着帐篷门口。 五分钟过去柯桦没出来,十分过去,狗也没出来。烈日炎炎,凭什么让他一个人坐着?!太欺负人了! 鸡骨头摔在地上,那颂大步走到帐篷门口,提气张嘴要骂,眼睛扫见里面的情形,要出口的话一股脑卡在喉管里。 柯桦枕着一只胳膊,另一只胳膊搭在他旁边的大狗脖子上。一人一狗睡得打起了呼噜。风鼓动着帐篷,从前门后窗吹过,吹得柯桦肚子上的衣服掀了起来,露出了平坦的小腹。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柯桦的腰,别说,还挺要命的。 那颂屏住呼吸,转头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没人过来;他又转头往身后的河边看了一眼,也没人。 转过头时,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接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不拍白不拍。如果真钓不到柯桦,他就把照片给柯肖晴和那雍看,胡诌也要吓死那俩。 他这边刚掏出手机对准柯桦。柯桦忽然动了,搭在狗脑袋上的手收回去,拉着掀起的t恤下摆盖住了肚子。 那颂啧了一声,就差一秒。 听见声音,柯桦睁开眼,看见挡住多半张脸的手机正对着自己,他愣了两秒,接着掀开了t恤,声音喑哑地问:“还拍吗?” 那颂被弄得不会了,怔了半天,都没按下拍照键,或许是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太刺激,或许是柯桦第一次这么配合他的想法。 如果,他知道这张照片的用途,会怎么样? 那颂收起手机,手撑在帐篷顶上,低头垂眸。“睡个觉要不要这么骚?” 柯桦胳膊搭在眼睛上,闷声笑起来。 低沉的笑声听得那颂耳朵发麻,他掏着耳朵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一只脚突然勾住他脚踝往里一带。 “卧槽——” 那颂斜着摔进帐篷里,脑袋砸在柯桦摊开的胳膊上。 柯桦顺势侧翻,把那颂搂住,抬腿压住那颂的腿。“别羡慕狗了。” “谁他妈羡慕狗!”那颂耳朵里都是心跳声,几乎盖过了柯桦的声音,但是盖不住柯桦喷出的热气。他稍微偏头看向帐篷一边。 “不羡慕狗,那是来偷拍?”柯桦含糊地问。 “放屁!”那颂心虚地拔高声调。他挣扎着要起来。 “别动。”柯桦一改刚才的慵懒和沙哑,语气冷硬带着命令的口吻。 那颂停下挣扎的动作,转回头看柯桦。柯桦似乎很困,闭着眼,呼吸均匀,大概是刚吃过饭不久,嘴唇很润,而且有点红。睁着眼看起来很酷的人,闭上眼原来这么乖。看了一会儿,那颂用手肘碰碰搭在他身上的胳膊。 “柯大树,承认吧,你喜欢我。” 柯桦翻身,面朝上,又换上了慵懒沙哑的声音:“哎哟,被发现了。” 他一副玩笑的口吻,怎么听都不像真的,那颂信他就是傻子。 柯桦翻身碰到了狗,大狗被吵醒了,伸了个拦腰跑出了帐篷。 那颂翻身单手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柯桦的脸,凑近再凑近,想看出点什么。 柯桦睁开一只眼,看了那颂一眼,又缓缓闭上。“不信?” 那颂下意识摇头。 “那算了。” 21、第 21 章 那颂睡醒时,阳光从帐篷西侧窗照进来,虽然明亮耀眼但是已经没有正午那么热烈。 柯桦不在帐篷里,那颂坐起来往河边望。 河边成排的杨树郁郁葱葱,枝叶沙沙摇动。鸭子和大白鹅成群结队在河面游来游去。柯桦坐在树荫下的摇椅里,大狗趴在他旁边。 彩霞一层层地重叠,每一层都是不一样的颜色。色彩投射到河面上,树叶上,以及树荫下的人的侧脸上。 那颂抻着懒腰走到河边。 柯桦拿食指顶高帽檐,眼睛从帽檐边缘看向他侧腰。 那颂还保持着撑懒腰的姿势,两只手臂高高向后举着。见柯桦瞅过来,他学柯桦的样子,掀开侧腰的衬衫下摆,“拍吗?” 柯桦拿起手机,“咔嚓”拍了一张。动作无比迅速,让人措手不及 那颂:“……” 这人的手机一直是待拍状态吗?他上前去抢柯桦手机。他敢肯定他刚才不止漏了腰,还漏了苦茶子的边。 柯桦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里,接着塞进裤兜,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手机塞进兜里后,他刻意把手机往裤兜里面赛了赛。 柯桦穿了一件宽松肥大的工装短裤,裤兜大的出奇。看手机塞进裤子里的形状以及走势位置,那颂判断手机搁在蛋上了。 “拿呀。”柯桦挑了挑眉毛。 那颂冷笑,长腿一迈,直接跨坐在摇椅上。一只手按住柯桦的肩,一只手伸进兜里掏手机。“操——”烫到似的,那颂赶紧抽出手。他猜的没错,果真在…… 柯桦仰躺在椅子里,笑得椅子前摇后晃。那颂跟着前后晃,眼睛刀子一样刮一眼自己脏了的手,又刮一眼臭流氓。 “你同学、你朋友、你家人都他妈知道你这么变态吗?” 大概为了穿裤子的人凉快,工装裤的裤兜是网兜设计,手机揣在网兜里,虽然跟……那啥隔着一层网和一层布料,但是触感依旧十分清晰。 柯桦笑得停不下来,那颂气得要炸了,拿脏了的手在柯桦脸上来回擦。“个变态,那么喜欢,来闻闻……” 柯桦被微凉的手背和手指擦得脸颊发热,他偏头躲开,睁开眼,眼底漾着笑意。“用不用给你舔添?” 那颂一把揪住柯桦衣领。柯桦骤然离开椅背,鼻子差点撞到那颂下巴。 他垂眸睥睨眼前棱角分明的脸,“舔手就算了,要舔……” 说话间,那颂感觉后腰一紧,裤腰突然勒紧。他忙低头。 一根手指勾着腰带拉扯出一个拳头大的空儿。 “你他妈!” “这里?” 那颂把人往椅子里一掼,手忙脚乱抢下腰带,腰带别进金属扣里的一截已经抽出来。这人是怎么坐到如此熟练的?! 那颂蹦到地上,踹了一脚躺椅。柯桦枕着胳膊眯眼盯着他。 那颂别好腰带,“说吧,解过多少条腰带?” “三千多次有了。”柯桦说,“还满意吗?” 那颂咬牙切齿,抬脚想踹翻躺椅,抬了一半又放下,换成手。 帽檐磕在鼻梁上,一股酸意直冲泪腺。柯桦摘掉帽子,搓了搓发酸的眼睛。那颂跑回了八角天幕里,弯腰从冰桶里拿出一瓶果汁,拧开瓶盖,仰头就灌。淡黄色的果汁顺着耸起的下巴滑下,滑过喉结,流进衣领里。 柯桦侧目看着那边,手指在摇椅上轻轻敲着。 余光里,一道人影从通往民宿的小路上走过来,穿着连体工夫,手里端着什么。 柯桦从椅子上起来,把帽子倒扣在头上,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 “哎——” 柯桦和那颂同时抬头看向来人。那颂看见人,眼神都变了。来的人好巧不巧正好是上次坑他那个工人。 柯桦余光瞥见那颂非常不爽地叉腰瞪着民宿的师傅。那样子,有血海深仇似的。 “有小伙伴啊?”师傅笑呵呵地问,“我说怎么要那么多烧烤。啤酒鸭好了,你这有卡式炉吧?” 柯桦快走两步,接过师傅手里的锅,他也不记得这位爱笑的师傅叫什么。“谢谢,打个电话我过去拿就行。” “这会儿客人不多,正好有空,老板让给送过来。里面放了香菇和千张,放炉子上再煨一会儿就能吃了。”师傅把挂在手腕上的袋子放到桌上“手擀面,不够的话打电话。”抬眼看见桌子旁边的男生,夸张地往后仰了一下脑袋。“哎真帅啊!” 那颂的怒火被这句话给剿灭了,转头看向河那边。 柯桦把砂锅放到炉子上,打开火,转头也看了一眼那颂。那颂美得眼角、嘴角都翘着,刚刚仇深似海的样子大概是他眼瘸了。 “今天民宿满园了,采摘园人也不少。”师傅往四周扫视一圈,“没人往这边来吧?” “没有。”柯桦说,“明早我把东西送过去,不用不过拿了。狗还得麻烦你们。” “不麻烦,养鸡养鸭养狗,都一样。”师傅说着手搭在额头上往西边看,西边是他来的方向。西边有条丘留拐弯的红砖路,路通往民宿和采摘园,两旁是棠棣花。两个拿着相机的男人从民宿方向走过来,边走边拍棠棣花。 师傅收起笑脸,严肃地说:“我去看看,你玩你的。” 柯桦皱眉看着民宿的方向,眉眼间隐约浮现一层戾气。 那颂看了柯桦一会儿,他不知道柯桦为什么不高兴。憋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不让过来?” “……不对外开放。”柯桦说。 “???”那颂偏头看柯桦,他指向河对岸的果园,“那边连个门都没有,谁都能进吧?” 柯桦斜睨他一眼。“并不是。只有你,有幸被大狗撵。” “操!”那颂气笑了。 柯桦横他一眼。那颂挑眉问:“所以这边都是你的?” 柯桦没说话,眯眼瞧着那边。 大狗嗅到陌生人的气味,往民宿方向冲了几米,被柯桦呵斥,非常不情愿地停在半路,仰头朝那边狂叫。 拿着相机的两个男人浑然不觉害怕,大步朝这边来,而起举起相机到处乱拍。 “干什么的?这边是私人地盘不许擅闯!”师傅一边朝那两人挥胳膊一边大声喊,“回去!这边有狗,咬到可不负责!” 师傅喊声洪亮,惊动了杨树林里的鸟,群鸟呼啦啦飞起一片,河里的鸭子嘎嘎叫起来。大狗一看都叫了,也不差自己,于是扯着嗓子朝西边狂吠。 “不让进吗?我们就想拍点原生态照片,可以吗?”其中一个男人边往里走边大声问,他说着举起相机朝柯桦所在的方向拍了一张。 柯桦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脸。那颂也跟着一偏头。他们都面朝西边,夕阳灿烂的余晖本就照得人睁不开眼,男人手里的相机也闪了一下。 柯桦大步迎了过去。 师傅张开两只胳膊把人往外推:“怎么听不懂呢!说了是私人地方,不让进就是不让进,赶紧出去!” 柯桦走到一半,师傅强横地把人推走了。远远地还能听见有人问:“对面果园能拍照吗?” 脾气一直很好的师傅几乎是嚷着说:“那也是私人的果园!你们怎么回事!再硬闯我报警了!” “不是你们民宿和采摘园的地方吗?” “我们民宿和采摘园只租了一半,剩下都是人家自己的地方,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声音越来越远,但是吵嚷声听得人心烦。 那颂走到柯桦身边,问:“什么人?”他猜柯桦大概知道,否则不会那么反感,有一瞬间他以为柯桦要冲过去揍人。 “开发商。”柯桦瞪着那边说。 直到吵闹声消失,枝叶沙沙声重新覆盖这片地方,那颂才从柯桦脸上收回目光。他的视线越过柯桦看向波光粼粼的河,看向对面硕果累累的果园,看向河上游的荷花田,看向刚漆过的火车头,看向火车后面不算大的山包,以及山包上大片大片的树林…… 算上他路过的旧工厂区和养殖区,再加上他没看到的民宿和采摘园……这么大一片土地,而且靠近城市生态公园。 这片地方能保留至今,柯桦也好,柯桦家里的长辈也好大概都被搅扰的烦不胜烦。 不想卖,无非那么几个原因:一是价格谈不拢,二是这片地方存在本身比开发商估的价值更高——或许是为了打造这里的人,或许是想留下什么回忆。 果园不起眼的木桩门,风吹日晒下几近腐朽的火车外壳,一只傻乎乎的老狗,两个摇起来总是吱吱乱想的摇椅,明明不擅长钓鱼却总是摆出来的姿势…… 果真是个木头。 啤酒鸭是那颂离家出走后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道菜,当然,奶茶煎的牛排也不错,只比啤酒鸭逊那么一点点。 柯桦坐在折叠椅上,拆着鸭肉喂大狗,又煮了一锅鸡胸肉西蓝花狗饭倒在大狗的餐盘里。 那颂看见那一盘颜色鲜艳的狗饭,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天过得还不如一条老狗。午饭三文鱼虾子面配鸡翅,晚饭鸡胸肉西蓝花饭配鸭腿。 “它是不是还得吃顿宵夜?”那颂酸了吧唧地问。 “吃宵夜吗?”柯桦勾勾狗耳朵。 大狗开心地表演了一个原地咬尾巴转圈。然后冲柯桦和那颂分别叫了一圈。 “他说吃。” “你是狗吗?”那颂不服气问,“我也吃。” “你是狗吗?”柯桦回头看他,见他拆了一盘鸭骨头,“啃得还挺干净,行吧,你俩一起吃宵夜。” 那颂那骨头扔柯桦,柯桦偏头躲开,骨头砸进了狗餐盘里。大狗不高兴地朝那颂叫了两声。 换做之前,不,换做一个小时前,那颂都不会跟一条狗客气,一个小时后的现在,他只朝大狗象呲了呲牙,毕竟是一只拥有私人领地的豪狗。 他朝大狗凶巴巴地呲牙。大狗歪头疑惑看他两秒秒,又给他表演了一个原地咬尾巴。 柯桦笑了一声。这是他一个小时里唯一的一个笑脸。 22、第 22 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样子。西边天上彩霞一层层重叠出艳丽的形状,东边则铺满厚厚的青黑色云朵。风把堆在窗台上的纸吹到地上,吹得纸张狂飞乱舞,哗哗作响。 宣和迈进院子里就看见风裹挟纸张乱飞,那颂枯坐窗台仰头望天,岿然不动。 宣和弯腰捡起一张张曲谱,“快下雨了。” “想露营。”那颂忽然说。 宣和捡起最后一张,起身看行这两天情绪不太高的外甥。“周六那天去露营了?” 那颂眯眼盯着彩云和雨云交汇处那一条还未被吞噬的蔚蓝。“周六你俩去开房了?” 宣和噎的抿了下嘴,开门进屋,不想跟熊孩子聊天了。那颂跟进屋,躺到沙发上,又莫名其妙地说:“想吃啤酒鸭。” “谁会做找谁去。”宣和没好气地说。“我们奶茶让你逼得厨艺都精进了。” “正好开个餐厅,奶茶店太low。”胳膊搭在眼睛上,闭上眼,眼前不是烤鱼、烤翅、烤蘑菇、就是砂锅啤酒鸭,和第二天早晨迎着日出吃的火锅面。 宣和气笑了:“管的倒是宽。” “谁想管你们。”那颂翻身面朝沙发背。昨晚睡的晚,早上起床的时候都十点半了。下午柯桦不在学校,所以这一天他都一个人待着。 “不舒服?”宣和的手从沙发靠枕间钻进去,摸到冰凉的额头,“玩够了没意思就回吧。” “不。” 宣和坐到沙发上,“周六跟柯桦出去了?”装睡的人一动不动,宣和从茶几下面抽了本杂志翻着。“那颂,你现在很像你妈。” 抓着靠枕的手突然攥紧,那颂感觉心脏突然被揪了一下。他闷在靠背里喊:“你不像!?” 宣和笑笑:“我有记性,你有吗?” 露在外面的眼睫颤了颤。那颂突然坐起来,一条腿盘在沙发上面朝宣和。“我需要长什么记性?我现在只想把那个女人从那雍身边撵走!其它的我管他!” 宣和看着那颂,半晌不动不说话,只那么静静望着他。他的眼里波澜不惊,静的没有情绪似的,像洋娃娃的无机质大眼睛,看得人发毛。 那颂渐渐感觉心里虚的支撑不住身体,寒意从骨头里往外钻。他垂眸,盯着杂志精美的封面出神。像吗? 从小到大,凡是他身边认识他妈,稍稍了解他妈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说“你妈太能作了”。他虽然不懂,但自觉不是什么好的评价。直到他妈闹着跟他爸离婚。 婚离了,又要复婚,复婚没多久,又要离婚。 那时,宣和在上大学,被姐姐闹得回来安抚全家人。宣和跟他说:“你爸是我见过好脾气的男人里脾气最好的那个。” 他也这么觉得。 就是脾气如此好的男人,在宣静怡第二次提出复婚后,一口否决。 宣静怡后悔不已,痛苦到自杀,大概为了转移痛苦或者为了转移注意力,一年换几个男朋友,带着上小学、上中学的他全世界旅游。在他的记忆里,他没有一个学期是全部上完的,总会中断,不停地中断。 他十四岁生日,宣静怡带着小男朋友和他跑去南非寻找一个古老的部落,沉浸式体验当地的生活。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感染了当地的变异种病毒,当地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束手无策。简陋的医院里每天都有几十甚至上百人被抬进来,隔天或几天后再被抬走。 最后是那雍和宣和把他从当地带走的。 他第一次见那雍跟宣静怡说狠话,就是那时。 登机前,那雍拨开宣静怡抓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世界上可以无条件包容你的人都被你搞得遍体鳞伤,搞得鸡犬不宁,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存在吗。我不会再跟你复婚,那颂更没必要舍命陪你任性。醒醒吧宣静怡。” 姓宣的人骨子里都作——这是熟悉他们的人公认的事实。宣和比之宣静怡差了点,但是也把奶茶惹得远走他乡,就算爱都不敢见他。 宣和大概是怕身体里留着一半宣家人的血的他也会这样。 可他并没有跟柯桦谈恋爱,也不想。宣和想多了。 “我没她那么蠢。”非得用那种拙劣方式验证一个人有多爱她。 “希望吧。”宣和放下书,拿着平板往厨房走,“啤酒鸭是吧,我试试。” “不,我已经不想吃了!”那颂坐在沙发上喊。 宣和边搜教程边说:“男人,说出去的话,怎么能轻易收回,等着。” 那颂咬牙拿脑袋狠狠撞了一下靠枕。让你嘴欠! —— 车子停到小舅的停车位上,柯桦刚转身,旁边突然蹦出一个人。 “哈!”柯茗茗张牙舞爪地蹦出来,脚踩进植草砖的孔里,身体一歪,“啊~~~~~” 柯桦一只手条件反射去堵耳朵,一只手拽住一下柯茗茗的胳膊。 “妈呀吓死我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柯茗茗背着书包,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柯桦拿走袋子,往里面看了一眼,都是姥姥常用的调味料。 “不用看了,你亲姥姥要给你做大餐。”柯茗茗酸溜溜地说,“我想吃卤肉饭想一周了都不搭理我,你来我才能吃一口,哎太惨了人不如狗。” 柯桦横她一眼:“体能测试达标了吗?” “啊啊啊啊——”柯茗茗抱住头一阵狂叫,叫完转身拿拳头锤他,“闭嘴!闭嘴!!闭嘴!!!” 柯桦按住柯茗茗脑袋把人推远。柯茗茗是个运动废柴,体能测试从来没达标过。老师为此三番五次找家长。 刚走进院子里,柯桦就看见姥姥站在窗户里面,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姥姥!”柯桦大声喊。 “哎臭小子!”姥姥推开窗户,“快进来。” 柯桦推门进屋的时候,姥姥已经站在玄关了,看见他伸手过来捧住他脸,先左右看了看,又揉了几下才松手。 柯桦感觉自己口水都流出来了。柯茗茗从两人中间钻过去,酸溜溜地说:“果真远香近臭,等我也搬出去的。” 姥姥拍拍他胳膊:“是不是瘦了?瘦了几斤?” “没有,胖了。”柯桦放下书包,换好鞋搂着姥姥往客厅走。 “不叫你不知道回来,没良心的臭小子。”姥姥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柯桦吸吸鼻子,问:“熟了吗,能吃了吗?” “再等会儿。”姥姥拉着他坐到沙发上,拉开客厅抽屉把柯茗茗的零食端出来,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盒无糖点心放到他膝盖上,“饿了先垫补点,你小舅他俩还得半个小时。肉也得一会儿。” 柯茗茗放下书包出来看见零食被翻出来了,立刻喊了起来:“吃一个还我十个!” “还!”姥姥喊着。“待会就跟你爸说,给你批发一麻袋。” “您就是诚心欺负人。”柯茗茗从他手里端走零食盒子拿了两包豆干又赛回他怀里,“哥,我想买手机。” 柯桦还没说话,姥姥先笑了一声,压低声跟他说:“为了个手机都魔障了。” “老太太我跟你说,我是你孙女,他是你外孙,谁亲谁近,你搞清楚。”柯茗茗盘着腿一副要讲大道理的样子,说完立刻换了一副委屈吧啦的表情对着他,“哥,求你了,我爸妈不给买,我好几个同学都有……” 柯桦把手机掏出来,扔给柯茗茗:“换吧。”他的手机前几天刚买的。 “哇——”柯茗茗抱着手机跳起来。“放心一定把所有信息一点不落给你导进去。” “哎,让你舅知道了得说你,她因为这个手机磨叽一个多月了。”姥姥说:“多少钱,姥姥给报销。” 柯桦捡了个小饼干填嘴里,竖起一根手指:“凑整吧。” 姥姥拍了他一下,去装红包去了。 柯桦放下点心溜达着进了厨房。阿姨看见她笑着问:“饿了?” “有点。”柯桦说,“没闻到味还不饿。” 阿姨掀开砂锅,夹出一块肉放到小碟子里递给他,“火候还差点,先解解馋。” 柯茗茗举着手机进来,把全身镶钻的玫瑰金手机塞进他手里。“有电话,”临走又补了一句,“钻是真的,比我家房子还贵,别抠啊。” 柯桦端着盘子坐到餐桌旁,接过阿姨递来的筷子,然后接起电话。 “桦哥,晚上我请少爷吃饭。”钱锦在对面说。“你选个地方。” “不去。”柯桦夹起肉放进嘴里。 “不来不行啊,你不来我怕我们搞不定他。”钱锦哀嚎着说。“算兄弟求你了。” “为什么请他吃饭?”柯桦咽下肉,“你告诉他我在果园的。” “嘟嘟嘟——” 电话挂断,紧跟着蹦出一条信息。钱锦发了一张餐厅的照片给他。柯桦没点开,直接把柯茗茗全身镶钻的手机推到了餐桌另一头。叛逆少女的审美不敢恭维,炫的能闪瞎十双狗眼。 晚饭吃得很平静,所有人默契地没提柯肖晴再婚的事,平静的似乎就没这个人一样。临下桌,柯桦对姥姥说:“我带一份卤肉走。” 闻言姥姥要起身,阿姨和小舅妈一起把她按回座位上,两个人进厨房装卤肉。五分钟后,小舅妈和阿姨一人拿着两个餐盒从厨房出来,一盒卤肉陪一盒饭,外加一盒水果和一盒甜点。 柯茗茗看见甜点,顿时瞪大眼:“我吃什么?!” “你吃空气。”小舅妈没好气地说,“以后这东西你就只能看着,吃是别想了,都是你哥的!” “偏心!”柯茗茗闭着眼喊,喊完叹气,“我就知道,我哥一回来我就得失宠。” “你要是跟你哥似的保送,我保你不失宠。”小舅笑着说。 柯茗茗闭嘴吃饭。柯桦起身接过小舅妈递过来的野餐包。 “卤肉和饭明早热热可以当早饭,甜点和水果带学校去请同学们吃。有空就回来住,别我们忙,你也不来,你姥姥都快成空巢老人了。” “我是什么!”柯茗茗不服气地喊。 “你是空气。”小舅妈一手指把柯茗茗按回椅子里。“吃个饭就听你喊了。” “他再不来,我就搬过去。”姥姥拍怕他的胳膊。柯桦靠在椅子里笑,“那我赶紧回去收拾收拾。” “去吧。”姥姥又拍了他一下。 柯桦拎着野餐包起身,“小舅小舅妈,我先回了。” “慢点骑,注意点那些遛弯的和玩滑板的,”小舅跟着他一起往外走,“钱够花吗?” 柯桦把小舅掏手机的手按住,从裤兜里掏出姥姥给的红包:“你们回来前给包的。” 姥姥给他和柯茗茗钱就一个方式,包红包,不论过不过节。 小舅无奈地笑起来,他刚进屋就看见柯茗茗趴沙发上摆弄新手机,问了才知道是柯桦的手机。“该给,回头再给你补一份。” “红包算了,想换辆车子。”柯桦毫不客气地说。小舅小舅妈从来都很大方,小时候他时常以为自己是小舅和小舅妈的儿子,柯茗茗才是那个寄居的孩子。 “正好我跟你小舅妈也想换车子,等休息了一块去。”小舅说。 山地车刚拐出小区大门,保安敬礼的手还没有落下,炸裂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柯桦把车停在路边树下,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那颂。 柯茗茗的铃声能炸裂最后的云层,柯桦先按低音量,再接电话,对面已经挂了。紧接着又打了过来。 “你没在家?”那颂语气非常不耐烦地问,“瞎跑什么。” “有事?”柯桦猜那颂在他家门外,或者…… “还有多久到,我进去了?” 听筒里传来“咚”地一声,像手掌拍在门上的声音。 “钱锦不是请你吃饭吗?狼狈为奸,不该好好庆祝一下。”柯桦说。 “屁!”那颂一心虚,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你去不去?” 柯桦听着对面微重的呼吸声,其实那颂不止那张脸有辨识度,就连呼吸都挺有辨识度的。 “……去。”他说。 电话挂断,柯桦跨上车,翻出钱锦的微信。钱锦发的照片是学校东门夜市最火的一家川菜馆。 真会选。 夜市里永远人潮如织,永远纷乱无序,永远烟火缭绕。 柯桦停车时,听摊位老板说:“要下雨了。” 他抬头看天,街上灯火通明,头顶的夜空却黑沉沉的,像酝酿了一百年还没下下来的雨。 从车把手上取下野餐包,穿过等号的人群,柯桦径直上了二楼。 包厢门口,陈欣欣正挽着一个女生的手说着什么,看见他,抬手挥了挥。 “就等你了。” 陈欣欣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女生柯桦不熟,记得是社团的学姐。于是叫了声“学姐”。 女生腼腆地朝他笑笑。 门推开,钱锦和周智一起朝门口看过来。 “要不说我桦哥是场面人,来吃饭还带礼物。”钱锦伸手要拿野餐包。 柯桦把野餐包换了一只手,避开了钱锦的魔爪,他挑了周智旁边的空位要坐。 周智把手往椅背上一搭,叼着烟朝另一侧一歪头说:“那边,这个预留。” 那颂拧着两条眉抬眼,淡淡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玩手机。柯桦拿掉了周智嘴上的烟,按进餐具柜上的烟灰缸里。 周智不乐意地啧了一声。“事多。” 他绕过周智坐到了另一个空位上,空位左边是那颂。 野餐包放到两个位置之间的桌面上,那颂又抬头看他。大概香味从帆布餐包里透了出来,那颂直接把餐包拽到了自己面前,凑近嗅了嗅。 “什么意思,给少爷带的?”钱锦直愣愣地问。 “情商喂狗了,闭嘴吧。”陈欣欣推了一下钱锦,又朝柯桦笑笑,“从家里过来?” “嗯,怎么突然聚餐?”柯桦坐下接过周智递来的冰镇水,他转手放到那颂手边。 那颂的注意力全在野餐包上,浑身小雏菊碎花的野餐包里装了四个非常漂亮的玻璃餐盒。最上面两个餐盒里装的是甜点和水果。他偏头看柯桦。这一袋怎么看也不像给他的,更像个给哪个小姑娘的。 柯桦感受到旁边人在看自己,他先从周智手里接过冰镇果汁,拧开喝了一口才扭头看那颂。 那颂手指在餐盒上弹着,哒哒哒地响,表情疑惑且不爽。 柯桦拿食指勾住餐包的提袋往回拉。 那颂按住餐包,抓着另一边的提袋把野餐包拽了回去。 “好玩吗?”周智托腮看旁边俩男的一人勾着一个提袋拉来拽去,“别拽了,都拔丝了。” “哈哈哈哈——”钱锦笑的夸张,“拿出来看看。少爷快点!” 那颂先看了一眼柯桦,柯桦没说什么。他先把甜点拿出来了,柠檬慕斯蛋糕,隔着玻璃餐盒也不妨碍它颜值精美。 “哇——” “我去!” “桦哥!”钱锦激动地喊了一声,“你这,给谁带的?” 周智往柯桦左边瞥了一眼,那颂不高兴地皱着眉。这位少爷,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有点不开心都挂脸上了。 柯桦没说话,拿过桌上的菜单翻起来,入眼一片红通通,从头翻到尾除了白米饭几乎都是辣菜。那颂为什么还坐在座位上没走? 余光里,那颂正在研究其它餐盒。 小舅妈大概以为他着急回来约会,所以准备了上面那两盒。下面那两盒是他明早的早饭。不过,估计留不到明早了。 桌子下面,那颂拿膝盖撞了他一下。 那颂拿眼神询问:“给谁带的?” 柯桦看他,用眼神回答:“猜。” 那颂能猜出来才怪,他又撞了柯桦膝盖一下。 他始终不知道,周六咕了柯桦的人是谁?目前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小卷毛,对了,小卷毛怎么没来? 那颂看向周智,周智刚才没让柯桦坐他旁边的空位,所以那个位子很可能是给小卷毛留的。 柯桦没理接连撞他的腿,把菜单放回桌上。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上菜,后面跟着姗姗来迟的汪睿。 “谁这么会挑,我想吃他家很久了。”汪睿搓着手往里挤,看见唯一的空位,噘嘴道:“我要挨着桦哥。” 汪睿绕过周智身后,被周智抓着手腕拉到椅子旁给按下了。“闭环了,捣什么乱。” “谁跟谁闭环了?”汪睿懵里懵懂地问。说话时,瞥见桌上餐盒里的甜点,当即眼睛一瞪:“谁的呀,我想吃!” 汪睿还没来得及伸手,那颂扣开盖子,捡起里面的小叉子,飞快地在甜点中央抠了一块填进嘴里。然后扬起下巴朝汪睿挑了下眉。 所有人都被一项霸道非常不好相处,但总体来说比较高傲冷淡的少爷给惊到了。太幼稚了,返祖吧这是。 柯桦斜眼瞅着那颂嘴角的淡黄色奶油,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周智按着汪睿气冒烟的脑袋,把脸转向服务员放到桌上的水煮肉片上。 鲜辣焦香的味道,不止转移了汪睿的注意力,大伙的注意力全都被转移了。 钱锦请客,客套话说完,大家一起动筷子。 那颂从餐包里拿出四个餐盒,一一揭开盖子,一字摆开。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上菜的服务员往桌子对面的餐盒上瞅了几眼。小声嘀咕:“也太香了。” “我受不了了!”钱锦站起来,绕过半个餐桌,非常不要脸且非常迅速地夹走了一块肉。 那颂深吸气:“滚!” 钱锦夹着肉跑了。 汪睿不好意思去那颂面前夹肉,胳膊肘一个劲儿捣周智,周智起身,迂回到那颂身后,趁他扒米饭时,夹走了一块肉。 那颂:“……操!” 餐盒盖子啪地一扣,那颂一只手按着盖子一只手扒饭。眼神带着刀子,谁靠近刀谁。 柯桦忍不住评价:“渐渐狗化。” 陈欣欣后知后觉地问:“少,那颂是不是吃不了辣的?” 那颂不会回答陈欣欣的话。陈欣欣和钱锦看向柯桦。柯桦瞥了一眼钱锦,钱锦立刻明白了。 钱锦一阵懊恼,原来少爷不吃辣。 请吃饭的提议是钱锦提的,那颂因为今天没见过柯桦,才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下来。定餐馆是周智一手包揽的,定了汪睿喜欢吃的川菜。陈欣欣只管带着好闺蜜来吃饭。谁都没问过那颂喜不喜欢吃辣,能不能吃辣。如果不是柯桦临时带了其它吃的过来,这一次聚餐会非常尴尬。 “等等。”汪睿敏锐地扫了一眼柯桦,“桦哥……”他看一眼那颂面前一字排开的餐盒,欲言又止。 柯桦夹了一筷子裹着辣椒的肉片放到碟子里,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汪睿:“你……” 周智也夹了一块肉,直接塞进汪睿的嘴里。“吃你的饭,说了闭环了。” 什么意思? 懂的都懂。于是懂的人互相交换了一圈眼神。 那颂:“????” 那颂:“……能不能说话,眼睛乱飘什么,不辣吗?” 23、第 23 章 桌上的菜,那颂只动了两道不辣的甜菜。钱锦点了一大杯鲜榨果汁给他。果汁那颂只喝了一口,鲜榨果汁并不鲜,而且有股怪味道,还不如木头带来的水果拼盒。果汁他推给了柯桦。 柯桦看了一眼自己仅剩一块肉的早饭和没剩多少的甜点、水果。 钱锦拿了冰啤挨个发。 柯桦:“骑车了不喝酒。” “骑自行车还怕酒驾,桦哥你要不要这么有个性。”钱锦探身把酒放到桌上,一只手按在啤酒罐上,一只手撑着柯桦椅背上,“要么说我只服你呢桦哥,自己看着办吧。” 那颂闻言,偏头乜了钱锦一眼。 钱锦一愣,感觉后背一凉。下一秒,窗外嗖地闪过一道闪电。 “卧槽!” 树杈形状的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夜空,残缺的蜘蛛网一样,迅速铺开,迅速消失,紧跟着惊雷落下。 “轰隆——” 那颂突然坐直,膝盖撞到柯桦腿上,筷子上的肉掉进餐盒里。 陈欣欣和旁边的额女生抱成一团,惊叫出声。 雷声混着女生的尖叫,吓得钱锦手一抖,带倒了手下的易拉罐,嘭地掉在地上。啤酒撞开易拉环,喷溅而出,在桌下面转了半圈,扫倒餐车最下面的冰镇可乐。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钱锦忙蹲下抓住被气冲的倒飞出去的啤酒罐和可乐,抓住罐子抬头正对上那颂的腿。 皮肤冷白的腿上有一抹橘红色的油漆,像……舌头,啤酒顺着小腿向下流,划过“舌头”,流进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鞋子里。 “我——去——”钱锦脑子一麻,伸手去擦那颂腿上的啤酒。 手指刚碰到那颂的腿,一只手突然钳住他手腕,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钱锦茫然看向柯桦:“……” 柯桦松开钱锦,把纸巾拍在那颂面前。 闪电依旧密集,雷声依旧惊人,雨点也终于落下。餐桌旁的人都过了最初的惊怕。 钱锦靠在柯桦的椅子上,拍着胸口说:“妈的,好几年没听过这么大的雷了。” 周智扭头看了一眼比那颂还不爽的柯桦,扯了一下钱锦的衣袖,示意他坐回去。 钱锦一边往回走一边说:“少爷对不住,鞋,要不……”他也赔不起啊。 那颂抓起纸擦腿,说:“没事。” 他侧着身,脚踩在柯桦的椅子下面的横撑上,眼睛抬起,看了一眼柯桦的脸。啤酒已经流进鞋里,混着可乐,黏糊糊的擦不干净。 柯桦看了一眼那抹橘红色的油漆,转向周智。 “一会打球?”他问。 “嗯,订好了。”周智拿啤酒碰了一下柯桦手边的果汁杯。那颂把果汁推给柯桦,柯桦还没喝过。 柯桦拿起果汁喝了一口,放下杯时,动作一顿,接着转身踢了周智一脚。 周智奸诈地勾起一边嘴角:“怪我?魂儿飞哪去了。” 柯桦感觉到踩着他椅子的脚拿走了。余光里,那颂站了起来。紧接着,桌对面两个女生站了起来。 陈欣欣穿了裙子,另外一个学姐穿了短裤,腿上多少都溅了酒和可乐,两个人一起进了包厢的卫生间。 那颂把纸抟吧抟吧扔进了垃圾桶,又坐了回去。 “完蛋了,没伞怎么回宿舍啊。”汪睿瞅着窗外说,“我的衣服!还在阳台上!” “收了。”周智说。 汪睿垂着眼睛哦了一声,眼睛飞快瞟了周智一眼。 “我车子还在外面。”钱锦说,“幸好没挂梁包。” 柯桦放下果汁起身往外走。 钱锦和汪睿同时开口问:“去哪儿?” 柯桦:“梁包在车子上。” 钱锦一拍桌子:“肯定是猫粮。” 那颂紧跟着起身往外走。汪睿立刻警惕地坐直,仰头问那颂:“你又干嘛去?” 那颂冷冷瞥汪睿一眼。汪睿噌地站起来,还没站稳,又被周智拉着胳膊给按回椅子里。 “他——” 那颂推门出去,按照进来的记忆往右边看,走廊上除了服务员并没有柯桦的身影。他转头往左边看。 距离门不远的地方,柯桦站在走廊的装饰画下面,正低头翻看手机,他看过去的同时,柯桦抬头看过来。 那颂靠近。 柯桦转身往走廊尽头走。 那颂停步。他搞不懂柯桦到底要干什么,不是要去拿梁包吗?为什么往走廊里面走? 柯桦走了两三步停下转头看他。 “不是下楼吗?”那颂抱着胳膊问。 柯桦:“没带。” 那颂心头一颤,仿佛窗外惊雷留下的余悸,后知后觉刚泛起后怕。 柯桦径直进了走廊尽头的男卫。那颂进去时他正在放水。 那颂走到水池前,抽了几张擦手纸浇湿,踩着垃圾,用湿纸擦腿。 柯桦回到水池边洗手,眼睛从镜子里看过去,正对上那颂抬起的眼睛。 “洗不掉?”柯桦抽纸擦手,转身看他的腿。那条橘红色的油漆从小腿外侧漫过冷白皮附着的胫骨一直延伸向小腿里侧。皮肤白,橘红色亮,鲜明的对比十分扎眼。 “不想洗。”那颂扔掉抽纸,又抽了两张沾了沾腿上的水。鞋也脏了,他很想扔了。“附近有商场吗?” “这条街没有,旁边超市里有拖鞋。”柯桦抱臂看着他。 那颂低声骂了一句。袜子扔进垃圾桶里,他趿拉着鞋转身把柯桦打量一遍,下巴朝他鞋上一指。 柯桦哼笑,转身往外走。那颂扑上去抱住人。“换一下又不会死!换不换?!” 柯桦拽了一下两只扣在肚子的手。力气还挺大,拽都拽不开。 他扭头看肩上贴着的脸:“凭什么?” “桦哥。”那颂开启撒娇模式,“不舒服,帮帮我,你是你们学校最靓的树。” 柯桦听笑了,“滚,松开。” “不。换不换?”那颂不依不饶,两只手十指相扣,直接把柯桦锁死在怀里。“不换,别走了。” “听。”柯桦说。 “什么?”那颂问。 “脚步声。”柯桦侧目看他。 那颂一怔,接着松手。他似乎怕被将要进来的人看见,突然收起玩闹的心思。接着比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拜拜。” 柯桦将信将疑地迈出一步,回头瞅一眼又迈出一步。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走啊。”那颂靠到洗手台上,垂头看着自己的鞋,一副失落的样子。 柯桦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脚刚迈进那颂低垂的视线,一只手突然勾住他脖子,紧接着脚勾住了他的小腿。 “走呀!”那颂得逞地看着他,眼里全是奸笑。 柯桦挣了一下,没挣开。 “换不换?”那颂偏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说。 这个姿势……柯桦脑子里立刻闪过一帧不和谐的画面。 “桦,桦哥!”钱锦震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哇哦~”周智吹了声口哨,“网红餐厅男卫里的双男主小电影。” “买票。不买滚出去!”柯桦瞪向门口看热闹的两个人。他寻到那颂勾住他脖子的手往下扯,扯下来胳膊,腿上还盘着那颂的腿。 周智边笑边拉着愣住的钱锦后退,热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别急,我们在门口看着。” 柯桦:“听也得买票。” 周智:“我最近聋了。” 钱锦:“我也是!” 那颂慢慢松开盘在柯桦腿上的腿,后知后觉明白了柯桦和周智的荤话。 26、第 26 章 柯桦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那颂躺在沙发上,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条腿搭在沙发背上,另一只脚踩在地上,睡出了最豪放的日天姿势。 站到衣柜前,对着一堆衣服看了半天,柯桦依旧找不出一件想穿着睡觉的t恤。他习惯睡觉只穿一件,突然让他找一件穿着舒服的衣服睡觉,他顿时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如果不穿的话…… 他转头,视线落在沙发背上翘起的脚上。下一秒,一颗红通通毛茸茸的脑袋搭在沙发背上,半眯着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你在里面游了五公里吧。”那颂含糊地说。 柯桦没计算今天洗澡用时多久,总之比平时长。他随便扯下一件t恤套上,套上的瞬间,后背冒出一层热汗。 那颂绕过沙发,走到卧室门外,抱住门框:“我不睡沙发。” 他的红发乱糟糟一蓬,眼睛红红的,脸上压出的印子也红红的。 柯桦的视线收回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浴巾,顺手一指床。 那颂的脚拖拖拉拉,从他身边走过去,接着转身向后倒过去。 柯桦向外转身,刚扭过身体,立刻感觉到脚踝被稳稳地勾住了!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勾着脚踝的脚尖猛地用力,身体瞬间侧歪着倒向床上。 柯桦:“!!!” 他控制着摔下去的方向,生怕把那颂本就破皮的易碎品压爆了。但就在下个0.01秒,他又很想压碎那颂的蛋!个不要脸的东西! 一只手勾住他的腰,把他往后一带。 柯桦以一个煮熟的大虾的姿势摔在床上。 短裤的布料其实很薄,至少比工装裤的布料薄一倍。所以身后的触感非常清晰。特别是在那颂半举着武器的情况下。 “你是怎么做到的?”柯桦第一反应是好奇,并不是愤怒。短短一两秒的时间,就上膛了?! 他话刚说完,有光一闪即逝。 那颂拿了手机进来?光溜溜的,手机藏哪了? 拿着手机的手落到船上,那颂脑门顶在他后脑勺上,热气钻进他的湿发里。 “我怕,陪我。”他语气委屈低沉。 柯桦要不是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子,大概要被他骗了。 “装不完了。” “平平无奇小才华,有意见?” “毁灭吧。”柯桦叹气。 呼吸声很快平缓下来。柯桦把扣在肚子上的手解开,单手撑起向后看。对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说实话,在午夜十二点亮堂堂的卧室里,有点惊悚。 虽然灯光很亮,但就是这种情形,眼睛里的红血丝才会那么鲜艳。 不是睡着了吗?柯桦嘴巴张开没发出声。那颂脸上有被吵醒的愤怒,一秒回归他之前的样子。 “你他妈就那么烦我!”那颂烦躁地翻身,手臂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放心不睡你,就睡一觉。” 忽然暴躁,忽然收敛。判若两人。 柯桦依旧没动。“睡我,睡一觉,有区别吗?” 那颂拿开挡着眼睛的手,曲起挨着他的腿,修长的腿曲起的速度与某处撑起的速度旗鼓相当。 “装什么傻!” 柯桦坐直,一条腿盘在床上,手按上那颂膝盖,不由分说把曲起的腿按平在床上,露出他的难言之隐。 那颂:“……” 柯桦冷笑,眼睛从下往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那颂微红的颧骨上。“这么睡?” “笑屁!”那颂抬起另一只脚踹向按住膝盖的手臂。 脚踹在臂弯里。支撑上身的手臂突然打弯,柯桦猝不及防向下一歪压。 目的达到,那颂勾住脖子把人拉近,作势要亲。 与此同时,一只手抓着手机停在头侧上方,闪光灯再次一闪即逝。 柯桦偏头躲开镜头,温热的唇压在下颌,力道之大甚至感觉到了牙齿的硬度。 他扯掉那颂的手臂,食指按住那颂额头,制止那颂要进一步的动作。 “别说你不想。”那颂扔掉手机,呼吸粗重,胸口起伏的弧度好像飓风下的海浪,“柯大树,我允许你喜欢我。” 柯桦直视漂亮且充满谷欠望的眼睛,它红的艳丽,像诱惑饥饿野兽的鲜血,像气味香甜可口的毒,像灼人皮肤的烈阳。它美的让人颤栗,让人无法呼吸,让人想沉溺其中。 “你呢?” 声音喑哑的不像话,柯桦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颂眼底瞬间掀起风暴,得不到的狂躁席卷了他的理智。他像个不敢直视正确答案的坏蛋!看似莫名其妙的愤怒暴露了他的答案。他狠狠捶了一下床,眼中所有俱是冰冷利剑。 柯桦松开他,转身下床,没有一丝犹豫走出房间。 门在柯桦身后关上,撑着上身的手肘一松,那颂跌回床上。叫嚣着占有的谷欠望跌回谷底,暴躁愤怒莫名散去,大脑一片空白,白的像头顶的白炽灯的光,像一个黑点都没有的纯白天花板,像柯桦眼白与瞳仁交界处那抹冷。 他侧身蜷缩,抓过枕头抱住,把脸埋进枕头里,熟悉的气味充满鼻腔,眼睛蓦地一酸。 管他呢。 反正拍到了。 明天以后,他们再见面应该比刚刚还要尴尬还要愤怒。 柯桦……会揍他吗? 那颂顿时想到足球公园,柯桦打那群体育生时候的模样。 揍就揍吧。 他不想听宣静怡没完没了的哭,没完没了的酗酒,没完没了的换男朋友。他们该把属于他的家还给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那颂吸吸鼻子,抓过掉在床脚的手机,飞快点开那雍的微信,相册蹦出预览界面的同时,手指毫不犹豫地选取左上角最前面两张照片,接着点击右下角发送。 界面自动从相册预览退回到聊天框,两张照片出现在对话框的同时,心脏猛地颤了一下,手指紧跟着抖起来。下一秒,那颂按住照片。 撤销在哪里! 不知道哪根手指碰到了键盘,键盘弹出来缩短了界面。 “操!” 手忙脚乱之下,手机掉到床上,接着弹到地板上。那颂像个张牙舞爪的鬼一样,伸着两只手,瞪着猩红的眼睛追逐弹跳的手机。 “嘭——”肩膀戳到地面的同时,他抓到了手机,混沌的大脑骤然一痛。 按住照片,点击撤回。 照片消失在对话框的瞬间,呼吸和心跳同时出现。 那颂摊在地上抹了一把脸,猛地把手机砸向地板。 手机两弹两落,手机壳与机身分离,屏幕网裂迸溅,金属机身撞击变形。 门推开,柯桦撑着门,一脸疑惑地站在门口。 那颂回头,眼泪倏然落下。他忙转回头,低下脑袋。“出去。” 门口半天没有动静,就在那颂想喊想叫想炸了这里时,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那颂踹了一脚离他脚掌很近的手机壳。坏了的手机壳和地板摩擦发出让人牙酸耳鸣的声音。 “吱——吱——” 脚根压住手机壳,神经抽搐似的来回摩擦。 门打开,柯桦的声音传进来,“楼下是一对老人。” 脚掌停住,慢慢向前推,细微响声替代了刺耳的摩擦声。 一件t恤扔到头上,那颂顶着t恤一动不动。 “穿上。”柯桦走到床尾,把一床被子拎起来打散横着摆在床尾,接着拎起另一床被子打开成一条状,摆在床一侧,他长腿一迈跃过侧面的被子,躺到床上。 “先睡了。” “是人吗!”那颂一把抓下头顶的t恤,转头朝床上喊。 柯桦左边靠着一床被子,脚下踩着一条被子,一只手枕在头下面,曲起的胳膊里夹着一个枕头。 他给自己搭了一个不算坚固的堡垒,然后躺在里面睡觉?那颂爬上床,一边套t恤一边盘腿坐稳,打量柯桦的床上造型。他扯出柯桦臂弯里的枕头,摆在柯桦脑袋一旁,然后躺好,也枕着一条手臂。 “不哭了。”柯桦含糊地说。他似乎很困,舌根都发软了,话浑不似白天那样带着股冷酷的音色。 “手机砸了。”那颂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说。 柯桦睁开一只眼,稍微偏头看旁边的脸。他伸手关了卧室的灯,只有客厅的灯光从虚掩的门缝里落进来,笔直地落在床上,落在横在床尾的被子城墙上。 那颂踩了踩脚底的被子,不太舒服。柯桦不搭理他,让他又烦又燥,他都说了“手机砸了”,不会安慰一下他吗!为什么砸的!?他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才对。 那颂气闷地把脚下的被子往下踹。 柯桦感觉到脚底紧贴的被子离开了脚掌,立刻抬脚按住被子。“别踹。” “干嘛摆被子?有病啊。” “防止鬼掰脚趾。”柯桦含糊地说。他的声音比刚才还模糊。 那颂几乎听不清他说什么,也不是听不清,是太震惊,耳朵不敢相信。 一个酷哥,竟然……怕鬼怕到要在脚底挡一床被子! 什么鬼!??? 那颂转身,背对柯桦。几秒种后,床垫开始颤,有规律地颤抖个不停。 柯桦抽出枕着的手,伸过去,精准起捂住漏气的嘴。 “唔——唔唔~~~~” 那颂翻身平躺,用四肢抽搐式摔打床的行为反抗。 直到那颂安静下来,柯桦才松手,又枕到脑后。 “胆小鬼。” “爱哭鬼。” 那颂横脚踹在他小腿上。 柯桦踹回去,那颂再踹,柯桦回踹…… 踢踢踏踏的声音从头顶一次次穿过,那颂翻身按住耳朵,呓语几句又睡了过去。 柯桦想翻身,但是身体像被水泥浇筑到了墙里一样,动一下都困难。他睁开眼,凭捆绑的感觉拉开勒住他的胳膊和腿,再把缠住两个人被子从身下扯出来。 成功把自己从那颂和被子里解救出来已经是两分钟以后。 手机在客厅不停地震动。声音比楼上的脚步声还要吵。 来电显示是柯肖晴。柯桦按着桌子边缘,盯着布灵布灵的手机。对面没有挂断的意思,柯桦回头看了眼卧室,抓起手机往阳台走过去。 “我后天到。” 柯肖晴似乎一直在电话对面重复这句话,柯桦一接通,她无缝衔接地吐了出来。 “嗯。”柯桦回手拉上阳台拉门,蹲到地上,戳了戳半死不活的太阳花。 “前几天给你……邮了礼物,收到了吗?”柯肖晴问。 “还没。”柯桦把一盘咖啡渣滓倒进花盆里,对面没开口,他想了半天,问:“什么东西?” “手表。你不是挺喜欢你小舅那块圆桌骑士吗。正好去那边,从一个收藏家那里买的。” 小升初那年暑假,小舅三十四岁生日,舅妈送了一块圆桌骑士给小舅。他喜欢的不得了,忍不住跟柯肖晴说了一次。今年暑假,小舅过四十岁生日……他已经不喜欢那块表了。 “谢谢”柯桦说,“别忘了……” “你小舅生日。”柯肖晴截断话,“我知道。” “嗯。” 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其实就是无话可说。他可以跟学校里的流浪猫,不知所谓地喵来喵去一下午,却没办法跟柯肖晴无话可说地待哪怕五分钟。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柯肖晴突然开口:“我自己回去。” 