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驸马追妻实录》 1. 红藕香残玉簟秋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魏国长公主府今日也一派悠闲。 琉瓦朱阁里,安合香飘渺沁鼻,日光蒸起细尘。笼罩着薄雾纱的寝榻,绿云铺枕,倩影斜倚。一条嫩白的胳膊随主人翻过身,细长的指根随意搭在翠簟上。 四周静谧得很,玉瑟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睡得不太安稳。 自从在秋狝[1]时坠马,头部受创,她鲜少再有睡得香沉的时候。不仅仅是睡眠变轻变少,她身上还存在另一个问题:或许是伤了脑袋的缘故,过去三年的事情,她全都忘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成过婚,有过一位名叫宋韫的驸马。 不过,坠马这件事对她并没有更多特别的影响,既不能让她突然开窍,搞出个什么发明来,也不能使她碰着什么重活一次的奇遇。失忆而已,半个月来,她竟然也渐渐习惯了三年后的生活。 只不过装扮更成熟,身体更懒,住的府邸更大罢了。 稍稍合眼,她感觉渴,便随手拉了床头的金铃。 室内很快有了动静。 玉瑟把鹦鹉并香草纹锦枕抱过来,懒懒靠在上面,等着侍女风时和风薰来服侍。 但今日的脚步声却有些不同。沉一些,慢一些,一步重一步轻。 素净的纱帘被撩起,玉瑟拄着下巴仰起头去看,身着雪白广深袍、仅以木簪束发的年轻男子就这么落入她的眼帘。 “殿下可安睡?”男子笑问。 这个名叫谢百韵的琴师,凤眼长眉,白面朱唇,端方却不失风流,秀丽处又见英气,沉静时如遥遥天山,柔情时又似冰雪消融。总之,无论看多少遍,这张脸都能叫她赏心悦悦目,流连辗转。 “怎么是你?”玉瑟双手托腮,不答反问。大半个时辰的午睡,使得她面颊上还粉扑扑的,很有些俏皮。“我还以为是风时呢。” “叫殿下失望了,是我不好,”男子自然地挽起帐帘,又俯身为她斟茶水,“殿下请用茶。” 玉瑟就着他的手浅抿两口,不期然抬眼,对上他专注的眸子。 这倒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心里是这么想,可玉瑟绝不想露怯,扑闪了几下眼睛,倔强地把一整杯茶水喝完,才叫他拿开。男子温眉顺眼,又问:“宁中人命人备了乳酪,拿冰块镇过了,殿下要尝尝吗?” 他服侍起人来这么自然,这么妥帖,难怪连贴身侍女的活儿都被他抢着做了。可实际上,从玉瑟示意要宠幸他到现在,也不过两天而已。 两天前,他不知怎么攀上了浔阳郡主的路子,写了一组词曲,向玉瑟自荐枕席。 在玉瑟还做小女儿的时候,是绝不可能收到这种东西的。成年妇女的生活竟然如此丰富多彩,这让玉瑟对失去的那三年充满新鲜感与好奇。只要是别人送来的拜帖和文札,她都要亲自看看。 谢百韵撞了好运,他的词和曲都平平,可这种敢向她勾勾搭搭的狗胆,勾起了玉瑟的兴趣。她干脆把人叫上门一看,哎呦呵,不看不知道,还真是位惊天地动鬼神的大美人! 玉瑟这才明白谢百韵真正倚仗的是什么,有这张脸在,才气平不平庸,根本就不重要嘛! 美色迷人眼,玉瑟难以免俗,竟然真的就这么把人留下,美其名曰:琴侍。 实际上呢,就是个情厮。 都结过婚又离婚了,有个情郎又怎么样! 玉瑟敢作敢当,也不怕被别人说闲话。 只是她没想到,在她刚提出要谢百韵留下陪侍那样愕然,不过两天,他就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得如此迅速。却是显得她这位“见色起意”的长公主,初出茅庐、技艺不精了。 一边还有点放不开,一边又想逞娇,她摇头摆手,哼哼两声:“不吃了,不吃了,做了乱糟糟一堆梦,现在心口还不舒服呢!” 她这么说了,男子的眼神自然扫过玉瑟半遮的领口,又克制地挪开。 “许是被魇着了,殿下稍等,在下去叫风时与风薰两位姑姑过来。” 这守礼的模样反而叫玉瑟心里微动,“哎呀”一声,便扯住了他的袖口。“你就在这里,要她们过来作甚?” 别的公主是怎么和情厮相处的,玉瑟见识少,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她还是知道的,所谓情郎,肯定不能只干点侍女的活计。 她虽害羞,却不扭捏。男子也不推拒,被她勾住脖子,就这样滚作了一处。呼吸之间,她小小的手握住男子宽大的手掌,缓缓按进起伏的山峦,笑着问:“听听,是不是跳得厉害呀?” “殿下……” 清澈的声音变得浑浊,耳垂烧成了赤色,可男人的双眼却始终没有躲开她,好像一汪活泉,恨不得把她吞咽进去。 人是玉瑟主动招惹的,可真的被他这样看着,她又有些退缩,想张口命令他先闭上眼:“谢郎——” 好像忽然被人从梦中唤醒,男子听到这个称呼,骤然冷静下来,抽回了手。 玉瑟不解,刚要皱眉,就见他目光里涌起着许多复杂的情绪。难得,她竟然从中感到了些许酸涩,只是一瞬,又发现他温和下来:“殿下还是叫我阿奴吧,天下不知有多少个谢郎,可殿下的阿奴却只有一个。” 原来是担心自己的地位不够特殊! 玉瑟恍然大悟,又发现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于是大方原谅了他。 争风吃醋嘛!她很好这一口的!等她经验攒够了,囤他十个八个的美男子,就看他们争来争去,也挺有意思! 她心里想得美滋滋,也不考量自己是不是真有那样的魄力。 这么一折腾,刚才缱绻的氛围荡然无存。下午还要待客,不好再赖床,她便示意阿奴服侍自己起身。 再晃了晃金铃,风时和风薰并其他几个侍女鱼贯而入,给玉瑟洁面,洗手,漱口,重新梳好发髻。阿奴不擅长这些,就站在一侧,帮她挑选发饰。 玉瑟作为国朝最受宠爱的一位公主,刚满周岁就有了“嘉福”的封号。等到先帝过世,陛下登基,她作为幺妹,却被封为等级最高的魏国长公主,用度与出行规格都与皇太子持平。 撇开中间的两次封号波动不谈,现如今,除开中宫的皇后娘娘,她就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玉瑟是从来不懂如何亏待自己的。 和时人追求的清瘦简朴不同,玉瑟体态丰美,鹅蛋脸面。她也喜欢张扬,梳堆云髻,插镶了多色宝石的金钗,簪华胜,贴花钿,戴步摇,坠红玉耳环,挂珍珠项链,行动时珠光闪闪,贵不可言。 这次她让阿奴选发饰,阿奴却为她剪了一朵月季,斜斜插在她的发髻中。 两人的目光在铜镜中相遇。 阿奴温声:“殿下这样最好看。” 玉瑟按下翘起的嘴角,也剪了一枝花别在他鬓边,还给他描了眉毛,擦了胭脂,瞎作弄一番,最后哼哼笑道:“不错,你这样也好看!” 见阿奴露出无奈的样子,旁边的侍女们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景,各自撇过头去遮掩表情。 正说着话,外头来了个小内侍,说是月来楼有人来找阿奴。 月来楼,也就是谢百韵的来处。 阿奴先看玉瑟的反应。 玉瑟是个大度的公主,而且他今天哄得她很开心,她也表现得很大方:“也没叫你和那边切断关系嘛,既然是有事,你就回去看看。” 阿奴低声应了,跟随侍女退下。人走远了,玉瑟还在揽镜自照,嘟囔着:“真的这样更好看?” 长公主府角门外,马车缓缓驶离。 车厢内,阿奴看着眼前扁着嘴的小厮宋十,把鬓角的花取下来,叹道:“想笑就笑。” 宋十哪敢真的笑呢,噗噗噗半天才忍住,一边拿随身的水袋把帕子打湿,一边说:“二公子,那个姓谢的小子不老实,在府里闹腾要见您!” “嗯?” 阿奴,不,或许该叫他宋韫才对,他重新变得整洁的面孔上,眉头蹙起,“为的什么?” “还不是有人说漏了嘴,叫他知道了您这一去和长公主重修旧好……” 此时的宋韫,面容不复在长公主身边时的柔和,冷峻而淡漠。他开口,嗓音里带着隐忍了许久的情绪:“去看看。” 宋侍郎府,托宋韫与长公主大婚的福气,得皇帝御赐了一座五进的宅子。 穿过层层院门,才到四院的后罩房。 真正的谢百韵自长公主府被拦下,“请”来这里做客,已经 2. 夜寒微薄透罗裳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玉瑟在五套衣服里选了最素净的那一套,正配头上那一大一小、开得粉嘟嘟的月季。 难得这么清雅,玉瑟连耳环都不戴了,只穿两只玉镯,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前往长风阁。 这是她专门空出来会客的小阁楼,共两层,建在玉明湖里,四面环水,夏日里在二楼摆上花朵和水果,再叫来教坊司的女乐侍过来弹琴吹笙,最是惬意。 坏处是蚊子多,玉瑟又很招蚊子,每逢夏热,都要叫内侍们在湖边装上捕蚊笼,一遍遍地洒上杀虫粉。 所以玉瑟最喜欢秋天,蚊虫少,天又高又阔,连风吹起来都是舒坦的。 秋日果然已经到了。玉明湖里的荷叶都凋成了卷儿,池中光秃秃地支着些细瘦的残色褐绿莲蓬头。 玉瑟的心思活泼,觉得秋日枯槁别有韵味,就叫侍卫去为她采点莲蓬回来,插在开片纹青瓷瓶里正合适。 她捧着那书老弱莲蓬进长风阁时,她的好姑母,曾经在府中添置了数十个面首的陈国大长公主,已经等候她有一会儿了。 “听说你前些时日还郁郁寡欢,躲在宫里不肯见人。” 大长公主一生无子,如今年近五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来岁,新添的皱纹没有给她增加老态,反让她多了些韵味。她放下茶碗,打量玉瑟,又笑着说:“今日我看你倒是喜气洋洋,果然是有好事啊。” 玉瑟给她写的札帖里写了,想找她说说闺房密话。大长公主很清楚自己在外是个什么名声,还能不明白玉瑟想说什么?休夫如新寡,找个小唱玩玩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她昨天一收到玉瑟的手信,今天就上了门,并且开门见山:“你看上了个什么样的,快说与嬢嬢听听。” 玉瑟羞恼于她的直白,可她有求于姑母,只好说起了“阿奴”的前后来历。 大长公主吃吃笑道:“我也猜是个好人物,不然你见过了宋韫那样的,轻易哪看得上别人?” 这不是玉瑟第一次听见宋韫的名字,但是她第一次听有人夸他。之前她提不起对这位“驸马”的兴趣,因为她总觉得,驸马会变成前驸马,一定有她的道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长公主甚至不用刻意去回忆,脑海里就勾勒出了前驸马的模样。“相貌,才学,我是没见过几个盖过他的,绝不能说你眼光不好。只是他为人太过板正,不苟言笑,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样啊! 玉瑟立刻忍不住拿这个只在对话里出现过的前夫和阿奴做对比,阿奴总是好声好气,又温柔,也爱笑。她喜欢这样的,所以不明白: “那我怎么会看上他?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好?会写诗作文?” “可不是吗?”大长公主似笑非笑,“你不仅看上了,还把人家强抢回来,逼人家做你的驸马呢!” 玉瑟咋舌。这种事她是做得出来的,不过她不信自己会看上一座冰山,于是让姑母说得详尽一些。 “民间兴捉婿,但都是些豪绅才敢这么干。你那时听了某位夫人讲起她弟弟被捉的场面,就说,可不能让宋韫被别人捉走啊!过两天就派你府里的侍卫去蹲守了。百姓看见侍卫,以为是官府出面不让捉举子,都不敢轻举妄动。宋韫刚出集英殿,就被你的侍卫抬了过来。