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妖魔的心上人》 1. 邪魔胚子祝黛灵(修)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一章 重霄门。 主峰点金殿。 来来去去的弟子都不禁侧目,朝那檐下少女望去。 少女粗布麻衣,长发未束,身上沾着血,湿淋淋的,动也不动地垂着头,瞧着十分可怜。 她是由外门宁长老带回的,不经试炼,就送到了主峰点金殿前。 “可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天才?” “不知,她身上一丝灵力波动也无。” 弟子们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正窃窃私语间,点金殿上空突地漾开一圈儿青色波纹,一股威压凌空而至。 众弟子当即拜倒:“恭贺门主出关。” 随后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窥见了满满的惊愕之色。 门主已至元婴后期,十足的修炼狂魔,近来他闭关突破,将门中选拔新晋弟子一事,全权交由内门五长老处理。 却为什么突然提早出关? 难道是为了…… 她? 弟子们的目光霎时又落回到了那少女身上去。 这样强烈的威压之下,那少女身形晃了晃,似乎连头也不敢抬,依旧埋得死死的。 此时一抹青色衣袂从弟子们的视线中划过。 他们斗胆抬眼,便见着青衣的门主,缓步行至少女跟前,伸手抬起了少女的脸。 少女眉黛长,腰肢袅,不施妆,不佩饰,竟是玉骨天成。 “好……极好。”重霄门门主从舌尖吐出简短的字句,他竭力压抑着几乎要从喉咙口喷出的兴奋。 好在哪里呢?弟子们见状心想。 是好在她生得美丽吗? 可修真界中从来不乏美人啊。 那少女眸光微微颤动,露出一分怯懦之态,然后躲开了门主的手。 门主也不生气,笑道:“可是吓着你了?” 少女轻轻摇头,并不说话。 门主当即流露出更欣喜的神情来。 “啧啧啧,祝黛灵,若不是本座早见过你的真性情,恐怕也要被你眼下的楚楚可怜所蒙骗了。” 无人知晓少女的脑海之中,此时骤然响起了一道嘶哑的声音。 如他所唤的那样,少女名为祝黛灵。 她没有应答门主的话,对这道声音一样也是爱答不理。 那声音便又道:“怎的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祝黛灵这才在脑海中答他:“在想何时能砍了这老东西的手当下酒菜,摸来摸去,傻逼得很。” 虽然早习惯了少女表里不一,但听了这话,脑海里那道声音还是不免噎了噎,道:“粗俗。” 祝黛灵依旧在脑海里回他:“不粗俗又怎么继承你的衣钵?” 那声音无语片刻,道:“本座可是个好风雅的人。” 祝黛灵听完,却又不搭理他了。 “先随我进来。”门主转身踏入点金殿。 门内已经有数位长老在等候了。 见门主拉着祝黛灵进来,他们没有看门主,而是都在看祝黛灵。 目光夹杂着震惊、喜悦、欣慰……分外复杂。 祝黛灵知道他们为何这样。 因为她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天生灵器。 何为天生灵器呢? 说好听点,便是灵气入她体,绵延一圈儿而不绝,待到转出来时,能变成入体时的数倍。 说难听点,——她是个炉鼎,人间唯一的绝佳炉鼎。 这重霄门门主连同诸位长老,都已经数年不曾再有进阶了,现在见了她这样的作弊器,又怎能不激动? 门主飞至主位落座,随即道:“可是外门的宁长老将她带来的?” 宁长老连忙出列躬身行礼:“正是宁某。” 门主抚掌大笑:“好!你为重霄门择此根骨绝佳的天才苗子,当重赏!” 祝黛灵脑海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声音怪笑道:“是邪魔胚子才是!” 门主听不见这样的对话,欣喜之下又问宁长老,是在哪里发现的祝黛灵。 宁长老道:“她乃是邑国人士,生来貌美,被邑国贵族瞧上,要打杀了她爹娘将她带走,我路遇不平,将其救下。” “她爹娘……” “她爹娘是农户。” 门主心中顿时更加感叹。 幸而啊,幸而遇上了! 否则生在农户,再嫁给凡夫俗子,岂不暴殄天物? “可怜啊。”门主盯着祝黛灵,满怀怜惜地感叹了一声,随即正色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祝黛灵怯怯摇头。 门主朗声道:“凡人寿数不过几十载,仙人寿数不可计也。你今日登得重霄门,要踏上的,便是这修仙大途,将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寿数可与仙人比肩。” 这话门下弟子已听过不知几遍,眼下再听也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 再看那怯怯少女,缓缓抖动着睫羽,眼底终于也露出了一点向往的光彩。 门主对她的反应极满意,亲切地笑道:“即今日起,你便做我的亲传弟子,可好?” 长老们闻声,悄然一叹气,心中不免失落。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哪里争得过门主?只要人在门中,总有他们的机会。 其余弟子闻声,也同时瞪大了眼,说不出是嫉是羡地看向了祝黛灵。 亲传弟子,门内一切的好东西自然都是以她为先! 但祝黛灵却缩了缩脑袋,有些可怜地道:“我……我有些怕。” 众人一呆,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门主都噎了噎,却还得耐着性子问她:“为何怕?” 祝黛灵盯着他的面容,道:“门主长得有些……有些像是那要杀我爹娘的恶人。” 门主:“……” 宁长老尴尬道:“哪里、哪里像了?门主修炼数载,乃是出尘君子似的人物……” 但祝黛灵就是面露瑟缩,接下来更是一言也不肯发了。 其余长老们却突然来了点勇气,相继道:“本来是长在农户的小姑娘,难免胆怯些。不妨暂且养在我门下,我门中有一童儿,极擅做凡间的美食,定能将她哄住,让她少些生疏。” “我那山头养了些兔子、鸟鱼,小姑娘应当喜欢这些?暂且养到我那里去吧。” “我亦是女子,何不跟随我,做我的徒儿?师徒之间也能亲密些。” …… 这一番争执,看得其他弟子眼珠子都要红了。 便是门内大师兄,也从未有过这样被争抢的待遇啊! 祝黛灵脑海中的声音又响起:“你这是戏瘾发了?就想瞧他们争你争个头破血流?” 祝黛灵懒散回他:“这不是还没有破头流血吗?” “……” 门主这厢沉着脸打断了长老们的争执,一点利也不 2. 冷酷无情司禹行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章 衍霄道君抬起另一只手,于虚空中摸索了两下。 剑锋在他的指尖留下细小的伤口,他也不曾变一点脸色。 终于,他摸到了剑柄。 长剑从掌心的皮肉间抽出来,他面无表情地随手一掷,青玄两色的光裹住剑身,贴着门主的发丝而过,直冲入门外的石柱。 石柱拦腰斩断。 长剑也寸寸碎裂,散了一地。 门主依旧稳稳当当立在那里,八风不动,直叹气又道:“师叔病骨支离,出手却还这般威势吓人,狠辣无比。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衍霄道君开了口,长久未使用的嗓子,只能吐出艰涩不成句的声音:“真……有这样……一人,要拜我……为师?” “是当真有,过几日便来拜见你。” “既忧心……她的安危,为何……不留……你身边?” “她胆子小,更喜欢师叔这样的人。我该回去告诉她,此事已经安排妥当了。”门主三言两语说完,转身便走。 等走得远了。 山间的风兜头一吹,他才察觉到毛孔里泛起的丝丝凉意。 幸好,他这师叔尽管依旧吓人得很。 但却永远不会对重霄门内的人出手。 …… 铸云峰又安静了下来。 衍霄道君垂着头,一丝痛呼都没有发出,好像死去了一般。 - 祝黛灵初来乍到,便提出要拜衍霄道君为师。 重霄门和魔神都很不满她的选择。 “此人视邪魔外道为眼中钉,你若不慎泄露半分,他能立即诛杀了你,可不管你是劳什子天生灵体。”魔神恐吓她道。 祝黛灵不慌不忙:“依您所言,他是个正直之人?总比心怀叵测的好对付。” 魔神怀疑她骂自己,当即冷笑:“你再看他偏居一隅,多少年不曾在修真界中走动。你做他的弟子,哪有做门主的亲传弟子来得风光?” 祝黛灵散漫笑道:“既然人人都知道我拜他为师,实在吃了大亏。那其余人自然更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哄我跟他们才好。这样不是更风光?” “……” 魔神心下揣着一片冰冷的恶意。他不再劝她,且等着看她撞南墙。 只有长老们还不大死心,将她团团围住:“为何一定要选衍霄道君?” “是啊,道君病得厉害,纵使有心却也无力照拂你啊。” “我……我听门中人说,他最是温柔,我、我想要个这样的师父。……选不得么?”祝黛灵微微避开些他们的目光,纤细苍白的手指攥紧了裙边。 众人的目光从裙边轻掠而过,又想起侍女来报,说她屋内的蜡烛燃了一夜,似是不得安眠。 小姑娘农户长大,生得柔软。被王公贵族强抢之时,外门长老上去便斩杀了数人,血溅起来将她衣衫湿透,吓得她三魂去了七魄。 她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被带来了重霄门。 好罢,心中畏惧他们也情有可原。 “……选得。”门主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 他走进来,面容平静之中还透出一丝长辈的慈色:“我已为你知会师叔。只是师叔他独居多年,数年不曾收下弟子,我再求他两日,一旦师叔松口,便送你前去拜见。” 祝黛灵原本紧张的眉眼霎时舒展开,绮丽非常。 “多谢门主。” “看来本座多虑了,这门主这样说,分明是要留下你在身边。”魔神声音又在脑中响起。 紧跟着门主的声音也又响了起来:“你从前可听闻过修仙门派的种种?” 祝黛灵怯怯摇头:“只听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讲过一二。” 门主眉间嗤色一掠而过:“那些不过是凡人的猜测臆想,全然做不得准。拜师之事且先不急,便由……”他扫过几位长老,“便由三长老领你前往引元殿,观看内门遴选吧。” 别人要入内门,都要经历多少考验,也该让她看看。 三长老名李韶容,是诸长老中唯一的女修,她作常见的道姑打扮,一身蓝衫,头戴妙常冠。 面挂笑容道:“随我来。” 祝黛灵眸光一动,那岂不是今日就要见着原书的男女主了? - 引元殿乃是外门主殿,历年内门弟子遴选都是在此地举行。 此时殿中,只剩零零散散三十来人,而他们之中只有几人能入内门,其余则全部会归到外门去。 他们历经千难才来到这里,谁又甘心去外门?因而一时殿内气氛紧张至极。 四长老冯飞鹰负责主持遴选,他抬手一挥,从他袖中飞出无数藤蔓,将殿中众人从头捆到了脚,只听他沉声道:“注入你们的灵力,灵力越多,那鬼藤就会越快松绑。” 祝黛灵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如此遴选,好生刺激! 只见鬼藤束紧,将衣物带起无数褶皱,如此勒进肉里,一个个都面色发白,满头大汗。 只有一少年,风度不减。 那少年似是刚及弱冠,以银色冠束发,身着墨色衣衫,衣衫上再以银线细细绣出花叶的图案。本该是极花哨的纹路,却生生被他冷酷的气质压了一头。 眉骨凌厉,其势霸道。 分外扎眼啊!祝黛灵在心头轻轻感叹一声。 李韶容不知祝黛灵在打量什么,只当她好奇,便在她耳边解说道:“此为鬼藤,乃魔界之物,对正道修士的灵力极敏感,就如日光能驱散黑暗一样,只要感知到浓烈的灵力,它就会主动避让开。” 李韶容话音落下,只听见“嘭”一声巨响。 墨衣少年身上的鬼藤骤然炸开,李韶容抬手一挡,便轻易挥走了那些爆开的藤蔓,免得溅到祝黛灵身上来。 阶上的冯飞鹰喉中爆出一声:“好!”他问:“你乃何方人士?” 少年不卑不亢:“舜国司禹行。” “司?”冯飞鹰思忖片刻,又问:“可是妙医圣手司家?” “正是。” “那为何不拜入百草门?你家中应当有不少叔伯在百草门。” 那人躬了躬身,神情冷酷,却不失礼数:“如长老所见,我体内灵力过于霸道,无法走上医修一途。” 冯飞鹰点头:“不错,的确霸道。”他失笑,“羊群里出了你这么一头狼,真是新鲜。你可以想想你要拜在哪座峰下了。” 少年闻声,面上也不露喜意,只是再拜了拜,便走到了一旁去等候。 而其余人还在奋力与鬼藤搏斗,眼看着约束越紧,有人甚至站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冯飞鹰动了动唇:“自上鹊桥纳入灵气,经重楼十二节,下绛宫,入藏炁之所……若是连藏炁之所都寻不着,也不必修这劳什子仙了。再通尾闾,破夹脊关,经漕溪返玉枕,如此反复流转! “如何?可好些了?尔等还有两盏茶的功夫,待三盏茶后还未解开,便会被驱逐下山,外门也留不得。” 三长老这是在教这些新晋弟子如何吐纳,将天地灵气更快捷有效地转化为灵力。 祝黛灵心有所动,也默默调动起灵气。 听来只是一两句话,但实际并不容易。人身后有三关,身前有三田。如果不能突破它们,那也就并不能达到灵气流转自由的地步。 但……这只是对别人来说。 祝黛灵稍微试了一下,她是天生灵体,身上并没有阻塞的关窍!只是灵气返玉枕的时候麻烦些。 因为她是“容器”,身前三田比别人的更加域海宽阔,很难填满。倒是别人如果与她双修,很轻易就能吸纳走她三田中蕴藏的灵气。 “啊!”突然有人轻喊一声,摔跌在地。不过身上的藤蔓总算是解开了。 自他之后,也陆续又有三人挣脱藤蔓束缚。 冯飞鹰眼皮都不抬一下:“两盏茶已至,你们四人到一旁等候。” 又是一番难捱的等待。 最终殿中只剩一人仍旧被捆缚着,那是个少女。她身上白色衣裙渐渐渗出了血迹,一张脸涨得青紫。 冯飞鹰微微皱眉,抬手解了她身上束缚:“三盏茶至,你,下山罢。其余人,纳入外门。” 李韶容插声问:“你是舜国十三皇女?” 少女动了动唇,抬脸显出一丝被捆懵后的木讷:“是。” 冯飞鹰皱眉,又舒展,道:“那便也入外门吧。” 李韶容随即又同祝黛灵解说起来:“每十五年,舜国皇室都会向重 3. 瞎眼师尊衍霄君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三章 不错,那东西是祝黛灵自己动手引来的。 “此物名为锁心鎏金带钩,其中有我的心头血,只有保人灵台清明的效用,伤不了他人。”司禹行虽然被冯飞鹰按倒在地,但依旧衣衫不乱,姿态从容,只是神情有些复杂。 李韶容动作一顿,觉得怪异:“那它为何无端飞向了祝姑娘?” 司禹行面色比她还怪异:“它……” 司禹行话还没说完,冯飞鹰先接了口:“锁心鎏金带钩……锁心……可是用了垂仙宗的锁心丝?” 司禹行僵着脸应道:“是”。 垂仙宗与各个修仙宗门都不大相同,它宗门里头的修士都是巫修,他们祭祀鬼神,可通天地。 从上到下修为虽然平平,但在修真界中却很受欢迎。 因为他们没事还爱捣鼓个什么桃花符、好运符之类的玩意儿,不求修仙上的进益,但求一个卖得好! 这锁心丝也是他们闲着没事儿捣鼓出来的产物之一。 被修士调侃为保男德用的。 只要佩戴上它,除了遇见与自己修行极为契合的人,其它时候保管你一心修行,清心寡欲,不想其它。 年轻修士心性不稳,很多用这东西的。 李韶容与冯飞鹰对视一眼,面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觉得是祝黛灵的特殊体质坏了事,别管是谁戴了锁心丝,都能和她契合上!谁叫她是天生的灵体呢? 百年前修真界中曾一度风靡锁心丝,虽然这些年不常见了,但还是要命。这司家也是着实有病!怎么拿这东西做成了家传之物? 此事得速速禀报门主知晓才是! 冯飞鹰松了手:“垂仙宗的东西一向不大靠谱……是误会就好,重霄门中严禁戕害同门,因而才将你按倒。” 司禹行顺着下了台阶:“本也是我之过,是我没有看管好随身的东西。” 冯飞鹰心中焦灼,已经不耐烦再留在这里,于是将他扶起来,匆匆道:“罢了,去将你东西取回,赶紧走。” 司禹行颔首,拔腿朝祝黛灵走近。 他冷漠的目光中,藏着几分探究。 但祝黛灵没给他探究的机会,她垂下眼,敛去眼底的熠熠光彩,紧跟着松开手,那只带钩便从她掌中飞出,又回到了司禹行身上。 司禹行步子一顿,被迫停在了离她一丈远的地方。 现在物归了原主,李韶容也催促:“祝姑娘,咱们走吧。” 祝黛灵怯怯点头,毫不留恋地跟着李韶容先乘上了她的法器,直奔主峰而去。 “内门刚选拔完,事情不少,便不好陪你了。”李韶容勉强笑着说完,就将祝黛灵交给了一边的婢女。 而后她与安置了司禹行的冯飞鹰一块儿,赶到了门主跟前,将锁心丝的事一说。 “也不知道那些个家族和宗门的年轻子弟,现在还有没有佩戴锁心丝的习惯。……否则但凡来个宗门交流,只要祝黛灵一露面……”李韶容忧心忡忡。 “他们身上的锁心丝都会齐齐飞向祝黛灵!”冯飞鹰急急接声,“那场面……”他摇头,“我都不敢想象。” “那他们就会震惊地发现,祝黛灵是他们所有人的天选道侣。” 李韶容说着说着,脑子里已经开始嗡嗡响了。 门主歪坐在座上,面色微沉,冷声打断:“都沉住气,慌什么?”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二长老翟禄突然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缚元索将她一捆,绑在门里,不叫她再见其他人,只咱们几个用不就好了?” 李韶容当即反驳:“那怎么行?她还未完全养成……起码要等她修炼至结丹期!” 门主再度打断:“好了,都闭嘴。” 冯飞鹰忙躬身:“请门主示下。” “送她去铸云峰见师叔吧。”门主吐出不冷不热的声音。 李韶容不解:“我以为您会想法子留下她……” 门主低头敛了敛袖口:“去了铸云峰就少与人往来,是好事。而师叔眼瞎,根本也发现不了她是天生灵体……” 这一厢,魔神也明白了祝黛灵的打算:“是为了拜那衍霄道君为师?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顿了顿,漠然评价道:“有自己的盘算和野心是好事,但小心莫要翻了船。” 祝黛灵回以甜甜的笑。 婢女走在祝黛灵的身侧,见她突然露出笑容,不由问:“你笑什么?” “想到将要做衍霄道君的弟子,心里止不住的欢喜。”祝黛灵敷衍答道。 婢女却不觉得敷衍,只忍不住露出向往歆羡之色:“你真是运道好。” 婢女说着为祝黛灵推开了门:“你歇着吧,晚些时候我给你送吃食来。” 祝黛灵点头,一步跨进门去。等门从背后关上,她方才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 她的掌心有明显的烫灼伤,血丝细密,显得伤口很是狰狞。 “那东西有破魔的作用?”魔神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难怪被你的魔气引过来。” 祝黛灵懒声道:“锁心鎏金带钩,锁心丝无异,但这个金所用的应当是照日台的乌金。” 魔神停顿片刻,略略惊奇:“本座只与你提过一回乌金,你就记住了?一个照面还认了出来?” 祝黛灵歪头笑:“这不是您曾说过,乌金能伤到邪魔。我自己就是邪修,怎么能不上心呢?” 魔神冷嗤道:“还是胆大过了头,也就是那带钩上用的乌金不多。否则能将你手掌穿个洞。” 祝黛灵:“司禹行太敏锐,我不打算避着他,不如今日先与他打个交道。” 魔神:“是有几分修仙天赋,但也仅此而已,本座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反而是重霄门的长老,你莫要以为他们是好糊弄的!” 祝黛灵颔首,似是承了魔神的好意,然后才又笑道:“若非今日殿中处处是魔藤,混淆了气息,我也不敢动作。” 魔神还是冷道:“净会耍小聪明。” - 门主说要将祝黛灵送去铸云峰,倒也没急着立刻动手。 他特地等了一夜,才将祝黛灵传到跟前。 “师叔那里已经点头,只是铸云峰上很是冷寂,你若待不住,便传信与我,我亲自来接你。”门主话音落下,一枚玉佩腾空而起,飞到祝黛灵跟前。 祝黛灵抬手接住,便听他道:“摔碎此物,我就会知晓。” 如 4.辈分突然升高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四章 “来之前已经听门内的人说过了。他们说道君乃是修真界中不世出的天才,虽然于百年前大战时,落下了不能视物的毛病……可那也是为抵御妖魔。 “如道君这般气节嶙峋,而又平易近人的人物,纵有些许缺憾又如何? “他们说我根骨绝佳,也是难得一见,只是出身有些瑕疵,我是农户女,从前并不知晓什么修仙,什么大道,……道君若不嫌我出身,不嫌我愚笨,我与道君便该是正相合的一对师徒。” 她的声音虽怯,但语气却坚定非常。 你明明有得选,门主舍不得你。你的出身并非缺憾。 衍霄道君动了动唇,但最终他还是又沉默了。 祝黛灵便当他是应下了,立即磕了三个头,当是全了拜师的礼节。 “咚咚咚” 声音落在耳中,鼓膜似乎都随之轻轻颤动起来。 衍霄道君不由攥了下冰凉的指尖。 半晌,他终于松口:“你左手往前,有一扇雕花木门,门后便是内室,你可以住在那里……” 话说得多了,他的声音渐渐流畅许多。 “你右手往前,有一面镜子,将镜子倒转,后面便是藏书阁。其中有功法若干,你自取便是……” 祝黛灵甜滋滋地道了声:“多谢师尊,我这就去瞧瞧。” 她转身先去了内室,脚步声远去,殿中自然而然便又安静下来。 是衍霄道君一贯熟悉的安静。 仿佛先前少女一声声清脆的赞颂与亲近,不过都是一出幻象。 进到雕花木门内。 内室宽敞,其中摆设修饰大气古朴,倒胜外间百倍。只是许久无人住,竟然连蛛网都结上了。 魔神冰冷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你真是换了个人,便换了副面孔。” “若不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算什么邪道?”祝黛灵很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魔神却仍是不快:“你说他像庙里供起来的神?他既病弱,又瞎了眼,何处像神?” “你们家乡庙里供着的,乃是本座。”魔神讽刺出声。 祝黛灵难得口吻正经点:“寻常庙宇中供奉的神多以金塑身,它们披红挂绿,香火鼎盛,然而却并不听人们的祈愿。如此也算神吗?” 她话音一转:“早已无人供奉,残破不堪,却依旧苦守其位的,怎么不像是神呢?” 魔神阴恻恻道:“你对他的评价倒是高。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为正,你为邪。” “正因为如此,才不应当藐视自己的敌人。” 魔神:“……” 说得好像他还不如她理智一般。 这令他又想起来数年前的第一面。 当时庙中举行大祭祀,他明明是魔神,却得人间供奉。 最滑稽的是,这些愚蠢凡人所奏的乃是黄钟,那是正儿八经只奏给天神听的。 他暗自发笑时,发现其中有一个小小女童,正仰着脸看他。 脸上不是敬畏,更无胆怯。 而是兴致勃勃…… 她自幼便是这样异于常人。 虽然令人不爽,但魔神要完成的大业,却又少她不可。 祝黛灵这时退出了内室,回到衍霄跟前:“师尊。” 衍霄道君极小幅度地抬了抬下巴。 祝黛灵接着说:“里头好多灰,还有许多的蛛网……” “……” 祝黛灵也觉得自己让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瞎子师尊去帮自己打扫房屋,实在有点倒反天罡。 于是她掏出了早上门主交给她的玉佩。 祝黛灵在手里掂两下:“我找人来洒扫一番,师尊可介意?” 找谁? 寻常人登不上铸云峰的。 衍霄道君还未开口。 祝黛灵“啪”的一声,将玉佩往地上一砸。 主峰,门主刚落座,脸上就涌现了惊讶之色:“这样快她就待不住了?” 他抿唇微喜,一撩衣袍,跨过跟前的桌案,直奔铸云峰而去。 “师叔!可是你将这小弟子吓住了?她竟急急唤我来!”门主人未至,责问的声音已经先传到了门内。 衍霄道君:“…………” 她找重霄门主来洒扫? 祝黛灵遥指木门:“里头有大蜘蛛,很吓人。” “……”门主唇角绷了绷,他想说你唤我来,便是为这样的小事?你晓得那玉佩多值价吗? 但嘴上还是得安抚道:“是被吓着了?我去瞧瞧。” 祝黛灵跟在他后头进了门。 门主走在前面,杀了蜘蛛杀壁虎。 祝黛灵出声:“这怎么还有蛛网……” 门主便又抬手施了个术,将蛛网烧尽,再用水清洗里外,可谓是非常称职的保洁。 “这样可好?”门主回头问。 祝黛灵点头,露出些笑容,总算不像之前那样怕他了。这让门主心底舒了口气,心情也好些,便又主动问她:“我走这一遭,就只为和我说这些?可还有别的?” 祝黛灵为难道:“有,能说么?” “怎么不能说?”门主抬手,高高在上而又故作亲昵地为祝黛灵别了别发丝。 修仙之人多显年轻,门主一副年轻男子的模样,做这样的动作也不算怪异。 他从大开的木门向外望去,能瞥见衍霄的身影。奈何是个瞎子。 做给瞎子看倒也没什么意思。 门主没趣儿地收回手,就听见祝黛灵接着说:“那好吧……那我再要些家具衣物、杯盘碗碟,食物也不能少……” “…………”门主顿住。 他脸色微微发青,但还是显得千依百顺:“就依你所言。” 原本还显萧瑟的宫殿,转眼就换了模样。 为彰显自己的大度,门主还假惺惺问了几句,要不要安排几个道童婢女过来,衍霄没开口,祝黛灵就先以“听闻师尊喜静”给拒绝了。 门主遗憾地说了声“好”,又给了祝黛灵第二枚玉佩。 “还是一样的用法?”祝黛灵问他。 门主看着她手指翻飞,将那块玉佩翻来覆去地看,总有种心脏在胸腔中都跟着颠起来的错觉。 门主挤出个字:“是。” 祝黛灵笑着又谢他:“门主待我真是极好。” 门主得了这话,当即欣然御剑离开。只是临走前,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祝黛灵。 希望她下回再砸玉佩,不是找他来杀蜘蛛了。 嗯?她怎么又凑到师叔跟前去了? 这头祝黛灵将一只茶盏塞进了衍霄道君的掌中,她道:“师尊一人独居多年,已许久未曾尝过一口热茶了吧?” 衍霄道君被布条蒙起来的眼皮轻轻一颤。 他手指微微用力,捏住了那只茶盏,盏身有兔毫般的笔触,轻抵住他的掌心。这是刚送来的器具。 门主的确待她不薄,从方才三言两语的对话间可听出来,从手里这只门主喜好的描金兔毫盏也能看出来。 衍霄道君没有低头喝茶,但那融融暖意还是不可抵挡地从他掌心,一直蔓延向手臂、五脏六腑。 连带着体内的力量,汹涌不绝,直荡开一股浓烈煞意。 他紧扣牙关,才压住了那股几乎要荡平整个重霄门的煞意,他对祝黛灵低低应了声:“嗯,多谢。” 祝黛灵这才抽回自己的手,指尖飞快地从衍霄道君掌侧划过。 心道,真是好哄。 她想的没错,和这种正直温柔的人待在一块儿,少了很多麻烦。 指尖传来点濡湿的感觉,祝黛灵低头看了一眼,那是她刚从衍霄道君那里沾上的。 “嗯?师尊的手伤了?怎么有血?” 她立刻扒开了衍霄道君的掌心。 他掌中血迹仍在,但那里皮肉光滑,根本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如果门主此时也在,定会忍不住露出惊骇之色。 “无事。”衍霄道君不大自在地抽回手,轻抿了下唇,道:“瞎了眼,难免有不便之处,磕碰就有了血。” 这怎么像是磕碰出来的?祝黛灵觉得怪异,但也没有深究,眨眨眼就乖声说自己去藏书阁看看。 只是等走到藏书阁门前,才发现这东西真不好开。 她只好又回头找衍霄道君:“师尊,我打不开门。” 衍霄道君迟疑片刻,兴许是想到她给的那盏热茶,终于还是从榻上下来。 一步一步。 嗯?什么声音? 祝黛灵垂眸看去,宽大衣袍之下男人赤着双足,足腕上用指拇粗的铁链拴紧,上面印刻满密密麻麻的铭文。 一走动,就会发出声音。 祝黛灵怔住,这算什么打扮? 跟锁恶鬼一样。 她快步跟上衍霄道君,抬眸朝他面容扫去。虽然神情有种大病后的漠然,但脸还是清朗的,仿佛从来都是书中所写的那个心怀大义、力抗妖魔的温良君子…… 衍霄道君在前头突然停住脚步。 祝黛灵猝不及防撞了上去,她赶紧问:“师尊没事吧?”生怕把这病弱师尊给撞折了。 祝黛灵新换的衣裳被侍女用熏香熏过,那点香气钻入衍霄道君的鼻间,让他不自在地往旁边退了半步。 他微微别开脸,抬手于虚空中摸索两下,终于摸到了镜子。 一点白光自他指尖溢出,很快漫入镜面。 骨节分明的手指再锁住镜子边缘,镜面登时转动,墙体随之分开,露出后面的另一方天地。 那便是藏书阁了。 “去吧。”衍霄道君给她打开了门,转身就走。 祝黛灵扫了一眼。 他的身影孤独清瘦,像失了鞘的剑。 祝黛灵突然对这个原著中背景板一样的大佬,生出了一点探究的兴趣。 他明明声名在外,却为何又在重霄门内过得这样清苦? …… 祝黛灵在铸云峰上一待就是半年。 衍霄道君话少,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往,每日与祝黛灵见面时,只问她读了哪本典籍,看了哪个功法,而后指点一二就算了。 衍霄道君也不愧天才之名,各种典籍心法烂熟于心不说,对修行也的确有自己独到的法门。 祝黛灵晚上修邪道,白日里修正道,虽然她的灵海要填满实在困难,但修为仍然大有进益。 只是她不愿暴-露自己的底子,就还是借邪修的独门功法来掩藏修为。 等到又一日她往衍霄道君手中塞热茶的时候,男人难得迟疑着问了一句:“你……还是炼气一层?” 祝黛灵先反问他:“弟子是不是愚笨了些?” “不……”衍霄道君微微垂首,墨色发丝拂过苍白面颊,“想是我不大适合做人的老师。” 祝黛灵兴味盎然。 这是个老实人啊! 哪里像魔神,她还年幼时,那狗日的东西就会将她扔乱葬岗去和孤魂野鬼过招了。她如果力有不逮,那狗东西还要冷眼看她断胳膊断腿儿,并讥讽她就是一盘菜,从不怀疑是自己的教学方式有问题。 衍霄道君动了动唇,突然道:“有人来了。” “我去瞧瞧。”祝黛灵出了大殿,便见李韶容远远等在那头。 “多日不见,可好?”李韶容神情复杂。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祝黛灵待不了几日就要求着回主峰,谁知道她一待就这么久。还是门主沉得住气,说不必强求。 祝黛灵点头,仿佛还是初见时那般怯怯的模样。 “不知你跟着师叔学得如何了?”李韶容一眼看穿了她的炼气修为,却还是明知故问。 祝黛灵只道:“师 5.还有一个小瞎子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五章 祝黛灵出了内门,才知道他们要去的是邑国国都。 此次历练队伍的领头人为重霄门的大师兄,谢康。他为人老成持重,是长辈眼中的心头好,但在年轻一辈中并不怎么受欢迎。 司禹行不同。 他毕竟是原男主,长相英俊,灵力霸道,又出身医修家族,哪怕他再摆着一张冷酷的脸,也不影响其他弟子围在他左右。 “司师兄,舜国与邑国比邻,你可曾去过邑国国都?那里是什么模样?” “司师兄,听闻你已会御剑而行了。不知这回我们能否见识一番?” “司师兄……” “司师兄”,这要换个南方人还有点倒不过来舌头。