柯桦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卡住了。“知道了。” “不想知道为什么。”柯肖晴说。是一个陈述句,并不是疑问句。 “柯女士,你已经成年二十多年了,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吧。”柯桦说。 柯肖晴笑起来,笑声低落,充满无奈。“再见,后天见。” “后天见。”柯桦站起身,一股麻意从膝盖窝向上向下传导开,他原地蹦了一下。阳台的瓷砖是白色的,晨光下泛着光,承托着一席灰影。 柯桦回头,那颂靠在拉门另一面,睡眼惺忪地枕着玻璃,眼睫缓慢地眨了眨,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穿着自己最宽松的一件t恤,勉强盖住他的藏品。 柯桦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学校里那只胖松,以及被结婚的胖花。 柯桦拉开门,那颂睁开一条缝隙看他,朦胧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困意。“柯女士?” “我妈。”柯桦走到冰箱前,拉开门,盘算存货能不能做顿早饭。一盒水侵金枪鱼,一条蛋黄酱,没有蔬菜和水果,只有一袋一人份的拉面。门关上,柯桦拎出仅有的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 那颂停在他面前,夺过水瓶,仰头,吨吨吨……一口气喝光了一瓶水。 “需要我马上走吗?”瓶子赛回柯桦手里,那颂抹了一把流到脖子上的水。 柯桦的眼睛始终盯着从那颂嘴角流出的水,水流到喉结被两根手指抹杀。他收回视线,看向那颂的眼睛。 “你怕?” “……怕什么?”那颂手撑到冰箱门上,拨弄羽毛球拍的冰箱贴,“问起来,你怎么介绍?” 柯桦把歪了的羽毛球拍摆正,拨开挡路的胳膊,丢下一句“同学”,进了卫生间。 那颂偏头,唇角挂着讽刺的笑,看着阳台的方向撸了一把头发。“同学。”他念念有词道,“鬼他妈同学!” 早餐依旧是柯桦最爱的“柳料”。他吃螺蛳粉,给那颂点了一碗牛肉粉。那颂勉强吸着螺蛳粉的霸道气味吃了一碗温柔似水的牛肉粉。 从餐馆出来,那颂扯着身上的衣服嗅闻。t恤还是柯桦的t恤,他总感觉上面有股臭味。走到路口,他扯着领口,按着柯桦的脖子让他闻。 柯桦反手抓住捏着他脖子的手向外一掰。 那颂呲牙松手,骂骂咧咧地说:“全世界那么多能吃的,有病吗非得挑臭的吃!” 柯桦按了人行道红绿灯按钮,站在灯杆旁。 “口香爆珠呢?”他单手揣兜,忽然凑近那颂的脸,笑着说:“嚼来闻闻。” 那颂下意识后仰脑袋,下一秒,一股羞窘感爬上脸颊。 口香爆珠……原来他都知道。 他刻意嚼那东西靠近他,刻意让他闻到…… 就在如此羞窘的时刻,那颂忽然想起摔得七零八碎的手机,心里一阵愤怒。 长得帅的果真都他妈是骗子! 就该发出去!发给那雍!发给柯肖晴! 那颂又气又窘,小红人变绿,他率先冲出去。 夏日的晨光,洒在斑马线上,一个红着脸挂着满脸羞窘埋头大步向前走,一个噙着笑慢条斯理地踩上每一条白线,目光肆意地追逐那道身影。 27、第 27 章 门在身后关上,那颂才感觉一直粘在他与柯桦之间无形的、拉丝一般的窘迫感被门夹断了。 真他妈想一头撞死! 手机!对了手机! 现在就发! 宣和上课去了。那颂找不到宣和放旧手机的地方,只能求救于苏禹。 “喂?”苏禹问。“小舅?” “我。送一部手机过来,还是之前的地址。”那颂拿着家里的移动电话坐到沙发上,“快点。” “手机怎么了?”苏禹小声问,“对了,要期末考了,赶紧回来!” “衣服也要。”那颂又揪起衣领嗅了嗅,味道淡了,能闻到柯桦的味道了。 “行行行,等着。” 电话扔到茶几上,那颂习惯性地拿过茶几上的课表。柯桦下午竟然只有两节课。他又抓过移动电话,流畅地按下柯桦的手机号,按下拨通键,下一秒,手指啪地按在取消键上。 为什么要打给那个傻逼!刚才还嘲笑他吃口香爆珠。 钱锦的电话是多少? 卷毛的…… 那颂盯着屏幕上没拨出去的号码。他不敢相信,来了这么久,他只记住了这一个号码? 敲门声打断了那颂的思绪。门外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您好,我是万佳超市业务部的经理……”男人传达了苏禹的指示,带来了新手机和一架衣服。 “谢谢。”那颂接过手机盒,指指玄关的位置,“衣服放这里。” 经理让开门口的位置,后面的两快递员推着一个罩的严严实实的衣架进了玄关。 门关上,那颂先脱了身上的t恤,然后揭开防尘罩,扯下一件白色t恤,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他要的急,送的也急,t恤没洗,大概只熨烫过,上面浮着一层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很好,还喷了他最讨厌的香水。 白t被扔回衣架上。防尘罩掉在地上。那颂套上散发着柯桦味和淡淡臭味的黑t,又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宣和进门就对上一架衣服,从背心到短t到长袖衬衫,从内裤到短裤到长牛仔裤。架子下面摆了四双鞋,板鞋、球鞋、拖鞋和皮鞋。 他弯腰捡起防尘罩,罩到衣架上,然后把衣架推到不碍事的地方。 那颂在沙发上睡得很沉,打着小呼噜。手里抓着一个金黄色手机,黄金外壳镶基佬紫的钻石。 眼睛被辣到,宣和吸着凉气,弯腰从那颂手里拿出手机。“这审美……” 手机刚从手里脱离出来,宣和的手腕就被抓住,力道之大捏的他又吸了口凉气。 那颂皱眉呓语,断断续续。 “你就那么,讨厌我……” 宣和弯腰再弯腰,耳朵几乎贴到那颂的脸上才听清那颂说的什么。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又委屈又愤怒。宣和略一琢磨就知道这小子出师不利,他的优点一点没继承。 “你不知道你有多讨厌吗?”宣和掰开一根根攥紧的手指,“后悔没早点送你走。” 他用力太大,吵醒了那颂。 那颂睁眼就见自己抓着宣和的手,仿佛抓到烙铁似的甩开手里的手腕。凶巴巴地问:“你干嘛!” “这话得我问你,”宣和坐到扶手上,垂眼看进心虚的孩子的眼里,“昨晚睡在哪了?” “我成年了。”那颂翻身,把脸藏进沙发背里,“你管不着。” “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告诉他你最近在干什……” 那颂扑腾从沙发上跳起来,站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凶神恶煞似的瞪着宣和:“你敢!” 宣和仰头看外甥,笑的又痞又坏:“我为什么不敢?” “你敢……”那颂似乎哽住了,哽的脸红脖子粗,好几秒才蹦出一句话:“戴湛博回来了,你敢说,我就叫戴湛博来!”他呼哧呼哧喘着气。 宣和站起身,脸上的笑被严肃取代。“你以为他还能……” “不能吗?”那颂的怒气平息的很快,他笑起来。如果有面镜子凭空出现,照一照舅甥两个人的脸,两个人大概都会惊到,他们怎么拥有同款讨打的表情。 戴湛博是宣和和奶茶之间最大的隐患。曾经搞到两个人分道扬镳,决绝到“老死不相往来”。那段时间是宣和最大的噩梦。 宣和妥协了,笑了一声,无奈地叹息从鼻腔发出。“亏我疼你,白疼了。” “少来。”那颂跌回沙发里,“以前出去鬼混,都是打着我的名头,不拆穿你,少来惹我。” 宣和气得牙痒,按住那颂的脑袋一顿乱搓。搓的红毛起静电,根根直立。那颂奋起反抗,一大一小打成一团。 奶茶拎着中饭的食材开门进来,就看见他们家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学富五车的教授被扯得衬衫凌乱,头发炸起,西裤都撕开了半管。被按在茶几上抽屁股蛋的人似乎是他那位便宜外甥? 奶茶不敢置信,揉揉眼睛,再看。确定了就是他俩。 客厅里的家暴活动瞬间被按暂停键——一向温柔的舅舅高举着拖鞋,大逆不道的外甥揪着舅舅的耳朵……两个人都以十分怪异的姿势制霸着彼此。 奶茶放下揉眼睛的手,悄悄后退,慢慢关门,三四秒后,再开门,再迈进屋。 很好,一切恢复正常。宣和坐在沙发靠近玄关的这头,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全都系着,头发向后撸顺,摸得水光锃亮,过多的水从鬓角流到下颌,滴在有点发皱的袖管上。唯一暴露的是半条撕开的西裤和一只没拖鞋穿的脚。 那颂坐在沙发距离厨房最近的那头,半边屁股翘着,屁股下坐着一只拖鞋,两手举起的杂志挡住上张脸,只露出桀骜不驯的下巴和嘴巴,翘起的二郎腿上的拖鞋撕开了一半。 奶茶停在茶几前,把手上的一兜食材放到干干净净的茶几上,又弯腰从茶几下面捡起收纳盒和两本书,以及摔开壳的遥控器。摆放好东西,他抱臂打量位于楚河汉界两边的两个成年人。 “不想说?”奶茶把宣和从头到脚仔细端量一遍。 宣和抬眼,给了他一个“老婆给点面子”的眼神。 奶茶点头,伸手一点那颂:“午饭,没有肉。” 那颂立刻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喊:“凭什么!是你男人先动手,你们他妈的还有理了!” “就凭我是厨师。”奶茶拎起食材往厨房走,“而你,动了厨师的男人。” 杂志嘭地摔在茶几上,那颂挤过茶几和沙发之间,大步朝外走,经过宣和,踹了宣和小腿一脚。 宣和起身追了两步,临到门口想起自己西裤坏了,忙停步喊道:“干什么去!” “我他妈再回来我是狗!”那颂在院子里咆哮。 —— 柯桦拎着药从校医院出来,拐过几条小路,走进流浪猫的领地。 草坪上,五只肥肥的猫围拢着今日的金主爸爸。排队从金主爸爸的手里叼走个头足够大的鱼干。猫猫们一个个满脸兴奋,互相交换信息:“过年了?吃这么好!”“想多了,只是来了个人傻钱多的傻白甜而已。” 人傻钱多的傻白甜派送完一盒鱼干,又拿起一盒拧开,手刚摸到鱼干,盒子就被拿走了。 柯桦把盖子拧好,横着放到草地上,手指一拨,罐子滚出去,几只猫立刻放弃吃腻的鱼干去追“滚筒玩具”。 那颂头也不抬,垂着脑袋,耷拉下来的头发正好掩盖额头的擦伤。 “报警吧。”柯桦拧开碘伏,拿出棉棒。 “有病。”那颂依旧不抬头。 “你污蔑教授,不该报警抓你吗?”柯桦拿食指抵住那颂下巴抬起他的脸,蘸了碘伏的棉棒擦在他额头上。“宣教授,可是我们学院最温柔可亲的教授……” “屁!”那颂愤怒地瞪着说屁话的人,“他他妈比谁都会装!”他小时候宣和跟奶茶干的那些事,写出来,全国这么多网文网站没一个能过审。 “还有哪?”柯桦把棉棒扔进袋子里。 那颂举起胳膊肘。小拇指长的划痕不算明显,单看伤都构不成擦伤,但是看那颂的表情……气得眼睛都红了,一副咬死谁的样子。柯桦觉得擦擦也不是不行。他又抽了一根棉棒,象征性地蘸了点碘伏,在划痕上轻轻擦了一下。 那颂低头吹了吹。抬头就见柯桦看着他。 “还有吗。”柯桦问。 那颂嗖地把小腿踩到柯桦两脚之间,把短裤向上一撸。还是一道构不成擦伤的划痕,薄皮破了一层,别说血了,皮肤组织液都没渗出来。 柯桦叹气,抽棉棒蘸了一丢丢碘伏,飞快擦了一下,扔掉棉棒。 “我要去验伤,告他!”那颂愤愤地揪了一把鲜嫩的草,递到一个吃到肚皮拖地的肥猫嘴边,“吃了!” 撑到动弹不了的肥猫,疑惑歪头:“喵?” “那赶紧去,要不该愈合了。”柯桦对一生气就无差别伤害的混蛋无语至极,伸手抓过那把草揣进兜里。“小心它去peta投诉你。” 那颂愤怒薅草,薅完草无猫可喂,于是,又一股脑塞进柯桦裤兜里。 柯桦瞥一眼鼓鼓囊囊的裤兜,又瞥一眼脑子烧冒烟的白痴。他从袋子里翻出俩饭团。 那颂立刻放弃薅草,抢过一个饭团,撕开包装咬了一口。早饭的米线早在跟宣和打架的时候就消化了。从家属楼走去教学楼找柯桦的路上,他脑子里产生过一百次“如果我此时晕倒,木头来了会不会给我做人工呼吸”的想法。因为当时,他很饿,天气还非常热,脑袋晕乎乎的,看什么都在打转。 从放学的人群里一眼看见柯桦的那一秒,他差点哭出来。妈的!不能说太丢人了! 那颂化悲愤为食量,嗷呜咬了一大口饭团。 柯桦偏头看着,忽然说:“猫粮好吃吗?” 那颂:“……” “呕——”他开始往外吐,甚至想扣嗓子眼把咽进去的吐出来。 “骗你的。”柯桦抛起饭团又接住,忍不住笑起来,一只手撑在身后,仰面朝天,对着天上的流云放肆大笑。 “草你——!”那颂一把把饭团捏爆。后面那个字他怎么都骂不出口。从法律层面上讲…… 他捏住柯桦的下巴,把捏碎的饭团塞进他嘴里。柯桦依旧是那副笑到撑不住自己的样子。 那颂满腔怒火在看见噙满笑意的眼睛的同时消弭于无形。 他躺倒在草地上,呼出一口气。“我不想回去。”他轻声说。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偏巧风吹过,把他的话送到了柯桦耳边。 “很远吗?”柯桦问,“出地球了吗?” “滚。”那颂偏头横柯桦一眼,“出地球了又怎么样?” “也不是什么问题。”柯桦说。 “有病去看。”那颂转头看天,流云在蓝天里肆意翻卷,阳光一会儿有一会儿无,很久他又问:“什么是问题?” 柯桦盘腿坐正,伸展右手,五根修长的手指仿佛能撑住整个碧蓝苍穹。 那颂认真地盯着那几根手指,他忽然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牵过自己,牵过吗?牵过吧?什么时候?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手指划过空气,穿过两人之间透明的壁垒,“啵——”有什么在那一瞬间被戳破了。 就在手指间即将触到柯桦小拇指的时候,一只手啪地抽在他手背上。 柯桦睨他,掰下大拇指,“没脑子,”接着掰下食指,“傻,”然后是中指和无名指“白痴,缺心眼……” “什么?”那颂翻身坐起来。 “这些都是问题。”柯桦说。 那颂偏头冷笑,他现在很冷静,不想揍人。他把蜷起四根手指的手压下去,盯着柯桦,语气极为认真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 柯桦忽然低声唱起来:“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时间会不会倒退一点……” 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盖过天地间所有声音,明目张胆地袭击了那颂的耳朵,他很想捂着心脏倒地不起,吐血三升。但是所有感官都没能快过眼睛,他从来不知道泪腺也有听觉,一瞬间湿润了眼角。 柯桦紧跟着换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就可以把所有人都留在我身边,每天快快乐乐吃吃喝喝聊聊天……” 柯桦已经尽力把歌唱的很欢快,可是那颂的脸上还是一副“全世界的坏蛋都来抢我的东西”的欲哭的表情,或者说是“有个坏蛋抢了我的全世界”的绝望的样子。 柯桦有一瞬间很蒙,也不懂。不是只跟宣和闹了别扭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怎么了?”他凑近,鼻尖几乎碰到那颂的鼻尖,他鼻尖不会变长,但是不听话的手指似乎长长了,点在那颂眼角下面。 眼角凹陷,一滴泪被迫滚出安全区,落在柯桦的指甲上。柯桦定住,抬着手,举着指甲上的那滴泪。 那颂更尴尬,他宁愿在柯桦面前流血、骨折,甚至被宣和打屁股,都不愿意在柯桦面前流泪。 “怪我。”柯桦慢慢收回手,手指平移,下降,所有动作都十分缓慢,指尖触到一根草的叶片,手指倾斜,泪从指甲上滚到草叶上,露珠一样安静地躺在叶子上,阳光下折射着这个世界所有的颜色。“唱的太好听。” 那颂一直看着柯桦的侧脸,在柯桦抬头时,他偏头看向猫房子——胖颂和胖花在房子里无节操地滚成一团。 “有什么想要的吗?” 完成一个愿望,能不能换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 不行就两个。 “什么都行。”那颂有些急切地看着柯桦。 “世界和平。”柯桦又把手撑在身后,看着天,“遨游宇宙……” “闭嘴吧。”那颂恨恨地薅了一把草扬到柯桦脸上。 柯桦把掉在鼻梁上的草拿下来捏在手里。“吵个架至于吗?” “你懂屁。”那颂没好气地说。根本不是吵架、打架的事。接近期末,宣和肯定不允许他再留下,要么被宣和送回去,要么被那雍接回去。总之他要回去考试。而且这个时候,那雍应该已经度完蜜月从国外回来了。既然回来了,见面,家庭聚餐,或者其它的活动紧随而至…… 心底一股焦灼轰然炸开。那颂烦躁地抱着头抓起来。 他猛地转头盯住柯桦:“其实,我是……” 柯桦战术后仰:“……” 那颂说不下去,搓了搓脸,把脸怼到柯桦眼前,左转右转:“你没感觉我像谁吗?” 柯桦:“???” 那颂觉得,柯肖晴不可能没给柯桦看过那雍的照片,或者之前,那雍已经来见过柯桦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柯桦唯独不知道他跟那雍和柯肖晴的关系。这是他从他第一面见柯桦就确定的事情。 柯桦:“外星遗孤?” 那颂:“!!去你,去你爹的!” 柯桦:“钮钴禄氏……” 那颂薅了一把草往柯桦嘴里塞。柯桦赶紧闭嘴躲开。 28、第 28 章 食堂三楼。 那颂吃完面前的套餐,靠在椅背上,无聊地看着对面的人把牛肉拌饭塞进嘴里。 楼梯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吃西餐?我想吃黄焖鸡。”汪睿的脑袋一点点从拐角处升上来。 周智一只胳膊搂着汪睿的肩,晃悠着从二楼上来。“我想吃。”周智说。 “卷毛跟大块头恋爱了。”那颂偏头看向楼梯口。 柯桦回头瞟了楼梯口一眼。周智看见柯桦,横移半步挡住汪睿的视线,推着汪睿往餐厅里面的双人位走,拐弯时朝柯桦眨了下眼睛。 “河边是不是他?”那颂歪头看柯桦。柯桦垂着眼睛吃东西,速度有点慢,没什么声音,动作也不大,看着餐盘的样子仿佛这桌上就他一个人在用餐。 “问你呢?”那颂在桌下面踢了柯桦的脚一下。 柯桦刚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咀嚼着抬起头,灯光下瞳仁又黑又亮,半边嘴里塞得鼓囊起来。他咽下饭,“跟你有关系码?” 那颂再踢他。“从现在开始有。” 柯桦轻笑。“晚了……” 那颂伸手抢过柯桦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大勺牛肉饭填进嘴里。发火呀,动手呀,生气我就告诉你。 柯桦双手交叠在餐桌边缘。静静看着那颂用自己的舀子吃自己的饭。那颂今天很奇怪,从教学楼前见面的第一眼到现在,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所有行为都奇怪。 之前,那颂的目的性也很强,就是硬撩,不带任何感情。像没有感情的朗读,生硬、别扭,生搬硬套的撩人套路,即滑稽又搞笑。 但是今天不同。 从教学楼前看见那颂,他就发觉那颂身上少了那股张狂和盛气凌人的气势。呆呆地站在冲向食堂的学生的人潮里静静地望过来的眼睛很迷茫,神情犹豫,嘴巴张张合合好几回才叫出他的名字。 草地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闪闪躲躲的眼神,现在,这里,红着耳朵咬着他的勺子,想挑衅又傻呆呆看过来的样子…… “又从哪看了奇奇怪怪的攻略?”柯桦从那颂手里拿回勺子,把仅剩的两口饭扒进嘴里。“翻我们学校论坛了?” 那颂张嘴想骂人,想辩解。犹豫间,心里那点不值一提的底气已经溃散。“我说了,允许你喜欢我。”那颂上身几乎趴在桌上,眼睛执着且坚定地锁住柯桦。 柯桦放下勺子,抽纸擦嘴,纸抟进手心,他握着纸,认真地说:“我也说了‘不用’。” “哐当——”那颂靠回椅背上,“柯大树你在得寸进尺吗?” “是呀,要揍我吗?”柯桦起身,“那快点。” 那颂瞪着挺拔的背影拐过楼梯口。 坐在餐厅里面的汪睿终于发现自己跟男神在同一个餐厅用餐,噌地站起来,跨过周智就要往外追。 周智拦腰把人按回腿上。抬手朝那颂一挥,一副“你他妈不追是想让我媳妇去追”的鄙视表情。 那颂条件反射似的弹起来。他从一层食堂出去的时候,柯桦正在楼前扫单车,他赶紧拿手机扫单车。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离开食堂,骑行在学校环形路的树荫里。 那颂始终跟在柯桦后面,偶尔偏头看操场,看花丛,看远处的球场,转回头的间隙,看一眼前面的人。 柯桦始终不疾不徐地骑在树荫里。路过饮料贩卖机,他停车,扫码买东西,跨上车时,回手把一瓶冰镇水扔进那颂的车筐里。 那颂弯腰拿起冰镇水。 柯桦拧开喝了一口,回头说:“辛苦了保镖。” 烈阳下的树荫里,汗从鬓角流到下颌上,聚集成一大颗挂在下颌边缘。正午太热,那颂似乎热傻了,在蒸腾的热气里皱眉看着他。 柯桦转头看他,那颂慢半拍偏头看一旁,下颌的汗滴在衬衫衣领上。热气烧红了他的脸。 柯桦用脚划拉地,单车后退与后面的车子重叠半个车身。他的胳膊穿过一小片日光向后伸,修长的手指伸到那颂脸旁。 那根手指的目的地是自己的脸?!那颂下意识后仰。 “别动。”柯桦说。 那颂保持后仰的动作定住,斑驳的树影筛在白皙的皮肤上,落在被热气蒸红的眼睑上。他像是烫到似的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有什么划过下颌,微不足道的一点痒擦过皮肤,半边脸颊立刻蹦出细栗。 楷掉挂在下颌边缘的汗,柯桦把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半瓶冰镇水贴在那颂额头上。“晒傻了?” 那颂耳朵里灌满沸反盈天的颤鸣,眼睛没有听力,不过视力极佳,它看见一双唇在光影里张张合合,挂着薄膜似的一层水,英俊的眉眼里噙着笑。笑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那只楷掉他汗珠的手。 柯桦整个人僵住。 五指收拢,掌心包裹住手掌,一瞬间攥握在手里的触感击中心脏。那颂打了个寒颤,眼睑一抖。 他在做什么?! “……还我,我的汗,你凭什么,凭什么拿走。”他看着柯桦的眼睛,低声说。 妈的,他在放什么屁!卧槽!快来辆车撞晕他! 听清楚那颂说什么,柯桦脑门上慢慢蹦出一个个问号。 “……什,什么?” “别想偷小爷的东西,一滴汗也不行。”手松开时那颂低头扫过蹭到汗的指腹,那是从柯桦食指上蹭来的汗。他抓到柯桦的手了! 柯桦被搞得原地发蒙,回过神,猛地蹬了一脚车蹬子,车子沿着阴影滑出去。 “轰——” 烈阳当空,竟然打雷了。 那颂仰头看雷声传来的方向,北边,一大片雨云正往这边飘。 意识到大雨将至,蝉叫得更大声,做出一副誓死不屈的样子。 那颂没有追上去。他现在没法跟柯桦待在一起,三米内,不,五米以内都不行,更别说一间屋子里,一张床上…… 床。 柯桦的床挺大的。 还挺舒服。 木头怕鬼。 胆小鬼。 “哟,小狗回来了。”奶茶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 “你怎么跟我小舅表白的?”那颂站在沙发扶手一边,叉着腰瞪着奶茶。 奶茶手上拿着一本书,闻言仰头望着头顶的小屁孩,接着低头坏笑:“玩真的?” “问你呢!”那颂踢了一脚沙发。鄙视地扫过奶茶手里的诗集,书是宣和的,他偶尔翻翻,奶茶肯定不喜欢,他会看只是想知道宣和最近在看什么。“看得懂吗你。”他抽走书,哗啦啦翻着书页,翻动的书页停在一个折页上。 ——对称的张力从《天堂篇》漾出的安静的节拍像一条无篷小船用它的桨划出韵律稀疏的诗行,我们,如此着迷,几乎不能说话 “我们的方式只适合我们俩,不适用于任何第三个人和第二对情侣,相信我大外甥,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奶茶语重心长地说。他站起身,“想好了再说,你们的关系……” 那颂不等他说完,转身往卧室走。 雷声越来越大,拍马而来的乌云以所有人都惊诧的速度遮住了耀眼的太阳。 那颂刚掀起衬衫衣摆,门突然被拍开,奶茶叉腰站在门外,学着他刚才霸道的样子:“有你的快递,另外,明天有约,跟你那个……” 那颂的脸倏然冷下来,是比窗外黑沉沉的雨云还要厚重的冷凝。 “懂了是吧。”奶茶把手插进裤兜,“本来想找你算账,吃我男朋友的住我男朋友的,还打……” “嘭——”门在鼻子尖前摔上,摔出一身冷汗。奶茶搓着胳膊往另一间卧室走,进门前先换了一张脸,委屈里带点辛酸:“熊孩子真难搞,还摔门,心都吓碎了。”他捂着心脏部位,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宣和翻身,伸手摸摸那处碎了心肝的地方:“别管了,长大……” “长大也不见得多好。得吃亏,跟你一样,吃个大亏,摔个大跟头,就知道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有多险恶,到时候再哭着喊着回头找人安慰,人早跑了……活该。”他躺倒宣和旁边,枕着双手瞪着天花板,“弄不好,要出事。” “怎么了?”宣和翻身搂住他,脸往他脖子里埋。 “刚接了个快递,给大外甥的。一只圆桌骑士,不是你姐夫和你姐的手笔。像……”他顿了顿,“另外,家里电话里有个留言,就那谁,说明天到,约你和那颂见一面。” 宣和抬头看奶茶。“你跟那颂说了?” “说,说了?”奶茶愣愣地抬头看宣和,“不能说?” “没事。晚上我再找他聊聊。”宣和又躺回去。以那颂的性格,提前知道,只会把情绪发酵的更凶猛。不如找个借口直接带过去,到了地方,见了人,那颂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还比较好应对。 “嗤啦——” “咚——” 从隔壁卧室传出的噪音跟窗外炸开的雷同时砸进宣和耳朵里,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哪个声音更大。 “我去!这是?拆上了?”奶茶惊坐起,盯着跟隔壁卧室公用的一面墙。 隔壁卧室。那颂叉腰站在船尾,胸口起起伏伏,第二脚踹在床尾,床腿摩擦地板发出“吱”的响声,床头撞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 闪电像倒挂的枝杈,刷过天空,炸雷遽然落下。 “咔嚓——轰——轰——咔嚓——” 一连几道闪电几道雷。 柯大树到家了吗? 那颂掏出手机拨通柯桦的号码。 “喂。”柯桦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到哪了?”那颂推开窗户,狂风夹着土和树叶呼了一脸,明明是下午一点多,但给人的感觉是晚上九十点,天已经黑了,远处隐约能看见学校商业街上的广告牌的灯。 “商业街。”柯桦说。 “你腿是不是残废!?”那颂开门出去,大步穿过客厅,抄起门口的伞,开门往外走。雨点不算密集,是暴雨来临前的小菜。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大雨点就能把路人打的三魂七魄都出窍。 “要你管。”柯桦学着他的口吻,粗着嗓子,语气略显霸道地说。 那颂顶着风和砂子笑出声:“你他妈就是欠揍。” “来揍。不揍不是人。” 电话突然中断,那颂又拨过去,这次柯桦没有接。 雨点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狂,大有把所有都卷上天的狂劲。路上的树集体向在风雨中前行的傻子们60°鞠躬。 一对情侣,男生牵着女生的手边跑边笑,女生顶着书包边跑边叫,两个人跟脚下踩着尖叫鸡似的。 那颂忽然放慢脚步。 人家是情侣,他呢? 一片树叶啪地拍在他脑门上,国槐的齐刘海在狂风里疯狂抽搐,甩在他半边脸上。 管他的! 劳资乐意! 有能耐劈死他! 他拔腿狂奔,从情侣身边跑过去。男生见有人超越自己,拽着女朋友加速,女朋友变成双脚踩尖叫鸡,叫声刺破苍穹,一道雷咔嚓劈下来。 “咔嚓——” “咔嚓——” 路旁的树猝不及防砸过来,那颂猛地向前一窜,折断的粗枝从他后脑勺划过,有什么东西划了他后脑勺一下。 后背刷过电流,冷汗呲呲从毛孔往外冒。 “卧槽!” “窝日!”追在后面的男生拽着女朋友强行刹车才没被断枝砸到,两个人吓得抱在一起,心有余悸地看着被拦截在对面的红毛。“你,没……” “轰——咔嚓——” 那颂回头打量了小情侣一眼,见那俩没事,继续往前跑。 商业街距离教师家属楼并不远,平时走过去十分钟。可是,现在,那颂觉得他跑了有一年了,大有夸父逐日累死、渴死的感觉。 怎么还不到,为什么这么远! 木头会不会被劈死了! 傻逼不会推着单车在雨里走吧! 操! 家属楼的小路尽头拐弯就是商业街,那颂看见拐角跟看见亲妈一样,眼睛瞪大,眼里迸出兴奋。四周的建筑、树木、远处的灯火仿佛未干的水粉画,暴雨冲刷掉了所有颜色,混在一起又被雨雾蒙住。 他踩着积水穿过马路。 世界塌了! 崩溃了吗? 快点。 再快点! 一步跨过人行道,冲过拐角,商业街灿烂的灯火猝然闯入视线里,蒙着雨雾仿佛被闪电划开的另一个诡异的平行世界。有什么东西从那个世界里闯出来,暴雨中挺拔耸立如寒山,裹着一身炫丽灯火向他冲过来。 木头…… 那一刻,那颂忽然觉得世界崩的好! 就这样崩了塌了算了。 不能互为天堂那就一起下地狱。 一条手臂铁棍似的拦腰搂住他。 那颂只觉得五脏六腑要从嗓子里挤出来,张嘴要骂,上下气流对冲,卡在喉咙里,呛得咳嗽起来,咳得比雷声还要大。 柯桦揽住那颂向后退,退到窄窄的雨檐下,又从那颂手里拿过雨伞撑开,举到头顶。 “傻吧你!” “你有病!” 两句话同时出口,两个人都怒瞪着彼此。一副恨不能马上打一架的气势。 粗重的鼻息掺杂着雨声,柯桦大手盖、住那颂的脸,从上至下抹掉他满脸的雨水,把滴着水的流海撸到脑后,又把他跑歪的衣领拉正。衣领湿透了,怎么扯都粘在皮肤上,扯动幅度过大露出了挂着水珠的锁骨和…… 那颂拍开攥着衣领的手,非常烦躁地骂起来:“你他妈是哪条腿有问题!这么长时间还没走出去!车子呢!” 他往柯桦身后看。 柯桦只看着他:“哪条腿都没问题。” 那颂伸脚踹,柯桦躲开。 “跑出来干什么?”柯桦问。 那颂:“……” 这个问题他还没想过。 “……雨中漫步,管得着吗?”那颂转身看向街上,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坑,溅起的雨水很快漫上人行道,没过鞋跟,用不了多久就能淹过双脚。 柯桦拉着那颂又往墙根处贴了贴。 那颂望着雨忽然说:“如果,能穿回一个半月前,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做。”柯桦说。 “有意思吗?”那颂不满地喊了一声。 “你说呢。本就是悖论。”柯桦看着雨,又偏头看他,“脑子进水,脑浆稀释了?” 那颂睨他,不想说话。 他很享受此时此刻,世界即将崩溃,他们立于伞下。 面对面,近在咫尺。 雨声很大,他还是能清晰地听见柯桦的喘息,他跑得太快太急了以至到现在都不能平息…… 他为什么跑那么快? 他急什么? 那颂忽然屏住呼吸。 目光从雨幕中收回,蓦地对上一双认真的探究的眼睛。 柯桦慢慢屏住呼吸。 攥着伞柄的手指一紧再紧。 雨幕中隐约能看到商业街的橙色灯光。 那颂脑中忽然闪过奶茶翻看的诗集的折页。 ——我们,如此着迷,几乎不能说话。 他虽然没通读那首诗,也不知道它讲的到底是什么,但那句话他懂。 就像现在,这一刻的他们。 29、第 29 章 雷阵雨仿佛某人的暴脾气,来的时候摧枯拉朽,去的时候也声势浩大。雨线越来越细,交织成一张网,兜着渐渐轻薄的雨云。太阳的光线穿透雨云,在城市上空洒下半边阳光。 不多时,一架彩虹桥出现在众人之上。 商业街的车棚里爆出欢呼声。柯桦之前就挤在一堆人的外围,如果不是远远看见那颂疯了一般往这边跑,他大概只会沾湿两只鞋底。 明明拿着伞,却像是反复掉进河里反复爬上来似的。那颂狼狈惊慌的样子让他觉得他们经历的不是同一场雨和惊雷。 雨小了,开始有人顶着细雨玩浪漫。 “回去?”柯桦问。 “不。”那颂说。 那颂眺望着远处一片很厚的雨云,柯桦偏头看他一眼,举着伞往西南门走,那颂很自然地走在伞的另一侧。 柯桦发现雨越小,那颂的情绪越低落。 “要不打个车去追?”他说。 那颂不明所以看着他,皱着眉,眼里浮现一片晦暗,仿佛雨带走了他的全世界。 “嗯?” “雨。”柯桦扬起伞,指向刚走不远的雨云,“好像往生态园那边去了。我打个电话问问……” 那颂抢过柯桦掏出来的手机,塞回自己兜里。“雷劈你脑子里了吧!” “那到没有,不过有人脑子让雨稀释了,挺可怜……都傻了。” 那颂用手肘狠狠撞了柯桦一下,柯桦向侧面踉跄两步。伞突然离开头顶,细雨挠痒痒似的淋在脸上。那颂不等柯桦回来,赶紧跑向他。 柯桦突然举高伞,往前跑了几步。 那颂抱着脑袋愣了一秒,顿时火了。 “柯大树!滚回来!” 从雨檐里走出来的小情侣,看见熟悉的面孔。 男生纳闷地问身边的女朋友:“这哥们冒着被雷劈被树砸的危险就为了给寝室的兄弟送伞?” 女朋友:“社会主义兄弟情不行吗?” 男生:“这也太……”他顿了顿,“好他妈感人!我欠寝室的兄弟们一份社会主义兄弟爱!” 柯桦:“……” 那颂抢到伞,撑在自己头顶,直到走出西南门才停下回头看。商业街尽头的奶茶店,柯桦拎着奶茶大步走出来。走到他面前拿出一杯插上管递给他。 触手温热,那颂一愣。他很久没喝过热奶茶了,奶茶入口有股怪味道。 “什么味道?” “红糖姜汁奶茶。”柯桦说,“店员推荐的。” 又是红糖又是姜汁。那颂险些吐出来。“傻逼么,人家以为你给女生买的!” 柯桦叼着吸管偏头看他,笑了一声:“驱寒不都喝这些吗?” “大夏天,驱个屁的寒!驱鬼吧!”那颂咬着吸管猛吸了一口,咕咚咽下去,姜汁辣到嗓子呛的咳嗽起来。 柯桦侧身横着走,拿过那颂的奶茶喝了一口。味道的确很怪,不过并不难喝。 那颂伸手抢走他的奶茶,一口气吸得两侧腮帮全都鼓起才罢休。 穿过西南门石桥,直到停在斑马线一侧,那颂才恍然,他又要跟柯桦回家了。 不能去。 至少今天不能去。 刚才在雨檐下,气氛已经很诡异了,再独处一室的话…… 红灯变绿灯,柯桦走过两条斑马线才发现那颂没跟上来,他回头看立在灯下的那颂。 对上柯桦疑惑的眼睛,那颂犹豫时,脚已经不争气迈了出去。 送到小区门口他就回来! 走到双向道的分界线时,走在前面的柯桦突然回头,指着路的尽头示意他看。 那颂转头。马路尽头,彩虹仅剩一个缥缈的轮廓,但是它正巧从路的这边跨越到了路的另一边,位于这条路上的所有车辆和穿越斑马线的行人都在它的笼罩之下。 那一刻,心脏莫名怦然而动。他们就站在彩虹之下。 绿灯闪烁。路面积水反射出脉搏一般跳动的绿色。 手腕被抓住,身体顺着牵引的力量向前移动。 柯桦抓着他,跑过了另外一半斑马线。 从斑马线拐上人行道,那颂低头吸着红糖姜汁奶茶。他像味觉失灵一样,狂吸不止。 穿过小区正门,那颂恍然回头确认,他是不是该回去了? 没听见脚步声的柯桦再次回头。 那颂:“……” 送到楼下必须回去! 都到楼下了,送到门口算了…… 电梯打开,柯桦迈出去,那颂站在电梯里,一只手死死抓着电梯箱壁的扶手,一副“你休想把我拉出去”的样子。 柯桦站在回头瞅他,伸出手。 那颂鬼使神差松开箱壁扶手,把手递了过去。结果手指还没碰到柯桦的手,柯桦笑着收回手揣进裤兜。“没粘上,那是肚子疼?” 那颂:“……” 草拟……全家! 劳资瞎了眼喜欢……呸! 鬼他妈才喜欢傻逼! 他虽然没说话,但一双愤怒的双眼已经道出了千言万语。 柯桦忍着笑打开门,做出请进的手势:“怕什么,里面没怪物。” 那颂咬牙切齿瞪他一眼,进门前踢了柯桦一脚。双脚迈进门里,忽然灌了铅似的挪不动了。 柯桦坐在穿鞋凳上打开柜门拿出两双拖鞋,放了一双深色的到那颂脚边。 那颂不记得他有没有穿过这双男士拖鞋。他盯了一眼拖鞋,又看柯桦。 柯桦叹气:“我的。” 那颂又看柯桦脚边的拖鞋。 柯桦脱掉湿鞋穿上拖鞋。“我小舅的,他偶尔过来。” 那颂:“……我问了吗?” 柯桦仰头靠在墙上,笑的无奈:“我想说。可以脱鞋了吗少爷?” “滚。”那颂一只脚踩着另一只鞋的后脚跟使劲。湿透的鞋和袜子吸在脚上,死活脱不掉。那颂踩不掉右脚,又去踩左脚。 他扫一眼靠在墙上的柯桦,“让开。” 自己坐着,让他站着,还看,看屁看! 他要脱鞋就要弯腰撅屁股,他可不想在柯桦面前弯腰,更不想在柯桦面前撅…… 脚踝突然被攥住,那颂猛地一僵,身体僵硬失去平衡,后背咚地撞在玄关的墙上。 他后仰,攥着脚踝的手顺势把他的脚抬高。另一只手按住鞋子脚后跟的位置向下拉。 吸饱了水的鞋子摩擦袜子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怪里怪气的声音让那颂绷紧了小腿。他穿了一条及膝短裤,宽松的裤管抬起,洞口正对柯桦的脸。他伸手想扯贴在膝盖上的裤子,手还没碰到,柯桦先抬头在他膝盖上扫了一眼。 “看不见。”柯桦低头,把湿鞋扔到地上,又勾住袜口脱掉了湿袜子,白生生的脚丫被水泡久了,皮肤呈现出没有血色的瓷白色,白的灼人眼睛。柯桦抓着脚踝没松开,在脚背上轻轻弹了一下。“又不是没看过。” 那颂眼睛始终盯着柯桦的手指。脱鞋时因为用力手指骨上蹦起的青筋,勾住袜子口向下一点点脱掉时,朝上翻起的掌心,弹在脚背上的修长中指和食指。 一股酥麻从脚背闪电一般向上窜去。轰——火山爆发,滚烫的岩浆喷溅而出,所过之处一片熊熊烈火。 他猛地抽回脚。 柯桦叉着腿,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以一个潇洒又不失霸道的动作仰头看着惊慌失措的那颂。 那颂一只手已经握住门把手。浑身细胞都在嘶吼着让他快跑。 快跑—— 跑!那颂—— 快—— 来不及了! 那颂看见自己抬起了另一只脚。 修长的手指自下而上,抓住鞋子两边,用力脱掉湿鞋。叽叽咕咕的声音再次响起,撞击两人的耳膜,在两面玄关墙和一面入户门之间不停回荡,撞来撞去,像迷雾森林里失去方向的野兽,像血管里沸腾奔涌的血,像即将冲破禁制的妖精。 耳朵里响起轰隆隆的鼓声,那颂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根修长的手指。 它们勾住袜子口,划过脚跟和小腿之间的皮肤,一根毛茸茸的线不停地搔过皮肤,痒像涟漪,不停地不停地向全身向四周扩散。他很想找棵树,抱住它,像发狂的动物一样,撞击它,磨蹭它…… 谷欠望再一次先于理智,攫住了始作俑者的喉咙。 “你他妈……”那颂声音喑哑地失去了原音,“故意的。”他咬牙切齿地逼近眼前的坏蛋。 食指高高挑起湿袜子,白袜子在两张侧脸旁轻晃,啪叽掉在地上。 柯桦慢慢收拢五指,抓着微凉的脚掌。他的手肘慢慢离开膝盖,他直起身,将难堪暴露在那颂眼前。 那颂抓着柯桦脖子的手一抖,眼睛不听话地往下面扫去。“咕嘟——” 神经反射刺激让口腔疯狂分泌唾液——那是对想要入口的食物和想要品尝的东西的条件反射。 那颂管不住自己的谷欠望,也管不住自己的神经反射系统。它们通通都失去了掌控,都因为眼前这个坏蛋。他一路引他至此!他让他看将散未散的彩虹,他牵他的手,他脱他鞋袜!他就是故意的!! 可他呢?! 他与之前的每一次相遇、见面和分别,没有任何区别,即便有了难堪的反应,他依旧是那副冷静的酷哥模样。如若不是那双野兽一样,看见猎物或者饥饿到一定程度会发红的眼睛出卖了他,那颂根本找不到他一丝破绽。 他静静地等着他靠近,等着他走进他的捕猎范围。 那颂也想知道,自己到底要靠的多近,猎人才会出手。 他垂着眼,扫过微张的唇,扫过发出粗重鼻息的鼻梁,扫过他浓密的睫毛,最后看见那双席卷着飓风的红眼睛。 近了……更近了…… 就在那颂的唇几乎碰倒柯桦时,他忽然后退。柯桦猛地起身,揽住他,按在墙上,整个人山呼海啸一般压下来。 那颂只来得及微启双唇,做出迎接的姿态。 唇上刺痛如电流一般窜过每一条熊熊燃烧的血管,他抓住柯桦的命脉,按住柯桦紧紧贴向自己。 他是他的树。 他要撞击他,他要与他狂欢…… 30、第 30 章 柯桦从浴室出来只裹了一条毛巾。湿漉漉的脚一路穿过客厅,延伸向玄关,沿途都是他和那颂的衣服。 捡起一件件衣服,柯桦抱着湿衣服去了阳台,挑出不能机洗的衣服,剩下的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 柯桦从阳台回来,就见那颂趴在沙发上,下巴垫在手背上,眼珠盯着他滴溜溜转悠。从沙发旁经,柯桦伸手手在那颂屁股上弹了一下。 那颂抬腿踹他,柯桦勾住脚踝递到嘴边亲了一口。 “你他妈还有一点点诚信吗?!”那颂愤然翻身,坐起来抱着抱枕,一拳砸在柯桦小臂上,“石头剪刀布!快点!” 柯桦叉腰,眼睛噙着笑扫过那颂的脸,手盖住他的脑袋。“怎么没诚信,没把你伺候舒服,还是没让你……” “滚!”那颂挥开头顶的手,“哪个狗说让我……干……”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清。 柯桦忽然弯腰,两只手撑在沙发背上,脸快速贴向那颂的脸。“没看出来,你口味还挺重。” 那颂:“……”他说什么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五官,那颂贴到沙发背上,盯着柯桦的脸发怔。他屏住呼吸,恐怕泄露心跳的速度。半晌才道:“……没拉窗帘……” “距离这里最近的楼,千米开外。”柯桦往窗外看了一眼。这栋楼是楼王,楼前无遮挡,跟另一个小区隔着一个湖和一条马路。估计没人架个高倍望远镜对着这边看。“什么都没有,你要怎么干?” 他认真地问。那颂认真地思考了一秒,下一秒理智被大脑里的□□嗷呜一大口吞了。 “小爷想干,就能干!”豪气冲天的话像站在宣讲台上一口气吼出的最后的宣言。 柯桦垂着头发笑,笑的手臂撑不住沙发,转身坐到那颂旁边,手按着那颂膝盖往外掰了一下。 “疼吗?”手指往渗血的地方一点。 那颂的注意力从自己怎么都能干,立刻被转移到“我他妈受伤了!”的事情上。 “你怎么不干脆掰下来吃了!”他掰着腿看伤,两排齿印又靠上又靠里,如此别扭的位置,他竟然不记得是在什么情况下什么地方怎么形成的。因为他当时跟做了一百趟过山车似的,整个人晕得天旋地转。 柯桦弯腰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翻出药箱。一点冰凉落在肩胛骨上,他拧开碘伏盖子,回头往后瞅。 那颂点着他的肩胛骨:“墙上蹭的?”他们躲雨的地方是一幢老楼,侧面是裸露的砖墙。 “看形状,像不像……”柯桦抽棉签蘸碘伏,回头看着那颂。 “……咬的?”那颂震惊又迷茫,大概因为腿上的伤是狗咬的,他下意识把柯桦肩上的伤也归类到了狗……呸! 他盯着柯桦肩头的伤陷入沉思——柯桦的皮肤很光滑,整个背上一个斑点都没有,所以几条很深的红杠加一片刮擦的红痕,就十分扎眼。不太像咬的。说实话,他也不记得自己都干了什么。确切的说,他不记得最开始那几分钟,因为太晕了,太蒙了,现在想起来,依旧蒙的天旋地转,天崩地裂,天长地久,天……呸! “不可能,我没……” 柯桦觉得他再不揭晓答案,那颂cpu要炸了。 “柜子上硌的。” 那颂:“……”原来如此。 浴室里有个六层置物架,而且是竹制的。 他当时把柯桦按在那上面了? 按在上面做什么了? 不会%¥#@? 这! 柯桦埋头给他擦药,那颂盯着柯桦头顶的穴,脑子里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往外冒。 “这个,怎么,”他点点腿上的牙印,“咬的?” 柯桦扔掉棉棒,眼睛斜睨着他。“我吸的是你脑浆吧。” 吸…… 那颂的脑袋里轰地炸出一片银花,他一脚踹开膝盖上的手,翻身趴到沙发上,感觉到某处有点凉,抽了一个抱枕盖在上面。 圆鼓鼓的抱枕盖在两片圆鼓鼓的山顶,晃了两晃滑向一边。那颂赶紧拿回来摆正,并且按了按。 身后传来嗤笑。 “笑吧,”那颂狠狠戳着手机,“一会儿看你还笑得出来。” 柯桦弯腰,看那颂手机界面。被闪瞎狗眼的纯金外科和紫钻包围的屏幕里是外卖app界面,即将付款的是四瓶油和四盒…… 柯桦抽走手机,那颂转头瞪他。 柯桦又确认了一下。“你对自己没点逼数吗?一次就趴下的人,还敢买四份?” “放你……屁!”那颂扑棱坐起来,坐起来瞪着柯桦看了两秒忍不住笑着倒进沙发里。“傻逼,总有一天干!死!你!” “哎,好怕。”柯桦把手机扔到身后,又从沙发缝里掏出遥控器打开电视。 体育频道,球赛重播。 他其实并不想看电视,他甚至比那颂想继续。但是…… 手臂贴上一片温热,柯桦转头,那颂抱着抱枕躺在沙发上,脚心贴在他手臂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遥控器又掉回沙发缝里,柯桦转身跪到沙发上,浴巾滑落。他手脚同步爬过沙发边缘,直到人影重叠。柯桦抽走了那颂抱着的抱枕。 那颂皱眉哼了一声。亚麻质地的抱枕擦过……带起一阵难掩的块感。 他伸手抱住柯桦的脖子,仰头递上微张的唇。 一根手指按住贴进的额头,把那张急切的脸按回沙发里。柯桦喜欢那颂眼睛,此时此刻更甚,充满焦灼渴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黑与白不再分明,血红几乎要溢出眼眶。 柯桦埋首,舌尖一勾一画。 那颂的脖子高高拱起,耸立的喉结上下浮动,嘴里发出一声舒服至极的叹息,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制止他离开自己的心脏哪怕一厘米的距离。 午休是柯桦一天的必备行程之一,就像一日三餐,像晚上的觉,像一周回一次的“家”。 今天的午休打破了他十九年坚守的模式。以一种放纵的、不知收敛的、放浪形骸的行为将十九年的坚持彻底粉碎。 沙发脏乱不堪,茶几和沙发产生交集,骤然碰撞,撞击声几乎掩盖两个人呼吸。 “咚——” “啊——” 那颂撞在茶几腿上。柯桦磕在沙发底座边缘。 疼痛足够剧烈,柯桦总算清醒了两分。他赶紧放下那颂的腿,摸到他的脑袋,又摸额头。汗水流进眼里,眼前一片模糊。 “操!”那颂又骂了一句,“起来。” 柯桦擦了把脸,抓着那颂的胳膊把人也拽起来。面对面坐在地毯上,他又摸了摸那颂的后脑勺。“摔哪儿了?” 那颂闭着眼,汗从他眉毛稍、鼻尖、下颌滴到地毯上。柯桦抽了两张纸给他擦脸,顺便给自己擦了一把脸。 “操——”那颂捶了一下地面,终于睁开眼,盯着他,恨不能一口咬死他的样子。“你他妈说不疼!这叫不疼!?”他挪了挪屁股。 柯桦的手顺势塞进地毯的缝隙里,问:“很疼吗?” “你试试!”那颂起身扑过去,一只手掀翻柯桦,另一只手顺势往里挤。 “啊——” “咚!咚!” 那颂的动作一顿,柯桦赶紧把那颂的手拽开。 “敲门?”那颂又把手放回去。 柯桦拍拍他胳膊:“休战。” 刚才太混乱,他以为是他们掉到地上的声音。 “咚咚——” 有人敲门,而且一直再敲。 “柯桦!”一道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从门缝传进来。 “我小舅。”柯桦把那颂掀开。扯过抱枕塞他怀里,想了想,又把那颂拽起来,“回卧室。”他在那颂屁股上拍了一下。 那颂扎到似的往上窜了一下,回手一个猴子偷桃。柯桦咬牙忍着才没叫出声。 “快点。”柯桦压着嗓子说。 他把沙发和茶几推正,大步走到玄关,先应了一声“来了”,接着扯下门口的t恤套上。大t恤常年挂在门口,因为他一个人在家里只穿内裤,平时点外面接收快递就套上大t恤。4x的t恤能盖到大腿根。 套上t恤,柯桦伸手要开门,手刚碰倒门把手,一条内裤啪地拍在他头上。 柯桦套上内裤,回头看一眼摔上的卧室门。 入户门从里面推开的时候,柯肖安正弯腰从墙边搬东西。 “哎,醒了。”他把搬起来的保温箱交到外甥手里,“生蚝。” “打个电话我过去拿就行。”柯桦把保温箱放到柜子上,拉开鞋柜门找拖鞋。柜子里只剩下两双女士拖鞋,他拿了姥姥的拖鞋放到地上,“今天休息?” 