那时宋韫很不高兴呢,无论你问什么,他都是一拱手,而后答是或不是。你当时也气恼,说什么,你既然不愿意,那就走罢!那宋小子是个榆木脑袋,竟然也真走了。” 玉瑟听罢,摇头:“果然不行,这种人有什么讨喜的,难怪会被我休掉。我那时真是瞎了眼,还好什么都不记得。” 大长公主轻哂:“你怕也是嘴上这么说,再见到人家,说不定又要看上。” 话说到这里,她好奇心更重了:“所以,你新招来的那位‘琴侍’长什么样?什么品性?现在的这些乐人,一个个眼高于顶,最喜欢你这种傻乎乎的公主,等着一步登天呢!不如把他叫出来,让嬢嬢我帮你相看相看。” “他不在,”玉瑟道,“刚被人叫走呢。” 不过她觉得姑母的担心很多余:“人是青沐拿过底细的,奇怪的人他可不会放进来。” “也对,”大长公主对这位陪伴玉瑟长大的勾当舍人颇有好感,毕竟他相貌很不错,“宁中人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也真难为他由着你胡来。” 说到这里,她提醒玉瑟:“这事儿可不好传出去,你年纪轻轻,才二十初,又没有孩子。你无故休夫的事,御史台那边早有异议,是陛下替你挡着呢。这时节传出你养面首的话可不好听,说不得你哥哥挡不住,又要闹出削降你封号的事情来。” “一群老胡子,总是盯着人家屋里那些事,”玉瑟对这一点也颇为烦恼,“他们自己屋里还不是要添妾纳通房?怎么女人养几个男人就那么多话来说!” 大长公主深以为然:“可见伦理纲常也是有两套标准的。” 她没有提醒玉瑟,被她这么厌弃的前夫宋韫,也在御史台办事,里头还真不全是老胡子。她只是促狭地说:“不过呢,再荒唐也荒唐不过去榜下再捉个驸马回来,有你惊世骇俗在先,御史台对你所作所为,恐怕是见怪不怪了。” 玉瑟就觉得很晦气。“我冒这么大风险,却抢了个不会下蛋的。我和他成亲两年多却没有孩子,这不是很奇怪吗?可见是因为他不行!文人果然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正准备返回长公主府的宋韫鼻子发痒。 从宋府到长公主府所在的金水坊,马车要行近一个时辰。等他抵达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从接应他的小内侍那里得知,长公主正留陈国大长公主用晚饭,他便先去见了长公主府的勾当宁青沐。 宁青沐是自玉瑟儿时就近身服侍的内侍,也是玉瑟的陪嫁之一,长公主府一应事务全交给他打理。 其人三十有二,温和如水,皎若玉树,垂眸时笑意款款。若是不看他身上的服饰,单看容貌气质,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个宦官。 如今再见宋韫,他的内心不可谓不复杂。在宋韫向他道谢,感激他前去告知长公主有意蓄养男伎一事时,他内心的复杂程度更是翻倍。 “这是小人分内之事,”宁青沐只能端出平和的笑容,“事已至此,也请宋大人不要忘记约定。” 宋韫面色略僵,还没有回答,便有内侍赶来说,殿下召见谢琴师。 看来是大长公主已经离开了。 离开前,宋韫回首,忽然问宁青沐:“我可以遵守约定,可若是殿下离不开我,我又该如何处之?” 宁青沐:“…………” 在小内侍的接引下,宋韫洗漱一番,才来到宿云殿。 玉瑟已经沐浴结束,闲闲靠在榻上,由两个侍女为她顺发。 她换上了入寝时穿的单衣,薄薄的一层 3. 金风玉露一相逢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玉瑟还从未经历过这种事。 至少在她的记忆里,她还是个未经人世的大姑娘,对这档事充满好奇,却从未尝过禁果。 她不想被阿奴看出来,所以继续发挥作为长公主的权威:“你先把眼睛蒙上!” 宋韫笑着问:“殿下喜欢这样?” 他的语调轻柔,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调侃。玉瑟红了脸,执拗道:“让你蒙上就蒙上。” 宋韫于是闭上了眼,他的睫毛纤长,如浓墨一般铺展开。“那就请殿下来为我戴上吧。” 玉瑟抿紧嘴唇,眼睛亮亮的,四处看了看,没有立刻找到可以蒙眼的东西。最后从身上解下里头的汗巾,两条胳膊包裹住宋韫的脑袋,绕去后头绑成布结。 整个动作本该很顺畅,可因为宋韫的呼吸在一点点变乱,使得她内心紧张,竟然搭了几次才把汗巾绑上。 她撤回身子,宋韫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似乎在等她的下一个命令。 玉瑟拿手指点他:“你还挺老实的呢。” 宋韫稍稍偏头,表示疑惑。玉瑟便道:“我看一些戏本里说,女子若是去亲近男子,男子就会趁势对她动手动脚。”她刚刚还担心宋韫突然亲她可怎么办呢。 宋韫便道:“那是登徒子行为。” “哦?”玉瑟被逗笑了,“这么说,你不是登徒子啦?那你那两句词儿是怎么写的?‘岂使月亲澜,芙蓉供露尝’,我问你,你要供什么芙蓉,尝什么露呀?” 汗巾之下,宋韫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按住玉瑟,把她揉在床榻中央。玉瑟被他吓了一跳,拿脚踹他,又被他分开双脚,卡在身侧。 “慢着,慢着,”玉瑟扭来扭去,“我还没准备好呢……” “殿下不是想知道我想尝什么吗?”宋韫问。 “说是这么说——”话未说完,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被她蒙住了半边的脸下坠,而她的肌肤如牛奶一般流淌,越过谷底的深涡与芳草萋萋的绿洲,淹没在他的唇边。 风时和风薰坐在偏房,红着脸,时不时看看对方。 驸马从前和长公主同房的次数不多。新婚时两人行周公之礼,公主一直喊痛,结果不了了之。直到今年年初,这对夫妻的关系渐渐回温,才有了几回敦伦。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都还没完全习惯那些让人害臊的动静。 这次与以往还不太一样。 有时风薰听着,殿下的声音里愉悦中带着无法逃脱的痛苦,甚至带上了哭腔,忍不住想去问问情况。 倒是风薰熬得住,拉住了她。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金铃响了起来。她们低着头进去收拾,却发现屋子里不像她们想象的那样凌乱——自然,长公主殿下是很凌乱的,整条像是刚从春水里捞出来,双目迷离,两颊染霞,好似一簇被暴雨强行打开了花蕾的芍药,携带着临近崩溃的娇艳。 而屋子里的另一位主角,却衣冠整洁,慢条斯理地下床,用银盆里的水净手。 风时想去搀扶长公主,她却是双腿发软,竟然一步都动不了。 宋韫凑过来,想要抱她起来去沐浴,被她用软绵绵的手打开了,用了吃奶的劲儿瞪他,嗓子沙哑:“不要你来!” 驸马爷惹怒公主的本事怎么还在啊……风薰心里这么想着,并且和长公主同仇敌忾,认为驸马根本不懂顾惜殿下的身体。 可等她和风时费劲地把公主扶到浴房,才发现公主身上几乎没有落下痕迹。 玉瑟把自己埋进浴汤里,脑子里只是闪过刚才的种种,都恨不得死过去算了。 阿奴是看不到,可不影响他的动作。她倒是能看见,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风薰道:“殿下,要是他伺候得不好,咱们还是把他赶出去算了。” 玉瑟又是一声“哎呀”,两手捂住脸,“也不是说他不好……” 风时从另一头绕过来,拿出肠衣一样的东西,说:“这个还在呢。” 这是今日大长公主特意留下的,说是夜里用得上。可以说,玉瑟今日会动了心思找阿奴过来,和这什物儿不无关系。她最好新鲜,拿到了新东西,当然就想用。 “他没用……”玉瑟说,“他都没把那个丑东西拿出来,怪得很。” 多的玉瑟就不愿意再多说了。她让风时先把这个东西扔掉,虽然没用上,可也不好再拿来用了——姑母说过的,这玩意儿容易变质,还是妥善处理的好。出浴后,其他侍女来询问,是否准许谢百韵留宿。 玉瑟只挥挥手,那头便去告知琴师,长公主要安歇了,请琴师回去住所。 玉瑟心想,这样和兄长宠幸妃子是一个感觉呢。 只是她无法想象,她光是应付一个阿奴就够辛苦了,兄长可是有七八个妃嫔,不会被掏空吗? 还有姑母,她当初居然能对付二十多个? 是夜,大长公主在玉瑟心里的形象,忽然变得高大伟岸了起来。 这一晚上的折腾,也不是毫无成果。 至少玉瑟难得一觉无梦,就这么睡到了天明。 除了腰和腿还是发酸,身上没有别的不适。梳妆的时候,风时还夸赞她气色绝佳,精神奕奕,和之前判若两人。玉瑟对此很是赞同,她也觉得前段时间的自己太瘦,简直是要瘦脱相了——经过她大半个月来的胡吃海塞,才把体重和血色补回来了些。 但是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原来差的是阴阳调和吗? 这个时候她又念起阿奴的好了。 刚要说话,姑母临走前的告诫又在她脑子里浮现:“秀色怡人,但也伤身。男女之事,最忌讳放欲纵情,身子会吃不消的。对于那些男侍,你也不要表现得太偏爱,容易叫他们恃宠而骄,仗着你的风出去胡作非为。” 姑母简直就是未卜先知啊! 玉瑟马上收敛起刚刚想把阿奴召唤过来陪侍的念头,照旧让青沐和两个贴身的大侍女跟随。 本来贴身服侍她的婢女有足足八个,在她出现意外、失去记忆之后,就以照顾不周的名义,把其他几个都遣去了其他楼阁,新提拔上来的婢女,也都只能做些不常常近身的零碎事务。 玉瑟发现自己还是有变化的,从前她总觉得身边热热闹闹的才好,现在她却更喜欢安静。从前她时不时就想扮成男人出 4. 似觉琼枝玉树相倚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宋韫磨墨的手堪堪停下。 他把墨杵放倒,放下袖口,再用帕子挨根擦净手指。 玉瑟从他这几个平静的动作里品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但不明白其中的奥义。她还催促他呢:“我问你话,怎么不回答?” “殿下想要几个?”宋韫放下绢布,语调还是温柔,像是再重一点就会把她吓跑。 想要几个……玉瑟大脑一震。这月来楼难道卧虎藏龙,美男成趟,想要几个就能有几个? “额,”她歪着头思考,还真的算了起来,“琴棋书画,这琴已经有了,还得来个下棋的,会书法的,再加一个会画画的吧!” 宋韫低眉微笑,语调平平,叫人听不出其中蕴藏的情绪:“殿下还真是贪心啊。” 玉瑟还未说话,整个人却腾空而起,竟然是被宋韫给整个抱了起来,揽在了怀里。 “你……”她胸口直跳,分不清这感觉是兴奋还是讨厌,抬手捶了宋韫一下,“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总是——” 宋韫却已经把头靠在了她的脖子上,轻轻印下一吻,痒得她直哆嗦,不住往下缩。 “你——”她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干脆软下了性子,问:“怎么啦?” 宋韫以额抵着她的肩窝,闷闷问道:“是不是我让殿下不满意?” 哎呀哎呀,老实说,这感觉也不差。玉瑟此前没正经碰过几次男人,一下就碰到了个俏郎君,还是个爱拈酸吃醋的。她心道:我可不会哄人啊? 嘴上说的却是:“我问问而已,真的叫来了人,也是欣赏他们的才艺罢了,你想到哪里去啦?” 宋韫围在她腰间的胳膊不松反收:“果真吗?” “是的,是的,”玉瑟说,“你表现好,我哪会这么快冷落你嘛。” 这么快。 宋韫的注意力却全在这三个字上。