祝黛灵歪头,眼底蔓出一丝笑意。 “都收声!你们当是去春游的?邑国国都妖鬼横行,此去除了我们重霄门,还有照日台、千岁宗、百音阁的弟子,当着其他道友的面,你们也要这样无状吗?” 谢康冷冷制止。 众人讪讪收声,眼底却依稀能窥出一丝不满。 那谢康制止完,便走到了祝黛灵跟前,恭恭敬敬:“师叔请先上船。” 其余人见状,对视一眼,又撇了撇嘴。待下严苛却奴颜媚上。 祝黛灵心底啧了一声。 这谢康,自己不讨喜,怎么还将她也捎带上了? 那谢康转身又接上十数名外门弟子,随即抬手飞出一道驭物符来。 驭物符操控宝船,腾空而起,山间烈烈的风兜头浇下,弟子们难掩兴奋,纷纷趴到了栏杆处去:“飞了,飞了……” 祝黛灵显得平静多了,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起身便往后头走,想去歇息一二,留足体力。 她踩在木质的船板上,脚步声很轻。 但渐渐,其中混入了一道更沉的脚步声。 “谁跟着我?”祝黛灵蓦然回头,正对上司禹行那张冷酷得仿佛别人欠了他三千金的脸。 “有事?小师侄。”祝黛灵神态散漫,与在诸长老跟前全然是两个人。 司禹行冷冷盯着他:“你是魔还是邪修?” 魔是天生的,邪修只是借魔气修炼的凡人。 祝黛灵露出困惑之色:“你说什么?” 司禹行近了一步:“我不信什么用来找命定之人的锁心丝。半年前,我那只带钩无端飞向你,是因为你身上有魔气。” 魔神惊讶:“他还真有些敏锐。” 随即又毫不客气地嘲笑了祝黛灵:“现在知道惹祸上身了?” 祝黛灵不理魔神,只蓦地反问司禹行:“你这半年里,日日夜夜想的不会都是这事吧?” 司禹行一怔,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倒是有其他弟子突然走过来,见他们这样近距离对峙,不由呆了一呆:“司师兄,你……你与师叔……” 司禹行还没接上话,祝黛灵先懒声道:“师侄有些修行上的事要请教我,这不,刚说完。” 那弟子神色复杂。 他修行天才,都已经筑基了,师叔你才炼气一层,他能向你请教什么? 司禹行也觉得这话不妥。 但祝黛灵神情自然,说完就扭身离开,司禹行错失最佳解释的机会,一转眼,正对上那弟子闪闪烁烁、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原来司师兄你……”弟子没将话说完,只忍不住劝道,“她可是师叔啊。” 司禹行:“……” 他仅仅只是怀疑这个莫名其妙的“师叔”,是邪修罢了。 偏偏未经证实,不能胡乱往外说。 那弟子轻叹一声:“没想到如司师兄这样的人中龙凤,竟也有这样的烦忧。” 司禹行在女弟子中受欢迎,男弟子自然颇有微词。眼下却连那点微词都消了。 司禹行将对方的眼神变化收入眼底:“…………” 这厢进了门,魔神语气遗憾:“你这就将他应付了过去。” 祝黛灵不紧不慢,整了整衣袖:“大侄儿就是好忽悠。” “……” “但他心头的怀疑还是不会打消。”魔神冷道。 “有什么关系?他若想对我出手,我就召唤门主。” “……”魔神嘴角一抽,“好一个物尽其用。” 距离这宝船不远之处。 衍霄道君凭风而停,他目不能视,但耳力极佳。 他能听见宝船上众弟子的交谈声。 她身边围着许多人…… 衍霄道君的身形渐渐隐没于风中,没有再上前去。 四长老冯飞鹰在殿中有些焦急地转了两圈儿,问:“怎么还没有动静传回?他一贯不离开重霄门的,若是现身于人前,他,他疯了……” 一直闭眼小憩的门主,终于撑开了眼皮:“已是一个时辰了,以他的本事,要拦早就把人拦下了。” “门主的意思是……他踏出重霄门就后悔了,又想起来老门主的嘱托了,于是转身回来了?” “兴许吧。你若心下不安,可以去铸云峰上瞧瞧,师叔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冯飞鹰听见这话,面露讪讪之色:“连门主都受了伤,我若去……” 门主脸上飞快掠过一点嗤色。 不过他们都安心了许多。 重霄门离邑国并不远,借宝船行了一日一夜便到。 弟子们感叹宝船的厉害。 祝黛灵心说离飞机还是差了点。 她挽起长发,走到船板上,刺目的日光洒下来,可见前方紧闭的城门。 司禹行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道:“邑国是你家乡所在,师叔应当对这里极熟悉吧?” 旁人一听,也纷纷凑了过来:“这里是师叔家?” “那此行岂不便利?” 祝黛灵眼皮都没颤一下,大大方方道:“可惜了,我出身农户,素来住在城郊,也不曾见识过国都的繁华。” 出身农户? 她竟是出身农户? 有些弟子头一回听说,当即瞪大了眼。 谢康骤然道:“都噤声,我已见着照日台的道友了。” 他说着驱使宝船落地。 众人依次跃下,迎面就见一行着玄金二色衣衫的年轻修士走来,其中多为筑基,领头一人更是结丹期。 无一炼气期。 重霄门弟子被这番气势一冲,不由纷纷回头看祝黛灵。 羞愧啊羞愧啊! 祝黛灵嘴角噙笑:“怎么?你们想来扶我?” 谢康道:“我来吧。” 说罢,虚虚将祝黛灵一扶。 引得照日台的人好奇问道:“这位是?” “是师叔。” 照日台诸弟子的表情顿时古怪了些。 重霄门弟子更有些抬不起头。 炼气期的师叔啊啊啊啊啊! 这时那千岁宗和百音阁的人也来了。 千岁宗的着一身灰衣,以皂绢裹发,手持拂尘,很有传统道士的味道。 百音阁制式不一,穿什么颜色的都有,只是多是纱衣,显得轻盈。或在身后背一把琴,或在腰间挂一支长笛。 不愧修真界,要从中找出个难看的,还真不容易。 祝黛灵津津有味地一一扫过,突然顿了一顿。 那站在百音阁队伍末尾的少年……大抵只有十三四岁,面容削瘦,双眼用粗布随意蒙起。 祝黛灵指着好奇地问:“他不能视物?” “是。”百音阁的领头人接了话,“他名叫解因,尚在襁褓之时便被我们阁主捡回,自幼眼盲。” 祝黛灵点了点头。 眼盲的人,听力敏锐,做了百音阁的弟子,也算刚刚好。 她是因为衍霄道君,才难免对同样瞎眼的人多看一眼。 而一旁照日台的人,也显然因为这个小瞎子想起了衍霄道君,便问候了一句:“不知近日道君可好?” 谢康答话:“是极好的。” 祝黛灵不禁回头。 在他们心中,是不是都觉得衍霄道君过得很好? 城门方向突然传来响声,那是门打开了。 有人穿着人间的官服,携一队士兵,快步而来,拜道:“等候诸位仙师已久。我乃京都府尹,在此见过诸位。 “请,快请随我入内。近日城中昼短夜长,不到未时就看不见太阳了。到那时,留在外头就极为危险!” 照日台的领头人颔首道:“你领路就是。” “是,是。” 照日台的人行在前,重霄门紧跟其后,之后才是千岁宗、百音阁。 地位分明。 明明还是白日,又是一国之都,街上却几乎不见人影。 繁华楼阁与这般萧条之景对比在一处,登时令人背脊生寒。 千岁阁的领头人是名女修,方才见面已经交换过姓名,她叫严穗。 严穗:“城中妖鬼如何作乱?竟到了这种地步。” 府尹答道:“最早是在两个月前,城中无端有人身亡,死状奇惨,就像是被活吃了一般,那人骨上还留有被细细咀嚼过的痕迹…… “一开始以为是野兽,国君便下令,要护城军捕杀山林野兽。但仍然杜绝不了惨案发生。 “半月前,这种惨状蔓延到了官员府中。竟死了一个吏部侍郎。这府中人多眼杂,终于有人看见这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死的?”祝 6.师叔有挂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六章 “结阵!”千岁宗的严穗大喝一声。 千岁宗弟子得令,纷纷奔出来,单手举于胸前,一只手甩动拂尘,开始结阵。 后方无忧,众人才有心思盯着百音阁方向。 只见那屋中央,一名弟子脸皮已经撕到了一半,一只尖利的爪子从皮囊底下探出……奈何百音阁弟子岂是凡人能比的?逃跑的速度快了许多。 那只爪子四顾皆茫然。 竟是一个也没捞着。 唯有百音阁的大师兄,跟一根桩子似的杵在一旁。 他缓缓回神,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一般,反手取下背上的琴,便狠狠朝那只爪子砸了上去。 那爪子受激,将整个皮囊撕烂钻出,余力之下把琴弦都拨动了。 琴面上当即激荡起一股气流,反卷住那只爪子,生生绞断。 这时那怪物的完整样貌,也终于映入了众人眼中。 它身高十尺还多,含胸驼背,手长脚长,极瘦,就是这样蜷在一副皮囊之中。 令祝黛灵一下想到后世传说里的瘦长鬼影。 “师兄!怎么办?”重霄门的弟子也跟着惊叫起来。 谢康却是先将祝黛灵拉到身后牢牢护住,拉得一手好仇恨。 宁泉出声:“莫慌,此物身上鬼气并不浓郁,要灭它不难。” 他说罢,抬手掐诀,而后屈指一弹,竟从指尖飞出一个个金色字符。 那字符直奔画皮鬼去,一个接一个,叠加起来,就仿佛无形的重力,将画皮鬼压倒在了地上。 祝黛灵定睛仔细一看。 那些字符正是——一个又一个“压”字。 照日台的弟子对此见怪不怪,但其它宗门的弟子却是头一回见,于震惊中缓缓回神:“不愧是照日台的大师兄,好惊艳的手段。” 话还未落,那鬼影又爬了起来。 祝黛灵问:“是不是还应当加几个‘重’字?” 宁泉头也不回,笑道:“不错,祝……祝师叔这就明白其用法了。” 宁泉接着掐诀。 而那鬼影爬起,站直,几个大跳,朝他奔来,动作越发流畅。 奔至半途。 司禹行突然拔剑,灵力爆发,注入剑身,借势送入画皮鬼的胸口。 画皮鬼嘶叫一声,血肉横飞,炸了个粉碎。 “司师兄!杀得好!”重霄门弟子兴奋地高呼一声。 宁泉未掐完的诀,自然也就收了起来。 照日台弟子因此有些许不满地扫了一眼司禹行。此人,好抢风头! 司禹行哪管那么多,他冷着一张脸缓缓收剑,退回人群中。 “司师兄,你太厉害了。” “方才那一剑,气贯长虹!” 一时赞颂声不绝。 只知道保护祝黛灵这个“废物师叔”的谢康,也顿时被衬得更不中看了。 谢康脸色隐隐发青,但还是好声好气问祝黛灵:“师叔不曾被吓住吧?” 祝黛灵没理会他。 实话讲,千岁宗结阵护佑后方,百音阁琴音绞杀,照日台字诀压鬼……都是有点本事的,而不是一帮爽文里的经典炮灰。 如此好好打个配合也不会差。 但糟就糟在司禹行这人……可太男主了!按寻常套路,是到了该他一人出风头的时候。 这一剑斩碎“画皮鬼”。 他们没看清。 她却看清那鬼物碎裂开后,并非是死了,而是落地不见了。 它碎成的那一片片,钻进了他们的影子里。 “这并非画皮鬼,乃是影鬼,大人却不出言提醒我,是想瞧我去死吗?”祝黛灵问魔神。 魔神口吻漠然:“叫你吃个教训,总要乖巧些。” 祝黛灵不理他,正想着怎么开口叫众人信服自己。 百音阁那小瞎子先开了口:“那鬼物还没死。” 嗯?她是用眼睛看见的。 那小瞎子压根看不见,他怎么知道的? 其他人显然也这样想,一个个开了口:“你怎么知道?” “不错,那鬼物已经被我们司师兄一剑绞杀,你却说它还没死。”这是不满的重霄门弟子。 “你才炼气初阶吧?”这是阶级鄙视的重霄门弟子。 “你连看也看不见……”这是差点上升人身攻击的重霄门弟子。 弄得祝黛灵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 哦朋友,现在我们重霄门看起来就很像经典炮灰了。 百音阁那小瞎子动了动唇,便没再说话。 面上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漠然。 百音阁的大师兄重新将琴背好,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嘴里道:“解因说得对。” 宁泉出声做主:“若有依据,照日台愿信。” 百音阁大师兄呆了一呆:“依据,依据,依据是什么?”他转过头去盯着小瞎子,叫了声:“解因。” 祝黛灵扫他一眼,总觉得此人有种时而智商上线,时而智商下线的美感。 小瞎子这才又出声:“我会闻气,鬼气是腥的,魔气是臭的。腥气未散,鬼物仍在。” 还是重霄门弟子当先嗤道:“流了一地的血,你百音阁也死了一名弟子,腥气自然散不掉。” 重霄门之所以对百音阁如此跋扈,那是因为百音阁确实实力一般,往前推两百年历史,还曾是重霄门的附庸。 但这般嘴脸,着实也太炮灰了。 祝黛灵当即懒散插声:“我与这位解小友,想的一致。” 大家闻声,看了她一眼。 心说你修为还不如那小瞎子,你也算了吧。 祝黛灵不管他们投来的目光,接着问:“你们可想过,那东西是怎么藏到百音阁弟子身体里去的?我们从进城到现在,才过去多久?” 谢康能做上大师兄,尽管不讨喜,但也并非蠢货。 他立刻想到了之前祝黛灵的话:“师叔刚才还说,那府尹只说了见不到太阳很危险,却没有交代清楚,为什么白日里城中也几乎见不到人。” 宁泉接声:“难道是因为鬼物其实在白日出现?那府尹骗了我们?” 司禹行面色微变,他瞬间想到了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 他紧盯着祝黛灵,问:“是影子?” “有光,才有影。那鬼物是通过影子来藏入人体的?”司禹行追问,“是不是?” 众人霎时哑然,一股凉意从脖颈处直蔓延到尾椎骨。 祝黛灵慢悠悠道:“正是啊,师侄。你一剑将它打碎,它落地后,便藏入了我们的影子中啊。” “什么!”众弟子惊叫一声,本能地跳起脚,拉开了与地面的距离。 有人已经哆哆嗦嗦问出了大家最害怕的一件事:“那一会儿我们中间,是不是有人也会像刚才一样,突然撕开自己的皮,然后钻出个鬼物?” “只要趁我们不备,总能杀死几个人……” 祝黛灵举起手指摇了摇:“没有这样快的。” “胡说,那鬼物不是我们刚进城不久就发作了吗?” “但它现在被打碎了。若是每个碎片,都如本体一般强横,那它岂不是无敌了?这不符合能量守恒……不是,万物变化的规律。” 宁泉接声:“能量守恒……这个词有些意思,也分外贴切。” 见照日台的大师兄都出声肯定,其余弟子自然也放松了身体。 但他们仍有疑问:“那我们依旧不知这鬼物何时才会发作,总要提心吊胆……” 祝黛灵打断道:“那就要说说那府尹了。” 谢康很捧自家师叔的场,立即道:“我这就去抓他。” 祝黛灵轻拍他的肩:“莫急。如果正如我们所说,鬼物只在白日里出现。那府尹为何骗我们?” “他与鬼物是一伙儿的?” “还是说,他体内也藏有鬼物?” 弟子们猜测纷纭。 宁泉恍然道:“我们不必去想他与鬼物什么关系,我们要想的是,他出于什么目的。” “受鬼物指使?” “自然是刻意骗我们,好叫我们无知无觉死在鬼物手中。”又有弟子接声。 司禹行受不了急声打断:“是为了恐吓我们。” 宁泉点头:“他说近日城中昼短夜长,不到未时就看不见太阳。眼看着近未时了,你们当时害不害怕?” 弟子们尴尬道:“是有、有一丝迫切,想尽快进到宅邸中躲避鬼物,再另行商量之后的打算。” “你们……”宁泉摇头,“道心不稳啊。” 他是年轻子弟中修为最高者,这话分量十足,一时说得众人面红耳赤起来。 照日台弟子反应过来,道:“大师兄,那鬼物是奔人的恐惧而来?” 宁泉点头:“嗯,府尹对我们讲那些话,就是为了使我们之中有人,刚一进城便心生恐惧,好使那鬼物钻空子。 “那鬼物兴许就是从府尹,或者他带来的任意一人的影子里钻出的。 “城中的正常人,已经不敢在白日里出现了。 “如此倒推,敢在白日里出现的,自然都不是正常人。” 众人听到此处,刚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又生生按住了。 “也就是说,我们万万不能再心生恐惧,给那鬼物做了养分?” 祝黛灵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完,这才懒散画了个句号:“正是。” “无惧便无畏!你我又何须再害怕那鬼物!纵使顺着影子钻入我们的躯体又如何?”宁泉沉声道。 “ 7.小瞎子要保护她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七章 祝黛灵奇怪他为何突然说这样一句话,惊讶道:“这也值得谢?我本来也是要那样说的。” 小瞎子:“出自本心,很好。” 祝黛灵:“你才多大年纪,说话怎的如此老成?” 小瞎子听见了她的笑声。 有眼疾者,的确是耳力过人。 祝黛灵的笑声很轻,但却乘着风清晰地落在了他的耳中。 祝黛灵这厢见他不语,以为他不爱听这样的话。这小瞎子身上有些谜团,她还没弄清,正要再开口。 小瞎子又道:“见惯世事,自然心老。” 祝黛灵问:“你在百音阁过得不好么?” “尚可。” 这般口吻倒又有点像她那瞎眼师尊。祝黛灵紧跟着又问:“是因为修为的缘故?” 小瞎子沉默了下。 事后这个身份不能再用…… 他道:“是,恐怕迟早是要离开师门的。” “何至于此?我修为也不高。”祝黛灵开始扯瞎话,“也许哪日我也就无颜再做我师尊的弟子了,免得辱没了他的好名声。” 小瞎子卡了壳,似是不知该如何劝,半晌才挤出来一句:“你不必妄自菲薄。” “我修为还不及你高呢。” “即便如此,你师尊也不会赶你出师门。我是说……衍霄道君,他既然声名在外,想必不会如常人那样介怀你的修为。” “你安慰我是极有一套,我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你了。”祝黛灵一手抵住栏杆,懒洋洋地托腮转头看他。 “不必安慰,道理我都懂得。”小瞎子又沉默片刻,道:“你既说修为还不及我,等回到屋中,你便待在我身旁。” 祝黛灵问:“你要保护我?” “嗯。” 祝黛灵伸了个懒腰,道:“好,那便多谢小道友。” 她说保护百音阁的时候,旁人难掩讥讽。 眼下小瞎子说保护她,她自然不会瞧他不起。 此时天色果然暗了些,院门外也几乎不见来往的宅邸下人了。连身后屋门内低低的商议声都低了下去。 一切逐渐归于静谧。 祝黛灵抬脚迈步向前,她轻声道:“我先回去了。” 小瞎子眉心突地一跳,情急之下竟是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去的分明是大门的方向!” 祝黛灵骤然回头,盯住了他的脸。真瞎假瞎? 小瞎子辩解道:“你走动时带起的风,流向不一样。声音落在我前方,还是后方,我也能听出来。” “小道友真是厉害。”祝黛灵顺嘴夸了一句,但步子还是坚定向前。 “你去哪里?外面危险。” “有些话想问问这里的下人。” “你既能猜到府尹已被鬼物寄生,应该也能想到那些下人也早就不是正常人了。” “那有何妨?我心中没有畏惧,那鬼物又如何趁虚而入呢?” 若要撞她手上还好了。 一整个府邸的下人,少说也有数十来人吧。她只管吸干就是。 那小瞎子却问了句:“是因为你的门主师兄?” “嗯?与他何干?”祝黛灵诧异回头。 “适才你说他给了你很多玉佩,砸碎便能召唤他来……” “是有此事,但说出来是为使旁人安心。我这个人……”祝黛灵语气轻慢,“从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我不畏惧,是因我自幼如此,而非是因为我那门主师兄。” 小瞎子不易察觉地轻舒了口气,连那张漠然面孔都多了丝人气。 他道:“我跟你去。” 祝黛灵:。 这搭话倒搭出错来,小瞎子怎么还紧抓不放了? 好罢,怪她不该装成炼气一层,这小瞎子还挺善良,真铁了心要保护她。 等回去这就改改,装作在师尊的悉心指导下,终于有所突破。 祝黛灵反问了一句:“你也不怕?” “若会怕,从瞎的那一刻起就怕得无法活着了。” 祝黛灵微怔,似他们这样的人,似乎反而心性更坚韧。 “那我们走吧。”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屋。 “什么香气?” “是哪家弟子点的安神香?保灵台清明的吧。” 门内有人低语。 司禹行突地道:“不对。” 他感知更敏锐,竟有种大脑渐渐混沌之感。 他扫过身后同门弟子,深知夏虫不可语冰,于是直冲出门,闯入照日台的屋子,一把抓住宁泉:“宁道兄!” 宁泉的眼皮艰难掀了掀,也问:“哪家点的安神香?还是咱们……中招了?” 短短一句话,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宁泉的意识已经弱了下去。 司禹行竭力调用心法,但还是无用。 他气急。 可笑!太可笑了! 四个宗门的弟子,其中更有如宁泉这样的结丹初阶,竟然阴沟里翻了大船! 他只好拔剑在宁泉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疼痛使宁泉清醒了点。 但司禹行自己又不大行了,他勉力撑开眼皮,从喉中挤出声音:“祝黛灵,祝黛灵……” 司禹行本能地觉得,与她脱不了干系。 宁泉:“是,是,祝师叔才炼气一层……她的安危……摔玉佩恐怕都来不及……” 宁泉说完最后一句话,一头栽倒。 司禹行顿时气得喉头一紧,我是说她恐怕是罪魁祸首!但他没来得及说出更多,也栽倒了下去。 这下院中彻底没了声音。 祝黛灵与百音阁的小瞎子在宅邸中走了一圈儿。 天色很快完全暗了下来,因为并非正常的日升日落,天边连月亮都见不着。四下漆黑得就好像失了明。唔,这便是瞎子的感觉吗?祝黛灵眨了下眼。 “仙师怎么出来了?”一个人站在假山前,骤然抬手。他手中拎着一只红灯笼,那灯笼的火光映照在他脸庞上,有种红青交错的阴森。 “白日里我不是说过了,一旦等看不见太阳,外面就会变得很危险……” 他说着,朝祝黛灵走近,几乎将灯笼捅到祝黛灵脸上去。 后头的小瞎子,他反而丝毫没在意。 灯笼光照出了祝黛灵的影子。 魔神厉喝一声:“你自己往上送什么?” 到底是不舍得 8.糊弄瞎子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八章 就在祝黛灵起疑时,小瞎子突然凑近了些,低声道:“你身上有极强横的魔气。” 祝黛灵的神情一滞。 魔神的反应比她更强烈些:“……你方才没有主动泄露,他如何嗅到的?” 祝黛灵目光闪烁。 小瞎子嗅到的难道是……魔神? 眼下不论他究竟是什么人了……祝黛灵轻笑着捏住了小瞎子的手,将他的手从肩上挪开,问:“你怎的突然离我这样近?”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小瞎子还是微微别开了脸:“……失礼了。” 祝黛灵突然也凑近他,微微低头,学着他的样子,嗅了嗅,道:“嗯,是落羽杉树的味道。” 疏漏了。 铸云峰上种有落羽杉树。 小瞎子一边想着,一边紧攥了下指尖,能感知到她凑近时的气息流动,和她身上的浅淡香气。 似是再近些,都要亲到他脸上来了。 祝黛灵道:“我只能闻出这样的味道,为何你却能闻出魔气的味道?你今日说魔气是臭的,难道我身上不好闻?” 小瞎子虽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忙辩解道:“并非如此,你身上是……香的。” 说罢,又怕祝黛灵伤心一般,还补充道:“低等魔物因为嗜好以人骨作窝,人皮为被,便是臭的。高阶一些的,常待在地下,身上便有硫磺气。再高阶的,会和人一样使熏香,但不得其法,味道就杂。如魔将一类人物,身上就只剩冶魂果的味道,那是他们高阶功法必用的……” 之后便再不提什么魔气之事了。 魔神语气阴沉:“这瞎子对魔界的了解,很深。” 祝黛灵适时道:“解道友,你懂得极多。” “书中……”看的。 这两个字到了小瞎子嘴边又生生拐个弯,“书中讲了不少,昔日我的师父会念给我听。”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那游荡的下人近了,祝黛灵按住小瞎子的小臂道:“不要动手了。” 小瞎子以为她还想问话,于是按住了杀念,道:“嗯。” 魔神此时又念起咒。 那下人走到跟前,便跟木桩子一样被定住。 祝黛灵抬手按上去,他的皮囊底下,立即有东西痛苦地挣扎起来,将皮肤拉扯出狰狞的形状,最终悄无声息地被祝黛灵悉数吸走。 祝黛灵放开手,神情自然:“这个人模样呆滞,什么也问不出来,咱们去找下一个吧。” 小瞎子:“好。” 祝黛灵转了一圈儿,也就吸了一圈儿。 只要先用咒定住他们,他们发不出声音,就不会被那小瞎子注意到,引得他动手。 他们悄无声息地躺了一地,躺下时带起了风,也许小瞎子注意到了,也许没注意到,但左右他都没有开口。 一整个宅邸走下来。 “……没有人了。”祝黛灵道。 “你要问什么,很重要?若你一定要问,我们可以走出宅邸,到城中去找人。”小瞎子道。这样历练也不错,他想。 魔神此时不虞:“你不能再让他跟着你了,把那造梦香拿出来给他闻闻。” 祝黛灵挑眉:“您以为他从我身上闻到的香气是什么?那造梦香从储物袋取出来,就一直在袖中藏着呢,走到哪里便释放到哪里。” 魔神:“……”“也就是说现在,那些正道宗门的弟子都倒下了?” “嗯。” “但唯独对他无用?” “是。” 魔神沉默片刻,突地口吻一凌:“此人……不会是衍霄道君所变化的吧?” 祝黛灵怔愣片刻:“正道修士还有这样的法门?” 但她与衍霄道君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师徒情。 从来都是固定的教学,教学结束,便不往来。若有情谊,不过每日一杯热茶,那也算? “谁知道呢。仅眼瞎这一条,就太过巧合了。”魔神冷笑。 祝黛灵眉心微微皱起。 她一边与魔神说话,还一边与小瞎子在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远,竟是来到了宅邸门前。 宅邸大门敞开,祝黛灵往那里一站,只见门口高悬的灯笼下,照映出了无数默然无声的人…… 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站在那里,似有所觉,齐齐朝祝黛灵看过来。 “她不听话。” “她竟然出门了。” 人群露出笑脸。 “是新来的,没见过。” “我要吃她。” “让我吃。” 他们就这样扑了上来。 祝黛灵脚下定住,故意等了会儿。 小瞎子反应很快,骤然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她往后一带,随即再度横刀在前。 斩飞三颗头颅。 这个身高差做这样的事本该是极怪异的,但他做来浑然天成。 血泼洒在大门上,却未能阻拦更多人的脚步,他们又一次集结成人浪,扑了上来。 小瞎子松开祝黛灵,兔起鹘落,手腕一翻,不见刀气,刀势却生生将一线人浪阻挡在他身前。 他甚至没用什么灵力。 仿佛只是生来便擅用术杀人一般。 祝黛灵呼吸微顿,眼看着他眼睛上覆盖住的粗布,于剧烈动作带起的疾风下缓缓飘落…… “他不是衍霄道君。”祝黛灵对魔神道,“衍霄道君是双眼有疾,但眼球仍在,捆缚在眼睛上的布条明显有个隆起的形状。” 而这个少年。 他一双眼眶黑洞洞的,里头什么也没有。 更显狰狞可怖。 “除非他挖出了自己的眼睛。”祝黛灵心道,那又怎么可能呢? 祝黛灵说完,终于也动了。 这次换她抓住小瞎子的袖口,左手牵动他,右手高抬,施展正道功法,青色灵力朝两边逸散而去。 宅邸两扇沉重的大门无风而动,立即朝内合拢而来。 被鬼物寄身前赴后继的人们,躲闪不及,被生生夹在当中。 血飞溅在祝黛灵脸上,她轻轻一眨眼,顾不上擦,往前猛蹿两步,右手从这些人胸前一一拂过,将鬼物吸走。 再一个反身,将他们的身躯踹飞到门外。 门终于完整闭合上,一方天地重归静谧。 二人并未刻意配合,但这一手却打得极为精妙。 瞎子的手很凉,似乎不太能感知到旁人的温度,他抓着祝黛灵的手腕反反复复捏了几下,才终于确认:“你无事?被鬼物侵吞的人比想象中更多,我们回去?” 祝黛灵摇头,很快又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立刻说:“这样可好?我将门打开一条缝。每次只放几个进来,你对付几个,我对付几个。” 这些鬼物,于她修行乃是大补,就好比一筐金银在前,如何能舍弃? 小瞎子怔了下,道:“好。” “吱呀”,门就这样又开了一道缝。 门外鬼物顶着人皮,眼珠子僵硬地一转,盯着那条缝看了片刻,随即如潮水般涌上。 但缝开得小,尽管他们不顾皮囊的损坏,也只往里挤进几个。 门戛然合上。 关门打狗。 如此开门,关门,反复五六次,门外鬼物仍不停歇,继续往上送。 “妖魔入侵大战时,为何输得底裤都不剩,莫非是因为……”祝黛灵刚起了个头。 “闭嘴。”魔神打断,但也忍不住觉得丢脸,直骂,“蠢物。” 等来到十次时,鬼物们似有所觉,磨磨蹭蹭,探头探脑,不肯进来了。 祝黛灵便将门缝拉得更开。 她探出头,发丝沾血,紧贴住面颊,自腮边晕开血色,衬得颜色绮丽,楚楚可怜。 “救救我!”她吐出声音,气息间满满都是活人的味道。 鬼物们难以抵抗地露出垂涎之色。 当即不作他想又奔赴门内,祝黛灵手腕一动,抓着一个就将其体内鬼物吸了个干净。 魔神:“……”“连鬼你都骗。” 不知厮杀几何,血肉满地,小瞎子鼻间能嗅到的祝黛灵的味道越发被冲淡。 他伸出手,于虚空中挥舞两下,瞧着有些可怜。 他问:“你在哪里?” 祝黛灵将手搭上去:“在这里。” 小瞎子的动作一颤,收回手去,并不与祝黛灵多作接触。 他应了声:“好。” 祝黛灵垂眸,看见他手里那把极普通的刀已经严重卷了刃。 刀是真的普通,就仿佛是他从某个犄角旮旯顺手捡来的别人不要的东西,却施展出这样的威力。 所以才显得此人身上更加谜团重重。 小瞎子似有所觉,问:“我的刀卷刃缺口了?” 她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收起来:“咱们回去吧,到处都是被鬼物寄生的人,除不尽。” 小瞎子手背一颤,收起刀,跟上她,对她的决定也并不多言。 只是没走两步,就又听见她道:“你若在百音阁待不下去,何不跟我回重霄门?” 小瞎子差点摔一跤,好悬稳住了:“也不一定待不下去。” “哦,那你好好想一想……”祝黛灵还想呢,“我既与门主同辈,不知我将来能不能收自己的徒弟。” 魔神讥讽:“你炼气一层,谁拜你?” 祝黛灵暗暗感知了一□□内流动的气息,道:“再过些时日,照日台那宁泉都未必是我对手了。” 正道修士修行是按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大乘-化神的顺序。 邪道修士则不同,而是按采气-纳阴-炼魂-通幽-归墟-化神的顺序。 采气、纳阴……这些玩意儿一听就很邪门。 但修行起来确实一日千里,远非正道修士可比。 祝黛灵一路向前,突地听见小瞎子问:“你为何要我跟你去 9.深藏功与名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九章 “司道友何在?” 宁泉紧跟着也醒来了,他一边喊着司禹行,一边奔到了这边屋子来。 “这是怎么了?”宁泉疑心地左右一看。 司禹行先开口:“无事。” 经宁泉一搅弄,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 只是司禹行悄然皱了皱眉。方才他被“盯”住时,竟有一丝心悸。 宁泉沉声追问:“我失去意识前,你是不是同我说话了?” “是。” “你临昏过去前都还念念不忘祝师叔的安危……不知祝师叔可还好?” 一旁瞎子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 司禹行也是一噎,但又不好辩解,只憋闷地冷声答:“气息平稳,只是睡着了。” “那便好,那便好。” 祝黛灵的的确确睡着了。 