柯肖安迈进门,低头看见门口两双湿乎乎的鞋,又抬头看看外甥的脖子,脚又收了回去。 “有朋友了?” 柯桦正在摆门口的四只鞋,闻言抬头看小舅,再看自己手里的鞋,垂下眼“嗯”了一声。 “那我这,来得不是时候啊。”柯肖安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只看到客厅凌乱的一角和紧闭的卧室门。他提着西裤蹲下,凑近外甥,用好奇又八卦的口吻道:“我外甥行啊,蔫不悄地,你姥姥知道吗?” 柯桦坐到地上靠着柜子,摇了摇头。 柯肖安抬抬下巴:“同学?” “不是。” 柯肖安眉心皱起又松开,“酒吧认识的?” “不是同学,就得是酒吧认识的吗?”柯桦哭笑不得看着小舅好奇的脸。 “猜的,听说那什么,都爱泡吧,”柯肖安压着声说,“也不是说泡吧不好,你呢,以前也没交过,我这不是,你,总之,喜欢就行。” 柯肖安断断续续的话里隐藏的含义,柯桦全都懂。论起来,柯肖安比柯肖晴更像他妈。一个男妈妈。 “知道。” “看你课表下午就半天课,本来想带你去买车子。下回吧。”柯肖安站起身,拍拍外甥的肩,又摸摸外甥的脑瓜顶,“眨眼都长大了,知道喜欢人了,挺好,不用灌输柯茗茗给你养老了。” 柯桦仰头半闭着眼笑起来:“少洗脑吧,搞得都焦虑了。” 柯肖安按下电梯键,不赞成地朝他拜拜手,“全世界都焦虑,柯茗茗也不会焦虑。这几天,一直念叨你的外星人,赶紧藏起来。” “买一个吧。”柯桦站起来,光着脚走到电梯厅。 “别买别买!”柯肖安一连声说,“期中42名,你舅妈发飙了,再等等。” 柯桦轻笑,“我跟她说,回前十,我送她。” 柯肖安摇头:“忙着追星,我看难。” 全家只有舅妈管他和柯茗茗的学习,姥姥和小舅一致觉得学不学都行。柯桦一直觉得,如果没有舅妈,他和柯茗茗都会变成名副其实的废物和败家子,姥爷留下的那些,都不够他俩挥霍。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柯肖安忽然伸手挡住电梯门。伸头出来,小声问:“认真的吗?” 柯桦看着小舅,郑重地点了下头。 柯肖安笑着点了下头,“那行,明天你妈回来,正好我过生日,带来一起吃个饭。当然,先征求一下小朋友的意见。” 柯桦不知道那颂想不想去,“我问问。” “进去吧,晾这么久,再以为咱俩密谋怎么给卖了。” 电梯门关上,柯桦又对着电梯门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两只脚底一片冰凉。屋里空调开18°,地板上同样一片冰凉。他在沙发附近找到拖鞋穿上,又拎起另一双鞋。 卧室里没开灯,窗帘拉着,里面黑咕隆咚。靠近飘窗的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灯光调到最暗,那颂坐在桌前,手里拼着他初中时候拼好的汽车乐高。 他进屋,那颂回头瞥他。“饿了。” 柯桦坐到床边,对着那颂,眼睛盯着他手边散乱的乐高块。 “明天……” 那颂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动椅子朝向突然销声的人,伸手在柯桦鼻子上按了一下。“嘀。” 柯桦轻笑,抓住戳在鼻子上的手指攥紧。他抬眼:“生蚝吃吗?” “金枪鱼罐头和矿泉水生的生蚝?”那颂问。 柯桦松开那颂的手,起身,打开衣柜拿了条内裤扔给那颂。 “蛋黄酱和金枪鱼罐头生的,吃不吃?” 那颂穿好内裤出来,就见柯桦搬着一个白色保温箱往厨房走。保温箱上没有快递单,没有胶带,没有塑料包装。 是刚才敲门的人送来的? 他靠在流理台边看柯桦清洗生蚝,又一个个撬开。动作干脆利落。 “没有配料。”柯桦把生蚝一个个摆在烤盘上。 “两次而已,这么怕精尽人亡扎上吧。”那颂勾住一个生蚝壳,捏着拎到面前仔细看。“丑死了。” 柯桦把烤盘推进烤箱,转身,两只手按在流理台边,压向那颂。 那颂张嘴迎接,按住柯桦的胸把人怼到冰箱侧面,刚亲两口,又被柯桦反手拧住手臂给按在门上。 那颂受不了被吻后颈,看不见柯桦的脸,只听到鼻息,让他即兴奋又恐惧。 他挣扎着翻转身体,搂住柯桦,抓住后脑勺的头发迫使柯桦仰起头,献出自己的脖颈和喉结。 牙齿刺破皮肤的痛,闪电一般迅速划过身体表皮。柯桦按住那颂的背,贴向自己,直到那颂的唇迷路似的撞进他嘴里。 主动权每隔三两秒便易主。 烤箱定时一分半,食物的鲜味溢出来,充满不算宽敞的空间。 “叮——”烤箱结束工作。几分钟后,依旧没等到有人来开箱取走它精心加工的食物。三分钟后,烤箱生气了,发出“嘀嘀嘀”的紧急催促声,以此警告主人的食物还在它肚子里,要凉了。 对彼此的第二次探索,终于尽忠职守的烤箱接二连三的提醒。 柯桦忍不住爆了粗口,放开了那颂的腿。 那颂靠在门上仰头失笑。 “大狗都比你吃的优雅。” “是谁,要买四瓶油,四盒套。”柯桦走到水池边,打开厨房水龙头,把脑袋伸到水里,冰凉兜头而下。 那颂两手按着流理台,手臂用力,跳起来坐到台上。他伸手接了一捧水,浇在柯桦红通通的背上。柯桦按着水池边的手臂突然收力,绷紧的肌肉凸显出来。 挂着凉水的指腹滑过鼓起的肌肉,留下一窜水渍。 柯桦猛地抬头,头发甩起的水在空中扬起弧度,溅向四面八方。 “我——”那颂抬手臂挡脸,手臂刚抬起,柯桦已经到了眼前。 “不想被**,就他妈少撩!”柯桦咬牙切齿地瞪着那颂,水滑过额头,从眼皮、鼻尖、下颌滴落到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他的脸是凉水冰过的冷白色,他的眼是烈火熊熊的血红色,他浑身散发着野兽即将猎食的凶悍。他将心爱的猎物圈在方寸之间,看似纹丝不动,实则心里已经将他千千万万遍拆吃入腹。 危险的气息让按在流理台上的手臂微微发抖,让垂下的脚趾蜷缩。那颂想跳下去,想夺门而逃。可是,眼前的人的样子是抛开平时冷酷外表后,他从未见过的样子——性感、粗狂、暴躁,浑身散发着难驯的野性。 他慢慢前倾,捕捉滚烫的呼吸,即将触到鼻尖时停下。 “这是什么?”他点点下唇。 白皙指腹压在充血的唇上,柯桦的视线定在下压的那处。 “嘴。” 那颂后仰,轻笑,“最后一次,它是什么?” 他像个顽劣的孩子,拿着救命的答案调戏焦急的人。 “口。”柯桦撩起滚烫的眼皮,望进那双狡黠的眼睛里。 “想要吗。”那颂忽然凑近,轻贴在柯桦唇上。 柯桦轻轻压在让他悟出第二种使用方法的红唇上,虔诚地闭上了双眼。 那颂跳下流理台,“记住小爷为你做的,下回乖点。” 柯桦恍若未闻,仿佛一尊献祭于火海的石塑,双眼映照着冲天火光,目光灼灼只盯着那双唇——它们柔软湿润,却是燎原之火;它们焚烧一切,却温柔地包裹着他的欲壑之源;它们攫住他的命脉,迫使他每一声嘶吼都如野兽般喑哑狰狞;它们送他甘冽的清泉,解他心田焦渴。 它们让他心甘情愿献祭,此时此刻。 33、第 33 章 灯光穿过雨雾,在浓郁的雨雾中划出一条迷蒙的路。人匆忙穿行而过,搅乱了灯下溅起的雨雾。 那颂落汤鸡似的大步朝他走来。 柯桦加快脚步,迈上门前台阶的同时伸手抓向单元门把手。 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冰冷的手,强横的力道。 柯桦松开手,低垂的眼睛扫过手腕上的手。那颂松开手,但是依旧站在他对面,怕他跑了似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那颂抹了把脸,把粘在额头的红发全都撸到头顶,露出苍白的脸和猩红的眼睛,“我原本想……”雷声轰隆落下,掩盖了他的话。来的路上,宣和和奶茶一致认为他应该把自己干的缺德事告诉柯桦。他也决定把先前的龌龊想法讲出来,但是看见柯桦,对上他冷飕飕的眼睛和没表情的脸,他怕了。他没用勇气再说一遍。 “照片发了吗?”柯桦转身靠在单元门旁边的墙上。他垂下头,静如门旁被雨水打得弯腰的野草,无知无觉地任由倾斜的雨点打在半边脸上和身上。 那颂抓着柯桦的胳膊往雨檐下拽了拽,手心下的皮肤很热,刚才以为是幻觉。他转身靠到墙上。 “发过。”声音被雨声吞没。“又撤回了。想先睡了你,可你他妈给我睡吗。” 柯桦脸上闪过一抹阴翳的嘲笑。 “我妈,不想那雍再婚……闹着离又闹着复合。以前怎么闹那雍都陪她,直到,直到柯肖晴出现。”那颂偏头看柯桦,“你跟柯肖晴不像。”柯桦比柯肖晴好看。他抬手又落下,指腹死死按着墙上粗糙的石粒,眼睛看一眼柯桦的脸忙又转开。“那雍要结婚,她又闹自杀,那雍不去看她……我……” 停在门前的车缓慢地向前开了几米,停在路边,熄了灯,只能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 “对不起。”那颂,“昨天,不,是几天前,”他有些语无伦次,嗓音变得沙哑。那颂弯腰挤住泛酸的胃,“我后悔没发出那些照片,如果,他们分了,离了,我们是不是……” 柯桦终于有了动作,他偏头。那颂余光瞥见柯桦的动作,立刻转头看他。分辨出柯桦脸上和眼里的情绪是嘲讽,他又飞快低下头。 “你告诉我!你他妈告诉我!我怎么做!你跟我才能……” “不能。”柯桦说。“别费劲了。” 那颂偏头瞪着柯桦,泪落在脚下的积水里。“你喜欢我。” 柯桦纠正道:“到今天截止。” “我道歉了!”那颂猛地窜起,揪住柯桦的衣领把人拉倒面前,“我都道歉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从哪来回哪去。”柯桦静静看着那颂,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时分不清他噙着的是泪还是雨水。但是能分辨出其中的渴望,渴望被谅解。 但是不行。 你知道吗,不行。 “我原谅你所有的欺骗,但是不接受……” 那颂捂住柯桦的嘴,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吼道:“不许说!” 身体里灌满暴雨夜的凉风,吼不出的愤怒,泄不掉焦躁。 他不能真正地、切肤地感受柯桦被欺骗、被摆弄的恼怒,如同柯桦不能真正地理解他抓不住某些东西的痛苦和随之而来的要淹没他的孤独。 他之于柯桦,如柯桦之于他。 他迈进雨里,快步往前走 迅疾而下的雨刷过他的脸,热的凉的滚成一团,掉落下去。 柯桦站在单元门的雨檐下,如一尊用于祭祀的雕塑,祭奠他们这一个半月荒唐又疯狂的时光。 那颂眼前模糊,隐约看见什么摔进了雨里,化成泥,溶于天地间。 他有种错觉,他们站在人间通往地狱的路口。一起下地狱也好! 柯桦从强烈的眩晕里挣扎着醒过来,入眼便是一片荒芜。他又闭上眼,等所有针尖似的光点褪去才睁开眼。 “感觉怎么样?”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谁?柯桦按住额头,遮住头顶的光。 柔软的手指慢慢握住他的手,从额头拿开。适应灯光后,柯桦看了许久眼前的人,才确定眼前的人是谁。 柯肖晴。 柯茗茗伸着脑袋皱着眉盯着他。“这是几?”她伸出一个拳头。 柯桦抬手张开五指。 “还能划拳。”柯肖安开门进来,“看来是好了。出院。” “不是脑震荡吗?”柯茗茗不满地说,“哪来的庸医,小心我投诉你。” “还烧着。”柯肖晴让开床边,“要不要再输一次退烧药?” “还没到时间。物理降温吧,你俩出去。”柯肖安脱掉白大褂,扔到床尾。 柯肖晴和柯茗茗一步三回头出了病房。 柯桦闭着眼,天旋地转中紧抿着嘴。眼前闪过雨雾里模糊的人影。物理降温。他勾唇,柯肖安是想让那俩出去,让他清净一会儿?还是有话要问? “不想说话?”柯肖安从卫生间端了盆水,拿了一条毛巾。毛巾蘸水拧到半干,先擦手和颈部。“那我说吧。李恒洋找你这事儿,你该先跟我说。怎么说你都是我柯肖安名义上的儿子,你去见谁,特别是见那种王八蛋,自己去就不行!别说你成年了!老妖精没囫囵吃了你,都算他仁慈。” 柯桦嘴角勾起,眯眼看小舅。病号服的袖管被卷起,毛巾擦过,过高的体温把残留的水分蒸发出一层薄薄的热气。 柯肖安额头出了一层汗,他拿毛巾给自己擦擦汗,又扔进盆子里投洗。 “下不为例。他跟你说什么了,回头一个字不许落都告诉我。”毛巾丢进盆里,柯肖安问:“他是不是还惦记那块地?” 柯桦点头。微乎其微的动作,突袭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花。 “命都没几年了,还折腾!”柯肖安拧干毛巾,卷起柯桦的裤腿,开始擦膝盖窝。“你妈一如既往有坑就跳。” 柯桦没忍住,笑出声。 姥姥和小舅时常唠叨柯肖晴,听多了,总能拼凑出真相。柯肖晴是拿了“傻白甜”剧本的公主。年少时无忧无虑,一着不慎,跌进狐狸的陷阱。傻白甜公主抱着一颗与真命天子恩爱到白首的心,为他在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甚至不惜为李恒洋求父亲把刚到手的地王让出。直到另一个备胎大着肚子找上门,两个人女人才明白彼此都是备胎。领证一个月后,柯肖晴与李恒洋离婚,又一个月后李恒洋与另一位备胎大小姐尹薇在柯肖晴亲自设计的沙滩婚礼圣地完婚,婚礼上所有一切都没有变,只请贴上新娘的名字变了。五个月后尹薇生下一子,起名李逸。 离婚七个月后,柯肖晴生下一子,记在弟弟柯肖安名下。 柯肖安叹气:“我说错了吗?” “没有。”柯桦嗓音沙哑道。 “听两句哄,又义无反顾地相信那个王八蛋。”柯肖安放下柯桦的腿,“听小舅的,离王八蛋远点,保平安。” “刚才还儿子。”柯桦说。 “好儿子,离那个王八蛋远点听见没!”柯肖安命令道。 “知道了。” 大概是听见柯肖安喊,柯肖晴和柯茗茗开门往里瞅。 柯茗茗皱眉提醒柯肖安:“柯院长,你能不能小点声,脑震荡呢!” 柯肖晴走到床边,内疚地望着柯桦。 柯桦看她一眼,闭上了眼:“我没事。” 柯茗茗拿走他爸手里毛巾,绕到另一边:“没事起来跑两圈。菜鸡一个,还逞能。” 柯肖晴捂住了嘴,眼泪滴在拇指上。柯肖安和柯茗茗全当没看见她的举动,不劝不看。大人的的情绪易于掩藏,十六岁的柯茗茗就没有那么成熟的技巧,她讨厌姑姑,写满了全身。 柯肖安叉腰指挥柯茗茗:“擦擦手心和额头,脖子擦侧面。” 他有意不搭理柯肖晴,一方面是生气,一方面是这么多年劝太多,已经无话可劝。 柯肖晴进卫生间洗脸,柯茗茗瞪柯肖安:“你干嘛?”她的意思是他哥还看着,想发作柯肖晴,至少背着点柯桦。 柯肖安拿起白大褂搭在臂弯里往外走,明知故问:“我怎么了?对了,再过半小时,床头的药吃了,饭间隔半小时。” 柯茗茗拿两根手指堵住耳朵,等柯肖安关上门又放下手指掏出手机看时间。柯桦眼睛半睁着,看她也看窗外。 雨停了,天很蓝,被大雨洗的翠绿的树遮住半个窗。 “听说你有,”柯茗茗忽然凑近他,眼睛往卫生间一瞟,压低声说:“男朋友了?真的么?” 柯桦心脏莫名一跳,紧跟着一抽。他忙闭眼,但是天旋地转的感觉并没有就此减轻。 “怎么了!”柯茗茗手忙脚乱按铃。 值班大夫和护士冲进来,柯茗茗惊慌失措地指着床上的:“你们快看看!我哥他,他怎么了?!” 半个小时后,柯桦摘掉吸氧罩,给了柯茗茗一个闭嘴的眼神。 “你要什么?”柯茗茗像惊弓之鸟,噌地站起来,又坐下凑近,“别吓我啊……” “没事,安静点。”柯桦说,“回去睡觉,别在这儿杵着了。” “我不。”柯茗茗转身躺到旁边的陪护床上。“好不容易从学校溜出来,我才不回去。” 病床另一边的陪护床上躺着柯肖晴,她已经睡着了,睡着的样子看起来比柯桦还脆弱。 柯桦知道,柯茗茗并非不想回学校。柯茗茗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只要他生病,不论病情严重与否,柯茗茗都会陪着她。到现在已经成习惯了,即便她已经高中,柯肖安还是会通知她,就是怕她知道了以后会闹的家里鸡犬不宁。 35、第 35 章 柯肖晴回来的时候,柯桦跟柯茗茗正在吃晚饭。 柯肖晴身后跟着一位餐厅服务生。 “给你煲了汤。”她示意服务生把汤摆上。 “谢谢。”柯桦说。 柯茗茗就着综艺下饭。柯桦把汤推到她手边,她抬头朝柯桦做了个鬼脸,顺带瞥了一眼柯肖晴。 补汤有股中药味。柯桦喝了半盅,柯茗茗只喝了两口。 柯肖晴坐在沙发上,单手托腮望着病床上的两兄妹吃饭。直到柯茗茗拎起餐盒出去扔,她才开口。 “中午,我去见了李恒洋。”她道。 柯桦伸向手机的手停在半空,扭头看向沙发那边。他面对柯肖晴一项平静到面无表情。 但在柯肖晴看来他这幅模样像极了冷酷无情时候的李恒洋。她下意识别开眼睛看向窗外。 “你怎么想的?” 柯桦靠到身后的枕头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柯肖晴——或许最近琐事繁多、太过煎熬的缘故,精致美丽的脸庞显现出一种残败之感。 “他威胁你了。”柯桦说。 李恒洋一副藏都藏不住的穷途末路的姿态,找他、找柯肖晴,无非是想要最后的圆满。 强求的圆满从来都是做给满心遗憾的人看的一场戏。 “我41了。”她用一只手遮住半边脸,“本来,快有一个家……” “姥姥姥爷没给你家吗!”柯桦忍不住拔高了声调。 柯茗茗开门进来,病房里充斥的愤怒和低气压吓得她愣在门口。 柯桦看她,她立即转身关门出去了。 “我是说,我的家!我的!”柯肖晴激动地点着自己的胸口,“……现在没了。” 柯桦深吸一口气转开头,下一秒,蓦地转回来盯住柯肖晴。 “什么意思?” 柯肖晴抽纸巾擦拭眼泪,情绪平稳后才道:“婚礼前,李恒洋见了那雍。” 一根针噗地扎在心脏上,强烈的悸动让柯桦攥紧拳头也没能压下身体的颤栗,悸动渐缓后愤怒喷涌而出。柯桦埋头盯着攥成拳头的双手。柯肖晴没有跟那……那个男人结婚? 竟然没结婚。 他掀开被子下床。 不知所措地原地转了一圈。 拖鞋呢? 他要去找…… 找谁? 那颂?说什么?柯肖晴没跟你爸结婚。 还是李恒洋?你凭什么干涉柯肖晴的人生!你毁了她一次还想毁她第二次! 或者是那雍?你算什么男人?你他妈有没有一点胆量?! 柯桦蓦地停住,接着狠狠踢了一脚床腿。 他粗喘着气,走向衣柜。 柯肖晴慌忙站起来,望着柯桦隐含愤怒的脸,急切道:“你要做什么?” 柯桦抓着病号服衣领脱下上衣。衣服摔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声音。 “你不能去找他。”柯肖晴抓住他的手臂,又马上松开,“你听我说!” 柯桦套上t恤,转过身瞪着柯肖晴。示意她说。 那双眼睛酝酿着狂风暴雨,相似的深邃轮廓,相似的冷酷感,让柯肖晴无意识地用手搓着连衣裙。 她吸气再吸气:“有一点他说的对……无论如何,他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李恒洋很看重血缘……那个小孩儿没有多久了……他也……” “我稀罕?!”柯桦愤怒地吼道。“我管他们是死是活!谁稀罕!” “哥?!”柯茗茗推门进来,她吓得惨白着一张脸杵在门口。 “出去。”柯桦说。 柯茗茗抓着门把手瞪了一眼柯肖晴,关上了门。 “李恒洋用来威胁那雍的不是我……是他前妻。”柯肖晴呼吸发抖,紧紧抱着手臂,“我还是这么失败,挑挑拣拣二十年,又给自己挑了一个……这种人。” 柯桦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柯肖晴,眼中闪过凄怆和嘲讽。 “结婚前,你不知道吗?”他咬着牙问。 他从那颂的只言片语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雍还爱他前妻。 那雍陪她分分合合那么多年,任她闹、看她闹,是柯肖晴的出现让闹剧停止了。一个男人肯陪一个女人闹那么多年,凭什么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就突然不爱了。 原因很简单,不是不爱了,是累了。 累了等于不爱吗? 小孩儿都懂的游戏规则,争抢、哭闹都拿不回来的玩具,突然放弃,不是不喜欢,是累了暂时妥协,以退为进的策略。 所以累了不等于不爱。 柯肖晴和前妻分别站在那雍的天平两端,天平从来都不是平衡的。 高高翘起的那端是那颂的妈妈。 可以抛弃的是柯肖晴。 柯桦冷笑一声。二十年了,柯肖晴挑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差。 “我知道我可笑。他对我也没那么重要。”柯肖晴拿走柯桦从衣柜里扯出来的运动裤,“相反,我现在对李恒洋的筹码更感兴趣。这么多年,我们什么都没拿到,这次……” 柯桦甩开柯肖晴阻拦的手,又扯出一条短裤套上,冷嘲道:“一个坑你要跳几次才清醒?” 柯肖晴怔了一瞬。“我只是,只是想弥补……” “我不需要弥补。我有家!我有姥姥、小舅、小舅妈、柯茗茗!”柯桦边往外走边道,“我比你……” 门拉开,露出堵在门外的三个人。 柯茗茗泪流满面,小舅和小舅妈紧皱着眉头。见他出来,小舅叹了口气。 一项听话懂事的外甥,突然大嚷大叫起来,叛逆的像个没家教的熊孩子。小舅妈最讨厌小孩儿说脏话。他刚才说了吗? 柯桦只觉得脸上发烫,像被凭空抽了几百巴掌,莫名的羞愧和无地自容让他很想原地消失。 别看着我。 这不是我。 我不是这样的孩子。 他拨开三个人拔腿朝外跑。 这是第一次,柯桦感谢拥挤的医院和满满的裹挟着他的人——像一层陌生但暂时安全的防护罩,紧紧罩着他。 出租车驶离医院正门时,柯茗茗和小舅妈从医院大厅跑了出来。 “去哪里?” 司机问了三遍,柯桦才找到嘴似的说出酒店的名字。 他要告诉李恒洋,他死都不会要他的东西! 柯肖安的医院半公半私,他有能耐就让医院凭空消失! 谢谢他帮柯肖晴看清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父子俩一个怂蛋一个骗子…… 他想拉着个这个世界陪葬,都随他!去啊—— 计价器结算的声音响起,柯桦掏兜找手机。 兜里空空如也,他什么都没带出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他茫然地看着司机。 “当当。” 一双手敲了敲后窗玻璃。 柯桦和司机同时看向窗外。 一张笑得憨态可掬的圆脸印在窗外,是杨屹。 “您好,多少钱?”杨屹的脸挪到落下的副驾窗口外,掏出钱递给司机,“够吗?” “够了。”好久不收现金的司机从夹角旮旯往外搜零钱。 杨屹见状忙摆手:“不用找了,谢谢您。”他又退到后门拉开车门,亲切地跟柯桦寒暄:“柯先生,又见面了。” 柯桦下车,瞪了杨屹一眼。 杨屹浑不在意地朝他笑着,“您是来吃饭还是?” 杨屹不是在等他?柯桦很疑惑,但是没接杨屹的话。在他眼里。杨屹跟李恒洋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迈上酒店正门台阶。身后没有脚步声,柯桦回头望了一眼。 杨屹站在台阶下朝入口方向张望。 杨屹的确不是来接柯桦的,他另有任务。派出去的专车从酒店入口缓缓驶进来,他重新挂上笑脸,向前两步,正巧停在后车门的位置。 车门拉开,一位衣着得体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还没站直,先调侃了杨屹一句:“杨叔,你黑了。” “苏少爷好久不见……”杨屹说到一半,眼睛忽然瞥见车里还有一个人,那是一张他完全不陌生的脸。他眼底闪过惊诧,但是语气全不似那么回事,“这位是?” “我朋友那颂。”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苏禹。恒洋一位大股东家的公子。 相隔几米外,即将迈进旋转门的柯桦蓦地停住。他抬头,眼前一尘不染的玻璃门上映出台阶下正等待停泊的酒店专车,以及两个刚下车的人。 那颂站在车旁,隔着一辆车、一段台阶,皱眉看着旋转门这边。 从教师家属楼离开后,柯桦一直在回避那颂的眼睛,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睛不管不顾地看着玻璃门里那张不清晰的脸。 距离这么远,也许只有他能看得清。 旋转门不停地转着,从酒店里走出来的人都会看一眼堵在旋转门入口的年轻人。 忽然,一张脸盖住了玻璃上的倒影,好像浓荫蔽日。那是一张冷肃的脸,脸上有一双奸诈的眼,他噙着狡黠的笑。仿佛一位深陷赌桌的老赌徒,终于看见能逆风翻盘的唯一筹码出现在眼前。 36、第 36 章 “生病了?”李恒洋解开西服扣子,坐下时客气地朝餐桌对面的柯桦比了比手。 他的神情是佯装到恰如其分的蔼然,语气刻意温和些许,目光慈爱地将他端详一遍,一切动作都像一个疼爱他许久的长辈一般。全然不似刚才乍然出现时显露出的锋利和肃然,也不似初见时的咄咄逼人和强大气势。 酒店餐厅灯光明亮,让柯桦终于看清楚李恒洋的样子。他远比昏暗灯光下看到的要……大许多。在他的意识里,李恒洋应该跟柯肖晴一般大,或者大几岁,毕竟能费尽心机算计柯家一家人,定不是个毛头小子。 他坐在窗边,头顶灯光澄澈,窗外日光湛湛,柯桦毫不费力捕捉到他身上的……暮气,说是死气也不为过。 “病了还乱跑,看来柯肖晴也管不了你。”李恒洋说着话,朝他身后颔首浅笑,依旧是慈和长辈的模样。 柯桦猜,那颂应该在他后面落座了。他拉开椅子坐下。嘴巴刚张开,李恒洋抬手示意他先听着。 “不好奇,”他朝柯桦身后抬了一下手,“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你还有更卑鄙的手段吗?”柯桦压着火问。 窗户上映着两张相似的脸,一张温和可亲,一张冷酷肃杀。那颂选了背靠柯桦的椅子,却听不到他压低的声音,偏头寻他的倒影,心尖蓦地一痛。那是他从不曾看到的冷酷的模样。这一个多月,对着他,柯桦虽然不长笑,但眼睛是暖的。 “当然有。”李恒洋忽然笑起来,“想亲眼看看吗?”他抬手腕看表,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模样,“恐怕来不及了,原本,我是想让你亲身体验以下的,结果你跑到这里来了,既然来了,一起吃个饭吧。据我所知,你俩,”他眼里的尖刻和嘲笑几乎溢出眼眶,眼珠慢慢朝柯桦身后一瞟,带着轻慢,“已经分了。” 搭在腿上的手蓦地攥成拳头,柯桦压下身体里沸腾的暴躁,他不能在此时此刻揍李恒洋。 “分手没什么大不了。”李恒洋笑笑,“感情、婚姻,跟事业比不值一提,现在让你理解这些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我保证,只要你按照我的规划走,总有一天,再回头看现在,你会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它们不过是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绊脚石?”柯桦冷笑一声,“那你给我自己找的绊脚石可真多。柯肖晴和尹薇是绊脚石,我们是什么?” “不,你理解错了。柯肖晴和尹薇是垫脚石。”李恒洋语气自然道,见柯桦面上闪过戾气,笑问:“接受不了她们的定位?当然,在跟她们相处的过程中我也是付出了感情的,这是我给予她们的尊重。” 柯桦对李恒洋的三观嗤之以鼻,已经不想反驳他那些狗屁的观点。 “你是不同的,在我想起你那一刻。”李恒洋从椅背上离开,双臂搭在桌边,双手交握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柯桦,就像看见王冠上最亮最大的那颗宝石。“柯家人很会教育孩子,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你的纯真和优柔寡断有待改进,其它的……我很欣赏。柯肖晴没告诉你吗,你很像我。”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柯桦压不住怒火,声音不自觉拔高。话出口他才意识到,他最在意的还是不该也不能出现在这里的那颂。那颂的出现让他早已打好的腹稿无用武之地,让他本该坚定的立场开始动摇。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你要拉着所有人去死!好呀!我陪你!我多的是时间看着你一步步走向坟墓!”他咬牙切齿地把最狠毒的话砸向对面。 李恒洋脸上闪过诧然,继而冷笑道:“谁不是一出生就在一步步走向坟墓。你能幸免,还是他能幸免!” 李恒洋的手指向他身后的时候,柯桦只觉得有一杆枪嘭地打中了他的脑袋。 “你敢!”他压低声吼道。 一直竖耳倾听的那颂回头看向柯桦的背影。就连跟杨屹寒暄的苏禹也抬头看过去。 “那位是……”苏禹问杨屹。 杨屹只是浅笑,并未回答。李恒洋还没打算公开柯桦的存在,在他看来,现在更像是驯服阶段。 那颂要起身,杨屹忙道:“您需要什么?” 那颂偏头甩了杨屹一记眼刀,凌厉的眼神化作无形的手直接攫住杨屹的脖子,将他未出口的话全部掐死在喉管里。他大步走到柯桦身后,垂眸望着柯桦的侧脸。 柯桦身体紧绷,脸上一片冰冷,眼底的烈火即将奔涌而出,浑身的汗毛都像刀子一样,刀尖直直对着对面的男人。那颂从未见过柯桦如此狠戾的一面。如果柯桦手边有把趁手的凶器,他相信,不等他走过来,对面的人已经凉了。 一只手落在肩上。柯桦身体一僵,视线稍偏,修长的五指轻握着他的肩,有些坚硬的腰胯贴在他身侧。温暖渐渐传递过来,温暖了即将冰冻的身体。 李恒洋靠回椅背上,端着绅士的笑脸看向那颂:“你这张脸,继承了那雍和宣静怡的所有优点。” 那颂拿不出一点注意力给对面的老男人,他弯腰,抓紧柯桦冰凉的手腕,“走。” 苏禹款步走近,笑着跟李恒洋介绍道:“李叔,这位是我朋友那颂。雍和文化董事长……” “那小公子,我怎么会不知道。”李恒洋拿出跟小辈调笑的口吻。犀利的眼睛扫过那颂牵着柯桦的手。 柯桦从椅子上起身,转身时,望向一直盯着他的那颂。 苏禹上前拨了一下那颂另一边胳膊:“朋友吗?”他的意思是让那颂松手。不要在李恒洋面前放肆。 那颂哪管得了那么多,他伸手拨开挡路的苏禹,拉着柯桦往外走。 两人经过杨屹。杨屹立刻道:“酒店专车在正门等候。” 那颂心里满是疑惑。李恒洋怎么会见柯桦,为什么杨屹对柯桦如此客气。如果他没看错,就连李恒洋都在忍让柯桦的暴躁。 他们是什么关系? 走出餐厅,穿过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直到傍晚的风吹过面颊,柯桦才挣开抓着他的手。 酒店专车候在正门外。 柯桦绕过专车,径直往外走。那颂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下班高峰,人行道上都是匆匆忙忙的下班族,商业中心到处可见交织的人群。他们被包裹在其中,没有了酒店里过分冰冷的空气,没有了一触即发的舌战,紧张神经在夕阳照射下的热浪里一再放松。 柯桦坐到路边一处花坛边上。那颂把一瓶椰子水塞进他手里,又拖着他的手,让吸管碰到他干裂的唇。 “你这样。”那颂吸了口加冰的椰子水,胃里一阵哆嗦,“像被甩了一百回似的。” 柯桦的目光从他手里挂着水珠的杯子上收回,伸手拿走了他的杯子,放到了自己另一边。 “大几?” 那颂扭头,不明白柯桦为什么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他幻想过许多次柯桦问他的详细信息,幻想了那么多次,没想会是现在。 “大二。”他说。“叫学长。” “什么专业?”柯桦捧着椰子水,望着远处平静地问。 胃狠狠一抽,那颂弯腰用拳抵住,等痉挛过去才道:“作曲。” 柯桦唇角勾起,转头看着他,眼底映着夕阳洒下的茶金色。刚刚在餐厅里那个暴躁到要杀人的仿佛不是他。 “大作曲家,你该回去考试了。”他笑着说。 强烈的酸涩涌进喉咙里,那颂忍着想咳嗽的欲|望执拗地瞪着柯桦。 “你什么意思?柯桦!我他妈就不走!” 柯桦放下椰子水,手伸过来落在他头顶。那颂像被定住一样,咕嘟咽下了喉咙里的酸水。指腹轻轻抓过他的头发。这一瞬间,他几乎压不住想扑过去抱住柯桦的冲动。 “回去吧。”柯桦眼神温和,语气却十分坚定。“现在就走。” “你他妈在说什么?!”所有的旖旎顿时炸裂消散,那颂气急败坏地打开头顶的手,一把抓过柯桦的衣领,“你没完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可以……” “他们没结婚。”柯桦说。 “什么?!”那颂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那雍和,和柯肖晴。” 柯桦静静看着他。 欣喜从心底迅速膨胀,那颂忽然笑了,转眼又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没结婚,你他妈在跟我闹什么?是!我是骗过你!可是我也喜……” “有没有他们都一样。”柯桦转头看向马路。“你来散心,顺便解决家里问题,事情如你所愿解决了,你的家还在,回去也有交代。现在,就离开!” “到底他妈!为什么!”那颂猛地踢了一脚花坛。 路人迅速散开,加快路过的脚步,又频频回头看。 37、第 37 章 回到医院,柯桦直奔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甫一迈出电梯,柯茗茗的哭声先钻进耳朵里。院长办公室外面围着几个大夫和护士,柯桦拨开围拢的人,一眼看见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前的两名警察和两个陌生男人。 被护士拉着的柯茗茗看见他的瞬间嚎啕大哭起来。“他们要带走爸爸!” 有什么塞住了喉咙,柯桦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他转向门口的陌生人。 “你是家属?” 柯桦还未开口,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小舅走在前面,面色沉郁,抬眼看到他跟柯茗茗立刻挤出笑。小舅后面跟着两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柯桦隐约记得他们是卫生监管机构的人,其中一个面熟,好像是小舅的同学。 “回来了。”小舅拍拍他的肩,“先回家,把你妹妹带回去,这几天你住到家里吧。” “好。”柯桦重重点头。对上小舅的笑,愧疚感让他抬不起头,他垂眼盯着小舅攥住他胳膊的手。 “爸……”柯茗茗要说什么,被柯肖安一个眼神制止住。 柯肖安朝柯桦旁边的男大夫道:“最近这段时间我可能比较忙……” “我知道院长。”大夫点头应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副院长来了吗?”穿着指腹的工作人员问道。 “来了。”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柯桦一直拉着柯茗茗,站在办公室门口,目送小舅和小舅妈进了电梯。小舅笑着朝他们摆手,小舅妈挎着小舅的手目光温柔地望着他们。 人散去,柯肖晴从走廊另一头匆匆跑上来。慌里慌张地问柯桦:“都走了?” 柯桦愣怔地站着,柯茗茗还在哭。柯肖晴见问不出什么,转身打电话去了。 肖晴压着声音在骂谁,虽然隔着半条走廊,但那骂声却充斥整条空旷的走廊。 柯肖晴的车停在笑出大门外。她道:“我不进去了,别跟你姥姥说,也别提我……” 柯桦开门下车,他始终牵着柯茗茗。门要关上时,柯茗茗回头问柯肖晴:“有水吗?” 柯肖晴递了一瓶水出来。柯桦接过,拧开盖子递给柯茗茗。柯茗茗双手捧出一个碗,:“我洗洗脸。” 柯肖晴看了他们几秒,启动车子调转车头。车子刚调过车头,一辆黑车从对面驶来,气势凶猛地横在柯肖晴车头前面。车还未停稳,后门拉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朝柯肖晴走来,横眉怒目地质问:“柯肖晴你把我儿子藏哪儿去了?!” 柯茗茗挂着满脸水,转头看热闹。水珠甩在柯桦肩上。柯桦手里拿着倾斜的水瓶,水瓶里的水朝外流淌着。 水溅到脚上,柯茗茗忙夺过水瓶,诧异地看看柯桦又看向拉开柯肖晴驾驶车门的男人。 男人身高腿长足有一米九,一身挺括的西装,周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雄俊气息。 男人从外面拉开车门,柯肖晴从里面关上门。她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嚣张和气愤:“你儿子你问我?!” “半个小时前你的定位跟那颂的定位一前一后离开鹿津酒店。”男人咄咄逼人道,“你没见过,难不成人间蒸发了?!” 柯桦蓦地攥紧拳头。他离开酒店的时候,柯肖晴应该刚到。 “定位?你查我!”柯肖晴推开门下车,站到男人面前,咬牙切齿道:“那雍,你是不是忘记你做了什么?李恒洋还没吓死你吗?你还敢去他的地盘!我以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原来还知道找儿子!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柯肖晴的话又是嘲讽又是贬低,那雍只觉面上难堪不已,但是一切都没有儿子重要。他咽下愤怒,又问:“你找没找过那颂?” “他从没正眼瞧过我我疯了去找他!”柯肖晴毫不顾忌颜面地大吼道。发泄完她似乎才意识到旁边还站着柯桦和柯茗茗。尴尬地拨弄了一下头发瞟了柯桦一眼。 柯桦忽然笑出声,李恒洋真是煞费苦心。花费那么长时间,圈进来这么多人,一处处闹剧搬到他面前轮番上演。为了证明全天下人只有他李恒洋最可靠,围绕在他身边的所有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崩人设 ——不靠谱的亲妈要再婚,找了一个胆小的儿子奴当男朋友。 ——那颂为了搅黄父亲再婚,不远千里跑来撩他。 ——那雍不可靠,经不住吓唬,为了前途为了儿子选择抛弃柯肖晴。 ——柯家顶梁柱,他最信任的小舅和小舅妈,在他面前被警察带走。 ——19年来唯一的恋人是个骗子。 ——家里留下一老一小。 所有人都不靠谱,唯一只有李恒洋可以给他最可靠的东西——权势。 柯茗茗小声叫了声“哥”。 听见不合时宜的笑声,扶着额头的那雍看向车另一边的两人。刚刚他没注意到车另一边还有人,现在看见柯桦随即怔住,继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怪别的,都怪那张跟李恒洋三四分像的脸,和那通身冷酷的气质。 “你……”那雍看柯桦完全不似看一个陌生人。 “他在中心广场。”柯桦道。他看着那雍。李恒洋是雅痞潇洒的风流相,而那雍是周正俊朗的典型长相。姥姥说的没错,柯肖晴是真颜狗,挑来挑去都只有脸能看。 那雍别开眼看别处,他不敢跟那双酝酿着暴戾的眼睛对视。 “你看见照片了。”柯桦语气笃定地说。 眼神闪躲,欲言又止。柯桦还有什么不懂的。这个男人恐怕早就知道自己儿子的荒唐行径。那些被那颂发了又撤回的赤|裸照片,不是没起作用。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所有的麻烦、阻碍都是预设好的。 那雍嘴巴张合两下却没吐出一个字,一副窘迫到难以启齿的模样。 柯肖晴立觉不对劲,当即质问那雍:“什么照片?那雍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那雍如临大敌,转身就走。 柯肖晴不依不饶,追着那雍逼问。 “走吧。”柯桦对柯茗茗说。 柯茗茗追上来问:“他谁呀?” “一渣滓。”柯桦说。 他和柯茗茗从小到大没少演戏骗姥姥。不算炉火纯青,也算驾轻就熟。一句“他们有手术,晚上住医院”,老太太深信不疑。把一老一小哄睡着,柯桦换了身衣服又离开了小舅家。 马路上喧嚣减息,霓虹渐灭。 暴雨过后,月光皎洁如水。那颂坐在花坛上仰着头,两杯椰子水并排放在一起,杯底洇出的水渍早被夜风吹干。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路边,那雍开门下车,苏禹从后面的车上下来,看见那颂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那雍冲到儿子面前二话不说,先把那颂的脑袋、胳膊腿检查了一遍。 “怎么不接电话,手机呢?!儿子?” 那颂仿佛没五感的雕塑,任由那雍检查,在那雍担忧又愤怒的瞪视下,嘶哑地喊了声“爸”。 “哎。”那雍眼眶发红抱住他,又转头问苏禹,“你怎么在这儿?” 苏禹从那颂跟着那个杀气腾腾的年轻人离开,就觉得不妙了。平时在家,爷爷耳提面命嘱咐——在李恒洋勉强收敛点,李恒洋这个人勉强能做生意伙伴,其它的一概不行。 现在,再看那雍和那颂的样子,苏禹也知道自己被李恒洋利用了。可是他能怎么办?他家的公司背靠恒洋集团才发展起来。否则他哪来的跑车开。 许多事情细思极恐。 两个月前,那颂提到那雍要复婚就暴躁。当时,几个好哥们儿凑一起给那颂出主意,其中一个人说了句“那女的不是有个儿子吗?她儿子变成你男朋友,你爸还能跟她结婚?”。 说话的人是谁? 是恒洋大股东的孙子。 “那叔,都是我的错。”苏禹烦躁地扯下领带摔在地上。“我早上到的,本来是找那颂玩,但是刚到地方,李恒洋的秘书就联系我,说李恒洋要见我。我看那颂心情不好,接了他,一起来的……” 那雍的脸色越来越黑,最近发生的事在大脑里飞快地闪过。 “我们到鹿津的时候,正巧碰到一个年轻人……”苏禹看向那颂。“那人……跟李恒洋吵了一架,后来……” 那颂像从冬眠中苏醒的野兽,一双眼睛尚迷茫,但身上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他恍然明白,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而所有人都知道。他瞪着苏禹,苏禹转头不看他,他又瞪向那雍。 “你说!”沙哑的嗓音突兀地吼出来,吓得那雍一哆嗦。 “回家再说。”那雍说。 “为什么不结婚?”那雍突然站起来,逼到那雍面前。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急切地希望他跟柯桦有关系,哪怕是柯肖晴嫁给那雍,他们有了法律上的亲缘关系。这样的话,就算他们不在一起,他也可以看到柯桦。 那雍再次露出难以启齿的样子,他一面难堪一面恼怒道:“都是李恒洋……” “那叔!”苏禹喊完下意识朝不远处一辆车上看了一眼。他下车时就发现露天停车场停着一辆车,距离那颂很近,当时只当没什么。这会儿再看,车牌号似乎是杨屹的车。 李恒洋这么多年只有杨屹一个秘术兼助理,但是杨屹手下有一个秘术和助理团队。 那颂也看向那辆车。前后车窗全都落了一半,露出里面的人的半张脸。草草一瞥,那颂认出那是闯进河边私人领地的“游客”。 那雍对李恒洋的惧怕比两个年轻人更盛。他使出全身力气把那颂塞进车里。两辆车匆匆来又匆匆驶离中心广场。 凌晨一点,一辆出租路过中心广场,车速减慢,车窗落下。后座的人隐藏在阴影里,偏头看向花台上并排放在一起的椰子水。 车子绕广场一圈,又折返回去,最后停在鹿津酒店。 杨屹依旧静候在白天站的地方,面带微笑地拉开车门。 “李董还在开视频会,半小时后能结束。”他道。 柯桦瞥杨屹一眼,“你不是北城人。” “我跟李董一样,都是本市土著。”杨屹笑道。 “难怪。”柯桦冷笑。 杨屹早知道上一句不是寒暄。柯桦的意思也不难懂,难怪——他们才来没几天,就能在商政两界兴风作浪。 杨屹苦笑。“毕竟恒洋的大本营在这里。” “是念旧,还是忘不了这里受的屈辱?”柯桦凉凉地说。 杨屹不敢接话了。 这二十年李恒洋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叱咤风云,谁不赞他一句“商业巨鳄”。说句废话,知道的都知道,这个“巨鳄”有两层意思——一是指李恒洋生意做得很好,在行业独占鳌头;而是指他行事似巨鳄,凶恶残忍,不留余地。 虽然没人到李恒洋面前指指点点,但是谁人不知。敢在李恒洋面前说这种话,又不怕死的前有李逸,后有柯桦。 所谓“在这里受的屈辱”,换成一个心胸开阔的商人,面对起家时的不堪过去,顶多一笑而过,上了年纪兴许还会当做笑料讲给儿孙听。但李恒洋不是心胸开阔的人,他自己也承认他是小人,谁让他落魄潦倒,谁绊过他,谁算计过他,他统统都要报复回来。 一个心眼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人,必定是个记仇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说道做到的人。。 二十年间,他的对手接二连三的家破人亡。知己知彼的对手都知道他的痛脚,各个诅咒他断子绝孙。大概诅咒的人多了,老天爷也不能草草了事。苍天没能饶过这位当今叱咤风云的名人——半生浪荡,最后只有一子可用。 38、第 38 章 满地狼藉中,那雍的两个司机堵在玄关,那雍叉腰站在落地窗边,身后是被打肿脸的苏禹。 揭开真相。他们都被冠以“帮凶”的名头。 那颂赤脚站在电视柜一端,墙上炸开的红酒顺流而下,在他脚下积出一摊暗红。垂下的手臂上滚落的血滴进红酒里,他怔怔看着血滴激起的涟漪。忽然仰头,朝着天花板冷笑一声。 他凭什么说喜欢他。 凭他妈什么?! “我要杀了他。”他近乎呢喃道。“让我出去……” “够了!”那雍抹一把火辣辣的额头,瞥见手心里的血,怒火直冲天灵盖,“看看你像什么样?!” 苏禹伸手塞给那雍一张纸巾:“那颂你冷静一下。已经这样了……话说回来,人家是父子,再打再闹……那小子也不会吃多大亏……” 那颂抄起电视柜上的彩陶,猛地砸在那雍和苏禹脚下。 “啊——”苏禹吓得躲进窗帘里。 那雍着实被惊了一下,来不及躲,瓷片刮破了西裤。他对两位司机道:“把他拉进去!” 他指着一间卧室。 两位司机分别是那雍和那颂的司机兼保镖,平时见惯那颂闹脾气,也都领教过这个大号熊孩子的臭脾气和武力值,因为挨过打所以都有防备。 三个大男人成围拢阵型。率先冲上去的司机被那颂一拳砸倒在地。 在那颂踹向另一名司机时,那雍冲到那颂身后拧住他一条胳膊,把人按在电视柜上。 那颂抡拳朝后打,他以为是苏禹,使出了全力。 余光瞥见那雍,忙收力,拳头距离那雍的鼻梁还有三两厘米时堪堪停住。 那雍保持着钳住那颂胳膊的姿势,做好了被打断鼻梁的准备。 两个司机见机一拥而上,以手臂做绳索,一个抱上身,扣住双手死死勒住,一个抱大腿。 那颂边骂边挣扎:“放开我!那雍你他妈不讲武德!” 那雍捂着突突跳的额头,一手扶着腰跟在后面。“你给我消停点!” “有种放开我!你他妈还是男人吗?!”那颂踹在门框上。 两个司机踉跄了一下,其中一个及时靠在墙上才不至于三个人一起摔倒。 “我不是男人你哪儿来的!”那雍被气得不轻,忍不住爆了粗口,“少跟我犯浑!绑好!再跑打断他的腿!”他站在卧室门口指挥俩司机。 苏禹终于从窗帘里出来。再一看小别墅一楼,只有天花板和水晶灯还完好无损,其它的,目力所及所有的东西全都砸成了渣。 苏禹看着床上挣扎的那颂,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那颂的愤怒。李恒洋那个老狐狸下了那么大一个套,把他们全都套了进去,都成了那场“预谋已久”的圈套里的棋子,或者说同谋。 换成以往,那颂最多恼怒被李恒洋当傻子耍、当棋子用。 但是,眼下不同以往。 那颂怕不是非常喜欢姓柯的。 暴怒是另一种形式的愧疚。 那颂对柯桦的愧疚远远大过对李恒洋的愤怒。 如果现在放那颂出去,那颂甚至做得出杀李恒洋来证明自己跟李恒洋没关系的疯狂举动。 那雍、很了解那颂的脾气。那颂不在乎的,天翻地覆也伤不了他。那颂在乎的,风吹草动就能要了他的狗命。这就是那颂,一个轻狂霸道,不懂退一步为何物,不懂什么叫错的时间错的人的实心傻子。 那雍怕那颂再跑,跟两个司机轮流守在卧室。半夜那颂发起烧,那雍给宣和打了电话。 半夜三点,宣和带着一位相熟的医生披星戴月赶来。 医生在卧室里给那颂输液。 那雍把宣和叫到客厅,问:“不是找到之前的主治大夫了吗?怎么换了一个?” 