他发出微不可查的叹息,却也知道,以玉瑟的耐心,说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即便是从前玉瑟一心还扑在他身上的时候,也从来是不肯受委屈,要叫他先低头的。 也许是因为有过了床笫之欢,被阿奴抱在怀里,玉瑟心里竟然会觉得十分满足。她有时候感觉,阿奴看她的时候,像是非常喜欢她。那目光叫她心里酸酸的,有些受不了,总是想避开。 可她也不明白,阿奴到底喜欢她什么呢?是她作为长公主的身份,还是她享受着的荣华与富贵? 纵使她对感情稚嫩懵懂,大抵也明白,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和爱。 她性子直,所以也直接问了:“你呢,阿奴,你喜欢我什么?” 宋韫一愣,他回想起还未完全化雪的春日,玉瑟只着素袜从榻上跑下来,握住他的手,一边问怎么这么冰,一边不肯撒开的样子。 她执意要尝烈酒,被烧得受不了,却强装着不肯露出窘状的醉态。 “我喜欢殿下……”话出口时,他的嗓子无比干涩,“坦诚,直白,想什么是什么,率性而为,像一阵风,像一团火。” 玉瑟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夸呢,她“嗐”了一声,带着疑问:“你不会其实是想说我脑子不聪明,比较单纯,比较幼稚吧?” 倒是难得她有这个自知之明。宋韫忍着没有附和她,语气仍然是温顺的:“殿下心性纯善,已经十分难得了。” 玉瑟哼哼两声,干脆真的整个人靠进他怀里,扬起眉毛看他,用笔尖点他的鼻子:“你既然这么小气,不许我去找其他人过来,那就要负起责任,一个人把四个人的事儿干了,知不知道?” 宋韫含嗓音沉沉:“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一刻钟后,风时奉命把新酿的梅子端来书房,却看见长公主殿下正倚着门,手里拿着一卷书,做忧伤仰天状。门后,宋韫一手撑桌,一手拿着画笔,耐心地描着廊下美人。 风时:“……” 她哭笑不得,想要问话,又被旁边的风薰给“嘘”住了,只得端着盘子立在另一侧。 她心里一阵酸涩,暗叹,若是没有那些风波,这难道不是极为般配的一对璧人? 宋韫是昌隆三年的进士。那年正是今上登基后第一回科举,规模前所未有,各地赴考的举子足有数千人。国朝因放开了商贾不得入仕的禁制,以科举为登云梯的学子不在少数。又因民风开放,且文人地位极高,榜下捉婿一时成了风潮。 更有闹出过笑话的:花白老叟中了进士,竟然也被土财员外抢回家中,要聘给二八芳龄的小闺女做女婿。老头知道推脱不得,只得笑着说,要回家问贤妻同意否。 普通士人都是如此,何况宋韫呢? 他家世不强——其父当时也只是个地方县令——却才学卓绝,十四岁入太学,十六七岁就已经在京城中小有盛名,十八岁参加殿试,得了一甲。 凡入殿试者,都是天子门生。 他年纪到底轻一些,有两位前辈压制,被主考官列为了第三名。今上有意捉弄他,便说:“你这模样点做状元还是太抢眼,不如吃点亏,做个探花郎吧。” 足以见得这对兄妹都是喜爱美貌之人,这不,哥哥前脚给人点了探花,妹妹后脚就把人抢进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出降声势浩大,又是与才子结合,足足让京城上下欢腾了三日。 外头看热闹,其中的冷暖却只能自知。 成婚两年,这二人吵过架,冷过脸。至少风时看着,是觉得驸马为被掳一事耿耿于怀、不爱给长公主好脸色的。不过日久也能生情,慢慢的,两个人居然也磨合好了,多了些温馨的时刻。长公主甚至为了亲近驸马的家人,还常常陪伴他回宋府小住,以公主之尊侍奉舅姑。 当时长公主身边的人全都欣慰不已,认为不久就会有小郡主或是小公子诞生。风薰最心急,已经开始绣起了孩衣和孩鞋。 只是谁也想不到,一次小小的争吵,却让两个人彻底分裂。长公主执意要和离,谁劝也不听,为了不见驸马,甚至躲去了宫里,彻底两耳不闻窗外事。朝堂言官为此议论纷纷,都认为公主任性,罔顾礼法。今上顶着压力,来回周旋数次,问题却始终没能解决。 那之后,不知公主说了什么,陛下与公主长谈过后,竟然越过了宗正司,直接宣布二人义绝 5. 相思本是无凭语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宋侍郎府。 难得的休沐,时任京畿县令,已到而立之年的梅颖之提着一壶小酒,登门造访。 他本意是来看看他这位年少成名却坎坷跌宕的旧时小友,毕竟当初进太学时,他一个乡巴佬,还是多亏宋小友的赏识和照顾,才能抵抗住压力,最终得以见天子圣颜。 可惜天命无常,他本以为宋小友的人生将会是一片坦途,入翰林,为天子执笔,为天下畅言。可他成了皇亲,就代表他注定远离三公,此生只能闲散度日了。 诚然,做驸马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当初还有不少同僚表示了艳羡:做官的大多半生归来是县官,宋韫却因为有一张脸,就得了公主的垂青。就算不能做达官,也是个显贵。若是再有幸为长公主添上一儿半女,被今上封爵晋公也是迟早的事。 并得出结论:有文才不如有家世,有家世不如有张好脸蛋。 庸俗至极! 梅颖之不太认同他们的观点,他始终觉得,宋小友是心有遗憾的。世人对长公主的垂怜趋之若鹜,所以才会在宋小友被休弃时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可对宋小友来说,重得自由,难道不是鱼归海底,凤回长天? 好景不长,有传闻说宋小友不慎坠马,得了今上准许,闭门养伤三月。 他此番前来,正是为了给小友加油鼓劲,排忧解难,重振文士之风骨,畅享未来之盛景。 但他没想到,他的一腔慷慨,很快就吃了个闭门羹——门房告诉他,宋二公子身患奇疾,不宜见客。最后接待他的,是宋韫的兄长宋舒。 梅颖之:啊? 悲愤之情油然而生。是啊,宋小友毕竟还年轻,二十又一,正是苗长树发之时,如何经受得住几次三番的打击?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惜,他这样优秀的后生……唉!现如今他的心里,该是多么郁郁难平—— 宋韫张开嘴,接过了纤纤小手喂过来的石榴子。 由不得他不吃,因为这也是长公主殿下“独宠”的一部分。 好在玉瑟的耐性有限,很快就嫌弃石榴汁水黏手,果实一颗颗抠下来也麻烦。她看着自己粘上了浅浅粉色的手指,抱着报复的心态,点着宋韫的嘴唇道:“我的手可是为了剥石榴籽弄脏了,阿奴想想办法。” 宋韫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他微微张口,浅浅含住她的指腹,卷弄两下。 玉瑟痒得发笑,推开他的脸:“不行不行,你这个人,这种时候总是没脸没皮的,也太讨厌了!” 嘴上是这样讲,可当宋韫的嘴唇追上来,追寻她的肌肤,她又不愿意闪躲了,抱住他喘息着,享受侍弄。 宋韫的手指勾起她后背的带子,小蛇一般游走,被玉瑟反手握着,要往别处去。他就松开她。“天还未黑。” “你倒是讲究,”玉瑟抬起手,把他头上仅剩的一根簪子扯下来,青丝散落,盖住了二人的面容,“大可放心,我这里也不是陛下的凌霄宝殿,不会有史官记录,也不会有人批评我们白日宣.淫,不知廉啊哈哈……” 她忽然被挠了一下,痒得整个人缩起来,被摸过的地方一阵阵酥麻,尝过甜头就更加心痒难耐了,抓住宋韫的领口把他揪下来:“不许吊我胃口!” 她睁大的眼瞳黑白分明,闪动的波光甚是惹人怜爱。 宋韫凝视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唇,不禁低头去采撷,尝到了彼此口中的石榴滋味。 于玉瑟而言,这是她第一次与人亲吻。 男人的气息自唇齿间渡过来,灼热的鼻息烘得她晕乎乎的,半推半就,被彻底压住,加深了这一吻。 陌生的舌搅得嘴里发痒发麻,渍渍水声淹没她的神智,模模糊糊间,她以为快喘不上气了,涎水自唇边溢出来,呜呜两声,才被轻轻放开,有了片刻的喘息。 也只是一瞬,又被重新吃吮回去,如胶如漆,紧密相缠。 宋韫缠人的劲儿,不止表现在亲吻上。 玉瑟如脱了水的鱼,感觉无处不灼热,无处不被啃噬,虚得只能窝在宋韫臂弯里。 她精神恍惚,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宋韫一点点捋顺,心道这男人真是好耐性。 她从图里见过,男人也是要把那物件儿放到女人这里的,才叫完成云雨之戏。可宋韫却完全没有那个意思,难道做这种事,不放那东西也行? 这件事也得问问姑母才行…… 正胡思乱想着,她脑袋一动,头皮便被扯紧了,不禁“啊”了声,惊讶道:“头发缠住了!” 她其实没发现,不止是缠了起来,他们的头发根本是被绑在一块儿,打了个结。 她错过了这份小心思,宋韫道:“缠得很紧,不如用剪子分开。” 玉瑟道好主意,便裹着外衫半起身,想喊风薰进来找剪子。 谁知宋韫比她还要熟悉这个屋子,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针线篮,拿了铁剪,小心翼翼地将二人纠缠的发丝剪断。 “可惜,”玉瑟握着自己的头发,十分痛心,“这就不整齐了,还要找个合适的日子才能修剪呢。” 听玉瑟这么说,他苦涩一笑,收紧手心。 “以后你不许把头发放下来,”玉瑟烦恼未完,就想好了应对措施,“也不许随随便便拆我的发饰。” 宋韫便赔不是:“是我不好。” 他认错态度良好,玉瑟也就没脾气了。只要别人愿意顺着她,她是很愿意多给好脸色的。显然,宋韫深谙这一点,才能和她相处得如此和谐。 她也没有在意那团发结的去向,觉得身上出了汗不舒服,就摇铃喊人送水。 这天晚上,她把宋韫留了下来。 宋韫虽然常常在屋子里待着,身上却很结实。玉瑟很喜欢捏他的胳膊,因为觉得和自己的、和风时她们的都不一样,甚至和青沐的也不太一样。宋韫的手臂格外紧实些,捏着不算舒服,却叫人上瘾。 而且宋韫是好脾性,随便她折腾,不会有半点不满。 她想法多,到处都想摸摸,宋韫又不是个死人,最后只好又叫了一次水。 玉瑟是再没有精气去折腾了,偃旗息鼓,把脚丫踩在宋韫的脚背上,半闭着眼,胳膊抱住宋韫的腰。 “对了,”身子倦,她人却很精神,想到刚刚宋韫的右腿和其他地方反应不太一样,好奇道,“你的腿,是有顽疾,还是最近受过伤?” 她感觉到宋韫的身体微微一顿,然后才听到他答:“是前段时间伤了。” 不是残疾就好。玉瑟其实为这一点担过心,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能落下残疾呢? 她又问:“为了什么受的伤?” 这次宋韫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些:“为了救人,从马上 6. 伫倚危楼风细细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厮混的不知第几天,玉瑟终于开始有点腻了。 贵妇的生活本就有些无聊,何况玉瑟现在推了所有的人情往来,也不见客,也不串门,更不想办什么宴,请什么人。虽说也有听听曲儿,看看戏,在花园里遛遛弯。可大多也没有新意,又实在没有新鲜的可以受用,将就着消遣而已。 阿奴算是挺新的,滋味也好,可大鱼大肉也不能天天吃啊,她都快吃成胖子、荒成傻子了! 想了又想,她下定决心,要走出公主府去转一转,吸吸人气儿。 玉瑟出门还是喜欢女扮男装。一来是她厌恶那些死板的规定,比如贵妇人出行必须遮掩面部,以免被其他男人看见容貌;二来是男装的确更为方便,也能掩盖身份。 在她出嫁之前,至少在她的记忆里,都是青沐陪她一起出门。 