鬼物一时吃了太多,少说要花点功夫来消化。 旁人都陆陆续续醒来了,她才睁开双眼。 坐起来发现其他宗门弟子,竟也全都聚到了这间屋子里来。 好不热闹。 “是天亮了?昨夜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她面露懊悔,忙问:“昨夜可有人伤亡?” 谢康急着开口:“无人伤亡,不,也不能这样说。但总之各宗门弟子无一伤亡!却不知祝师叔身上可有不适?” “没有,还做了个美梦。” 其余人闻声对视一眼,按捺不住地开了口:“我们都做了梦!” “是啊,怪就怪在这里。我们一点伤没受,昏睡期间,也只是做了连绵不断的梦而已。” “我也是,我梦见我修为大增,已能自由御剑飞行。” “你怎的连做梦都如此保守?我梦见我的修为已臻化境,只差一步,便要迈入大乘。” “我梦见我持剑于一上古战场,斩杀妖魔,竟无一个是我对手……” 宁泉打断:“也就是说,所有人梦的都是美梦。” 谢康赞同地点头:“想来这也是我们没有受伤的原因。若皆是美梦,哪里还会再生出恐惧?自然也不给那鬼物壮大的机会。” 祝黛灵轻轻插声:“这么说,倒像是突然天降神佛,帮了我们?” 魔神:“……”往自己脸上贴金着实半点不手软。 谢康迟疑道:“要这么说,也不算错。” 司禹行想插声说什么,但又生生忍住了。毕竟他也还未完全缕清其中逻辑。 宁泉此时又出声道:“祝师叔绝不知晓,昨日我们昏睡过去之后,这宅邸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祝黛灵觉得这样坐着说话,实在不大舒服,便扶着一旁的柱子站起身,坐到了椅子上。 随后方给面子地惊讶问:“什么事?不是无人受伤吗?” 重霄门弟子急不可耐地接声:“外面倒了一地人,连昨日接我们进门的府尹都倒下了。有些人还活着,魂魄也全,只是受了刺激。有的人,则是被斩了头,又或是拦腰斩断,那场面……” 他说着咽了咽口水:“仿佛修罗炼狱。” 默不作声的小瞎子放在膝上的手,又动了动。 祝黛灵倒抽一口凉气:“何人这样强悍?” “不知。”宁泉摇头。 千岁宗的严穗接声:“初步推断与那用迷香把我们弄得昏睡过去的是同一个。外头那些早已不是人,他们为鬼物所寄生。迷晕我们的人,先保了我们的性命安危,又彻底杜绝了外间的威胁。” 司禹行口吻冷硬插声:“好端端的,为何跑出这么个人来帮我们?帮完却连面都不肯露?” 严穗摇头:“别的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这是个女人。” 祝黛灵啪啪啪给她鼓掌:“严小友极有见地!” 司禹行斜睨她一眼,心中躁郁更甚,他完全看不清祝黛灵在想什么。 宁泉此时又问:“会不会是重霄门门主亲临?” 祝黛灵拉出一串玉佩,仿佛要当场摆摊售卖。 她道:“我一枚也未用呢。” 屋内一静,众人彻底没了方向。 宁泉沉吟片刻,自觉做起了主心骨,道:“如今既已知晓那鬼物是怎么回事,诸位心头的恐惧应当也消去了大半,我们便该动起来了。” 他一撩衣袍:“分头查探!看看城中可还有未被鬼物寄生的百姓!” “谢道兄,烦请你随我找到王宫所在。国君乃是上天授命而立,身上有王气,可保王都不倒。我们得去确认国君安危。” “严师姐,你与司道友分别负责城中接应。一旦其他弟子那里力有不逮,你们便要及时援助……” 宁泉有条不紊地安排下来。 照日台为绝大多数的宗门提供了炼制灵宝的矿产,其弟子又秉性刚正,宗门功法也正如其名一般,烈烈如日照,威力十足,令旁人不得不避其锋芒。 因而以照日台的地位,宁泉这般安排,并无人有异议。 只是祝黛灵稍有不满:“为何要我留在这里?我也要为城中出一份力。师侄啊,你莫非是看低了我?” 宁泉轻咳一声:“不敢,本不想劳动祝师叔,但既然祝师叔心怀苍生,就辛苦祝师叔了。” 反正这位是懂“召唤”的。 祝黛灵跟着起了身,本想冲小瞎子勾勾手,又想起来人家看不见。 实在不习惯……她暗自感叹一声,走过去,扯了扯他袖子:“你跟我走。” 小瞎子也顺从,一下就跟着她走了。 宁泉头痛:“祝师叔要带上他?” 这一弱一瞎的……是去送菜吗? 祝黛灵问:“可有异议?” 毕竟是百音阁的弟子……宁泉不便越权,于是当先看向了百音阁大师兄。 那大师兄也不多话,嘴里迸出一个字:“好!” 宁泉:“……”这答应得也太痛快了些! 深藏功与名的祝黛灵,就这样跟着众人上了路。 他们走过亭台楼阁,跨出宅邸大门,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血肉残骸。 司禹行走在人群中,忍不住回头瞧了瞧祝黛灵的神情。 她平淡如水,没有一丝恐惧,甚至连惊叹与兴奋也无。和其他弟子的反应全然不同。 他们以为她弱小,不懂鬼物的厉害,因而不惧。 他不这样想…… 司禹行思绪微动,突然被人从后头撞了下。 他本能地一回头,却是不慎将人抱了个满怀,双方都未把对方的脸看清,便飞快地推开了对方。 祝黛灵这厢却看得清楚,嗯?男女主抱上了? 嗯?怎么又彼此嫌恶地推开了? “顾云盼,你是故意走不稳吗?怎么就知道往司师兄身上撞?别以为我没发现,你今日盯着司师兄看了好几眼!”有外门弟子赶过去出声斥责。 祝黛灵便也跟着走近,光明正大地耳朵一竖。 嗯,原著中最常见的炮灰挑衅。 司禹行冷酷瞥了那外门弟子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外门弟子见状,更得了劲:“你瞧,司师兄愿意搭理你吗?” 顾云盼动了动唇,居然显得口舌木讷,一句也未反驳。 不像原著中那般情绪激烈,还会同司禹行撒娇卖软求助,原著中司禹行表面不显,心底却是很吃这一套。 祝黛灵微眯起眼,又走近了两步。 已然近到司禹行无法忽视了。 司禹行眉心突突一跳,扭脸过去,这下清晰可见祝黛灵一副看乐子的姿态。 甚至好像就是在看他的乐子。 司禹行的眉心突突跳得更厉害,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羞耻,当即冷冷抛下一句:“闭嘴。”就尽快脱离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争吵漩涡。 祝黛灵摇头:“这种嘴硬不讨喜的男人,怎么能有老婆的?” 司禹行还没走远,乍然听见这句话步子滞了滞,很快又继续向前迈进,只是这次迈动的步子幅度更大了些。 一旁的外门弟子对祝黛灵这话很是不认同,但谁叫她是师叔呢?便只能小声不忿道:“司师兄天资聪颖,人中龙凤,不过是姿态冷酷些,师叔又何必这样说?” 祝黛灵笑眯眯道:“我不仅说他,我还要说你呢。我看你整日不思上进,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被逐出门去啦。” 外门弟子震惊。 你炼气一层你好意思说我? 但想想人家是师叔…… 她心头一怄,并不敢再与祝黛灵过分争论,只恨恨瞪顾云盼一眼就走了,嘴里嘀咕:“不过是仗着皇室出身,等此事过后,邑国皇室还不一定能存在呢……” 何等炮灰的发言。 祝黛灵同样是做 10.师尊的过往(修)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章 摔碎玉佩后,祝黛灵并未留在原地等候,而是带着小瞎子奔赴了王都之外。 以草结庐,土坯砌墙。 祝黛灵站在熟悉的建筑前,步子不顿,径直推门而入。 门内的床铺已经落下了一层灰,再看家中碗筷衣物都不在,想是已经搬离有些时日。 祝黛灵转了一圈儿,最终从床头石块底下找到了一封信。 “阿灵若回家中,不必害怕,先前仙人要为我们在城中购置屋宅,不敢应下使你为难,便仍居城外。而近日听闻城中多有伤人之事,实在忧心,于是上山去了…… “此信乃村中吴秀才代写。吴秀才曾教你读书写字,如今他不肯离村,阿灵若返家时,我们还未下山。阿灵便代我们探望吴秀才就是。” 如此一封信,没甚么文采,想是完全按口述写下的。 小瞎子问:“你的父母?” 祝黛灵应了声“嗯”。 “走吧,去探望那吴秀才。”祝黛灵指尖轻轻一弹,一簇火落在信纸上,触之即燃。 吴秀才住在村东头土地庙,一路上几乎不见别的村民。 随意推开一道门进去,便能见到里头的吃穿用具都收走了。 可见是一起躲难去了。 倒比城中人的境遇好了太多。 也不知走了多久,祝黛灵示意小瞎子停步:“这里便是了。” 祝黛灵抬手推门,庙门立即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动,只是刚开到一半,一把柴刀突然砍在了门环上。门后的人露出半个身子,身形佝偻,喝骂道:“贼东西,滚!” “吴先生,是我,阿灵。” 里头的人这才露出个完整的身形来:“阿灵,是你,是你啊,你爹娘说你跟着仙人走了,怎的又回来了?” “邑国有鬼祸,便来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里很好,你走吧。” 祝黛灵问:“方才先生口中的贼东西是什么人?” 吴秀才长叹一声道:“是个虬髯壮汉,每日登门,说要重修土地庙。” 村中人好拜神。 离村八十里外的云城,修有一座古神庙。 其中供奉的就是魔神。 村民但逢节日,不远万里都要奔赴去云城上香,还要掏些钱买贵如油的烛,供在魔神跟前。 吴秀才他只守土地庙,但土地庙破败太久,早无人来祭。 “若有人愿意修庙,于先生来说不是好事?”祝黛灵问。 “什么好事?”吴秀才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晓得那些外地人打的什么主意。” 那便是有隐情了。 祝黛灵抬脸看了看天光,也不着急回城,当即上去扶住吴秀才,问:“什么主意?” 那吴秀才另半边身子,竟然比这半边要小上一圈儿,显得分外不协调。 但祝黛灵自幼见他这般模样,便也不觉吓人。 “你可知为何村中百年不遇灾祸,也没有那些妖啊鬼啊的东西肆虐作乱吗?”吴秀才面上得意洋洋之色一掠而过。 “为何?” “因为……”吴秀才的目光落到了小瞎子身上,顿时不肯往下说了,“阿灵,他……” 祝黛灵飞快接声:“他又聋又哑又瞎,先生放心说就是了。” 吴秀才:“当真?” 祝黛灵眼皮都不眨一下:“当真。” 吴秀才疑惑道:“那你不牵住他?这院中怪石林立,他恐怕要摔跤。” “这不光顾着扶您了?”祝黛灵回转身去,抓住了小瞎子的手腕。 小瞎子也不挣开,分外配合祝黛灵那句“又聋又哑又瞎”。 “庙里,有仙人骨!”吴秀才终于说出来了。 他寻摸到一块石头坐下,接着道:“据我父亲所述,他爹,也就是我祖父年轻时,曾遇阎王点兵,无数鬼兵于夜色下,举旗而过。他们白骨森森,面目狰狞。为首者,将头抱在怀中,是个无头鬼!我祖父一见,吓得不轻,正正好好,从山坡上滚下去,落到他们面前。 “鬼要噬人,却有个少年踩着层峦的山,一步一步踏了过来。 “那少年怪异,背上背一副人骨,却并不令人觉得鬼气森森。因他生得俊美,乃是霁月清风般人物。走动间,那衣袍之上,都有云雾流动。 “他是仙人!” 在吴秀才的口中,那仙人救了他祖父。 “再见那仙人已是数年之后,但我祖父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彼时天下大乱,妖魔横行,那才是人间炼狱。今日与之相比,着实算不得什么……”吴秀才摇头。 “仙人一定是力抗妖魔,这才……”吴秀才不忍往下说。 “这才什么?” “我祖父再见到他时,他与人在天上大战。对面的人,不,那应该是个魔,头上生一对角,身体像山丘一般大。但却被他打得轰然碎裂,仙人自己也受伤了, “落下来时,身上几乎没有完好之处,骨头外露,一张脸都堪堪只有一半还覆盖着皮肉。但我祖父却并不怕他,还觉得他亲近。我祖父还说,他裸-露在外的骨头,都散发着莹莹的光泽,像玉! “我祖父便将他带到山上窑洞,照顾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那人坐在洞口,问天亮了没有。我祖父才发现,那仙人竟然瞎了……” 祝黛灵猛然怔住。 “又过了两日,有其他仙人来接他。他身上却燃起大火,烧得彻底不成人形。最后,他从火中站起来,对来的人说,他怎么也死不了……我祖父还说他似是哭了。 “之后他跟着来接他的人离开,就留下原地一截玉骨。 “他走时,告诉我祖父,自此天下大定,再无妖魔,下山去住吧。我祖父狠狠哭了一场,说仙人那般模样,定是为救天下苍生。土地庙本来是供神的,虽然早已落败。但我祖父穷,修不起庙,就干脆借土地庙用以供那截玉骨。 “仙人不死,我祖父要我严守此地,终有一日,那仙人定会回来取属于他的东西。” 吴秀才愿意跟祝黛灵说这些是有原因的。 他问:“你既跟着仙人走了,你可曾见过这样一位仙人啊?” 祝黛灵道:“瞎了眼的倒有一个。” 吴秀才不由看了看小瞎子道:“他才年岁几何?不是他!” “我说的并非是他,而是我师尊。” 吴秀才用力抿了下唇:“这样巧?” 祝黛灵又问:“那仙人从未告诉过你祖父他的名字吗?” 吴秀才:“没有。”“不过我祖父曾在手书中记载,仙人管那个来接他的,叫随……随平安。来的时候,还同仙人说什么师父要死了,要见他最后一面。” 祝黛灵面色若有所思。 她虽不能百分百肯定那一定是衍霄道君。 但这截玉骨,原著中写到了! 作为原著的男女主,自然世间大部分的天材地宝都是属于他们的。 在一次时光回溯的副本中,司禹行得到一截玉骨,之后将之打铸成了女主的本命法器。 原著中的祝黛灵还被这东西捅过。 描写是这样的——“她痛得在大殿上嚎叫翻滚,血流满身,散发着属于邪修的浊气,众人终于得以看清这昔日修真界之花的真面目……” 若是她师尊的东西,怎么能成意外掉落的副本金手指,最终被司禹行合理继承,又送给女主讨女主欢喜呢? - 另一厢。 重霄门门主抵了王都,他急着去见祝黛灵,见大门紧闭,当即施展法术直接将门硬轰开,随即来到感应之地,见到的却只有空空荡荡一条街巷。 他心一沉,以为祝黛灵已经遭了祸。 当即动用寻人之法,但始终无法锁定祝黛灵的方位。 好在这时宁泉等人也返回了,正好与之撞上。 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祝黛灵说召唤是真召唤啊,堂堂门主竟也真受她调遣。 宁泉当即上前一步:“晚辈这厢有礼……” 他话还未说完,重霄门主冷着脸一抬手,一记无形的耳光重重扇到谢康脸上。 谢康被扇得横飞出去,连着撞塌两堵墙,只来得及喊一句:“师尊……” “你祝师叔人呢?” 谢康勉强挤出笑容:“她跟百音阁的弟子在一处,因师叔说,有您的玉佩在,她放心,所以没让我们跟着……” “蠢货!”重霄门主脸色难看至极。 重霄门弟子往日别说从未看见门主这般神情了,其实往日里他们想见门主一面都难得很。 眼下这般局面,他们一个个都忍不住缩紧了脖子,心底对这祝师叔却也是更为怨怼。 为何偏她一人独特?得门主如此看重? 重霄门门主大名随安平,宁泉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一声:“随门主。”宁泉是实在忍不住了,“与我们同行的,还有邑国的国君与王后。” 随安平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稍压下些火气,转眸看向宁泉等人拱卫起来的一对男女。 男子头戴金冠,身披龙袍,生得儒雅模样,一见随安平,便拱手道:“孤曾幸得门主赐下灵药,容颜不改。今日再见,孤心中大安!” 随安平哪有功夫与他们闲谈,只客气地道了声:“国君。” 此时立在国君身边的王后,柔柔出声:“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重霄门门主?可是元婴后期?” 随安平不快地看了过去,满脸都写着“一介妇人,怎轮到你插嘴”。 这王后在人世间是地位尊贵,但 11.替代祝黛灵而取之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一章 “这便是供着的那截玉骨。” 玉骨自土地神塑像中被捧出来。 定睛一看,上面竟然还泛着莹润的光泽。 祝黛灵歪了歪头,若真是衍霄道君的骨头……她那师尊是玉雕出来的吗? 祝黛灵伸手要接,却听见魔神一声冷喝:“别碰,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了?” 她是邪修。 魔神轻嗤道:“不然你以为门外被吓走那个,为何要这般礼遇这秀才?而不是直接自己上门来夺?因为他不敢直接碰!” “骨头也有这样大的威力?” 魔神讥讽道:“见识少了吧?” 祝黛灵道:“无妨。” 说罢,她稳稳当当将那截骨头一捏。她手白,好似也被衬成了玉一般,如此靠在一处,没有半点异状。 魔神的声音一哽:“你……” 祝黛灵:“大人忘了,我跟着我那师尊,悉心学了一段时日的正道功法……” 魔神沉默片刻,复又出声:“只是学了一段时日,便能切换自如了?” 他和重霄门都口口声声说她是什么天生灵骨,但从未有人真心觉得她适合修行。 炉鼎的灵海广阔,是轻易填不满的。她注定只能为别人做嫁衣。 她倒无知无觉,一心修行,不仅修邪道功法,正道功法也不放过。 若等到真相公布那日,她该是何等心情?魔神脑中掠过念头,但旋即被压了下去。 魔又岂有心软之时? 到那日,不过是她的命中注定罢了。 …… 祝黛灵拿上玉骨,便与吴秀才一并往外走,还没等返到小瞎子身边去,土地庙门外又响起了笃笃叩门声。 吴秀才紧张地去摸自己的柴刀:“可是那外地人去而复返了?” 来人将门上铜环扣得更用力,紧跟着也高声道:“祝师叔?祝师叔可在?” “不是,是同门来寻我了。”祝黛灵一挥手,将门打开。 看得吴秀才一愣一愣,揪着她的袖子,心道今日才算是见着仙术了。从前都只是看祖父的手书! “放开祝师叔!”谢康将吴秀才的模样收入眼底,见他模样怪异,当即脸色一沉,便冲到了身边来。 祝黛灵微微一笑,捏住他的手腕:“冲动什么?此人乃是守庙之人,与我并无冲突。” 吴秀才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当即明白阿灵这是不愿暴-露他们之间更亲近的关系。于是只冷冰冰地看了一眼谢康,便自个儿一瘸一拐地坐了回去。 谢康神情一松,眼底的怨恨刚一浮动便又藏入了更深处。他嘴上苦笑道:“祝师叔,你这一走,叫门主发了好大的脾气。” 祝黛灵松开他的手腕:“我正想问呢,你脸上的巴掌印是从哪里来的?” 谢康嘴角抽动:“正是门主……打的。” 祝黛灵明知故问:“那门主人呢?” 谢康惊愕:“他先行来寻你了,门主还未到吗?” 祝黛灵茫然摇头:“不曾见到啊。” 谢康收拾了心情:“恐怕,恐怕有变故……倒是百音阁这位解因道友,你们百音阁的准备要返回宗门了,你也去与他们一并汇合吧。” “这样快?”祝黛灵都惊讶,“城中的事都解决了?” “不错,国君与王后确认无恙,百姓也脱离了鬼物的控制,就连天也正常了。如今已是申时,太阳却还未消失。宁泉推断,恐怕是城中操控鬼物的魔族离开了。” 祝黛灵心道是离开了。 应当追门主追得正起劲。 “白日短,用影子来引鬼上身。夜晚长,用黑暗来诱发人心中的恐惧,好化作影鬼的养料。”魔神开口,“此次操纵的魔族,并非蠢笨之人。” 祝黛灵眼皮都没抬一下。 知道了,你们不是因为蠢在当年大战中输掉的。但总归是输了。 谢康那头不耐地催促一声:“解道友,你该走了。” 催的正是小瞎子。 小瞎子默不作声地站起来,也并不与祝黛灵说告别的话。仿佛来时混入众人之中不起眼,走时也自然无声。 祝黛灵出声:“等等。” 她笑道:“牵着我的袖子出去吧,吴先生说过了,庙中多怪石,莫要摔跤。” 小瞎子指尖轻轻一颤,于虚空中摸索两下,他抓住了她的袖子。 谢康在后头黑了脸,却也只得耐心等祝黛灵将人送出门去。 等跨出庙门,小瞎子低声道:“你若想对你师尊更好些……” 祝黛灵:“嗯?” 先前没答的问题,怎么这会儿说起来了? “莫离他太远。” 祝黛灵笑:“难不成也用一根绳子将我师尊与我一同套起来吗?” 小瞎子不答,小心地松开祝黛灵的袖子,身影很快就渐渐远了。 谢康走到祝黛灵的身后:“走吧,师叔,我们也去与其他人会和。” 祝黛灵应了声“嗯”。 谢康却步子动也不动,问:“师叔便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说?” 祝黛灵讶异回头:“说什么?” 谢康竟是欺得更近:“师叔,你将我害得好苦。今日门主于众目睽睽之下责问于我,我是重霄门的大师兄,却丢脸至此……” 祝黛灵蹙眉:“那你待如何?” 谢康伸手卷起她耳边一缕发丝,道:“我知道门内为何看重你,……天生炉鼎,是吗?” 祝黛灵:“……” 魔神和重霄门竭力隐瞒的事实,就这样从你口中说出来了,啊,你这个蠢货。 祝黛灵眉梢蔓出一丝惧色,怯怯问:“什么炉鼎?” “哦?你竟不知道?”谢康说着,低下头来,似是还想去嗅祝黛灵身上的香气。 “师叔可知我做的是何等美梦?”他又问。 “师侄啊,你又可知你有多讨嫌?”祝黛灵没有推开他,只轻声反问。 这般口吻,叫谢康惊异了下。 不过转念一想,莫非她骨子里本就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这是与他调笑吧?也是,她待那瞎子都分外亲近。 谢康面上露出冷色:“讨不讨嫌有何妨?师叔,我想门主定是被魔物缠住了。而今只你与我……” 祝黛灵不由看了看谢康背后,那悄然举起柴刀的吴秀才。 你可真不拿人吴秀才当人啊。 “师叔,我只要你助我突破至结丹期即可。我还是会如这次一样,甘愿在你身边,听你吩咐,任你调遣……” “看见宁泉是结丹期,你眼馋了?” “师叔说的什么话?凡修仙者,何人不想提升境界,早日飞升?” 祝黛灵朝吴秀才使了个停步的眼色。 谢康连头也不回,又道:“你以为这个长得奇形怪状的老东西,能救下你?师叔,你不会如此天真……” 吧。 谢康话未说完。 “噗嗤”一声,那是穿透血肉的声音。谢康毫不设防。 祝黛灵捏了捏他跳动的心脏,笑靥如花:“蠢货是飞升不了的,师侄。” 谢康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 祝黛灵那只纤纤玉手,正插在他胸前。 明明好柔弱的一双手。 明明不过炼气一层。 明明…… 谢康张嘴呕出一口血,一掌朝祝黛灵肩上打去,但还未挨上,便被祝黛灵牢牢钳住了手腕:“师侄怎么被人握住了心,还这般不老实?” 祝黛灵在他胸腔之中舒展五指,再缓缓转动。痛得谢康哀嚎连连。 无数灵气自她指尖蜂拥而入。 谢康脸色很快发青,发紫,连声音都发颤。 “你看,你其实还可以多活半年的。”她要杀重霄门上下,起码还得再等半年,等到底子更厚了,有压制魔神之法了才动手。 “偏你自己撞上来。”祝黛灵叹息。 谢康嗫嚅双唇:“你、你……你是邪……” “是啊,你们会做梦,是因为我点了造梦香。早知你梦的不干净,那时就该一脚踩在你脖子上。”祝黛灵轻声慢语。 谢康眼底的贪婪与怨恨却在这样缓和的语气之中,凝成了更深的恐惧:“门主,门主会识破你……” “他也会死的。” “你、你……” 谢康口中呕出更多的鲜血,几乎堵塞了他的喉咙,使他字不成句,终于一头栽倒,转眼整个身躯都化作了一具干瘪的尸首。 这就是被施加了邪修功法之后的死状。 祝黛灵甩了甩手上的血,见甩不干净,便又蹲下去在他衣裳上擦了擦。 吴秀才此时已经柴刀换了锄头出来。 祝黛灵问:“先生作什么?” 吴秀才道:“总不能横尸在此吧,自是挖坑埋了好。” 祝黛灵不禁笑了:“瞧您,也不怕我是做了坏事。” “眼没瞎呢,瞧见他对你动手动脚了。”吴秀才叹道,“你说他与你是同门,也该是仙人才对,怎的还如凡人一般,受俗世欲-望的捆缚。” “您以为仙人是什么?所谓仙人,不过是一群拥有了更强横力量之人。您想想人间的王公贵族,拥有权势地位后是何等嘴脸?他们便也是一样,甚至更甚。” 吴秀才撑起发皱的眼皮,竟还替她忧心起来:“那你跟着仙人走了,过的也并非是好日子了?” “怀璧其罪,本就是躲不过的,先生。” 怀璧其罪。 她已然信了谢康的“炉鼎”之说? 但她言辞还这般轻松? 魔神心中念头掠过。 又听吴秀才道:“正是,正是。阿灵,你爹娘将你生得好。长在农户本也是错处,倒不如去往更广阔的天地,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吴秀才还以为祝黛灵口中的“怀璧其罪”,是她生得太过好看。 “坑就不必挖了。”祝黛灵挥袖,将尸首纳入储物袋,“留在此地,岂不是给先生留下危险。我一并带走啦。” “此去珍重。若有来日,能叫我见一见你师尊 12.天亮了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二章 百音阁的小瞎子解因,在与百音阁弟子汇合后,为他们重新编了一段新的记忆。 之后他便一路跟在重霄门弟子的后头,一直到抵达重霄门境内,方才离开。 那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形,于大风中登上铸云峰。 衣袍之下,骨头突出、拉长,几番变化,最终又回到了成年男子般的体态。 他转过身来,空洞的双眼处,竟然缓缓又长出一双新的眼球。 只是那双眼,依旧是猩红遍布,不能视物。 - 翌日天明。 在山脚下歇息一晚的弟子们,磕磕绊绊地操纵宝船而上,落地时,三长老和四长老竟是一同迎了上来。 “如何?此去可有人受伤?”李韶容关切地问。 “怎么不见你们大师兄?”冯飞鹰也紧跟着问。 不过话是这样讲,他们视线却始终落在“祝黛灵”的身上。 有内门弟子答道:“无人受伤,只百音阁折损了个弟子。此次怪异,不知何人伸手襄助,一夜之间,鬼物去了大半,翌日连城中的魔族都跑了……” 冯飞鹰想也不想:“自然是门主!” 内门弟子个个神情古怪,讪讪道:“门主第二日才到,后来不知怎么,也不见踪影了。” 冯飞鹰:“……” 内门弟子又道:“大师兄也不知何故,失了踪迹。” 李韶容与冯飞鹰师姐弟对视一眼,压下心头的惊疑,道:“此事就不必你们忧心了,回各自的峰上去,向你们师尊回话。” 众人行了礼,便陆续动身离开。 “祝黛灵”全然不知自己该去何处,便干脆款款而行,朝李韶容走近了。 女子大多心软,容易接近,先从她这里套出话来,再作打算…… 只是她还未开口。 李韶容却先温声问道:“此去可还适应?” “祝黛灵”不知该怎么答,便说:“适应。” 这显然不是李韶容想要的答案。 他们为何让祝黛灵一同前往邑国?就是想让她知道,跟着衍霄道君,修为是难以进益的,一外出历练,便会深切感知到修为低微的痛苦。 “祝黛灵”这厢将李韶容的反应收入眼底,心道说错话了? 不过无妨。 无论他们怎么看,她在他们眼中,始终都是那位“祝师叔”。 这便是他们一族的独门秘术。 李韶容:“好吧,想来你也累了,我便不留你。你回铸云峰去向衍霄道君回话吧。” ……谁? “祝黛灵”僵在那里,竭力克制住了颤抖的本能。 衍霄道君……衍霄道君竟是她师尊! 难怪众人唤她为“师叔”,她竟是衍霄道君的弟子! 她如何敢去见他?但凡行差踏错,十条命都不够丢的。 “祝黛灵”急中生智:“此次外出历练,我未能贡献什么力量,只怕师尊责怪,我……晚些再去拜见吧。” 李韶容还未反应过来,一边的冯飞鹰已然面露喜色:“好!不急着回铸云峰!” 彼时的铸云峰上。 衍霄道君如往常一般枯坐榻上。 他在铸云峰百年,中间从未踏出过重霄门。日子一久,几乎断绝了常人的情欲,连孤独也不觉。 只今日,他方才生出个念头来。 明明已是第二日了,为何还未回来? 衍霄道君枯坐不知几个时辰,终于是又起了身。他走到殿后,那里栽种有无数落羽杉树。 她说过,从他身上嗅见了落羽杉树的气味。 衍霄道君站在原地思忖片刻,抬手轻轻掐了个诀。 一道天雷突兀地破开云幕落下,雷击中树木,瞬间引燃大火。 “什么动静?” “竟然直接破开了护山大阵!” 其它峰上的人既错愕又惊恐,险些以为是妖魔打进来了。 还是二长老翟禄传音安抚道:“无须慌乱,只是铸云峰上有些动静。” 可铸云峰……从来是没有动静的。 “祝黛灵”彼时与李韶容坐在一处,听见二长老的传音,心间一颤。何等凶狠的天雷。她更坚定了念头,决不能“回”那铸云峰去! 恰巧此时李韶容又问起:“你何时回去?” 李韶容心间也打鼓呢。 她以为那声雷,是用来威慑他们,让他们早日将祝黛灵还回去的。 她其实也想不通,为何突然间,衍霄道君便这样看重这弟子了。 “祝黛灵”勉强扯出个笑来:“其实……其实我多有不便,道君毕竟是男子……” 李韶容听了这话,如逢甘霖,心中不再打鼓,激动问道:“是啊,你我同为女子,做师徒更合适。你若想换个师尊……” “祝黛灵”趁热打铁:“换!” - 魔与人大战。 场面绝非是在邑国国都那宅邸中,杀几个鬼物可比的! 火焰将巨石包裹,从天而降。树木从山林间被卷起,地皮都被扯离了三丈。河流改道,朝高地倒涌而来。 祝黛灵就地一滚,躲开巨石,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灯,注入灵力。而后灯火大盛,化作一道昏黄暖光,将她周身护住。 这个级别的争斗,绝非她能插得上手的。 不知吴秀才的祖父,当时是如何目睹这般争斗,却还能保下性命的?难道是天生好运? 仰头望去,天上的仙人仍旧芝麻点大小,要辨清他的面目都困难。但就是这芝麻大点的身躯之中,却不尽不绝地爆出磅礴如海的灵气,生生击穿了对面魔族身上的鳞甲。 逸散后的灵气,散落下来,抚平地面草木连根拔起的崎岖狰狞,连咆哮的巨浪也哑声低头。 祝黛灵目光渐亮,终于有种修道者以凡人之躯,与天相抗的震撼。 仙侠,仙侠。 如重霄门众的修道者,不仅丢弃“侠”,便连古来修道者逆天而行的不屈也丢失了。 他们只愿早日飞升,为此才打上了祝黛灵的主意。 可如这般愚昧狭隘之人,当真有飞升那日吗? 祝黛灵念头而动,深吸一口气,在魔气与灵气碰撞之间,干脆撤去防护,盘腿打坐起来。 …… 忘却身外之物,耳不听目不见,一时恍惚不知几日过去。 祝黛灵再睁开眼,天边披满红霞,天上已不见魔与人。 但却有一男子趴在她的脚边,背上一只背篓不停抖动。他在害怕,在发抖。 祝黛灵拿脚尖点了点对方的肩:“你是何人?” 那人抬起头来,瘦长脸,眉眼……与吴秀才甚为相似。 可是吴秀才的祖父? “仙、仙人,你可算是醒了。地动山摇足足五日,我无处躲避,我见仙人坐在此处,合眼打坐,才斗胆过来,沾沾仙气,求个庇佑,”男子长出一口气。 扭头一指:“那头,有个人,倒下来,我并不敢碰……” 祝黛灵惊讶:“你觉得是我庇佑了你?” 男子点头:“自、自然。” 祝黛灵摇头。 她为何敢撤去防护,是因为见到灵气逸散落地之后的场景,又想到吴秀才的祖父为何能目睹这种级别的大战,却依旧能好好活下来…… 因为那位天上“仙人”的确是个极温柔的人。 素来仙人打架,凡人遭殃。有人斗法时,他们从不会去想,移山填海间,有多少凡人因此化作齑粉。 但这位……想到了。 连翻过来的树木,他都要给按回土里去。 如何使人不安心? 祝黛灵对那男子道:“你领路,我去瞧瞧。” “哎。” “你叫什么?” < 13.二人同行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三章 你是谁? 他能清晰感知到,握住他手的是个女子。软的。 话在衍霄的喉咙里转了一圈儿,他说:“多谢道友。” “不是我救的道君,是他。”祝黛灵一指吴鹊。 衍霄当然看不见,但吴鹊一见指向了他,便立即出声:“不不不,我怎么担当得起?只是出了些力气,将仙人背回来了。” 