那雍虽然不记得之前给那颂看病的大夫长什么样,但是记得年龄跟自己相仿。今天来的这个医生很年轻,三十左右,肯定不是之前的主治大夫。 “柯肖安联系不上。”宣和环视一圈客厅,“那颂搞得?”他眉头紧紧蹙着。 提起这个那雍额头就疼,他不愿意提,摆摆手继续问:“柯肖安,不是会是柯肖晴的……” “弟弟。”宣和找了一圈,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好靠到窗台上。“你不是现在才知道吧。” 那雍眼中流露出一丝背晦,掏出烟点了一根。他确实不知道,他想跟柯肖晴结婚只是想给自己和宣静怡这么多年分分合合的感情画个句号,完全没想到查柯肖晴的背景。更没想到一脚踏进了李恒洋的圈套里。 “当年从国外接回来的时候,你俩怎么答应我的。”宣和声音不高,自有有一股威严,“不要牵连孩子!你们俩爱在一起就在一起,喜欢分就分,万事不要把孩子夹在中间为难,结果呢?” “我知道。”那雍像个犯错的学生听教训一样,笔直站在窗边,眼睛直勾勾望着外面。他曾怨宣静怡不会养孩子,好好的孩子给折腾的就剩一把骨头,可是那颂到了他手里也没过得多好,除去物质基础,他能给的有限。他和宣静怡每次闹一场,那颂就得生一场病。 “李恒洋不是神仙,但是他看人准,特别是看你。”宣和毫不客气地说,“你和我姐,你俩锁死就行了,不要再祸害其他人了。柯肖晴遇见李恒洋就够恶心的了,四十几才想成家,转头又遇见你。”你不滥情,但是胆小窝囊,更垃圾。宣和在心骂道。 那雍眼中泛起怒意,转头盯住宣和。 宣和才不惧这个棉花似的姐夫。“也别再为难那颂。回北城让他搬出去,我会跟宣静怡说,你们离他远点,他就还有救。” 宣和走了好一会儿,烟蒂烫到手那雍才把烟囫囵个攥进手心里。 —— 拂晓的天呈现出一种让人沉迷的曙色,那是将出未出的旭日即将刺破厚重的深蓝所展现出的颜色。 渐渐地,天与城市交界处浮出一层轻薄的红,曙色成霞朦胧地蒙在深蓝之上。 柯桦靠在车头上,微扬着头眺望东边的天。有光穿透薄霞,终于刺破了这个苍凉的清晨,给这座城市洒下第一缕温暖。 “出来了!” 坐在副驾的周智和坐在车前盖上的钱锦锦异口同声地说。 钱锦激动地拍了一下车盖,车盖发出咚地一声。 柯桦转头看向马路对面。 小舅和小舅妈正跟监察机构的人握手。小舅妈先看到了他,震惊的表情一闪而过,随记笑起来,她拉着小舅的袖子让小舅看他。 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看了将近二十年的脸,这一刻,柯桦的眼睛酸涩胀痛,眼珠子像要脱眶而出一样往外挤着,比他还要着急着向前。 钱锦的爸爸和周智的大伯陪在小舅旁边,看见他们先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过去。 柯肖安告别老同学,丢下四个大人,穿过清晨寂静的马路朝对面大步走去。 柯桦迎上去。 小舅有些激动地抱住他,宽大的手掌不停地拍着他的背。 “这两天没睡吧。”柯肖安松开手,上上下下打量外甥。“你去找了李恒洋。” “回去再说。”柯桦说。 “小舅,我们也等了半宿了,有拥抱吗?”钱锦笑着问。他跟周智勾肩搭背地站在柯桦身后。 柯肖安调侃道:“都有女朋友了还用我抱。” “什么女朋友?”钱锦的爸爸正巧听见这句话,激动地问钱锦,“有女朋友了?!” “大三学姐。”周智说完站到柯桦另一侧。 “周智!”钱锦喊道。“没有!没追到!别问啊!” 钱锦爸爸立刻摆手:“我不问,我让你妈问。” 周智大伯笑着说:“老钱你家喜事将近啊。” 钱锦爸爸笑呵呵地说:“同喜同喜。回头我请客庆祝一下。” 钱锦抓狂道:“你庆祝什么?!” 柯肖安笑着打岔:“还是我请吧。” 周智大伯附和道:“难道你小子也有喜事?” 钱锦天生粗线条,他把柯桦这两天情绪不对,归结为小舅出事了。根本没往其它方面想。周智比钱锦敏锐一些,发现了柯桦身边少了个人,只是还没来得及问。 钱锦哈哈大笑:“还真有!小舅请最合适!是吧桦哥?”他勾住柯桦的肩,偏头询问柯桦,结果对上柯桦满脸清冷。 周智把钱锦的胳膊拽下来,把他塞进钱爸爸的车里。又跟柯桦道:“先走了,明天来学校吗?” “去。”柯桦说。 柯肖安带着柯桦挨个跟两家大人道谢告别,定下请客的时间。 这两天,钱爸爸一直在找各方熟人打探消息;周智的大伯担任此次的谈判律师。 被搬出来大作文章医疗纠纷,至此,再次告一段落。 目送两辆车开走,柯肖安才转头看一脸疲倦的柯桦:“地卖给李恒洋?” 李恒洋这次来的目的,一是找回柯桦,二是洗刷从前耻辱收购柯家的地。 医疗纠纷只是前戏。他已经做好跟李恒洋硬碰硬的准备,结果闹剧只开了个头,在所有人最紧张的时候猝不及防结束了。 对方甚至顶着诽谤的罪名撤了诉。 “不卖。”柯桦靠到车上。 坐在副驾的小舅妈落下车窗,牵过他的手轻轻搓了搓,“好孩子,别犯傻。” 柯桦侧目,噙着笑望着小舅妈。“我要捐了。” “啊?”柯肖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地?能捐吗?” “上车,别在这里说。”小舅妈拉了一下柯桦。 回家路上,柯肖安夫妇总算知道外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柯桦答应李恒洋把生态园的地卖给他,他服软、示好的行为大大的满足了李恒洋的自尊心和胜负欲。 闹剧这才早早结束了。 可是,柯桦的打算远不是那么回事。 打败魔法的从来只有更强的魔法。 把土地变为“社会福利用地”,无偿捐献10-30年,为社会公共福利事业贡献一份力量。柯桦想到这些,心里立刻生出暴力宣泄过后酣畅淋漓的快|感。 他想看看李恒洋这条巨鳄到底有多大本事,能扭转这个局面。 小舅妈道:“太冒险了,他会不会……”想到那个人是柯桦的生父,后面的话化作一声叹息。 柯桦笑笑,“我现在就想看他像疯狗一样狂吠。” “你这么干,他怕是要狗急跳墙。”柯肖安还是一副不赞同的口吻,“要我说,离他远点最好,地早晚要卖,后年世园会,园址就在那片,我看规划已经把那片地划归进去了,趁着东风卖了吧。” 柯肖安懂柯桦的想法。他不肯卖是怀念姥爷。可是这块地留着就是隐患。老头走的时候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懂事的外孙,所以那片地留给了外孙,柯肖晴根本不再考虑范围内。 柯桦不想卖。那条河,他年年陪姥爷钓鱼。那排杨树是他跟柯茗茗一起种的,爷爷每年都要让绿植公司来打理一番。那方果园里结的果子是姥姥最喜欢的水果。没有生态园送菜,舅妈会每天担心食品安全问题。姥爷说小舅小时候在那里埋过一个时间胶囊,他和柯茗茗还没找到。 那个火车头,那片草地,那颂待过。 大狗还在等他们回去。 39、第 39 章 那雍转眼就把宣和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一面安抚在国外看秀的宣静怡,一面咒骂李恒洋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 苏禹坐在那颂的床边,竖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那雍打完电话,他才起身往外走。开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那颂。急性肠胃炎和肺炎让那颂几乎下不了床,短短三天,人瘦了一圈。 苏禹走到沙发旁,对那雍道:“那叔,要不让他去见一见……再这么下去,我怕他……” “见什么见,过去这阵就忘了。事情马上有眉目,李恒洋离开,我立刻带他走。”那雍决绝道,“不见最好。他李恒洋是谁?!横躺再这个时代!这条商道上的巨鳄!” 他一脸愤慨,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公司大半的投资项目攥在李恒洋手里,他半条命被抓着,能怎么样!李恒洋不走,他也走不了。他不走,一是跟那颂一起留下来做人质,二是向李恒洋示弱。 柯桦不发疯,他们都相安无事。 “都怪我。”苏禹坐在沙发上抱着脑袋懊恼地胡乱揉搓一通。 “跟你没关系。”那雍点了根烟,“要说错,也是我在先。”他不该去招惹柯肖晴。 “关我事吗。”那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卧室门口,他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上的针已经拔了。 “跟你更没关系!”那雍怒道。 “你抛弃柯肖晴在先,我骗他在后,怎么没关系。”那颂走到沙发旁坐下,“你觉得柯肖晴会原谅你,还是柯桦会……” “我不需要谁原谅我!你也不需要!”那雍吼道。 “你不需要!我需要!”那颂朝那雍喊道。 “儿子你清醒一点!你以为她柯肖晴是个软柿子还是他柯桦没你不行?!”那雍语无伦次的吼道,“那是李恒洋的儿子!早晚会继承李恒洋的一切!李恒洋是谁啊?!我为什么在这里一直不走?!” 那颂忽然笑了,泪从眼角滑下,“我们这么缺德,他怎么还没杀了我们。” 苏禹愣愣地看着那颂,转头看向一边。那颂从小便是盛气凌人的小霸王,哪怕是五年前从飞机上被推下来,瘦成一把骨头依旧用满不在乎地口吻凶他:“哭屁哭,死不了!再哼唧揍扁你!”,这还是那颂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那雍无话可说,他办的事缺德,他儿子办的事更缺德。他们是一对缺德的父子,柯肖晴和柯桦真要打上门来,他都没脸还手。 苏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俩缺德父子。小声问:“要不让我爷爷来接咱们?” 那颂坐到沙发上,仰头靠着,闭目待了一会儿才道:“走之前,我要见他一面。” 这三天,他听那雍念叨了太多。 那雍的无奈和迫不得已塞满了他时常痉挛的胃和呼吸就疼的肺。 细想一下,他从没为那雍做过什么,这次算回报他的。 但是离开前他要见柯桦一面。 大狗听见声音,从河边草丛里抬头朝河对岸望去。看见熟悉的身影,立刻摇着尾巴跳下水朝对岸游过去。 那颂蹲在岸边等大狗上岸,他拎着上次他吃的成犬零食。满满一大袋子。 “汪汪——”大狗爬上岸,甩干水,立刻扑向那颂。 那颂顶不住大狗的重量,整个人被按在草坪上狂舔。 “带你走好吗?”他摸着狗头问。 “汪!”大狗听懂似的应了一声。 那颂轻笑:“你主子得疯了。” 阳光正好,风很柔和,草地比床还要柔软,杨树叶唰啦啦响着。那颂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跑了几天的瞌睡虫寻踪觅迹地飞来了河边,跟闹人的大狗围着他嗡嗡汪汪地叫。 那颂撑着沉重的眼皮,手抚摸着搭在肚子上的狗脑袋,眼睛盯着从头顶路过的白云。 “想拐我的狗。”一道熟悉的声音连带一片阴影笼罩住那颂。 那颂撑着迷离的眼睛望着头顶的面孔,眼角忽然滑出两滴泪,他闭上眼。 有人坐到他身边,把要起身的大狗按了回去。微凉的手按下他要抬起的手,继而擦过他的眼角。 “我要葬在这里。”那颂含糊不清地说。 “准了。”旁边的人说。“有什么遗愿吗?” “遗愿?”那颂轻笑,“大狗跟他的主子做一辈子单身狗。” 旁边传来轻嗤,少顷才道:“大狗做错了什么。” “错在他是一条狗。”那颂几不可闻道。 柯桦偏头,久久不动地望着熟睡的脸。 死的却是狗。 他脑海里不停地回想着这句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不知道这些天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那颂自比那条“发疯的狗”。 那他是什么? 那颂从正午睡到太阳落山。他依旧在河对岸,只是没躺在草地上,而是躺在之前睡过的摇椅里,身上盖着一条满是狗头图案的毯子,狗头很熟悉,是大狗的脑袋。 他心想,你跟大狗才是真爱,我他妈就是多余的。 他起身,隔着一条波光粼粼的河盯着对面的摇椅看。 河对岸也摆着一条摇椅,里面躺着钓鱼时睡着的人。鱼线垂在河里,河面上鸭子和白鹅成群结队,后面跟着撵鸭追鹅的大狗。 闹成这样,钓个毛的鱼啊。 那颂起身,想过河。屁股刚离开摇椅又坐了回去。 过去做什么,说什么。 那雍已经把最近李恒洋那边的动态都讲给他听了。柯桦以一己之力破坏了李恒洋的土地收购计划,以及即将落地的项目。好好的地捐了十年使用权。李恒洋几乎被逼出心魔,不是有人揽着,恨不能当场杀子证道。 那颂虽未亲眼看到那场面,但是他能想象的到。 柯桦,一个面上冷酷、内心深沉坚定的人,若不是把他逼急了,他怎会杀敌一千自损九百九。 柯桦和李恒洋看似都是冷漠无情的人,实则一个过分低调,一个过分狂妄,是两个永远无法和谐相处的人。 李恒洋狂妄自负大半生,心狠手辣远近闻名,从今往后柯桦身边的“软肋”越少越好。 天从蓝紫色变作黛青色,远处越来越朦胧,属于晚高峰的喧嚣弥漫到了这里。 那颂收回目光起身,把毯子搭在臂弯里,慢慢朝河边走。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脚尖悬在河岸边。 河对岸所有的东西都蒙了一层灰蒙蒙地雾气,他甚至看不清柯桦的脸。 大狗听见声响回头朝他叫了一声。那颂忙后退。 对岸,柯桦醒了,抻着懒腰坐直,先偏头看了眼身边的水桶。 那颂很想笑。睡了一觉是觉得鱼能自己跑到水桶里去吗。 柯桦起身收起鱼竿,拎起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大狗稀里哗啦游上岸,跟在柯桦后面往回走。 他们之间明明只隔着一条河,却像隔着一道坚实的壁垒。 穿过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大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又轻又快的脚步声,那颂屏住呼吸回头。 “……” 大狗叼着水桶跑到他面前,一双狗狗眼兴奋雀跃,尾巴打得身后的野草啪啪作响。 那颂蹲下,往水桶里看,什么都没有。 “什么意思?”他板着脸问大狗,手盖在大狗脑袋上,“拿他个破毛毯,还得追着要回去。” 大狗摇摇脑袋,摇掉头顶的手,叼着桶开始转圈追自己的尾巴。 大狗转第二圈,那颂看见了水桶外面的字。 水桶外壁写着一行字——给胖花和大橘办婚礼 那颂眼眶一热,泪滚过脸颊。前两天他干了一件大事——带着苏禹回柯桦的大学,把那几只柯桦常喂的流浪猫抓走了。柯桦只要回学校就能发现,他的宠物团消失近半。 今天来,原本是想带走大狗。 人他是带不走了,猫狗也带不走他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可是如果都带走,谁陪他。 那颂从大狗嘴里拿走水桶,“水桶我拿走了……自己还是个单身狗,就别管猫结不结婚了。”他转身转到一半,又扭头对坐在地上的大狗说:“看好他……敢脱单打断你俩的狗腿!算了,找吧,他那样,狗才喜欢。” 没人能阻止夕阳落下,就像没人能让满腔爱意和思念消失的干干净净,心思再深沉的人也只能让自己做到面无表情。 火车头上,柯桦眯眼望着西边渐渐昏暗的天。搭在膝盖的手里捏着一根微型录音笔,笔杆上沾着几根狗毛。 手落在大狗脑袋上。柯桦压压狗头,认真地问:“告诉他了吗?” 大狗歪头看他:“???” 录音笔按开,熟悉的声音响起:“水桶我拿走了……” 大狗立刻抬头看向果园大门的方向。它是条聪明的大狗,听声识人对它来说再简单不过。可是,这次出了问题,熟悉的声音它听了几十遍了,那个人却一直没出现。它不厌其烦,某人每听一遍,它就抬头朝大门方向再看一遍。 录音很快播放完,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漾出笑:“有恃无恐的骗子。” 40、第 40 章 “平静而绝望,这就是许多人的生活。所谓听天由命,就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那颂翻身,抓过枕头捂住脑袋。苏禹个傻逼又来了。最近天天上门放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 “……在人类所谓的消遣和游戏中,也潜藏着一种陈旧的、无法察觉的绝望……” “嘭!”被子像一朵蘑菇云似的被踹到半空,那颂翻身下床,走出去一步,又扭转身体把床尾歪斜的被子条摆成笔直的一条。 苏禹紧贴卧室们,手机扬声器紧贴门缝。开门突然打开,苏禹整个人向屋里摔去,上身刚倾斜就被迎面一脚踹的滑出去半米。 “找死吧你!”那颂按住苏禹的脑袋。 苏禹拍开头顶的手,爬起来举着手机递到那颂耳边:“特意给你找的,快听。” 那颂夺过手机,手臂穿过楼梯扶手,手指一松,手机噗通掉进楼梯下的大鱼缸里。 鱼缸是贴合旋转楼梯设计的半包围形状,顶部半开着,手机落水直奔一楼沙底。 手机——啊——”苏禹趴在楼梯上盯着鱼缸里冒泡的手机哀嚎。 一楼,那颂穿过客厅拐进餐厅。 餐厅与厨房之间隔着一道门,厨师听见脚步声,开门出来。主动问道:“煮了山药粥,需要添两道菜吗?” 那颂从冰箱里取了一瓶水,转头对厨师道:“螺蛳粉。” 厨师无奈叹气,最近三年的工作,是他三十几年私厨生涯中的最玄幻的一部分。第一次遇见一个雇主天天点螺蛳粉,而且必须是肥肠加辣。但是付费的金主又一再交代:一日三餐以清淡养胃的食物为主。 他能怎么样,为了不被炒,只好一面做螺蛳粉,一面再准备两道清淡养胃的饭菜。 那颂推开餐厅旁边的玻璃门,穿过一段四五米长的露天走廊,径直走向相连的错层别墅。 手机一半扎进砂子里已经抢救不了了。苏禹放弃捞手机,追在那颂后面谴责他:“你他妈什么时候能做个人!老子咨询了好几个……为了让你emo的心灵纯净点,萎靡的精神得到升华,老子容易吗?!给钱!” 那颂抄起门口的扫把抽苏禹。苏禹蹦到一只仿真大狗身后抱住狗防身:“打呀!不怕打坏你家宝贝!来呀!” 仿真大狗头上顶着一只黄色小水桶。苏禹动作太大,把水桶碰掉了,顿时吓的表情都裂了。 那颂扔掉扫把,上前一步稳稳接住水桶,转身又去踹苏禹。 苏禹微胖,但是灵活,闪的快,导致那颂踹在了大狗的屁股上。 “完了完了你主子要杀人!”苏禹擦掉大狗屁股上的脚印。又抓抓大狗脑袋上的毛。那颂也让自己那一脚给吓到了,拎着小水桶站在原地瞪着憨憨傻傻的大狗发愣。 苏禹见状忙抢过水桶让大狗叼着。 那颂回过神瞪了一眼苏禹:“滚蛋。”苏禹无事很少来这里找他,三次有两次是帮那雍当说客。 苏禹盘腿坐在大狗旁边。“这是胖花和大橘的地盘,你撵我,你谁呀!” 听见自己的名字,两只胖猫从满屋的猫爬架里钻出来。胖花头顶带着粉红蝴蝶结,大橘脖子上带着黑色领结。看见铲屎官,胖花迈着敦实的小猫步朝那颂走来。 那颂坐到地上,伸手捞过胖花揉了揉,大橘跳到他膝盖上拿头蹭他下巴,那颂偏头跟他贴贴。 两只穿着西装的猫从别墅楼上屁颠屁颠跑下来,抖着大尾巴跑到那颂身边。 那颂挨个揉搓一边,又从零食加上取下一罐大鱼干,一猫赏了一块。 苏禹每次看见那颂耐心地喂猫,盯着猫发呆,眼前总是飘过三年前那颂干的那些玄幻的事——大半夜拎着两个空猫笼去大学校园里抓猫,抓完猫的第二天又说去偷狗,狗自然没偷到,只偷到了一只黄色小水桶。回到b市,亲自收拾出这间别墅,给四只猫咪办了一场婚礼。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颂疯了,没人敢说什么,都陪着那颂给四只猫办婚礼。 婚礼当天,场面隆重,气氛喜庆,两个司仪站在台上,激动的念着开场白:“尊敬的贵宾大家上午好!感谢大家出席今天的婚礼,这是一场特别的婚礼,第一对新人是我左手边的,胖花和大橘,第二对新人是我右手边的胖松和大树……” 婚礼过后,那颂马不停蹄地做了一只仿真大狗放在门前,那算时间只要喝多了那颂都会抱着大狗嚎啕大哭。 苏禹偏头摸摸狗脑袋上几块秃了的地方,他合理怀疑,这几块秃了地方都是那颂亲的。 变态! 仿真狗都不放过! 苏禹打了个激灵,把思绪从三年前抽回来。扭头往后看,那颂正从猫嘴里抢鱼干。 “你干嘛欺负它?” 那颂从大橘嘴里抢走半块鱼干,转手把抢过来的半块鱼干放到穿着西装的猫跟前。“多吃点,今晚你做攻。” 苏禹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的……” 四只猫一齐看向苏禹,四张猫脸上是同款嫌弃的表情。 那颂也瞪着苏禹。 “你有意见。”他他妈还不能做攻了?! “没没没有。”苏禹连连摆手。 在猫猫的领地里巡视了一圈,确定没问题,那颂才返回与猫屋相连的小别墅。迈进餐厅,属于螺蛳粉的独特香味迎面扑来。 苏禹捏着鼻子,偏头干呕。“你他妈到底是哪里坏了吃这种东西!” 那颂洗了手,坐到餐桌边开始嗦粉。他现在已经可以不眨眼地吃光一整碗螺蛳粉。 苏禹端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坐到桌子另一端,鼻孔里塞了两团纸,被那颂瞪了好几眼。 “听那叔说金乐奖组委会给你发了邀请函请你去颁奖。”苏禹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去的话带着我妹……” 那颂夹着粉抬眼盯住苏禹。 苏禹立刻闭嘴。 那雍的顽石娱乐过了最初的动荡,近两年顺风顺水,搭了火箭似的发展迅猛。 经纪人孙昊接到司机的信息,下楼接那颂。并转告那雍叫他来的目的:“那总让您上去一趟。”继而压低声说,“新人也在。” 那颂偏头斜睨孙昊。 孙昊从前是那雍的狗腿子,三年前他进顽石,孙昊成为他的经纪人,只带他和苏禹的妹妹。 作为那雍曾经的狗腿子,即便不叠加曾经的属性,鼻子依旧很灵敏。 所谓的新人。是今年新出道的一个男歌手,大概因为长相……被送到了那雍面前。 至于谁送来的?那颂不用问那雍,也不用查也知道谁在恶心他。 孙昊以为那颂没听明白,怕乍见“新人”那颂又发疯,于是提醒道:“王麦果。” 那颂脚步不停,眼神越来越冷厉。他爸大概是让李恒洋欺负出ptsd了,这两年李恒洋送来什么都接着,送霸道资源他接着,给他儿子送人他也接着。 迈进电梯,孙昊才感觉到那股压力,很快便感觉呼吸不畅,鼻翼撑得老大,眼睛瞥一眼旁边的人迅速转开。 半个小时后,一辆红色跑车停在顽石娱乐楼前。宣静怡匆忙下车,与迎上来的秘书差点撞上。 “打起来了?”她问。 “门反锁了,不让进,里面动静很大。”秘书颤声说。其实他们已经习惯了那颂每次大闹顽石搞出的动静,只是这次动静闹的尤其大——孙昊在外面火烧尾巴一样团团转,老板在里面上蹿下跳鬼哭狼嚎。 电梯里,宣静怡两只手死死攥着。电梯门到十六层,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小跑到那雍办公室门前,攥拳砸门。 “那颂你给我开门!” 孙昊鼻孔里塞着纸,一只眼乌黑地闭着。他道:“开锁师傅马上到。” “马上是什么时候!?”那雍肯定挨揍了。宣静怡急得朝身后一众人大喊道,“踹开!” 孙昊和几个高管面色讪讪,办公室的门他们并非踹不开,是不敢踹。孙昊在顽石最久,算是元老,大家打眼神官司,示意他“你去说”。 孙昊硬着头皮对老板娘说:“上半年踹开门的司机,现在还在休病假……那个,以前都是那总喊“救命”我们才……所以估计事不大。最多是砸点东西。” 宣静怡气得抡起手上的皮包砸孙昊。孙昊只敢侧身躲,并不还手。话说回来,这母子俩挺像,有气只管往身边人身上撒,气一旦上来,不论哪个都是受气包。 “啊——宣——静怡——”隔着一道门,那雍沙哑的声音猝然提高。 宣静怡一听,抬脚踹门。好巧不巧,细高跟踹进了两扇门之间的缝里,如果不是秘书眼疾手快抱住她,她能摔出史无前例的高难度动作。 宣静怡难堪至极,转头对孙昊喊:“踹呀!” “救!救——”门里响起那雍惊恐的喊声。 孙昊抬脚就踹。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孙昊根本刹不住脚,使出全身力气踹出去,落地便是180°大劈叉。他死死咬牙才没叫出杀猪声。憋得眼睛通红,仰头对上那颂淬了毒似的眼睛,忙低头抱住大腿根,以额头抵住膝盖,咬住嘴巴,愣是一声都没哼出来。 门外所有人都像是被系紧嘴巴的鹅,瞪大眼、伸长脖子,嘴巴紧紧闭着。 办公室里满地狼藉。那雍撑着歪斜的办公桌站起来,头发凌乱,西装三件套上不是茶水就是花土,衣服破了不说,额头还见了血。在他身后,一个年轻男人吓得面如土色,整个人贴在墙上一动不动,仿佛人形浮雕。 “你是疯了吗?!他是你爸!”宣静怡抖着声音骂那颂,“谁家儿子打老子!” “我疯没疯你不知道吗?”那颂冷冷地看宣静怡一眼,接着眼睛扫过门外众人最后又落在宣静怡脸上,“你见过谁家老子给儿子塞男人的?” 宣静怡噎的张着嘴,呼吸都没有了。她才看见那雍身后的年轻男孩儿。那是一个怎样的男孩儿她来不及细看,但是眼睛扫到那个男孩儿的下一秒,脑海里蓦地冒出柯肖晴和柯桦的脸。 怎么这么像?! 宣静怡甩开秘书,大步迈进办公室。“那雍?!” 门关上时,众位高管眼疾手快把劈叉状态的孙昊拖拽了出来,生怕孙昊三次受伤。 孙昊扶着墙艰难地合拢两条腿,看看门再看看那颂离开的背影,最后还是拖着腿去追那颂。 41、第 41 章 人歇斯底里地发过疯后,一段时间里会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地站在电梯里,安静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安静的仿佛没了呼吸。 如果不是踹在裤兜里的手上的血洇湿了浅灰色运动裤,孙昊都要以为身边站着的是蜡像了。 过了刚刚的心惊胆战,孙昊心里生出愧疚。跟了那雍十一年,他自然知道那雍有时候做事情有多过分。该早点告诉那颂,那雍和那边的计划。为了以后能活的不这么坎坷,不那么心惊肉跳,他决定干点人事。 “金乐奖发来邀请函,请您当颁奖嘉宾。”孙昊小心翼翼地说。邀请函发到了他这里,他请示了那雍,那雍一口回绝,让他决不能跟那颂提。因为这一届的金乐奖的赞助商是恒洋集团。恒洋集团改头换面,新任总经理走马上任。组委会几位元老亲自出马请了现任总经理出席颁奖礼。如无意外,每一个大赞助商在赞助的第一届总要让大佬出面给企业背书。 那雍不想那颂见那个人。 孙昊抓耳挠腮等少爷问话,但是那颂眼睛直直地盯着电梯数字,思绪早已经飘远了——他不是身边的人当成了空气,而是把自己活成了一缕空气。 “你去年拿的最佳作曲人奖,提名的作词人奖。”那颂从来不出席颁奖礼,每次都是他出面。孙昊不得不提醒那颂。他一句接一句往外蹦,说了半天发现那颂还是没回魂的样子。“今年大概想让你颁发……” 那颂忽然低下头,垂着眼帘,低声呢喃道:“不像。” “什么?”孙昊一心二用没听清那颂的话。 电梯到达一层。人高腿长的那颂走在前面,孙昊小跑着追在后面,他心下焦急,于是捡重点消息一股脑地吐出来:“这一届的赞助商是恒洋。组委会请了恒洋总经理和组委会主席一起做开幕致词!” 那颂蓦地停步,扭头看孙昊,他皱着眉一副静思默想的样子,似乎在揣度孙昊的话。 孙昊明白那颂大概率不信他的消息,因为这三年里,不是那雍这边就是恒洋那边一直刻意封锁消息。 他参加过那场诡异的猫猫婚礼,婚礼过后那颂大病过一场。痊愈后,人变得“简单”了,不是上学就是窝在宣和的别墅里作词作曲,极少跟朋友出去玩,更别说探亲访友假日出游。 那颂极少来顽石。第一次来顽石,是那雍拿了他作的词曲。 那雍为了讨好儿子,背着那颂发表了他在家发疯时写的那些词曲。 与那颂相熟的人都知道——那些词曲讲述了他所有的“求不得”和“放不下”,倾注了所有无处宣泄的情感。毫无意外,每一首都爆了。 词曲发表,分别收录进三名歌手专辑里,其中一首用了那颂的词、曲的单曲,让新人演唱者拿到了十九届最佳男歌手奖。而那颂提名十九届金乐奖最佳作词人和最佳作曲人,并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第十九届金岳奖最佳作曲人。 最后一个知道获奖这件事的人是那颂。 得到消息的当日,那雍的办公室比今天还要惨。 那些词曲是那颂再也发不出去的情书和告白信,那颂身边的人对此心照不宣。虽然情书和告白写的有些多,但是那颂也忍不了那雍拿去炒作,以及听别人唱出来,还传得大江南北到处都在吟唱。 那颂第一次揍那雍。 宣静怡的哭喊无济于事。情急之下,喊出了那句“如果你还想跟他有以后,让他知道这些不正好吗!” 不知道是哪一个字戳中了那颂心里柔软的那一点。 从那以后,那颂进入顽石,孙昊成了他的经纪人。他作的词曲,他挑人演唱。那些词曲以及演唱的歌手每年都会被各大音乐奖提名,得奖更不在话下。 去年年末,孙昊送那颂去找宣和时远远见过那人一眼。那颂站在大雪地里,隐在树后,浑身萦绕的落寞,领他触目惊心。 把思绪从这几年乱糟糟的事情里拉回来,孙昊再想到那雍身后的那个男人,长相三四分像,气质却完全不像。 “哪天?”那颂问。 孙昊一愣。这就通了? 颁奖典礼后台。公共区人满为患,独立化妆间所在的走廊上人来人往,都是各家经纪人、助理和确定流程的工作人员。 孙昊从一行人中间匆匆穿过,想熟人跟他打招呼啊,他也只点个招下手。推开化妆间的门,那颂坐在化妆椅上,手里是颁奖稿,眼睛却没看稿子。 孙昊犹豫着关上门,刚抬脚,那颂立刻偏头用眼神询问他。 孙昊摇头:“没来,但是消息肯定没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到。 那颂面上泛起怒气。孙昊忙安抚:“金主爸爸肯定不会来这么早,去年颁奖礼主持人上台了志远的董事长才到……” 正说着话,门再次从外面推开,苏禹的脑袋伸进来,急吼吼地问:“你他妈还坐的住!来了!” 那颂噌地站起来,站了一秒又啪叽坐了回去。孙昊看看他看看苏禹,不明所以地问:“不去了?”后知后觉那颂紧张了。 苏禹的脑袋钻出去看了一眼又钻进来,压低声播报:“来了来了,拐弯了!” 那颂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拨开挡路的孙昊,抓着苏禹的领子把人薅进来。“待着。” 他紧张地手脚发凉。手碰到门把手,又松开折回去拿了台卡。然后大步流星走出去。 出门左拐。那颂记得左边的走廊通往舞台。 “反了反了。”化妆室的门推开一条缝,苏禹和孙昊的两只眼睛一上一下贴在缝里。“右边右边,组委会那头。” 两个人连声提醒。 那颂180°原地转身,不敢抬头看前方,先伸手抓住门把手,把门关上了。 “嘭——”关门声大的炸|弹落地似的,惊得走廊里来来回回的人全都看向噪音制造者。 走廊尽头一行西装革履的大佬们也放慢脚步看向源头。 一双眼睛穿过所有的人的头顶,落在一张苍白的脸上。 那颂像被蛛网黏住又像被电网缠住一样,整个人处于一种“惊弓之鸟”的状态,手死死抓着门把手,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 有人说了什么,走廊里的人退潮一样退回到自己的区域。嘈杂凌乱的区域变得安静、空旷起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那颂迎上那双眼睛——他以前就感受过他与生俱来的冷酷性情,处久了都知道它不伤人只会让陌生人怯步。如今那份冷酷里多了一份不怒自威的严肃,眸子明亮又尖锐,周身缭绕着几乎具象化的让人靠近不得的威势。 那颂下意识屏住呼吸,他希望他看见自己了,他又希望他没看到。 要说什么。 还是什么都不说。 你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吗! 柯桦停在即将拐出走廊的拐角处。恒洋陪同此行的两位高管和李恒洋的副手杨屹,以及四位组委会的领导,一行人不明所以的都顺着柯桦的视线看过去。 “这位是顽石娱乐那总家的公子。”组委会一位领导笑着介绍,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没听说恒洋的公子好男色啊,“那公子的词曲千金难求,不过今年……” 柯桦看向身旁的杨屹。 杨屹立刻懂了柯桦的意思,比手对众人道:“柯总遇见熟人了,各位领导咱们先走一步。” 那颂听见那句“熟人”,心脏一步蹦到嗓子眼卡在喉管正中。狂跳的心脏大概砸倒了舌根,他想吐。抓住门把手的手揣在裤兜里,手攥成拳头又松开。 闲人快速退散,宽阔的走廊里只剩下相隔十几米的两个人。两侧化妆室里的大小明星和化妆师、助理们也都不走动了,门窗紧闭,氛围紧张的仿佛躲瘟疫似的。 柯桦收回视线不再看走廊里侧,身体放松背靠在拐角处,从兜里掏出烟,捡出一根递进嘴里,偏头点烟时,侧影明灭,眼睛里跳跃着星火。 那颂依旧找不到呼吸,脚却不听使唤地向前走。十几米的距离,大概十步。1、2、3……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慢。柯桦狠狠吸了一口烟,耐心耗尽,再次偏头看向那张苍白的脸。褪下满身超付,换上了裁剪得体的西装,脸上的淡妆让五官更加精致。那双眼睛却不如从前那般肆意。犹豫和畏惧几乎化作面具,严丝合缝地罩在脸上。 那颂停住。他们看着彼此。呼出的烟雾模糊了距离和柯桦的表情。他隐约觉察到他不高兴。 手从裤兜里掏出来,皮肤摩擦西裤布料发出的声音好像铁器摩擦发出的让人癫狂的声音。 那颂咬紧牙关,眼框发紧发烫,好像被烧红的烙铁凭空拍了一下,肉皮烧灼的呲呲声伴随着铁器摩擦的声音,让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手指触到柔软湿润的唇,那颂心脏一抖,他本能想收回手,但是手指已经捏住噙在两片唇中间的烟管,手心也抵在了燃烧的烟头上。 他看见柯桦慢慢拧紧眉头,看着他的眼底升起怒意。黑色西装都裹不住他满身戾气。 你为什么不高兴? 手指慢慢抽出烟,手臂落下。那颂很想挤出一个笑。 四目相对许久,柯桦先一步别过头不再看他,后背离开拐角,提步要走。 “柯……”喑哑的声音突兀地落在寂静的走廊里。 柯桦停步,背对着他。 那颂看着他的后脑勺。柯桦从他离开那一年开始就没再留过圆寸,现在的头发更长,乏味的商务发型配上好看的后脑勺,不看脸,但看背影,自有他另一种赏心悦目的模样,也是他梦里才敢、才会沉迷的模样。 从前他怎么没发觉,这是一个360°无死角的人。 “柯,百家姓单姓正数第一百六十个。不是八十八。” 柯桦蓦然回头,眼神茫然且疑惑地睨着他。他拿走他手里的烟,放回嘴里,转身前眼睛朝他手心一瞥,继而提步离开了。 43、第 43 章 出来的急,那颂没穿外套,上身只有一件黑色半身铆钉衬衫。他一只脚踩在第一级台阶上,微扬着头,认真的模样仿佛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 柯桦规矩地穿着西装三件套,他叼着烟眯着眼,垂眸睥睨的样子,比之呼啸的北风还要狂三分。 那颂很想回以一个不屑的微笑,上一次没成功,这次同样不会成功。 所有该合理流露的微笑都堆积在身体里,他站在这里站在这个人面前仿佛一个会行走的笑话。 “不。”他收回踩在台阶上的脚,垂眸看脚尖。到这时他才看清慌忙之下他穿了一双荧光绿的跑步鞋。你为什么在脚上,你应该在头顶。颜色太过应景,他终于笑出声,笑声带着鼻音。他仰头再看柯桦,一副疲倦的神色:“你他妈爱跟谁结随便!” 放出最狠的话,他毅然决然转身离开。北风像堵倾倒的墙,轰然砸下来,砸的他步履发飘,身形摇晃。 柯桦向下追走了几步,烟像坠落的流星,触地火星四溅。司机开门追上来,叫了声“柯总”。柯桦如梦初醒,立刻止步,余光瞥向周边停了许久的车。 消息放出去前他早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只是漏算了那颂的臭脾气。 “回去。”他转身回去,坐进车里又问司机:“杨屹找的人呢?!” 司机立刻道:“已经来了。”他示意柯桦看向路边几辆不起眼的车。那几辆车跟着那颂的跑车一辆辆开走了。 柯桦仰靠在椅背上,扯掉领带攥在手里,力道之大,攥紧布料的发出咯吱声。 司机听得头皮发麻,眼睛时不时瞥一眼后视镜。 天越来越黑,像暴雪来临前的样子,又像诡异的巨兽张着大口耐心地蹲在公路的尽头。 柯桦越来越感觉呼吸不畅,领带扯下来无济于事,他又解开两颗扣子,搓了搓发麻的额头,他问司机:“到哪了?” 司机立刻道:“新园北路。” 柯桦声的音更冷更重:“我是说……” 司机顿时反应过来,立刻打开手机上实时共享。“从大学道拐向南岳路。” 半个多小时前,两辆车一南一北地在这座城市中背道而驰。 柯桦皱起眉头,在车子即将往左并道前说:“右拐。” 空旷的马路,车子从新园路右拐,南辕北辙地一趟行程就此拨正。 南岳路是夜生活的最佳落脚点,无论你是哪一种不眠人,在这条路上都能找到一家合适的消遣时间的地方,找到一个寄托情感的人。 四十分钟后车子拐进南岳路停在路边。柯桦下车,候在路边的杨屹上前拉开车门道:“在里面,有人跟着。” 就这些?柯桦偏头看杨屹。 杨屹欲言又止,“……场面有点大。”他含糊地说。 那颂来这里肯定不会只是想喝酒这么简单,柯桦想不出来他能搞出什么大场面。他快步穿过躁动的人群,挤过刻意黏连成一片的人群,在奢靡的vip卡座区中央,一片沸腾的人群中心看到了仰靠在沙发里的那颂。 他颧骨的伤在迷乱的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血腥气息,眼眶泛着糜丽的红,噙着不屑一顾的浅笑,后仰的脖颈脆弱、勾人。一只脚踩在大理石桌边缘,灯带从下至上打在他白皙的脚踝上,腰腹在沙发与圆桌之间搭起一座劲瘦的桥。半敞的铆钉衬衫和裤子之间露出一截腰。 数不清的目光,或炙热或痴缠地流连在那座桥上。 他脚踩的圆桌上摆满了crazynight。盛满鲜红液体的酒杯堆成高山,折射着每一个人或沉迷的或疯狂的目光。 “今晚!这里!!只有crazynight!!!”他高举酒杯,一饮而尽。“老子自由了!” 人群不知道多少次沸腾。 跃跃欲试的人全都聚拢在他周围,盯着他的眼神仿佛饿了许久已经失去理智的野兽。 他们向他展示性感的身材,向他抛出深情的目光,为了得他青眼,他们刻意在他面前较量。 crazynight,见者有份,一杯又一杯的crazynight点燃了所有人的欲念。 几个帅气的青攻在桌边拼酒,卖弄身材和胆量,一杯接一杯,气氛火热异常。 几个风骚的小零围坐他左右,其中一位半个屁股坐到他腿上,轻挪轻动。 他仰着头,目光迷离,始终没有焦点的游移着。 柯桦拨开人群,挤到前面,才切身感觉到那颂周边围了多少人。这一刻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粗暴的疯狂的禁锢欲念,也第一次在心里赞同那雍的做法——不让他出门是对的。 柯桦揪住挡路的人的衣领,甩到桌上。人撞倒酒杯塔,杯子、酒液四溅,人群惊叫着后退,露出沙发上醉醺醺的人和走到桌边的人。 “他。”那颂笑着坐起来,杯子随手扔到地上,酒杯清脆的破裂声裹挟慵懒的笑声爬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就是,小爷今晚甩的男人!就是他!老子不要了!谁要?!” 附和的呼喊声炸锅一样轰地响起,一阵接着一阵。 哄闹声小了,人群里有人嗤笑道:“分就分了怎么还吃回头草,哥们体面点!” 柯桦蹲下,盯着那颂的眼睛,“好玩吗?”手指勾过大敞的衬衫,系上第三颗扣子。 指尖划过胸口,那颂感觉心尖突然那杯划了一刀。疼痛蔓延开,暴躁从心底涌出。 “关你他妈!什么事!”踩着桌子的脚猛地瞪了一下,酒杯落地,溅起的酒液泼洒在柯桦胳膊上、西裤上。“老子从今以后自由了!自由了你懂吗?!你——”他随手一指距他最近的一个男人,“今晚你陪我。”他笑倒进沙发里。 被点到的男人走到沙发旁边,抱臂睥睨蹲在地上柯桦。“都是成年人,别太……啊——” 蹲在地上的柯桦豁然起身,拳头裹着意乱情迷香气砸在男人脸上。 绚烂的灯光里,男人轰然倒地,接连砸倒四个男人。 五指张开再攥紧,柯桦冷冷扫过身边的人。胆小的下意识后退,胆大的壮着胆子杵在原地。 柯桦弯腰手臂穿过那颂后背把人扶起来。 “放开——”那颂推搡着眼前的人,“我他妈让你放开!” 脚下是滑腻的酒液和玻璃碎渣,柯桦需要紧紧搂着人才不至于让那颂挣扎的时候滚到地上。但是耐不住那颂一直挣扎。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整间酒吧的人都围了上来,一方面听说有个帅哥今晚选后宫,请整间酒吧的人喝酒,更刺激的事,前男友来砸场子了,帅绝人寰! 杨屹带着四个保镖清开一条路。但是看热闹的人太多,清开的路太过狭窄,五个人几乎是趟开稠密的人群艰难地往外走。 “别选了,大家一起上吧!” “帅哥!想开点,没他还有我!” “介不介意三人行!” “四人行!” 起哄的喊话此起彼伏。 “老子今晚要睡……放开我——”那颂挥舞着手臂,手碰到什么往眼前一扯,“就是你了,今晚就你……” 走在前面的杨屹回头看柯桦。柯桦脸色铁黑,周身缭绕的杀气几乎要具象化。即便面对李恒洋的刁难,他也从来没有表现的像这样暴怒。 柯桦拉回那颂抓着人手塞进手臂和侧腰之间,憋着满肚子邪火没处撒,他捏着那颂下巴狠狠咬在唇上。感觉那颂不在挣扎了,才放开两片带着酒味的唇瓣。下嘴咬人时只恨不能吃了那颂,人老实了柯桦心里隐隐泛出心疼。他垂眸盯着那双受惊的大眼睛,拿拇指擦掉上面的口水,按着深深的牙印揉了揉,扳着那颂的脸面朝自己,警告道:“你他妈给我老实点。” 或许是唇上的刺痛起了警告的效果,或者是那句隐含暴戾的警告起了作用。那颂老实了,一动不动,僵硬的程度好像冻住了似的。 柯桦继续拖着他往外走,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拖了个假人。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杨屹依旧在最前面清路,四个保镖围着柯桦。 即便这样,人群依旧不动不挪,全都是闻风来看帅哥的,哪能没看一眼就闪开。 大厅到出口之间要经过一段过道,过道里依旧站满了人。柯桦把那颂面对面搂在身前,就在即将走到出口时,那颂忽然动了。 柯桦被推的猛然后退,撞在围观的人身上,保镖眼疾手快拉开被撞人,柯桦又撞到墙上。那颂的脸紧跟着撞上来,嘴巴先撞在他侧脸,又撞在他人中上,第三次才找到他的嘴,接着不管不顾地吻上来。 他呜呜咽咽地亲着,仿佛失语一般只能呻口今呜咽。 柯桦心里一痛,后知后觉他亲了自己满脸泪水。 柯桦想推开他,至少先离开这里。但是那颂醉了,在他混沌的大脑里,天崩地裂不如落在他身上一个吻。 他一改之前的放浪和不屑,抱着柯桦的样子像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灵魂,想要把手里的人重新揉进身体里、揉进骨肉里。似乎柯桦天生属于他未被填满的身体里的一部分。 “说,你爱我。”他含糊地乞求。“我不……说你爱我……爱我好吗……可以爱我吗……柯大树你是我的……不要结婚……” 柯桦搂紧他,额头贴着他的额头,撑开发紧发涩的喉咙:“谁说的,我这样的,狗才喜欢。” crazynight彻底支配了那颂的身体,大脑越来越混沌,但是某种感官出奇的清晰——这个人是他的。迷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睛,手摇晃着抬起,食指在空气中戳戳点点,十几次才戳中眼前的脸,他用含糊却异常坚定的口吻说:“这,狗,我的。” 四周的人:“????” 好吗,原来是来撒狗粮的,呸! 44、第 44 章 泛彩流金的霓虹在空气中飘动,城市变成一线勾人的轮廓,浴池里的水在轻漾,人在摇晃。 谁在快活里游弋。 肆意的放纵,极致的舒适。 那颂从没感觉这么快乐过。 这样的夜总是走的很快,从东方射|出的光芒,一寸寸清除了夜晚留下的斑驳暗影。 也擦除了深陷被褥中的人的记忆。 脑袋不知道多少次要炸开,那颂撑着胳膊坐起来,入眼全是陌生。 他愣了半天才掀开被子下床,脚落地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丝|不|挂。衣服呢?眼睛环视整间卧室,床上床下不见一件衣服。床单的另一边有褶皱,枕头规整地摆放着,上面有按压的痕迹。 昨晚他旁边睡了人? 脑袋里闪过惊雷闪电,那颂甩甩脑袋,试图找回昨晚的记忆。 窗帘自动打开,270°超大落地窗露出熟悉的城市浓妆艳抹的模样。 “卧槽!”那颂贴到落地窗上,每一面都确认一遍。 他,昨晚住的恒洋酒店顶层?!!! 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在这里?谁把他弄来的? 难道昨天晚上他从酒吧带了人出来…还指名道姓约在恒洋酒店开了房? 柯桦知道了会不会劈了他? 他低头瞪着自己不争气的东西,“你他妈惹大事了!!” 不,应该不会! 昨晚他虽然想拉着全世界去死,也买了整间酒吧的单,但是没想带走任何一个人。 何况他有自信也没人能把他带走,除非……是几个人把他给…… 颤抖着手指摸到后面。 痛感,并没有。 肿?并不肿。 完好无损,毫无痛感。 鼻尖飘过熟悉的味道,他嗅了嗅肩头,久违的味道。 他跑进浴室,置物架上的沐浴露不太熟悉,但是香味是他熟悉的香味。 难道是柯桦? 他一脸狐疑地打量浴室,从浴室出来又打开衣柜和床头柜,柜子、抽屉里干净的像被打劫了似的。这,收拾的未免太干净了。 收拾这么干净就更惹人怀疑了。 冷静下来,那颂终于捕捉到卧室外面的声音。有人在说话。 他拉开门,下一秒,猛地摔上。 “草!”靠在门上,那颂一脸蒙地瞪着空气。 外面怎么那么多人? 他在浴室找到一件浴袍穿上,系好腰带,遮住胸口。做好心理准备才再次拉开门,他保持着极度冷静的一张俊脸望着客厅里或坐或站、或清冷或风骚、或魁梧或纤细的一群男人。 不行,还是受不了。他再次后退要关门。 “等等。”苏禹的声音从人群里钻出来。 那颂眯眼从一群人里找到苏禹的脸。苏禹脸上贴着打牌输了的惩罚帖,歪歪斜斜的帖纸贴了一脸。 “你他妈终于醒了,再不醒我要打120了。”苏禹抹掉脸上的帖纸,搂着一个漂亮的男生起身,“看来我们安安把你伺候爽了。” “咔嚓——”那颂眼前一黑,差点仰头栽倒。 他真的?! 他看看满屋子风格不重样的男人,一双双眼睛盯着他,清澈的、饥渴的、火热的、幽怨的……难道这些他都…… “哪有啊,”被搂着的男生捂嘴笑,“都是kenny,他才厉害。” 十几个男人先后站起身,慢慢朝那颂靠近。 那颂脑袋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甚至脸盲了,看谁都是一张脸。他拨开伸过来的手,上前一步,一把抓过苏禹的衣领,薅着苏禹进了卧室。 卧室门关上,隔绝一群丧尸,安全感和碎了一地的贞操才勉强回来。 那颂坐到床上,一手抓着后脑勺的头发,瓮声瓮气地问:“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苏禹坐到地上,仰头看他灰败的脸,“你他妈行呀,蔫不悄玩这么大,开门看见一屋子人,我他妈当时差点吓尿了。哥哥,你真是我哥哥,一宿上,这么多,你,弟弟还好吗?”他作势要撩开浴巾往里看。“坏了吗?” 那颂拍开他的手,塞紧浴巾用膝盖夹着,一副受伤鹌鹑的脆弱模样。他瞪着苏禹强调:“我没有,我他妈确定!” “什么没有?”苏禹不明所以地问,“没有睡?” 那颂点头,又不太确定地皱起眉头。“总之,我不可能睡,这么多,”他噌地站起来,怒气腾腾地指着卧室门。“那是十几个!”攻受都有,各种货色都有,“我他妈就算再饥渴,也不用……” 苏禹赶紧点头,一副我信了的样子。“我说吗,憋三年也不至于一次性全补上,我信你,三个总得有吧,别说三个你都不行,啊——” 那颂一脚踹翻苏禹,愤怒咆哮:“没有!我他妈动没动枪没感觉吗!” 苏禹笑趴在地上,趴着不起来:“喝那多crazynight你他妈还有个屁感觉。你昨晚喝了多少crazynight你知道吗?”