青沐嘴上严格,实际上受不得她半点蛮横,无论多么无理的要求,他最后都会不情愿地答应。虽然玉瑟从来没觉得自己无理……嗯,抢驸马大概算一桩。 这次她则是有了新的小伴:打扮成了护院的宋韫。宋韫身条颀长,即便穿着粗褐,也掩盖不了他身上那股子清俊。玉瑟头一次觉得男宠太好看了也是坏事,为了不让阿奴太过显眼,她让侍卫给他贴上了长长的胡子。 可惜人生得好,怎么糟蹋都有三分底气。 玉瑟叹道:“你若是老了,只要没有发胖,也一定还是个俊老头。” 她的阿奴眉眼弯弯,大概是高兴的:“若是到那个地步,还能得殿下青眼吗?” “谁知道呢,”玉瑟笑他,“你还在盛宠,就担心起失宠的事了,比宫里的妃子还麻烦。可见你们男人和女人也没两样。” 她偏偏又很吃阿奴这一口矫情的劲儿,可见她与男人也没什么不同。 她低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圆领袍,感叹道:“若是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个男人。” 宋韫很意外,因为玉瑟从前根本不会说这种话。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才是玉瑟全部的模样,两年的夫妻生活,磨灭了她太多棱角与鲜活。如今她忘记了,心里不再有他,很多话反而说得更坦荡。 他说不出心口是什么滋味,也顽笑道:“殿下若是做男人,我岂不是只能去做女人?” “是啊,你呢,就做个绝世美人,唔,怎么讲,花楼里的花魁,大概就长你这个模样?”玉瑟一拍手掌,按她看过的戏文说了接下来的故事,“我就委屈一下,当个大才子,给你写诗著名。等你人老珠黄,我就抛弃你,和其他更加年轻的小娘子调情,让你独守空房,辗转难眠,愁空心肠!” 宋韫牵住她乱挥的手,垂下眼,浅浅一笑,用她无法听清的声调道: “只这一点,我倒是已经尝够了。” 天色渐晚,他们在青沐幽幽的注视下,略带心虚地出了后门。在他们身后,是十几个身着布衣的侍卫。 魏国长公主府坐落在内城西北,紧挨着金顺门。这里相较于其他街坊,要清静许多。自公主府大门往东数里,就是附属于皇家的法相寺,再北是玉清道观;往西南而去,就是大梁门。大梁门往外走,是当今太师住所。那里有京城最大的瓦子,夜市通宵达旦,好不热闹。 从结果而言,玉瑟觉得哥哥为了她大婚而赐下的宅子还是很便利的。 大梁门附近修起了许多楼阁,相较于她刚出宫时来的那两次,着实热闹不少。 附近新添了一家烧猪肉铺子。猪肉肉贱,玉瑟从前不大看得上。可她好奇呀,见这里人人挤着要去吃,纳罕道:“什么好东西,值得这样?” 她马上就偏头喊青沐,直到手上一紧,才想起陪她出来的人是谁,赶紧改口:“阿奴,去替我也买一些!” 宋韫这才应了。 他一人鹤立鸡群,在拥挤的人群中十分显眼。玉瑟就抱着手臂,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乐子,看他一点点往前,排到最首,给老板数铜钱。随后宋韫逆人而行,艰难穿梭出来,怀中护着油纸包的炙猪肉,平时看着谪仙一样的人,此时却显得笨拙而可亲。 这使玉瑟心里涌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有些熟悉。她抚着心口,还来不及感受,宋韫已经回了她身边,撕开油纸,喂到她的唇边。 她早已习惯了被这么投喂,张嘴就咬,油滋滋的香味瞬间在口中迸发出来,她睁大了眼睛,唔唔两声,表示好吃。 “竟是我小瞧猪肉了!”玉瑟脸上喜气盈盈,“这个厨子要是能请到府里……” 宋韫拿帕子拭去她唇边的油渍,笑道:“那可就要吃什么变什么了。” 玉瑟眨眨眼,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这是在笑她贪吃。这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给他惯的! 她抬手就去捏宋韫的胳膊,皱起鼻子:“你才是猪!你才是猪呢!” 宋韫也不躲,就由着她掐。玉瑟闹够了,把剩下的肉扔给他:“不吃了!” 两人停停转转,在一个卖磨喝乐[1]的摊贩前逗留许久。这些小泥偶的脑袋和手臂竟然可以转动,还画上了衣裳,诡异里透着可爱。玉瑟把玩许久,随手点了两个最好看的,和宋韫一人拿了一个。摊主奉承道:“小公子真是好眼价,这是一对夫妻偶,寓意夫妻长久,紧俏着呢,这是最后一对!” 玉瑟听了就觉得烫手,想把偶放回去,却被宋韫阻止了。他低声道:“小民百姓,难得卖出去一样东西,胡口说些吉祥话罢了,何必叫他失望?” 也算有理,玉瑟惊讶于他有这种同情心,看那两个玩偶顺眼了些,就把自己手里那个也塞到阿奴手里,让他数钱。 这一路上,宋韫就像个吐钱的金蟾蜍,把半条街都搜罗了一遍,买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小吃,什么栗子黄、楸叶子和菊花编成的头环、猪胰胡饼、野狐肉和去了骨的渍鸭掌。愈是往前走,愈是繁华。他们过了河,此处多有酒楼,空旷的地方有街头杂耍,逗猴的,舞火轮的,还有打铁树花的——金黄的火花四处溅开,惹得四周好奇的顽童尖声笑着躲避。 玉瑟也是顽童之一,她不听劝挤进人群,算半个瘸子的宋韫根本追不上她。现在收了惊,又无头苍蝇似的捂着耳朵往回跑,冷不防被一个人抱在怀里,抬头一看, 7. 两情若是久长时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宋韫脸色纹丝未变:“殿下身份贵重,怕是不好在那种地方落脚。” 见玉瑟犹豫,他又道:“让宁中人知道了,这些侍卫也担待不起。” 玉瑟:“……” 确实! 她就有些郁闷。倒不是说她怕青沐,她是长公主,除了她兄长,她还需要畏惧谁呢?她只是受不了青沐眼神里有话不敢说的委屈劲儿,也不希望青沐难做。 行叭。她还是不死心:“我本来还想,要不要去月来楼,给你长长面子呢。” 她作了民间小郎的打扮,却没有尘俗之气,只是看着比从前更娇小秀气,邻家可爱,让人觉得亲切。 宋韫抬起手,捏捏她的鼻尖。“殿下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个时候出风头,对殿下可不算好事。” 这一点终于说服了玉瑟。 想到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做出的那些事儿,恐怕是得老老实实才好。她撇撇嘴,泄了气,顿时感觉到了疲倦,于是道:“我走不动了。” 她说这句话,本意不是想让宋韫做点什么。至多去附近找个地方休息嘛,再让侍卫们去叫个马车回来,耽误点时间罢了。 可她话音刚落,眼前笔直的男人就已经戴上面具,矮下身子,把挺阔的脊背袒露在她面前,像一匹忠实的马。 玉瑟怔愣着,听见他说:“我来带殿下回家。” 或许是受刚才那首曲子影响,玉瑟心里没来由地一酸。她语气还是很刁钻,声音却软软的:“你笨呀,本宫身边没人啦,要你一个瘸子来背我。” 宋韫轻轻笑着:“殿下难道担心我体力不济,让您摔下来吗?” 玉瑟道:“我可没这么说!” 她又仔细看宋韫的身材。她其实知道,宋韫力气很大,每次他桎梏住她的两腿、在其中作乱时,她就像被箭矢钉在树中的鸟儿,怎么扑腾都难逃生天。 只是除了这种时候,宋韫给她的感觉,都是温暖柔软的,像一处泉水,把她牢牢包裹其中。 有人主动来服侍,她怎么会不动心?只是她一再确认:“别把你的腿累断了,你回过头来还怨我。” “怎么会。”宋韫笑了,不知是笑她的多心,还是笑她对体重的自信,“殿下并不比我的琴重多少。” 这就太瞧不起人了! 玉瑟心想,打量她没抱过琴吗? 她承认自己是最受不了激将法的,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哼哼两声,就真的跳到了宋韫的背上。只听得闷哼一声,两人前胸后背,紧紧相贴。 宋韫稳稳站起来,宽大的袍子遮住了她的身形和他的背影,也没人看得清她的腿环在何处,他的手又放在何方。 真是没有一点礼数可言。 玉瑟已经记不清上次被这么背着是什么时候了。 背她的人,大概是爹爹吧,爹爹疼爱她,虽然身为九五之尊,却愿意俯下身子,让她攀上他的背,带着她四处走走。 娘娘虽然总是责怪爹爹溺爱她,却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她在一旁笑得可开心呢。那是为数不多,她觉得娘快乐的时候。 后来……就没有后来啦。小黄门都很狡猾,怕摔着磕着她,宁肯在地上当狗取悦她,也不会背她的。青沐倒是愿意,不过他身子骨细,她也不愿意多折腾他。 至于哥哥,她这个哥哥,从小就是太子,在外面受气憋久了,回来只知道欺负捉弄她,见了面,不鸡飞狗跳都算好了,怎么会亲亲密密呢。 等娘娘走了,爹爹也走了,她就长大了。大姑娘,要想着嫁人,想着出宫立府,要端庄,要为人典范呢。 玉瑟又觉得鼻子酸酸的,她把头埋进宋韫脖子里,听着宋韫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忍不住歪头蹭了蹭:“阿奴,你真好。” 宋韫哑然失笑:“我有时候总后悔,没能再早一点对殿下好。” “为什么?”玉瑟道,“你一直都很好呀。” 宋韫便不再说话了。 他的背实在宽大又暖和,玉瑟感觉自己就像巢里的小鸟崽儿,被他坚实有力的心跳与匀称的呼吸熏陶着,困倦一层层地涌来。 她迷迷糊糊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印象,好像是她闹着要谁来背她,对方却不依:“殿下身为长公主,更应当庄重仪态。” 她忽然就睁开了眼,被那种冷漠的感觉刺得,人还没醒,嘴先开始说话:“好讨厌驸马……” 身下的人连脊背都僵住了,停下步子。 “好奇怪,”玉瑟这回彻底醒来,摸了摸脸,“刚刚梦见了奇怪的东西。阿奴,怎么停下了?到了吗?” 他们才穿过大梁城门不远,从这里进入内城,已经寂静了许多。说是内城,不过是就外城而言。高祖定都于此,用的是先朝旧京遗址,定为内城,供公卿大夫、天潢贵胄们居住。 而这之外,再围出城郭,让百姓繁衍生息的地方,就叫外城。 内城还有保有宵禁制度。 再过半个时辰,大梁门和其他四个城门也要下钥,到明日寅时初刻,臣子早朝时才会次第开启。 玉瑟话问出口,还没等回答,自己先知道了答案。她疑心自己还是太重,让宋韫累着了,就扭着身子要下来。 然而宋韫不放手。他问:“殿下梦见了什么?” 玉瑟摸着头,只觉得闷闷的,不是很想思考:“嗯……不知道,不太记得了。” 宋韫不勉强她,低着头继续走。良久,才问:“殿下最讨厌哪种人?” 玉瑟摇头。迄今为止,她还没碰到过特别讨她厌的人。因为所有人都在讨好她,顺着她,非要说出讨厌来,“那种喜欢和我对着干的?” 她自己也不确定,又否定道:“可是和我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呢?我是不会和笨人计较的。” 就连御史台那些专门告状的人,她虽然有时候觉得烦人,也没有真的厌恶他们,毕竟这是他们的本职嘛……听说他们要是不按时告状,还要扣俸禄呢,可怕得很。 宋韫就夸赞她:“殿下是个和善的人。” 玉瑟却说:“也不是啦,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多人围着我转来转去,这个不让做,那个怕我出点事,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这种有点 8. 