于是衍霄听声辨位,便知道在另一头还有个男子。甚至连对方的年纪都推断了出来。 “那二位……”衍霄语带迟疑。 他能感知到祝黛灵同为修士,这二人的关系…… 祝黛灵简练接声:“萍水相逢。” 吴鹊也应:“正是,正是。村中有大疫,我本是到山中采药,这才意外撞见仙人斗法。” 衍霄应了声“嗯”,就此沉默下来。 祝黛灵脆声问:“与道君斗法的,乃是魔族的什么人物?” 衍霄骤然回神,根本顾不上伤怀,本能地道:“其名诸怀,长于北岳之山,天生的凶兽入魔,好吃人。本不该现身人间,而是天外天的造物,但自妖魔大战以来,这样的凶兽却随处可见了。” “多谢道君为我解答。” “客气。” 眼见气氛又沉寂下来。 祝黛灵蓦地抬手摸到衍霄的侧脸,问:“虽说有些冒犯,但我心中又实在好奇,道君这样说话的时候,脸会漏风吗?” 吴鹊在一旁瞪大了眼。 岂有这样戳人伤疤的? 仙人那一半脸已成白骨,不问也就罢了,但这一问,他……他实则也有些好奇。 衍霄亦呆了一瞬。 但他还当真又动了动唇:“我想……”“是有些。” 他其实不太感觉得到痛了,就这样不知麻木了多久,而今才细细一感知,好似真有极细小的气流从骨头缝间钻过去。 祝黛灵又说了一遍:“多谢道君为我解答。” 衍霄这次说出口的话却变了:“你手……” 祝黛灵:“道君看不见,只有这样道君才知道我指的哪里。” 衍霄……没有反驳。 祝黛灵说完将手收了回去,本该感知迟钝的衍霄,此时却觉得骨头都有些发痒。 “仙人。”吴鹊咽了咽口水,插声问:“仙人这伤,该怎么才能好?凡间的草药……” 衍霄道:“对我无用。” 吴鹊失望:“也是,也是。那要养上很久吧。”吴鹊还在纠结该怎么厚颜请求仙人就留在此地养伤,他愿为仙人仆从。 衍霄将头偏转,背对祝黛灵,而后主动问起吴鹊:“你都采了哪些草药?” “荆芥、玄参、生甘草……” “嗯,可制散瘟汤。你说村中大疫,染病之人各自是什么症状?” 吴鹊一喜,忙不迭地说起来:“腹吐黄水,四肢消瘦……” 祝黛灵眼底有光一掠而过。 衍霄道君的确是个好人。 她轻轻咂了下嘴,然后坐到了一旁去接着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吴鹊按照衍霄所说的步骤,失败三四次后,终于熬制出了散瘟汤。 “这便能救村中大疫?” “嗯。” 吴鹊背上背篓,匆匆忙忙道:“我这就回村去!”吴鹊又期期艾艾起来,“若仙人能与我一同回村……” “我的模样恐怕有些骇人。” 吴鹊眼眶一热,从喉中艰难挤出声音:“仙人也是为救天下苍生,与那妖魔争斗,才会如今这般模样。” 衍霄口吻平淡道:“狰狞使人畏惧,此乃世间常态,不会因我救了多少人而改变。你去吧。” 吴鹊嗫喏着点头,一抹眼,背着背篓走了。 等走出老远,才想起来抽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忘了仙人眼盲,哪里看得见他点头呢? 吴鹊走后不久,祝黛灵睁开了眼。 她也不知是何缘故,来到这里之后,她体内的灵气运转更快,对天地之气的吸纳,简直到了一个疯狂的地步。时不时便不得不停下来消化一番。 “天黑了。”祝黛灵出声道。 衍霄乍然听见她的声音,才蓦地反应过来——眼下倒只剩他二人了。 “吴鹊回村施药去了?”祝黛灵一边说,一边拔腿朝衍霄身边走去。 衍霄应了声:“嗯。”感知到她在自己身边落了座,他方才想起来问她:“道友可辟谷了?” 祝黛灵顿了顿。 她已经摸过自己身上那截玉骨,不见了。并且就连魔神的声音也再未出现在她脑海中。 这只能说明,她的的确确是来到了百年前的时间节点。 为防将来回去之后,谎言穿帮。 祝黛灵现在还得装修为低下,她道:“不曾辟谷。” 衍霄拧眉:“你已有几日未进食……” 祝黛灵道:“下山去寻食肆吧,烦请道君随我一路可好?” 衍霄没有急着应下,而是先问:“你是出自哪个宗门?” “散修一个。”祝黛灵眼皮都不眨。这样的谎撒起来,无伤大雅嘛。 祝黛灵就没打算告诉他说,她是他未来的徒弟。 有师徒之名在,行事反而不便。 散修,无依无靠,自然需要寻求庇护。 衍霄起身:“走吧。” 祝黛灵却揪住他的袖子:“等等。” 她抓住他的手腕,拉起,搭在自己的肩头:“道君目不能视,还是这样跟着我走更好。” 衍霄有些局促地蜷了蜷手指:“不必如此……” 祝黛灵心道,你才第一回瞎,不知要摔上多少次,方有后来的行走自如。 “若道君觉得这样怪异。”祝黛灵伸手抽走了他头上的发带。衍霄猝不及防,连和祝黛灵拉开距离都来不及。 祝黛灵知道衍霄道君其人,看似温柔,实则执拗,有自己的坚持。 她也不与他多话,用发带将二人手腕一绑,拉扯两下,道:“道君能感知到我吗?” “……能。” “那便这样走吧,你我同行,我不必忧心路遇妖魔,道君也不必忧心辨不清路。”祝黛灵一拉带子,走在前。 衍霄趔趄一步,跟了上去。 衍霄在洞中枯坐时还不觉得,此时才真正感知到刚瞎的滋味儿。 哪怕有带子将两人连接起来,他还是走得很慢,且踉踉跄跄。每一步迈下去,都仿佛一脚踏入深渊,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祝黛灵发觉到不对劲儿,及时回首,发现衍霄的唇都抿成了白色。 她这师尊,大抵是在修真界中做惯了强横的守护者。 因而哪怕有不便,都不对人说吗? 祝黛灵也不开口问他,后退几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衍霄惊了一跳,五官绷紧,失去焦距的眼都透出了几分锐利的冷。 好在他知道那是祝黛灵,于是没有出手,只任她抓住了。 “还是这样带着你走吧,多走几日,你便习惯了。”祝黛灵口吻自然而轻松。 衍霄动了动唇,还没等他开口。 祝黛灵突地又笑着屈指勾了勾他掌侧。那处是白骨。 她问:“这里也会漏风吗?” 衍霄整个人都僵住了。 骨头不仅发痒,好似还有些发烫。 “道君?” “……会,有点。”衍霄吐出略显艰涩的声音。 “山间风大,骨头缝里都被吹凉了,定然不舒服吧。”祝黛灵将他的手抓得更紧,“这样便不会漏风了。” 衍霄喉舌都轻轻发颤,再说不出半个字。 虽然步调仍减不了有些踉跄,但兴许是思绪全被搅乱的缘故,他没有再将唇抿得发白。 二人下山后,城镇荒芜,寻不到食肆,便又御器飞行,如此接连换了几座城池,终于抵达了一处繁华地。 此时天光又渐渐亮起,城门大开。 远远有鼎沸的人声传入耳中。 衍霄步子顿住,却不肯再进: 14.匪盗行径 《我是妖魔的心上人》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四章 祝黛灵瞥了男子一眼,语气淡淡:“哪个宗门的?” 男子见他们也看破了自己的身份,顿时坐得更近些,道:“重霄门。” 祝黛灵伸出去的筷子一顿,回头,语带玩味:“重霄门?” 男子再度开口,掷地有声:“正是!” 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儿,问:“进城新买的衣裳吧?” 祝黛灵捏着筷子,作惊讶状:“你怎么知道?” 男子一笑:“崭新,又是此地才风靡的款式。”他顿了顿,又凑得更近些:“你二人可是来此地躲避祸乱的?” 你说是就是吧。 祝黛灵嘴里蹦出个字:“嗯。” 男子并未听出她的敷衍,只想着她句句有回应,那岂不是极好拿下? “我方才见你夫君走路都不稳当,病了?还是路上遇见了妖魔,受了伤?”他关切道。 衍霄听他又重提“夫君”一词,正要开口,祝黛灵却从桌子底下按住了他的膝盖。 他神情显露出一分古怪,最后还是顺从了她没有出声。 祝黛灵这厢轻叹:“伤了。为救我,伤的。” 男子心道那不好办,为救她伤的,那恐怕正是如胶似漆时。 但嘴上还是笑道:“既然今日遇见,也算缘分。我这里也有些灵丹妙药,若你夫君用得上……” 祝黛灵一口应下:“那便多谢了。” 男子从怀中掏出些瓶瓶罐罐,正要递给祝黛灵,这次却是衍霄反按住了祝黛灵的手背不让她动。 随后,他伸出手去接了药。 男子本想借故摸摸祝黛灵的手,眼下失了机会不说,将药瓶放上去时,他一眼瞥见了衣袖下的白骨森森。 男子脑中“嗡”一声,本能地后退半步,竟是从座位上跌了下去。 “他、他怎么……” “不是说过了,他为救我伤了。” “哦,哦。”男子重新爬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他还以为撞见妖魔了呢。 “这伤得……不轻啊。”修士伤成这副德行,岂不是命不久矣。男子心思活泛起来。 祝黛灵转头问衍霄:“这些灵药可有用?” 衍霄打开一瓶来,低头轻嗅。的确是灵药,但杂质颇多,于他无用。 但她多半是真心牵挂他的伤势。 “有用。”衍霄道。 祝黛灵笑吟吟:“那便好了。” 她扭头问男子:“我该如何谢你呢?” 衍霄悄然皱眉,早知她会这样说,他便照直说无用了。他虽盲了,但依旧能听出那男子语气中的不端。 那男子对她有所图。 男子此时还装模作样道:“同是道友,何必这样客气?你二人若不嫌,还可结个伴。” 祝黛灵拍掌笑道:“好好好。” 衍霄喉头动了动,却不知为何有些梗得慌。 男子就这样赖了下来与他们一同吃。 祝黛灵心下嫌弃他,没怎么动筷,只指着他放在桌上的那件灵宝问:“我观此物不凡,是何来历?” 男子有心炫耀实力,便不遮掩:“此为斩鬼摄魂刀,以元婴修士的心头血一点点浇筑而成,乃是灵宝一件。可破开元婴期修士的防御。” 祝黛灵问:“它能摄魂?” “是啊,能用来摄鬼物的魂魄,使其转世都不能。” 祝黛灵点头,好东西。 我的了。 祝黛灵搁下筷子:“不吃了。” 男子本来心也不在饭食上,一听便顺着邀请他们去自己的住处。 祝黛灵应“好”,又牵住衍霄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走吧。” 男子住在城中一处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宅邸中,竟还养了侍女仆从。他修为不过筑基,却又身持灵宝,家底也显得丰厚。多半是什么修士大能的后代。 这样的人,灭起口来就要处理得仔细些,不留一丝痕迹才好。 祝黛灵脑中念头一转而过。 男子将他们安置在了离他很近的厢房中。 祝黛灵反手合上门,还未转身便听见衍霄道:“冒犯了。” “冒犯什么?” “他说我是你……夫君。” “主要是我也看起来,也并不像是道君的女儿吧。” 衍霄噎住。也是。 他很快恢复自如,道:“那人应当是震雷城城主之子。” “道君连这也知晓?” “他说起那刀的名字,我便知晓了。” “这个震雷城很厉害?” “在修真界中排不上号,否则不会在人间安置扎寨。不过其城主,惯会结交好友……” 祝黛灵懒洋洋接声:“是擅长上供吧?多向大宗门上供,自然就能得到更多庇佑。” “是,没想到其子是这般德性。”衍霄突地抬起手来,于虚空中摸索两下。 祝黛灵走近,低头,问:“怎么?” 衍霄摸到她头上的帷帽,顺着往下,触到了一层纱。 按理说,男子看不见她的模样…… “他怎会盯上你?”衍霄的眉心沉了沉,一双眼更显得阴沉锐利。 “我也不知道。”祝黛灵无辜,“所以才要跟来,看看他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 “道友。”门突然被叩响,是男子又来了。 祝黛灵站直了,道:“进来。” “方才想起,还未与二位道友交换名字。” 祝黛灵心下失笑。你猜猜我为什么不问你名字呢?死人何须姓名。 不过这人还是有些心眼的,知晓要拿到他们的姓名。 祝黛灵飞快地道:“我叫肖灵,他名解因。” 小瞎子的名字拿来用用,正好。 男子点头,这两个名字听来并非是敷衍而胡乱起的。他笑道:“我叫史永。” 祝黛灵:“好名字!” 这史永被夸得愈加心热,干脆道:“我屋中还有一件灵宝,可借给道友防身。道友可要去瞧瞧?” 祝黛灵:“好啊好啊,实不相瞒,今日还是我头一回得见灵宝。” 史永一摆臂,做出请的姿态:“你这夫君……” “就不必带他了,留他好生歇息吧。” “好!” 衍霄动了动眼皮,眉心隆起,他一句话不说,乍看真的好像只是个窝囊丈夫。 史永轻蔑扫他一眼,领着祝黛灵就走。 “灵宝何在?”祝黛灵进门,左右一打量,看似没见过世面,是在好奇。 实则是在看可有设下陷阱。 最后她确认,史永没有这个脑子。 也是,本就是意外撞见,临时起意,哪有功夫布置? “你看我可像一件灵宝?”史永微笑,“实不相瞒,我父亲乃是一城之主,元婴期的大能,不知多少大宗门都与他交好,道友,可懂我的心意?” 祝黛灵笑问:“你是想让我做你娘?” 史永表情一僵:“道友何出此言……” 祝黛灵:“否则同我这样夸耀你父亲作甚?” 史永:“……”“我是想告诉道友,若跟着我走,此后无忧。” 祝黛灵:“也就是说你没有另一件灵宝?” 史永听她语气不对,但还未起疑,只道:“你若想要,待与我回到城中,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祝黛灵摇头:“我不爱听人画饼。” 画饼何意?史永念头刚动,便被一股气流撞翻,生撞碎一扇屏风,直直砸进了床里。 是的,并非床上,而是床里。 那张精心打制的黄花梨拔步床,就这么嵌了个人进去。 史永挣扎起来,吐了口血,也瞬间意识到这女子修为并不比他低,他反手去摸刀,冷笑一声:“你何必这样同我撕破脸,这样一来,什么好处我都不会给你了。我要将你锁起来,我要……” “少爷。”仆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微微颤抖,“那位道君找你。” “滚!”史永紧盯着祝黛灵,根本没把一个瞎子放在眼中。 但门还是“吱呀”一声开了。 衍霄踉跄着走进来。 祝黛灵轻叹:“道君何必跟过来?”她正准备施展邪功呢。 史永也冷笑:“是啊,何必来坏我们好事?” 衍霄听见巨响的时候,就知道是出事了,他觉得她恐怕打不过史永手中那把刀。但没人爱听别人说自己修为低。 衍霄便道:“你离我远了,不大适应。” 原来瞎子真的需要旁人离他更近些。 祝黛灵一笑:“好,下回会带着你了。” 史永脸色发青:“我将你们带过来,不是为了听你们夫妻亲亲我我的。” 他话音落下,刀即出,掀起一股剧烈罡风。 祝黛灵叹气。好了,这下没她的事干了。 她束手立在那里,不闪不避。 史永脑中终于冒出一点疑惑。 下一刻,那疑惑成了真。 一股强烈的威压骤然释放出来,他双膝一软,不可抑制地跪倒在地,连喘息都觉得痛苦。 刀风同时碰撞上一层无形之罩,泛起一圈儿玄青色光。 史永喉头一紧:“重霄门功法。” 祝黛灵此时好奇地问:“道君如今是何境界?” 衍霄抿了下唇,轻声答:“大乘。” 史永的眼珠 道君起誓 第十八章 顾崇岭这厢堪破幻境后, 那两个无面人还对着他穷追不舍,学着祝黛灵的口吻不停同他说话,听得顾崇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一路疾驰,不知往前走了多远, 终于是来到了一座城池前。 城门紧闭着, 伸手抓住门上铜环, 便传来了冰凉彻骨的触感。 他知晓门后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按照他记忆中的路线, 唯有穿过此城,方才能抵达千波洞, 也才能找到师弟。 顾崇岭深吸一口气, 推门而入。 那两个无面人也终于停住了脚步。他们没有五官, 但却像是在门外深深地凝望着顾崇岭走上一条死路。 顾崇岭扫他们一眼,飞快收起了目光,然后大步向前。 门后的街景, 就如画卷上被稀释后的水墨, 越是向前,印在眼中的景象便由浓转淡, 最终前路彻底隐入一片雾中。 顾崇岭淡笑一声:“是境魔无力再造幻境了?” 他喃喃道:“看来只须等道君破开此境就是了。” 话音方落, 雾中蓦地响起一道声音:“你还敢来?” 顾崇岭恍惚一瞬, 抬眸望去。 浓雾之中, 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形缓缓显露出来, 同样身着玄金二色的服饰,只是纹饰更为精细。 “师尊……”顾崇岭喃喃出声,“师尊为何在此?” “我听闻你师弟被困,便忙不迭赶了过来。我知你素来自私,从不讲同门之谊, 若等你来救你师弟,只怕他早已死透了。”男子神情威严地吐出声音。 顾崇岭脱口而出:“我不,我没有……” “还敢说你没有?为师伤重,修为倒退,眼见要步入衰老的境地,你可曾救过为师?” 顾崇岭后退半步,问:“师弟呢?师弟何在?” 男子微微侧身,少年时期的宁泉从他身后缓缓走了出来,冷着一张脸唤:“师兄,你为何丢下我在千波洞?” “并非如此,我是去寻人手了,我……我有心魔,我过不了幻境这一关,须得有人助我才行。”顾崇岭急声道。 男子一把抓住他:“有心魔?照日台功法特殊,从未有弟子生出心魔。怎么偏偏出了一个你……你后退作甚?可是觉得愧对为师?” 顾崇岭用力闭了闭眼:“师尊,是幻境吗?凉薄之人该是师尊。师尊不应该出现在此地。” “你以为我是幻境?”男子冷笑两声,一把掐住了顾崇岭的脖颈。 顾崇岭想也不想就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宝。 男子声音更厉:“你是要弑师吗?” 剑与扇相撞。 二人都取出了法器。 “师兄!师兄你醒醒!” 顾崇岭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 他睁开眼,对上了师弟的面容。 师弟冷冷垂目:“你如何敢对师父动手?”他说完,朝着顾崇岭压了上来。 顾崇岭喉中爆出一声怒喝,本能地将师弟打飞出去。 不知何时刮起了冰凉的风,风灌入他喉中,撕扯着他的喉管与脏腑。顾崇岭跪地吐了口血:“是我冷酷薄情吗?可活下来,乃是本能……” 他连忙朝着师弟的方向走去。 祝黛灵听见怒喝声赶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顾崇岭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水洼,朝着倒在地上的少年走去,而后一头栽倒,眼见脑袋要磕在漆黑的洞壁上。 祝黛灵遥遥用灵力将他一扯,拉住了。 “顾道友。”祝黛灵三两步走近,没想到这么会儿功夫,顾崇岭就变得这般狼狈。 顾崇岭艰难撑起眼皮,看见祝黛灵的第一眼,他道了声“得罪”,然后飞快地伸手去揭祝黛灵的帷帽。 祝黛灵微一仰头,但还是没躲开。 帷帽一角飞扬起来,顾崇岭借着稀稀落落的光,清晰瞥见了祝黛灵的五官。 他呆了一瞬,而后如释重负:“不是幻境了。” 祝黛灵蹲身来:“嗯,境魔跑了。” 顾崇岭轻轻抽着气:“想必是道君的功劳……我却还是中了幻境的招。” 一直无声无息的衍霄,这会儿却是忍不住插了声:“并非我的功劳。” 祝黛灵禁不住舔了下唇,哦,这会儿倒是开口了。衍霄道君果真正人君子,明明他的功劳更大,却不肯贪半点。 但一想到自己装说要亲他,他还装死……这个正人君子的含量,似是又打了点折扣。 祝黛灵按住念头,继续问顾崇岭:“顾道友的修为也并不低,怎么会受伤这么重?” 顾崇岭一笔带过:“我来时,便伤得厉害了,只是不曾显露。” 他指了指不远处,“我方才似是将我师弟当做了幻境,伤着了他,你替我带他走吧。” 祝黛灵顿了顿,轻笑道:“这话说的,难道顾道友不跟我们走吗?” 顾崇岭缓缓地摇了摇头。 而此时衍霄走近,蹲下来,伸手摸索两下。 祝黛灵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下牵住他的手指,最后将之按在了顾崇岭的腕上。 衍霄只抚了下他的手腕,便道:“金丹破碎,是活不长久了。前两日未见端倪,是用了丹药掩盖?” 顾崇岭艰难地点了下头。 他似是迟疑纠结了很久,终于说出了难以启齿的话:“道君能否带我师弟回重霄门,不要让他回照日台?” 衍霄道:“不妥。” 顾崇岭目光一黯。 祝黛灵插声:“听顾道友话中的意思,是照日台不好?” 顾崇岭道:“重霄门更好。” “那却是你想错了,只怕重霄门更不好。”祝黛灵语气淡淡。 衍霄垂下眼,攥了攥指尖。 顾崇岭听见祝黛灵这话也呆了呆,然后才勉强一笑:“也、也是……那,当我不曾说过吧。” 祝黛灵却好奇得很:“照日台待顾道友十分不好?” 顾崇岭沉默了下,却道:“很好。” 那就怪了。 “你们走吧,届时请道君传信与照日台,让人来接我师弟就是。”顾崇岭终于难掩虚弱地抵住了洞壁。 祝黛灵问:“你准备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等死?” 顾崇岭抬起脸,冲她笑了笑:“我知晓道友是关切我,但我……” “金丹破碎,死亡的过程会很长很痛吗?”祝黛灵打断问。 顾崇岭没有回答。 祝黛灵又开了口:“若是如此,长痛不如短痛。死在我手中如何?” 顾崇岭又一次呆住了:“……啊?”这道友真是关切他吗? 祝黛灵祭出摄魂刀:“你看,只消往你脖颈上砍上一刀,你的魂魄便会离体,进入刀身。从此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顾崇岭:“啊?这,这……” “不好吗?这样你其实还算是活着,只是失去了人类的躯壳。”祝黛灵循循诱之。 顾崇岭神色变幻,很快便下了决心,往祝黛灵跟前一伸脖子:“来罢。” 祝黛灵正准备劝他“我手法还行不会很痛”呢,这下话倒咽了回去。 “我来。”衍霄出声。 祝黛灵一下想起来,他杀史永的时候,还特地叫她扭过头。 祝黛灵推开了他的手,横刀在顾崇岭颈前,问顾崇岭:“顾道友害怕吗?” 顾崇岭:“有些,但你说得对,总比漫长地等待死亡来临更好。对了,记得将我尸身焚烧干净。” 这要求怪异,但祝黛灵点了点头,同时伸手缓缓将帷帽边缘卷起来。 她的容貌,再次毫无遮掩地映入顾崇岭眼中,顾崇岭怔忡一瞬时,祝黛灵挥出了刀。 祝黛灵轻声道:“这样就不会怕了。” 顾崇岭的尸身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祝黛灵低头擦了擦刀身,然后抓起了一边衍霄的手,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问:“道君摸到了什么?” 衍霄一怔,指尖都绷紧了。他摸到了……她的脸。细腻光滑,带着些温热湿润的触感。 常是她来摸他的骨头。 他却并未这样唐突地摸过她的脸。他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并不知道。 祝黛灵接着平静地道:“是顾道友溅上来的血。” 她说罢,又牵着衍霄的手指给自己擦了擦血。 衍霄几乎再听不进旁的话,脑中轰然一响,心跳如擂鼓般。 祝黛灵还在说话:“你看,就算是血溅到我的脸上来,我也不会有半分动摇畏惧。行走世间,岂有不见血的道理?杀人又何须借道君的手呢?” 衍霄这才艰难从喉中挤出一个字:“嗯。” 祝黛灵这时松开了衍霄的手,道:“咱们便依顾道友所言,将他的身躯焚烧了……嗯?” 祝黛灵语带疑惑。 因为她发现她虽然松开了,但衍霄道君却并未收回手去。 他的手指仍贴在她的脸颊边,而后大掌一张,几乎盖住她整张脸。看上去像是要捂死她一样?祝黛灵念头刚动,那只手便擦过了她的鼻梁、眉毛、额头、下巴。 骨头有些硌人。 但他擦得很是执着。 半晌,他问:“干净了吗?” 祝黛灵歪头:“我脸是干净了,但你骨头脏了。” 衍霄喉头动了动,没接上这句话。 祝黛灵也不在意,转身将倒在一边的少年拉走,再在顾崇岭的尸身上点了把火。这样一看,她的确是像足了反派。 火焰窜起来,炙烤得人身上发热。 那少年却还没醒。 祝黛灵忠人之事,想着等尸身真烧干净了再走。 眼下无聊,便将那少年翻了个个儿。 一张青涩稚嫩,但又有几分眼熟的面庞就这样映入了眼中。 还真是照日台后来的大师兄宁泉。 祝黛灵当即拉下了帷帽帽纱。她这个蝴蝶翅膀,不能影响后世太多,还是不被这些熟人看见得好! 火焰烧得噼里啪啦。 顾崇岭的身体很快化为了灰烬。 祝黛灵从储物袋里取个坛子出来,将里头的蜜饯全倒掉,转而将灰烬全扫了进去。然后才拍了拍自己弄脏的裙摆:“咱们回去吧。” 祝黛灵不仅带回了顾崇岭的骨灰,还把那个朝月宗小女修的尸身也带了回去。 她推测那小女修死前,应当是希望她传信给朝月宗,她便也办了。 随后朝月宗传信回来,说是分身乏术,请求祝黛灵帮忙送尸首回去。 反倒是照日台忙不迭派了人来。 为首者是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他一见仍旧昏迷不醒的宁泉,当先做主:“将你们宁师弟带下去医治。” “是。”弟子应声将人抬走。 等宁泉被抬走了。 那中年男子方才从齿间挤出声音:“事情怎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崇岭乃是我最出色的弟子!他怎会身死?” 祝黛灵便将境魔一事说了。 中年男子怒不可遏,一掌拍飞了手边的桌椅:“我要他为我徒儿偿命!” 祝黛灵看了他一眼,心道悲恸是真,不似作伪。 中年男子随即又盯住了祝黛灵,问:“不知我徒儿的尸身在何处?” 祝黛灵拿出骨灰坛递过去:“就在里头了。” 中年男子捧着那只瓷坛,眼角向下压去,五官在极度愤怒之下都微微扭曲:“该死!真该死!” “师父节哀。”一边的弟子连忙劝着,一把扶住了他。 “多谢……为我徒儿收殓尸骨。”他嘴里迸出声音,而后将那瓷坛牢牢抱在怀中,转身往外走,连双肩都在颤抖。 是当真悲恸得不能再悲恸了。 待他走后,衍霄才缓缓从内堂走出,中途还不慎将一把椅子撞歪了。 他一手扶正椅子,一边道:“来的是照日台掌门。” 祝黛灵点了点头,伸手扶了衍霄一把,笑问:“道君膝盖撞疼没有?” 衍霄却几乎同时开口,问:“你要去朝月宗吗?” 祝黛灵答:“不知朝月宗是否会备谢礼。” 言下之意便是,有谢礼她自然会去。 衍霄也答:“不疼。”说完,他紧跟着又道:“朝月宗是首屈一指的大宗门,远胜重霄门。想来会备下重礼,感激你送那女修的尸身回去。你……” 衍霄停顿了下,才又道:“你若拜在朝月宗门下,也是极好的。散修修行不易,何况你的体质特殊,更需有大宗门做倚靠。而朝月宗上下,又皆是女修,你在那里修行,也可安心。” 还真的正儿八经在为她考量。 祝黛灵一抬眸,问:“既道君这样说,那便是不会随我走了?” 衍霄微微别开脸:“嗯,不日我也该回重霄门了。” 祝黛灵心道,她差点以为他对她起了些心思呢。 这样看来,在幻境中她这师尊多半只是被她那句话给吓得僵住了,连反应都不会做了。 祝黛灵笑盈盈道:“好吧。不过我也不会拜入朝月宗。” “为何?”衍霄又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自己的骨头将自己的硌得生疼。 “哦,因我已有师父了啊。” 衍霄顿住。是,他只听她说是散修,却没想过其实有的散修也是有师父的。 只是给散修做师父的,自己定然也是散修,在修真界中着实排不上名号,前路也实在狭窄而已。 虽然这样说人不好,但衍霄还是开了口:“朝月宗曾有祖师飞升成神,其宗门底蕴深厚,能为你提供的功法、丹药和庇佑,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这便是在委婉地建议祝黛灵大可换个师父了。 祝黛灵心下失笑。 师尊,您怎么能换掉自个儿呢? 她托腮,声音带上一丝懒调:“道君,我师尊是极好的。便是有再好的去处,我也不会弃他而去。” 衍霄立即道:“是我无礼了。” 祝黛灵笑得愈加热烈:“哪里的话?道君也是为我好,我知晓的。” 衍霄听着她的笑声,不知何故,心间都无端升起点热意。 其实二人的目光根本无法相接,毕竟他是瞎子。 但衍霄还是将脸又微微别过去了一些。 一时屋檐下安静极了。 衍霄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他动了动唇道:“照日台竟然没有准备谢礼。” 祝黛灵点头:“是啊是啊,好歹我也将顾道友的骨灰带回来了,还带回了个宁泉呢。” 衍霄评价道:“照日台着实太失礼了。” “嗯,还是道君好。我扶着道君走路,道君便为我拿下摄魂刀,免却后顾之忧。” “小事。”衍霄轻声说。 屋檐下又安静了一会儿。 衍霄的声音复又响起:“你何时去朝月宗?” 祝黛灵:“哦,不急,等道君何时回重霄门,我便去朝月宗。” 衍霄的声音些许滞涩:“为何……等我回重霄门?” 祝黛灵懒洋洋道:“因为我又不拜入朝月宗,我对他们没有所求。是他们求着我送尸首回去。那自然要等我有空再说。” 只有等他走了,她才算有空吗? 祝黛灵突地道:“对了,那几个邪修拿朝月宗的弟子做人牲,为的似乎是要入幻境杀我。” 衍霄当时看不见,也就并不知晓此事。 他眉心一皱,立即问:“怎么回事?” 不等祝黛灵回答,衍霄脑中就飞快回忆起了当时的对话。 “当时有个邪修似是说了……要交任务?”衍霄听得并不大真切。 刚瞎的人,大抵是因为看不见人的口型了,总觉得耳力似乎也跟着下降了,周围的声音显得杂乱又模糊,要费些功夫才能从中提炼出有用的信息。 祝黛灵点头:“不错,是这样说的。而我确认我从前没有见过他们。” 她才刚来,见过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衍霄沉默片刻,问:“莫非是震雷城城主?” 祝黛灵也觉得是。 当时她就觉得那城主太能屈能伸了,背后却未必真的甘心。 “此事我来处置。”衍霄立即道。 祝黛灵想了想:“我自己来吧。” 以你的修为,恐怕处置不了。话到嘴边,衍霄却没有这样说。他只道:“震雷城与多个宗门交好,震雷城城主怕我,才甘愿退避。你若登门,他恐怕要联合其他人来欺负你。” 祝黛灵认真道:“可我不愿事事借道君的名头,恐怕会坏了道君的名声。” 是这样吗?当然不是了。若是衍霄道君去处置,她还怎么洗劫震雷城? 衍霄却听得哑了哑。 半晌道:“岂会坏我的名声?我的名声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祝黛灵笑道:“谁说的?将来道君的名声要流传百年千年的。” 衍霄默然,再不提这话。 祝黛灵随即同他提议,说先回去看看吴鹊的村子里那大疫好了没有。 她爹娘是村子里的人,虽然眼下还未出生,但她爹娘的祖父祖母正在世啊!可不能出了差错。 衍霄欣然同意,便又与祝黛灵一同返回了先前遇见的那座山。 吴鹊如往日一般,背着背篓往山洞走,嘴里喃喃道:“不知仙人还会回来吗?” 他话刚说完,突然嗅见一股肉香气。 他连忙快走几步,遥遥望见洞中有一男一女对坐,还点了篝火,火上正架着一只鸭子在烤呢。 吴鹊惊喜出声:“仙姑!” 祝黛灵从洞口跳下来,道:“你怎么每日里还来打扫山洞啊?” 吴鹊满面兴奋:“担心你们会回来,自然要将山洞洒扫干净。这不,便盼回来了!” 他连忙爬进山洞,将背篓一放,便见到了端坐洞中的衍霄。 竟然再不像先前那般好似随时要死去一样了。 吴鹊轻轻吸了口气,眼圈微红,拜道:“今日再见道君,见到道君形容好了许多,小人心中也无憾了。” 祝黛灵问他:“如何?村中大疫可除?” 吴鹊连连点头:“已除净了!”说罢,又对着衍霄好一顿叩首:“道君对我们有再造之恩,可恨凡夫俗子,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恨不能为道君塑一尊金身,方偿还道君的恩情!” 衍霄淡声拒绝:“岂有为活人塑像的?” 祝黛灵目光轻动,却道:“这主意不错。” 衍霄转头朝向她,抿了抿唇角:“在你心中……” 不等衍霄将话说完,祝黛灵便飞快道:“凡间塑像,皆是有大功德的人才能享用的。