见那颂满眼迷茫,他爬起来伸出两只手撑开,“十几杯。我见过喝7杯的,狗跟人他他妈都分不清了。” 惊雷闪电再次劈下,那颂一屁股跌坐在床上,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胡乱搓着。“怎么办?怎么办?” “人我替你打发走,下次再想喝,至少叫上我。你他妈可好,不动则已,一动直接捅了gay窝,但凡有头有脸的gay都给带回来了,你他妈真行。” 那颂现在只想一死了之,烦躁地朝他摆手:“滚滚。” 苏禹的嘴漏气似的发出噗呲呲地笑声。“要我说,早该这么干,为毛替那小子守身如玉。” “滚——”那颂吼道。 苏禹开门跑了。那颂倒在床上,一阵说不出的沮丧和痛苦淹没了他,喘不上气,他扯开系的紧紧的浴巾腰带,又抬手砸了两下额头。 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去酒吧。 为什么,难道不是那根木头先毁约在先吗? 约?什么约?他跟柯桦哪来的约定。 柯桦把李恒洋盯了半辈子的地捐了,他却在风平浪静的时候选择离开。 是呀,他凭什么为谁守身如玉。人家根本不要他了,他还觍着脸跑去柯桦面前质问。 他是谁,他谁都不是! 门打开,那颂翻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床动了动,苏禹小心翼翼地问:“哭了?我懂,我告别处男那天也哭的稀里哗啦的……我妈还骂我没出息。唉——” 人类的悲伤并不相通,这一刻那颂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他伤心吗?伤心。苏禹告别那天还知道自己跟谁,他呢?那一群,到底是他妈哪个呀?! 那一群,一群啊。 等等。那颂突然扬起头看向苏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接到电话就来了?”苏禹被问的一激灵。“酒店总统套房的管家打给我的。” “管家,打给你。”那颂坐起来,看着苏禹。 苏禹也坐起来看着他,半晌后知后觉道:“是呀,他为什么打给我,不打给那叔和宣姨?你,不会是,喜欢我吧?”见那颂眼底窜火星子,立刻摆手改口,“我错了,我该死,我信口雌黄,那哥大人大量。” 那颂收起满肚子火气,指着卧室门问:“你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外面坐着。” “对呀,不然呢?”苏禹眨眨眼,“到底怎么了?” “十几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客厅。你不好奇吗?”那颂又问。 苏禹慢慢反应过来,那十几个人的确不像鬼混了一晚的人,倒像是来迎客的。 “成百上千杯crazynight,为什么只有我睡到现在?”那颂问。他醉成狗,其他人却清醒的坐在沙发上打牌,一个个穿戴整齐,别说身上有没有痕迹,至少脸上脖子上没有。以他喝醉后的德行,他不相信那些人能不挨揍。真相只有一个! “你菜。嗷——”苏禹跌坐在地毯上,顺势盘腿坐好,手肘撑在床边如有所思,“见鬼了,他们怎么都没事。” “那些……怎么说的?”捋顺思路,好像暗夜中看见明星。那颂顿觉浑身轻松,他下床重新系好浴袍,系的一丝不苟,生怕外面的人看见什么似的。系好浴袍,打量一遍自己,小腿和脚还露着。他踢踢苏禹的脚。“袜子。” 苏禹:“???” 半分钟后,穿着长袖浴袍和篮球袜的那颂威严地拉开卧室门 十几双探究的眼睛瞬间落在他身上。 那颂轻咳一声:“谁让你们来的?他给多少,我给双倍。” 苏禹捏着嗓子问:“哥哥我有吗?” 那颂作势要捶苏禹。苏禹立刻板正脸对十几个人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那哥人送外号人面兽心心狠手辣辣手摧花第一人,不想死的太难看,都给我从实招来!” 那颂:“……”闭嘴你个傻逼! “那公子怎么下床不认人了。”安安噘着嘴委屈地控诉那颂,“上床的时候叫人家sweety,下了床就叫人……” “闭嘴!”那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禹也忍不住打了一串激灵,手指点点安安:“这么恶心的话亏你说得出来,不讲男德!” “那先生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出去乱说。大家各取所需,昨晚我们很开心,并不想要什么,如果您没什么事。”一个身材高大面貌清俊的男人走到那颂前面,“咱们下次再约。”他拿出一张名片塞进那颂抱紧的手臂里。 “不要过来!”那颂边躲边喊。男人利索地把名片塞进他浴袍兜里,飞了个吻走了。 那颂掏出名片丢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十几个人,挨个过来道别,那颂果断把苏禹推到前面挡住弱小无助的自己,锐利的眼睛在每一个经过的人身上扫描。 苏禹是个合格的代理人,与每一个人或握手或拥抱道别。 “回去好好休息,辛苦了。” “屁股疼不疼,疼的话记得看医生。” “唔哩颂颂第一次,多担待。” 那颂在后面踢他光着的脚丫子,苏禹完全忽略他,跟最漂亮的安安拥抱颊吻。 “受苦了小可爱,他是不是弄疼你了。” 安安给了那颂跟一个幽怨的眼神。 送走所有人,两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全都吁出一口气。 苏禹累的顺着墙溜到地上。“颂你太牛了,下次不许约这么多了。” 那颂也顺着墙上蹲下,岔开的腿露出一片风景,他立刻合拢膝盖塞紧睡袍,又朝门口那边瞄了一眼才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昨晚柯桦也在。”他总有一种感觉,昨晚在他身边的是熟人。如果是陌生人,不论是谁这会儿都不会囫囵个站在他面前嘚瑟。 苏禹震惊到表情龟裂,欲言又止地说:“你是说……他,和你们十几个,一起……”他拍了两下巴掌。 啪啪声激得那颂眼皮发烫,他抓抓发热的耳朵,踢了一脚苏禹的屁股。然后飞快地点点头。 苏禹揉揉眼睛,天瞎了他颂哥是害羞了吗?屁股蹭着地毯往前挪,挪出攻击范围苏禹才敢大放厥词:“你不如说昨晚把你送回来,跟你那啥一宿的是那小子。”他也不太相信那颂会跟陌生人过一宿,还是十几个陌生人,但是再强的武力值也挺不过十几杯crazynight,那种酒喝下去主打一个毁天灭地、六亲不认、人狗不分。 那颂想起床另一边的痕迹,那里一定趟过一个人。“为什么不能。”他语气笃定地说道。 苏禹不知道说什么,见兄弟迷之自信,只能应景地“哇喔~”了一声。 “还是那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怎么来的?”那颂自言自语地呢喃。“那几个人,谁有资格开恒洋酒店顶层总统套房?” 答案自然是没有。 恒洋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只有两间,一间不对外,曾经是李恒洋的落脚地。另一间也极少有人住。 苏禹望着痴迷灵魂三问的兄弟,也不禁细想起来。大概是人少了,氧气充足了,大脑灵活了,细想之下,眼睛一点点睁大一点点变亮。 他一骨碌爬起来,开始在总统套房里来回察看。越看越确定了那颂的猜测,他回头给那颂出馊主意:“要不,咱验证一下。” 46、第 46 章 那颂从恒洋离开后回了猫屋,之后再没出过门。 那雍和宣静怡一天去敲三遍门,迎接他们的只有顶着黄色小水桶的仿真大狗。大狗站在门里,两个人站在门外。门从里面锁上。那雍不是打不开门,是不敢。 那雍和宣静怡有空就会盯着别墅的监控视频看,每次看完都会沉默许久。 那颂像他带回来的猫那样生活,不是躺在猫窝里睡觉就是趴在阳台晒太阳,饿了吃小鱼干,渴了打开直饮水龙头喝水。清理猫毛的扫地机器人都比他的活动量大。 一个人活得像只猫,好吗?要说好也挺好,那颂现在这副模样,相比他曾经作天作地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 要说不好,哪个正常人像猫他这样生活?把一群流浪猫回来当宝贝,腾出一幢小别墅作猫屋。或许曾经喂过猫的人都早已经不记得这些猫了,可那颂还拿宝贝宠着。 第三天傍晚,苏禹兴冲冲跑进别墅,穿过两栋别墅之间的长廊跑到猫屋前拍玻璃门。 “那颂出来!” “你手机没电了!开机!” “我找到证据了你看不看?!不看我删除了!” “那颂你他妈就是个怂包!躲里面装猫!” “告诉你我有钥匙数到三不开门我进去了!” “不看是吧删……” 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廊拐角,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门外的人。 苏禹结结实实打了一串哆嗦,从头发梢抖到脚趾尖儿。“你……” 门打开,那颂伸手到苏禹面前。 苏禹掏出手机放到那颂手心里,然后呲溜钻进猫屋里。他像条检查地盘的狗四处看,四处嗅,随手捞起路过的猫就亲。 每只猫都是香的,说明这几天那颂给这些小家伙洗过澡。 放下丑萌的黑白猫,苏禹又捞起一只满脸严肃的猫。“哟这么严肃,让哥哥香一个……” 他噘着嘴要亲,下一秒手上一轻,猫没了。 苏禹转头看那颂。那颂用一只手臂把猫拢在怀里,猫依旧一脸严肃地瞪着他,不,不止严肃,还有些嫌弃。 “是他?”苏禹恍然大悟——这是叫大树的那个猫,他一边摆手一边后退:“不亲不亲了。” 猫仰起头用鼻尖碰碰那颂的下巴,那颂低头亲在它鼻子上。他抱着猫走到窗边,坐进一个莲花形状的猫窝里,把苏禹的手机放到窗台和窗框间立着,然后点开视频。 苏禹站在客厅中央,叉腰看着窗边——莲花坐里笼罩着夕阳的安详背影——看这模样用不了多久就要飞升了。他叹气,从小到大他都羡慕那颂的脸和身材,从没想过那颂会在谈恋爱上栽跟头,还是这么要命的一个跟头,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摔碎了。 “这四个保镖是那个混蛋……是姓柯的。”苏禹打了嘴巴一下,“孙昊跟你爸确认过了。去年你发飙……你爸让跟着你人撤了。从那以后是他们四个。” 视频播放完一个又一个,因为这三年那颂出门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所以能拍到四个保镖的视频也有限。很快播到最后一个。酒吧里,人群拥挤得不像话,他被柯桦搀着,四名保镖开道。如果是那雍的保镖,他们不会允许柯桦靠近他。 而且跟在一边的杨屹明显跟保镖更熟悉。 视频很长足有十二分钟,那颂手动划到最后——最后一幕,柯桦低头咬在他唇上。 “酒吧的监控录像拿不到,最后这段是酒店那群gay私下传给我的。”苏禹坐到莲花座旁边。“现在证据齐全,那晚睡你,不是,你睡的人是他不是外面那群。” 那颂安静地撸猫恍若未闻。猫爽的肚皮朝天,四脚摊开,荡漾的模样完全不复刚才严肃的样子。 “还区别对待。”苏禹弹了一下猫蛋,得到猫猫一记眼刀。 “没睡。”那颂道。 “没睡?”苏禹偏头盯着那颂的眼睛看,“确定?你每次喝醉了跟收到上帝神力似的,谁他妈信啊。他那四个保镖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进了酒店套房你肯定把人打得挺惨。四个保镖都没能躲过去,我现在怀疑他的菊花已经残……” 那颂斜眼看他。苏禹抬手表示“我不说了”。 沉默只延续了两秒。苏禹小声嘀咕:“你说他不见你,是不是因为被爆|菊……” 一条腿突然出现,直接将苏禹踹到三米外的墙上。 苏禹向后一倒躺到地上,一只猫路过,转身朝他的脑袋做了个刨土埋屎的动作。 “我去!成精了!” 两个人一躺一坐半个小时,看见监控的那雍和宣静怡带着晚饭走进了猫屋。 四个人盘腿坐在地上吃饭。那颂边吃边喂趴在他身边的几只猫。宣静怡要说话,那雍碰了她一下,她悻悻把话收了回去。吃完饭,三个人离开,只留那颂和几只猫。寒风呜呜地刮过窗外,摇晃的树枝噼啪作响。 穿过长廊的时候,宣静怡忽然失控地哭起来,哽咽道:“以前我从没觉得对不起他。” 跟在后面的苏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刻意道:“五年前小舅和那叔把他从南非接回来那次您都没觉得自己不对吗?您到底是那颂的亲妈还是来向他讨债索命的鬼?” 宣静怡被一个晚辈?得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 苏禹的话虽然粗俗直白,但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那雍瞪了苏禹一眼,抱住媳妇安抚道:“我们都有错,我们都不适合做父母,从今往后一起改。” 苏禹从相拥的老夫老妻身边跑过去过,咋咋呼呼地大叫:“卧槽!那叔你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做的不是人事了?!” 那雍气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苏禹跑得比狗都快,话音还在,一楼的门已经摔上了。 时间好像流水,五天时间哗啦啦流走了。对于那雍、宣静怡和苏禹来说这一周都没发生什么大事,最大的事就是那颂吃了一周小鱼干。 对于猫屋里的那颂来说也没发生任何大事,除了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 回来的第一天傍晚,一只氢气球飘过窗前,他开窗抓住,绿色鳄鱼形状的氢气球只是一只普通的儿童气球。没有暗号写在上面,没有系在绳子下面的信。 第二天傍晚,一群鸽子反反复复从窗外飞过,一只鸽子因为队伍太过靠近窗户直接撞到了玻璃上。那颂把掉在窗台上的鸽子拿进来,两只脚和每一根羽毛下面都翻找了一遍,什么都没有。鸽子在屋里养了半天,吃了不少猫零食最后飞走了。 第三天傍晚,三个人都走后,那颂打开窗户,发现窗台上有一只饭盒。他轻而易举地在记忆里翻找到了这只饭盒出现过的那天他们做了什么……上一次饭盒里装满了卤肉。 这次呢?他把饭盒放到莲花座正中间,跟六只猫一起盯着饭盒看了半个小时。最终,那颂打开了饭盒,里面只有一张小纸片。纸片撕得像狗啃似的,上面写着“想得美”三个字。 那颂气笑了。看见小纸片的形状,看清楚上面字,他很肯定这三天的事都不是柯桦搞出来的。柯桦不会把纸撕得像狗啃的,柯桦不会只送他饭盒,柯桦也不会让鸽子吃他的猫零食,柯桦的确有一条贴着绿色小鳄鱼图案的短裤,柯桦……如果是柯桦,以上当他没说。 第四天飘起了雪花,时间从深秋迈进初冬。窗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一只红通通的苹果歪着站在白雪里,好像恶毒王后毒死白雪公主的那只苹果。那颂拿走苹果,站在窗边,和着苹果上的雪渣子吃完了整个苹果。苹果没有毒死他。看来不是恶毒王后。 别墅对面的树林里一个红点闪了几下飞走了。 是无人机。 别墅区里,确实有业主和业主家的小孩儿玩无人机,前提是要去物业做证件登记和飞行报备,否则没人能闯进小区里飞无人机还不被打掉。 第五天傍晚,猫屋里只有六只猫。六只猫两两一组分别站在两个扫地机器人和一个拖地机器人上,好像开着新型宇宙飞船的喵星人,气势汹汹地来征服地球上的两脚兽。 窗外的天是深沉的钴蓝色。一道颀长身影推开别墅前院的门,径自走进前方的灌木丛。 别墅与别墅之间隔着大片草地和高低起伏的林地。翻过人工小山包,那颂朝山下小别墅走出。 别墅一层亮着灯,前院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越野。 47、第 47 章 小雪只下了一阵,空气清冷而澄澈。秋虫早已经隐匿进土里,林中只有躲在矮林避风处的斑鸠咕咕叫几声。 雪、树叶和泥土的气息充满鼻腔。那颂停在矮树林和灌木丛之间,树荫吞掉了他影子。 他眺望前方别墅许久,深吸气两次才提步穿过灌木丛,绕过越野车,推开虚掩的前院门,直到站在别墅门前。 住在这里三年,他从没翻过山来这边看一眼,也没有对周边或远或近的邻居产生兴趣,多加打听过。 “好了吗?我饿了。”一道清脆的男声传出来,尾音婉转,像在撒娇。 那颂收回伸出去的手。敛气屏息,猜错了? “马上。”低沉浑厚的男声回答道,“穿鞋吧。” 那颂转身,一只脚伸出去又顿住,不,他没猜错,这两道声音虽然不是柯桦的,但是很熟悉。在哪里听过?是谁? 隔着一扇门,传来鞋底摩擦地毯的轻微动静,以及钥匙刮擦玻璃碗的声音。 “快点!” “来了。”低沉浑厚的声音无奈道,“中午没吃饭?” “他们把货弄错了,我退了又订,一抬头都四点了。” “那还来,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我为谁啊?” “让你爱豆知道废了你。” “他敢!我现在背靠姥姥,看谁敢动我。” 门从里面推开,说话的人迫不及待冲出来,结果差点冲到那颂怀里。 “妈呀——”汪睿吓得魂都飞了。 周智眼疾手快把汪睿拉回来,单臂搂着人蹙眉看台阶上站得仿佛冰雕似的人。 冰雕只穿着一件果绿色毛衣和深蓝牛仔裤,身姿笔挺、气势凛然地瞪着他。这样子,跟前几天在柯桦手机里穿着铆钉衬衫半坦半漏的风骚模样判若两人。 “……好久不见。”周智道。 “你怎么……”找到的?汪睿把后半句咽回肚子里,被那颂瞪得有点怕,鸵鸟似的转身把脸埋进周智敞开的外套里。“快让他走。”他呜呜啦啦地说。 “我们要出门吃饭,一起吗?”周智搂着汪睿下楼,极其自然地从那颂身边经过。 “他住这儿。”那颂的眼睛盯着敞开的门。这两个人慌张的门都不关就要走,这是做了多少亏心事。 “哎——你别瞎看!”汪睿从周智怀里露出脑袋,“关门关门。” 周智只觉得尴尬至极,又踅身回去关上门,返回后拉起汪睿大步流星往外面走。 两个人上了车,周智一刻不停地启动车子,踩下油门车子向前行的同时后门突然打开了。他忙踩刹车,眼睛从后视镜看向后座。那颂已经坐稳了,沁了初冬寒雪的眼睛冷冷地从后视镜里看向他。 周智:“……” 副驾上汪睿两只手抓着安全带,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一般噤若寒蝉。那颂和周智的神态都让害怕。前者更甚后者。时隔三年,再见那颂,他感觉那颂比以前更阴森更恐怖了。是刚从地狱爬上来吗? 那颂忽然前倾上身,手搭在副驾上,手指若有若无地点在汪睿肩头。 汪睿被电打到似的转身把自己拍在车门上,瞪着那颂喊:“你不要过来啊——” 周智转头面朝车窗,深深叹了一口气,就这点胆量还来挑衅人家,哎。 车子驶出小区,开往市中心。车厢里只有发动机的响声,另外三个仿佛不会喘气的机器人。中途汪睿因为挪动屁股弄出了一点动静,结果把自己吓得像个木鸡。后来木鸡再也没动。 四十分钟后,黑色越野停在市中心公寓大门外。周智从车兜里掏出一张卡递给那颂。“812.” 那颂接过卡,推开门下车。“汪小睿。”他忽然道。 “干嘛!”汪睿一把抓住周智的手,“都是我干的!要打赶紧的!” “下次纸撕的整齐点。”那颂道,“还有,我不吃苹果。” 门关上,汪睿一脸疑惑地盯着那颂的背影问:“苹果他吃了呀。他什么意思?” “柯桦有强迫症,内裤上有个褶都能失眠,撕纸更不会撕得狗啃似的。他不吃苹果,柯桦知道。”周智伸手在汪睿脸上捏了一下,“吃苹果的是我,傻。” “谁管他吃不吃苹果!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爱豆内裤上不能有褶!!”汪睿怒道。 “他自己说的。”周智哭笑不得道。“要不我偷一条给你看看?” “好……个屁。”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汪睿立刻用愤怒遮掩自己掉了满地的节操:“刚才你为什么不让他下车?!” “你没说让他下去,我以为你同意了。”周智忍着笑道。 “谁同意了!?我不同意!” 站在大门旁边刷卡的那颂忽然转头看向副驾,汪睿立刻缩起脑袋,催道:“快走快走!鬼来了!” 那颂目送越野车离开,根据门口保安的提示找到八号楼,刷卡进门进电梯直接上到12楼。 卡片只能刷开门禁,刷不开入户门。那颂站在门前盯着指纹锁看了一会儿,伸手拨开了指纹锁隐藏的密码盖。 柯桦在大学附近的那间房子的密码是柯肖晴的生日。 那颂输入柯肖晴的生日。 “密码错误。” 柯桦的生日。 “密码错误。” 那颂又输入自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不是亲妈的、不是自己的、也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难不成是那个女人的!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那颂一脚踢在门上,扬手把卡片摔在门上。他转身往电梯方向走,身后,入户门的解锁声响起,门咔哒一声弹开了。 那颂扭头往后看,门缝里没有人影。一阵凉意窜上后背,他猛地回头朝后看。身后也没有人。不对,他又扭回头看向门上面。 门框正上方挂着门牌,浮雕门牌十分精致,细看可以看见里面有光,是摄像头。 进还是不进?是个问题。 背对敞开的入户门站了两秒,那颂转身走到门前,拉开门走了进去。 摄像头的另一端,柯桦关掉家里的监控报警,把手机揣回兜里。坐在对面的李恒洋缓慢地睁开眼,两双眼睛蓦地对上。 李恒洋轻笑:“等不及了。”他语气笃定,仿佛用一百种方法验证过他的猜测,结果答案如他所料:柯桦等不及让他去死了。 李恒洋仿佛一个纸人,身体薄薄一片,整日陷在轮椅里,身上盖着厚毛毯,加热垫让他周身萦绕着干燥却腐朽的气味。 近一年看见李恒洋,柯桦总会想起死在沙漠里不久的骆驼。烈日下,黄沙上,干瘪的皮囊之下早已空心的骨架。风可以从他空心的骨骼里穿过,阳光能刺透他破烂的皮囊。 柯桦的两只手肘架在膝盖上,两只手攥成的拳头抵在下巴处,一双眼睛探究地望着轮椅里的男人——那股干燥与腐朽的气味像枯叶烂进腐殖土里的气息。 将死之人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李恒洋也一样。他清醒时就爱摆布活着的人,让他们更恨他,或者难以忘记他。 “一家人。”他声音喑哑微弱,吐出三五个字就要休息半分钟,“总要有全家福。” 柯桦从鼻腔喷出一声冷笑。“我姓柯。”他起身走到窗边。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公寓所在的方向,但是看不见他住的那栋楼。那颂怎么知道他住在那里? “你流着……”李恒洋挣扎着要坐起来,管家从门厅走过来扶起他,往他身后塞了一个抱枕。 李恒洋坚持说完:“我的血。” “流着你的血的人不只有我,你大可放心地走。”柯桦毫不留情地说。 敲门声响起,管家疾步去开门。门打开,一袭白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抱着一张遗像走进来——照片上的男人二十左右,没有笑容,阴郁地看着前方。女人身后跟着一个抱孩子的保姆。 柯桦回头,视线掠过屋中所有人,落到门口的柯肖晴身上。 柯肖晴剪了利落的短发,一身中性西装。她笑得讥讽,拎着一只棕色皮包大跨步走进屋。“我以为再见你是墓碑上的照片,你的命比我想象的硬,果真祸害遗千年。” “我活着,”李恒洋的眼睛先看向沙发上的尹薇,再看向柯肖晴,“才能让,你们难受。” 48、第 48 章 柯桦站在轮椅正后方,柯肖晴站在他右侧,尹薇抱着李逸的遗照站在他左侧。李恒洋的两只手虚虚拢着满月的婴儿。小婴儿不哭不闹,乖得不像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孩子,他仿佛深谙这个家这些人的紧张关系,没给这份紧张增添一点声音。 摄影师和住手比所有人都紧张,照片拍完,立时上传平板,由管家给李恒洋过目。 李恒洋看过,点头道:“黑白照。” 摄影师只觉头发根根立起。 李恒洋又道:“我们仨,来一张。” 柯桦走到沙发旁坐下。保姆抱走小婴儿。 轮椅后面,尹薇和柯肖晴中间隔着半臂远。 尹薇:“我以为你不会来。” 柯肖晴:“我以为你会亲手送他走。” “我嫌脏。”尹薇冷冷地道。 柯肖晴冷笑。柯桦冷眼看着两个女人较劲。 李恒洋和两个女人的照片依旧是黑白色。最后一张,他独自立在轮椅一侧。 李恒洋耗光了所有的精神,吃过药合上眼便睡了。 屋内温暖如夏,外面夜色黑凉。 保姆小心翼翼地包裹好孩子,尹薇接过孩子迈出别墅前厅。 她边走边道:“他还有多少房子是我不知道的?” 李恒洋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狡兔,他却不止有三窟——宴客的,度假的,过周末的,谈判的,与情人的,与妻子的,与儿子的,没有一处是相同的。而他们身后这栋只有柯桦来过。 柯肖晴刻薄道:“自作孽。” 尹薇道上了停在门外的车,保姆关门时,她看向柯桦:“当心点。” “她什么意思?!”柯肖晴愤怒地朝着开走的车喊道,“威胁谁呢!” 柯桦拉开车门推着她上车,解释道:“是提醒。” “提醒什么?”柯肖晴坐下先看了眼开车的杨屹,“怎么是你?”她对杨屹的反感是李恒洋的一半,在她跟李恒洋纠缠不清那几年,杨屹曾是李恒洋的忠实狗腿。 “柯小姐,我降职做司机了。”杨屹苦笑道。这句话得到柯肖晴一记白眼。 柯桦从另一侧上车,坐到柯肖晴旁边,对杨屹道:“先送我。” “急什么,你姥姥也来了,你不跟我回去。”柯肖晴道。 “太晚了,明天去看她。”柯桦打开手机,点开监控app。客厅里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他看了两次人影都没动过。他把手机扣到膝盖上。 柯肖晴见他反复看手机,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事。”柯桦心不在焉道。 “你跟周从一怎么回事?”柯肖晴问,“你姥姥最近都开始买参加婚礼的套装了。” 提起姥姥柯桦嘴角上扬,头枕在椅背上轻笑:“好看吗?” “你来真的?”柯肖晴惊讶地问。“你不是……周从一知道吗?” “重要吗。”柯桦偏头看窗外。 柯肖晴不再追问,大约是从三年前起她发觉她越来越不理解柯桦想做什么。 车子停在公寓正门,柯桦开门下车,回头对柯肖晴道晚安。车门关上,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迈出电梯的同时,柯桦便看到了墙角的黑卡。他弯腰捡起卡片。卡号后四位1202。他住1201,对门是周智的1202。 那颂拿了周智的卡,还是周智把卡给了那颂? 柯桦缓步走到门前,解锁开门迈进屋。 门在身后关上的同时,柯桦感觉屋子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把他钉在门上。他抬头看向客厅沙发,那颂正望着他,眼底一片黑沉。除了那双锋利的眼睛,其他一切都很好看。果绿色的毛衣很趁他,如果气色好一点他会更帅。 柯桦想起他关掉监控报警的时间,大概是三个小时前。眼下将近十二点。那颂大概还没吃饭。 他换上拖鞋,边脱大衣边往沙发那边走。 “不累吗?”柯桦问。他几次看手机,那颂一直坐着,地方都没挪过。 “约会?”那颂的眼睛始终追着他。 “吃饭了吗?” “跟谁?”那颂执着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还没吃,面吧好消化。”柯桦自顾自道。他把臂弯里的大衣随意扔在沙发扶手上,抬手撸一把打理整齐的头发,额发半散半落,蓬松得像要炸窝。他转身往厨房走,粗鲁地扯下袖箍扔到餐桌上,胡乱将衬衫袖管向上捋,最后拽开衬衫最顶上的两颗扣子。 身后传来那颂愤怒的呼吸声,很粗很急,柯桦停步,转身看那颂,他起的手搭在餐桌椅背上。 刚进门两分钟他就从一丝不苟的精英变成了浪荡不羁的酷盖。那颂眼里的愤怒有一瞬间的恍惚和迷蒙。他眨了下眼睛,似乎想避开。 “我不想说。”柯桦道,“你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顿了顿,又问:“面行吗?” “螺蛳粉。”那颂执拗地盯着他说。“加肥肠。” “好。”柯桦进了厨房,很快端了两只汤碗出来。 那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餐桌挨着厨房门的这一边。柯桦抬头对上他严肃的侧脸,余光瞥见餐桌对面空荡荡的。 餐桌对面的椅子不见了。唯一的空座是那颂旁边的椅子。很好。 他把面放到那颂手边。 那颂仰头瞪他:“这是螺蛳粉?”明明是速食面。 “嗯。”柯桦打着哈欠拉开椅子坐下,看神色他快要睡着了。“平时我都叫它螺蛳粉。吃吧。”他把筷子递到那颂手边。 那颂接过筷子拍在桌子上。表示自己不吃假货。 柯桦顶着旁边人的瞪视兀自吃面,中饭和晚饭他都没吃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虽然只是简单的速食面,但是在家里吃,而且熟悉的人坐在身边,与在外面吃饭的感觉很不一样。他半眯着眼放开姿态吃得又凶又快,不到两分钟就把一碗面吃完了。放下碗,他伸手端过那颂面前的面吃了起来。 那颂一愣,忙把碗抢回来,抓起筷子夹起面塞进嘴里,鼓着腮帮瞪他。 “香吗?”柯桦笑着放下筷子,起身往卫生间走。从卫生间出来,他额前碎发挂着水,脸洗过很清爽,眉毛湿溻溻趴在眉骨上,浓墨似的甩出两道剑尾。 下巴上的水珠因为走动滴在衬衫敞开的胸口间。那颂拿着筷子偏头看着他从卫生间一步步走到沙发上躺下。 高度紧张的一天下来柯桦累得只想吃饱睡一觉,食困加之过度疲惫,脑袋刚碰到保证他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眉毛上传来若有似无的痒。他抬手挠眉毛,触到一小片温润的热。他下意识抓住那片温热。心里有道声音告诉他放开,可是身体根本不听话——他需要那片温热,想靠近,想闻闻他的味道。 翌日清晨,阳光斜着洒满半个客厅里。柯桦从沙发里坐起来,毛毯从身上滑落,鼻端嗅到的食物香味很玄幻——大概涵盖了他想要的所有的早餐的味道。 馋出幻觉了吗?他有多久没认真地吃过早餐了?杨屹准备的早餐千篇一律,内容永远大过味道。他伸着懒腰站起身转过沙发往卫生间走。走到一半忽然听到瓷器与瓷器相碰发出的悦耳的声音。他扭头看向餐桌。 那颂抱臂站在餐桌一旁,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柯桦的视线下移,满满一桌子早餐。不,不全是早餐,毕竟早餐没有战斧牛排。 “清醒了。”那颂语气森然道。“不装了。” 柯桦捡起地毯上的手机播杨屹的电话。 “人呢?” “都在楼下。”杨屹道。 “上来。” 柯桦把手机扔回沙发里,走到餐桌边,两只手按在桌边低头端详每一道菜,不是那颂做的,那颂不会做饭。看每一道菜的样子……是那颂摆的盘。他捏起一块甜点送进嘴里,直起身看着那颂。 入户门响起输入密码的声音。随后,杨屹带着四名身材魁梧高大的保镖走进来。 杨屹:“……” “之前那四个人呢?”那颂看着他问。 柯桦看向杨屹。杨屹道:“还在医院。” “承认了。”那颂冷笑道。“跟了我一年。” 柯桦点头,又指向门口四个保镖:“新的。” “柯总,什么意思?”那颂道。 “别多想。我只是想,在你忍不住要骚扰我的时候有人能拦住你。”柯桦道。 “呵。”那颂气笑了,“我骚扰你?谁他妈给你的脸!前一周谁天天监视我,往我窗台上放东西。” 柯桦眉心蹙起看向杨屹。杨屹摸摸鼻尖道:“是汪睿,我们柯总不知……” “闭嘴!问你了吗?”那颂瞪向杨屹。 杨屹顿觉腿软,踉跄后退,不小心踩在保镖脚上。保镖疼得五官皱成一团愣是没动一下。 “最近频繁被人跟踪,我怕了。”那颂一改方才的严肃模样,熊孩子耍赖似的拉开椅子坐下,“我要住在这里。以免有人背着我搞有的没的。” “他们可以24小时保护你。”柯桦道。 “我的要求,他们都能满足吗?” 柯桦静静看着他。 “陪睡吗?”那颂得寸进尺道。他转头看向四个保镖。戳过柯桦的手指一一点过去,“你,还是你?” 被杨屹踩到脚的保镖慢慢举起手,跃跃欲试道:“我,我可以。” 杨屹顿觉一道雷劈重天灵盖,整个人都麻了。这次选保镖,他一心关注武力值,于是挑了四个最厉害的,万万没想到武力值上来了,脑子却是坏的。妈的天要亡他呀!他抬脚跺在保镖脚上。 举手的保镖屏息到脸色铁青,他一只手捂住嘴,在嚎叫冲出口腔前转身拨开身后的保镖跑了出去。 杨屹感觉他不适合待在这里,他转身推着另外三个人往外走。 那颂笑着站起来,“身材不错,我同意了。” 51、第 51 章 司机站在玄关不肯再往里走,那颂把柯桦丢到沙发上,问道:“平时他喝醉,谁照顾他。” “都是杨助理送柯总回来,但是每次都送到门口就离开。”司机道,“如果是在恒洋会所宴请,柯总会住在会所套房里。” “逞什么能。”那颂踢了一下搭在沙发下面的脚。 司机见没他的事,把解酒药放到玄关柜上,退出去关上门离开了。 那颂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凑近柯桦的脸细细打量。“调戏我。”食指按在鼻尖上,“你他妈也就酒壮狗胆的时候敢调戏我。” 柯桦睁开眼,惺忪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脸。他言简意赅道:“穿。” 那颂冷哼一声。“醉的人狗不分,我他妈穿了你能干什么?” “干……”你字只有口型。 那颂气得噎了一下,在柯桦脑门弹了一记爆栗。“给你能的,起来干。” 柯桦揉着额头,扶着沙发坐起来,开始粗暴地扯领带、袖扣、袖箍和皮带。 那颂后退,掏出手机点开照相机开始拍视屏。 手机立在茶几上,不拍脸,只拍脖子以下。 那颂抱臂站在对面欣赏。 醉狠的人手脚麻木,肢体失衡。平时三两下能脱掉的衣服,此时此刻变成了缠人的妖精。扣子几乎全部扯掉,才勉强解脱出一条胳膊,另一边的肩膀却依依不舍地勾着黑衬衫衣领。衬衫最后一颗扣子死死抓着扣眼,以至于衬衫下半部分环抱着劲瘦的腰,末端陷进卡在胯上的西裤里。 西裤卡在胯上,拉链部位被撑成v字形状,鼓鼓囔囔的部位正好卡在v字夹角里。 那颂头皮发麻,抱在胸前的手臂松开,一手叉腰,一只手麻利拉开上衣拉链,捂在胸口的热气如火焰一般喷出。 他不耐烦骂道:“柯大树你他妈看了多少片……” 柯桦扶着沙发站起来,脚踩着西裤脚一步步踹掉裤子,一点点露出死死抓着衬衫下摆的衬衫夹。一条条黑色皮带紧贴着大腿和山丘上绷起的肌肉。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大步绕过沙发,没脱掉的衬衫半脱半挂地缠在腰腹上、挂在单侧肩头。 那颂感觉眼睛发烫,胸口几乎要炸开。 酒精麻痹了柯桦的神经,他几乎感觉不到这间屋子的某一处,一双压抑着欲望的眼睛想把他按在地上,帮他撕碎所有禁锢他躯体的布料。 那颂不敢想,这几年柯桦醉酒回家后毁了多少衬衫西裤和……茶几上躺着一条拽坏的袖箍,手指宽的皮带从磁吸处拽开,领带皱巴的横在沙发背上,西裤团在沙发腿附近。 他抬头,半脱半挂的人扶着卫生间的门往里走。衬衫夹尽忠职守地抓着衬衫下摆,半遮半掩地盖在两团黑色山丘上。 浴室里水声响起的同时,那颂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偏头看向窗外。下一秒浴室里传出“咚”的声响。又闷又重的一声。 那颂愣了一下,接着跑向卫生间。卫生间分里外两间,中间隔着一道门。那颂推开门就见柯桦躺在浴缸里,没有一点热气的水直直地落在他脸上。他好像晕过去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卧槽!” 跨进浴缸里,那颂单手勾住柯桦的脖子把人拽起来。一只手在墙上的智能开关上乱按一气。 浴缸一头的凉水并没有停下,相反浴缸另一头的热水突然从他身后墙上的隐形口里喷出来。 “什么嗷……” 热水喷出来的同时,头顶正中央突然冒出来第二个瀑布花洒,温水兜头浇下来。 短短三秒,那颂被浇透了。柯桦也醒了。两个人仿佛置身瓢泼大雨中,一个湿淋淋的蹲着一个一脸懵地坐着。 “不是看你醉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那颂咬牙切齿地瞪着一脸懵逼的柯桦,“看屁看!关了。” 柯桦仿佛听话的机器人,手拍在墙上的智能面板上。“嘀嘀——” 三面出水装置以及浴缸按摩功能立时停止。 那颂抹了一把脸,又伸手抹了一把柯桦的脸。他一只手兜在柯桦后背,命令道:“赶紧给老子出来!12……” 柯桦一动不动。仰着头皱着眉,严肃而冷酷地瞪着他。 那颂压着满肚子的邪火,指着自己的脸问:“我是谁,认识吗?你男朋友……” “你不是。”柯桦打断他道,“骗子。” “卧槽我他妈怎么就是骗子了。”那颂说完忽然记起自己干的缺德事,他顿了片刻好声好气解释道:“我以为是柯肖晴拆散了那雍他俩,她能跟我爸结婚,我不能勾引他儿子报仇吗?能不能……” “不能。”柯桦笃定道,“她没拆散,你是骗子。” “好好好她伟大!她把你扔给你舅十几年不管她他妈最伟大!我是骗子行了吧!”那颂吼道,“就你这个傻子像着她,她管过你吗!傻逼。”他伸手把柯桦额头上的头发捋上去,露出整张严肃的脸,“别跟我绷着脸,明明挺帅,非得学那个垃圾臭张脸。”食指按在皱起的眉心,“松开。” 柯桦拿开眉心的手指。依旧一脸不认同的严肃模样。“我不能成为她的牵绊。” 那颂心里忽然一沉。他盯着柯桦的脸看了半晌突然道:“柯大树你没醉。” “我没醉。”柯桦认真点头。 那颂叹气,“傻逼。”他偏头看墙壁上流下水珠,忽然问:“你有牵绊吗?” 柯桦不说话。那颂一直偏着头。直到感觉手臂里兜着的人往后仰,他才转头看柯桦。 柯桦睡着了。 那颂退掉他身上的衬衫,把人从水里捞出来带着人往卧室走。他边走边命令道:“内裤自己脱。休想弄脏我的手。” 听见内裤两个字,柯桦又醒了,惺忪的眼睛盯着他道:“偷内裤的贼。” “我可去你……”那颂伸手推开卧室的门,门推开,看清里面的布置那颂一怔,竟然跟柯桦在大学公寓的卧室一模一样。“你是把大学公寓的家具搬过来了吗?” 柯桦挣扎着推开那颂,自己走进屋。他坐在床尾脱仅剩的一件,脱掉后转身趴到被子上,摊开的手在被子上拍了拍。“睡。” 那颂站在门口看着床上诱人的风景。“你可真放心我。”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盖住柯桦,蹲下把下巴搭在床上盯着柯桦的侧脸,“柯大树。” 醉酒的人呼吸比平时粗而且急,那颂往前凑了凑,确定柯桦的呼吸很轻。“别装了。” 柯桦慢慢睁开眼,眼里布满红血丝。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跟温和儒雅一点关系没有。静静注视的人时候更是给人以压迫感。 那颂跟他对视几秒,眼珠不自觉地转向一旁。视线尽头刚好是卧室门所在的那面墙。整张墙上只贴着一张画。两个比例极度不协调的简笔画小人站在白纸中央撅着嘴要亲亲。 那颂一下笑了。那是他在柯桦补课班的课堂上随手乱画的。他竟然留着。 视线转回来。柯桦的眼皮正在慢慢合上。每次眼皮滑下去一点,他都会再掀起来一点,再滑下去再掀起来,掀掀合合,只差一条小小的缝隙上下眼皮就要彻底合上了。 舍不得闭眼吗?心底横冲直撞的火气猛然撞在心口,一股热流兜头洒在心尖。那颂揣着满腔火热小心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颤抖的睫毛。 睫毛在指腹上划了两下,眼睛再度睁开,静静地凝视着他。 “柯大树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如果没有今天补上。另外,郑重通知你,从现在开始我要追你了。”他说着突然倾身吻在柯桦的眼睛上,唇离开轻颤的眼睫,再次对上那双红通通的安静的眼睛,那颂脑袋一阵眩晕,顿时想逃跑。他忙向右转,结果右边是床头柜,他又慌忙向左转,大跨步同手同脚地走出卧室。他像羞涩的少女,告白完不等对方给出结果就飞快地跑掉了。 门嘭地关上,床上的人发出一声轻笑。柯桦翻身朝上,手臂搭在眼睛上,手臂阴影里唇角翘起。 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快速向外移动,不知走到哪里忽然停住,两秒后,大踏步的声响快速向卧室这边移动。 下一刻,门忽然推开,那颂炮弹似的砸到床上,像野兽按住猎物一样按住床上的人,又窘又凶道:“是谁他妈说的不想被*就别瞎撩!勾引我一晚上还想睡觉给老子打出来!” 那颂走到玄关才从情不自禁的慌乱中扒拉出一点理智——狗比玩意在他面前又是脱又是湿身,还他妈搞眼神攻势。是在勾引他吗? 柯桦猛然翻身,仿佛蛰伏了一宿猎人,掀翻野兽一口咬住后脖颈。牙尖磨着湿热的皮肉含糊道:“你追人的方式还挺特别?” 那颂反手在他背上抓了一把。得意道:“酒店那晚你就这么被压了一宿吧?柯大树你不行啊。”他讥讽地笑起来。 52、第 52 章 喝醉的人最有资格疯癫,更何况装醉的男人。 粗重急促的呼吸不停地刮过耳廓,在卧室里回荡,震颤着双人床。揉搓的手指仿佛鞭子抽在身上,留下火辣辣的酥麻感。疼痛在神经末梢反复激跳,欲望在身体里一层层堆叠。 下一刻,两种“东西”忽然在某一处交叉而过! 电闪雷鸣间,花火喷溅而出,乍然绽放于半空! 花火还未燃尽,火星还未熄灭。那颂睁着大眼睛刚能看清灯的轮廓,柯桦又开始疯狂地磋磨。 “你他妈是报仇还是唔~~~~”手臂横过柯桦的背,扳着人把人甩到一边。那颂提起裤子要跑。脚没来得及沾地,爬起来的人猛然扑上来把他连拖带抱按回原处。 如此粗暴的动作……那颂脑袋里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熟悉吗?”柯桦含糊地问。他依旧是醉的,身体里的酒精随着汗液蒸发,让他越来越清醒。 手卡住后脖颈,固定住他的脑袋,蛮横的吻落下。 狂风暴雨的吻里,那颂竟然从过往的回忆里找到了跟今晚相似的场面……貌似很早之前有一次,但是比之今晚,之前的柯桦还算是人。 都释放过。那颂本以为他们没那么快再进入状态。不过,他低估了发|情的狗!“操——”这一次眼前炸出金星,他在一片金星中模糊地看见柯桦久久望着他。 “起来——”那颂想把压在身上的人踹开。可是他也没什么力气了。 耳畔的呼吸很快变得匀称有规律,那颂随手扯过被子罩住两个人。他今天来干什么的? 哦对了……好像是……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动他。堪比跑了二十公里的消耗让那颂睁不开眼睛。只威力不足地回以了一个“滚”字。 再睁开眼,那颂脑袋里的依旧盘桓着昨天的问题。“他来干什么的?”,紧跟着又冒出两个,“怎么睡着了?”“人呢?”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旁边没人,细听外面也没有声音。 站在卧室门口瞪着空荡荡的客厅,那颂肚子里噌地窜起一股火。个混蛋玩意儿!吃干抹净跑了?! 他转身回卧室找衣服,但是地上、床上,以及衣帽间全都找不到他的衣服。他站在衣帽间里,瞪着柯桦的衣服挑了半晌,挑出一件有设计感的黑衬衫以及一件除了质地没有一点优点的西裤。 这只狗这几年就穿这种衣服?怎么还没丑死他! 套上衬衫站到镜子前,看见镜子里的人,那颂瞳孔骤然收缩。 “操——”他送柯大狗的内裤怎么在他身上,还是那条骚里骚气的荧光绿双丁。 冷静了五秒,那颂竟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子帅,帅里透着霸道的攻气。 他的眼光从来不会错——后面,绿色腰带横跨过劲瘦的腰,另外两条斜跨过白皙圆润的山丘,此起彼伏间尽是赏心悦目的风景;前面,拳头大的绿袋子被撑得鼓鼓囊囊…… “不敢想象,一条狗吃得这么好。”那颂弹了下镜子,灵机一动想给柯大狗留点惊喜。 从衣帽间出来,他径自拐进了柯桦的书房。手机连接打印机,启动打印照片功能。 照片纸一点点从打印机里吐出来,露出照片里的人的全貌——光着脚的男人有一身冷白皮,修长的身体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他上身穿一件黑衬衫,衬衫一颗扣子都没系,露出前月匈下月复刻意绷出的健美肌肉;衬衫下面是他送给镜子主人的礼物。 照片用双面胶贴在镜子上。那颂脱下内、裤,把内、裤挂在照片一角上。他拉开柯桦的内衣收纳抽屉,挑挑拣拣从里面找了一条白色有字母花纹的套在身上。 衬衫西裤虽然不符合他的审美,但是意外合身。袜子清一色黑色无花纹,那颂边穿边嫌弃地“啧啧啧”。领扣、袖扣、腕表、腰带,甚至墨镜,他都挑了一件戴在身上。 临出门前,他又从玄关柜里拿了一双皮鞋穿上,眼睛从自己的靴子上扫过全当没看见。 吹着口哨走进电梯,电梯下到一楼,他才猛然回神。他现在住在柯大狗对面,下楼干什么? 既然下来了,不如溜达一圈。 于是这天早晨小区里多了一个怪人,此人西装革履地在小区环路上遛弯,而且戴着墨镜。 保安收到业主的电话,顶着雨夹雪抄小路跟上奇怪的男人,想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那颂掏出手机拨通苏禹的电话;“天气不错,过来吃螺蛳粉。” 半小时后,住在附近的苏禹由保安亲自送到1202门口。确定怪男人是新来的业主,保安才离开。 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苏禹进门没走两步就改为爬行,好不容易爬到沙发上,又被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怪男人给拎到了餐桌上。看着面前的速食面,苏禹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是不是人?才七点!七点啊!我凌晨五点才到家,被窝还没暖热乎。”苏禹控诉道。 “尝尝味道,不好吃也给我吃光。”那颂坐下,解开西装扣子,抄起筷子示意对面的苏禹赶紧吃别逼逼。 “你他妈又受什么刺激了?大早起穿西装戴墨镜,上次颁奖典礼你死活穿你妈设计的t恤,上上次我爷爷过寿你他妈还穿漏洞牛仔,今天!周六!放假!你!一个从来不上班、不穿西装的事逼!你他妈搁这恶心谁呢!”苏禹把面前的速食面往前一推,一副打死小爷都不从的样子。 那颂充耳不闻,挑起面吸溜溜嗦进嘴里。半闭着眼睛享受地咀嚼,然后恋恋不舍地咽下去。“人间美味。”他抬起眼皮,凉飕飕的眼睛倏地落在苏禹的手上。 苏禹麻利拽回来面碗,挑起一筷子塞进嘴里。泡吧泡到五点,灌了一宿的酒精早就麻痹了他的味觉。面他尝不出味道,但是他会演。他竖起大拇指,一副惊叹的样子。 “牛啊!都会煮面了……”筷子头戳到硬物,苏禹感觉喉头一紧。他三两下扒拉开面条,然后从碗底夹出一包完好无损的“汤包”。捏着汤包一角拎到面前,他清清嗓子用标准播音腔朗读:“400毫升清水煮开,根据个人口味倒入汤包,待汤煮开再次放入湿面、风干蔬菜、肉……肉呢?” 那颂盯着苏禹手中的汤包,脸上慢慢浮现疑惑。 “哥,你不会还在为三年前我带你跳了李恒洋的坑记恨我吧,我他妈都赎三年罪了……”手上的汤包突然飞了起来,甩着面汤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终点是餐桌旁的垃圾桶。 “砰——” 苏禹:“……” 那颂收回筷子,挑起一筷子面嗦进嘴里。咽下面才道:“喝了一晚上酒,吃点清淡的。” 苏禹:“我有六个点想说。” “憋回去。”那颂无情道,“好好享受这碗螺蛳粉。” 