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你放进来。” 暧昧混黄的灯光下,女子命令道:“我想试试。” 被她压制住的男子乱了衣衫,两手后撑,抬起他被染湿的眸光,放肆而渴求地望着她。 而倒映在他眼底的女人发髻散乱,零碎的青丝沾了汗水,自细长的脖颈蜿蜒而下,小蛇一般,有的游进两边低凹的河谷,有的紧贴隆起的洁白双峦。 他抬手,顺着那青蛇的末端延伸,带茧的指腹摁住一点赤砂,听见她哼了声。 “殿下是觉得我侍奉得不够?”他笑问。 玉瑟对他这样游刃有余的态度甚为恼火,她干脆自己伸手除开他那些累赘的衣物,张开裙摆如一朵巨大的玫瑰在绽放在他腰间。不用加任何掩盖,潮湿的花蕊划在他的腹壁,听着他压抑的喉音,感受到有物什儿热得发抖,她得意道:“我看你也不止嘴硬嘛!” 宋韫没说话,只固住她的腰,以她自己难有的力道,帮她来回摩挲。 只是这样,玉瑟也难捱得很,两眼都是花的,哀叫连连,只能抠着宋韫的胸口抒解。 “你……”余韵过去,她恨恨地趴在宋韫身上,拿小拳头捶他,“你不愿意是不是!” “怎么会?”他替她撩开汗湿的额发,手指在耳垂上温存地揉捏,延长她的舒适感,“我是怕伤着殿下。” “我不怕!”玉瑟开始无理取闹,“你是不是不行!嬢嬢说不行的男人才四处找借口!你不行我换人了!” 宋韫正在替她按摩后颈的手起了青筋,改捏为抓,扣起她压在了床榻的另一侧,如洪水一般压制住她。 玉瑟刚刚还软得没了念头,被他这么一吓,又起了劲儿,涌泉吐哺,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他只是揉着她的嘴,又爱又恨,密密地吻。 “殿下再说这种话,”鼻息粘连间,他道,“我可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了。” “你倒是做点什么叫我看看,”玉瑟握住他,在他唇边呵气如兰,“教我知道你是个男人。” “那他到底做了男人没有?”大长公主抚掌大笑。 “没有,”玉瑟神色郁闷,“也是不凑巧,竟然来了葵水。” 玉瑟的月信一向是准的,这次不知是日子过得太放纵,还是之前受了伤导致身子受了影响,竟然提前了好几日。 当时可把她郁闷的呀,早知道一开始就先霸王硬上弓,在葵水落下来之前先把人办了! 大长公主便摇头:“亏你来着事儿还来我这里串门。” “又不会痛,顶多腰酸些。”玉瑟身体底子好,人家姑娘来葵水都说是要在床上躺个二三天,就她该吃吃该喝喝,该出门出门,羡煞旁人。 “你倒是好福气。”大长公主摇着纨扇,想起自己当年做姑娘的时候,“我那会儿可是受够了折磨。那时都骗着我,说是生养过就好……哎呀,或许是福气未到。生了养不住,还越发败坏了身子。” 她语气落寞,回想起自己夭折在襁褓中的女儿,又看向玉瑟。活生生娇滴滴,若是她的瑶儿还活着,也该这么大。怜爱之情自她心里起,她挽起玉瑟的手:“听说太医还是隔三差五往你府上跑,都还好?” “身子还好,”玉瑟戳着自己的脑袋,把嘴一扁,“就是这里,老是忘事,也不记得从前的事。还好平时不让其他人近身,他们也看不出。” “急不来的,哪怕一辈子想不起来呢。”她拍拍玉瑟,以示安慰,“再陪我去院子里走走。” 陈国大长公主府比起玉瑟的府邸来就差远了,只有个小湖泊,还是人为挖的;花园子也小许多,只有一座三层的小楼还算别致。换作别人,可能都会叫什么摘星、探月之类的,大长公主却叫它采阳。 虽然她也从未在这座楼上采过阳,可光是其中双关的意思,就足见她的恶趣味。 这座楼四周都挂上了百叶帘,自内可见外头的街景,外头却窥不见上头半分。 “世人都以为我爱男人,”大长公主拿起一片薄荷,含在嘴里,“可我什么也不爱。只有这民间百景,看着还有几分乐。” 在她同辈的公主中,她算是幸运的。不必出外道立府,在京城为父母送终。可公主做到这个年纪,喜怒哀乐都尝过,也算是到了头。做女人该怎么做,做公主又该怎么做,她看得很透,轮不到别人来教她。 贵妇人们为了与她割席,从不与她来往。只有她这个愣愣的小侄女,从小就黏她,出宫自立之后更是巴巴地往她这里跑。 玉瑟如今想走她的老路,她虽不算很赞成,但也不算很反对。 毕竟一个果子是酸是甜,都得自己尝过了才知道。说不定最后吃的是个苦果,也能从里面尝到教训的滋味。 男人们不是总在说,人生行乐须尽欢? 多几个这样的女人,又算什么很大的过错呢? 大长公主想到这里,忽然提起玉瑟现在的这位新宠来:“你来都来了,怎么不把你的小琴师带上?” “他,”玉瑟不想暴露阿奴不愿来的倾向,只得替他找理由,“他怕生呢。” “哼,什么怕生,是怕被我看上吧。”大长公主调笑道。 这差不多就是被说中了。玉瑟便讪讪的,想找补又说不出话。 “你还是年轻,压不住他,”大长公主深谙御男之道,也最喜欢看热闹,“让我来给他寻点烦恼。我的男侍多已放出去有了家室,只这几个还不愿走,在我府上供着。有从前在大内书画院里待过的,以画牡丹名贯京城。有吹笛子的,我为他取了良籍。此外,还有专讲笑话的,专陪我下棋的……与你来说是没有那么年轻了,倒也可以挑两个回去,就算不做别的,只为你解解闷,也叫那位阿奴上上心。” 玉瑟双眼放光,“哦——”了一声。 “宋大人。” 宁青沐找上门来时,宋韫正在书房里练书。他对宁青沐此行早有预感,毕竟这位管理整个长公主府的大勾当,今日一早就已经给了他一次下马威。 玉瑟让他坐在身边,宁青沐却要阻拦说:“殿下,这不合规矩。” 还提醒她:“谢琴师身份低微,与长公主同席而饮,于礼不合。” 话合情合理,可这行为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抬杠。宁青沐在提醒他,他如今的身份,毕竟只是个“男宠”。 玉瑟自然是听宁青沐的话,毕竟她从前也是这样。 身份低微的“谢琴师”只好由风时另端了一张小几来,坐在最下首用餐。 不出意外,此刻大勾当过来寻他,也是要趁长公主不在,给他立规矩。 “宋大人,”宁青沐开门见山,“我人微言轻,不知道您和今上是何打算。但有一席话,在下不得不说,请宋大人静听。” 宋韫:“宁中人尽言,我洗耳恭听。” “此前我寻宋大人过来,是因为事出反常,我不知底细。殿下入宫,我作为一府勾当,不能陪同。殿下意外坠马,我虽然心急如焚,可无诏就不得入宫。是以殿下返回长公主府时,我尚不知殿下失去记忆一事,只恐殿下是因情所害,才生了邪念,欲以男宠解忧。我急请大人来,是想让大人与殿下解清心结,也请大人劝说 9. 笙箫吹断水云开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玉瑟回府时,京城里刚下过一场冷雨。 雾穹如盖,寒露扑面,算不上出门的好天气。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乘坐的是一抬小辇,只有四个人抬着,由六个侍卫前后开道。 值得一提,陈国大长公主送给她的两个男子,也装扮成了侍卫的样子,穿着白锦袄混入其中。 四角的宫灯随风摇曳,与哒哒蹄声节奏相和,自成一番活泼的韵律。 不消多问,玉瑟的心里也是很轻快的。 光是想想阿奴那张平静的脸上会再次出现愕然的表情,她心里就没来由的一阵暗爽。 没办法呀,谁让他总是遮遮掩掩,一副为了她好的样子。 所以也不能怪她另辟蹊径——是这么用的吗?总之,嬢嬢对付男人,果然是有一套的。 她欢欢喜喜地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回了寝殿。 风时和风薰负责陪侍她入浴,另有两个小侍女来负责添水和为她舒缓筋络。至于那两个男人怎么处理,先交给青沐就好,她是不必烦恼的。 等她沐浴结束,把头发擦了用小扇拂到半干,才得知宁青沐已经在寝室外候着,站了有小半个时辰。 “青沐,”她把人叫进来,询问,“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外面。” 其实她一直准许青沐可以不必通报直接进来,青沐却永远遵循礼法,十足顽固。 宁青沐进来之后,先行一礼:“臣来向殿下禀报,两位先生已经安置在了小林苑的西厢房中。” 玉瑟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两个人回来,她点头:“很好,那就先这样吧。” 宁青沐这时才抬眼,谨慎地观察她的神色:“殿下……” “我累了,青沐。”她其实大概清楚青沐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不要学习陈国大长公主,耽于男色,走上歪路云云。其实这些男人,不管有根没根,脑子里才是最龌龊的,什么事儿都还没发声,先自个儿想了一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宁青沐神色黯然,却只能先说告退。 “等等,”玉瑟却叫住他,让风时端来了一碗鹿茸汤,“夜深露重,你站那么久,身子吃得消吗?” 宁青沐躬身谢恩,举起碗缓缓将清汤喝尽。 他心里感到一阵熨帖,却也感到一阵无奈。瘦弱,中人的身份,这是玉瑟最亲近他的原因,却也是他离她最远的证明。 从前一直放在心中的阴暗情绪,今日骤然被宋韫点破,让他早已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澜。 殿下需要的是人伦之乐,纵使他有心,也给不了。 可是真正能给玉瑟快乐的人又在哪里? 从前看着端方君子,如今却手段无赖的宋韫?或是殿下今天带回来的两个新人?还是由陛下再次赐婚?这是玉瑟想要的吗? 他满以为玉瑟失去了记忆,就忘记了从前的伤痛。可从她苏醒后的种种迹象看来,她是没有忘记的。 她分明该什么都不懂,却已经放弃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天真想法,转而去追寻虚无的快活。 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宋韫身上。 他们的想法都是错的,他们一直认为玉瑟一无所知才会更快乐,实则是自欺欺人。 “殿下。”他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开口,“其实……” “嘘——” 玉瑟却打断他。“先别说话,你听。” 其他侍女的动作便也都停下来,室内陷入静谧,唯余庭外不知何处传来的铮铮琴声,时而嗟叹,时而湍急,如怨似诉,声声荡肠。 玉瑟不善读书,不精书画,缝绣活儿她嫌扎手,更是半点不会。只有乐曲,她喜欢听,也擅长听。 “是《闺中吟》,改自清徵声十小调,”玉瑟知道是谁在弹琴,所以笑得格外甜,为了不被人发现,还伸手挡住嘴,“倒是头一回听男人弹,哎呀,看来是有人伤心了,这可不好。” 宁青沐:“……” “走,陪我看看去。” 这个刚刚还在说累的人,忽然精神焕发,让风时随便拿了根簪子为她挽发,披上外袍,趿上鞋履便欢快地往庭院去。 若不是乌云密布,此时应当有皓月东悬、白霜盖庭的苍茫景象。配上干净的琴声,那是再美不过的。 孤寂的男子背影坐落在中庭。天冷了,他却衣衫单薄,还素白的一身打扮,束发的长巾随拨弄琴弦的动作而摆动。他的身边是一盏琉璃灯,火光罩在里头,暗沉沉的,却能叫人看清他飘飘然的身形,像暗夜下的松枝,寒泉边的一羽鹤。 还挺好找。 玉瑟出门时匆匆忙忙,到了这里,她倒不急了,放轻放慢了步子,软软地走着。 她没让其他人跟上来,只留风时掌灯,为她照清脚下的路。 忽然吹起了一阵风,她受了冷,鼻子不舒服,轻轻打了个喷嚏。 琴声骤然停了。 “殿下?”