道君难道还不算有大功德吗?” 她亲眼所见他与魔相斗的场景,他是真心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的确不负原著中对他的描写,一切盛名都是他应得的。 吴鹊忙也从旁道:“是呢,是呢。道君若是能随我到村子里走一遭,便会看见有多少村民在感念您的恩情。” 话说到这里,他又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我说错话了。” 怎么总是忘记道君看不见? 衍霄口吻平淡:“无事,我就不随你去了。”说完,衍霄又觉得不妥,于是转头问祝黛灵:“你想去吗?” “我也不去,知晓无事就好了。”祝黛灵摇头,对那吴鹊道:“你也回村去吧。” 衍霄跟着“嗯”了声,道:“回去吧。” 吴鹊本想说,那怎么行?您本就是救世的仙人,又对我们村子施了大恩,我就应该留在您身边,给您做个仆从悉心伺候您啊! 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儿,吴鹊突地觉得哪里不大对。 是哪里不对呢。 哦,是他走后,这位衍霄道君跟着这位女仙一块儿走了……而今又一起回来。这里不大对! 他斗胆抬眸,盯着衍霄与祝黛灵多打量了两眼,最终确定……他们似是催他走。 似是……并不愿他留在这里呢。 吴鹊讪讪摸了摸脑袋,道:“那,那小人先去山上采药。道君可要在山洞留几日?道君需要什么,尽管告知小人,小人每日来送。” 衍霄想说不必,但又生生顿住了声音,问起祝黛灵:“你需要什么?” “什么都有了。”祝黛灵语调轻松,“无须其它。” 衍霄的眼皮颤了颤,怎么总是说这样的话呢。 不。 他按住念头。 并非是她说了令人遐想的话,而是他自己想得多了。 “嗯。”衍霄绷住了神情,对那吴鹊道,“我二人都不需要身外物,你不用再来。” “好吧,那便拜别道君与仙姑。”吴鹊满面遗憾,不舍地向外退去,才出洞口,他觉得视线有些晃,等揉了揉眼,定睛细看。 他发现有云在飞! 而且越飞越近! “道君……道君!”吴鹊摔了个屁股蹲,声音惊恐,“那是……” 那是什么? 吴鹊心中的疑惑,转瞬之间便得到了解答。 那飞来的云很快在半空中停住,而后有几个人一跃而下。 吴鹊呼吸一松,原来也是人啊!他连忙大喊道:“道君!是与您一样的,一样的仙人来了!” 来人斜睨他一眼,没想到这里会有个咋咋呼呼的凡人。 他们直接越过吴鹊,三两步走到洞口,并没有擅自进去,躬身拜道:“师叔,师叔可是在洞中?” “随安平。” “翟禄。” “冯飞鹰前来拜见师叔。” 接连响起了三道声音。 祝黛灵:。 嚯,全是熟人。 正如吴先生当时描述的那样,重霄门来了人接衍霄道君。 这段历史发展不能变,所以她都做好了准备,和衍霄道君在这里多等几日。却没想到重霄门人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她不由转头看向了衍霄。 如今帷帽已经摘取下来,衍霄的模样清晰映入她眼中。他嘴角微微绷紧,似是……不快? “师叔?”洞外,冯飞鹰急不可耐地向前迈了一步。 随即是随安平的声音响起:“师叔,我知您为难。但是,您的师尊他……快要不行了。” 衍霄蓦地站起了身,五官绷得更紧,以致那狰狞的面容都显得可怖两分。 “请师叔随我们回门内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随安平说着,“砰砰”两声落入了祝黛灵耳中,似是跪地磕了两个头。 祝黛灵暗暗心道,她师尊心中真是极藏得住事的一个人。不论是在百年后,还是在此时,都从不与她提起自己的事。 以致她现在其实都分不清衍霄道君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愿意跟着他们回去吗? 究竟为何后来他会变成那样漠然厌世的姿态? 这时候她师尊还晓得害羞,虽然浑身是伤,皮肉不全,但情绪仍是鲜活的呢。 祝黛灵想不通其中关窍,也知道要从她师尊口中撬出事情来龙去脉困难得很。 她便干脆也起身,握住了衍霄的手,踮脚凑近他耳边,低声道:“道君要回去了,我还有些话未与道君说,说完再走,好么?” 衍霄身形微微一颤,哑声道:“好。” 洞外的人以为衍霄是在与他们说话,当即喜声道:“师叔肯与我们回去?那请师叔与我们一见!” 衍霄提了些音量:“等着。” “是!”洞外的声音恭敬无比。 祝黛灵当即拉着衍霄的手,将他往洞的更深处走去。 衍霄路仍然走得不大稳,但他就这样跟着祝黛灵一步又一步,没有半刻迟疑。 “就到这里吧。”祝黛灵将他整只手臂一抱,将他的脚步也按停了。 而后祝黛灵重新凑近他耳边。 ……她要说什么? 衍霄的心微微提起。 祝黛灵温热的气息混着点淡香,萦绕在衍霄身旁。 她问:“道君,你能告诉我魔神叫什么吗?” 衍霄:“……?” “道君?” “那日,你对境魔说,你用的祭天礼制,乃是魔神教给你的?” “我骗他呢,我从杂书中看来的。我哪里见过魔神?” “其实我也并不知晓魔神是谁。”衍霄压下心头微微烦乱的心绪,认真答道,“与我交手过的妖魔众多,并非是个个上来都要报名字的。” 祝黛灵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因为殴打过的太多,所以分不清谁是谁? “但魔神该是其中最厉害的那个吧?道君还记得他是什么模样吗?像这样的妖魔,该如何对付?”祝黛灵不甘心地追问。 “是有两三个尤为厉害的。” 衍霄一一描述清楚。 洞外。 冯飞鹰等得实在不耐,干脆将一边的吴鹊揪住,道:“你且进去再向我们师叔通报两声,请他出来。” 吴鹊知道怎么回事,他道:“不成,道君定是在与仙姑说话呢,怎能前去搅扰?” 冯飞鹰傻了眼:“仙姑?何来仙姑?” 吴鹊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便摇摇头保持了沉默。 随安平迟疑片刻,道:“前日似听见了些风言风语。” 冯飞鹰忙问:“什么?” “是两仪宗的人,说……说师叔有个道侣,还问我们,不知是哪个宗门的女修。当时都以为他们说胡话,便不曾理会。” 冯飞鹰倒吸了一口气:“师叔竟然,竟然也寻了道侣?” 随安平心下也觉得迷雾重重,但还是耐心道:“那便继续等吧,何必搅扰师叔。” 洞内。 衍霄说了半晌,也不觉口干舌燥,还好脾气地追问:“可还有别的话要问我?” “没别的了。” 衍霄反过来抓了下她的手,低低应了声:“好。” 既然话说完了,也该出去了。 祝黛灵步子刚一动。 “等等。” 祝黛灵想起来,吴先生当时说,有人来接衍霄道君的时候,衍霄道君身上燃起了大火,烧了很久。最终他从火里走出来,才在原地留下了那截玉骨。 那截玉骨被吴鹊带回村中,才又保佑了村子从此不受妖邪侵害。 这很重要! 这关系到她将来能不能平安降生。 可眼下为何没了那劳什子大火? 祝黛灵有些头疼,不知该不该主动去维持原本的历史发展。 而此时衍霄微微侧着头,作倾听状问:“等什么?” 祝黛灵本能地更用力攥住他的手。 二人双手交握,好似十指紧扣一般。 衍霄的呼吸重了重,但在黑暗之中并不明显。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祝黛灵起了个头。 衍霄的呼吸更重了些:“你说便是。” 祝黛灵摩挲着他的掌侧,姿态亲昵,似是不舍,她问:“道君能给我一截你的骨头吗?” 衍霄的呼吸顿住。 片刻过后,他恢复了自然的呼吸,道:“好。” 这样痛快? 祝黛灵还以为要花些功夫呢。 是她师尊着实太心软了吗?十足大好人,一要就给? 祝黛灵想了想,道:“道君,日后若有别人也这样问你索要……” 衍霄的呼吸又微微乱了乱,他道:“我不会给。” 真的假的?祝黛灵持怀疑态度。 师尊你看起来就十分好哄且好骗的样子啊! 虽然眼下她也是在哄骗老实人,但祝黛灵半点也不脸红,并且为了守护住她师尊的骨头,她故意低声道:“我不信。” 衍霄用力一抿唇:“……那我发誓?” 你看吧,这多好骗! 祝黛灵俯在他耳边轻声道:“那怎么好劳动道君发誓?” 衍霄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捧住了她的下巴。 祝黛灵:嗯? 只听他语气郑重道:“今日在此起心誓,绝不会将我的骨头给第二个人。” 他说罢,才嘴角一翘,这么多天里,终于露出点笑容来:“也没有旁人会喜欢我的骨头啊。” 祝黛灵便也笑得更真切:“谁说的?道君的骨头像玉一般,好看得紧。” 衍霄却没接这句话,只道:“出去吧。” 祝黛灵应了声:“嗯。” 两人便又在漆黑的洞中磕磕绊绊缓步向前。 最终来到洞口处。 祝黛灵只觉得掌心突地一烫,她本能地抓紧,再低头去看。衍霄将一截骨头塞到了她掌中。 这里已经接近洞口,洞外的光落进来,祝黛灵可见骨头上还泛着淡淡粉色。 “再见。”祝黛灵用极轻的声音道。 衍霄将那两个字自舌尖一滚,也道:“再见。”来日再见。 可他却并未急着出洞,而是用极轻的声音,突兀地问了句:“解因是谁?” “什么?”祝黛灵怔了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而衍霄已经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唐突了。 祝黛灵回神,而后才想起来,是那天史永问他们姓名,她代他师尊答话,便借了小瞎子的名字来用。 “你问解因是谁?”她笑,“是有这么个人,嗯,是个小瞎子。” “你是因为他,方才对我……” 祝黛灵截声道:“不是啊。”是因为师尊你,我才多看了那小瞎子两眼。 衍霄没有再问,他终于跳出了山洞,衣袍被风吹得翻飞不停,露出底下狰狞遍是伤的身躯。 冯飞鹰等人不由露出极度惊愕的神情。 似是也第一回见到衍霄这般模样。 衍霄平稳落地,往前走了两步。 随安平立即上前扶住他:“师叔病得更厉害了?” 衍霄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大方道:“瞎了,看不见路。” 随安平心头一惊,脸色发青,连声音都颤抖了:“怎会、怎会如此?可有法子补救?” “没有。” “师叔……”随安平喉头一哽,语气里的不可置信与悲戚不似作伪。 那又怎会变成后来的德性? 祝黛灵将他们的声音都收入耳中,暗自皱眉。 电光石火间,祝黛灵将随安平此刻的情态与那照日台掌门的情态联系了起来。 都是真挚无比的悲与怒。 若她有一日死在外头,她相信随安平也一样会悲痛难当。因为他飞升的金手指没有了!他如何不痛呢? 由己思彼。 他们会不会也是一样的情况? 照日台也好,重霄门也罢,他们的眼泪都是真的。 只不过哭的是他们自己! 祝黛灵突然有些想将她那单纯好骗的师尊拉回来了。 为了祝黛灵 第十九章 祝黛灵扶了扶头上的帷帽, 走出洞口,却已不见随安平一行人的身影,倒是吴鹊惊愕地迎上来问:“仙姑怎么没有跟着一块儿走?” “他回他的宗门,我自也有我的事要办。”祝黛灵一笑。 吴鹊怔忡, 心道仙人果真与凡人是大不相同的。 祝黛灵摊开手掌, 露出掌心一截骨头, 却与先前从土地庙拿到的略有不同。 不过左右都是她师尊的骨头,想来效果应当是一样的。 “仙姑这是……”吴鹊还没能回过神。 “这是道君留下的, 你不是想为他塑像吗?”祝黛灵歪头轻笑,“拿去吧, 我想它能庇佑你们村子呢。” 吴鹊张了张嘴, 激动得话都说不明白:“这这这, 怎么,不,这当是道君给仙姑的吧?” 祝黛灵知道对吴鹊这样的人, 客气下去是没有尽头的。便语气一冷淡, 道:“让你拿着便拿着。” 吴鹊眼圈儿一红,果然不再推拒, 只是眼圈泛着红颤声道:“仙姑着实信任我这凡夫俗子, 定不负仙姑与道君!” 祝黛灵淡淡笑了下, 几个起跃间, 很快从山头消失了。 吴鹊长吸一口气, 在她身后深深拜下,久久没有直起腰。 祝黛灵离开后,并未急着去朝月宗。 此去路途遥远,她先尝试寻觅了下那境魔踪迹。 “魔物胆小至此,像话吗?竟跑得这样快!”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祝黛灵嘴上骂了两句。 另一厢, 随安平心下还疑惑着,便也问了和吴鹊一样的话:“师叔的道侣不与师叔一同回门里拜见老门主吗?” 衍霄:“她并非是我道侣。” 随安平哂道:“果真是那两仪宗的人胡说八道,我就说,以师叔的性情,何来道侣?” 衍霄接声:“但的确是我默认的。” 随安平:? 随安平消化了一下震撼的心情:“师叔,师叔的意思是……” 衍霄却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只对随安平道:“你去震雷城走一趟。” 随安平面部肌肉轻颤:“师叔可是有事要吩咐我?” 他心下是不愿去的。 老门主飞升不成,眼见寿数将尽。而衍霄道君不耐俗务,一心修行,众人皆知他是不愿做下任门主的。那最后会选定谁? 不管是谁,都一定要留在老门主身边,方才有这个机会。 “嗯,你去问问那城主,是不是与邪修有勾连?告诉他,他想杀的人没有死,自今日起,重霄门不仅是与他断绝来往,还是死敌。你观他反应,若无误,便绝了后患吧。”衍霄嘱咐道。 “什么?他竟与邪修有勾连?他想杀谁?”随安平心道这人脑子被驴踢了,难不成还敢对师叔下手? 随安平的师弟翟禄插声:“他想杀师叔身边那个女修?” 衍霄微微颔首:“嗯。” 随安平声音一哑。 并非道侣,却胜似道侣。不过缺个仪式罢了。 眼下既见那女修在师叔心中的分量,他闭了闭眼,狠狠心道,这一趟便必然要走了。 重霄门上下可以说都是倚靠师叔才撑起来的,今日能有如此盛名,也皆是因为世人都拜服在师叔脚下。 也就是说,他若在师叔这里结下善缘,旁人又怎么配与他争抢门主之位? 随安平当即掷地有声:“此去必不辜负师叔的倚重,我这便启程。” - 距派出邪修已有些时日了。 史雷心中打鼓,便干脆暂且闭了城门。 “那几个邪修当真能成事吗?会不会反将我暴-露出去?” “城主并非瞻前顾后之人,此时怎么慌乱起来了?”城中的供奉出声劝道。 史雷也无奈:“换旁人我也无须如此,偏偏得罪的是衍霄道君。” 供奉还未来得及说出下句话,有人来报:“城主,有人叩城门!” “何人?” “自称重霄门随安平。” 史雷轻轻吸了口气:“此人我听闻过,元婴修士,还是个修炼疯子。”他转过头与供奉对视一眼:“恐怕是事发了!” 供奉看法不同:“未必如此,那些邪修本就被衍霄道君赶尽杀绝,最恨重霄门不过,怎么可能将您出卖给重霄门?咱们还是摆足姿态,前去相迎……” 史雷面色阴沉,摇头道:“不能赌,一旦开城门,就成了砧板上的肉。立即请城中几位老供奉一同出山!守城的兵士也披上甲胄!你我再前往城门静观其变。” 祝黛灵彼时坐在震雷城的酒肆之中,她是在城门关闭前混进来的,一旁的小二见她生得貌美,正殷切地冲她指城主府的方向。 “小门是朝那边开的,你就沿着这条路走……” 小二话没说完,酒肆外突然闹哄哄的,许多士兵披着甲胄走上了街头。 祝黛灵面色微凛,总不会是来抓她的吧?那城主还能未卜先知? 小二也纳闷呢:“不知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妖魔又来犯了?” 祝黛灵扔了些碎银在桌上,当即出了酒肆。还没走两步路,便又听见了惊恐的呼喊声,紧跟着有人在街上惊慌奔跑。 “城门炸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紧跟着传遍了整座城:“震雷城城主史雷,勾结邪修,刺杀衍霄道君,而今负隅顽抗,公然与各正道宗门为敌,罪无可赦!” 祝黛灵微微惊讶,转过头去。是随安平的声音。 衍霄道君命他来的? 当时衍霄道君没反驳她的话,原来是背地里有了安排。 她这师尊果然是表面温柔,实则执拗。 “污蔑!此乃污蔑!”史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同样传音使满城上下都听清,“重霄门杀了我儿,今日要对我震雷城也赶尽杀绝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就算是到了这份儿上,史雷都没敢提衍霄道君半个字。 没法子,衍霄道君的名声着实太好了。真要提他杀了自己的儿子,那没准儿满城的百姓与士兵,都倒向衍霄道君了! 祝黛灵听到此处,轻轻抿了下舌尖,摇头向前走去。 史雷其实是有几分急智的,奈何有个蠢货儿子拖了后腿。 为对抗重霄门,城主府的人几乎倾巢而出。祝黛灵飞身落在墙内,都无人来理会她。 再往前走两步,身前方才升起一道蓝色光膜。 是护宅的阵法。 祝黛灵调转邪修功法,屈指成爪,生生将光膜撕开了一道口子。 “无人镇守,阵法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祝黛灵掸了掸指尖连绵不绝的黑气,一步迈入。 史雷与随安平打架,她浅浅洗劫一下,不算过分吧? 如此洗劫一路,接连走过两道月洞门,祝黛灵隐匿气息来到了灵力最浓郁的地方。只是还没等她破门而入,里头先响起了声音:“请大人助城主逃过此劫。” 祝黛灵步子一顿。 那史雷还藏了一手? 这里还有什么大人物? “大人!”门内哀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半晌。 终于有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本座不是早就说过了?若以三个元婴修士,七个结丹修士为祭,便能请动本座出手。” 这声音…… 何等耳熟。 从来只是在祝黛灵脑内响起,而今却是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响了起来。 是魔神。 祝黛灵的呼吸顿了顿。 她微微侧身,从支起的窗子一角往内望去。 她终于得见了魔神的容貌—— 红色重瞳,长相异域,但本该显得英俊的两边面颊上,却各长了一排细密的牙齿。他屈膝而坐,上身不着衣衫,只裹一条火红的下裙。裸-露的皮肤下也探出了无数牙一般的骨头。 如同从古壁画里走出来的鬼神。 而此时,一个白胡子老头跪在他的面前,五官纠结:“可是大人,我们上何处去寻那么多的元婴修士和结丹修士?” 魔神讥讽一笑:“那与本座何干?本座降临此地,本已是你们的幸事。” 可见这人嘴损是一贯有之的。 “今日来的是重霄门弟子,他便是元婴期修士,先请大人笑纳了他,如何?” “食物还要本座亲自去取,岂有这般道理?”魔神冷笑,抓住那老头,往嘴边一送,“我先拿你垫一垫。” 老头忙惊慌喊道:“不!大人,我再想想法子……” “本座这里倒有一法。”魔神的语气一转,透出些森冷,“若没有元婴修士和结丹修士……以整座城献之,本座也不是不能笑纳。”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 与此同时,衍霄来到了老门主的床榻边,动作略显僵硬地跪坐了下来。 老门主神情有些恍惚。 迟迟未飞升,又在妖魔入侵大战中受了伤,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末尾。 “我放心不下……衍霄。” “重霄门,重霄门……将你抱回来那年,我取了一个字给你做道号……” 老门主颠三倒四地说着话,其余弟子跪在一旁默默流泪。 “你是天生的修道者,你是注定要飞升的,衍霄,衍霄,宗门当因你而光大。” “我走后,重霄门不能倒。” “不能,不能!” 老门主语气激烈,口齿却渐渐变得不大清楚。 他摸索到衍霄的手,用力抓住。 衍霄垂着头,低声道:“师父,我要离开重霄门。” 老门主挣扎着要坐起来:“为何?为何!” 多出来的记忆同步到这一刻。 百年后的衍霄道君用力闭了闭眼。 为了祝黛灵。 百年前的他,认真地思考了那句“可我不喜宗门束缚,怎么是好?道君不如跟着我走吧?”。 但彼时的他,连她的真实姓名都不知晓。 更不知晓,她的温言笑语,种种亲近,并非如他所想那般。 只因为在百年后,他是她的师尊。 只因为这样。 归来铸云峰(捉虫) 第二十章 城主府中。 气氛凝滞良久, 隐约能听见远方传来的动静,必是已经与重霄门的人交上手了。 那跪在魔神跟前的老头儿,终于是挪了挪膝盖,狠声道:“我替城主应了!愿以城献之, 只求大人施以援手。” 祝黛灵好笑地一抿唇。 震雷城走到今日也不算冤枉。 她眼尾一凌, 蹲下身便开始往外掏东西。先是符纸, 再是笔墨。 她向来是个吝啬得十分能苟的人,储藏了不知多少灵力在灵海中, 几乎很少动用。 但此时,她将所有灵力汇于笔尖。符头、符身、符胆、符脚……几乎一气而成。 画得丑是丑了些……但她还是抬手将符箓贴在了跟前的窗上。 她指尖一颤, 体内磅礴的灵气还未来得及外泄半分, 便被符箓吸了个干净。 霎时间, 空中乌云密布,隐约电光一掠而过。 祝黛灵几乎被抽干,她强行提了口气, 头也不回地穿过月洞门, 翻到墙外。就在她落地摔倒那一瞬。 “轰隆——”巨响正正落在城主府中。 “何人引了雷?”于城门处激战的众人齐齐回头,见那碗口粗的雷电直直劈下, 但下一刻, 却被一道极强横的魔气挡住。 彼此谁也不肯让, 最终化作一记令人脑髓都要炸开的闷响, 朝四周扫荡过去。 所有人张嘴“哇”地吐了口血, 神情惊惧:“魔!有魔!城主府上藏有大魔!” 随安平也变了脸色。 这绝非他能处置得了的…… 对面的史雷更是头皮发麻,一颗心沉向无底深渊。 完了,这下彻底坐实了他勾结邪魔一事,再无人会听他的辩解。 他匆忙低下头,士兵竟都躲开了他投来的目光。是啊, 护城他们责无旁贷。但若是牵涉到邪魔,他们便是头一个害怕的了。 却说这厢魔神也恼怒得紧:“你震雷城竟敢引雷来劈本座?” 老头儿傻了眼,连连摆手:“不!不!我们岂敢……” 魔神根本不听分辨,站起身来,俯身一抓生生将他撕碎。 老头儿连更多解释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魔神跨过老头儿破碎的尸身,走出去,视线立刻被窗上那张格格不入的符箓吸引了。 他伸手摘下:“低级符箓?却有这般威力。” 魔神立即意识到,来的并不是什么正道宗门的大能。而是个才刚学符箓不久的人。 他的确错怪了震雷城。 多半是对方无意撞见了他们的对话,不愿整座城被献祭,才仓促出手。 但魔神岂有认错之理? 杀一个便杀了。 只是他方才本能地防御回去,魔气爆发,恐怕引起了重霄门人的注意。 他们会去请衍霄道君出面? 魔神阴沉着脸,屈指将已失效的符箓撕了个粉碎。 最好莫让他抓着那个画符的修士! 城主府外墙处。 “咳,咳咳。”祝黛灵咳了点血沫子出来。 百年前的魔神还是强了太多,便是重伤也不可小觑。她耗尽灵力画出的正道符箓,并未对魔神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是魔神抵抗时震荡开的那股力,将她碰伤了。 幸好!推断出魔神有伤时,她没有贸然与其正面对上。 “越是肖似人形的妖魔,法力越强横。而这些妖魔,初次照面时,并不会轻易露出弱点。 “但世间妖魔,不分种类,你若遇见,口诵《楞严经》,应当能暂且牵制一二。” 衍霄道君当时于洞中说的话,还犹在耳边。 但糟就糟在,《楞严经》她不会。 祝黛灵眉心拢起。 “终于又找到你了。”一道幽幽的声音蓦地在祝黛灵身边响起。 这声音本该吓人得紧。 但此刻祝黛灵却觉得如闻天籁。 “境魔?”她看向面前的空气。 “你没有忘记自己欠的债吧?”那声音问。 “没有。” 衍霄道君在,你就跑了。眼下衍霄道君不在了,你又巴巴回来了。 就为了一个祭祀仪式。 何等跌份儿! 但跌得好! 祝黛灵话音一转:“我是没有忘,但阁下可知谁在这座宅邸之中?” “魔神,吾知晓。吾还知晓他受了重伤。” “阁下想趁虚而入?” 若境魔能施展幻境,暂且困一困魔神也好。 话说完,祝黛灵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腾空而起,竟是被境魔卷着走了。 祝黛灵:“……” 未免太怂了些。连试都不试一下的。 境魔问她:“你还懂得什么祭祀的礼制?” 祝黛灵一张嘴,风全灌了进来:“有祭天,呜……自然也有祭地,……祭祖先、祭鬼神,祭四季与山河,呜……都略通一二。” 风声呜咽,将她的声音打碎,境魔听了个零零散散,但却高兴得很。 古时祭祀极讲究。 用什么作祭品,摆出什么样的祭坛,奏什么乐,跳什么舞,叩拜时行什么样的礼,祭文如何撰写……一处都不能有疏漏。 若错了一处,便达不到供奉祭祀的作用。 境魔想要享受天地神同等的供奉。 但古时许多礼制已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消失。 因而他舍不得放祝黛灵走。 他不敢与魔神正面对上,但若是供奉足够,且过个百年,还能不是对手吗? 境魔打的好算盘,生怕魔神再将人抢回去,一路直奔城门口而去。 城门处已然乱作一团。 随安平一人力敌数人,突见空中有道影子飞了过去,还散发着浓郁魔气。他惊了一跳,一失手竟被打飞出去。 史雷面上一喜,还当是那位大人终于出手来助阵了,拔高声音道:“尔等莫慌!这位大人可敌大乘期修士!斩杀元婴,不在话下。你我随大人一同……哎?” 史雷的声音生生卡住。 他眼看着那身影挟着魔气,从头顶掠过,越飞越远,别说助阵了,便是停下来多看他一眼也没有。 随安平冷笑着爬起来:“想是听见我重霄门的威名,只怕逃得不够快吧?” 他话音刚说完,却又见一道身影从空中飞近,同样挟着极其浓郁的魔气。 怎么还有一个? 那身影足有丈高,悬于空中,目光从随安平的衣着打扮上绕了一圈儿:“重霄门的?” 史雷也糊涂了。 他伸长脖子,忙定睛去看。 重瞳,只着下裳。这才是他藏在府中的那位大人! 那方才的又是谁? 史雷还未想明白,魔神便悍然出手,随安平再次飞了出去,血从他口中迸出老远。 再看他,竟是连胸骨都塌完了。 史雷重新高兴起来:“大人,多谢大人……” 魔神却问他:“方才有个女修朝这个方向逃了,人呢?” 史雷茫然指了个方向:“似是朝那边……” 魔神脚步不停,踏风而行,跟着也从城门口消失了。 史雷:“……” 不是来救他的吗? 重霄门弟子见状,又恢复了无穷气力,厉声喊着:“为长老报仇!”便冲了上来。 今日好一通大起大落,史雷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咙里。 彼时的重霄门。 榻前只剩下了衍霄一人。 他这才揭下帷帽,继续同老门主说话:“我已不像是人了,他们迟早有一日会发现,到那时,重霄门的名声便会因我而倾覆。” “不,不,不会……”老门主勉强睁大着眼,“你舍身救了天下,他们该加倍敬你,而非怕你,憎你。” 衍霄沉默良久,还是道:“我要离开重霄门。” “不,不……”老门主一双眼流出泪水。 “道君!”有弟子疾奔而来,将殿中凝滞的气氛打破,“震雷城惊现大魔。” 衍霄抵达震雷城时,空气中弥漫的尽是血腥气。 有弟子跪在他跟前:“我等已将史雷困在阵中!”紧跟着哽咽道:“只是随长老他……他,他……受了那大魔一击,胸骨尽碎……” 衍霄头上还戴着那顶帷帽。 他问:“史雷在哪个方向?” 弟子惊愕抬头:“您、您的眼睛……”看不见吗? 另一人反应快,赶紧答:“在您的右手边。” 阵法未撤,衍霄已然动手。 史雷只来得及抬起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好似一阵风拂面而过,他张嘴呕出血,金丹尽碎。 这便是大乘期修士的碾压之力。 先前没动手,的确是放了他一马。是他鬼迷心窍,又找了邪修,才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不曾想,也能见到道君睚眦必报这日……道君待那女修,真是,真是……” 史雷倒了下去。 衍霄并不理会他,又问:“随安平在何处?” 弟子忙将人扶了过来。 衍霄抬手摸索两下:“紫府仍完好。” 随安平形容凄惨,听见这句话才真正松了口气,也有心情苦声道:“这等小事都未能办好,实在羞于见到师叔。” 衍霄按住他的肩:“我会向师父举荐你为下一任门主,好好养伤。” 随安平一怔,随即狂喜。 这伤,值了。 史雷还没死透,仍在痛苦喘气。 他的胸口仿佛破开了一个大洞,每吸一口气都撕裂一般的疼痛。 是衍霄道君故意为之吗? 他一会儿后悔,一会儿怨憎,如此交替之下,他蓦地想了起来,他想起来最先飞出城的那道身影是谁了! 香气!香气独特! 史雷扯着嘴角笑了:“道……道君……那个女修……魔……追着她出城了……” 他不知道那女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知道,她一定死透了。 境魔这厢被魔神一路狂追,不得不设下幻境来阻塞其脚步。 半晌。 “竟然这样有用?”境魔语带欣喜。 祝黛灵:? 原来你也不知道对魔神有没有用? “同是魔,阁下为何差了这样多?” “……” 境魔倒没有恼怒之下杀了祝黛灵,他哪里舍得呢? 他反问祝黛灵:“你懂的礼制,皆是魔神教授于你的吧?” 祝黛灵:“是。” “他本就与吾等不同,他来自天外天,因而通晓许多远古时的东西。” 祝黛灵心间一动,立即追问:“天外天?” “怎么?他不曾告诉过你?他与吾等妖魔大有不同。 “如吾,乃境魔,善于制造幻境。世间还有心魔,从修士的怨憎、不甘中诞生。此外,还有疫魔,死魔,夜魔……你且听名字,便知晓各自所擅为何物。但他没有名字,他自出现起,便自称为魔神。 “若要胜过他,恐怕也只有吾等飞升成神时。” 因而境魔才想要享受祭天级别的供奉。 祝黛灵抿唇:“天外天,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吾亦不知,但大抵是如佛经中二十八层天一般的存在。” “阁下还读佛经?” “曾在佛寺受过两日香火,也就听进耳中去了。” 祝黛灵心道,多半是蹭的香火吧。 魔神来历这样复杂,是她不曾想到的。要杀他,远比杀重霄门上下要难。 此时却轮到境魔问她了:“你与那衍霄道君一同出入,但身上又得魔神相授,一身魔气……你究竟是哪一方的?” 祝黛灵不慌不忙,答:“我这方的。” “何意?” “我不修功德,也不入魔,只修我自己的道,若利于我,我便与谁同行。” 境魔听罢,激动道:“极妙!正该如此!你与吾见过的那些凡人,实在大大不同…… “他们或是一口一个邪魔外道,提剑而来。又或是心中存欲,口中却俨然另一番说辞,并不坦荡。便是那些邪修,行事也鬼祟,哪如你这般率性。” “不怪魔神挑中你,吾也心喜爱之。”一阵风绕着祝黛灵打了个转。 祝黛灵猜测,多半是境魔围着她走一圈儿。 “既已甩掉魔神,便随吾走吧,放心,吾决不害你性命。吾愿与你同行。”境魔语气欣然,“这便领你入魔境。” 祝黛灵跟前生生裂开了一个口子。 一只无形之手抓着她便跨进了那个口子之中。 一道白光自天上落下,她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换了副天地。 脚下是一片焦土,天上挂着一轮蓝色的太阳。 “为何入吾领地?”那轮太阳突然开合,褪去蓝色,露出白底。 原来不是太阳,是一只眼睛。 “夜魔。”境魔同眼睛打了招呼,“魔神重伤。” 祝黛灵转身侧目,发现进到这片天地之后,境魔也终于显出了人形。 那是个不过十五六模样的少年。 身形不高,未穿衣物,五官扭曲而不清晰。正贴合一个“幻”字。万不能盯着细看,细看会觉得眩晕且恐怖。 天边的蓝眼睛又开合了一下:“那又如何?