苏禹怒了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站起来朝对面戴着墨镜的人怒吼:“这不是螺蛳粉!不是!你给老子醒醒!” 吼声在半层公寓里回荡,对面吃面的人仿佛聋了。苏禹被回声惊得打了一个寒颤。 那颂吃完一碗面,放下筷子,平静地道:“他说是螺蛳粉就是螺蛳粉。” 苏禹的心莫名往下坠,换作平时他敢这么跟那颂喊,那颂早揍得他满地乱爬了。相反,那颂这么平静才不正常。况且,那颂不正常的何止是他的平静,还有他的装扮,他的气息……苏禹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是什么?” “他男朋友。”那颂自然而然道。他起身要离开,转过身一指自己的碗:“刷了。” “你们和好了?”苏禹不敢置信那句“他男朋友”是真的。恒洋现在正是大战时期,李恒洋还活着,尹薇已经对外称李逸有一个孩子,柯桦也没有否认跟周从一的婚事……怎么就是男朋友了? “准的,早晚是。”那颂言简意赅总结道。 “那哥!”苏禹喊道,“你不是谁的什么人,你首先要是你自己。” 那颂蓦地转回头,他摘掉戴了两个多小时的墨镜。 没了墨镜遮挡,苏禹终于看清他的眼睛有点肿,但是很清澈,而且十分坚定。他有多久没见过那颂这么坚定的眼神了。这三年他的眼睛里全是迷茫、清冷,容不下一点温度。 “从我出生那一刻,我就是那雍和宣静怡的儿子,他们不论分开还是复合,我都是;有一天他们会离开我,那时我依旧是。从遇见柯桦开始,我靠近他,挑逗他,欺骗他,离开他,我让自己忘记他,不能成为他的谁,可是我做不到。一个人心里有谁,即便嘴上不承认,可是依旧是那些人的谁。我从生到死都是那雍和宣静怡的儿子,我还会是柯桦的男朋友,我是你苏禹的朋友,某一天开始我是作曲家等等。以后我还会有许许许多多数不清的身份……前提是我愿意。苏禹,我想,我也愿意成为他的谁。你不懂没关系,谢谢你这三年陪着我。” 许多年后,苏禹依然记得那颂站在他面前平静而坚定地把心里话讲给他听的那个冬季清晨。 震撼。 惊叹。 以为那颂永远不会成熟稳重,但是那一刻,他发觉自始至终没长大的人是他。 在一千多个迷茫的日夜里他们以为那颂在疗伤,其实不是,他在长大。 长大是勇于承认、是勇于追求我们想要的,和接受我们不想要的。 震惊的余韵在苏禹心里久久回荡。“不。”苏禹一边摇头一边摆手,“你别谢我我害怕。”他跌坐在餐椅里,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那颂第一次煮给他的“螺蛳粉”。吃完面,刷了碗,苏禹走到沙发旁,一手插兜一手伸到那颂面前,“我喜欢不臭的螺蛳粉。” 那颂在他手心拍了一下。苏禹蹦起来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我跟你说我要猝死了,从现在开始,你再叫醒我,我他妈废了你!” 苏禹睡着了。那颂掏出手机想给柯桦发信息,发什么? 最终他拍了一张苏禹背对他睡死过去的背影发了过去。 将近半个小时过去柯桦回了一个问号。 那颂刚想打视频过去,那雍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去哪儿了?”那雍问。 “有事?” “来趟公司,有人找你。”那雍说。“这个人,我觉得你应该见一面。” 应该。什么人是他应该见的? 那颂起身往外走,经过玄关,他点开总温控把整屋的温度调高了5°。苏禹被热醒的时候,那颂已经坐到了那雍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只有他和要求见他的人——曾经在颁奖典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明星秦简——一个有背景的富三代,富一代的爷爷的名字如雷贯耳,威名远播。 那颂翻了翻那雍留下的合同。合上合同,他看向对面。 “十二首新歌,有一半是我的原创,剩下的我想用你的词曲,如果可以……” 那颂起身要走。秦简也站起来,跨步过来拦在那颂前面:“这张专辑是我送周从一的订婚礼物。” 周从一,订婚。那颂看向秦简。 “你男朋友跟我女朋友要订婚了,我们送他们一份大礼不好吗?”秦简笑道。“想想看,他们要是知道……” 那颂拉开门,挥手道:“滚。” 秦简脸上的笑敛起。 那颂以为他会愤怒地大骂或者出手打人。 秦简斜眼看了他两秒忽然大笑起来:“我演得像吗?” 那颂手撑在门上,皱眉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傻子,转头看向站在走廊另一边的那雍。 “哎,不逗你了。都说你脾气不好,我看挺能忍的啊,你刚才眉毛一挑是想把我扔出去吧?”秦简又坐回去,换上一本正经的语气道,“这张专辑的确是订婚礼物,不过不是柯桦和周从一的,是我和周从一的订婚礼物。周从一喜欢你的词曲,当然我也喜欢。我们一致觉得只有你能写出我们想要的。拜托了!”他双手合十朝那颂拜了又拜。 那颂关上门,走回去坐下,皱眉盯着秦简。 秦简似乎懂他所想,往后一靠,有些愁苦道:“我知道你也反感听见他们结婚的消息,我们差点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分手。”他兀自深情一阵又坐直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那段时间我几次想死,不瞒你说,我对自己下不去手,但是我可以对柯桦下手,可惜我连靠近他的机会都没有。后来我想了一个主意,还是让别人了结我吧。我一个人去过几次东南亚那种地方,这些…”他指指自己的腿、胳膊和脑袋。“都折过。我爸妈劝不住我,只能找周从一,周从一没办法才让他堂哥周智跟我解释了前因后果。”他一拍大腿立刻换上一副如获新生的兴奋表情,“周智跟我说柯桦有喜欢的人,而且是男人。兄弟你知道那种感觉吧!我重生了!我……” “你还是去死吧。”那颂看着秦简的眼睛仿佛两把刀,话出口的同时,他抓过桌上的紫砂壶砸向对面。 平静的人终于爆发了。 秦简弯腰躲开朝着脸飞开的紫砂壶。 壶在秦简头顶炸开,热水和茶叶浇了秦简一头。秦简嗷地蹦起来。他一边蹦一边跺扔来的茶盘、茶具甚至是椅子。他顿时反应过来,刚刚那颂表现出的好脾气是假的,眼前暴躁的男人才是传说中战斗力爆表的那颂。 53、第 53 章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听到声音,那颂回头道:“滚——” 秦简大吼:“不要走——救我——” 门又嘭地关上。秦简彻底绝望了,开始抱头鼠窜,间或抓到东西反击那颂。 那雍有收藏动物头骨的爱好,办公椅后面有一面墙的百宝阁,上面多是精美的骨雕和苍白的动物头骨。 秦简把办公椅挡在身前背靠百宝阁。 那颂绕过宽大的办公桌。 秦简惊慌间回手抓起一件东西砸向那颂。 那颂抬手臂挡住脸,头骨当即碎裂成无数块。骨头渣滓四处迸溅。他好像没有痛觉,抖掉碎渣,拽开办公椅,抓住秦简衣领猛地把人掼到百宝阁上。 动物头骨和骨雕接二连三砸到秦简身上、怀里。蓦地对上一颗苍白头骨的空洞双眼,秦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闭着眼嚎道:“我告诉你我爷爷是***!” 那颂冷笑:“从今往后你爷爷姓那!” “呜呜呜你不能这么欺负人!你到底想怎么样?!”秦简一连串喊道,“今晚周从一过生日,柯桦肯定会去!我可以带你去!” 周从一过生日,柯大树会去?那颂不信。但是他动摇了。 那雍叼着烟等在办公室外面,对里面的打斗丝毫不觉意外。 孙昊又要开门进去。那雍却道:“让他打。” 秦简不提姓柯的,那颂一个字都不会跟秦简多说。祸从口出。怪谁。 十分钟后,秦简狼狈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他侧脸印着半个鞋印,一只眼乌青,鼻子下面两条鼻血,瘸着腿边往外跑边不服气地喊:“我没动他!你还打我!你不讲武德……我不跟你计较,咱们扯平!你得给我写词曲!” 那颂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垂着眼弹掉西装上的骨头碎屑。 秦简回头看见那颂,以为那颂还要揍他,见鬼似的蹦起来跑进了安全通道。 那雍朝孙昊抬抬下巴,孙昊跟在那颂身后进了电梯。 “说。”那颂双手插兜,靠在电梯扶手上垂眼道。 “那总的意思是,最近几天,你最好别不要见……去那边。”孙昊把那雍的话用最委婉的语气讲给那颂,“李恒洋就这几天了。他那些死对头最近有些……蠢蠢欲动。” “那他还有心情给周从一过生日。”那颂嘲讽道。 “周家是他目前最强也是最稳固的合作伙伴,你知道,为了关系稳固,做戏也要去。”孙昊道。 “你们都能打听到的破事,他能不知道。”那颂撩起眼皮盯住孙昊,“换句话说,你们都知道,还有谁不知道?你们那总是想落井下石还是隔岸观火?” “都不是。”孙昊忙道,“那总是怕他连累……是怕那些亡命之徒伤及无辜。” “无辜?谁?我吗?”那颂仰着头笑起来,他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得眼角都湿润了。笑罢他神色忽然变得极为讽刺。“我可一点都不无辜。是我先去招惹他的,以前是,现在也是。是李恒洋那个变态非要把他按在那张椅子里!”那颂扭头瞪着孙昊昊,讥嘲道:“他才无辜。我不去招惹他,李恒洋不去要挟他,他不会来这个破地方,不会趟这趟浑水。如果我们都不出现,他可以自由自在地过他想过的任何生活。我们这群变天把他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我凭什么躲着他!?他才该躲着我们这群变态!” 孙昊听得目瞪口呆,恍恍惚惚觉得那颂说的都对。柯桦原来的生活就十分富足,不遇见那颂不被李恒洋要挟着走进恒洋,柯桦的生活完全是另一种模样。 电梯早在那颂转向孙昊的时候就到达了一楼并自动打开。门外站着等电梯的宣静怡和宣和,以及两名恨不得原地消失的员工。 听完那颂的话,宣和轻笑道:“你说得似乎没错。” 宣静怡眉头紧锁望着儿子,她不知道那雍又跟那颂发生了什么,所以不敢开口哄人。只担忧地望着那颂。 这时,安全通道的门突然开了,狼狈的秦简一脚迈进一楼电梯厅。电梯厅里落针可闻,刚挨过揍的秦简预感危险就在身边。他站在原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贴着墙往外挪,挪到一半,一只皮鞋从电梯里迈出来。看见那只皮鞋,秦简风一般刮出了“顽石娱乐”和“雍和文化”所在的办公楼。 宣和指指不见人影却转得飞快的旋转门:“你干的?” 那颂从宣和身边经过,奚落道:“公关更适合你,别在大学里误人子弟了。” 宣和朝宣静怡苦笑:“看见了,我的账也不买。走了下午还有课。”他跟在那颂后面一起走出了办公楼。 “不打算继续读书了?”宣和问。 苏禹风骚的跑车停在门前,那颂走到车旁拉开车门,扭回头问宣和:“当年你选梁茶后悔了吗?”宣和出柜,为了恋人离开宣家。那时他只觉得宣和傻,为一个男人不要家、不要家人,让姥姥和姥爷伤透了心。姥爷更是一气之下把宣家所有的财产全都给了宣静怡。花不完的钱,变成了宣静怡跟那雍作天作地的资本。 “没有。”宣和道。 “我也一样。”那颂道。 “知道了。”宣和笑起来。“用不着拿我的事点我。以后你们的事我也不会管了。但是有一点,别再伤他们的心,虽然我不喜欢那雍的为人。”他往停车场走,经过那颂身边停住脚步,想了想道:“我唯一后悔的是当时没用温和的方式解决我和奶茶的事。你姥姥和姥爷一定会原谅我,我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我,拿准这一点才敢跟他们肆意妄为。让他们伤透了心。一个人能伤害的只有弱小的、善良的和爱我们的人。” 换作从前那颂决不会留下听宣和讲又臭又长的大道理和过来话。但是今天他站着听完了宣和这个过来人的经验之谈。或许有用。 他上车离开。宣和望着离开的车掏出兜里震动的手机。电话接通,对面传来碎冰机碎冰的声音。 “我们家的刺头好像长大了。”他笑道。 “嘭——”对面传来一声闷响,紧跟着一声臭骂:“草拟他大爷的!哪天坏不行!你家刺头好不好我不知道,我的刨冰机又他妈坏了!赶紧回来修!” “现在就回。”宣和挂断电话,又给柯桦发了一条信息:“要做他男朋友至少要放过他老子。” 宣和坐进车里时,柯桦回过来一条信息:教书不适合你,放弃吧 宣和又气又觉得好笑。两个讨人厌的小孩儿竟然说了意思差不多的两句话。 那颂进门就见苏禹穿着浴袍,坐在餐桌前吃外卖。披萨、牛排、甜品等等摆了一桌子。空气里都是食物的香味。 早晨的“螺蛳粉”已经消化光了。看见桌子上的食物,那颂后知后觉很饿。 苏禹朝他招手:“哥们亲手做的,来尝尝,不好吃也给我吃光。”他报复性用那颂早晨?他的话还给那颂。 那颂坐下拿起披萨咬了一口。 苏禹眼睛落在他拿披萨的手的外侧,那里有一道口子。 “你他妈又去哪儿了?!” 那颂三两口吃掉披萨,抽纸擦手时问道:“今天周从一生日。” “周从一?啊,是。”苏禹走到沙发旁,从裤兜里翻出手机,点开电子邀请函递到那颂面前,“去吗?” 那颂一只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cosplay.” “啥?” 下午五点,夜幕四合,城市霓虹次第绽放。苏禹的跑车停在周家大门前,两人下车。苏禹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别说,乍一看还挺像。 周从一穿着一身华丽的礼服站在别墅门前迎来客。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转头对旁边的周母道:“柯桦来了。” “去吧。”周母往门口看了一眼,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 周从一袅袅娜娜走下楼梯,穿过半个前庭,迎上对面走来的人。相隔一道喷泉,周从一渐渐发现对面的人不对劲。柯桦高鼻深目,两道剑眉像挂在脸上的刀,唇线笔直没有弧度,给人以冷峻严肃的感觉。而对面的人从体态到穿着无一不像柯桦,但那张脸比柯桦精致昳丽,特别是那双漂亮的勾人的眼睛,这个男人给人以潇洒恣意的风流感。 “苏禹。”周从一先唤了认识的人,“这位是?” “不熟吗?柯桦呀。”苏禹嬉皮笑脸地打量周从一的反应。“像不像?” 那颂收起属于他的气息,端出冷酷严肃脸。 “真像……”周从一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是那……”她从没见过那颂真人,即便喜欢那颂的词曲也在网上看过那颂三两张照片,但是与眼前的真人比,照片上的那颂显然逊色许多。 “生日快乐。”那颂道。 “还真是。”那颂一开口,周从一眼里立即迸出星星,“天呐你声音真好听,”她说着话就要凑近那颂,那颂后退,她又停下,“你是来……可是他今天不来。” 那颂的脸顿时黑了。秦简! 54、第 54 章 那颂往外走,周从一追在后面道:“那……秦简跟你提过吗,我们想让你帮忙填词作曲,因为……”她忙闭嘴,又道:“你先别走,我给柯桦打电话。” 那颂脚步不停地走出周家,径直上了苏禹的车。苏禹站在车外朝他摆手:“再见,失去自我的男人真可怕。” 跑车撵了炮仗似的开出去。周从一站在大门外两手捧心,失落地望着远去的车子道:“怎么走了呢?你说我明天单独约他他会出来吗?” “他上午把秦简打了。”苏禹道。 “打得好!一定是秦简嘴贱惹到他了。”周从一毫不犹豫地说,“看来我只能求柯桦帮我了。” 周从一从手包里掏出手机拨通柯桦的电话:“你男朋友刚从我这儿离开,你们俩真像!哎,拜托你一件事,我想约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约,我想约他填词……” “男朋友?谁?”柯桦道。 “除了那颂还能是谁?不对啊!你什么意思?你还有别人!?”周从一怒道,“你怎么能这样他那么帅……” ——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离开恒洋集团朝周家所在方向开。 柯桦打开手机,两分钟前那颂发了信息给他。 那个颂:在哪? 那颂的头像还是他在大学食堂吃饭的时候被那颂偷拍的照片。 他回:路上 那颂立刻发了位置定位给他。 紧跟着发来一条语音信息:周智跟秦简说你有喜欢的人,想好怎么编了吗 柯桦听了两遍才回信息:没有 那个颂:替你想好了,就说对前男友念念不忘 柯桦:前男友?谁? 那个颂:别逼我揍你 周从一的别墅跟恒洋集团大楼隔着三个区。那颂的车子刚出两区交界。两辆车同时朝着彼此开,时间大大缩短。 春华路是东西向的主路。柯桦的车向东行驶,隔着马路中间的栅栏,看见了那颂。那颂开着车向西行驶,跑车的车窗全部落下,那颂抬起手朝他开了一木仓。 那颂的车汇入左拐车道。柯桦视线后移看向后方的中型货车。货车跟那颂的车只隔了一辆黑色私家车 柯桦对司机道:“靠边停。” 坐在副驾的杨屹也发现了那辆中货,他拨通那颂保镖的电话。“那辆货车跟着你们多久了?” “前一个路口拐过来的。”保镖道。 “这个时间和这条路,不到晚上七点不允许货车通行。”杨屹道,“拦住他!” 柯桦开门要下车,杨屹和司机转身几乎同时从前座扑到后座按住柯桦。 “柯总不要出去!”司机焦急道,“我们最好马上离开。” 杨屹保证道:“保镖绝对能拦住货车,您相信我,不信我也信保镖一会,那先生绝对不会有事。” “放开。”柯桦挣扎着从司机和杨屹的手下面抽出胳膊,他踹开门,门敞开的同时,车后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啸声和车与车撞击的声响。 杨屹从前座跨到后座想按住柯桦,柯桦掀翻杨屹,挣脱两人的桎梏,下车往后跑。 跑车被货车撞上人行道,好巧不巧卡在行道的两棵大树中间。 那颂保镖的黑车挤着货车在路上并行,几秒的时间,货车几乎刮掉黑车半张前脸。黑车熄火,前机盖冒出浓烟。 四名保镖弃车,同时跑向挤在树中间的跑车。 跑车两侧的车门被两棵大树的树干挤变形,凹进车里。那颂困在驾驶室里。 “那颂——”柯桦从敞开的车窗里钻进去,扶住那颂轻微摇晃的脑袋,待看清那颂的眼睛,呼吸骤然停止,一团东西卡在喉管里,撑得他喘不上气。剧烈撞击使他眼部出血,血冲进玻璃体里,眼睛呈血红色,整张脸煞白一片。 柯桦抖着手摩挲着他的身体,检查他的还有没有其他伤。 那颂抬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咬牙道:“还没死,太他妈……”疼了。他睁着眼却看不清柯桦,眼前全是一片黑,黑中炸出一蓬蓬红色。 柯桦摸他的腿和脚,发现并没有卡住,他朝跑来的四名保安道:“把车推出来。快!” 马路上,货车被他的两辆车拦在路上。货车不能前行,开始向后倒车。 “快——”柯桦吼道。 四名保镖跑到车头前面,几名路人也跑来帮忙,一起把跑车往外推。 “那颂!”柯桦一只手推着车,一只手扶着他歪斜的头。 那颂睁开眼睛,视线比之前清晰了一点,手抬起挪到了他脸上:“谁是你前男友?” “你。”柯桦哑着声音道,他额头滚下汗珠,额角手背上鼓出骇人的青筋。“是你。” 跑车一点点退向马路。 杨屹让人把两辆车开到跑车后方。然后让司机和保镖全部下车。杨屹报警,柯桦的保镖和司机跑向货车。他们想把货车司机从车厢里拽出来。 “好了!” “出去了!” “先救人!” 一名保镖跑到柯桦身边道:“柯总,门变形了打不开,得徒手掰。” “掰!”柯桦道。他回头看向马路上的货车,货车还在倒车,开得曲里拐弯,里面的司机明显不是正常状态。他倒车是想逃跑还是……想到一种可能,他忽然大叫道:“快——” 几只大手握住车窗边缘,将变形卡在车框架里的门一点点拽出来。 与此同时,货车撞到路中间的栏杆,车厢刮擦栏杆发出刺耳的声音。 下一秒,货车猛地加油横冲向人行道。跑车后方的两辆黑车就地被撞翻,爬上货车的保镖仿佛风里的风筝。在剧烈震颤里掉在地上,接着滚向远处。 杨屹嘶吼道:“柯桦躲开!” 眩晕中的那颂顿时清醒过来,使尽浑身力气猛地推开柯桦。 柯桦倒着摔出去。 货车冲向跑车,眨眼间,车尾在巨大的车轮下撵成一片。 柯桦目眦欲裂,甩开拉住他的保镖,跑到变形的车门旁,车门和车之间掰开一拳大小的开口。柯桦的胳膊伸进去勾住那颂的脖子,不管不顾地把人往外拽。 他仿佛疯子一般边拽边骂道:“出来!给我给来!那颂你他妈出来!来人——” 所有人都被压在跑车上的货车吓得连连后退。 “给我出来——”柯桦坐在地上一只脚死死蹬着车门,试图把开口踹大一点。 “柯大树松开——”车顶一寸寸下压,两秒间压到了驾驶位的椅背上。 就在这时,两只手突然抓住车门向外掰。生死时刻,两只手加一只脚竟然硬生生把拳头大的缝隙掰成半臂宽。柯桦勾着那颂的脖子把人往外拽。 与此同时,货车再次加油,轮胎压过驾驶室车顶。 跑车顿时一寸寸扁下来。 “噗呲——”什么东西爆裂开。 那颂的脚脱离变形的跑车,货车轮胎挤压着车门向下落。柯桦抱住那颂就地向外延滚了一圈。 “咚——”货车轮胎落地。前一秒,那颂的双脚还在那里。 保镖跑来架起那颂,那颂还未站稳双膝一软就要跪下。柯桦见状背起那颂向远处跑。 货车反复碾压跑车上,当看见柯桦背着人向远处跑,立即从跑车上倒下来。杨屹终于从柯桦和那颂差点葬身车轮下的恐惧里挣扎出来。他大吼着“拦住他”亲自带着一群保镖冲向货车。一群保镖在货车倒向马路上的时候,终于揪住了司机,粗暴地把司机从车窗里薅了出来。 司机满面涨红,嘴角积着白沫,他被死死按在地上一边颤抖一边哭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救救我……”说话间,他整个人突然抽搐起来,紧接着大口大口吐出白沫混着血沫。不过五秒人便晕厥过去。 柯桦放下那颂,搂着他靠在一棵树上。 那颂望着差点压死他们的男人,道:“一个替死鬼。” 到这时柯桦才找到呼吸。他抖着手抹掉那颂半边脸上的血。那颂额头有一道约十厘米长的血口,是他不管不顾把人往外拽时,变形的车门划开的。皮翻着血肉模糊。 那颂低头看他满手的血,忽然抓住他手腕怒道:“还他妈动,不想要了!” 柯桦这才看见右手小拇指的前两节以诡异的姿态向外翻。他还没感觉到疼。 “腿怎么样?”手臂环过那颂的腰,把人往上提了提。那颂依旧站不稳。 “哪条?”那颂却还有心思开玩笑,凑近他小声道:“有一条精神奕奕,干|你没问题,另两条没什么感觉。救护车是想等我死了再来吗?”他说得没什么感觉不是没问题,而是已经感觉不到了。 货车整个压在跑车上的时候,他的腿有一半卡在了变形的座位和变形的门之间。 柯桦搂着人往人行道上走,后面有花坛,他们穿过围观的人群坐到了花坛上。 坐下时,那颂倒吸着气骂骂咧咧道:“草!让我知道是哪个孙子下的手!我他妈把他祖宗十八代扒出来鞭尸!你那群保镖也是一群菜逼,那么大辆货车跟你十八条街还他妈没发现……” 柯桦接过保镖递来的湿巾把他半边脸上的血擦掉,又把撕扯的破破烂烂的西服和衬衫尽量归位遮住他的露出的胸膛。 那颂揪着西装要掉不掉的前半片,抖了抖问:“熟吗?” “你以为那辆货车为什么追着你不放。”柯桦从鼻腔喷出一道滚烫的气息,压着心疼道:“要不是看你受伤了,无论如何都要揍你一顿。” 那颂笑起来。他满身伤,半边脸上的血鲜红,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他却笑得没心没肺,仿佛一个猎到猎物的艳鬼一样。他用唯一能动的手臂钩住猎物的脖子,拉到面前,看似要亲,但是若有似无的距离又告诉旁边的人他并没有轻薄这个即愤怒又心疼他的男人。 “柯大树,你终于像个人了。” 杨屹拨开人群再拨开围住两人的保镖,走到柯桦身旁递给他一张照片。“车里找到的。” 照片上有两个烟窟窿,还有丁字钉过的洞。背景是恒洋集团大厦——柯桦在大厦前门下车。抓拍的人,正好拍到他转身的一瞬间。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 柯桦眼底冒火吗,恨不能把照片撕碎,也恨不能把那颂身上的衣服撕碎。他蹬着那颂,把照片翻转递过去。 那颂看一眼照片,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抬手摸摸自己今天学着柯桦抹得规规整整的头发。“操——” 照片里的柯桦和今天的那颂,穿了同一套西装同一双鞋,头发的造型都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觉得柯桦今天回去给周从一过生日,原计划柯桦的确会去。但是最近不太平的事接连发生,柯桦改了计划。可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那颂会打扮成他的样子去周从一的生日宴。 等在周从一家附近的人,远远看见那颂,跟周从一站在门廊下看见大门口的那颂时一样。都以为那是柯桦。 货车司机根本不认识柯桦,而且吃过药还喝了酒壮胆,仅凭一张照片误把cos成柯桦的那颂当成了目标人物。 55、第 55 章 病房外面站满了人。杨屹彬彬有礼地回应每一个来探病的人。 “只是轻伤您放心吧……大夫嘱咐静养柯总暂时不能见客……” 杨屹的小助理带着那雍和宣静走进病房旁边的休息室。进门前,那雍扫了一圈围着杨屹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柯桦竟然全都把人拒之门外。太张狂。 休息室看似是独立的,实则内里连接病房。宣静怡迈进病房,刚要哭就看见了坐在两张病床之间的柯老太太和站在老太太身旁的柯肖晴。 小助理退出去,关好门。没人搭理那雍和宣静怡。宣静怡只尴尬了一瞬就大步走到那颂的病床旁边弯腰要抱睡着的那颂。 “不要动他。”柯桦阻止道。“手臂和腰上有伤口。” 宣静怡的动作僵硬地停在那颂上方。那雍瞪向柯桦:“他是怎么……” “没眼睛吗?不会看新闻。”柯肖晴冷着脸着?那雍,“医生说需要静养,都给我闭嘴!” 宣静怡顿时收住抽泣,拿手捂着嘴转身投入那雍的怀里。 “如果不是你儿子,那颂会受伤?”那雍斥责道。 “你脑袋里到底有没有脑仁儿!不是你儿子千里迢迢跑去勾引我儿子。”柯肖晴毫不留情面地责骂道。“他做了什么你谁都清楚。少在这给我逞威风!” “好了。”柯姥姥抓住女儿的手,“都安静点。一群四五十岁的人还没有两个孩子懂事。” 那雍噎得伸长脖子也没呼出被柯肖晴?在胸口的恶气。他怒瞪柯肖晴。柯肖晴白他一眼。 宣静怡终于从那颂的怀里露出脸,扶着那雍站直身体,委屈且哀婉地说:“我们不会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什么时候管都不晚,就怕不管不问,转过头还埋怨。”柯姥姥起身,弯腰凑近柯桦,摸摸孙子的脸,“好好的脸,真难看啊。” 柯桦脸上有几道伤口,虽然不到缝针的地步,但是也挺吓人。 那雍和柯肖晴脸色更加难看。 “要那么好看干什么。”柯桦笑道,“让我妈送你回去吧,我再观察一晚,没事明天就回家了。” 柯肖晴嘱咐了柯桦几句,搀着柯姥姥离开了。 那雍让宣静怡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宣静怡坐下后不声不响地直勾勾地盯着那颂。那雍也愁眉不展地看着那颂包的脸。 “都伤哪儿了?”他问。 “右脚脚踝骨裂,左腿小腿胫骨骨折,额头缝了7针,左手臂3针,眼底出血,背上和侧腰有擦伤。”柯桦一一细数道。 宣静怡突然起身,捂着嘴快步穿过连接门回了休息室。 那雍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眶泛着泪花。 “那些人把他认成我了。”柯桦偏头看着那颂的侧脸。那颂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不知道乖了多少。 “他替你死了一回,不欠你的了。”那雍语气森寒道。 柯桦转回头闭上了眼睛。他懒得跟那雍多说一句。他跟那颂分开从来都不是因为那颂隐瞒身份欺骗了他。他会因为被欺骗生气,却不会就此分手。让他们不得不分开的原因是来自李恒洋对柯家人、对那颂、对朋友性命安全的威胁。 他不可能跟一个不久于世的人比谁更心狠手辣。李恒洋该失去的都失去了,李恒洋可以满不在乎地用最后几年跟他豪赌一场。但是他不行,身边的亲人朋友乃至恋人,哪一个他都不想失去、不想让他们受一点伤害。他妥协,离开原来生活的地方,离开那颂,走进恒洋,从来不是为了报复谁。 这些,那雍不会懂。懂他的人自然会懂。 那雍离开了。柯桦又睁开眼转头看向旁边的床,蓦地对上微红的眼睛,他怔了一会儿才道:“醒了。” “为什么不骂他。”那颂似乎忘了刚才跟柯桦说话的人是他亲爹。 “宣和说,要想做你男朋友至少放过你老子。”柯桦说着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臭毛病,自以为是惯了。”那颂说着突然弹起上身扭头盯住柯桦,“你刚才说什么!!!?” 柯桦做了一个拉开嘴巴的动作:“躺好,不要乱动。” “你他妈刚才说什么?柯大树我听见了!”那颂激动道,他抽出枕头扔向柯桦,牵动手臂上缝针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但是依旧不饶地问:“你要做谁男朋友!” “谁说要追我。”柯桦掀开被子下床,一只手兜着那颂高高抬起的脑袋,把枕头给他塞回去,“还追吗?”他用没受伤的手撑在那颂枕头上,垂着头望着那颂。 那颂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像兔子的眼睛,一层水雾蒙在上面。“追。”他道。 “恭喜你。”柯桦收起撑在枕头上的手,抓着那颂的手握了握,“你追到了本世纪乃至下世纪乃至下下世纪最帅的男人。棒——”他嘴动给那颂放了一朵不存在的烟花。 那颂甩开他的手偏头把脸捂进枕头里。柯桦笑起来,轻轻抓着他的头发,“早知道这么激动,我下个月再说。” 那颂挥开他揉搓头发的手,揪起枕头胡乱擦擦眼睛,转头用更红的眼睛瞪着柯桦:“不是愧疚?” “不是。”柯桦非常肯定的说。 “不是以身相许的报恩?” 柯桦哭笑不得叹气,隔着被子弹弹那颂打了石膏的腿,“这点伤对于你的胃来说都是小伤。” “说喜欢我。”那颂道。 “为什么是喜欢,为什么不能是爱。”柯桦道,他低头凑近那颂,“自信点,我就是因为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才会默许你骗我、靠近我、勾引我,默许你在我的地盘进进出出,不妨告诉你,你从没离开过我那张床,你已经在我的床上叫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了。” 从原来的家搬到现在的家的那张床?那颂惊讶地半张着嘴,脱口而出道:“柯大树你在搞什么中式恐怖。”紧跟着他反应过来,怒道:“凭什么是我叫!为什白天也叫!变态吧你!” 柯桦笑起来,伸手捏住他的嘴。 那颂挥开他的手吼道:“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告白的时候搞黄色!” “那我搞什么?”柯桦站起身,一脸无辜地问。 “我。”那颂下意识接道,说完自己也笑了。“变态。” “喜欢我这个变态吗?”柯桦抓抓他的手。“提醒一下:没有否定答案。” “爱你。”那颂忍着笑朝他比心,“别说了。说再多也只能动动嘴。” 柯桦觉得有道理,于是动了动嘴。 56、第 56 章 将近凌晨那颂才睡着。杨屹推开与休息室相连的门走进来,他神色紧张,快步走到病床边,小声道:“李先生下了二次病危通知。” 柯桦稍感意外,在外人看李恒洋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去留就这几天的事。但是他知道李恒洋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短则一个月多则三两个月。那些昂贵的续命药并不是没效果。 “是你上次提醒他的那个管家。”杨屹道。管家是近几年一直伺候李恒洋的一位中年男人,是李恒洋最信任的人之一。“他把你和那先生出事的视频放给李先生看了。” 柯桦掀开被子下床,看了一眼熟睡的那颂才离开病房转去休息室。 “医师怎么说?”柯桦脱下病号服,接过杨屹递来的衬衫套上,穿好衣服,他走出休息室,对隔壁病房前站着的保镖道:“程季。” 年轻高大的保镖一愣,当即指指自己又看向旁边的同事。“柯先生。”他声音闷重像打雷,大步走向雇主,“您要出去?” “我要出去,你去病房里待着。”柯桦道,他又把手伸向保镖,“还没谢谢你。” 年轻高大的保镖顿时局促起来,脸红脖子粗地握住雇主的手甩了甩,然后赶紧松开。“我在门口……” “我不放心。如果他醒了,告诉他我很快回来,尽量不要让他出病房。”柯桦穿上西装,“有受伤吗?” “没有。”保镖摇头。 杨屹拆穿道:“他跟你一样,货车的轮胎擦过背,隔着衣服蹭掉了一块皮。放他假也不走。” 柯桦打量面前的人,再次道谢。跟他滚到车轱辘下面救出那颂的人就是眼前有些憨傻的男人。“以后还要你多照顾他。他脾气不太好,多担待。” “没事没事,别这么说,我都……我还是进去吧。”程季大步穿过休息室进了病房。 柯桦嘱咐杨屹:“抬张沙发床给他。” 杨屹叫外面的保镖进来,把休息室的沙发床抬进了病房。程季受宠若惊,站在沙发床边思索良久坐下又起来,站一会儿再坐下。如此三四回终于把脾气不太好需要多担待的第二位雇主给吵醒了。 “扎屁股还是烫屁股?”那颂烦躁地问,“人呢?” “柯柯柯柯先生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程季立刻道。他站的笔直,眼睛瞟一眼那颂又转开,“您要上厕所还是……” “找个轮椅。”那颂艰难地坐起来。程季见状忙过去摆弄床的遥控面板,结果那颂刚起来,床头咚地落了下去。 那颂:“!!!!你他……”妈!他深呼吸。“站远点。” 程季退到床尾,手足无措地看着那颂自己调整床,又去按护士铃。 “柯先生说他很快回来,让你在病房里等。”程季道。 “我需要轮椅。”那颂对电话那头的护士道。 程季提醒道:“您现在最好躺着别动,大夫说的。柯先生也……” “你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那颂换上不算凶的表情看着程季,“我没记错,帮柯桦掰开车门的人是你。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人,少听他的,他不敢把我怎么样,同理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听懂了吗?” “可是,我跟柯先生私人签了两年雇佣合同。违约或泄露雇主信息,我都得……” “他敢。”那颂掀开被子,用唯一能动的手搬着打石膏的腿往床下挪,“你救了我,你现在跟他要求升职加薪,他也能如你所愿。” 程季眼睛里闪过精光,嘴巴慢慢张大,仿佛才明白自己即将走上人生巅峰一般惊叹的连自己都不敢置信。 “可,可以吗?” 病房门推开,保镖推着轮椅进来。护士站在门口提醒:“你还不能下床。” “溜达一圈马上回来。”那颂对护士道,他朝程季招手。程季迷迷糊糊上前接过轮椅推到床边,然后弯腰抄起床上的人,轻轻松松抱到轮椅上。 那颂:“谁他妈让你抱我的!” 程季:“(⊙o⊙)…”我抱了吗? 那颂恨不能跳起来捶程季一顿。他操控轮椅往外走,程季立刻小跑着跟上。出了病房,他对程季道:“打给杨屹,问他在哪儿。” 程季拨给杨屹,得到的回复是重症监护室外面。李恒洋正在抢救。 那颂赶到icu的时候,尹薇刚到。 看见他尹薇面露诧异,又看向柯桦:“这么严重。” 柯桦朝尹薇颔首,走到那颂面前蹲下整理他歪斜的石膏腿。“不困吗?” “怎么了?”那颂朝icu紧闭的门抬抬下巴。 尹薇也走到两人身边,同问道:“怎么突然不行了?” “管家把我出事的视频放给他看了。”柯桦道。 尹薇难以置信一瞬突然冷笑道:“真是荒唐。那是他这几年唯一信任的一个人了。” “你出事,他激动什么?”那颂很不理解,李恒洋对柯桦又是威胁又是掌控,看见柯桦出事,怎么还激动地进了icu? “他年轻发迹那会儿,找大师批卦算运势,大师说他这辈子财运亨通,只是没子孙命。”尹薇望着紧闭的门轻声道,“一辈子心狠手辣的,做事不肯留一线。那些因他家破人亡的都诅咒他断子绝孙。我们结婚第二年他便出事了,走投无路的人什么阴损的招数都用……出事后他满世界飞了一段时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不能生育了。李逸的病和他的病,让他坚信自己被命运捉弄,他疯狂报复那些人,后来查到柯桦,他又觉得命运还眷顾他。他甚至打李逸的主意不惜犯罪也弄出一个孙子……这种人……老天爷怎么会放过他。” 尹薇说完发觉最后一句话有歧义,他看柯桦,却见柯桦垂眸看着那颂。 柯桦反复抓握那颂冰凉的手。他朝站在远处的程季招手,又对那颂道:“回去等吧。” “不。”那颂斩钉截铁道。他现在才弄明白为什么有人要置柯桦于死地。他不会为李恒洋病重和即将死亡难过一点,但是他为柯桦难过。为柯桦平白无故被波及,为柯桦一言不发的承受。“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 —— 当夜凌晨一点半点,李恒洋走了。 按照他生前遗愿,儿孙要在床边守孝一夜。当夜便回了李恒洋常住的“家”。 尹薇不会将小婴儿放在李恒洋身边,她抱着孩子坐在客厅里。柯桦守在卧室里,那颂坚持跟着他。他去哪儿,那颂去哪儿。 柯桦找来毛毯盖在那颂身上。那颂的眼睛静静地望向窗外单调乏味的黑夜道:“我守过我姥爷。当时,宣和在外地,宣静怡在国外。” 柯桦在他旁边坐下,手臂搭在他肩上,隔着轮椅扶手紧紧挨着他。 卧室里没拉窗帘,只开了夜灯,月光混着灯光洒在床上。李恒洋仿佛睡着了一样。 那颂转头看他:“其实我的脾气像我姥爷。他对宣和从来没好话,动不动又打又骂。”他顿了顿,“但是昨天我问宣和,后悔了吗?他说没有。唯一后悔的是,当初没用温和的方式解决他和奶茶的事,他知道姥姥和姥爷会原谅他……姥爷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是他不许我告诉宣和。” “告诉我也一样。”柯桦擦掉他眼角滚下的泪。 “碰我伤口了。”那颂推开他。柯桦知道那颂不在意自己的伤口,痛感也没那么强烈,他只是顾及这种本该肃穆的环境。 “离开对他来说是解脱。从□□到精神。”柯桦望着床上的人道,“有些人一生都在痛苦,想要的太多,得不到的也多。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想要所有人仰视他,想要高高在上,想要呼风唤雨,想要为所欲为……他仇恨抛弃他的人,仇恨这个世界,仇恨得不到的一切和失去的一切。开始我也恨他,可是渐渐地,我只觉得他可怜,我从没那么可怜过谁。有时候觉得学校里的流浪猫都比他幸福。” 那颂破涕为笑。“猫现在比你都幸福,本少爷在这个城市给它们安了一个家。” “还举办了婚礼。疯子。”柯桦偏头看他,昏暗中眼睛亮晶晶的。 “你怎么知道……我对面的别墅?”那颂也看向他,抓着他衣领拉近,“你偷窥多久了?” “偶尔,去多了怕被发现。”柯桦坦诚道。 那颂心里不合时宜地泛出丝丝缕缕的甜。他松开抓着衣领的手,黑色领带被他抓皱了,他把领带抚平,偏头看了眼李恒洋。“他是那雍头顶的乌云,乌云终于散了。不知道那雍会怎么反弹。” “有你呢。”柯桦道。 沉默蔓延了半分钟,那颂忽然问:“毕业了吗?” 按理,今年6月份柯桦大学毕业。但是四月中旬,李恒洋第一次被媒体爆出病重的消息。当时柯桦有多忙可想而知。 “延毕了。”柯桦道。 那颂把搭在肩上的手甩开:“我不跟没毕业的人交朋友。” “过完年回去。”柯桦道。 “我陪读。”那颂道。 “陪读用不着,陪睡可以。”柯桦道。 话题隐约有不受控制的趋向。两个人都不在说话。 但是这种环境不说话,也哭不出来,诡异中透着尴尬。 几分钟过去,那颂用胳膊肘捅了柯桦两次。 “你让杨屹去找秦简,什么意思?”那颂实在无聊问道。 “谁告诉你我会去给周从一庆生?秦简。”柯桦自问自答道。“周智是告诉过他,我有喜欢的人,却没告诉他是谁,他查我,能查到的东西都是杨屹他们准备好的信息和材料。他找你填词作曲,你就真以为是填词作曲这么简单?” “我……”操!那颂又惊又怒,转念一想秦简为什么要搞他?“是你?” “昨天有两拨人,一拨错把你认成了我,另一拨从恒洋大厦开始跟踪我,后来看见卡车冲向我,他们寄希望于卡车能把我碾碎,最后选择旁观。” “你什么时候能从恒洋抽身出来。”那颂搓着轮椅扶手,呼出的气都有股焦糊的味道,“回你舅那儿……” 柯桦按住来回搓动的手,“快了。尹薇会暂时接手我的工作。” “她还是想要恒洋。”那颂道。 “她活不过我,而我活不过那个小孩儿。”柯桦直白道,“总有一天,我会是小不点唯一的亲人,而小不点会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你不想有一小不点?”那颂问。 “你能变多小?”柯桦看着他认真地问。 那颂不可抑制地想歪了。嘴巴张开又合上,把不合时宜的话咽了回去。“我认输。” 57、第 57 章 半夜起了风,刮得前庭后院的树和灌木呼呼作响,掺杂着数不清的脚步声和指挥声。 杨屹敲门进来,直接道:“秦简躲到秦老爷子那边去了。秦达生说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是秦简做的他会亲自把儿子送去公安局。” “丧事办完如果秦家还没动静,报警。秦家人一律不见。”柯桦道。 杨屹应下,又说起灵堂的布置。 “按他要求布置。”柯桦道。“他自己写了策划书,在书桌抽屉里。” “葬礼策划?”那颂问。 “嗯,非常详细。”柯桦道,“他的事,从来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这点,你也一样。”那颂语气嘲讽道,“地皮说捐就捐,说离开就离开,说不见就不见,说合好就合好,你听过第二个人的建议吗?” 柯桦偏头望着他,楼下路灯全部亮起,清辉落在他眼底。美得让他心动。他动了动搭在膝盖上的手,想牵他。 “不是,我也容易动摇。”柯桦道,“如果小舅或姥姥不许我捐地皮,我不会捐;如果你不走我也不会离开。” 所有的事情都有它发生的理由。他以为柯桦是按下“开始”键的人,柯桦以为他是按下“开始”键的人。到底是谁触动了那个键,到现在为止已经不中,因为他们即将迎来曙光。 “我对我的葬礼也有规划。”那颂伸手抹了抹窗户上的白雾,“我说过我要葬在河边。” “非得污染我的河吗?”柯桦抓回他乱画的手攥紧,“回头我找块山头买个双人墓地,挖一个坑,多省事。早晨一起看太阳升起,晚上一起看太阳落下……” “那得买山头上那块。否则没办法既看太阳又看夕阳。” “我喜欢朝南面的。” “我选朝东的,夕阳没劲。” “那个,我觉得房子还是买南北通的比较好。” 柯桦和那颂一起回头看向卧室门口。程季还是一身黑西服,笔直地站在卧室门口,脑瓜顶几乎碰到门框顶端。 那颂道:“南北通的是地道不是墓地。” 程季:“!!!” “有事?”柯桦问。 程季:“物业经理来了,说有媒体等在小区外面。” “不进别墅区不用管。”柯桦道,“媒体的事让秦秘书去对接。” 门关上,卧室里又安静下来。 “周从一找你怎么办?”那颂问。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出事跟秦简脱不了干系。周从一如果为秦简登门求情,柯桦碍于周家,会饶了秦简吗? “周智一直想找人治治她的恋爱脑。”柯桦道,“还说她有吸引渣滓的气质。” “真损。” “有你损吗?你把周智他俩撵出去,知道他俩现在住哪吗?” “哪儿。” “恒洋酒店套房。” “我上次睡得那间?”那颂甩开攥着他的手。想起那天的破事,那颂牙根就发痒,“请问当晚那屋还有谁?” “你没见到那群人?”柯桦一本正经地问。 那颂想抬脚踹他,意念和表情先行,腿慢了十多拍,还没抬起来就被柯桦按住放了回去。 “是我是我。”柯桦摆正两条打着石膏的腿,又把从三角绷带里抽出的胳膊塞了回去,“能不能不动。” “你他……”那颂噎地啧了一声,“你能不能做个人。三年不见,见面先挖坑埋我,有意思吗?” “确定三年?我好像无意间看见过某人几回。”柯桦说着撩起眼皮看那颂。 那颂飞快转头看向侧面的墙壁。 柯桦的手盖在害羞的后脑勺上搓了搓。“我也一样。”他轻声道。 “一样的混蛋?”那颂拨开头顶的手,转头瞪他。 “偷|窥\狂。”柯桦咬着牙含糊地说。 天将亮的时候,柯肖晴来了。她无视屋里的两个人径直走到床边,垂眸看了李恒洋,她像一只挫败的鸟,蔫头耷脑地站了片刻才离开。 光从地平线迸出,穿透云层落在苏醒的城市上空,照进窗前两个人的眼睛里,明亮而温暖。 柯桦带伤奔波半月,忙完李恒洋的葬礼又跟尹薇进行工作交接。 半月后才踏进柯肖晴家。推开门,面对满地行李和打包箱子,柯桦皱眉后退看门牌号。没错是这里。门口堆着四个大号行李箱,客厅正中对着十几个打包箱,所有的家具家电全都蒙上了防尘罩。 “呀!我的总裁哥哥回来啦!”柯茗茗从电梯里迈出来阴阳怪气地喊道,“既然来了就别空手,门口四个箱子搬下去。” 柯桦推着四个行李箱往外走,问:“今天回去?” “你以为呢,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抛弃你了。”柯茗茗一边肩膀挂着一个斜挎包,跟在他后面,“你知道今天几号了吗?” 柯桦真不知道,最近白天黑夜他都快分不清了。 “明天小年。你半个月不来,姥姥怒了,说要把你逐出家门!反正他现在不缺外孙。我也有嫂子了!”柯茗茗幸灾乐祸道。“嫂子给我买了新手机,还请我看秀……” 柯桦伸脚要踢她。正巧电梯到一楼,柯茗茗蹦出去大喊道:“嫂子救命!” 柯桦听得倒吸气,喊道:“柯茗茗你闭嘴!” 一楼大厅的自动门开着,门外停着一辆加长版保姆车。保姆车侧门开着,那颂坐在靠门那排里侧。 听见柯茗茗的大喊大叫,他偏头看过来。 柯桦是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上的楼,所以根本不知道那颂来了,还坐在小舅的车上。看样子是要跟他们一家人一起回家。 柯肖安站在车后面整理一堆行李,听见柯茗茗大叫也朝大厅看。“哟~这不是我那个被逐出家门的大外甥吗?回来晚了,你姥姥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大外孙。” 那颂坐起来,指指自己:“叫哥。” 柯桦把行李推到小舅跟前,从后备厢里看向车厢:“过年不回家跑这凑什么热闹?” “回呀。”那颂又躺回去,得意地说:“姥姥说带我回家。”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博得了姥姥的芳心,成功跻身柯家大外孙行列。 柯肖晴搀着老太太在小区里溜了一圈,两个人正转过小路。听见那颂的话,老太太笑道:“谁赶你下去,我就让他跟后面跑。小没良心的,害我惦记半个月。” 柯桦走过去搀住姥姥,“我没回来看你,但是你做的饭我一顿没少吃。” 姥姥作势打他:“不是我新外孙,你哪有饭吃!” 柯桦附和着老太太说:“是是是你新外孙真孝顺!新年别忘了给包个大红包。” “哥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速度可真快。”柯茗茗道。 柯桦把姥姥扶到前座,又转手要扶柯肖晴。 柯肖晴的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摆摆手道:“快坐下吧,看看你那黑眼袋,你小舅连坐两台手术都没你憔悴。” 柯桦还没转过身,手腕被抓住,接着被扥了一下胳膊,他顺着力道转身看向那颂。