宋韫语带惊讶,恭谨地行礼,“殿下怎么出来了?” 男人果然都是会装腔作势的。玉瑟在心里哼了声,装出质问他的样子:“还问我?我都要睡觉了,却听见有人在这里乱弹琴!” 宋韫低声赔罪:“扰了殿下清梦,请您罚我。” 他总是把姿态放得那么低,最不恭敬的时候,嘴也是敬着她的,好像在心里把她捧到了天上。可玉瑟觉得他那是假恭敬,他眼睛总是像要吃人似的咬着她,里面装的全是不够尊敬的想法。 两个人有了那种事之后,每次宋韫说到“罚”这个字,她也总觉得别有含义,忍不住就多想,红了耳朵。 还好夜黑,没人看得清她的脸。借着这份便利,她拿出了厉害的样子,倨傲地问:“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怨气冲天,为的什么?” 她明知故问。 宋韫抬起眼看她,琉璃灯的昏照打在他脸上,使得他的目光更加分明。他低声道:“殿下不知道原因吗?” 玉瑟自然是知道的,她轻轻咳嗽。“哎呀,盛情难却!再说了,大长公主那里的伶俐人物多得能挑花人眼,我顾虑着你,才只挑了两个……” 还“只挑了两个”。 宋韫的眉 10. 乱分春色到人家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夜凉如水。 侍女在前头提着灯,宁青沐在后头缓慢地走。因时不时下场飘雨,公主府的路灯点了又熄,此刻也不再有点起来的必要。一团亮光在这漆黑的夜里,就像一只落单的萤火虫。 宁青沐的步子与他单薄的身形比较起来,略显沉重。 还是侍女提醒,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内侍所。 玉瑟当初出来立府,一共点了五个内侍。他们住在挨近公主府后门的罩房里,这里便叫做内侍所。 宁青沐身份高些,又得玉瑟看重,却不恃宠而骄,而是和其他内侍们住在一起。 只是他毕竟做了勾当,待遇不同,不必和其他内侍一样两人凑一个屋,而是住在最大的单间,还有个自己的小院。 他每日亥时四刻入睡,寅时五刻起身准备点卯。 但今日,他是没有这样早睡的福分了。 宁青沐抬头,朝眼前的人作揖:“不知宋大人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宋韫立在他的小院里,笑道:“宁先生难道不欢迎宋某?” 宋韫是官,现任七品殿中侍御史。宁青沐是宦,还是已经出了大内,服侍公主的“外宦”。国朝的宦侍们是极为低贱的。得宋韫一句先生,他本该如芒在背。 可他却从宋韫的语气里听出了些和解的意味,仿佛生死由他主宰,不由得好笑。 “宋大人担心的事,”他坦白道,“没有发生。” 他跪在地上,请求向玉瑟说明真相,让玉瑟自行定夺。 可玉瑟犹豫了一瞬,就拒绝了他。 “我不知为什么,对从前的事都提不起兴趣,现在就很好,何必为自己找不高兴呢。”他语气平淡,“殿下是这么说的。” 宋韫沉默以对。 不在玉瑟面前,他就还是其他人眼中不苟言笑的宋殿侍。 “长公主殿下年轻随性,可她是天家人,有随性的道理。宋大人呢,”宁青沐道,“难道也要走一步算一步,或是一辈子做个男宠么?” 宋韫道:“我自有打算。” 说罢又觉得这句话太过自大,补充道:“我要弄清……殿下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玉瑟起床先打了两个喷嚏,喝了一杯姜茶才压下去。 梳洗时,她一边玩司珍台新送过来的珠宝,一边想起来:“我昨儿是不是带了两个人回来?” 风薰回答:“是,一个叫李淇,一个叫卢晏。” 李淇和卢晏,都是三十岁的年纪。 论长相,这二人不算最突出,却仍然能在大长公主身边得宠,可见身上是有点真本领在。 其中李淇是南方人,相貌斯文,眼波含情。他会唱一口江南小调,迂回婉转,十分动听。 卢晏则是中原人氏,五年前来京城闯荡的棋手,大长公主看上他,不只是因为他会赢,还因为他会输。与李淇的小意温柔不同,他更粗大豪放些,也学得更风流。 他们这样的人精,奉承玉瑟都不需要打草稿,就能让玉瑟心满意顺,对他们另眼相看。 昨日,玉瑟对他们是很满意的。小聊一阵便觉得有趣。 不过今日玉瑟再看他们,又觉得失去了点光辉,好像哪哪都比阿奴差一点。 主要是脸差多了。 可人都带回来了,不用算怎么回事?做样子也要做出来,否则不是叫人笑话么。 她打起精神,让李淇唱一曲吴声来听听,李淇就自奏自唱了一首四时歌。 等他唱到“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以为自己刚经人事的玉瑟听了还会脸红。她道:“吴人还是民风开放,竟然把这种话也唱进乐府里去么。” 李淇笑答:“不是吴人开放,而是百姓开放。哪里的青年男女不眉目传情?一来二去,看对方顺眼,爱慕由心而生,又不好直白说出来,怎么办,当然是以歌传情。每逢暮春三月,还有青年男女踏青私会,互传情意。反而是受了礼教的人,才固步自封,处处拉不开面子。” 玉瑟点头:“是这样的,到处都讲规矩,闷也要闷死了。” 卢宴吊儿郎当道:“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学究,真到了女人房里,还不是要变成色.中饿鬼?难道他们进妾室的房,是为了温故知新,学而时习之么?” 这种话题,玉瑟又羞于听,又爱听。她总觉得这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可是又觉得也不对。“不是都说,无礼不成邦?如果没人讲礼义廉耻,大家都踏青私会,眉来眼去,岂不是乱了套了?” 可这话一说完,她自己心里也犯嘀咕:到底什么是礼? 她可是头一个不守礼的。抢驸马,无故休夫,现在还养男宠。 可她做的事,也都是那些男人们做过的。他们也抢学子做女婿,随便就休妻纳妾,还出去眠花宿柳呢!否则外面那些娼馆是哪里来的,为谁开的? 既然男人们不用守这份礼,那她为什么要守?难道只有女人才守礼吗?她不明白。 她拿这个问题问两个男人,李淇惊讶道:“您这个想法,倒是和大长公主如出一辙。” 卢晏则说:“殿下说到点子上了,正应该是,谁定的礼,谁就去守,没有定了规矩自己却不遵守的道理。可实际上,规矩从不是为自己定的,是用来叫人老实的。有些人喜欢老实,有些人需要别人老实,这也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玉瑟还是不懂:可有人不愿意老实,那又该怎么办? 卢晏道:“殿下眼界广,才烦恼这种问题。可这个世上,多的是老实人。” 玉瑟哑然。 这大概是夸她聪明的意思,她只当 11. 柳舞曲尘千万线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卢晏学棋二十年,也有四处都待过,有段时间没碰到水平相当的对手。 他一开始没有把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当回事,以为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小白脸,可一局下来,他的每一步都走得不算容易,最终铩羽而归,难得让他来了些真兴致。 旗开得胜,玉瑟是最高兴的。她搂住宋韫的脖子亲在他脸上,再次搬出了那句名言:“本宫要重重赏你!” 宋韫的回答很耐人寻味:“这是殿下的棋,我做了殿下的手,您应该赏自己才对。” 卢晏:……啧啧啧。 玉瑟哈哈大笑,摇头:“不行,你不要哄我了,我要看你自己和他来一局!只许赢不许输!” 这正合卢晏的意思,他这次可不会掉以轻心,也不能给大长公主丢脸。 但宋韫却拒绝了,理由是时间不早,一盘棋不知要下多久,不能耽误长公主休息。 这个思路让卢晏失望之余又心服口服:这小子是专心在服侍权贵啊,这不被独宠谁能被独宠? 玉瑟赢了一把,自觉已经赚回了面子,满意道:“也是,万一你们下一天一夜不愿意停,我可就头疼了。” 她发了话,侍女们自来收拾棋盘,端上茶汤。 时人流行来客上茶,送客上汤。一般这种时候,卢晏要是有点眼力,就该自己退下,给长公主留空间。 可卢宴谨记大长公主给自己的任务,他先是看了眼宋韫,然后笑着提议:“殿下可喜欢看舞剑?” 玉瑟本来要捂嘴打哈欠的,听了这话,又来兴致:“你还会舞剑?” 宫里办宴时,也常常会安排内侍舞剑。 这些内侍和普通的小黄门不一样,都是成年后才阉割,保留了些男人味。通常被选出来舞剑的,长相端正,身材也练得好看,显得很有力量。舞剑又分独舞和斗剑两种,前者是剑客随鼓点或筝做出合乎韵律的动作,后者就完全是斗武——和侍卫们平时的操练没有太大区别,不过供给女眷们观赏,已经绰绰有余。 因此,除了乐曲外,舞剑是为数不多让玉瑟期待的宫宴表演。 卢晏道:“当然,男人怎么能不会舞剑?我年少时还曾想过要去做个侠客,一人一剑,行走江湖。” 这话让玉瑟更是喜欢。她真心憧憬道:“我从前也听说过一些侠客故事,譬如什么,侠盗飞檐走壁劫富济贫,扫地僧一拳头打死恶霸……” “咳咳。”卢晏心道,这小公主平时到底都看了些什么,脑袋里净是些怪东西,“殿下真是博闻强识。不过舞剑光一个人,未免单调无味,我有提议,请这位小郎君与我共舞,殿下以为如何?” 玉瑟立刻想起来,阿奴的腿还没好全,恐怕是不能的。她道:“这个还是不……” 虽然在她心里,阿奴弹琴好听,画画好看,下棋也厉害,再会个舞剑也不奇怪。可宋韫却从卢晏的眼神里看出挑衅,心底冷哼一声,竟然接下了:“我正有此意。” 玉瑟抬手偷偷捏了捏他,竟然有些着急:“你是笨还是蠢,你腿脚不便,他就是赢了你也不光彩啊!” “有殿下这段时间为我请名医医治,腿伤已经大致无碍。更何况,舞剑罢了,又不是打打杀杀,”倒是宋韫反过来安慰她,“还比个输赢不成?切磋两招,让殿下看个高兴罢了。” 卢晏得知宋韫一个月前落了腿疾,心下也后悔,赢一个伤患,岂不是胜之不武?正要撤回提议,却听见宋韫淡然问道:“卢先生难道是害怕打不过我这个瘸子?” 卢晏:“……” 他看出宋韫是真的想在长公主面前表现一番,宛如孔雀开屏,猛虎争偶,心下好笑,便想挫挫他的锐气。 “如此,就请你指教指教。” 两个人既然都想打,玉瑟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必要劝,只得同意了。 为了让二人舞剑,长公主府可谓是大费周折。 风时把这个消息带到宁青沐这里,正在查对账单的勾当眉头一皱:“好端端的,比什么武?” 得知是卢晏主动挑衅,宁青沐罕见地站在了宋韫这边:“那个棋手未必能占上风。” 风时也笑道:“驸马从前就喜欢练体,也经常跟随陛下去狩猎……” 宁青沐无声看着她,风时惊觉自己失言,忙纠正道:“是宋大人!” 她本以为宁青沐会发怒,可没想到他只是挥挥手,面无表情地提醒:“在殿下面前,可不要说错了。” 为了看舞剑,玉瑟今日特地把晚餐定在了长风阁。此时阁楼的轩窗纷纷挂上了帘子,屋子里点了六个大烛台,刚够看清室内的人与物。 卢晏还是穿着侍卫的衣裳,宋韫同样换上了武服,两人手里各拿一把未开刃的长剑。卢宴一手握剑,另一手抱拳,向宋韫作揖。宋韫却只是一拱手,拔剑抽锋,对卢晏道:“不必客套了,请。” 自古至今,君子都被要求精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后来文士兴盛,君子的门槛一降再降,最后就只讲究一个礼字了。 所以在世人看来,文人都弱不禁风,大腹便便,只有一张嘴巴厉害。 宋韫自小对文人臃肿的风气十分厌恶,在太学时,他也笃信君子六艺,严格要求自我。是以十几年来,他身上难得有副好体魄,气质挺拔,才能叫玉瑟对他一见倾心。 