你难道要借机杀了魔神?” 境魔出声:“吾等轻易杀不了他,但他重伤,若要尽快恢复,却要吃了吾等。” 那蓝眼睛瞬间一动,从天边落了下来,化作人形走近:“怎么一回事?且说清楚。” 祝黛灵微微惊愕。 发现这人,不,这魔她见过。 正是当初堵在土地庙外,企图从吴秀才手中拿走骨头的那个壮汉。 当时魔神说他是一条龙。 原来他便是夜魔。 如此想来,那时邑国都城天黑得早,便是由他控制了。 后来他离开土地庙,邑国国都的日升月落也就恢复如常。 祝黛灵微微垂下目光,只管沉默。 境魔倒是与夜魔说了许多话,又指着祝黛灵,说她是自己在人间选中的魔使。倒不提她擅祭祀一事,看来也是不愿与其他的魔分享供奉。 境魔带着祝黛灵就这样在魔境留了下来。 祝黛灵修的就是邪道,在此地也不会觉得不适。 也不知在魔境过了几日,夜魔的领地热闹了起来。 境魔领着祝黛灵站在楼阁间,道:“今日要来许多妖魔。” 祝黛灵猜测道:“是商议如何对抗正道修士?” 境魔沉默片刻,道:“是商议如何从衍霄道君手中活下来。” 祝黛灵咋舌。 百年前她的师尊,当真是恐怖如斯。 境魔扭头盯着祝黛灵:“你若知晓衍霄道君身上的弱点,要告知吾等。” 祝黛灵失笑:“他身上会有弱点?” 境魔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放弃了追问。 祝黛灵心道我也想知晓呢。 重霄门是把住了师尊的什么弱点,才使他心甘情愿在重霄门一留便逾百年,纵使过得不好,也没动过离开的念头。 魔境夜宴,四周燃起大火,映亮这片天地。祝黛灵随着境魔入座,放眼望去,不见锦衣华服,没有美酒佳肴,多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者。 着实有些惨淡。 兴许是因被衍霄道君斩杀得差不多了。 祝黛灵按下猜测,竭力将这些面孔悉数印入脑中。 “为何还不见须臾?”席间有魔问。 “须臾?”这名字有些怪,“他也是魔?”祝黛灵问起境魔。 “在这片大地之上,有一日,太阳该落山之际,月亮先升了起来。日月同辉,须臾便诞生了。它不会死亡,不会受伤。”境魔道。 祝黛灵抿唇,轻叹奇幻世界的奇妙。 “来了!”席间又有人道。 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扎着羊角辫,缓步走来。 其余妖魔见了他,纷纷避让开。 境魔还在同祝黛灵说话:“妖魔要活下来,大抵是要靠它的。” 为何? 祝黛灵脑中念头刚动,那孩童径直走到了她跟前,它的声音稚嫩,口吻却老气横秋:“你身上为何有我的印记?” 什么印记? “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孩童的话音落下。 祝黛灵眼前的景象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刹间,她只听见了境魔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吾的祭祀还未成!不!!!” 那声音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 祝黛灵侧耳,只听见虫鸣。 她睁眼再看。 草木丛生,地上残留篝火余烬,抬眸可望见不远处重霄门的山门。 她回来了。 就这样回到了百年后。 只是四周再不见别的重霄门人,独留她一个。 她轻轻吸了口气。 须臾。 衡量时间的词语。 那孩童为何叫这个名字,一切有了答案。 她那时为何会回到百年前,定是在此处碰见了夜魔和须臾。 于百年前再次碰见,自然就又回来了。 可惜,还未能从师尊口中探得更多关于他的过往。 不过此去也已值当了。她知晓了魔神的来历,见到了他的真面目,记住了无数大魔的模样,更见识了境魔与须臾的本领。还得了一把摄魂刀。更隐约知晓了点儿照日台的秘密。 ……对了! 那朝月宗小女修的尸首,连同数个邪修的尸首,都还在她储物袋里放着呢! 祝黛灵腾地站起身,脑中终于又响起了魔神的声音。 “不大对劲。”魔神语气冰冷,“你中了什么招?” 百年前有一个魔神,他的意识自然不会跟着过去。 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 祝黛灵斟酌片刻,出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有个长得并不像我的女人,突然出现在了这里。然后其他人竟莫名其妙将她当做了我,后来,后来……” 她抬手敲了敲脑袋,“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魔神:“那是妖。但她不该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使你与本座都陷入沉睡。” 祝黛灵还是一脸茫然。 魔神的意识寄存于她的脑中,当然看不见她此时的神情,也不知道她在撒谎。 双方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魔神冷冷道:“愣着作甚?赶紧回重霄门去看看!恐怕那女妖已经取代你了!其他人若是认不出你,我看你怎么办?” 祝黛灵应声,御风而起。 是有些麻烦,回去还得先对付了那女妖。 风轻柔托住祝黛灵的身躯,她运转重霄门的功法,轻易便过了护山大阵,直奔主峰而去。 魔神突地问:“你的修为似乎又增长了?” 实践出真知。 百年前走一遭,的确是又增长了。 何况那时的灵气更为浓郁,她画那道符箓,经历了灵力抽干,再灌满,如此淬炼之后,体内的灵力便变得愈发精纯。 祝黛灵大大方方应了声:“是。” “真是怪了。”魔神吐出四个字,却没有再问,就此陷入了诡异而漫长的沉默之中。 不是他不想追问。 他有事没有告诉祝黛灵—— 方才魔神从怪异的沉睡中醒来,突兀地发现,他的记忆,变了。 人也好,魔也罢,对自己死亡时的记忆总是格外深刻的。 百年前,他死于衍霄道君之手,神魂散于天地间。幸得人间愚昧百姓供奉,数年后又重新凝聚。 这段记忆,是本来的。 而新的——虽然同是死于衍霄道君之手,可这一次,那个瞎子吃了他的血肉,嚼碎了他的骨头,连同他的神魂,都被吞噬了。 只逸散一缕,流于大地间。 那种被拆骨割肉、抽髓扒魂的疼痛感,就这样深深切入记忆中。 直到他于沉睡中再醒来,都残留一丝心悸。 而后他发现自己……变弱了。 难以忍受的,变弱了! 为何会这样? 他知道,他的记忆会变,必然是当时那段历史改变了。 是须臾搞的鬼? 艰难抛开关于死亡过程的记忆,他竭力回想百年前这段突然改变的历史里,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引雷。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百年的时间实在太久了,记忆更迭,再重新往回溯源,是极困难的。 终于,他又想到了——贴符箓引雷是一个女修。他去追那女修,然后撞上了衍霄道君。 再后来呢? - 百年前的同一片天下。 重霄门的老门主死了。 随安平的伤势恢复许多,至少能正常行走了,于是在一位师伯的主持下,继承了新任门主之位。 他的师叔衍霄道君就站在一旁,尽管一言不发,但巍然压阵,无一人敢对他做门主心有不服。 待到仪式结束后,他恭恭敬敬来到师叔跟前:“听师祖说,师叔要离开重霄门?” “不必离开了。”衍霄道。 随安平听见这话,自然高兴得厉害。不走最好了!重霄门只有倚靠师叔才能不倒。 师叔的盛名可使重霄门在将来的数百年里,都能与照日台、朝月宗这样的大宗门并肩。 随安平按下欣喜,轻声建议道:“不知那位女修去了何方,过两日重霄门摆宴,邀各大宗门前来,师叔,也将她一并邀来可好?” “不必了。” 随安平怔住。真不是道侣?也不打算做道侣?那女修就此揭过了? 半晌,衍霄的声音方才又响起:“我亦不知她下落。” 也许如史雷死前所说,那个大魔追上去杀了她。 但那魔不肯承认。 他还问过朝月宗的人,朝月宗说并未见过她,她们小师妹的尸首至今也未能归家。 他不知她在何处。 此后百年,都不曾再得见她一面。 - 铸云峰,月光洒入殿中。 衍霄道君抬手摸了摸面颊,一片冰凉濡湿。 再见师尊 祝黛灵登上主峰时, 太阳正自东边升起,负责洒扫庭院的侍女和童子已经动了起来,内门弟子走过,互相见礼。 “等等, 站住。” 祝黛灵听见声音, 停步转身。 “你是拜在哪座峰下?从前怎么不曾见过你?”内门弟子皱眉问。 那女妖的法术这样厉害?祝黛灵以为他们会看不见她。却没想到看是看见了, 但她在他们眼中却似乎是另一副陌生的模样。 祝黛灵也不慌忙,笑道:“陆师兄, 你去邑国时我还送过你呢,这样快便将我忘干净了?” “原来是……” “肖, 我姓肖。” “哦, 肖师妹。” 这陆师兄还是未能想起来她是谁, 不过既然能在主峰行走,又能准确说出他是谁,对前些日子去邑国的事也一清二楚, 那自然是内门弟子没有错。 陆师兄一拱手:“我赶着去清风堂, 改日再与师妹叙话。” 祝黛灵摇了摇手:“师兄慢走。” 为了验证那女妖的控制力强悍到何等地步,祝黛灵在主峰上溜达了起来。 凡与她擦肩而过的, 有些会多嘴问一句怎么从前没见过, 有的连问都不问。 确实无人再当她是“祝黛灵”了。 她大大方方来到试炼堂, 无人阻拦。 试炼堂, 是内门弟子交手、试炼之所在。从前她没来过, 今日一进门,便被里头的热闹声笼住了。 “此法果真极好,近日师兄弟们进步神速。”有人叹道。 李韶容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都是阿灵的功劳。” 祝黛灵目光一定,只见数人簇拥之间,那个冒名顶替了她的女妖, 柔柔笑道:“师尊谬赞了。” 她管李韶容叫师尊? 祝黛灵面上神色一淡。 她还在百年前对着年轻的衍霄道君,口口声声说绝不会弃师尊而去呢。 这位在百年后改换门庭倒是快得很。 祝黛灵目光冷淡地一转,听见一声叫好。 “费师兄修为又精进了!” 那费师兄开口,语气却有些恼怒:“她却还不肯低头呢。” 旁边的声音又道:“她素来如此,耐打得很。否则怎么总将她叫到主峰来?” 祝黛灵垂下眼,终于是看见了他们口中议论的人。 少女被费师兄踩在脚下,头发被汗水打湿,但却并未贴住脸颊。她将头发剪短了。因而祝黛灵盯着仔细瞧了两眼,才辨认出来,那是顾云盼。 顾云盼在费师兄的压制之下,挣扎再三,反复调动灵气。 她指尖抽搐着,灵气每每聚到此处便散开。 “倒不死心。”费师兄冷嗤一声,抬脚踩在了她的手上。 顾云盼脖颈青筋暴突,那本来散开的灵气突然逆脉而行,从小臂、大臂,再到脖颈处炸开。 那费师兄痛呼一声,捂着脸倒了下去。 试炼堂中鸦雀无声。 片刻后,才有其余内门弟子去扶费师兄。 费师兄被扶起来,神情阴鸷,还夹杂一丝不可置信:“她如何伤了我?” 本来只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李韶容,突然眉心一皱,厉声逼问:“顾云盼!你为何能使出内门功法?”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原来使的是内门功法?” “难怪将费师兄打伤。” “她不过是外门弟子,是从何处偷学来的?” “偷学是要被逐下山的。” “岂止是逐出门?恐怕还要毁去其丹田。决不能被外门弟子坏了门内的规矩。” 那费师兄脸色也好看许多:“原来如此……”他一把推开旁边扶着的人,拿下捂脸的手。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落下来,竟是撕开了好大一个口子。 顾云盼缓缓爬起来,口拙道:“我,只是……” 祝黛灵看向女妖,幽幽插声:“不是跟着你学的吗?” 女妖一怔:“我?” 她方才注意到了祝黛灵,而后面色微变,想是也认出了祝黛灵。 祝黛灵歪头,走过去按在顾云盼肩上:“你不是跟着祝黛灵学的吗?” 顾云盼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那女妖已经飞快地道:“是吧。” 李韶容面露疑色,但既然是“祝黛灵”开口,她自然包容得很。 她微微颔首:“好吧,既然是你为她开口,今日便饶过她。只是今后她不能再学内门功法了。除非等到来年考核,她的修为足够入内门了。” 女妖赶紧又道:“师尊,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走吧。” 祝黛灵微一眯眼。 这么怕正面与她交手? 也就是说女妖只擅伪装,并不擅与人战斗? 李韶容应着声,很快带着女妖走了。 只剩那费师兄咬牙切齿,朝这边走近,目光不善地盯着祝黛灵问:“你是拜在哪座山的师妹?” 祝黛灵撒起谎眼皮都不眨一下:“要叫师姐。我拜在二长老门下。” 二长老翟禄,不苟言笑,掌管门内刑罚。其门下弟子的性情也多与他一般,少露于人前。 费师兄面色僵了僵:“原来是二长老的弟子。”他不甘不愿道:“今日是我技不如人,改日再试。” 说完也不想再留着丢脸,由几个师弟师妹夹着一块儿走了。 祝黛灵一拍顾云盼的肩:“咱们也走。” 顾云盼又怔了怔。 哪里来的咱们? “怎么回事?外门弟子怎么出现在了主峰?”祝黛灵直接了当地问顾云盼。 顾云盼语气疑惑:“师姐不知道?” “我问什么,你答就是。” 顾云盼也老实,真就乖乖答起来:“前些日子,祝师叔,不,如今是祝师姐,她提议每日选几个外门弟子到主峰来……” “给内门弟子做陪练?” “陪练?这个词极贴切。”顾云盼点头,“正是如此。” “你总被选中?” “嗯。” “怎么剪了头发?” “总被他们抓住,挣脱不开,就失了先机。” 祝黛灵歪头,还觉得奇怪:“我记得你是舜国皇女,他们岂敢如此对你?” “舜国又送新的皇女来了。” 原来如此。 祝黛灵屈指取出一瓶丹药丢给她。 顾云盼朝她深深一拜:“多谢师姐今日襄助,日后……日后,我恐怕报答不了。” “你能报答我。”祝黛灵顿了下,“将这些时日里,重霄门内发生的大小事,但凡是你知晓的,无论巨细,都告知于我。” 顾云盼应声:“是,可是一旦试炼结束,我便不能在此地再作停留。” 她刚说完,果然有童子走了过来:“顾云盼,你该回外门了。” 祝黛灵斜睨那童子一眼:“岂轮得到你说话?” 童子见她口吻高高在上,便知来头应当不小,立即放缓道:“那师姐继续就是,少个外门弟子也没什么。” 听这话,他像是以为祝黛灵故意留人下来折磨呢。 祝黛灵也不多言,不耐一挥手,那童子便自个儿走远了。 祝黛灵在主峰就如入无人之境,她熟门熟路地领着顾云盼走上另一条偏僻小径。 顾云盼便说起了重霄门内的变化。 先是他们从邑国回来之后,“祝黛灵”突然改拜李韶容为师,门主归来亲自主持了仪式。之后门主无故闭关,“祝黛灵”便日日与李韶容共进出。 “所有人都在讨好她。 “她不是师叔了,与门内弟子走得也近,便也没什么人再对她有所不满。 “但是……” 祝黛灵接声问:“但是什么?” 顾云盼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曾试图与人提起,但他们都以为我疯了。我觉得祝师姐,……像是被什么怪物上身了。总归,是与从前不同的。还有,大师兄离奇失踪,至今未归,这里头也怪得很。” 祝黛灵失笑:“你才与祝黛灵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你怎么就知道她从前是什么样,而今又有哪里不同?” 顾云盼嗫嚅道:“就是不同的。” 祝黛灵问:“她改拜他人为师,衍霄道君那里就没有不满吗?” “铸云峰上的事,我们并不清楚。道君从头到尾也没露过面。” 是因为根本不在乎?还是她那师尊拥有了百年前的记忆,知道真正的她在何方,所以也没有插手女妖的事? 祝黛灵又问顾云盼:“你在内门这样受欺负,司禹行没有帮你?” “司师兄,他为何帮我?” 祝黛灵纳闷。 男主搞什么鬼呢? “那你今日爆发时用的功法……” “这些日子,见内门弟子如何施展,不知不觉就记在脑中了。” 这倒是像女主角一些了。 祝黛灵道:“走吧,送你回外门。” 顾云盼愣住,跟上祝黛灵的脚步。半晌,她嘴里蓦地冒出来一句话:“我觉得你更像些。” “像什么?” “像原本的祝师姐。” 祝黛灵笑了笑。 难怪你是女主呢。 祝黛灵带着她回到外门所在的山峰,外门弟子不似内门弟子那般各住各的,他们还要混住。 “你住哪里?” “今夜就宿在山涧旁的洞里,我不习惯与她们同住。” 祝黛灵没评价她的住处,只是竖起手指:“嘘。” 顾云盼配合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 那费师兄竟然出现在了外门的山间,身后还跟了两个师弟。 两个炼气,一个筑基。 “据他们说,这顾云盼很少回屋去住,多是留在此地,独自修行。”筑基期那个出声道。 “独自修行?那怎么还迟迟没有筑基?这等废物,怎能留在门内!” 这般经典炮灰发言,祝黛灵听得有些累了,便从石头上一跃而下,正正落在他们面前。 “是啊,这等废物,你们费师兄都打不过,实在丢了大脸。”祝黛灵眸光流转,“因而决定来杀人灭口,就无人能再损伤费师兄的颜面了,是不是?” “不关你的事,滚开。”费师兄面色铁青。 祝黛灵缓步向前,身上灵气流转,这才展露出真正的境界。 “结……丹。” “费师兄,她是结丹期!” 费师兄本能地后退一步:“不可能,不可能……” 祝黛灵缓缓张开五指。 一把血红色的刀自虚空中飞出,稳稳落在她掌心。 “你要……杀我们?”费师兄难以置信,声音都微微变调。 祝黛灵多的一个字都懒得说,挥刀而动。 这三人连战意都没有,立即四散而逃。 但还没等跑出几米远,头身便分了家。其中两个还栽倒进了溪涧之中,霎时将水染红。 祝黛灵扭头对顾云盼道:“你去上游住吧,下游的水不能喝了。” “我先走了。” 顾云盼抬头,目送她远去,半晌才应了声:“好。” 祝黛灵转身就登上了铸云峰。 这里常年不见其他人,她来去更是自由。 只是不知师尊能否辨认出来她。 她的目光掠过山林间,怔了片刻。而后她快步来到殿门前,就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自如地开口。 “师尊,山上是起过一场大火吗?怎么好多树都被烧了?” 殿中,衍霄道君微仰着头,抬手按在眼皮上。 那陌生的,磅礴的,全然压抑不住的情绪,穿越过百年时光,轰然将他淹没。 连同祝黛灵曾经在百年前对年轻时的衍霄道君说过的每一句话。 “道君,我师尊是极好的。便是有再好的去处,我也不会弃他而去。” “道君是为我好,我知晓的。” 她紧紧攥过他的手。 她细细摸过他的骨头。 她于幻境中道:“道君,我亲你了。” 但她并无它想。 更没有经历那百年的时光。 她只是一朝归来,站在那里,用徒弟的口吻,语气自然地问他山上的树怎么烧了。 好像从未离开过。 也从未与他十指紧扣过。 久久未得到回应的祝黛灵,不由迈步进门,又唤了一声:“师尊?” “你不是改拜在李韶容门下了?”衍霄道君开口,声音带着些古怪的凝滞与艰涩。 既是这样问她……祝黛灵微微惊讶。 师尊竟然没有同步百年前那段记忆吗? 失控 第二十二章 祝黛灵脑中掠过了许多念头。 她走得更近, 问:“师尊怎么知道的?”“我是说,师尊素来只在铸云峰上打坐,并不理外头的事。师尊怎么会听说我改拜李长老为师了?” “……”衍霄道君静默了一瞬,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 “莫非师尊是……” “我去了主峰。” “师尊是见我迟迟未归, 心下担忧, 因而才去了主峰?却听其他弟子议论, 说我要拜在李长老名下是不是?”不等衍霄道君回答,祝黛灵话音一转。 “那师尊岂不是很伤心?” 衍霄道君的身形一凝:“……” 他……那时谈不上伤心。 何况紧跟着他的记忆就有了变化, 当即知晓此事有异。再后来,记忆更迭, 他甚至几乎要忘记改拜李韶容为师这件事了。 他抿了抿唇, 唇色更显苍白, 却还是没有吐出应答的声音。 祝黛灵也没有一定要他回答,她转过身去,取出了多日不用, 已然落下了一层薄灰的茶具。 茶具洗净, 煮茶。 水咕噜噜地滚动着,声音钻入衍霄道君的耳中, 让这死一般静谧的大殿变得没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衍霄道君垂下头, 静静等待了一会儿。 果然, 就如往日一般, 祝黛灵回到跟前, 将茶盏塞进了他的掌心。 那热意烫得他的手轻轻颤了颤。 一刹间的感触,与百年前她第一次摸到他裸-露在外的骨头时相重叠了。 年轻的衍霄道君,当时是有真真切切的一刻的心动。那刻心动,在当下被反复重奏,然后化作了更深刻的印记。 他本能地将茶盏紧紧攥在掌心, 又听见祝黛灵道:“师尊莫要伤心,改拜他人为师,本就并非我本意。” 衍霄道君想说我知道,我知道那时你人并不在此处。 但话到舌尖,又生生被他压制了回去。 百年前,史雷等人将她认作是他的道侣,他没有开口否认。 幻境中,他更没有推开她。 纵使那时的衍霄道君有诸多正当的理由,但今日的他却无法面对她。 她一心敬他为师,怜他初初眼盲。 为人师者,却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实在大错。 “我知道了。”衍霄道君声音僵硬。 祝黛灵狐疑地看了看他,总觉得她师尊的反应有些怪异。大抵是真伤心了?听她这般分辩,也不肯相信。 当即又接着道:“师尊有所不知,从邑国回来,将要抵达重霄门时,我们在山脚下歇了一夜。就是这一夜,出了事。 “有一个长得全然不像我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了我们中间。其余人无缘无故将她当成了我。我与他们说话,他们却并不理我,我这才发现,他们竟然看不见我了! “之后的事就更奇怪了,当我再睁开眼,我……见到了一百年前的师尊。” 祝黛灵说到此处,特地观察了一下衍霄道君的反应。 但他竟然平静极了。 祝黛灵舔了下唇,故意略去这段细节,直接道:“再后来,便到了今日。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山脚下,见四周没有别人,便匆匆奔到了主峰,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衍霄道君眼皮一颤。 但被布条蒙住,并未被祝黛灵看见。 祝黛灵语气略带委屈,道:“然后我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那女子已然顶替了我,备受门中上下的喜爱。更是以我之名,改拜李韶容为师。这一路走来,我最怕便是师尊误会了我。” 衍霄道君指尖向内猛地一蜷,唇角也跟着向下一抿,语气微凛:“我曾读民间的杂闻异录,记载各地多有妻女性情大变一事,但多是变得更好,因而也无人溯源追究。 “不过又有奇人异士,在书中写,自己曾见过一种小妖,为了生存,能将自己伪装成大妖的后代,得大妖抚养长大。本是再弱小不过的妖,却能凭借这样的手段活得更好。” 祝黛灵眉眼微动:“鸠占鹊巢的妖怪版本?” “嗯?” “不,准确来说并非是鸠。自然界中,有鸟名大杜鹃,它们将后代产在其它成鸟的巢穴中。大杜鹃幼崽会将其它成鸟的幼崽推出窝摔死,自己取而代之,直到被成鸟养大。” “将其它成鸟的幼崽推出窝摔死。”衍霄道君语气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他问:“那顶替你的人,如今在何处?” 祝黛灵道:“应当与李长老在一处吧。”她问:“师尊要为我出口恶气吗?” 衍霄道君一字一句道:“自然不容她混淆视听。” 祝黛灵突地一笑:“师尊怎么这么信我的话?若我是哄骗师尊呢?” 衍霄道君一僵,也装不下去伤心了。 他微微侧过头,难以接话。 与百年前时,一旦答不上她话,便将脸微微别过去的姿态,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祝黛灵却没有收敛,故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语带笑意和感动:“我实在高兴得很,师尊这样信我。而且旁人都认不出我了,师尊却还是能一见面便认出来。” 衍霄道君的呼吸略略一乱,却没有挣开祝黛灵的手。 百年时光应当会模糊大部分的细节才对。 但他还是记得她曾将手腕凑到他跟前,说,道君记住这个味道,一闻见,便知道是我了。 他记住了那句话。 也记住了……味道。 祝黛灵突然撒开他的手,道:“因而无论旁人怎么说,师尊在我心中,却是有胜过万千人的慧眼。师尊永远是我的师尊。” 衍霄道君胸口蔓开一丝欣悦,但紧跟着被后半句话压碎。 他不自然地转了转手腕,哑声道:“嗯,好。” 他将茶水送到唇边,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化作一线,直流入脏腑间,压下了胸口怪异的窒痛。 等放下茶盏,他接下来的话语就顺畅多了:“李韶容住在奇玉峰,我与你一同前去料理此事。” 祝黛灵笑道:“有师尊撑腰固然是好,但我将来总是要独当一面的。不如借此机会,好好磨砺一番。” “你是想……” “且容我试试,能不能独自收拾了她。” 衍霄道君垂下眼:“好。” 祝黛灵这才带上了一丝撒娇味道:“师尊,这些日子我着实受了不少惊吓,便先行歇息了。” 衍霄道君还是应“好”。 祝黛灵熟门熟路地回到了她从前住的内室,将门一扣,才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她师尊的心思都不写在脸上,是真难挖个清楚明白。 无妨,还可从别的地方来验证,她在百年前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影响到如今的时间线。 在祝黛灵看不见的地方,衍霄道君调转反向,朝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知道百年前的自己,若站在这里,是否会有无穷的不甘。 明明终于再次得见。 却成了界限分明的师徒。 百年前的他,是否会憎恶他这一刻的克制。 天光渐渐淡去。 夜色深了。 衍霄道君动身缓缓走近内室,他屈指掐诀。 刹那间,整个铸云峰都仿佛被冻住了,万籁俱寂。 他将门推开,走进去。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内反复碰撞,一声比一声更剧烈。 他是看不见她的。 但那难以压制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撕裂。 最终他在祝黛灵身边蹲了下来,取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就如先前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绑住了祝黛灵的手,再绑住自己的。 然后轻轻拉扯了下。 布条另一端传递来的拉扯感,让他重新变得平静了起来。 这也伤心? 第二十三章 祝黛灵睡了很沉的一觉。 醒来时有种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她先试着调动了□□内的灵气, 运转越加流畅。然后才起身往外走。 “师尊?”衍霄道君并不在一贯的地方,祝黛灵找了一圈儿,才在山顶的大石头上找到了他。 祝黛灵开口,语气略带迟疑:“师尊……何故在此吹风?” “修炼。” 为了避免祝黛灵问出更多的话, 衍霄道君先问她:“怎么来找我了?” “我一会儿要往主峰去, 为免师尊误会, 自然要来向师尊禀报一声。” 衍霄道君想说不必这样麻烦,但话从舌尖绕了一圈儿, 最后还是被吞掉了。 他应了声:“嗯。” 祝黛灵转过身:“那弟子这就走了。” “那顶替你的人,若是抢先联合门内其他人来围剿你, 你当如何?” 衍霄道君想到了门主给她那一串玉佩。他心下既有不快, 又觉得自己连做人老师都不够称职。 祝黛灵回头看他, 语气轻又缓:“是啊,若是他们一同欺负我,我又打不过, 该如何是好呢?” 衍霄道君接声:“你便立刻唤我。” 似乎是就等着她问呢。 祝黛灵不禁盯着他多瞧了两眼。 较之过往, 师尊似乎单方面与她亲近了些。这明明就像是同步了记忆才会有的反应。 祝黛灵压下猜疑,接着问:“却不知如何唤师尊前来, 难道心头默念师尊的道号即可?” “嗯。” 祝黛灵倒也不意外, 点点头应是。 念名字召唤, 算是常见的桥段了。 她重新告了辞, 跃下铸云峰。 衍霄道君的手指轻轻一颤, 牵拉出一个僵直的弧度,似是被丝线缠绕,与看不见的另一头连接了起来。 他骗了她。 不过衍霄道君很快便压下了心头的一分惭愧,悄然跟了上去。 祝黛灵来到主峰,发现今日试炼堂的人少了许多, 也不见顾云盼,她溜达了一圈儿,甚至都没有人来抓她。 嗯?无人发现费师兄三人的尸身?就连那女妖,也没有动静吗? 不过人是说不得的。 祝黛灵念头刚起,没走几步,便听人唤了声:“祝师妹。” 祝黛灵脚步一顿,转过身去,便见那伪装成她的女妖正站在不远处的小径入口处,身边还跟了两个侍女。 而一旁走过的内门弟子正同她打招呼呢。 只是女妖无心回应,只将目光紧紧锁在了祝黛灵身上。 “你们都去吧,我与这位师姐有些话要说。” 女妖的话很有分量,其余人立即应了声“是”并走远。 女妖抬了抬下巴,面上渐渐蔓开一丝恶意:“你知道我是谁吗?” 祝黛灵歪头微笑:“你是祝黛灵。” 女妖一下哽住了。 她以为祝黛灵会失态地喝问她是谁,为什么冒充自己。 祝黛灵朝她走近,反客为主:“这些日子在重霄门过得如何?” 女妖:“……” 她重新找回了声音:“自是过得极好。我想你也认出了我,大概猜到了怎么一回事。你如今已被我取而代之,再难回到从前。不论你伤心也好,怨愤也罢。都扭转不了局势……” 祝黛灵点头,截断了她的声音:“好,那你好好做祝黛灵。” 女妖又一次哽住了。 她施展过很多次这样的妖术。 有新婚的状元郎,打马从街上而过。她一眼相中,于是取代了他的妻子。也有钟鸣鼎食之家的千金,随母亲到庙中祭拜,身边奴仆万千,她亦心动,便也取而代之。 她一步一步,一次一次换去更好的人家。 那些人家,不管是感情何等深厚的夫妻,亦或是如何血缘深厚的亲人。都无人能识破她这一族的独门秘术。 她看着那些本来的妻子,本来的女儿,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抓挠着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何认不出我,为何。 我才是你的妻子。 我才是你的女儿。 可眼前的人与他们都不相同。 她竟然轻飘飘地说:“那你做祝黛灵吧。” 甚至还反过来叮嘱她要好好做。 她喉头一哽,很不舒坦。 “怎么不说话了?觉得这和你想要的结果不一样?你是不是本来准备了满腹的话,要恩威并施恐吓我?”祝黛灵歪头浅笑。 女妖面上重新涌现笑容:“是啊,见不到你挣扎不甘,始终有些遗憾。” “我与你有仇?”祝黛灵问。 听见这个熟悉的问句,女妖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她道:“没有。” “那便是你的喜好了?” 