那颂皱眉盯着他瞅,嘴上嫌弃道:“丑死了。” 那颂不松手,柯桦只能坐到他旁边。或许是真的累了,柯桦觉得他只闭了一下眼睛人就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有争吵声,他睁开眼就对上那颂偏着头看他看得入迷的样子。 柯桦撑着懒腰坐直,手落下揉揉那颂坚硬的肩膀:“有那么好看吗?” “臭美个屁!我是想看看你还能丑成什么样?”那颂被他揉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嘴硬。 柯桦凑近要亲他,那颂忙往后仰脑袋,后脑勺咚地撞到车窗上,眼珠子飞快地往左右各甩了一下。 柯桦立刻想起来,他在处理,四周都是人。 他先看向前面。姥姥和柯肖晴一对上他的眼睛立刻转头看车载屏幕上的电视剧。后视镜里闪过小舅意味深长的笑脸。 他向后看,对上四双眼巴巴等戏看的大眼睛。 柯桦搓着脸命令道:“转过去!” “哟——”四个人一起嘘他。 柯桦转头捧起那颂的脸在那颂唇上嘬了一口。 放下手柯桦立刻按住那颂要抬起的胳膊和打着石膏的腿。 “噢噢噢炸!四个a!”柯茗茗一边兴奋大叫一边甩出四张牌。 “啊啊啊我的眼!”汪睿紧跟着甩出两个小王。 钱锦一边大猩猩式捶胸口一边甩出两个大王!“就问你们怕不怕!?” 周智把满手牌摔在牌桌上骂道:“我他妈有一个大王,你哪来的两个王!” “出老千!” “揍他!” 车厢里仿佛点了几串炮仗似的。 柯姥姥从兜里掏出耳塞戴上。柯肖晴崩溃大叫道:“都给我安静点!”接着手指穿过椅背指向柯桦,“你给我收敛点!” 柯桦放开被按在玻璃上的那颂,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然后从椅背兜里抽出纸巾给那颂擦嘴。 那颂又气又紧张,差点抓碎他的蛋。 吵吵闹闹中,柯桦解救出自己的蛋,躺回椅子里扯松裤腰的时候叹了口气:“舒服。” 那颂红着脸低头整理衣服,含糊地骂道:“跟他妈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前面……” 柯桦偏头看过去,忽然凑近:“拆了石膏试试。” 往裤腰里塞衣服的手顿住,那颂偏头看他,轻笑:“你等得到拆吗?” 柯桦眼睛灼灼地盯着他看了两秒,极其诚实道:“等不到。” 那颂忽然凑近他耳边道:“那你只能坐上来自己动了。” 柯桦:“……” 59、第 59 章 当晚回到公寓已经过了十一点。 那颂喝了酒,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他仰靠沙发里,两条腿搭在茶几边缘,边撕扯自己的衣服边道:“一起洗澡。” 柯桦站在餐桌旁,闻言往沙发那边瞄了一眼。他从背包里翻出那颂的药,又去倒了一杯温水。回到沙发旁,他把盛着白色、黄色药片的瓶盖里递到那颂嘴边。“先把药吃了。” 那颂片头躲开,蒙着水雾的眼睛执着地盯着他,仿佛他不答应就不吃药。柯桦不说话,那颂又问:“洗不洗?” 柯桦把杯子递到自己嘴边灌下半杯水,放下水杯,他捏住那颂下巴掰开,接着把药片倒进那颂嘴里,紧接倾身堵住了那颂的嘴。 那颂在被冒犯的震惊中把药咽了。半杯水只咽了一半,剩下的水从嘴角溢出,洇湿了衬衫。他胡乱拉扯衬衫,扣子绷得到处都是,溢出的水从脖颈处向胸口蜿蜒。 那颂一边回应他,一边揉搓他,柯桦顿时来了感觉,后背窜起一阵阵酥麻感。 “我看你不是想洗澡,是想发、骚。” 那颂得意地笑起来,酒气混着水汽扑在他脸上。柯桦拽开捏着后颈的手,垂着眼睫不甚威严地警告道:“你最好安静洗澡,别搞事。” 那颂心道,进了浴室脱都脱了你还管老子搞不搞事。他面上点头应下,手臂勾着柯桦肩站起来坐进轮椅里。 衬衫半脱半挂地搭在胳膊上,这样子还好意思点头,柯桦推着人往浴室走,垂眸扫一眼,在心里叹气。 自从受伤后,给那颂洗澡、擦洗、换衣服变成了他每天必受的折磨。每每被那颂撩拨得狠了,实在忍不住了他便把人狠狠收拾一顿。等燥欲平息醒过神来,又后悔在那颂养病的时候闹过头。可他最是受不了那颂任性又蛮横的纠缠和撩拨。那颂也必然知道他的弱点在哪,每次都答应他不闹,可每次都闹得仿佛要就地干、他十回八回似的。 石膏被防水袋裹住,封口处再用保鲜膜封住。柯桦蹲在轮椅前做准备工作。全都整理好抬头就见眼前撑了个帐篷。他伸手弹了一下。与此同时那颂打开了淋浴器。 瀑布花洒兜头浇下来。 水浇在脸上头上,柯桦把粘在脸上的头发撸到后面。一只手拖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湿热的吻落下,柯桦一边回应,一边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那颂从低头变成仰头,始终霸道地捏着他的下巴,一只手抓着他西裤裤兜边缘猛地把他往前一拽。 最近类似的行为发生得过于频繁,柯桦立刻清醒过来。他攥住那颂手腕把手从下巴上扯下来。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那颂的另一只手已经拉开拉链钻了进去。 那颂迫不及待倾身向前,张开嘴迎上去。 柯桦整个身体都在跟他的理智对抗——他的大脑告诉身体“不,你不想!”,身体却十分霸道地回应“老子想!”,并立刻给出了反应。 柯桦抓住那颂的头发,迫使那颂仰头看他。 那颂张嘴放开他,舔着嘴仰望着他。“松开!”他不耐烦极了,仿佛饿了三百年才吃第一口就被打断了,恨不能一口咬断柯桦。可即便如此急不可耐也没有推开柯桦抓住他的手。 柯桦眼珠滚烫,仿佛火山喷出的熔岩全都积在了眼底。他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抬手勾断那颂嘴角与他勾连的晶莹细丝。 他道貌岸然地想,这样也好,他并非不想要,他一直都想要那颂。只是每每浅尝辄止让他深夜里的梦越来越疯狂,恐怕等到那颂拆石膏痊愈的那天,他可能先把自己憋疯了。 “说话不算话,后果自负。”他道。 发根不再有拉扯感,那颂高高撩着眼皮仰望着他,慢慢在他的注视里一点点张这嘴向前。 从浴室出来,往卧室走的时候柯桦突然反应过来,没有床。 那颂显然也才想起来家里没床这件事。柯桦果断转身推着人往沙发那边走。 那颂往沙发上趴的时候,感觉柯桦的手指还在里面。骂骂咧咧道:“柯大树你哪来的自信?” 柯桦正给小舅发信息,慎重起见他要问问小舅,那颂这种情况他到底能不能做。他正隐晦地描述他箭在弦上,小舅正直白地告诉他别太激烈。讨论正激烈,冷不丁听见那颂喊他,柯桦回头瞅那颂,手伸向他的屁股。 “怎么了?”所有步骤他倒背如流,应该不会错啊。 那颂如临大敌,躲开他的手,指着他的手指喊:“别碰我!你他妈摸哪了没点逼数吗!”他点点柯桦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别让我再看见它们三个!” 柯桦忍不住笑起来。 “这种时候你玩手机!你还是人吗!”那颂回手揉屁股,“我怎么感觉里面……你是不是放什么在……” “放什么?”柯桦再次收到小舅的回信,确定无碍放下手机俯身压过去,“刚才没放,现在要放了。” “你哪来的自信有三根手指粗?!”那颂伸出三根手指戳到柯桦眼前,“来来来比比!” 柯桦知道那颂做准备工作做得浑身不舒服,于是低头轻吻他后颈,一下接着一下。直到感觉手心下的皮肤微微战栗才道:“有没有那么粗,你感受一下不就知道了。” “不是打石膏,轮得着你……” “轮不着。”柯桦道,“也得轮。” “说话算话能死吗!” “是谁天天食言的?”柯桦钩住他膝盖搭在沙发边上,又拉过他的手让他自己摸摸。“有没有,量一量。” 那颂抓住把柄把人使劲往自己面前扯,扯得柯桦龇牙咧嘴。他骂道:“别装蒜!你不想……哪条狗天天睡着了抱着我蹭!真他妈该给你录下来让你看看睡个觉跟吃了春|药似的!” 柯桦觉得再不开始该断了。“我想。”他拉开茶几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油拧开。瓶倾斜,灯光下油如线一般滴落在瓷白的皮肤上。 柯桦动作生疏,还要顾及那颂的腿,还要顾及那颂别炸毛。他有一种要艹一颗炸|弹的错觉。 那颂用额头顶着沙发扶手,咬牙挺过一阵阵的疼。“草!慢点——” 初时偌大客厅只闻窸窣声和几声忍到极致的闷哼声,当秒针蓦地跨过零点迈进后半夜,沙发突然吱嘎叫了一声紧跟着发出一声似痛似痒的“啊——” 后半夜寒风乍起,呼啸而来,急促地拍打着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窗户。 沙发吱吱嘎嘎,附和着北风的节拍。人影或重叠或分离,在寒风呼啸声中,时而冒出一声或长或短的叫声。 第二天床终于到了。从另一个城市被运了回来。 一整夜他们相拥睡在沙发上。睡醒后,那颂依旧窝在沙发里看柯桦不知是初中还是高中时期收藏的漫画。 柯桦从厨房出来,走到沙发旁弯腰捡起那颂的衣服抖了抖发现不是坏了就是湿了。他又回卧室找了一件t恤和一条短裤。拎着衣服坐进沙发里,然后把人捞起来,先把衣服套上,又去套裤子。 “不穿。”那颂嘟哝道,“又没人。” “一会儿来送床。”柯桦一只手往上提裤子,一只手捋了捋他乱糟糟的头发,摸到后面肿着,问:“还疼吗?” 那颂拿开挡住脸的书,“不疼。”他不服气似的盯着柯桦,“毕竟就那么大。”他伸出小拇指比画了一下。 “哦。”柯桦貌似赞同地点着头,手从后往前挪忽然用力抓住什么。 那颂嗷地倒在沙发上,捂着肚子喊:“疼疼疼!” “发现你全身上下就嘴硬。”柯桦压着人磋磨,“下次换嘴,非得给你、曹……” “你大你大你最大!”那颂笑得眼泪流进头发里,一边求饶一边捂住柯桦的手。“柯大狗宇宙无敌大!” 门铃响,柯桦放开那颂,掀起毛毯盖住那颂。他去开门,程季等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外卖药袋。柯桦接过药又对程季道:“过半个小时再安床。” 程季应下,他和另一名保镖住在柯桦对面,两个人最近完全脱离了保镖的工作,从保护雇主安全骤然演变成家庭保姆的工作。 那颂坚持自己上药,柯桦转而去做早饭。早饭很简单。昨晚从小舅家带回来了各种半成品,都是姥姥和阿姨研究出来的适合他和那颂的餐食。 煮熟的鲜面条挑进碗里,柯桦打开最大的一只保鲜盒,抓了一把青菜扔进滚开的面汤里。 打开汤盒,把里面的牛肉汤分别倒在两只面碗里,又从另一个饭盒里捡出四片卤牛肉、两颗卤蛋和两片卤豆干。 最后点缀汆水的青菜。 柯桦端着面走进餐厅,抬眼就见那颂一只手撑着短裤裤腰,一只手并起三指,看一眼裤子里,再看一眼三根并起的手指。 最后恨恨松开裤腰,腰带在腹肌上打出啪的一声。 柯桦忍笑放下碗,踱步到茶几对面坐到茶几上,好心安慰道:“不能以粗取胜,你可以以长取胜。” 那颂翻身背对他。柯桦伸手戳戳他屁股问:“抹药了吗?” “抹屁抹。就这一次,休想有第二次!” 他的脸闷在靠枕里,瓮声瓮气的。 柯桦心道:我想用几次就几次。他按住人,二话不说上药。 五分钟后,那颂端着一张又凶又红的脸,捧着碗坐在沙发上嗦面。他一向先吃喜欢吃的东西,两分钟后,碗里只剩下面条和青菜,然后开始一下下狠戳青菜和面条。 而柯桦跟他截然相反,一向先吃不喜欢吃的东西,把喜欢的留到最后。两分钟后,碗里只剩牛肉和卤蛋。 筷子戳碗底戳的当当响,柯桦索性夹了两片肉递过去。那颂横他一眼,凶道:“卤蛋。” 柯桦把肉放下,又把卤蛋夹给他。“一颗够吗?昨晚没吃够吗。” 卤蛋已经进嘴了,闻言脑是哪个噗地把蛋吐进碗里,用筷子一通乱扎,扎得卤蛋上全是孔,然后夹起卤蛋还回去。 “这就是你那两颗的下场。” 柯桦夹了一半卤蛋吃了,边吃边笑。 那颂捏住他的脸颊转向自己。“还他妈笑!好玩吗?那个什么狗屁的栓什么时候能化开。” “你夹紧点……” 腮帮子被扯着,嘴里含着嚼碎的卤蛋,突然说话,卤蛋沫子猝不及防地从扯开的嘴角里喷出来。 蛋清打在眼皮上,那颂忙闭眼。 柯桦赶紧闭嘴放下碗,捏了那颂脸上的卤蛋渣填进嘴里。含糊道:“这不怪我。你扯我脸,嘴角才露的。” 那颂瞪着他一言不发。柯桦拿走他手里碗,压住笑意,一本正经道:“你下次给我塞俩。” 俩?那颂眼睛里迸出求知的光芒。能赛俩岂不是就能塞三个? 柯桦顿时读懂了他的眼神,伸手捏下他鼻尖上的蛋黄,顺势弹了一下。“收起你变态的想法。” “我想什么了?”那颂转身面朝电视,端起面碗,心情很好地大口嗦面。“面不错。” 柯桦把剩下的半个卤蛋又夹给他。“你满脸写着……”他拿筷子点点那颂的脸。 “想干|你。”那颂夹着卤蛋凑到他面前嗷呜一口填进嘴里。“自信点,从你来家属楼取书那天我就想了。” 柯桦:“……” 当天晚上,那颂又睡到了柯桦的床。睡觉前,柯桦把一床被子抖开丢到床上,一床被子叠成长条堆到床尾。 那颂倚着床头看他忙活,问:“你到底怕什么?” “鬼从床底钻出来,戳脚心。”柯桦很认真地说。 “神经病!多大了还他妈怕鬼?再说哪个鬼戳脚心!?让他戳我。” “二十四了怕鬼很丢人吗?”柯桦头也不抬地认真搭建他的防御工事,“有人二十四了睡觉还要拍拍,你说幼不幼稚?” 那颂曲起腿要踹他叠好的被子。柯桦赶紧按住被子,然后抓住那颂的脚顺着向上爬,爬到床头,顺势在一旁躺好。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脚底刚好踩到床尾柔软的被子,旁边有人垂眸看着他。“舒服。”他道,“安全了睡吧。” 那颂滑下来躺好,柯桦翻身抱住人,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那颂拿开他的手,他翻身从床底下捞起一只粉红豹,然后把粉红豹两条长手臂环在自己脖子上,又把粉红豹的腿夹在膝盖中间。“我幼稚离我远点。” 柯桦往前蹭,连人带玩偶一起抱住,手落在粉红豹的背上一下下拍着。 那颂安静地盯着抚拍粉红豹的手,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扯下环住脖子的粉红豹,甩手把豹子扔到窗户下面,然后转身抱住柯桦。 柯桦闭着眼笑起来,手又落到他背上,拍一下,安抚似的从上到下顺一下,再拍一下,再顺一下。 节奏和力度刚刚好,这种感觉让那颂从里到外都舒坦。他始终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等背上的手一点点慢下来,才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被子盖到胸口处,两片肩头都露在外面,一只手从被子里钻出来,落在他肩上,指腹摩挲着,手心紧紧贴着肩的弧度。本以为睡着的人忽然睁开眼,望着他。 “我宣布,柯桦那颂的家诞生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的声音有点哑,配上低沉的嗓音,好像睡着后说的梦话。如果不是柯桦睁着眼,那颂真要以为他在说梦话。 那颂好半晌只静静地凝视着由那双眼睛,看眼底的剪影——那是他;看那双眼里涌出的丝绸般光滑的目光。 渐渐地,他发觉那双眼睛看得他心里湿漉漉的。 那颂嘲笑道:“诞生,怎么不说降生。” 柯桦笑着翻身平躺,又将左手枕在脑后,右手绕若那颂头顶指尖落在他的耳朵上,一下下摩挲着。“那是什么,建立?成立?” “成立是从无到有,,也不是诞生,是……”那颂也躺平,将右手枕在脑后,左手绕过柯桦头顶揪住他左边的耳朵。 “结|合。”柯桦道。 “能不能换个优美的词?”那颂偏头瞪他,“亏你学文。” “大作曲家说。”柯桦转身面朝他,手松开他的耳朵转而伸进头发里轻轻抓挠。 那颂舒服地从鼻腔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哼。“是天作之合、水|乳之合、珠联璧合、情投意合,是金童……金童。” 柯桦把脸埋进枕头里,笑声从缝隙挤出来。 那颂把人扒拉出来,捏着下巴质问:“错了?” “没错。”柯桦搓搓笑僵的脸诚恳道,“你好金童,我是另一名金童。” “就问你配不配?” “配。”柯桦频频点头,“所有金童金童里最配的一对儿!” 那颂望着天花板十分骄傲道:“老子跋山涉水找到的,又撩又追又等能不配!全宇宙最配的一对儿!” “那确实。”柯桦给他竖大拇指,“不得不说还得是你,眼光真牛。” 60、第 60 章 周智跟柯桦原本约好一起去学校后街打台球。时间一拖再拖,直到三天后周智才带着汪睿出现。汪睿穿着一件宽大的羽绒服,裹得像个圆筒,夸张的雷锋帽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程季把两个人送到门外,柯桦开门看见汪睿愣了一瞬才错身让开门口。 周智黑着一张脸,眼底满是愤怒。 经过柯桦身边的时候,柯桦道:“照照镜子。” 周智偏头看玄关的镜子,镜子里突然冒出的脸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对着镜子揉揉脸,压低声骂道:“真他妈不是人。我不去还关着不让出来!” “周叔不干涉你恋爱。不代表全天下父母都能接受自己儿子搞同性恋。你这样汪睿更不舒服。”柯桦道。 “他可以不接受,但是不能这么折磨人!几天了?饭不给吃!屋不让出!还他妈……早知道就该报警……” “警察可不管老子打儿子。” 从玄关拐进客厅,周智便不再说了,换上另一副神色,故作轻松地说:“姥姥给你打包吃的我可看见了,别藏着拿出来。” “凭什么!”那颂喊道。他坐在沙发上,兴趣盎然地打量汪睿,“哟,改风格了,土鳖风还是……” 汪睿摘掉雷锋帽摔在沙发上。雷锋帽摘掉,露出他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红肿的半边脸。 柯桦回头看周智。周智的脸又黑了。 汪睿的头发是被人用剪子胡乱剪成如今的模样,这里剪一刀那里剪一刀,长长短短、坑坑洼洼。 那颂蹙眉瞪着汪睿的脑袋,眼底闪过愠色,“漂亮,至少没秃。” 汪睿脱掉羽绒服扔到那颂身上,扑上去按住那颂:“让你说!让你说!” 那颂抓过抱枕护住脸:“柯大树——” 周智搂住汪睿的腰把人抱起来。“他比你还脆弱,打几下得了。” 柯桦掐腰站在茶几对面冷冷道:“松手。” 汪睿立刻松手,安静下来。他现在无家可归。原本周智想带他回家,但是他不想被不熟的人看见现在惨兮兮的样子。最终周智把他带到了柯桦这里。 周智跟着柯桦进了厨房。柯桦大致猜到汪睿出柜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去柯肖安家聚餐前,周智就发现汪睿回信息很慢,有时候甚至半天才回他信息,电话更是不肯接。直到昨天晚上汪睿彻底失去了联系。今早,周智开车去往汪睿家的路上,接到了汪睿的妹妹的电话。几天前汪睿出柜被父亲痛打一顿后给关了起来。妹妹给汪睿送吃的喝的时候王瑞才能趁机给周智回信息。 “众目睽睽之下踹门救人。行啊,没报警抓你也不算太顽固。”柯桦道。 “怎么可能。他爸妈都去上班了,就一个奶奶和妹妹。奶奶拿着钥匙不肯给我才踹的门。他妹妹懂事,一直抱着老太太不撒手,要不然我还真不敢跟一个老太太动手。”周智道。“一家子奇葩。” “跟周叔打声招呼,别汪家人找上门,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柯桦提醒道。 周智看了眼客厅里,见汪睿和那颂你来我往斗嘴斗得忘乎所以,于是关上厨房门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四人餐桌又一次坐满,那颂吃完饭,倚在餐椅上看着对面的汪睿若有所思。 柯桦偏头看那颂,见那颂眼里情绪复杂,伸手盖在那颂头顶,警告道:“消停点。” 汪睿连吃了两碗面才停下,仰头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揉着胃吁出一口气:“饿死老娘了。” 门铃响,柯桦去开门,程季和一位拎着整理箱的男人站在门外。 柯桦让开门口,程季带着人走进来。 听见脚步声,汪睿顿时蹦起来,跑到沙发前抓起雷锋帽扣在头上。 那颂搭在桌边的手蓦地攥紧。他抬眼瞪周智,骂道:“废物!” 周智:“……”我怎么了? 转念一想,周智才明白那颂是骂他没保护好汪睿。 他笑道:“咱俩半斤八两,就别互相唾骂了。” 那颂懒得理周智,手按在餐桌上撑起上身往轮椅上挪。柯桦大步过来,搂住他肩背把他放到轮椅上。 程季过来拉走一张餐椅,然后回到客厅摆在空地上。 理发的全程汪睿的眼泪就没停过。理发师越剪手抖得越厉害,频频看沙发上抱着胳膊浑身杀气腾腾的那颂。 柯桦也时不时看一眼那颂。那颂大概是被“物伤其类”了。汪睿和那颂虽然见面就掐,但是有一点很相似,都喜欢自己头发,几乎月月染色加造型。 那颂曾有一头张扬的红发,配上冷白皮肤,明艳得几乎灼人眼。现在的发色是栗色里挑染的灰色,阳光下则会呈现出渐变色。 汪睿的头发留得半长不短,烫了卷染了漂亮的浅栗色。平时或散着或在头顶扎一个松散的丸子,配上他爱笑爱闹的活泼性格,一直稳定地端着迷人小可爱的人设。 漂亮的头发没了,人设倒了,小可爱生不如死。 等青皮板寸成形,汪睿再也忍不住嗷地哭出来,再不是剪发时安静掉泪的样子。 周智摘下汪睿的理发围裙,带着人回了次卧。 那颂不忍再看低头抓过手机。 柯桦抓了抓那颂的头发,那颂毫无反应。他看向那颂的手机屏幕。 假发? 柯桦伸手指划上去的一张照片:“这个。” 那颂斜睨他一眼。那张照片上的假发是像被染红的刺猬。 柯桦一边抓着他的头发一边瞎指挥:“黑长直。” 那颂拿手肘顶开他的胳膊。“你戴我就买。” “糙皮硬汉不配黑长直。”柯桦道。 “要点脸。”那颂又睨他一眼,“硬汉?” “不硬吗?”柯桦凑过去问。 “嗯哼——”程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沙发一旁。 柯桦和那颂循声看他。程季道:“那个,我走了。” “走啊。”那颂不客气地说,“要给你举行一个欢送仪式吗?” “不用不用。”程季连连摆手,“就是,我想请一个小时的假。” “嗯。”柯桦点头,“回家?” “不是。”程季摸摸自己的头发,“我也想烫头。” 柯桦:“……” 那颂毫不留情道:“短寸怎么烫?烫成方便面?” 程季眼睛一亮,看着那颂的样子颇有种找到知己的兴奋,他连连点头:“我高中就想烫,后来去……回来也没机会。” “去吧。”柯桦忍着笑道,“都算我的。” “那我能再做个脸吗?”程季兴奋地问,“理发师说他可以给我做脸。” “你不要太过分!”那颂吼道。 程季顿时像踩了雷似的蹦了出去。 柯桦笑着靠进沙发里。“看给吓得。” “他一个四方脸,烫方便面。”那颂一脸嫌弃,“我都不敢想象有多丑。” 加进购物车里的假发全都买了。另外又加了一顶黑长直。 同城代买一小时后送到。柯桦拎着袋子敲响次卧的门,把袋子递进去。 周智上衣胸口湿了一大片,可见里面发大水了。他问:“什么?” 柯桦道:“假发。” 周智伸出手又缩回去,不太想要。他看看柯桦的脑袋,问:“你买的?” 柯桦作势要踹他,把袋子往周智身上一甩:“那颂买的。” 周智这下放心了,捂住袋子笑道:“不是兄弟不信你,是你审美……” “滚。”柯桦关门强行把周智的话截断。他回到沙发上,问:“我审美怎么了?” “都给了,里面有你的黑长直。”那颂噙着坏笑看他,“黑长直,亏你长了双眼。” 柯桦心道:有那么丑吗? 结果真的有那么丑。有假发遮丑的汪睿恢复了元气,于是给屋子里的四个大男人依次试戴黑长直。 照过镜子,柯桦信了,他的眼睛不太行。 四个人里只有那颂戴起来还能看。就连脸部轮廓相对柔和的汪睿都驾驭不了黑长直。 只有那颂那张下颌有点尖、神情傲娇的脸勉强能撑起黑长直的气场。 汪睿抱着胳膊围着那颂绕圈,饶有兴致道:“再配一条裙子,超薄紧身的那种,弹药库都能凸出来,相信我一定超骚。” 柯桦眼睛biu地亮起来。那颂如临大敌抓下黑长直扔到沙发上,“你戴我他妈给你买一百条紧身裙。” “你为什么要给他买裙子?”柯桦歪头认真地看着那颂问。 那颂张张嘴却没吐出理由。是哦,为什么他买。他立刻转向周智:“你他妈不会自己买吗?!” “你为什么不买?”柯桦眯眼盯住周智。 周智仿佛中了无数枪:“拜托!我尼玛说话了吗?!关我屁事!” 柯桦和那颂异口同声道:“说了。” 周智服了,抱拳求放过。 “信我!”汪睿蹦到柯桦面前,开始撺掇柯桦,“快点给他买小裙子,特别是那种半露不露的肯定好看。买买买!” 那颂忽然一眯眼道:“你穿过。” 汪睿挺起胸脯大胆承认:“穿过!老娘还穿过露……” 周智大步上来捂住汪睿露风的嘴,拖着人往次卧走:“补觉补觉,别嘚瑟了。” 风骚放肆的人走了,留下两个幼稚且清纯的人面面相觑。 “我以为,”那颂道,“你穿丁丁就够骚了,原来还有更……” 柯桦伸手捏住那颂的嘴,“什么垃圾,赶紧清除。” —— 柯桦给那颂约了复查。等程季顶着一头方便面出现在家门口,柯桦推着那颂前往小舅的医院。检查的过程中,那颂一有空就开始买买买,柯桦无意间瞥到他的手机屏幕,顿时激得头皮发麻——开始那颂只是搜搜情、趣套装,cos装,电动尾巴这些,慢慢发展成假*具、震动*等等。离开医院前,他又瞥了一眼——那颂的手机上正播放着一套类似十大酷刑所用的刑具似的玩具视频讲解。 柯桦立刻抽走那颂手机,转而揣进自己兜里。 那颂仰头看他,解释道:“看都不行。” “不行。”柯桦义正辞严道,“小孩儿都是这么学坏的,从今天起,手机平板电脑全都使用‘青少年模式’再看见你搜这些……” “告我妈。”那颂接过话道。 保姆车停在医院门前,程季跟着一起把那颂推上去。 车子启动,隔窗落下,柯桦才道:“买吧,回去你挨个试一遍。” 那颂毫不羞涩地跟他对视。“可以,我先,然后是你。” “休想。”柯桦恍然意识到他思想有点古板,对那颂感兴趣的东西有些排斥,但又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柯大树你假正经起来还挺性感。” 柯桦没接话,盯着前方隔板上电子屏幕,看了半天才发现上面播放的是柯茗茗追的美剧。吸血鬼就要咬心爱的人脖子了,那种血腥和粗暴莫名让他心跳加速,昨天他也看见了血…… 血。 “屁股还疼吗?”柯桦忽然转头问。 那颂仰靠在沙发椅上,看着他笑得整个人发颤:“装不下去了。” 柯桦猛地起身,长腿跨过沙发椅,一只手扣住仰起的脖颈,弯腰低头咬在喉结上。 “卧槽——”那颂疼地双手紧扣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偏着头,让出空间给发疯的人肆意妄为。 61、第 61 章 隔日上午,快递包裹一个接一个到货。程季接到物业取快递的电话,跟值班的同伴一起下楼。 程季从物业取了两个20升的箱子。为了柯桦和那颂的安全起见,他把快递拿回了他住的公寓,每一个包裹都拆开并细细检查一番,以免有意料不到的危险物品。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要确认送到柯桦手里的东西没有安全问题。 壁纸刀划开胶带,露出里面包裹精致的一条条皮带。 程季拎起东西嘟哝道:“……鞭子?不对,每一头都有扣,新型捆、绑绳索?”这东西他没见过,里面不止有长短不一的皮带和锁链,还有几个像兜又像网的东西。“堵嘴的?”他拎着网兜罩在嘴上,“罩脸上?抢|劫用的?” 最底下有三个独立包装,漂亮的黑色皮夹子和充电插头。 盒子最下面铺着一份使用说明。 程季盘腿坐到地板上,展开说明,眼睛掠过英文说明落在中文说明上,程季的脸上先是震惊接着慢慢从脖子红到额头发际线。 他眼睛看向另一个隐匿物品信息的快递盒子。他不想拆了。他还是处男却要被迫弄明白两个g的情、趣、用、品。还是不是人啊!!!! 程季敲响柯桦的门。柯桦开门,从程季手里接过快递包裹,抬眼看见程季的大红脸,他顿时猜到盒子里是什么了。 “后面的别拆了。”他道。后面的更不可描述,估计会被程季当成防|暴防|恐的工具给处理掉,顺带还得报个警。 “后面?还有!?”意识到自己太过大惊小怪,程季憨厚地龇牙笑笑,“还是拆吧,万一有浑水摸鱼的……还有一件事,那雍先生来了,昨晚到的。” “自己?”柯桦问。“住哪了?” “宣和那里。”那颂的声音里面传出来。 程季摇头,小声道:“鹿津酒店,点名要住你的那间套房。” 各个城市的鹿津酒店和恒洋酒店都有柯桦和李恒洋、尹薇的套房——这种行政套房更多是作为接待和商业往来用。 柯桦轻笑。压着妖精的大山塌了,妖精自由了,开始作妖了。 真觉得没人能压得住他。 柯桦抱着拆开的箱子走进卧室。卧室里投屏的电影已经停了,投影幕布缓缓收起。 那颂推开横在床上的移动餐桌,他推的力气过大,桌上汤碗里的汤溅了出来,落在了旁边的文件上。 柯桦放下箱子,拿起文件抖掉上面的汤,又把汤碗拿下来放到床头柜上。 那颂搬着一条腿放到床边,又搬另一条。他只穿了一件柯桦的宽大背心,扭动间春光一览无余。他刚抓过床头的手机,一只手从他腋下伸过来拿走了手机。 柯桦把手机扔到床尾的被子里,接着就势趴在那颂腿一旁,仰头看他气呼呼的脸。 那颂低头瞪着他,朝他伸出手,语气严肃道:“拿来。” 柯桦把手放到他手里。“给。” 那颂翻手抽在他手背上。柯桦更快翻手抽在他手背上。这种造次的行为,顿时激发了那颂的好胜心。于是抽手背游戏一触即发。 “啪啪——啪——啪——” 汪睿顶着一颗卤蛋头光着脚从次卧跑出来,一溜烟跑到主卧门口,推开一点门缝往里看。他以为里面是现象级画面,哪知道是幼儿园级的画面。 “你俩幼不幼稚!”他踢了一脚门转身走了。 那颂才不管其他人,他怒气腾腾地指着柯桦的手:“两下!你打了两下别以为我没感觉伸出来——快点——” 柯桦两手抬平停在那颂大腿上方。那颂快速翻手抽向他手背。柯桦立刻抽回。 “啪啪——” “啊——” 手抽在自己大腿上,红印子顿时泛出来。粉红在瓷白的皮肤下一点点晕染开,像开了一片花。 柯桦掀开背心下摆,张口咬在那片粉红上面。 手指抽到皮肤点燃一片火辣辣地疼,牙齿过度挤压皮肤无疑也是疼的,但是里面参着麻和痒,再加之唇的温热和舌的濡湿,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顺着那块皮肤向上迅速蔓延。 那颂仰倒在床上,手抓着柯桦的头发想把他拉开。但是力道却没用几分。 柯桦把人伺候爽了,翻身下床去漱口。回来那颂依旧是那个姿势躺着,草丛里躺着筋疲力尽的家伙,再往下是那片红和他咬的牙印。 听见动静,那颂翻身趴着。趴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又拉着背心下摆往下盖。下摆再长也只能盖住一半。 柯桦边叠被子边看他费劲地遮自己那片地儿。“半遮半掩,还不如不遮。” 火消了,那颂语气也没那么冲了,闷声哼道:“少管。老子勾引狗呢。” 柯桦推着跨床餐桌从他旁边经过,抬手抽在上面。声音又脆又响又……柯桦后悔手欠抽那一下。 那颂奇迹般没冲他叫,只咬牙口申口今了一声。 柯桦顿时不妙了,推着桌子每往窗边走一步身体的变化就大一点,等桌子靠到窗边,他弯腰按着桌子吁出一口热气。 身后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柯桦保持着弓背弯腰的动作,扭头向后看。 那颂依旧趴着,一只手托着脸,扭头看着他,眼里盛满坏笑和得意。 “让你瞎几把摸。活该。” “我摸了吗?”柯桦转过头,食指和中指撑开窗帘拼接处,从缝隙里往外看。天气不错,难得无风还不是阴天。他在脑海里盘算着今天的行程,中午宣和叫他和那颂去吃饭,下午跟钱锦他们去后街打台球,晚上回姥姥那儿吃饭顺便见周智大伯,那颂估计要去见那雍。今天的主要内容就这些。时间还多,再耽误半个小时,貌似也没问题。收回手,一线光消失在卧室里。柯桦转身大步走到床边。 “打是打,不是摸。”柯桦弯腰,手盖在背心下摆上,“这才是摸。” 柯桦感觉半小时后嗖地就飞了过去,连影子都没看见。走出公寓已经临近中午,宣和打电话来催他们。 “出门了吗?”宣和问。 “车上。”那颂懒洋洋地仰躺在座椅里,半合着眼,只留一条缝隙看着旁边的人。柯桦正翻看尹薇早上六点多发来的信息,一条条语音被转化成大篇的文字。柯桦不避讳他,那颂正好能看清内容。 十几条信息,大都是问柯桦什么时候回公司?公司出了什么样的事,媒体又在造什么样的谣,以及秦简的父亲又托人来求情。 宣和还在说,那颂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一股火蹿上来,那颂皱眉转头看窗外。他不想柯桦回恒洋。以柯家留给柯桦的财产,柯桦不需要回恒洋在一群豺狼虎豹的环伺下兢兢业业地上班,也能过逍遥自在的生活。他一直认为李恒洋留给柯桦的不是财富权力,是枷锁。几经打击的尹薇显然把柯桦当成了依靠,那个小不点会是柯桦未来的责任,偌大的恒洋更是他的责任。柯桦看似冷酷,实则是不是轻易放得下的性格。他便是看清了这一点,才能在柯桦的生活里肆意妄为。重逢后,柯桦在他面前表现得越幼稚和贴心,他越不能否认柯桦是一个重责重诺重信的男人。凡是被柯桦拿起的人或事,他都不会轻易放下。 “……奶茶忙了半上午,好不好吃你都给我说好吃……” “人老了都这么啰嗦吗?”那颂不耐烦地说。 “呵。”宣和气笑了,“嫌我啰嗦,行,现在我就叫个更老更啰嗦的来。” “等等!”那颂知道宣和说的是那雍,如果那雍在,柯桦这顿饭都别想吃好,他立即改换语气,诚恳道:“小舅我错了,奶茶就是端一盆翔上桌,我也吃。” 宣和冷笑两声挂了电话。那颂把手机往前面小桌上一扔,头疼地搓搓脑袋。 柯桦一边回尹薇信息一边道:“能屈能伸,厉害。” 那颂伸手抓过他手机也扔到前面小桌上,没好气道:“少搭理她!你在恒洋那会儿她管过你吗!?李恒洋不是给你们分好工了吗,她做她的,你管你的,回个屁!” “张嘴闭嘴屁。”柯桦躺进座椅里,伸着懒腰道:“文明点。” “老子靠文明活着吗?”那颂指指自己的脸,“老子靠脸!” 柯桦笑着歪向他,手指蹭过俊秀眉毛又刮过笔直鼻梁,赞同道:“的确!你靠脸可以在我这横行霸道一辈子。” “有病。”那颂挥开他的手,他瞪着前方好一会儿忽然道:“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等。”柯桦含糊道。他指指手机意思是“我能回信息了吗”。那颂拿过手机扔给他。柯桦掰过他的脸亲了一口。 “‘等’是什么时候?!”那颂不耐烦他这么含糊其词。扭着上半身瞪着他:“说个具体日期能死吗。” “等你好了。上厕所不用我扶了。洗澡能自理了。”柯桦仰躺在椅背上,高举着手机打字,说话间瞄他一眼。 “好不了了。”那颂一副浑不懔的模样往椅子上一躺,侧头看窗外,“好了我再打折。” 手机哐的一声砸在前面的小桌上。那颂吓得一愣还没来得及看柯桦,衣领被抓住,下一秒柯桦的手兜着他后脑勺警告道:“真以为我不舍得打你!”兜着后脑勺的手忽然松开,转而狠狠地弹在额头上。 一记爆栗弹得那颂当场飙出眼泪。柯桦松开他,又抓过手机,扭头面朝车门背对他。 那颂又气又不敢发火。直到车停下,程季在副驾敲隔板。 那颂道:“没人!”他又等了一会儿见柯桦不动,伸手戳戳柯桦后脑勺。柯桦挥手拨开他。 那颂又去拽他外套衣领。柯桦又要拨开他的手。一而再被拒绝,那颂耐心耗尽,抓住柯桦的手腕猛地把人拽到自己跟前,他掐着柯桦脖子凶巴巴道:“我还没生气,你气个屁!” 柯桦被拉拽的上身斜倚在椅背上。那颂怕他反攻,刻意用手指压制他臂弯。 “我收回刚才的话。”他别别扭扭地说。 柯桦依旧不开口,看了他半晌,接着抬起下巴。 那颂立刻低头亲上去。柯桦挣扎着从撕咬似的吻里救出自己的嘴巴,“我让你拿开手。” 那颂亲舒服了,即便是会错意捡来的便宜他也高兴。他胡搅蛮缠道:“有嘴不用,抬下巴,我他妈以为你想亲亲。” 柯桦很服气他的曲解能力,他站起来整理衣服,伸手拉车门的时候道:“不打石膏,你是不是还想举高高。” “你想,也不是不行。”那颂撑着扶手站起来。 门拉开,程季推着轮椅站在车旁,他旁边站着叼着烟的奶茶和明显等得不耐烦的宣和。 “我说你俩。”奶茶嘲道,“苦命鸳鸯终于凑成对,也不至于这么腻歪吧。” 宣和戳了下奶茶的后腰,示意他闭嘴。 柯桦没接话,回身搀住那颂把人从车里扶出来。那颂瞥一眼吊儿郎当的奶茶,轻蔑道:“没三分三合的苦。” 奶茶被噎得哽住。 柯桦笑问:“三分三合,这么厉害?” “一大把年纪,天天玩你追我赶,脑残剧害得。”那颂嘲讽道,“以后少看脑残剧,脑仁本来就不大,哭两回缩水更严重了。” “卧槽我为什么要请他俩吃饭!”奶茶暴躁了,转身拉着笑眯眯的宣和往家属楼里走,“走走走老子不伺候了!” 宣和自有宣和的能耐,没等进家门先把奶茶炸起毛捋顺了。柯桦推着那颂进门的时候,愉快的口哨声从厨房传出来,在整个家里回荡。 餐桌摆在客厅南窗旁边,凋零的草木在窗外过着寒冷萧瑟的冬天,他们在屋里过着暖意洋洋的春天。宣和站在餐桌旁摆餐具,听见声音回头道:“鞋在柜子里。自己拿。” 奶茶端着砂煲从厨房出来,刻意绕远从宣和身后经过,偏头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那颂从进屋,眼睛始终看着餐厅,也看宣和和梁茶,他眼里难得流露出艳羡之色。 宣和偏头回应,两人低声耳语。 柯桦把两个人换下来的鞋摆好,推着那颂往里面走,弯腰把下巴垫在那颂头顶,低声道:“不用学这些。也不用羡慕,你也有。” 那颂使劲向上仰头。那样子像小孩儿顶着正午烈阳强烈的光也想看清太阳炙热的模样。 那颂努力仰着脸,见柯桦不回应,于是直白道:“我在索吻。” 柯桦笑起来,低头吻在他额头上,那颂反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拼命向前拉拽,最终在唇上咬了一下。 “此地禁止接吻。”奶茶道。 那颂松开柯桦。柯桦推着他绕过隔开餐厅和客厅的百宝阁。 “你谁呀。”那颂不客气地看一眼奶茶。 “自我介绍一下,梁茶,男,32,身高三围两长略,此间户主。旁边这位帅气优雅的男士是本人未婚夫。可以叫他小舅,但是不许叫我小舅妈。”梁茶得意地将手臂搭在宣和肩上,宣示主权。宣和骄傲地看一眼梁茶,又对两个人点头道:“他说得都对。” 那颂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他们很配。姥爷说错了。 柯桦叛逆道:“辛苦小舅妈了。” 梁茶眯眼指着柯桦,“听说你延毕了。” “户主?”那颂慢半拍反应过来。他看看宣和又看看梁茶。 “所有的房子,的户主。”梁茶刻意强调道。公布这个消息似乎让他十分得意。说完吹着口哨跳着滑步回厨房端菜。 那颂看宣和:“就这种德行也值得你……” “这种德行的已经很难找了。”宣和十分诚恳道,“没办法,物质财富总能给一些人足够的安全感。他总觉得抓住这些,就算我跑再远也会回来找他。懂吗?” “这些,他没有吗?你不觉得你越来越像宣静怡了?”那颂的话一针见血道。 “谈恋爱了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宣和打趣道,他比手示意柯桦坐他对面,“看见你的申请了,计划什么时候回学校?” “年后。”柯桦道。 梁茶的菜比他的人讨那颂喜欢。除去一道炖得看不出食物原形的东北大乱炖,其余的那颂都吃了不少。柯桦却比较喜欢那盆大乱炖。 梁茶像找到同乡似的,跟柯桦夸耀道:“不是我吹,所有菜都没它有营养,别看它炖得妈都不认识,但是味道决啊!” 柯桦点头承认:“有教程吗?” 那颂不敢置信:“你学?” “你适合吃这种。”柯桦道,“炖烂了对胃好。” “不,我宁愿吃婴儿米粉。”那颂一副“别让我看见它”的嫌弃表情。“不许做。” 柯桦惊诧:“你还知道婴儿米粉。” “因为他从南非回来……” “不许说——” “回来的半年里都在吃婴儿米粉。” 那颂和宣和几乎同时说出口。宣和不惧外甥淫威,坚持说完了 梁茶笑得像气球漏气似的,整个餐厅回荡着噗噗噗呲呲呲的声音。 柯桦转头看那颂,那颂的脖子红了,额头和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他伸手刮刮那颂的侧颈,手落在他后脖颈上。“所以皮肤才这么好吗?” 梁茶收紧漏气的嘴,“哈?” 宣和噙笑看柯桦。 那颂满腔气愤还未来及发泄,紧跟着转成疑惑——吃米粉是米粉好消化,怎么会对皮肤好? 指腹摩擦皮肤产生的酥麻电流似的窜向头顶。 转移注意力就转移,说什么皮肤! 脖子上的红窜到脸上。那颂低头吃饭,压低声斥柯桦:“闭嘴吧。” 梁茶收了笑,靠在椅子上静静看对面两人的互动,他忽然歪头对宣和道:“天降妖孽于宣家,也不是没人压得住。” 宣和抓过他的手扣在自己膝盖上:“你收一只,他收一只。” “你们是,我不是,少拿我说事。”那颂打断宣和。 换个晚辈敢如此猖狂地指责长辈,早被骂了。但是宣和、宣静怡自知作为那颂的长辈,在那颂成长过程中没给那颂树立正确的感情价值观和良性引导。两个人或多或少有些愧疚,所以面对指责并不恼怒。 “我们是。”宣和不恼反笑道。 “这次我站大外甥。”梁茶收回扣在宣和膝盖上的手,“别学你舅。” 那颂和宣和不像舅甥更像损友,一大一小你来我往揭短互损。柯桦只在那颂落了下成的时候开口帮腔。 原本吃了饭该直接去东门步行街赴约,但是那颂犯食困靠在椅背上打哈欠。两个人在次卧睡饱了午觉,醒来太阳已经西斜。手机里都是钱锦、汪睿几个人的催促信息。 柯桦推着人进台球厅大包的时候,正赶上送下午茶的快递小哥从里面出来。 几乎所有人全都围在吧台上,奶茶果饮、甜点蛋糕、炸串鸭货、小龙虾摆满长长的吧台。 那颂被抢得直皱鼻子。柯桦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群人先起哄叫嚷起来。 “哟桦哥携家属来了!” “快看大五毕业生——” “延毕系草泥嚎!” “大五延毕生都有男朋友了而我还单身。” “黑长直是轮椅上的变态买的!” 最后一句是汪睿喊的。那颂转动车轮想要走。柯桦赶紧踩了锁轮。他喝道:“闭嘴——开窗户——”桌子上的东西那颂能看不能吃。柯桦觉得闻到味道都是对那颂莫大的残忍。 上次在酒吧买醉那顿酒,差点把那颂喝得吐血。最近,柯桦都不敢在他面前喝咖啡,更别说吃零食烧烤。 钱锦和李大明去开了窗通风。柯桦把人推到窗边的小圆桌旁边。李大明眼睛滴溜溜打量两个人,忽然笑了转头跟钱锦说:“觉没觉得他俩就没变,上次和这次。” “上次?”钱锦看着天花板回想,“那会儿啊,他俩还玩极限拉扯,现在嘛,”他眼睛在两个人身上扫视一圈,又耸着鼻子嗅嗅,“一股酸臭味。” 柯桦抄起台球杆戳钱锦。“怎么这么多人?”他以为就他们六个。 “李大明说漏嘴了。”钱锦直接甩锅。 “可拉倒!”李大明不忿吼道,“你要点脸!哪个怪兽在群里卖入场券!?他!”他指着钱锦,“在群里说你回来了,想来的找他买入场券。”他又指着桌子上的吃的,“那些就是入场券。” 柯桦气笑了,抡起球杆抽钱锦。钱锦动作利落地蹦过桌子跨过椅子,直接跑到女朋友跟前,推着小女朋友挡枪。 “嗨——桦哥。”钱锦的小女朋友果断躲开,把钱锦让出来,“打吧,我不心疼。” 汪睿和周智把钱锦按在吧台上噼里啪啦一顿拍。 柯桦拎着杆回到窗边,问那颂:“想打吗,不打走。”大包足够宽敞,但是二十多人撒里面,又是k歌又是桌游又是打球,十分吵闹。 “打。”那颂抽走他手里的杆。 柯桦上前推车。柯桦和那颂占了离窗口最近的一张。时不时有同学过来找柯桦聊天,相对熟的柯桦会聊两句,不太熟的又站着不走的,柯桦只能草草应付两句。 一个多小时过去,那颂愣是没找到一次插嘴的机会。 一个同级保研的男同学靠着球桌跟柯桦说了十多分钟,那颂时不时白他一眼,奈何那人根本不看他。 “如果你在,我大概不会有机会保研……” 对于这种来炫耀的柯桦只微笑听着。眼睛盯着那颂瞄准的黑八。人太多,来聊天的人也太多,那颂怒气已经积满了。黑八被一杆戳的蹦起来掉进洞里,一杆清台。 柯桦鼓掌:“漂亮。” 那颂把杆往台子上一扔,歪头瞪一眼他,转动车轮往外走。 柯桦放下杆,经过保研男生旁边道:“珍惜机会。” 那颂即将出门时,柯桦才追上他。 “你他妈是来打球的还是聊天的!” 柯桦还没开口,那颂紧跟着道:“以后少他妈拉我出来!” 柯桦忍着笑点头。 “傻逼!炫耀个屁!老子四届最佳炫耀过吗!” 柯桦夸张地吹了声口哨,“我男朋友真牛!” “我是吗?我不是!我他妈就是透明人!”那颂指着自己瞪着他。 “你不是吗?”柯桦绕过轮椅,上前推开门。“那你吃什么飞醋?”他看了一眼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转身看向那颂,手在那颂脑瓜顶上撸了一把,挑眉道:“除了你敢跟我这么闹的人早凉了少爷。” 指腹一下下摩擦着头皮,因为气愤张开的毛孔慢慢合拢。那颂张着嘴,瞪着头顶的人,他拨开那只手。视线穿过柯桦的肩看向门外:“下雪了。”他愣了一下。 上次离开这里时外面下着雨,他喝醉了坐在柯桦的车梁上……磨破了蛋…… 柯桦推着那颂拐向旁边的胡同。跟在柯桦身后的程季张口要阻止:“柯……” 柯桦回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胡同遮不住雪。雪片从两栋小楼之间的一臂长的缝隙飘下来。 柯桦站在轮椅后面,垂眼看着那颂。那颂看着雪出神。看了许久才仰头看他。 柯桦等来机会,弯腰低头吻上去。 等在胡同外面的程季转身把自己隐藏在拐角处,仰头朝漫天雪花叹了口气。冰天雪地,回家亲不香吗。 那雍等不来儿子也没等到柯桦。只好迂回找宣和。 宣和的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都被那颂无情挂了。 他能拒接宣和的电话,柯桦却不行。 出于尊师重道也好,或者出于宣和是那颂在意的长辈也好,柯桦都得接宣和的电话。 宣和言简意赅讲明来电的目的——宣静怡来了,那雍请大家过去吃饭。 柯桦虽然接了电话,却没想替那颂应下此事。只道:“我问一下那颂。” 挂断电话,柯桦转头看那颂。那颂最近最喜欢做的事,是躺在床上看他看过的电影,或者躺在沙发里翻他看过的漫画和书。 “还剩多少?”柯桦趴过去伸手勾走那颂手里的书扔到茶几上,手收回来时顺便拿了盛水的吸管杯递到那颂嘴边。 那颂嫌弃吸管水杯。杯子是他住院的时候,柯桦让程季买的。不知道程季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竟然买了一只纯紫色吸管水杯。 “求你,扔了吧。”那颂道。 “去吗?”柯桦自己吸了一口,又把吸管戳到那颂下唇上,然后点两下他饱满的下唇。那颂不张嘴,柯桦又收回来吸管自己吸一口,接着又把吸管戳到那颂下唇上点两下。他像是诱惑小孩儿吃药一般。如此反复三回。 那颂气笑了,张嘴咬住吸管含糊地骂:“有病。” 直到吸管发出吸不上水的呼噜声,柯桦才把吸管从他嘴里抽出来。接着递到嘴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那颂骂了声草转身面朝沙发靠枕,一副老子不想活了的样子。 柯桦得逞了,笑着放下杯子,手从靠枕和那颂肚子之间钻进去,摸到后把人翻过来按平。 “不。”那颂拒绝。最近这两天他都不许柯桦给他打。 “还有一个月拆石膏。你确定?”柯桦问。他抽走手的时候,若有似无地划了一下。那颂眼睛顿时红了,瞪着他像要吃人似的。 “少来!”那颂道,“小舅说再有两周恢复得好就能拆,你他妈少碰我。等我拆了的!” 柯桦闷在他肚子上笑得两个人一起抖。那颂的手扣在他后脑勺上一下下抓着。“你要吗?” 柯桦突然弹起来蹦到地上,手指勾住裤腰向下一拉。“要。” 那颂:“……” 那颂:“你根本不是要给我……你他妈是……” 柯桦往前送了送,催道:“痛快点张开。” 那颂还是没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玩意儿。两个人漱完口,并排仰躺在沙发上仰头瞪着天花板度过各自的贤者时间。 晚上,周智和汪睿回来了。柯桦正收拾餐桌,回头见汪睿垂头丧气的,眼睛肿得只剩两条缝,他看周智,周智朝他摇头。今早,周智和汪睿决定一起回汪家,跟汪爸汪妈好好聊聊。 汪睿头也不抬地往次卧走:“桦哥,我没家了。” 那颂坐在沙发上怒其不争地瞪着汪睿道:“你多大了?” “关你屁事!”