他虽受左腿连累,却能逐个拆解卢晏的招式,再借力回击,一时与卢晏打了个平手。 僵持了十来个回合,卢晏忽然得了宋韫的破绽,便挥剑打去。出乎 12. 车如流水马如龙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大内宫中,各司各院已经忙碌了起来。 国朝道教兴盛,所以把九九这个日子看得格外重。不仅要祭天,祭农神土地,还要祭祖。所以按照惯例,主要宗室子女都要回到大内,先在宫中设宴,等到十月一日,再一起去西京的皇陵祭拜祖先。 康皇后正与宫内的两省都知黄则商量随行的内臣事宜,话毕,黄则道:“国公夫人今日递了札子来,请求带大公子一同赴宴。” 这里说的大公子,是康皇后的兄长康国公的养子,名叫康均,字为平。 这孩子身世复杂,因缘巧合与康国公真正的世子换了身份。前几年真相大白,国公因看重他,仍然要留他在府中做孩子。 谁料他道:养恩难忘,生恩不负。还是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为其生父侍疾送终。今年他过了孝期,才带着母亲回京。 今上对他赞赏无比,给他赐爵送宅,都被他拒绝。康国公也对他十分喜欢,几番挽留,最终收留他做养子。 皇后倒是明白她这位嫂嫂的意思,康均今年二十,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此番带他进宫,是让贵女们对他相看相看。 她道:“也好,我也有些年头没见过为平了。” 说话间,尚衣局的司服把皇后要穿的吉服送来,康皇后摸着崭新的料子,忽然想起皇帝最宠爱的小妹妹,道:“魏国长公主那边的衣服送过去没有?” “下午就要送去了,”司服回答,“听娘娘您的吩咐,加绣了喜象图,寓意来年平安顺遂。” “这就好,”康皇后叹道,“这个玉瑟,身上也太多波折。她能健康吉祥,陛下才能安心。” 又问黄则:“长公主府可有传话来,什么时候进宫?” “宁中人说,长公主还照旧,明日未时后再过来。” “别人都是早上来,偏她是个小懒鬼,不急不慢,”康皇后笑了,“怕是起不来,还要赖床。” 黄则想到最近听说的一些传闻,神色复杂:“是啊,长公主,毕竟还年轻呢。” 玉瑟这次拖着,却和她赖床没什么关系。 不是青沐提醒,她已经完全把这件事忘了。 从她回长公主府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有阿奴在身边,她度年如日,根本想不起大内还有个亲哥哥。 所以她才头疼啊,这次回去,按照老规矩,没有个大半月是回不来的。再加上去西京,又要走一日,住两日,再走一日,满打满算,这就二十天啦。 刚开荤就要吃斋,这对玉瑟来说太过残忍。 所以她想了又想,最后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她要把阿奴打扮成内侍,一起带进宫里。 她是这么想的,也想得很美:她这一代,公主很少,两个姐姐,一个早早和亲去了,另一个嫁得比较远,几年前就搬去了封地居住。而皇帝的两个女儿,一个还在襁褓中,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等她进了宫,整个报琼殿里就只有她一个公主居住,只要阿奴不到处乱走,就不会被发现。 这件事她还没有和青沐说,她担心青沐会强烈反对。但她没想到,连阿奴自己也不愿意。 宋韫不乐意,是觉得这个计划漏洞百出。他给玉瑟的说法是:从前他在月来楼,和贵人们也多有接触,恐怕会被某些人认出来。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玉瑟铁了心要带个人走,她道:“如此,我就带李淇去,他肯定是愿意的。” 阿奴立即改口:“如果乔装打扮,也未必就会被认出。” 玉瑟很满意:“这样才对嘛。” 宋韫知道玉瑟的脾气,也不强硬地劝她。 规劝长公主这种事,本来也轮不到他这个男宠,那是宁青沐的事。 他只能委婉地找理由:“我毕竟是男子,会长胡子,时长日久,让其他人发现端倪也不好。” 玉瑟早就把这个也想到了,她说:“没关系,我可以给你刮胡子啊。” 宋韫无奈地问:“殿下什么时候学会了这项本事?” “我不会,”玉瑟自信满满,理直气壮,“这种事,又算不上多难,学一学不就好了?” 宋韫算是发现了,玉瑟的性子回到了从前,闹腾起来,胆子究竟能有多大,行事究竟能有多豪放。 难怪当初会一鸣惊人,直接安排十来个侍卫过来把他从人群中抬走,撼动京城。 他真是又爱她,又怕她,抱着玉瑟叹气:“可我现在没有胡子,殿下从哪里去学?难道等胡子长出来了,殿下再亲自动手?” 文人们以留须为好,但宋韫因为脸长得好看,被多方要求不许留胡子。其中声音最大的,除了玉瑟,就是他的母亲。 是以他刮胡子很勤快,一根毛茬都不能留。 “做什么?”玉瑟不满,“难道你怕我的手不稳,刮伤你不成?” “这倒不是……” 玉瑟身上的葵水刚走,心思就活络了。她眼睛转了转,灵光一闪:“哼哼,你要是担心我的手不稳,我就证明给你看看。” “嗯?”宋韫总觉得右眼皮在突突跳,内心咯噔不停,表面倒是要装得温和止水,“殿下要怎么证明?” “嘿嘿,我有个好想法,”玉瑟扭头对风薰她们吩咐,“拿笔墨来!” 宋韫躺在榻上,平时用来写文作画、也弹琴拿剑的手指,正在宽衣解带,将自己像绢丝包裹的礼物一样,一层层拆开。 而长公主,一边观赏他的行为,一边用 13. 又岂在朝朝暮暮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还是没能到最后一步。 玉瑟不明白阿奴在坚持什么,两人最终只是铁杵磨豆腐,倒也渐入佳境,都得了痛快。 洗浴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叫风薰她们来收拾这片狼藉,宋韫便获得了与玉瑟共浴的资格。 只是他们耽误得久,墨水都在宋韫身上干了,搓了两遍也没搓下来。 宋韫满脸无奈,玉瑟本来只顾着笑,可当她发现自己腿上也有不少斑斑点点,就笑不出来了,愁眉苦脸:“怎么连我也染上了!” 她细皮嫩肉,搓得用力一点就伤了。宋韫抓住她的手,以防她不知轻重,安慰道:“时间长一点,总会消的。” 玉瑟还是在意,嘟囔着再也不玩墨水这种东西,又不讲道理地责怪宋韫:“都怪你心急,早知道先洗洗呢!” 宋韫笑着接受她的指责。 从前玉瑟虽然也会表现出蛮横的时候,却会因为顾虑他真的生气而有所收敛。现在她无所顾忌,反而显出来她是内心羞臊急躁,色厉内荏。 何况今日玉瑟探求他时的那份可爱,能让他一辈子铭记。他坦然承认:“是我的错,我来为您擦干净。” 说罢,让她抓住盆沿,而自身沉进浴盆中,伏在她身前。 玉瑟仰起脖子,虽然心里还恼着,却果真再也说不出责怪他的话,手一会儿抓着木桶,一会儿又掐进他的发间,满屋子只剩下了细细碎碎的低吟。 晚上,玉瑟把宋韫扮成宦官带进宫的主意一说,不出意外遭到了宁青沐的反对。 青沐的理由很端正:凡是内省的宦官,进出都需要搜身,到时候让别人搜出个带把儿的宦官,这就没法解释了。 玉瑟冷哼道:“这有何难,让阿奴和我一起坐在车里,他们还来搜我的车不成?” 她还劝青沐呢:“你安心,我带阿奴走,还是为了有个玩伴嘛。你也知道,宫里没几个人能陪我解闷,报琼殿里总是冷冷清清的……” 宁青沐道:“的确没有宫人敢查长公主,可偌大的宫廷,中人和侍女,足足有二三千人,满地都是耳朵和眼睛。一个外男混了进来,难道能瞒过谁?” 玉瑟一时语塞。这一点,她确实欠缺考虑:“那……” 也不能真的把阿奴割成公公。 虽然她心里很恼恨——反正那家伙迟迟不肯用真东西,还不如割了算了! 她内心明白,可情绪上无法马上就接受,她才刚刚得了戏弄他人躯体的趣味呢!就像刚到手的玩具,马上被人收走了。良久,她算是想通,不情不愿地说:“也罢,十几二十天而已。” 宁青沐终于松了口气,夸赞殿下英明。 宋韫得知玉瑟打消念头,半是放下心,半是不舍。要有大半个月无法和玉瑟相处,他当然会感到难熬。 送别玉瑟时,他缠着人问:“殿下会不会常常想我?” 玉瑟不说想,也不说不想,只点点他英俊的鼻尖,让他洗干净乖乖等着。宋韫见她态度暧昧不明,捏着她的手指道:“我却会常常想念殿下。” 这样的话,宋韫从前很难出口,如今说出来,却真心实意,再没有什么好迟疑的。 玉瑟听了,心里有些酸酸暖暖,不太自在。她想摆脱这种感觉,故作轻松问:“用哪里想?” 这段时间,两人也算如胶似漆。玉瑟这么问了,宋韫自然就懂。能叫玉瑟惦记他,不管是惦记什么,都算是好事。他在她耳边厮磨:“哪里都想。” 玉瑟笑着推开他,临行了,又让他和卢晏、李淇两人好好相处。 宋韫嘴角微抿,她就笑着亲他一口:“乖一点,大方些,你日后要和他们长久待在一处的,早日习惯为好。” 宋韫听完,目瞪口呆,而玉瑟已经挥挥衣袖,飘飘然上了她的七宝辇。 玉瑟离开得很潇洒,但她心里其实还是很不情愿。 昨天晚上,她还想过要不要接着装病,干脆就窝在长公主府,哪里都不去了。 可等她真正入了宫,再见到哥哥的两个小公主,发现自己的两个小侄女简直像是见风在长,还特别黏她,一高兴,又暂时把长公主府的几个男人都抛在了脑后。 康皇后看她这么喜欢孩子,打趣道:“玩别人的孩子好玩,什么时候想玩自己的?” 她也明白,玉瑟此前为情所伤。 不过她又觉得,男人么,还真有什么长长久久的不成? 就像她入宫十年,冷眼看着娇的艳的一个个得宠,热乎的心也渐渐成了凉的。 情爱都是添头,有了孩子才是盼头。在她这儿看,玉瑟得有个自己的孩子,才能真正走出来。 玉瑟逗孩子的手就是一僵。 她和嫂嫂最聊不来的就是这个。从前还在宫里住着,嫂嫂最喜欢教她规矩,也常常和她聊起婚嫁事宜,聊些她不感兴趣的严肃话题。 倒不是说嫂嫂人不好,恰恰相反,她对谁都是好的,真心实意,玉瑟总是不好直白抗拒,也不好表现出不耐烦。 “再说,再说,”记忆还停留在十七岁的玉瑟推脱,“我还年轻,先玩玩别人的。” 旁边陪同的林昭仪,大公主的生母见状道:“长公主还年轻,自然是想逍遥段时日。其实孩子也要看缘分,就拿我来说,先前夭折了两个,只有大丫头壮硕,才留了下来。太医也说,先前是身体没养好,体格弱,才留不住孩子。可见,子嗣来得晚,也不是坏事。” 康皇后听了,浅浅笑道:“也是。只是我看着她这样轻松,心里难免嫉妒,真是恨不得她也有个牵绊,别这么自由自在才好。” “这倒是,”林昭仪叹道,“我呀,都快想不起入宫前是什么样子了。” 玉瑟忽然就有些心疼她们。她在宫中活了十五六年,在出府前,她从未见过外头的世界。所以出宫后,她才像鱼儿入水,只觉得哪里都好看,哪里都快活。 可她的这些嫂嫂们,都是从湖海中拘过来,关在深宫这个大大的水缸里,哪里来的快活可言。 也难怪她们每日只能守着规矩说事,拿着孩子当全部。 “我哥可真是世上头一号混蛋啊。”玉瑟在心里叹道。 同时她又想起,现如今还被她关在公主府里的三个男人,又叹:“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卢晏和李淇, 14. 明朝一日西风起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换做是从前,玉瑟一定会被吓得缩回去。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见过世面,对这些大防小防很看得开。 她就直愣愣地看着那个人。 与阿奴身上的儒雅随和不一样,此人看着就爽朗惬意——毕竟袒.胸.露.乳,又衣袂飘飘,很难不惬意。 他恐怕是落了一次水,靴和袜正放在旁边晾晒,外袍也脱了下来,搭在一边。他的位置侧对着她,使她刚好能看清他深邃的眉眼。