女妖耐不住了,露出一丝厌烦和讥讽:“你就只想问我这些?” 祝黛灵话音一转:“你为何改拜李韶容为师?” 女妖自觉终于抓住了她在意的事,笑道:“怎么?不可吗?我与我这师尊相处得极好。” “却是害我师尊伤心了。”祝黛灵轻叹。 隐匿身形的衍霄道君,听到此处,身形微微一动。 女妖这厢目光闪烁:“你是说……我改投他人,衍霄道君伤心了?” 传闻中的衍霄道君,竟然还会为这样的事伤心?那岂不是说明他极看重祝黛灵? 女妖又动了点心思。 她若能将衍霄道君都糊弄过去,今后在修真界中岂不是横着走? “那我改日去看望他老人家便是。”女妖将手搭在祝黛灵的肩上,语气悠悠,“你就不必去了,反正也认不出你了。从此后你是谁呢,用不用我为你起个新名字?” 衍霄道君神情一冷。 但无人能看见。 祝黛灵此时不慌不忙:“这样吧,你叫什么?我来继承你的名字,怎么样?” 女妖:“……”“你真是想得通!” 祝黛灵一摆手:“哎,既然你都说了不可逆转。我还去争什么呢?” 女妖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无语了。 “有人来了。”祝黛灵突然出声提醒她。 “我什么声音也未听见,你是想骗我回头,借机偷袭我?死心吧。我不妨告诉你,自从我变成你之后,这重霄门内的长老都对我百般爱护,还给了我许多护体的宝物……” “当真有人来了。”祝黛灵打断她。 话音落下时,女妖感觉到肩头被什么东西碰了下。 女妖一激灵,表情扭曲地回过头去。 来人开口:“祝师妹。”语气生硬且冰冷。 是司禹行。他一手持剑,方才正是拿剑柄碰的女妖。 女妖见到司禹行,神情倒是一松,走近柔声问道:“司师兄今日怎么到主峰来了?” 司禹行冰冷地审视她一眼,问:“怎么用了隔音术?” 女妖喉头哽了哽。 她从未失过手,也就是自打来了重霄门,才遇上这么些奇葩。一个根本不在乎被替代,还有一个总审视她,还有一个外门弟子也总怀疑地看着她。而她更是连出现在那位衍霄道君面前都不敢。 “我与这位师姐私底下说说话……”女妖勉强寻找起借口,“不便被男子听见。” 祝黛灵嘴角一抿,坑起女妖毫不手软。 她勾了勾手指。 司禹行衣襟一动,突然从怀中飞出一物,祝黛灵顺手一抓,正对上司禹行仿佛被雷劈过的表情。 “我听闻如今修真界中已无人再用锁心丝了,这位师弟怎么还带在身边?”祝黛灵问。 司禹行神情一震,上前一步:“你……” 这语调实在太熟悉,一时间竟然让他生出这人才是祝黛灵的错觉。 祝黛灵勾起司禹行的疑心,就不再管。 她轻飘飘地抬手拂过女妖的肩,同时松手,让那锁心丝飞回去,她道:“我观你二人十分亲近,便也不打搅你们说话了,先行一步。” 司禹行嘴角抽搐,哪里瞧出来的亲近? 女妖目送祝黛灵离开,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厉色。但她还未弄明白,当时有魔与她同行。她取代了祝黛灵,祝黛灵就应当死在魔的手下才是,为何活着归来了?她想不通,因而才不敢妄自动手。 “司师兄。”女妖转身看司禹行,语气温柔,“你可是有事来面见门主的?” “嗯。” “门主近来闭关,不见外人。不过我能替司师兄说上几句话,这样便能见到了。” 司禹行眼底的审视更浓了一分。 自从回来之后,祝黛灵就变得更加怪异,甚至主动同他示好。 “司师兄?” “不必了。” “……”女妖牙齿一咬,总觉得是刚才祝黛灵做了什么。不能等了!得除掉她。 祝黛灵这厢等啊等,等得都无聊了,重霄门的人终于发现少了三个内门弟子。 想到谢康至今都还没有下落,如今又莫名少了三个弟子,接到禀报后的二长老翟禄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于是这日,重霄门内外弟子,难得被悉数聚到了一处。 祝黛灵也混在了其中。 “不知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大的阵仗?”弟子们惶惶不安,议论纷纷。 “难道是重霄门内有妖魔潜入?”长老之间也在猜测。 点金殿中。 门主随安平捂唇咳了一声,沉着脸道:“将所有人都召集过来作甚?只不过是丢了三个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重霄门的山门被攻破了。” 翟禄的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我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冯飞鹰取笑道:“师兄何时做起和垂仙宗一样的勾当了?也会卜卦算命勘祸福吉凶了?” 翟禄冷厉地瞪了他一眼。 李韶容倒关切了一句:“门主自邑国回来不久,便闭关至今。那次是遇上什么强横的妖魔了?” 随安平冷淡道:“旧伤复发罢了。” “弟子失踪一事,你来办吧。”他顺势交给了李韶容,而后目光越过翟禄,语气平静道,“将阿灵叫来。” 殿门大开,李韶容走了出来。 她径直走到女妖跟前,与她耳语了几句。祝黛灵远远站着,眼见女妖一提裙摆,缓缓往殿内走去。 周围弟子无不艳羡道:“她果真得门内看重。” 祝黛灵才不关心这个。 她目光一扫,扫见了门主的身影。 还活着。 她记得,被境魔卷着出震雷城之后,远远能瞥见随安平被魔神打飞了。 受此一击,他竟然还活着! 难道她穿越去的百年前,当真是与现在完全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她师尊当真没有记忆? 女妖这厢进了门,门主语气亲昵地将她招到跟前,并将一个匣子往女妖跟前推了推,道:“给你的。” 女妖这几日本来有些心绪不平,眼下将匣子掀开,只见里头盛着一枚火红的狐妖内丹。 她顿时又是一喜,心道这次替的这个身份,当真是极好的。远比人间的富贵人家更好。 听见门主叹了口气问:“你可知晓,我去邑国为救你,与大魔好一番缠斗,回头来寻你,你却自个儿走了。当时我心下实在是……” 女妖怔住,抬头正对上门主的双眼。 黝黑,不见底。 门主缓缓露出个慈和的笑容,接着道:“我并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我只是忧心你在外的安危。因而我想亲自传授你一个新的功法。” 女妖欣然应道:“多谢门主厚爱。” 门主起身握住了她的手:“那便随我来。” 女妖一愣,但并不觉得如何奇怪,顺水推舟地跟着门主进了殿后隐藏的内室。 点金殿外。 李韶容想到了“祝黛灵”同她告的状,说是顾云盼二人嫉妒她能得门内宠爱,口口声声要找机会报复她。李韶容其实根本不在乎这段话里的内容是真是假,反正能让“祝黛灵”与她更为亲近就好。 她目光扫视一圈儿,直接将祝黛灵和顾云盼点了出来。不如干脆借这个机会处置了…… “你二人颇有嫌疑,留下回话,其余人先散去。” 顾云盼神情微变,猛然抬头。 祝黛灵一把掐住她的手腕:“你不会是想认罪吧?” “我……” 祝黛灵:“别动。” “可……” “嘘。” 顾云盼只好老老实实又低下头。 李韶容虽然有心“以公谋私”,替“祝黛灵”解决麻烦。但她心中职责还是没有忘的。众弟子散去时,她认真地从他们身上逡巡而过,确认无异样后,才来到了顾云盼二人跟前。 “怎么?你二人已经对上口供了?” 祝黛灵委屈:“实在不知长老说的是什么。” 李韶容斜睨一眼,也并不在意他们,挥挥手道:“将她们送去地牢关上几日,自然会老实供述。” 于是立即有几个年长的弟子将她们带走。 重霄门的地牢设下了特殊的阵法,一走进去便觉得寒意刺骨。 随着阵法合上,顾云盼闷声道:“我害了你。费师兄是与我结的怨。” 祝黛灵席地而坐:“哦,但我杀他,却并非是因为你。” 顾云盼显然没把这话听进去,她将声音放得极低:“其实只要我认罪便好,尸首是我处置的,我……” “你处置的?”祝黛灵打断,哭笑不得,“难怪我说门内的反应怎么这样慢呢?” 顾云盼呆了下:“处置得不妥?”她为此还一夜没睡好呢。 祝黛灵摆手:“我既然动手,自然不怕他们发现。” 现成的背锅侠都有了。 “你……要做什么吗?”顾云盼轻声问。 阵法之外。 衍霄道君缓步行来,如入无人之境。那些守卫目光呆滞,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他站定脚步,听着祝黛灵与顾云盼言笑晏晏地说话。 说了一句又一句。 却就是迟迟不曾唤他来。 明明已经陷入这等境地。 阵法内。 顾云盼没得到祝黛灵的回应,便又问:“我曾听闻地牢里的阵法,会不停削弱一个人的修为。等再出去的时候,甚至可能变为废人。” 祝黛灵:“啊?这么厉害?” 顾云盼:“你不知道?” 祝黛灵:“刚知道。”“没关系。”她嘴里嘟哝道:“是该在心里念呢?还是嘴上念呢?先试试。” “衍霄……”她轻声唤。连后面道君两个字都还未说出来。 衍霄道君胸口一舒,几乎是立刻一脚迈入阵法。 这般突然出现,将顾云盼惊了一跳,脸色都青了。 祝黛灵也顿了下,就着这个席地而坐的姿态,疑惑地伸出手去捏了捏来人的手:“……啊,是真的。冒犯师尊了!” “师尊来得也太快了些!我方才念了一声,师尊就出现了。” 衍霄道君心底浮动起一丝心虚,但面上一点也不显。 他道:“法术,自然快。” 顾云盼疑惑插声:“二长老翟禄,我记得……不长这个样子。” 衍霄道君问:“与翟禄何干?” 顾云盼道:“那不是师姐的师尊?” 祝黛灵连忙打断:“那是我乱编来骗别人的。” 衍霄道君沉默了下来。 祝黛灵窥了窥他的神情。嗯?不会这也伤心吧? 又死一个 第二十四章 还是顾云盼迟疑着出声打破了怪异的气氛:“我觉得, 他有些像是……那位衍霄道君。” “不是像,我师尊就是。” 顾云盼呆立片刻,立即反应过来,神情剧变:“你是……祝黛灵?” 祝黛灵:“叫师叔。” “师叔。” 这是真听话。 顾云盼叫完, 难掩欢欣道:“我先前所猜测的都是对的!那的确不是祝师叔!” 衍霄道君掀了掀眼皮。 原来并非只有他知道。 顾云盼接着又眉眼一沉:“那……那个祝黛灵她又是谁?” 祝黛灵平静接声:“是妖。” “是妖族派到正道宗门来的卧底?”顾云盼面色严肃起来, “邪道又要作乱了吗?此事须得立即向上禀报……” 祝黛灵歪头浅笑:“你不是已经向身边的人反映过几回了?可有人信你?” “但这不同。这是有妖潜伏进了门内, 他们岂会不重视?” “他们会。” 顾云盼呆了下,抿了抿唇道:“总要试一试。” 祝黛灵笑了笑, 也没讥讽她的坚持执着:“好,一会儿你试试。” 衍霄道君听她二人又说了起来, 平静插声道:“离开这里?” 祝黛灵却问:“师尊能教我如何破此阵法吗?” 一旁的顾云盼闻言一呆, 转眸再看祝黛灵, 目光有些许变化。她与那个假的就是完全不同的,大大不同的。 “能。”衍霄道君也应了声,“此阵名为散元阵。元为气之根本。顾名思义, 在阵中无论是有灵气或妖气或魔气, 解会被悉数散去。防的是囚犯破阵而出,削弱修为不过是其附带的作用。” 祝黛灵眸光微动, 若有所思。 衍霄道君接着道:“若遇此阵, 越是调用灵气, 阵法越是针对。” 祝黛灵明悟:“也就是说, 若是普通凡人, 反而能进出自如。” 衍霄道君点头:“修士做不到完全收敛周身的灵气,但可以借敛气咒,抑或集神咒。这二者截然相反。前者,可敛自身气息,后者, 可借符咒将四周灵气抽干,汇聚于一处,引得阵法只对一处攻击……” 祝黛灵又问:“不知都是如何绘制?” 她如今就会个引雷咒,引来的雷也并不高级,劈下来魔神充其量也就打个哆嗦。 衍霄道君伸手往阵外一抓,便有纸笔到了他手中,也不知是从何处取来的,笔尖还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墨。 顾云盼看得微微瞪大了眼。 “我同你演示。”衍霄道君说罢便捏住了笔身,铺平纸张。 笔尖一挨上,墨却很快将纸洇出了大团大团的黑。 可他眼睛看不见,笔锋还在往下走。 顾云盼看得呼吸一窒,动了动唇,还不等开口,她蓦地瞥见祝黛灵一把抓住了衍霄道君的手。 祝黛灵语气淡淡道:“如此怎么学得会呢?还是请师尊抓着我的手,带我画上两遍,我方才能记得住走向。” 衍霄道君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云盼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但没想太多,只是盯着他们看得有些出神。 她方才惊诧于,传闻中的衍霄道君竟然真的这般温和,全然没有师长的架子,待祝师叔亲近得很,说教便教。 眼下却又觉得,如祝师叔这样的弟子也很难得。世人皆知道君眼盲,她却不动声色地维护了为师者的尊严。 他们该是师徒。 那假祝黛灵……便越想越觉得一言难尽了。 顾云盼仍在出神,突地听见衍霄道君应了声“好”。不知为何,道君的嗓音似是有些发紧。 顾云盼目光往下落去,便见衍霄道君反抓住了祝黛灵的手,而后就这般带动着于虚空中划了起来。 画符讲究个一气呵成。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便完成了对“敛气咒”的教学。 “一遍恐怕记不住。”衍霄道君紧紧抓住祝黛灵的手,再度动作起来。 如此重复了两遍、三遍、四五遍。 祝黛灵轻轻吐了口气,不知为何,有些压迫感。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衍霄道君。心道也是,毕竟是成年男子,往日坐着不显,百年前一半是骷髅架子的时候也不显,如今贴近,那属于成年男性的侵略性方才显得明晰了些。 她出声:“师尊,我已记住了。” 衍霄道君一顿,轻抿了下唇,夸赞道:“你甚是聪颖。” 祝黛灵抬起脸:“自是师尊教得好。” 顾云盼听了都在一旁暗暗点头。 只有衍霄道君又微微将脸别开些,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松,慢声道:“这是集神咒。” 说罢,又带动祝黛灵的手在半空中划了起来。 如此又是反复几遍。 这次没等祝黛灵自己开口,他先问:“记住了?” 祝黛灵:“嗯。试试。” 不当场实践,明天保管忘个干净。 衍霄道君将手伸出阵外,不知又要从哪里抓纸笔过来,祝黛灵连忙按住了他的小臂道:“不必劳动师尊。” 她将裙摆撕下来一截,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瞧了瞧。她不是很想暴-露自己身上都带了些什么。 正迟疑呢。 顾云盼已经咬了自己一口:“用我的血吧。” 衍霄道君闻声,缓缓转头,朝顾云盼的方向“看”了一眼。 祝黛灵并未留意到这等细节,她轻叹道,女主真是个实在人,随后也不客气,取了顾云盼的血在布条上一笔画成。 随后将布条往前一掷。 灵气自来,将它托举于空中。 紧跟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起,似是阵法动了。 “轰——”连绵不绝的攻击落在了布条上。 祝黛灵尝试着一脚迈出阵法。 嗯。 成功。 “多谢师尊,不敢使师尊劳累,便请师尊回铸云峰歇息吧。”祝黛灵回头道。 这便用不上他了? 衍霄道君道:“那女妖一事……” 祝黛灵不愿他插手进来,便道:“李长老为何将我们关押在此地,打的是什么算盘,还未弄清楚呢,还请师尊晚些时候再与门主通气。” “嗯。”衍霄道君应了声。 他也想知道,李韶容为何敢如此行事。 “我送师尊出去。”祝黛灵飞快地道。 顾云盼微微惊愕,还能这样?用完便赶走? 衍霄道君倒应了声“好”,分外配合地走向祝黛灵。见他拔腿,祝黛灵本能地向前两步,一下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才想起来,这已经不是在百年前了。 此时的衍霄道君早已习惯了眼盲,行走自如,无须人搀扶。 于是她只扶一下便又飞快撤了回去。 衍霄道君垂下眼,什么也没说。 气氛又有些怪异。 顾云盼目送二人一前一后,大大方方从守卫跟前走过。 等走得远些了。 祝黛灵这厢方才出声问:“师尊是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吗?” 衍霄道君的步子一下钉死了。 短暂心虚后,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应了声:“嗯。” 祝黛灵还问他:“师尊可知我是怎么发现的?” 衍霄道君不说话,但却悄悄竖起了耳朵。 有了经验,下次自然规避。 祝黛灵却只说了句:“师尊实在不会撒谎。”便没有了后文。 就仿佛轻飘飘地从他心尖上掠了过去,只留下一丝痒意。 “师尊不必如此为我担忧,总要磨砺方才会成长。若当真遇事,我是会及时唤师尊的名字的。”祝黛灵接着道。 衍霄道君心底蔓开一丝羞愧。 是,为师者当如此。 但他念头不清白。 “请师尊宽恕我,只能送师尊到此处了。” 外头的风迎面吹拂而来,便是走到了甬道尽头。衍霄道君按下心头的躁意,微一颔首就要离开。 祝黛灵又道:“翟长老为我师的话,当真是编的。” 衍霄道君吐了口气,总觉得冰凉的脏腑里塞入了一团热气。他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只将掌心捏得紧紧,那里一片湿意。 衍霄道君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祝黛灵却并未回去。她又画了那个敛气咒,贴到自己身上。果真比单纯收敛气息更好用。 随后她几个起落,来到了四长老的山头。 门合上。 内门弟子刚回到自己的院中,正准备歇息,嘴里还语气厌烦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样大的阵仗……这几日都没有外门弟子过来当沙包了。” 祝黛灵悄然落在他后面。 全然不给他调动灵力的机会,拔刀,杀人,一气呵成。 这厢顾云盼还在阵法里乖乖等着,等了会儿发现祝黛灵还未回来,心下不禁有些茫然,那她该何去何从?现在去找内门长老? 顾云盼犹豫片刻后,正也要踏出阵法。 一阵脚步声却近了。 她匆匆抬头,只见衍霄道君去而复返。 顾云盼不由惊愕:“道君,师叔她……” 不是送您走吗?怎么您回来了,她不见了? 顾云盼疑惑的话未能问出口,只见衍霄道君回到阵中,蹲下身,将掉落在地上的纸捡了起来。 他的手指摩挲过纸面,很快沾了大团的墨汁。 他问:“全浸透了是不是?” 顾云盼不明所以,但还是答:“是。” “符文看不清了是不是?” 顾云盼喉头紧了紧。 “是不是?”衍霄道君又平静地追问了一句。 明明他性情极好,语气也并不冷厉,但顾云盼就是有种浑身毛骨悚然的错觉。 她道了声:“是。” 衍霄道君点了点头,将弄脏的纸笔都收走,便又离开了。 顾云盼一愣。 仅此而已? 不,似乎不能叫仅此而已。 道君知道祝师叔对他眼盲的维护,但却没有点破。 一种更加说不出来的怪异,再度升上了顾云盼的心头。不过她没机会去仔细思虑这份怪异了。 在衍霄道君走后,祝黛灵也回来了。 “再待几日。”祝黛灵收回了集神咒。 阵法失了攻击目标,霎时又回归了沉寂。 翌日。 没有了顾云盼在后面帮忙收拾尸体,这次很快就有人发现,又死了个内门弟子。 本来还觉得不是大事的众人,终于是惶惶然了。 点金殿中。 女妖拉了拉衣襟,坐在门主的膝头,与他显得亲近。 她此时志得意满,彻底自信祝黛灵拿她没有办法。 此时长老们立在殿下,纷纷朝门主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女妖见状,更是满意。 她从前虽也受欢迎,但何曾在正道宗门里吃得这样开?她与门主亲近,竟然还引得这么多人妒忌? 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一度被引为正道之首的衍霄道君,是否也会妒忌呢? 他若妒忌起来,该是何等模样? 女妖愈想愈兴奋。 万般思绪最终被随安平的声音打断:“昨日三长老不是拿了两个人,为何今日又发命案?” 李韶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出事了。 她躬身回话道:“想必是有漏网之鱼。” “不是抓错?” “不是。” 女妖干脆道:“那二人其实是我央求师尊抓的,她们不敬于我,心怀怨怼,若不处置,我心里都害怕。”这是在为李韶容解围,存心卖好。 随安平道:“好罢,那寻个借口杀了就是。” 女妖双眼一亮,没想到自己魅力这等超群,她还以为要费些功夫,这重霄门堂堂门主却也这样好说话! 既然门主发话,李韶容当即也躬身道:“我这就去处置了。” 随安平沉吟片刻:“至于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是二长老来吧。” 翟禄沉着脸应声:“是。” 李韶容来到重霄门的地牢,没有发觉到一丝异样。 她缓缓来到阵法外,听见声音最先抬起头的是顾云盼,顾云盼一见她,脸上涌现了些许喜色:“三长老!你终于来了!” 李韶容淡淡道:“别的辩解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们犯的乃是大罪……” 顾云盼根本不是要辩解,飞快地道:“三长老!门内有妖魔!” 李韶容顿了下,嘴角扯起:“是,是有。我们发现又死了一个内门弟子。” 顾云盼心神一凛:“是那妖动手了?” 李韶容道:“是你们二人动手了,只是我们到今日才发现。” 顾云盼脸上的焦灼、欣喜收了个一干二净,语气略带不可置信:“三长老认为我们是妖?” 李韶容一挥手,示意守卫上前:“将她们二人带到古冢,祭祖师。” 顾云盼气急:“我们不是!如今那个自称‘祝黛灵’的才是妖!可恨你们全然分辨不了!你们都瞎了吗?” 李韶容眉心皱起:“发什么疯?带走。”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祝黛灵这才缓缓起身,轻声问:“三长老不信?” 李韶容冷道:“你二人胡言乱语,更是联合起来,对同门痛下杀手,门中是容不下你们了。” 此时守卫跨入阵法,将她二人一左一右钳住,带了出来。 顾云盼终于死心,目光灰暗道:“你说的是对的,他们根本不信我,他们甚至不在乎其中藏了多大的危险。” “人人皆为自己的利益奔走,又何来慧眼如炬,同心同德?”祝黛灵语气淡然。 顾云盼本来有些难以接受,但想到祝黛灵才是最大受害者,她将胸口压着的那口气吐出来,扭头道:“为何你却不觉得难过呢?” 祝黛灵:“哦,又不在乎他们。” 顾云盼喃喃道:“昔日其他弟子只管羡慕你在门内得宠,却不知这些宠爱何等脆弱。” 祝黛灵慢声笑道:“嗯,利他的宠爱,迟早会崩塌。” “师叔看得真是清楚。”顾云盼惊叹。 李韶容听不下去了。 她们怎么还有余力如此闲谈? 她嗤道:“听你这般口吻,倒好像如今走在你身边的这个,才是祝黛灵一般。” 若是方才,顾云盼一定会说,是,她就是。 但眼下她已对门中人失望,便只闭口不言。 等来到后山古冢前,顾云盼才忍不住道:“若他们知晓自己弄错了,会后悔吗?” 祝黛灵笑吟吟道:“那画面一定非常美妙。” 一缕风掠过。 隐匿身形的衍霄道君立在那里,面若寒霜。 她不在意,他在意。 重霄门山垮了 第二十五章 重霄门的古冢便是门中历任门主及长老的埋骨之所。李韶容站在入口处, 抬手一挥,扣在跟前的巨石便缓缓挪动,让出一条路来。 “押她们进去。” 一阵冷厉的风从里头喷吐出来,守卫打了个寒噤, 这才应声押着祝黛灵二人往里走。 说是“押”其实也不算。 祝黛灵太配合, 连手脚都不用捆缚, 更不必出声威慑。而因为她表现得太云淡风轻,顾云盼便也十分配合。 弄得守卫心底都忍不住嘀咕。 一边喊冤, 但又好像不是很急着伸冤的样子。 这二人脑子没什么问题吧? 这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被古冢的阵法所吞噬,李韶容却没有急着走。她在那里站了会儿, 直到遥遥听见一声尖叫传来。 她的神情舒展, 终于动身离开。 只是今日不知何故后山风大, 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一身灵力竟然还有些抵不住那寒气。 古冢内。 守卫嘴角抽了抽,骂道:“突然叫什么叫?吓我一跳!” 另一个个子更高的守卫倒是没变脸色, 只讥讽地笑道:“眼下知道害怕了?那方才犟什么嘴?竟然还敢直指祝师妹为妖。” 顾云盼也被祝黛灵方才那一嗓子给惊住了, 她缓缓转头,目光奇异地看了看祝黛灵。她并不像是会大惊小怪的样子啊。 祝黛灵满面无辜, 指了指不远处的幽幽绿光:“那是鬼火吗?吓人得很。” 矮个守卫翻了个白眼:“不过是阵眼透出来的光罢了。” 祝黛灵问:“阵眼在那里?” 矮个守卫心头不爽, 推搡了她一把, 黑着脸:“到了此地, 哪里还轮得到你来问东问西?” 祝黛灵被推得一个踉跄, 显得分外柔弱。 顾云盼攥紧拳头,就这样挡在了祝黛灵跟前。 这时连高个守卫都不免讥笑:“一个外门弟子,难不成还要想还手,替她出这个头吗?” 顾云盼牙关紧扣,直咬得咯咯作响。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所以更觉得悲愤无力。 祝黛灵抬手拍了拍顾云盼的肩:“同他们生什么气呢?” 矮个守卫笑道:“瞧见没有?她比你有眼色。” 顾云盼神情古怪,我怎么觉得祝师叔是在鄙视你们呢? 矮个守卫浑然不觉,推搡着她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随后停下,与高个守卫对视一眼:“此地便是老门主的坟茔所在。” 他们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从怀中拿出香,两短一长。 “李长老方才说,要拿我们祭祖师爷,是怎么个祭法?”祝黛灵插声问。 “还挺好奇?”守卫纳罕,随即蔑笑,“也不妨告诉你,触犯门规,酿成如此大错者,抽干灵力,挖骨掏心,以祭祖师。” 顾云盼脸色发青:“师叔……”她不是怕,而是气的。 连事情原委都未查清,迫不及待就要送她们去死,对那真正的妖却不管不顾。 高个守卫将顾云盼的神情看在眼里,冷淡道:“看你们这模样,也的确不像是能杀人的料。觉得委屈?” 顾云盼喉头哽了哽。 杀人倒确是杀了。 高个守卫毫不掩饰脸上的侮慢之意:“修真界中素来以修为高低论资排辈,唯有天才大能最珍贵。如你们这样的弟子,遍地都是,何谈稀奇?你们究竟犯了什么错,也并不重要了。总归你们死了,长老舒心,我们也能得份轻松。若不服,下辈子且问问你们爹娘,为何没将你们生成那天生灵骨吧。” 顾云盼牙齿又咬得咯咯作响:“你们生来也不过是普通凡人,若有一日,神仙降临,要你们去死。你们也能高高兴兴引颈就戮,自认活该吗?” 高个守卫撇嘴,正要道一声“犟嘴”。 祝黛灵抬手啪啪啪给他鼓起了掌:“这位师兄说得极好,我也分外认同。修真界中弱肉强食,自己打不过能怪得了谁?死,都叫死得其所。” 高个守卫噎了噎,目光怪异地看她一眼。 矮个守卫拽了他一把:“莫与她们废话,一会儿还要去向三长老回禀。我看她就是脑子坏了……” 高个守卫点头,从那幽幽绿光之中取了一点绿火,火光点燃了手中的香。 他匆匆将香往坟前一插。 “今为祖师献上……”高个守卫剩下半句仍在喉咙里,祝黛灵已然从顾云盼背后伸出了手。 祝黛灵屈指成爪,覆上一层魔气,在他二人全神贯注,大气都不敢喘时,——偷袭! 她轻易就破开了守卫浑身流转的灵力防护,而后直入脏腑,就像当初对待谢康一样,捏住了矮个守卫的心脏。 同时一脚蹬上去,将那三截香踢歪。本来径直往上飘去的那一缕烟,顿时散开来,荡向四方。 “啊!”惨叫声响起。 高个守卫反应过来,手中长-枪往前一送,灵气流转于枪尖,锐意难当,口中厉骂:“大胆!在祖师跟前都如此造次,你是想反了天吗?” 祝黛灵一把推开顾云盼,笑得眉眼动人:“修仙,不本就是逆天而为吗?我不反天,反谁?” 高个守卫喉头一紧,感知到她身上的灵力波动,声音艰涩:“结丹……你是结丹期?” 祝黛灵接声:“那位费师兄死前也说了这样一句话。” 高个守卫怔住:“……还真是你们杀的?” 眼下…… 眼下没有人比他们更希望,这两人是冤枉的了。 祝黛灵没有答话。 反而是矮个弟子,张嘴吐出血,疼得一边发出断续的哀叫,一边喊:“师兄,师兄救我……” 高个守卫满头大喊,心头暗怒。叫我有何用?倒是振作起来,拿出你的武器,拼死决战啊! 高个守卫又后退了两步,语气微沉:“你莫要乱来,你可知历代祖师与诸长老的残魂并未离开,仍在这古冢之中,你若动手,便会被引得残魂一同攻击……” 祝黛灵将矮个守卫牢牢抓住:“嘘,不要轻举妄动的是你。这是你的同门。你若对我动手,我便只好将他的心生挖出来。哦对,你方才说了,还要挖骨呢。正好让我瞧瞧,他这骨头是不是灵骨啊,他的父母有没有给他生一副好身躯啊?” 高个守卫太阳穴突突直跳:“此乃邪修行径!你真是疯了!” 祝黛灵:“胡说,我拿他的心和骨来祭祖师,这不是做的和你们一样的事?怎叫邪修行径?” 高个守卫脸色愈青,知道光嘴皮子功夫都干不过她。 他立即说了软话:“这样,我放你们走……” 祝黛灵:“走?走出去就撞上重霄门诸长老,我又不傻。” 高个守卫从喉咙里狠狠挤出声音:“那你待如何?” “听闻门内古冢设有阵法,阵眼乃是一盏上古青元灯。”祝黛灵微笑,“我很中意,去拿给我。” 高个守卫脱口而出:“你疯了?” 他压了压情绪,这才正经打量起跟前这个一脸笑意,言行却可怕的女人:“你竟敢觊觎门内宝物,就算你今日将我们杀死在这里,你也逃不掉的。重霄门必然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顾云盼也有些茫然且惊愕。 她们不是被冤枉到此地来的吗? 为何祝师叔反而看上了古冢中的宝物? 却听祝黛灵不紧不慢:“等到那日就无人能追杀我了。” 高个守卫不解其意,也不打算去了解。 他早在与祝黛灵对话时,便悄然向外传了求救的讯号,一边又运转功法,积蓄灵力于两只小臂间,只等齐齐迸发出去。 她会偷袭。 他难道不会吗? 高个守卫深吸一口气,嘴上道:“好吧,我可以带你去找阵眼,但……” 他话未说完,手中长-枪飞出,爆出惊天灵力。这是他,一个堪堪达到结丹期,境界尚未稳固的修士,所能爆发出的最强灵力了。 顾云盼只觉得五脏六腑被猛地一冲,当场飞出去。 而祝黛灵不动如风,徒手架住了枪尖,那磅礴灵力碰撞到她身上,便如泥牛入海。 “怎么会这样?”高个守卫抽枪再刺。 祝黛灵不慌不忙,抬起另一只手,勾住矮个守卫的下巴,将他脸扳正,正对着高个守卫的枪尖。 枪尖来势汹汹不可挡,直入他的眼睛。 而祝黛灵在他耳畔轻声道:“你看清楚了,记住他这张脸,要记得是他没有同门之谊,才将你送去地府的。你变成鬼可都不能放过他啊。” 高个守卫背后一凉,喘气都不匀,但还是竭力喊道:“你莫听她胡言乱语……” 矮个守卫此时惊惧非常,哪里管他?嘴里只剩下“啊啊啊”惊恐的惨叫,直到“噗嗤”一声—— 他的整个头颅被无法收势的枪尖刺穿,神情就此定格在怨恨之上。 高个守卫被盯得毛骨悚然,手脚战栗。 那血花炸了祝黛灵一脸。 她顺势收手,纤纤五指间还抓着那颗心。 矮个守卫终于重重倒下,发出沉闷一声响。 高个守卫的表情狰狞,但随即慢慢柔和,甚至露出了笑意,他盯着祝黛灵,喉头挤出喝喝冷笑:“你拿他来挡,便再没有人质了……” 祝黛灵慢条斯理抽刀而出:“那且拿出你的全力,让我试一试手吧。” 