汪睿朝那颂喊道。 “你他妈有手有脚干嘛非赖在别人家里。他是谁!?”那颂指着周智,“你男朋友!不是想要家吗!结婚去啊!” 汪睿愣了一下,只有两条缝隙的眼睛蓦地睁大,但是转念一想吵架不能落下风,于是端着强硬的语气道:“……你俩干嘛不结!” “谁跟你一样!心智不成熟的小屁孩儿!回家吵个架就要死要活!我俩不结也是一家人!我俩到死都是一家人!”那颂说到最后忽然很自傲地挺起胸脯。“谁说我俩没家,你脚下踩的地儿就是老子的家!” 汪睿一个箭步冲向沙发,炮弹似的砸向那颂。那颂行动比前段时间利落许多,翻身躲过去。抄起抱枕按住汪睿的头。仰头朝周智喊:“把你家狗弄走!” “滚啊!”汪睿闷在枕头里喊,“有家了不起!二十三才破处牛什么牛!” “卧槽!”那颂抓起漫画书要抽汪睿屁股,书还没落到汪睿屁股上,就被柯桦抢了过去,再一眨眼,汪睿也被周智给拎走了。 周智灰败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把汪睿又放回沙发上,嘱咐道:“别跟残疾人一般见识,吵两句过过隐得了。”他走到餐桌边坐下,有气无力道:“来点吃的。” “没有。”柯桦没好气道。“残疾人家里不欢迎智障。” 周智哭笑不得道:“你就别跟着捣乱了。” “一天没吃?”柯桦收拾了他和那颂用过的碗盘走进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中午姥姥让人送来的半成品饭菜。 “下午一点才进门。”周智靠到厨房门上,“进门先挨了三小时骂。爷爷奶奶亲爸亲妈姑姑舅舅小姨,轮番上阵。我俩走还拦着……” 柯桦没经历过这些。但是看周智和汪睿的无助和疲惫,以及三言两语里扯出的亲人,可想而知周智和汪睿这一天每一分钟都是煎熬的。 “精彩。”柯桦道,“大风大浪里走一遭,以后吹牛都有底气。” “少说风凉话。”周智搓搓脸叹了口气,“我没事,怕我们睿睿受不了想不开……没见他家人之前,怎么都想象不到,亲爸亲妈对着自己的孩子能说出那么难听的话。”周智说完,突然想起李恒洋,“当然,跟李恒洋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周智卷袖子帮忙做饭。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周智把汪睿从那颂的魔爪拯救出来,意外发现汪睿已经没那么灰心丧气了。 柯桦拿手机投屏电影,用声音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立起一道无形屏障。这样周智可以安抚汪睿,他可以和那颂挨着看会儿电视,聊聊天。 “我想好了。”电影播了三分之一,那颂忽然转身面朝柯桦格外郑重道:“去找那雍吃饭,明天就去。” 柯桦很意外,挑着的眉毛始终没放下来。他不知道那颂怎么想通的,他其实不想那颂因为他跟那雍和宣静怡有隔阂。那雍和宣静怡爱那颂、保护那颂的方式,他虽然不赞同,但他们至少是出自真心爱着那颂的。 “我给小舅发信息。”柯桦拿过手机道。 那颂依旧看着他,眼睛欻欻放光。柯桦被他盯着发信息,感觉打的每一个字都颇具重量。信息发出去,他把手机丢到沙发上,摸摸那颂的脸。 “说吧。”柯桦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一双眼睛会说话,而且是个话痨。在过去半分钟的无声诉说里,已经把主人心里的话讲得淋漓尽致。 那颂忽然低下头,神情有些羞赧。柯桦再次意外扬起眉毛。他歪头追着那颂的眼睛看:“你又憋什么坏水。” 那颂忽然坐直,下巴朝餐厅一指。 柯桦一头雾水。“???” 疑惑少顷,他笑起来。 那颂举起抱枕警告他收敛点。柯桦赶紧揉揉脸,抬手做了个“stop”的手势。“懂了懂了,去吃饭。” 62、第 62 章 刚刚跟汪睿打闹时,那颂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周智和汪睿的恋爱模式才是大多数同性情侣的恋爱模式——从暧昧到确定关系,再到各自出柜,一方得到了父母的祝福,一方遭到了父母的反对,这期间或互相鼓励或互相埋怨,有些感情会终止于此,有些感情则会更加坚固。 他和柯桦呢?他们不属于这个模式。他们的相遇是荒唐的开始,其间虽不乏冲动与心动但是都掩盖在他的谎言下。再遇后,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模式可言。 柯桦不避讳地把他带在身边,领他回家,把他介绍给亲人和朋友,把自己的私人空间分他一半。 柯桦说这样就是一个家。 他死都不会赞同柯桦比他粗,但是这句话他十分赞同——他们在一起就是一个家。 柯桦似乎在往“情侣模式”上面靠,做了能做的所有事情。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虽然不在乎大多数人的看法,也不接受他们的意见和建议。但是他在乎柯桦的感受,哪怕柯桦现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感受。 可是他想给柯桦该有的仪式。 那颂说不出口自己的领悟。试图用眼神让柯桦读懂。 柯桦捕捉到了那颂复杂的情绪波动。他一面觉得人在家里憋久了果然会疯,一面觉得疯就疯吧,反正最近无事可做。 第二天天朗气清。六个人相聚鹿津酒店。酒店经理和套房管家在门口迎接柯桦。 柯桦推着那颂走出电梯,直奔他的套房。宣和和梁茶跟在旁边。梁茶旁若无人道:“这小子现在是不是腰缠万贯,那个什么服不服榜上有他吗?” 那颂偏头给了梁茶一个“看我理你吗”的凶巴巴眼神。 宣和笑道:“以后买奶茶收他双倍。” 梁茶用手遮嘴,状似说悄悄话,实则超大声道:“像他们这种装逼霸总喝奶茶股票会跌嗷——” 那颂不知道用什么狠狠戳了梁茶胯骨一下。梁茶作势攀上宣和的肩,秒变柔弱大汉。 管家推开门,柯桦推着那颂边往里面走边道:“这间给你了。” “我被扫地出门了?”那颂没好气道。他偏头对同行的酒店经理道:“这周,记在这间套房的账单我来付。” 经理看向柯桦。柯桦点头。 柯桦看出来,那颂在酝酿情绪??那雍,索性顺着他。这间套房记在那颂名下并非让那颂住,而是让那颂以他的名义接待亲朋好友。比如,那雍打着“柯桦”的名义入住鹿津,扯着他的大旗肆意在酒店招待朋友、开宴会,他非常反感。但是碍于那颂的面子,他不好把那雍请出去。房间记在那颂名下,希望那雍顾及那颂的名声能收敛点。 “复查了吗?”那雍从沙发上站起来,迎着那颂走过来,仿佛没看见另外三个人。“你妈妈约了一家私人医院,下午我们陪你去……” “你忙着宴请四方宾客的那天,”那颂看着那雍道,“检查的。” 那雍皱眉,停步,一手插兜严肃地瞪向柯桦。 柯桦见那雍不忿的表情,猜那雍以为那颂所知道的情况是他说的。柯桦在心里哂笑,那雍还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我说的。”宣和道。他和奶茶径直进了餐厅。其实,也不是他说的,但是眼下的状况,宣和不希望那雍把怒火烧向柯桦。这是他能为小情侣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那颂把今天的见面当做人生中重要的一环,名为“见家长”。那雍聪明的话,不继续搞事那颂就不会??他。 那雍站在原地有一瞬的茫然。这期间,宣静怡从主卧室走出来,一身金色碎钻晚礼服,头发梳向一侧,妆容精致,姿态婀娜宛如二十岁的小女人那般。 “儿子你来了。”她娇笑道,“妈妈昨晚梦见你了。” “我也梦见你了,在南非,你跟你的男朋友们围成一个超大的圈,围着火堆跳草裙舞。”那颂微笑道,他面上平静,眼神温柔,话里的刺却直插宣静怡胸口。这句话算他回敬那雍瞪柯桦那一眼。你瞪我男朋友,我□□一刀,平了。他朝那雍摊了摊手,像是再说:抱歉我刚看见你也在。 那雍气喘如牛,眼睛瞪得像烧红的铜铃。 餐厅里,梁茶非常不厚道地笑得很大声:“超大的圈,原来姓宣的都这么牛。” 宣和无故中枪,无奈叹气并不制止。怪谁,怪他从前也有一个“超大的圈”。 那雍和宣静怡脸上的颜色岂止可以开染坊,甚至能凑齐专业画家也不常用的108色。 柯桦决定把那颂推走。那雍的胸口急速起伏眼见要炸了,宣静怡的泪积聚得足有小指腹那么大含在眼眶里将坠未坠。 “收着点。”往餐厅走的时候柯桦小声道。从进门抬眼看见那雍那一刻那颂突然炸成一只河豚,浑身的刺根根分明,直指那雍。 宣和挪开一张椅子,柯桦把那颂推到首位的左边,他顺势坐在那颂下首。 宣和留了首位右边,顺势坐在右侧第二个座位上。梁茶挨着他坐下。 脚步声靠近,那雍绕过长桌走向首位。 “这间套房是我的了。”那颂道,“主位是不是该我坐?”他语气好了两分,似是询问,懂他的都知道他没给被问的人留回答的余地。 那雍的屁股落到一半,闻言悬在半空,讶然少许,压下的怒火再次腾起。他再次怒瞪柯桦,接着嘭的一声坐到椅子上。 他以为,作为那颂的父亲本应该受到柯桦的特殊待遇,结果并没有。他错把柯桦的默不作声当作对他的顺从。他并不在意一间六星酒店的套房,可他在意面子。 这段时间,他在这间房里宴请过本地商会会长和名流,以及诸多要员。他执意要在这里宴请,就是要扯着柯桦的大旗做足面子工作,让受邀的人误以为他背靠大树,背景雄厚。 托恒洋公关的福,那颂跟恒洋新任董事的恋情只有圈内少数听说过。但若有心查,总能查到些模棱两可的信息。这种情况是他希望的。而他不希望的是,那颂与李恒洋这个大魔王的儿子捆、绑一生,他受尽了李恒洋的摆布,受够了柯肖晴的鄙视,他死都不要接受这两个人的儿子作为那颂的另一半。可另一方面,他又想趁着柯桦追着那颂跑的时候,把两家公司这三年的亏损全都补回来。这是李恒洋欠他的,合该柯桦赔给他。所以近一个多月,哪怕明知那颂跟柯桦死灰复燃了,他依旧不加干预。 他以为他的行为足够迷惑柯桦,柯桦会顺理成章地站到他身后,让他背靠鹿津,背靠恒洋,让他在本地扩张前将背景这一点做足。 可是,这小子竟然把房子给了那颂。 那雍怒不可遏,却吐不出一个字。 宣静怡安静地坐下,垂着眼不说话。 那颂看着对面,心想,那雍和他就是被宣静怡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吃了几十年。这招似乎对所有男人都管用。如果,哪天他把柯桦惹怒了,也要试试这招。 管家带着服务生来上菜。餐点混搭,偏酸甜口,甚至有几道刺身。 宣和皱眉,那颂不喜酸甜口的菜,而且以那颂纸糊的胃刺身更是吃不得。 柯桦伸手,管家将菜单递给柯桦。柯桦加了两道菜。宣和也顺势加了两道菜。 宣静怡看着那颂道:“我忘了……”她记得儿子什么都能吃什么都爱吃,和她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从不挑食。是她记错了吗? “你不用记得。”那颂语气平和道。宣静怡性格一向如此,眼里只有自己,做什么事都只顾自己,从某些方面看她是自私的不负责任的,但从另一面看,她这样的性格对身边的人不友好但对她自己却十分友好,她无疑是快乐的满足的。“你不需要改变,从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不需要记住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公平起见,你需要原谅我偶尔口不择言。”有时候,他会怪宣静怡看不见他不在乎他,不过很幸运他现在很好不是吗。他又转向那雍,“当然还有你。你的账单我来买。算我为我过去二十三年的造次道个歉。”他说得轻松又霸道,不像虚心道歉,像强迫那雍收下他的道歉。 二十三年不长不短,但足够那颂把自己的跳脱性格和放肆行为刻进那雍和宣静怡的里。他们的儿子一贯霸道不讲理,一向我行我素不听劝,从不道歉,从不妥协。 所以听了那颂这番话,宣静怡不知所措地看看那雍,后者同样不知所措。 “你又想干什么?”那雍不敢往下想有点后怕。通常情况下,那颂忽然变得很乖,紧接着就会放个大招打得他措手不及。比如上次,他要和柯肖晴结婚,那颂二话不说回了宣和那里,结果呢,去勾引柯肖晴儿子去了!而且还成功了!他都不敢想,如果他真的跟柯肖晴在一起了,而那颂牵着柯桦住进家里,两个男孩儿整天在他面前腻腻歪歪他能不能活过一天。思及此,那雍很想吸氧,只觉得呼吸不畅要撅过去了。 “儿子妈妈爱你。我知道我改不了自己的坏习惯,妈妈也不需要你改,也不需要道歉。”宣静怡忐忑地看着那颂。她只说了一半欲言又止。 那颂伸手弹了一下面前的果汁杯。提示大家从自己的情绪漩涡里把脚拔出来,他忽视那雍和宣静怡的话,兀自往下说:“既然说开了。接下来进入正题。” 那雍慢慢提起一口气,如临大敌看着儿子,眼里的光起了涟漪。像震前反应那般。 柯桦抓住椅子扶手,抿了下嘴才没笑出声。那颂瞥他一眼,忽然拔高声调,异常郑重道:“在座都是我最亲的人,我觉得十分有必要向大家郑重地介绍我身边这位,以及我对未来的规划……” “等等!”那雍厉声喊道,“这些我都知道不需要介绍,吃饭吧。” “儿子你才二十三。”宣静怡提醒道。言外之意没必要现在就定下未来。 梁茶嗤笑:“你们家的家族传统还真他妈奇葩。” “你说话注意言辞!”那雍怒瞪梁茶。 梁茶猛地坐直,刚要开口??回去,宣和忙按住他的手,心有灵犀地接过梁茶未出口的话:“他说得有错吗?我、宣静怡、你,谁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十分坚定地确认过自己心里的伴侣就是往后陪伴一生的人?没有。我没有,宣静怡没有,你也没有。”他转向宣静怡,“那颂是那颂,你是你,过来人的经验固然重要,况且这世界上的人大都一样,但每一个人对生活对爱情对未来的看法并不一样,没有哪两个人的择偶观念是一丝不差地完全相同的。你们有你们人生的说明书,但请不要贴在那颂身上。他的说明书让他自己写。”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 那颂和柯桦同时鼓起掌,那颂又朝宣和比了个心。 “他是我儿子,我有权给他建议。”那雍眼神锋利地瞪着宣和,“朝三暮四的人也配讲大道理。” “他的确不配。”梁茶痞笑着斜睨宣和,宣和无奈靠到椅子上,“以上的话,是上次分手,我讲的。” 那颂朝梁茶翻了个白眼。柯桦朝梁茶竖起大拇指。那颂抓过柯桦的大拇指按在腿上,强势收回一个赞。 那雍还要开口,被那颂伸手打断。“你先闭麦。” 那雍嘴巴尴尬地半张着,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那颂清清嗓子,再次端起宣布大事的郑重模样。“现在!正式向各位介绍我身边这位没我帅但比我有钱的男人——柯桦。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在谈恋爱,望大家知悉。”那颂偏头看看柯桦。 柯桦忍着笑,安静地充当他的工具人。这才是那颂今天来的目的,给他该有的仪式,也给自己和亲人一个交代。 “我只想知道你是认真的吗?”宣静怡面带忧虑地问,“我知道你现在喜欢他……可是,你以前从没说过你喜欢,喜欢男人。” “不是现在。”那颂认真地纠正宣静怡,“是从前的某一天到现在,再到我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喜欢他。至于他是男的,刚好我也是,这无伤大雅。我们家里从来不缺另类的组合。”他意指宣和。 梁茶和宣和同时举了下手,十分配合。 “无伤大雅?”那雍用极度疑惑的口吻道,他讥讽地看着柯桦,“以你现在的身份,那颂永远上不了明面。” “少拿这些绑架我!”那颂朝那雍喊道,“你们上得了明面!你们有名有分!你们他妈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了?!还要我说吗?!” 那雍气得几乎要裂开,他愤然起身。宣静怡却在他站起的同时,先一步起身把他按回椅子上。 “我希望你坐下,安静地听他说完。”她温声道。她的话比其余四个男人的话让那雍管用一百倍。那雍坐回去,靠在椅背上,右手抓住扣在左肩的手。 “什么是明面?”柯桦突然问。“大张旗鼓地告白?盛况空前的婚礼?如果那颂想要我可以给。还是铺天盖地的新闻头条和报道?如果他想公开,我也可以立刻公开。以上只限他想,我才会给,换成另一个,不管是谁……”他盯住那雍,没把难听的话说完。 他和那颂在乎的从来不是做戏似的公之于众、博眼球的大肆宣扬后得到的虚荣和满足感。 他们只想以他们的方式生活在一起。舒舒服服,快快乐乐。 “no!我不想当猴!你俩也别做开动物园的美梦!”那颂看看宣静怡又看看那雍。比起那雍,宣静怡更喜欢华而不实,浮夸浮华的东西。“公开只限两家亲友范围内。今天是第一场,年后他回去上班,家庭聚会可以有。” 柯桦看那颂,他刚说完那雍,那颂就要办家庭聚会。他是不是想错了?其实那颂很想大肆宣扬? 那颂突然转头瞪着他道:“什么叫你可以给?要结婚也是你嫁给我!” 柯桦点头道:“好,嫁给你,什么时候?” “随时随地。”那颂道。他细细打量柯桦忍俊不禁的脸,竟然从他眼里看出了急不可耐,他凑近小声问:“很急吗?急也给我把这顿饭吃完。” 柯桦忍笑道:“好。” 其余四人:“……” 那颂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他转头再次面对四个神色各异的人,“重点已经说完了,下面说说未来规划。”他丝滑地把断开的话题又接上了,“未来几年,我们会两地跑。他去哪我去哪。明年毕业后他会读研,后面四年我需要留在本市陪读,如无大事请不要打扰我们学习。年后我们会搬出小舅家,搬到山对面那幢房子里,猫也搬走。欢迎大家来做客。” 那雍再次露出疑惑的神色,山对面的房子? “原来那幢房子是你的。”宣和对柯桦道。“我说怎么总见不过主人。多久了?” “他回去后。”柯桦道。 “麻烦把房费交一下。”梁茶道。 那颂瞪一眼梁茶,梁茶也瞪着他。 柯桦道:“好的。” 那雍终于明白怎么回事。逮到机会插话,语气稍显温和地对那颂道:“毕业前,你也说过想继续深造。” 那颂哪能承认自己说过。“我没说过,你听错了。” “以你现在的水准,出国深造是最好的选择。”那雍道。 “我已经找到最好的选择了。”那颂执着道。 “你不觉得恋爱已经让你失去理智了吗?你现在脑子发热,除了他你什么都不想要,可是热度过去,做什么都晚了。”那雍恨其不争地瞪着儿子。 “你说得或许对。既然知道我现在脑子热就不要说了。等我冷静了再说也不迟。”那颂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你就看着他自甘堕落?”那雍突然将矛头一转对准柯桦。 “我不懂他的专业,但我对他有信心。”柯桦看一眼那颂又看向那雍,“等他想出去看看走走的时候我会陪他去。”柯桦大概猜到了那颂的想法。他以后需要兼顾学校和恒洋,如果那颂出去上学,他们会变成异地。那颂不想,他也不想。 “你这么说,未免太自私!”那雍指责道。 “从四年级到高二,我有几天在学校里你数过吗?上大学选专业你管过吗?大学毕业了你管我深不深造。别打小算盘我都听见了。吃饭。”那颂率先拿起筷子胡乱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放到柯桦的餐盘里。 那雍哑然熄火。任由宣静怡带着那颂天南海北地跑是他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也是他和宣静怡最愧对那颂的地方——复杂多变的成长环境,没有朋友,父母荒唐,使得小少年变得一天比一天难沟通,性格越来越乖戾。 那颂浑身杀气腾腾,没人在开口。 这顿饭开局便充满火药味。柯桦以为会不欢而散,不承想那颂后面没再??那雍,那雍被宣静怡安抚着也没再挑刺。有梁茶和宣和在,气氛并不太僵,索性安然无恙地吃完了一顿餐点过于丰盛、气氛过于凝重的一餐。 以那颂以往的脾气,早在最开始便会掀桌子走人,能留到现在,还压着火气夹菜吃饭。柯桦想,若不是想给他该有的仪式,那颂现在应该躺在公寓的床上看电影了。他冷飕飕瞥一眼那雍,若不是顾及那颂,就凭那雍对柯肖晴做的那些事,早在李恒洋去世后他就该让那雍凉了。 那雍几次想离桌都被那颂一个眼神按了回去。一餐毕,先起身的是柯桦。柯桦动了,那颂才准许所有人离席。柯桦也是看在大家都食不知味,再吃下去该齐齐去看消化科了,才起身离席。 四个人从房间里出来。那颂回头看他,邀功似的问:“怎么样?” “名正言顺,腰杆挺直了的感觉。”柯桦一本正经道。 “笑吧,别憋着了。”那颂说完自己也笑了。“幼稚。” 柯桦终于忍不住了。他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推着轮椅的手都在抖。“年后是不是还有一聚?” “亲戚朋友还没见。”那颂得意地敲着轮椅扶手。“有那么好笑吗?” “你说呢。”柯桦的手在那颂耳朵上捻了一下。 “你俩可……”梁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俩显眼包。” 宣和笑着道:“我攒人。” “不用。”那颂一口拒绝,“我要发电子邀请函,婚礼那种。” “我去!柯总裁打脸不?我大外甥想结婚,谁刚才说他不想的!”梁茶很不厚道地笑起来。 “我说发邀请函我说结婚了吗!你他妈闭……” 柯桦捂住那颂的嘴,凑他耳边低声道:“是我想。” 63、第 63 章 那颂端着一张红通通的脸狐疑地看了柯桦一路。 车子停在城市中心广场边缘。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广场,临时清扫出来的小路纵横交错,一群一群的小孩儿在小路上跑着。中央喷泉周围人最多,地上落了一层灰色豆子。 “干什么?”那颂见柯桦下车推出他的轮椅。 “散步。”柯桦道。 “都是雪你看不见吗?”那颂不想去,他穿的少,看见雪就想打哆嗦。 “喂鸽子。”柯桦搂着背把他抱起放到轮椅上。“看你要憋疯了。” “你才憋疯了。”那颂老大不高兴地拉着红脸,“这么大雪哪来的鸽子?冻鸽子?” “喂过吗?”柯桦推着他顺着小路往广场里走,“小朋友喂了都说喜欢。” 那颂要发飙,刚张开嘴又被捂住了。他扒开柯桦的手,扭头瞪过去。 “看那。”柯桦指向前方。 那颂循着他手指看过去。在他们斜前方三两米远的雪地上,五个穿的好像雪球的小孩儿正在堆雪人。 “此地禁止说脏话。否则回去就干|你。”柯桦凑到他耳边警告道。 “你是不是没有体感温度?”那颂咽回脏话,不屑地说。“不冷吗?” “是谁死活不穿秋裤。”柯桦道,“就去一会儿。” 那颂妥协了,不满地嘟哝道:“我是不爱穿秋裤吗?我是不喜欢冬天和下雪。” “还不喜欢什么一次说了,程季记下来。”柯桦推着他往广场走。 “喂鸽子。”那颂故意呛道,“等老子拆了石膏全给抓回去烤了。” 柯桦听得直发笑。知道那颂脾气上来了,特意不接他话,让他发泄。 程季掏出手机点开记事本,噼里啪啦打字。听见动静,那颂回头看程季,见程季真记,气道:“躲一边去——” 程季看柯桦:“还记吗?” 柯桦:“……” 柯桦:“去买鸽粮,再买几瓶热饮。” 程季如蒙大赦,留下司机和一名保镖跟着两个人,踩着厚雪跑向广场边的超市。 以喷泉为中心,四周十米外被清理干净了。离得近了,那颂才看清地上全是咕咕叫的鸽子。喷泉雕塑上也站满了鸽子。 有人向鸽群洒鸽粮,有人用手捧着鸽粮让鸽子啄食。穿得圆滚滚的小孩儿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在雪地里、鸽群里肆意撒欢。 柯桦推着那颂走到人少的一侧停住,然后转动轮椅让那颂面朝午后的太阳。 阳光暖融融地,那颂舒服地眯起眼睛。柯桦又从兜里掏出浅色墨镜给他戴上。那颂戴着墨镜偏头看身边的人,他像雕塑上的鸽子一样歪着头,表示自己的疑惑。 柯桦又摘下墨镜自己戴上向远处望,银装素裹的世界立刻不美了。他把墨镜摘下来挂在外套领口上。 那颂伸手勾着墨镜,看着他道:“少在老子面前装帅。” “帅吗?”柯桦笑问。他蹲在轮椅前面,手指在喷泉池上一点,指尖沾了一簇白雪,他递到那颂面前。 那颂不言,只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真他妈想次奥……”你字还未出口,柯桦忽然鼓起腮噗地吹向指腹,指尖的雪顿时飞起,啪叽拍在那颂脸上。 那颂忙闭眼。“柯!大!树!” 一根手指点着落在他脸上的雪。“坐轮椅还敢嚣张。” 那颂回手从后面抓起一把雪,另一只手麻利扯开柯桦的衣领。 柯桦被扯着衣领,不躲只求饶:“我错了错了。” “晚了。”那颂睁开眼,眼皮上的水珠从眼角滚落,手顺着柯桦领口钻进去。 柯桦紧闭着眼,咬着牙吸气,发出嘶嘶声。 程季抱着一袋鸽粮回来。另外拎着五杯热咖啡。 柯桦站起来抖着衣领蹦了两下,又将衬衫从西裤里拽出来,一撮没化的雪从衬衫里滚出来掉在地上。 那颂笑着伸手摸了一把,肚皮湿了,透肤的凉意让柯桦绷起了满身肌肉。 柯桦松开衣领接过鸽粮和一只保温袋。鸽粮和保温袋一起放到喷泉池的台子上。鸽粮袋子里另附了两只手套,柯桦递给那颂一只,自己戴上一只。他从袋子里抓出一大把鸽粮,扬手洒了出去。 伸手要接鸽粮的那颂:“……” “呼呼呼——” “唰唰唰——” 几只鸽子从雕塑上飞下来落在地上,一边啄食一边咕咕叫。不一会儿,飞来啄食的鸽子越来越多。 柯桦又抓了一把鸽粮,这次分了那颂一把。那颂捧着半捧鸽粮,不耐烦地问:“傻不傻?全都倒地上。” 柯桦伸出手,示意他也把胳膊伸出去。 那颂一想到鸽子的嘴或者爪子能碰到自己,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扬手把手心里的鸽粮洒了出去。谷物落地发出的声音,以及鸽群发出的信号吸引了更多的鸽子。 越来越多的鸽子飞来,在他们身边走动啄食。 一只白色有灰斑点的鸽子落在柯桦手臂上,非常大胆地啄食柯桦手心里的谷物。地上捡不到鸽粮的鸽子相继飞起来落在柯桦胳膊上、手指上。 那颂震惊地看着柯桦手上的鸽子。 柯桦抓过他没戴手套的那只手,慢慢放到那只胆子最大的灰白斑点的鸽子翅膀上。 手心的触感有点凉,但是意外地十分丝滑。那颂的眼睛抿了下嘴,看看柯桦又看看鸽子。 鸽子贪食,长期被游人喂食,胆子奇大无比。 半分钟过去地上的谷物,手里的谷物全都啄光了,鸽子们又发出不同的叫声。 柯桦把手伸进鸽粮袋子里。那颂把手伸到袋子旁边等着分鸽粮给他。柯桦却躲开他的手,手一甩鸽粮抛洒出去。 那颂回手要抓鸽粮。柯桦赶紧抓住那颂的手。他抓了一大把鸽粮接着朝那颂头顶抛洒上去。 那颂:“!!!” 大大小小的谷物下雨似的落下来。落到那颂头上、肩上,手臂上和大腿上。 那颂:“柯大树——你想死吗?!” 鸽群被柯桦的大动作惊得呼啦啦飞起来,接着看准谷物落下的方向齐齐飞向那颂。 鸽子落在那颂膝盖上,肩膀上。雪白的,灰白的,斑点的,咕咕叫着啄着那颂腿上、手上的谷物。尖利的爪子抓住衣服布料,紧迫感让那颂也变得紧张。他不敢动,他紧闭着很怕吃掉鸽子毛。 就在这时,头上一重,接着头皮像被扎了一下似的,鸡皮疙瘩顿时噌噌噌冒出来。那颂意识到头顶有鸽子,而且鸽子在他头发里啄食,他惊得像只木鸡。 “柯大树?”他疯狂朝柯桦眨眼,压低声道:“弄走!” 柯桦转头看见鸽子站在那颂头顶,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远处程季笑得声音更大。 “别动。”柯桦掏出手机,后仰身体,镜头对准惊恐万分的那颂。 “撵走!”那颂咬牙切齿道。 “你可以动。”柯桦笑得手里鸽粮洒了大半。他抓着鸽粮的手凑近那颂头顶,手心里还算充足的谷物吸引了那颂头顶的鸽子。鸽子蹦到柯桦手臂上。 头顶没有鸽子霸占,那颂顿时像被解了穴道似的。他先转头瞪了一眼程季,又转身瞪柯桦。 他抓了柯桦手里的鸽粮引了一只鸽子到自己手上,接着抬高,手伸向柯桦的头。他动作太大,吓得鸽子半路飞了。白鸽从两人之间振翅飞起,两个人同时被两只翅膀扇到了半边脸。 一只鸽子惊飞,引得胆小的鸽子跟着飞起。一时间刚落不久的鸽群呼啦啦飞起。 那颂半阖着眼,紧抿着嘴,甚至屏住呼吸。他总感觉自己吃到鸽子的毛了。 鸽子飞走了,那颂紧紧闭着眼和嘴,柯桦伸手给那颂擦脸。擦了一遍才道:“没脏睁开吧。” 那颂手里攥着半把鸽粮,他愤愤地一手掰开柯桦的下巴,一只手作势要往柯桦嘴里放鸽粮。 结果手刚伸出去,最先落在柯桦手上的斑点鸽子又来了,这次落到了那颂手上。 那颂再次被点住穴位,手臂横在他和柯桦之间一动不敢动,眼睛直勾勾盯着胖胖的鸽子在他手心里啄食。 他虽然僵硬,但是没了最初的慌张。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摸鸽子的翅膀。 “没人不喜欢胖乎乎的小鸟。”柯桦道,“我更喜欢黄泥烤的。” 那颂抬眼看他,理直气壮道:“我喜欢你的。” 柯桦笑起来,抬头看向红霞漫卷的天空。冬日午后,鸽群环绕,一片童声与欢笑中,他收到一份大胆且直白的告白。 “嘴里说喜欢我的,手里摸的却是别的鸟。” 那颂托着鸽子的手往前递了。鸽子站在手臂上晃晃悠悠,却依旧不飞走,贪婪地啄着他手心的米。那颂的眼睛往下瞅,又上抬落到鸽子身上。戏谑道:“不摸不知道,你的除了小没别的毛病。” 柯桦哭笑不得道:“你还能更渣点吗?放里面说我大,拿出来嫌我小。” 那颂振臂放飞鸽子,回手抓起一把米扬手撒出去,更多的鸽子飞来,他被包围在其中。他脸上洋溢着率领千军万马的傲气,得意道:“吃了我的米都给我作证。”他忽然凑近柯桦,眼睛瞟一圈四周,压低声道:“你也可以嫌弃我,因为我功能比较齐全,我除了能大,还能更大。” “我真的……爱死你这个大言不惭的渣滓了。”柯桦笑道,“收敛点都是小孩儿。”他展开双臂。 那颂投入温暖的怀抱。他嘟哝道:“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我爱冬天,爱雪……” “不准爱,鸽子。”柯桦警告道。 那颂趴在肩上笑起来。“柯大树其实你心眼特别小。” 柯桦从地上捏起一粒燕麦米递到那颂面前:“就这么大,你看着办吧。” 64、全文完结 积雪还未融化,春天早于新年一步到来。新年过后,冰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万物萌动的气息。 大年初六柯桦回恒洋上班。那颂拆了石膏却没心情出去玩,每天除去工作半日,剩下时间不是和苏禹打游戏,就是和一群猫百无聊赖地躺在阳台上晒太阳。 猫屋的窗户开着,吹进来的风十分清爽,有一股草木萌发的新鲜味道。窗子把手上系着一只绿色恐龙气球,气球迎风飘到窗外,吓得在窗台上啄食的鸽子和斑鸠呼啦啦飞走了。几秒钟后,鸽子和斑鸠相继飞回来,继续叽叽咕咕地啄食窗台上的谷物。 那颂躺在吊椅里,整个人笼罩在阳光里,修手的手臂吃到地板上。他惬意地眯着眼回味昨晚的缠绵时刻。 一只胖橘猫悄悄路过,停下来观察半晌忽然纵身跳到那颂肚子上,接着踱来踱去,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才趴下。橘猫把下巴搭在微微鼓起的胸口,胡须刚好戳到那颂下巴上。 垂在地板上的手懒洋洋地抬起来挠挠下巴。一只眼睁开看向胸口的罪魁祸首。 “干什么?” 胖橘猫扭头瞪他,那一脸不耐烦且凶巴巴的样子像极了它的主人。 “想他了?”那颂挠挠猫下巴。 橘猫舒服地发出呼噜声,忽然又转头冲着旁边经过、试图跳上的猫叫了一声,警告它走开。 “现在过去?”刚三点。被太阳晒得发红的手落在橘猫背上,一下一下撸着。 橘猫爽到飞起,爪子一下一下抓踩着鼓起的胸膛。 “没出息。”那颂抓起踩奶的猫爪子捏了捏。 脑袋上被轻弹了一下,橘猫不服气地转头朝更没出息的人叫了一声。 “知道了,现在就走,催什么催。”那颂一手搂着猫,跳下吊椅。落地生惊飞了窗台上的鸽子和斑鸠。 橘猫拒绝当工具猫,但是遭到无良主人镇压,被塞了一嘴鱼干,接着又被装进猫猫背带里,最后挂到主人胸口。橘猫生无可恋地垂着四爪,尾巴像钟摆似的左甩一下右甩一下。 那颂吹着口哨回了隔壁,套上宽大的白色牛仔外套盖住胸口的胖猫,下楼蹬上鞋,步子轻快地穿过前院。 正在擦车的程季见他出来,麻利地钻进车里。 车子停在恒洋大厦门前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四点。下车前,那颂又给胖橘猫塞了一块小鱼干。 他随程季进门,路过大厅,眼尖的员工看见了牛仔外套下面摇摇晃晃的猫尾巴,登时眼睛一亮。登上电梯后,那颂掀开一边衣襟。 程季立刻从严肃铁汉脸变成花痴脸,捏着嗓子一连朝橘猫喵了三声。他伸手要摸橘猫。 橘猫嫌弃地转开脑袋,那颂眼疾手快盖上衣服。 程季并未察觉到嫌弃,自言自语道:“真胖,你该减肥了。” 那颂像每一个护崽儿的家长似的瞪程季一眼:“这叫胖,这叫萌。” 杨屹等在总裁办外面,一眼瞥见那颂衣摆下面的尾巴差点没笑出来。他道:“好久不见那先生。” 那颂点头算作回应。柯桦所在的楼层虽然只有高管和总裁办,走廊也够宽,但是左右两侧都是不规则的格子间,每一间里都有几张端着微笑的脸和几双精明的眼睛——每个人都笑得像带着“能面”,又瘆人又丑。这也是他每次来恒洋都觉得压抑的原因,除了柯桦他谁都不想搭理。 杨屹陪他穿过总裁办便没再往里面走。 那颂走到柯桦办公室外,直接推门进去。 门推开,两双眼睛同时望过来。周从一坐在沙发上,柯桦靠在办工作前面。 环视一周,没有第三个人。很好。那颂无视周从一,款步朝柯桦走过去。 周从一拎着包起身,笑道:“那公子长尾巴了,还长反了。” 柯桦离开办公桌,笑着迎向那颂。 那颂放慢脚步,刻意等柯桦靠近他。柯桦有黑眼圈,看来中午并没有补觉。 柯桦停在那颂身前,二话不说伸手掀开了牛仔外套的两片前襟,露出皱着一张脸又凶又丑萌的橘猫。 周从一哎了一声:“你俩可真行,我还在呢。” 那颂对周从一的话置若罔闻,他一手插兜,一副“我也不想过来是它非要来”的无奈样子,后又补充一句:“它说它想你了。” 柯桦弯腰,盯着凶巴巴的猫问:“想我了?哪里想。” 那颂的食指点在橘猫肚子上。不过方位有失偏差,戳到了猫的蛋蛋。惹得橘猫嗷呜一声。 柯桦忍俊不禁,解下猫猫背带,把橘猫解救出来。橘猫跳到地上,抖抖背上压扁的毛,迈着猫步逡巡领地去了。它可不是一只初来乍到的猫,它是常客,三五不时就被冠以“想你了”“不舒服”“想出去逛街”的名义背出来。 周从一望着两个人的互动好不羡慕。知道那颂不喜欢她也不恼,只朝柯桦摆摆手:“走了,我的事别忘了。” 绯闻未婚妻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一猫,那颂瞪着柯桦不说话。 柯桦看着他眨眨眼,思忖几秒,恍然道:“小舅的……” “少扯别人。说你!”那颂截口打断他。 “说我?”柯桦哭笑不得地问,“我怎么了?” “现男友,前未婚妻,爽吗?人生赢家。”那颂转身要往沙发那边走。 柯桦以为他要走,忙抓住手把人转过来搂住。“小舅的医院要在这边开分院,周从一想入股。你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那颂道,“我他妈想杀人不犯法我第一个弄死秦简,第二个就是周从一。” 秦简害得他们差点命丧车轮下面。在他最煎熬的那段时期,伴随柯桦的名字一起出现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周从一。绯闻不论真假,事故不论大小,只要想起来那颂就满腔怒意和酸意,时至今日他依旧不能释怀。 “知道了。”柯桦伸手抚那颂的背。“往哪走,不是想我吗。” “谁说我要走。”那颂脱掉外套扔到沙发上,转头纠正道:“是猫想你,不是我。” 柯桦拉着他倒在沙发上。“是它不是你。陪我躺回,困死了。” 那颂安静下来。想到刚才柯桦站在办公桌前面并没有坐着,于是问:“还疼?” “嗯。”柯桦的脸闷在他侧面头发里,“那公子威武。” 那颂又高兴又羞窘,抓着他的头发让他看着自己。“昨晚谁他妈说不疼、没事、继续,狗吗?” 柯桦笑着汪了一声。“下午好多了,上午开会才是真的上刑。” “早说不要上班。”那颂把人按回去搂紧。“赶紧睡别废话了。” “再上一周。”柯桦声音渐渐小了。 那颂躺在沙发边上,一半身体在沙发上,一半身体悬空,一直挺了两个小时,柯桦才悠悠转醒。 柯桦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咕咕,叫了挺长时间,他掀起眼皮。迷迷糊糊问:“猫怎么了?” 那颂看着他,佩服道:“你可真牛,肚子都叫出重奏了。没猫我看你赖谁。” 柯桦笑着翻身朝上,身体刚躺平,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下一秒只听地板发出咚的一声。 柯桦忙撑起上身伸出头往沙发下面看。 那颂仰躺在地板上,一脸“我就知道会掉下来”的表情。 柯桦伸手把他拽起来,侧身紧靠沙发背,让那颂重新躺回来。两人抱着躺了一分多钟,柯桦的肚子时不时叫一声。那颂忍不了了,爬起来套上外套,又手脚并用地抓猫,抓到毛背到胸前,又去衣柜里拿出柯桦的外套。 柯桦一直躺在沙发里,枕着手臂眼珠跟着那颂前后左右地乱转。 “幸福吗?”那颂走到他跟前,弯腰,手从柯桦脖子下面穿过去,把人捞起来。“孩子我带,衣服我给穿,记住这一刻吧柯大树。” 柯桦笑着伸出手。那颂抓住那只手把人拽起来,凶巴巴威胁道:“明天哪都不许去,敢出屋打断你的腿。” “能不能温柔点。”柯桦整个人都懒洋洋的,闭着眼任身体向前倾,“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是人吗。” 那颂一只手拿着外套一只手牵着人,见柯桦前倾慢用额头顶在柯桦额头上。他没好气地问:“怪我?我不是人?”转念一想确实怪他。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热,抬手抚上近在咫尺的脸颊,噘嘴亲在唇上。“柯大树你在撒娇。” 柯桦腾地站直,眼睛从惺忪变清晰,劈手夺过西装套上,转身大步往外走。“瞎说,硬汉从不撒娇,快点。” 那颂跟在他后面笑。“撒个娇吓得顺拐。你是第一个。” 柯桦拉开门时,回手挑起猫的下巴,“告诉你家铲屎官,下次想我了直接说,别拿你当借口。” 那颂动作一顿,耳根发热。扭过胖橘的头道:“告诉他,自作多情会让硬汉变娘。” 柯桦又搬回胖猫的脑袋,“告诉他,今天晚上,娘娘的硬汉要*他。” 那颂刚要反驳,柯桦突然抬头亲了他一口,离开时恶狠狠道:“报昨晚的仇。” 想到昨晚那颂不自觉吞了口口水。柯桦已经走出去很远,他赶紧追上去。“是你说‘行’。过后反悔……” “没反悔。”柯桦睨他,“就是单纯想*你。” 那颂被他的直白震惊得进了电梯都没想到反驳的话。电梯到一楼,柯桦提步往外走,那颂跟在后面忽然笑了。“柯大树,你套路我。” “现在才想明白,晚了。”柯桦意气风发地大踏步往外走。自从那颂买回来那些“玩具”,他一直在找机会,想在那颂身上试一遍。但是一直没等到机会,而且那颂不愿意。昨晚他被那颂摆弄了一遍,这下机会来了。有他在前,今晚那颂怎么都不会再拒绝他了。 走出大厅,走到车门前,柯桦拉开后门,比手请那颂上车。那颂上车前狠狠瞪了他一眼。 当夜,柯桦如愿以偿,买来的玩具全都有了用武之地,可谓是花样百出,以及少不了的鸡飞狗跳和必须使用的武力镇压。 结束后,那颂没骨头似的摊在浴缸里昏昏欲睡,柯桦坐在他后面给他洗头。 手指一下下抓在头皮上,那颂更加困倦,不耐烦地说:“别洗了,之前洗了。” 柯桦按了洗发水搓出泡沫抹在摇来晃去的头上,特意在某一处反复地揉搓,那颂不停地躲,他只好道:“别动,有东西。” 那颂慢慢回头看他,不敢置信地问:“什么?” 柯桦捧着一撮泡沫,另一只手沾了泡沫朝他脸上弹过去。意思是,这样弄上去的。 那颂又惊又怒瞪着柯桦两三秒。“我发誓,明早我一醒就要揍你一顿!”妈的!身寸他脸不算,还弄脏他的头发! 玩都玩了,柯桦认罪,乖乖点头道:“好的。硬汉从不惧狂风暴雨。” 第二天,柯桦悠悠转醒之际就见一道黑影朝他扑来,闪躲不及当即被砸的吭哧一声,下一秒左眼一痛,喜提一只熊猫眼。 三月初,他们一起回了大学公寓。 柯桦提前约了装修公司,把次卧做了降噪处理,又将送来的设备和乐器一件件搬进去。自此,那颂拥有了他迄今为止用过最小的工作间。 柯桦每天会去学校一趟,那颂每天工作半日。 周末他们大都在柯桦的秘密基地度过。生态园的地一分为二,东面五分之一依旧是柯桦在用,其中包括爷爷的老友的儿子还在经营的生态民宿和他的那片小天地;西面的五分之四是民政康复中心已经建成使用。 大狗大多时候看守着火车头、果园和荷塘。 周边建设日趋完善,紧邻的世园会原址变成了城市名片、网红打开地,游人越来越多。时不时便有人误闯果园,甚至道河边露营。柯桦只好将他的领地用栅栏围了起来。 果园有了新大门和新栅栏,所有熟悉的想保留的珍惜的都被栅栏珍之重之的圈在其中。 周五下午,柯桦下课后,两个人便驱车带着大狗回到了河边。 火车头改造成了一间四十平米的开间,一应设备齐全,他们住的时间并不多,更多是方便大狗。 早上八点那颂还在睡觉。柯桦只穿了一条短裤站在窗边岛台前用瓦斯炉煎蛋、煮面,门旁可视对讲忽然响了。柯桦放下铲子,走过去接通,屏幕上出现大门外的场景——一辆tank越野等在门外,驾驶室的窗户里伸出一只大手朝监控挥舞。 “开门——”汪睿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 柯桦打开大门。越野车开进来停进河对岸停车场里。 汪睿蹦下车,朝对面趴在垂钓椅上的大狗挥舞双手:“大狗我来了!” 大狗跳下垂钓椅,沿着河边走到木墩桥头趴下不动了。 柯桦关了瓦斯炉,倒出面,扑上煎蛋和火腿,又抓过遥控器将三面窗户的窗帘落下。 他走到床边,掀开那颂身上的被子抖开叠好。 那颂翻身坐起来,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柯桦。柯桦叠好被子,又将被子枕头摞起来塞进柜子里,回来时顺便在那颂脑门上亲了一口。 “一群跟屁虫。”那颂仍旧不高兴,但是比前几秒少了几分。 自从柯桦回来,周智、汪睿、钱锦、李大明几乎周周都跟他们一起过周末。 “你是烦人多,还是烦他们吵。”柯桦问。 那颂边往卫生间走边道:“我他妈是嫌人多人吵吗,我他妈是分不清到底是跟一个人谈恋爱,还是和一群人谈恋爱。” 柯桦靠在卫生间门口笑,“白天分不清,晚上也分不清吗?” 那颂一僵,转头道:“滚。” 吃完早饭,将房车里收拾干净两个人才出去。 河边,周智和汪睿正在摆弄鱼竿和鱼食。大狗趴在垂钓椅上,脑袋上戴着一顶狗狗凉帽,十分滑稽。河对岸,钱锦的车刚停稳,李大明带着女朋友从后座下来,副驾门推开,下来的人竟然是陈欣欣。几个人隔着河朝柯桦和那颂摆手。 柯桦抬手挥了挥。 那颂跟在后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柯桦回头看他:“下次我保证不给他们开门。” “呵。”那颂朝天翻了个白眼。“陈欣欣到底看上钱锦什么了?渣?”年前在台球厅小聚,钱锦搂的可不是陈欣欣。 柯桦替钱锦解释道:“他和陈欣欣就没在一起过。”钱锦一直追,可是一直也没追上。几个人偶尔一起玩,若有陈欣欣在,钱锦不会带女朋友。陈欣欣若不在的场合,他才会带女朋友。 那颂不敢置信地啧了一声。“深情渣渣。” 柯桦吹了声口哨,大狗蹦下椅子朝他跑过来。 柯桦蹲下,接住大狗,把狗头上的帽子往上推,露出眼睛上面的包。周三下午,大狗被蜜蜂蜇了,到监控前求助。那颂看到监控当即开车过来带了大狗去看医生。后面两天,柯桦一直让大狗待在公寓里,直到昨晚大狗才跟着他们一起回来。 那颂从柯桦裤兜里掏出药膏,挤出一截抹在大狗脑袋上。“找到蜂窝了吗?” “果园有一个,民宿那边有一个。”柯桦道。 “打下来。本来就傻,再蜇一次彻底成傻狗了。”那颂摸完药膏,手指在柯桦裤子上蹭了蹭。 柯桦揉着狗头凑近,看样子要亲大狗,大狗也矫情地摇着尾巴哼唧起来。 那颂见状,立刻伸手按在大狗脸上。转头怒瞪柯桦,一副“你他妈再亲他就别亲我”的表情。下一秒,他捏着柯桦伸出去的下巴掰向自己,噘起嘴亲了一下。 柯桦笑得跌坐到草地上,“讲点理,狗的醋就别吃了吧。” 那颂站起来往前走,霸道地回道:“讲个屁,不许亲。” 临近正午,一行人在河边杨树林里支起烧烤架,扑上野餐布,架起露天电影幕布,开始户外野餐趴。 柯桦也在河边架起一把大遮阳伞,将躺在垂钓椅上的那颂和大狗笼罩在伞下。 那颂仰躺在摇椅里,帽子盖在脸上似乎睡着了。 柯桦起了一次鱼,是一条巴掌大的小鱼,他顺手甩给了路过的鸭群。 一阵风吹来,扣在脸上的帽子被吹偏了。柯桦拿起帽子想看看那颂睡着了吗。对上惺忪的眼睛,柯桦把帽子往上挪了一截。 “说真的,我要葬在这里。”那颂没头没尾地说。 “这么执着?”柯桦摸摸被帽子压出红印的脸颊。他记得那颂说过一次。“预约下辈子。” 那颂不答,又将帽子拉下去盖住脸。 鱼竿晃动,柯桦起身收竿,忽听身后那颂道:“能预约我先约十万年。” 风从果园吹来,吹过河面,穿过杨树林,树叶发出拍巴掌的声音。 摘下鱼钩上的小鱼扔进河里,柯桦把鱼竿架好,坐回椅子里,他转身面朝那颂,掀开帽子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知道了。” 那颂睁开眼看他。用眼睛询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快爱死我了。”柯桦手肘撑着膝盖,上身前倾跟他对视,随即指向河边杨树。又一阵清风徐来,树叶哗哗作响。 柯桦看向杨树林,“听。树说可以。” 他就是树,却要指着杨树做幌子。 “幼稚。”那颂笑起来。他很少开怀大笑,因为大笑起来会露出虎牙。 如愿看到他可爱的一面,柯桦手痒的摸了摸他的唇。他躺回椅子里,一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指向天空。 “看。” 旷亮无比的蓝天里白云大朵大朵地飘着。在他们正上方,两朵云纠缠在一起,左边的云朵慢慢卷成了心形,右边的云朵很像一朵花。 那颂掏出手机拍下头顶的云,收起手机后坏笑道:“像你昨晚开的花。” 他一语双关,即像情话又像荤话。柯桦认真回道:“我怎么不记得你的是心形。” 那颂抓起帽子扔过去。 汪睿在树林里朝他们喊道:“别打情骂俏了!过来撸串!” “不要叫他俩!他俩看彼此的脸就饱了。”李大明揶揄道,“不信你问他俩都谁来了,他俩加一起都数不清咱们几个。” 那颂对此酸言酸语充耳不闻,任他们揶揄,站起来抻完懒腰伸手把柯桦拽起来。他勾住柯桦脖子,紧挨着人,连体婴似的慢吞吞往树林里走。 还差几步迈进树林时,那颂忽然叫了一声“桦哥”。 柯桦脚步一顿,挑着一边眉毛偏头看旁边的人,想了想道:“想吃谁的大腿肉,说。” 那颂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柯桦一只手扶在他背上稳住他,惴惴道:“突然叫哥,总感觉你要搞个大的。” 那颂忽然止住笑声,凑到他耳边十分认真地说:“我爱你。” 柯桦停步,接着道:“我的大腿也不是不行。” 那颂本就羞窘的脸都红了,闻言抡拳要揍他。 柯桦赶紧握住抡过来的拳头,按在左胸口,他呼出一口热气道:“我要亲你。就现在。” 他心里井喷式地爆发出一种想拥抱那颂亲吻那颂的欲望。他哪还管得了谁在旁边,他伸手兜住那颂的脑袋按向自己。 按在胸口的拳立刻撑开,那颂使出所有力气撑住压过来的柯桦,语速极快地道:“所以以后不许亲猫和狗。” 柯桦:“……” 他低骂了一句,使出全力把人按向自己。 那颂从不会在两个人的亲密行为上落下风,不等柯桦的嘴贴上来,先捧住柯桦的脸亲了上去。 欢呼声像烟花一般窜上天绽放在树梢之上。蔚蓝天空里,春风将两朵白云揉成一大团蓬松的白云。云影投在河面上,风刮过,涟漪阵阵,好像两颗心脏悸动时止不住的轻颤。 碧空之下,春日正浓,所有一切皆如他们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