偏黑的肤色为他增添了几分野性,结实的胸腹曝在阳光之下,甚至有些耀目。 玉瑟飞快地把这个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得出结论:是上品。 随后她的视线便集中在他的裤腰,不知羞耻地想,男人的那里,都长那个样子,那个大小吗? 想是这么想,她却想象不出画面,满脑子来来回回,还是阿奴的东西,和他动情时压抑的声音。 玉瑟一拍脑门。 真是完蛋,她现在怎么变成了这种满脑淫邪的人。 她还没说话,风薰先怒了,挡在玉瑟前头:“什么登徒子!天子苑里,衣衫不整,真是脏了殿下的眼睛,竟然没人把他赶出去吗!” 风薰个头不大,嗓门却尖。此声一出,笛声顷刻就停了。 玉瑟歪头,从缝隙里看到那男人仓皇跃下。与刚才的怡然自得相反,他一边套衣服一边套鞋,一边还要下拜:“不知贵人在此,有扰清目,请贵人责罚。” 如此狼狈,玉瑟噗嗤笑了。 “明知今日有宫眷来赏花,你却在这披头跣足,不是登徒子是什么?换作别人,就要去今上面前告的状,给你好果子吃了!好在你今日碰见的是我,我权当没看见,你走罢!” 她声音清脆,跪在那里的男人听得发愣被风薰又骂了一句“还不走,等着杀头吗”,他这才谢恩,头也不抬,匆忙间退下了。 回去的路上,玉瑟回味:“他穿的是桑蚕丝,非富即贵,按理说是宗室男子,可我没见过他。” 她还留意到那人吹的曲子,像是北方的牧歌,听起来辽阔自然,很是悦耳。 “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种人物在,”玉瑟一边走一边摸下巴,肯定道,“风流,风流。” 风时在后面哭笑不得。 然后,也就没然后啦。玉瑟平常看阿奴看久了,也没有觉得这种美男子美得多稀奇。 假如这男人像阿奴一样,出身低微,她兴许还能冒出点想法来。可他显然是个贵族,对此,她除了赞叹两句,也就没别的了。 不过,散心时忽然出现的美貌男人,倒是满足了她现在缺点什么的心情。 心情好了,她也就有了兴致,去做她的皇帝哥哥给她布置的任务,去挑选今晚宴会的奖品。 菊花开尽百花杀。 过了重阳,就是万物凋零的萧瑟时段。 不仅天家重视,民间也是如此。 “养病”的宋韫久违地在宋府露了面。 父亲和兄长都还有公务,尚未回府。他先去母亲李夫人跟前请安。 李夫人见他气色尚好,感叹道:“你腿伤未愈,何必着急赶回来?你父亲虽然为人古板,却不是不近人情,还会因此责怪你不成?” 宋韫对此只有一笑。 他见母亲身边只有两个侍婢,问道:“怎么不见静女?” “你妹妹……自婚约没了,这些天都不爱出门。”李夫人露出惋惜与怜爱的神情,“今日她倒是来过,是我让她先回去歇着。” 宋韫颔首:“婚姻大事,她会受挫也是情理之中。侯门贵人,多有苟且,再为静女寻婚事,不如相看些寒门庶士,品德俱佳才好。” 李夫人叹息:“实在是我们耽误了静女。否则,何至于让她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可惜,你们现在已经做了兄妹——” 宋韫:“母亲。” 他压着声音道:“我与静女,本也只有兄妹情分。” 李夫人道:“我何尝不知,可那孩子……唉,这件事,真是一笔糊涂账。” 宋韫从李夫人那里告退,宋十就迎了上来。 他一边喝茶,一边听宋十絮絮叨叨:“我的好公子,您再不出面,外头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了! 有说您容貌尽毁不敢见人的,还有说您性命垂危马上要撒手人寰的,一个比一个离谱。还有,此前有个叫梅颖之的县令来找过您两次,都被大公子接待送走了。还有,还有康国公府的大公子……” “康为平?”宋韫许久没有听到这个人的消息,此刻有些惊讶,“他回来了?” “是啊!上个月才回,这件事热闹过一阵呢。虽说他已不算是国公府的人,可到底还有个养父子的关系牵绊着。听说提亲的人踩破了门槛……啊公子您别瞪我啊,我说重点,说重点,您的事我也不敢对他说明白,他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您是被长公主辜负了,义愤填膺许久。还说等你有了精神,一定要给他回信。” 宋韫神色淡淡,捏着信,并没有拆开。 “同窗一年,哪有这么深的交情?不管他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功名,以他的身份,我都不好与他过从甚密。” 做了驸马后,为了避嫌,他疏远了诸多同窗。 记得有一次,他只是远远与旧友打了招呼。玉瑟问他,为什么不请他来府里叙旧。他答,这位旧友不日就要启程去做某地知州,他身为外戚,不便与外臣交好。 他只是陈述事实,内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皇室离不开外戚与宦官,却也时时戒备,不时敲打。 做驸马后,他心里早有了觉悟,选择明哲保身再正常不过。 可玉瑟却好像记在了心上,还为此与皇帝有了口角。 宋韫看了眼书信的封皮,上写的“容与亲启”,随口问: “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那个谢百韵,”宋十说,“他见怎么闹都跑不掉,竟然开始罢食,已经两天没进一粒米了。” 宋韫眉头轻挑:“哦?” “您不在,小的只好把这事报给大公子。”宋十说累了,也喝了口水 15. 似曾相识燕归来 《下堂驸马追妻实录》全本免费阅读 再一听他与帝后二人对话,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康均。 玉瑟是听过他的,只是从前没见过这个人。 想到这竟然是嫂嫂的侄子,算她的后辈,玉瑟不禁为今天那些龌龊的思想心虚。 可曾夫子曰过: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玉瑟就是喜欢看美人,所以心虚归心虚,该看她还是大胆地看。 皇帝赐了一根玉笛,让康均与教坊司弹筝的尹娘子合奏。康均施礼谢恩,持笛立于殿中,朝尹娘子做了先请的手势。 他相貌英俊,又彬彬有礼,尹娘子脸上飞红,羞怯低头,纤纤指尖拨弄起了筝弦。 与她娇弱的外表不同,她的筝声如流水击玉,铮亮净耳,引人入胜。待到筝音渐弱,笛音才入叠奏,其旋律悦耳,似清风拂面。笛乐接在筝乐之后,如长龙游过,尾端牵出长云,等两段乐声并入合奏,倏然又化为风雨,沁人心间,酣畅淋漓。 曲罢,皇帝笑着问玉瑟:“长公主觉得如何?” 玉瑟骤然被点名,清清嗓子,才道:“尹娘子铿锵有力,康公子潇洒自如,这一曲水调歌头,绕梁三日,我怕是要尝不出肉味了。” 站在殿中的康均骤然听见这个声音,目光微动,脑海中浮现了今日的惊鸿一瞥。他不禁偷偷抬眼,仓促中瞧见了那贵人的真容:头戴百花冠,颊饰花钿,芙蓉面上携着浅淡笑意,明媚娇妍,贵气大方。 这是哪位长公主? 就他所知,年轻且没有去封地居住,而是留在京城建府的,只有娇生惯养、被宠坏的魏国长公主。 不管是她抢驸马的事,还是她休弃宋容与的轶闻,甚至都传到了乡下,还在丧期的他耳中。 今日得见,传闻中的魏国长公主,好像有些不同。 他看向玉瑟,恰好玉瑟也在看他。目光遥遥相撞,他心中一惊,面上却还是回以微笑,与尹娘子一同向玉瑟致谢。 再垂下头时,他能感觉到,玉瑟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叫他悸动了一瞬。 康均毕竟是男子,不能和女眷同宴共饮。 他被宫人带出去后,剩下的活动,玉瑟就觉得比较无聊了。让她比较有印象的,还是几个胡姬用生涩的腔调唱歌,皇帝给其中一位格外貌美的胡姬赏了酒。玉瑟心道:可能明天,这姑娘就要上册。 康皇后面带笑意,看不出半点裂痕。 这到底是兄嫂之间的事。玉瑟见多见惯了,多想无益。 晚间回宫时,玉瑟才听康皇后提起,今日的赏菊魁首是康均。玉瑟亲自选的花和玉佩,都让他得去了。 玉瑟一向觉得宗室子弟被爹爹养成了败类,康均能在这些人里出头,倒是不奇怪。 她说:“这很好嘛。” 又听皇帝对康皇后说起康均的婚事,也不知最后会花落谁家。康皇后道:“这孩子,眼缘一向好。只是不知道,会被哪个姑娘看上。” 皇帝摸着特意蓄起来的一缕小胡子,张口就来:“为平风流倜傥,不输容与啊。” 话毕,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哑然看了眼玉瑟,见她没什么反应,才道:“不过这孩子固执,想来,被看上是一回事,他自己想与谁结亲,又是一回事,朕是十分支持他的。” 康皇后笑着瞥他:“难道卫平看上谁,陛下就要为他指婚?” “指婚倒不至于,”上位六年,也就被文官们压制了六年的皇帝道,“但保个媒还是不错的。” 回宫后,玉瑟本想独自回报琼殿。然而皇帝却叫住了她,说是许久不见,有些兄妹间的话要谈。和她一道走。 说是许久,其实也就半个月嘛,有什么好谈的。 玉瑟一肚子疑问,但还是乖乖跟着哥哥。 夜深了,宫门四处已经落钥。除了巡逻的宦官,也不见其他人影。 石砖地被打扫过,踩起来触感清脆。玉瑟在这种沉默中数着脚步,心里慢慢变得忐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进了报琼殿后,皇帝屏退所有宫人,问她的第一句话是:“最近听说了一些流言啊。” “啊?”玉瑟歪头,眨眨眼,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流言?” 她这张脸,一贯会骗人,做了什么坏事都显得无辜。皇帝笑着问:“你没听说?消息还就是从你的长公主府传出来的呢。” 玉瑟:“啊?” 她心里一慌,心想,什么消息啊,是她从月来楼拐了个琴师的事,还是她从嬢嬢那里薅了两个男宠的事,还是她又偷偷去百姓间玩的事? “你一向喜美色,这倒没有错,”皇帝自己对这个喜好也深有同感,可他没想到玉瑟失忆之后,行事如此狂野,“可你忘了,你现在被多少人盯着。连哥哥我行事都谨慎许多,你却如此招摇,你是怕我多活几年啊。你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的,竟也不知道劝劝你!” 玉瑟就知道是所有的事都暴露了。 她怕哥哥责罚青沐他们,先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哥哥不用责怪别人。” 还挺有责任心。皇帝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你是长公主,你能当什么?难道要朕再削你一次封号,昭告天下,你成了第二个姑母么?” 变成第二个姑母有什么不好,姑母不也是效仿了不知道多少个皇帝么?心中虽然真想,可她不敢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只能噘嘴表示不满。 “你呀!”皇帝对他这个妹妹还是心疼多于埋怨。玉瑟是幺女,虽说生来就备受宠爱,可十岁就失去母亲,不到十四岁又失去了父亲。他作为二十出头的新帝,既要接手父亲留下的巨大版图,又要提防宗室中有人图谋不轨,分身乏术,照顾不到自己这个妹妹。 他以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妹妹就长成了窈窕的女人,连丈夫都是自己抢回来的。 现在更是胆大包天,年纪轻轻,连男宠都养上了,还是好几个! 好几个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