顾云盼在旁边呼吸微窒,抬手摸了摸面部溅上的血点。 热的。 祝黛灵身上的血更多,但那血却并不使她狰狞可怖,反而有种浴血而生的美感。顾云盼难以描述,她只是本能地伸长了脖子,盯着祝黛灵,眼眸里充斥着光亮。 - 李韶容回到了点金殿。 她道:“人送到了古冢,如今应当已经祭祖师了。” 随安平对此事并不在意,点了点头。 李韶容迟疑道:“她们说了几句胡话……” “什么胡话?” 李韶容问:“阿灵呢?” 随安平微笑道:“在殿后煮灵茶,你也来饮一杯?” 李韶容应声,跟上了随安平,口中还道:“门主这两日气色似是好多了。” 随安平道:“这是自然。” 李韶容压下艳羡,忍了又忍还是道:“还请门主怜悯她修为低,身子弱,莫要……” 话没说完。 一道声音斜斜插进来:“师尊,门主待我很好。” 李韶容闻声望去。 女妖身形袅娜。 李韶容仔细盯着看了好多眼,再三确认,没有错,这就是祝黛灵。门主如今气色渐好,也是一大佐证。 “你方才说那两个弟子说了几句胡话,到底什么胡话值得你这样支支吾吾?”随安平问。 “没什么。” “说。”随安平面色微沉。他不在意都说了什么,但他一定要知道。这是门主的威严。 “她们说如今这个祝黛灵是假的。”李韶容飞快地说完,笑道,“这不是胡话是什么?” 随安平转头,盯住了身边与自己亲昵的女子。 女子叹道:“所以我才讨厌她们呢,大抵是妒忌我得到的宠爱吧,才编出这样的话来。” 随安平心中其实也觉得有些怪异。 因为她就这样舍却了衍霄道君…… 不,不奇怪! 他师叔如今眼瞎体弱,性情又古怪,舍却才是正常的。 随安平心下的怀疑烟消云散,但以他的性情,嘴上还是笑着说了句:“何人敢骗我?只怕要被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女妖心头一凉,然后意识到自己表情恐有疏漏,正欲补上,冯飞鹰快步来求见:“门主,登天阁的修士到山门外了。” 随安平皱眉:“登天阁?” 冯飞鹰忙道:“您闭关这些日子有所不知,这是新冒出来的一个宗门,不知为何,那宗门之中的长老弟子俱都强横无比。于半月前开始同各大宗门切磋修为。已将千岁宗、垂仙宗的面子都扫干净了。” 随安平没放在心上。 每隔几十年,便有这样的宗门诞生。一般都是人间帝王不满各个修仙门派势大,便暗地里联合些隐世的世家,捣鼓出个新门派来,想要改变如今日月二宗称霸,其它五大宗把持各地的局面。 “朝月宗和照日台呢?是何反应?”随安平问。 “已与他们定下了大比的时间。” 随安平嗤道:“这等小门派,何必给他们面子?” 冯飞鹰抱怨道:“这日月二宗,为了彰显大宗风范,素来如此伪君子做派。” 随安平道:“罢了,既然都应战了,重霄门也不能跌了脸面,将人迎进来。” 为了待客,重霄门内本来笼罩着的低迷气氛一扫而空,众弟子顾不上再去思考,大师兄谢康为何还未归来,为何还死了几个内门弟子…… 毕竟都还年轻,一个个更好奇那突然冒出来的登天阁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李韶容和冯飞鹰负责去迎接。 这二人到了山门前,才发现还有照日台与朝月宗的弟子。 照日台大师兄宁泉一拱手:“听闻贵宗谢道友失踪至今没有消息,家师特让晚辈前来配合调查。” 李韶容道了声:“客气。” 话音刚落,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宁泉微微惊愕,指着李韶容他们身后:“你们家山,好像要垮了?” 冯飞鹰:“……” 李韶容脸色骤变:“古冢!出事了!” - 高个守卫整个人都嵌入了山体之间,半边身子软塌塌的,但目光仍怨毒地盯着祝黛灵。 祝黛灵舔了舔唇边的血,语气些许不快道:“你身上怎么还有上品灵宝?” 她是完全打得过他的。 但她没打算这么快就在顾云盼面前暴-露自己的邪修身份,因而咬紧牙关只用正道功法。 而她于正道修行上毕竟起步晚,虽有名师指点,又有百年前走那一趟灵气开挂……但用起来还是没那么顺手。 这守卫突然祭出压箱底的上品灵宝,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差点将她当场控死。 幸而她发现这东西虽然密不透风,自四面八方无形而来。但唯独地下,它起不了作用。 祝黛灵当了回地鼠,便破了招。 祝黛灵趔趄着走到守卫身边,抽刀划开他的皮肉,守卫目光惊惧又怨恨,喉中惨叫不断,更是喊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祝黛灵收起刀,伸手点了点他的骨头:“你看,你的骨头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你爹娘没生好。” 守卫喉头被血哽住,羞愤难当:“你……你……” 祝黛灵完全不觉得记仇有什么错,她将守卫从山壁里抠下来,挡在身前,一路走到阵眼。 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身后还有个顾云盼:“你在上头等我,若我出事,记得帮我喊一声衍霄道君。” 顾云盼有一分紧张:“我喊有用吗?” 祝黛灵:“你还可以跑出去,用灵力传音,对着整个山头喊,那不就听见了?” 顾云盼:“也……是。” 祝黛灵当即不再犹豫,带着守卫跳了下去。 里头燃着青色火光,祝黛灵刚一靠近,便感觉浑身灼烧难忍。守卫更是痛苦,喉中一边痛苦低吟,一边不得不用残存的灵力运转起护身功法。 祝黛灵微笑:“我就知道,你们做守卫的,定然常常出入此地,自然知道用什么功法才能减轻青元灯的侵害。” 守卫呼哧呵哧地喘着气:“我很快就要死了,呵呵,你会被青元灯烤化在这里。” 祝黛灵道:“无妨。” 还有她师尊随时待命呢。 不过她眼下觉得奇怪的是……之所以知道重霄门内有这么一盏青元灯,是魔神告诉她的。这也正是魔神想要的东西。 却为何至今,魔神都始终没有出来说一句话呢? 难道是因为衍霄道君一直跟在她身后? 魔神……怕衍霄道君? 祝黛灵想到这里,吐出一口炙热的气。 好烫。 真的太烫了。 但那盏青元灯置身于黝黑的石头缝间,一点火光飘摇。还离她很远。 她必须先拿灯,再召唤师尊! 祝黛灵一咬牙,拖着守卫不管不顾直冲青元灯而去。 她身上佩戴的饰物很快也变得很烫。 祝黛灵干脆反手扯下扔掉。 很快,衣物也自燃了。 她便以灵力覆体,使火焰尽量不烧到皮肤。 那守卫最后一丝灵气也消耗殆尽,在剧烈的炙烤下忍受不了,喉中接连吐出哀嚎,最终长呕出一口血,一动也不动了。 祝黛灵丢下他,还没忘记捡走他身上剩下的储物袋与上品灵宝。 也幸好他死了。 祝黛灵站到那盏青元灯前,身上衣物已经彻底燃尽,只剩下一层薄薄灵力覆盖之下,白皙晶莹而完全光-裸的身躯。 她没有脸红,平静地诵念着魔神早先教给她的咒文,然后伸手握住了青元灯。 她的掌心几乎被瞬间烫烂,头也因为难以抵抗的热而泛着晕。 但她还是坚定地要咬破手指,滴血上去。 而后飞快地将青元灯扔进了储物袋中。 “轰隆——” 又一声巨响。 这次是真的地动山摇。 祝黛灵半点不迟疑,大喊一声:“衍霄道君!” 她知道他一定守在外面。 呃,她好像得先翻翻储物袋里有没有衣裳。 道君有些怪 第二十六章 正如祝黛灵猜测的那样, 衍霄道君一直等在了古冢外。 他在李韶容的身上放了一只应声虫,便没有跟上去。 所谓应声虫,便是旁人说一句什么话,它便跟着学一句什么话。 李韶容身上那只负责听, 衍霄道君手中留有一只, 负责学。 李韶容见了什么人, 同人说了什么话,一字不落都会进他的耳中。 “……门主待我很好……” “……大抵是妒忌我得到的宠爱吧……” 女妖寥寥两句话, 衍霄道君便差不多明白了整个来龙去脉。 李韶容污蔑抓人,再送到古冢, 是她挑拨在先。 而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祝黛灵的特殊体质。所以当初的门主百般不舍, 不快之下更是登上铸云峰, 一剑捅伤他的手。今日的李韶容,同样为此甘愿受驱使。 却无人知晓,那是个假货。 衍霄道君指骨紧攥, 神情更冷。 听那女妖言辞间的亲近缱绻, 更不难推测出,她已与随安平有了更亲昵的关系。 而在随安平心中, 便成了祝黛灵自愿委身于他。 如此污糟, 如此不堪。 到了令他抑制不住, 手部轻轻发颤, 嗜杀欲-望要撕裂躯体钻出来的地步…… 也正是在此时, 他的手指颤动得更加明显。不是因为再难抑制的情绪。而是因为,被无形绳索捆缚住的另一头——祝黛灵有了很大的动作! 她和守卫打起来了。 衍霄道君知晓她有心磨砺,眼下不得她召唤,也不敢轻易露了行迹,便只能生生忍住不往里去。 直到一声轰响传出。 他立即循着声音的方向, 强行破开阵法往里走去。 紧跟着手部传来的感知更为剧烈。 颇有大开大合,拼死一敌之态。 衍霄道君改走为飞。 他从未到过古冢,地形不熟,但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只将灵力柔和地悉数释放出去。若碰到前方有障碍,自然会弹回,如此来分辨路径。 但他到底还是飞得太快了些,常有灵力反馈不及,于是生生撞了上去,也不知撞碎了多少拦路的巨石和分岔的洞壁。 顾云盼这厢咽了咽口水,渐渐也觉得皮肉发烫,两眼泛晕。 “祝师叔?出什么事了?” “祝师叔,你还能应答我吗?” 这方天地之间,一时只剩顾云盼自己的回音。 她奔到阵眼处,斟酌着正要往下跳,只见一阵疾风卷来,将她撞出去三丈远,好一阵气血翻涌。 等定睛再看,便是地动山摇。 夹杂着一声不太清晰的女声,那声音锐意十足,穿过轰隆的巨响,就这样落在了耳中。 是在唤衍霄道君! 而那风诡异一顿,随后被吞入阵眼,再不见一丝痕迹。 顾云盼哪里见过这般奇异场景?怔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莫非是衍霄道君?可他怎么化成了一阵风? 顾云盼咬咬牙哪里敢赌,还是跟着跳进了阵眼。 “祝师叔!祝师叔你在哪里?……啊!” 顾云盼一脚陷住。 龟裂的痕迹从她足下延伸向前。 抬头望去,看不见顶的天上落下了碎石,而两边洞壁逼仄,甚至隐隐有向中间聚拢之势。 顾云盼喘不过气,连忙拔出腿跑得更快。 “师叔!师叔!” 祝黛灵拍了拍头发上的灰,隐约听见了顾云盼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嗯?来的不该是她师尊吗?怎么是顾云盼? 祝黛灵刚冒出这个念头,便听见男子声音响起:“你在哪里?” “师尊……你又在哪里?我只听见师尊的声音,却并不见师尊的人。”祝黛灵疑惑。 衍霄道君这才发觉,自己急着进古冢,竟然忘记显现身形了。 恐怕会被误会,他时刻隐匿身形跟在她身边……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祝黛灵只一个眨眼间,便见衍霄道君衣衫凌乱地从虚空中走出,一圈儿透明的纹路自他身边漾开。 真如同神明降临。 祝黛灵重重吐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倒仍是光着。没法子,青元灯扔进储物袋,便将里头存放的衣物焚烧干净了。 好在她师尊正好是个瞎子。 “我在此处。”祝黛灵抿唇微笑,主动将手搭在了衍霄道君的小臂上。 衍霄道君紧紧一抿唇:“受伤没有?” “没有。不过此地快塌了……”祝黛灵话还未说完,衍霄道君闷不吭声地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猛地往怀中一带,而后打横抱了起来。 祝黛灵:“……?” 衍霄道君将她抱紧那一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的手掌接触到的并非是柔软的衣料,而是……光滑的皮肤。 衍霄道君喉头紧住,刹那间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此为幻境? 祝黛灵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心急如焚难得二话不说直接就上手的师尊,此刻就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整个人僵直住了 祝黛灵轻叹一声,只得据实道:“师尊,我身上衣物被青元灯焚毁了。” 为免衍霄道君尴尬,她还轻飘飘地又接了句:“连头发都险些被焚,变成个秃子……” 衍霄道君接上声:“先出去。” 他将祝黛灵深按入怀中,就借着这般姿势,敞开外袍将祝黛灵整个裹住。 而后灵力外溢撑起一圈儿防护,身形如电,飞掠而过。 顾云盼只觉得眼前一花,勉强喊了声:“衍霄道君?” 人都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气流顺势一卷,跟着带了出去。 转眼便是天光大亮,仔细再看,已在阵外。 那气流抽离,顾云盼晃了晃,勉强站稳,急忙回首:“道君,祝师叔她……” 顾云盼的声音戛然而止,再响起时微微变了调:“在您怀里?” 男子身形挺拔,外袍宽大,清晰可见有人依在他的怀中,将外袍撑起一个起伏的弧度,斜里更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牢牢勾在他的肩头。 明明只瞥见这一点白。 但顾云盼愣是有种,仿佛鼻间都散开淡淡香气的错觉。 正是“活色生香”四字的最佳诠释。 顾云盼缓缓回神,道:“师叔,已经平安了。” 她是不是该上前去扶师叔平稳落地? 祝黛灵想要谈头,却被衍霄道君按住了脖颈。 嗯? 怎么?还不许她见人了? 她试着又挣扎了下,却还是被衍霄道君按得死死的。 她这师尊甚至抱着她,还缓缓侧了个身,道:“回铸云峰。” 一改往日温吞做派,口吻透着全然不容商量的味道。 顾云盼忍不住开口:“那此地……” “不必管。” “我……” “一同。” 顾云盼老老实实跟在了后头,只是仍觉得怪异,为何道君还不肯放下祝师叔呢? 她心中一紧,难道是……“师叔,你受重伤了?” 祝黛灵轻轻挑眉,既然她师尊不放手,她便干脆贴着他的胸膛,瓮声瓮气地开了口:“若是重伤,岂不给我师尊丢脸?我身上是没什么伤的。只是……” 顾云盼追问:“只是什么?” 祝黛灵下面的话却是说给衍霄道君听的了:“只是我杀了那两个守卫,不知如何是好……” 顾云盼真以为她发愁呢,忙道:“师叔若不动手,他们就要杀我们了。将来门内若追究,总该先追究我的过错……” 衍霄道君打断道:“何人敢追究?此事便当做没有就是。” 顾云盼舒了口气。 不过道君声音听着怎么哑了些? 顾云盼一时想了许多,等稀里糊涂再落地时,才发觉自己竟然登上了传闻中的铸云峰。 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在路上,心中万般情绪涌动。 “师叔……”她一抬头,却不见道君与祝师叔的人影了。 好在顾云盼这人,也有极强的自主能力,她心下虽疑惑,但还是自己给自己安排好了。 嗯,就走到殿外的石阶上等吧。 其实自从祝黛灵到了铸云峰,铸云峰上的各个殿门就很少关过。 各处机关启用,须得调动灵力才行。当初她没能打开藏书阁的机关,她那少言寡语却温柔非常的师尊,似是记在了心头,此后就不怎么关门了。 但今日殿门倒是又紧紧闭上了,连同外头的天光都被悉数挡去。 祝黛灵终于得以从衍霄道君怀中探头。 四下一张望……师尊啊,您是不用烛火照明了,我这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多少不大适应呢。 “我放你下来。”衍霄道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微闷,微哑。 他说着,就真松了怀抱。 祝黛灵觉得身上一凉,似是被放在了榻上。 衍霄道君也贴心,刚一松手,便又扶住了她的腰,免得她不适应从榻上跌下去。 祝黛灵都能感知到他手掌扶上来的时候,明显像是被烫了下,轻轻颤了颤。但却还是坚定地抵在她腰后。 怪了。 其实以她对衍霄道君的了解。 她以为在古冢的时候,衍霄道君会将她放下,脱下外袍给她裹上,再将她抓着往外走。 谁知道就这么生抱回来了。 眼下更是亲近得有些异样。 “方才……”衍霄道君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发闷,“一直没有将你放下,是免得被那位……” “她叫顾云盼。” “免得被顾云盼瞧见。”衍霄道君顿了下,“虽同为女子,但她若瞧见你是这样在我怀中,恐怕坏了你的清白。” 祝黛灵微微惊讶。 他竟还想着这个? 祝黛灵笑道:“师尊,若是坦坦荡荡,自然无妨。师尊便是处处为他人考量,想得太多。这一路抱着我不放手,而我又并未重伤,恐怕反倒才惹得人多想呢。” 是,他不坦荡…… 衍霄道君微微垂首:“是我之过。” 祝黛灵唇角抿得更高:“哪有师父同徒弟认错的道理?” “师父便没有犯错的时候吗?若是做错了,自然也该认错。” 祝黛灵怔了片刻,这次是当真有感而发:“师尊真是世间最难得的好师尊。” 大抵也只有书中纸片人方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衍霄道君没有应声,只心底又蔓开一层模糊的酸意。 “便请好师尊将外袍也借与我吧。”祝黛灵伸手。 衍霄道君匆忙道:“是我疏漏。” 他起身脱了衣袍,衣角翻飞,飘摇落下,最终披在祝黛灵的肩上。 咫尺之间,呼吸抵近。 衍霄道君一时忘了收回手。 “师尊?” 衍霄道君回神,指尖深深切入掌心。他开口,但口吻却是云淡风轻的:“上回你同我说,你似是见到了百年前的我。” “是啊师尊。” “百年前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模样?” 祝黛灵素来擅长听人话里藏的话。 她微微抬头,逐渐适应黑暗环境之后,衍霄道君的轮廓便也印入了她的眼底。她曼声笑问:“师尊是想知晓,我对年轻时的师尊,有什么样的印象和看法吗?” 衍霄道君当然答不上来,一下哑住了。 祝黛灵心道也不知脖颈红了没有,她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自然是极好的,无一不好。” 衍霄道君心跳慢了一拍,依旧哑然无声。 只是身上有骨刃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趁着漆黑一片,他面无表情地反手将那不似人的特征按了回去。 - 这厢李韶容等人匆忙赶到了古冢前,连随安平都被惊动了。 随安平顾不上去看登天阁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他伸手挥开李韶容,冰冷地瞪视了一眼,随后将目光重新落到古冢上。 “阵法破了。”随安平语气微冷。 冯飞鹰硬着头皮接声:“幸而古冢未塌。” 在这么多来客面前,若是连山都塌上半座,那也太跌重霄门的脸面了! 李韶容立即跟着出声:“我这就进去看看……” 她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此事由她负责。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为何就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不多时,二长老翟禄也来了。 他横了冯飞鹰一眼:“为何还不为客人们安置歇息的地方?” 便是责怪他,怎么容忍人一路跟来了这里,看了重霄门的笑话! 冯飞鹰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也觉得疏漏了,于是连忙转身。 宁泉很自觉,当先道:“不知先前与我们一同去邑国的那几位道友何在?我们与他们熟悉亲近,不如由那几位道友领着我们前去歇息?正好也叙叙话。” 冯飞鹰点头应是,带着他们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宁泉很快见到了司禹行,又见到了众人拥簇的女妖。 他如今见着“祝黛灵”还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但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 宁泉上前:“祝师叔。” “你是……” 宁泉愣了愣。 司禹行冷淡插声:“这么快便将照日台的宁道兄忘了?” 女妖一时拿捏不准祝黛灵与这人是什么关系,但听他是照日台的,不由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宁泉见状,心道,有些怪。 与此同时,李韶容面色极其难看地走了出来:“两个守卫死了。” 随安平沉着脸问:“青元灯也不见了,是不是?” 李韶容艰难开口:“……是。” 随安平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道:“师叔来过这里。” 李韶容惊愕抬头:“什么?怎么可能?师叔怎么会离开铸云峰?” 随安平语气冰冷:“青元灯丢失,这里该塌,却没有塌。是塌到一半,被人生生用灵力撑起,加固。为什么?因为里头躺着老门主的尸骸。 “便是冲老门主,师叔也要保此地不塌。” 李韶容喃喃道:“的确像是师叔会做的事。师叔出现在这里,就只为了力挽狂澜吗?” 随安平心情无端烦躁,口吻厉了些:“我怎么知晓?” 他猛地转头盯住李韶容:“说起来,师叔是很在意他这个徒弟的。但偏偏阿灵如今管你叫师父,师叔心里如何想,我们都不知道……” 李韶容身上泛起冰凉的鸡皮疙瘩:“此事、此事当时没有亲自知会师叔,是有些不地道。不如,不如让阿灵亲自和师叔说吧,我想便能消除师叔心中的不快了。” - 坐在石阶上仍等候的顾云盼,遥遥瞥见一只鸟咬着一封信飞上了铸云峰。 她看着那封信飞向大殿。 最终大殿开了一道缝,信飞了进去,但人还未出来。 殿内,祝黛灵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坐姿懒散不讲究。反正身边人也瞧不见。 她看着衍霄道君伸手捏住了那封信。 “那是什么?”祝黛灵问。 衍霄道君拆开信封,随着信纸展开,李韶容的声音也从纸上传了出来。 “师叔,祝黛灵要见您,她有许多话要和您说。” 祝黛灵:? 祝黛灵:“哦,是那个女妖吧。她为何要见师尊?她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要同师尊说?” “我不知。”衍霄道君答。 祝黛灵听他口吻老实,实在忍不住故意道:“那女妖也不知都会哪些妖术,若师尊去见了她,也中了妖术,从此也只愿同她亲近,那怎么是好?” 虽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有些难以启齿,但衍霄道君还是一字一句道:“我只同你亲近。” “我不信……” “我可起心誓。” 祝黛灵愣住了。 师尊,你怎么百年前百年后,都一点没变过啊。我说不信,你便起心誓。 见她不出声,衍霄道君还以为她不知道心誓是什么,便解说道:“以道心起誓,若有违背,轻则心魔缠身,重则引来数重雷劫。” 祝黛灵连忙按住了他的手臂:“知道了师尊,我只是忧心那女妖的妖术厉害。哪里舍得让师尊起心誓呢?” 可别再起了。 她这样的人,都有一丝丝玩弄正经人的羞愧了。 衍霄道君喉头动了动。 为何……会舍不得呢? 他强忍住了去抓她手的念头。 是我又生遐想了。他心道。 衍霄道君动了动唇:“你随我一起去。” 重现人前 第二十七章 登天阁切磋一事, 随安平全权交给了冯飞鹰,李韶容则要对守卫之死,以及青元灯丢失一事负责。而翟禄还在追查谢康失踪之谜。 重霄门内有些年没这样忙过了。随安平不轻不重地皱了下眉。 “我……要去见衍霄道君?”女声在斜下方响起。 随安平顺着声音看过去,露出柔和的笑:“嗯, 师叔这个人性情固执, 恐怕一定要你亲口和他说清楚才是。” “先前未曾告知道君一声, 本也是我鲁莽了。”女妖接声,竭力压制住了身体里的畏惧, 还有兴奋。 百年前,衍霄道君印刻在众多妖魔骨子里的惊恐, 至今还未散去。如今再见衍霄道君, 却是以这样亲近的身份。人间造化真是说不清楚。 随安平见她没有抵触, 便点了点头:“你先跟着侍女过去吧。” 女妖应声,姿态袅娜地走到门边,正要跨出去。 随安平突地想起来, 多问了句:“先前也没工夫问你, 从邑国回来后怎么突然就对师叔避之不及了?” 女妖心微沉,随即回首面露惊讶:“没有啊, 只是想着在道君那里多有不便。” “那怎么想到选了三长老?” 因她同为女修。话到嘴边, 女妖觉得这话哄骗李韶容还可以, 若用来搪塞门主, 恐怕反生疏漏。 女妖当即换了个路子, 四两拨千斤道:“也不能拜门主为师啊,若是与门主成了师徒……”她微微低头,羞涩道:“又何来今日呢?” 这话正切中随安平的心思,他抿唇笑道:“也是,去吧。” 女子纤细的身影自门边消失, 随安平暗自摇头,怎么还将李韶容那番话往心里去了? 若有人冒充祝黛灵,他岂会看不出? 女妖被引至了主峰上的清静殿。 近来侍女与她关系密切,一边给她引路,一边同她解说道:“此处乃是老门主昔日的住所。” 女妖点头,往墙上望去。那里悬挂着一幅画像,隔在纱帐之后,看不真切。 她问:“道君还没有来吗?” 侍女道:“没有。”侍女脸上也带着几分兴奋。她年纪轻,也从来只闻道君之名,而并未见过道君的真容。 她道:“我们也不知道君何时会来。道君会离开铸云峰已是十分难得……谁也没想到呢。” 女妖被这寥寥两句话说得心神微动。 是啊,难得!衍霄道君竟然这样看重自己的弟子。 既然人未至,女妖便款款来到纱帐后,如此一看,才发现画像上绘的是个年轻人。 他未束发,轻袍缓带,不似寻常修士那般一身高人一等的锐意,只显从容清逸。垂眼时,有一股淡淡的悲悯气。 这一刻,女妖也生出了和当初祝黛灵一样的感觉—— 宛如神像。 女妖目光向下,瞥见一行小字:曲江于暮商绘徒衍霄。 画中便是衍霄道君? 女妖怔住。 百年前,她还不过是个小妖,哪里有机会得见这样的人物? 正心绪翻涌时,殿门无风而动,竟是开了。 女妖匆匆回头,只见殿外等候的侍女童子,皆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神情呆滞地立在原地。 好似时间也就此停住。 只剩下来人缓步跨进了门。 直面这般传说级人物,女妖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她动了动唇,连声音都不自觉地细弱两分:“道君。” 比起画中,衍霄道君的模样更显萧索漠然。 好比捡了一片秋日里的叶子,泛着的是金黄暖和的色彩,撕开一角来,发现这叶片割手。 可正是这般复杂糅合的气质,才造就了一个出众远胜那重霄门门主的衍霄道君。 女妖忍不住上前一步,一瞬间野心勃勃。 “道君……”嗯? 一阵风突然擦着她的脸过去了。 女妖觉得有些怪异,定睛再看,衍霄道君的衣袖飞起来了一角。 却是祝黛灵绕着衍霄道君走了一圈儿,传音道:“她果真瞧不见我。” “修为低微者,是瞧不见的。”衍霄道君也传音回她。 “却不知可持续多久?” “半盏茶。” “那师尊与她说话可要快些了。” “本也没什么好说的。” 祝黛灵又问:“她的声音听在师尊耳朵里,是不是就与我的一样?” 衍霄道君顿了片刻,还是答:“嗯。” “那我的声音,听起来,是不是就像是个陌生人?” “嗯。” “这妖术当真奇特!” 祝黛灵感慨完,又是话音一转:“如此看来,我当时开口,师尊没将我当成贼人打出去,更显难得了。” 说过了,会记住味道。 衍霄道君用力抿了下唇,生生忍住了将那话说出口。一旦说出,她就会知晓,他是有百年前记忆的。 祝黛灵突然伸手抓住衍霄道君的袖口,摇晃两下:“在她看来,这像不像是有鬼?” 衍霄道君感知到拉扯感,答道:“像。” “道君?”女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只听说衍霄道君大战后患了眼疾,没听说耳朵也有疾啊? 衍霄道君终于拔步朝殿内走去。 他连手也不必抬,那殿中悬挂的纱帐便自己掀动起来。 女妖呼吸微窒,心道哪怕是病了,阵势也依旧甩开门主不知多少倍。 这厢却是祝黛灵贴在衍霄道君耳边道:“我为师尊卷帘帐。” 衍霄道君耳根子发麻,脚步都微有错乱。 没走几步,祝黛灵又道:“我见殿内空荡,便斗胆与师尊同坐了。” 衍霄道君只觉得身边一暖,霎时连身形都紧绷住了。 他突然间觉得,让祝黛灵与自己同往,更出主意隐匿她的身形,实在不是个什么好主意。 女妖很快也跟了上来,她见衍霄道君神色淡淡,有心破冰,便加紧迈了几步,口中一边道:“我辜负了道君……”一边要亲近地跪到他脚边去。 她话还未说完,衍霄道君突地道:“站远些,不必走近。” 女妖的步子生生一顿,语带哭腔:“道君?可是在生我的气?” 衍霄道君没由来地心生一股愠怒。 她与祝黛灵到底哪里像了?性情是全然不同的。祝黛灵哪里会用这样的语调说话? 但重霄门上下,都将她当成了祝黛灵! 他们都长着一双眼,却还不如眼盲得好。 “我之所以拜三长老为师,是因为不忍叫道君为我操劳。” 祝黛灵听得津津有味,还笑道:“她这样说,倒衬得我不像个好徒弟了,她何等贴心,我却整日里都要师尊为我操劳呢。又要来牢里捞我,又要来古冢救我……” 她语调懒洋洋的,钻进衍霄道君耳中,轻轻擦过耳膜,使人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等衍霄道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按住了祝黛灵的手背。 祝黛灵愣了下。 衍霄道君若无其事地继续传音,只是传音都显得艰涩:“何必拿自己同她比?为师者,本该竭力付出。” 这般对话,女妖一概听不见,见衍霄道君突然抬手,她惊了一跳,以为是道君发怒。 连忙接着说:“但道君在我心中,仍是我的师尊……以后每日,我依旧会登上铸云峰,侍奉师尊……” 祝黛灵又笑:“她还要侍奉您呢,每日都来啊。” 那笑声从心尖上打了个旋儿,一下化作网丝缚紧。衍霄道君屈指紧按在掌心,话却是对着女妖说的:“你要说的便是这些话?” “是……” “你怎配登铸云峰?” 女妖身形滞住:“道君从此便要与我断绝来往吗?” 其实应该是好事,这样她就不必担心被戳破了。可如今见了真人,总觉得心有不甘。从前那样顺遂,怎么到了衍霄道君这里就不行呢? 若能拿下衍霄道君,怕是族中无人能再出其右了吧! “我……我知道了。道君这般人物,本来也不是我一个农户女能攀得上的……”女妖语气苦涩。 祝黛灵微哂,这话说得,跟你要嫁给他似的。 她不由转头盯着衍霄道君多看了两眼。不过倒的确是个夫婿的好人选。脾气好,耐欺负。 “我因出身缘故,本来在门中地位低下。得赖于在道君门下挂了几日名,这才得旁人宽待。不论道君怎么想,我都感念道君待我的好,此后不会有一日忘记……”女妖还在接着往下说。 祝黛灵都欲为其鼓掌。这番话说得是很巧妙的。 也无怪她能在门中这样快就左右逢源,连内门弟子对她都没了往日的嫉妒。 但祝黛灵再一转头。 衍霄道君原本紧握的手指,缓缓舒展开,……他已经在掐诀了。 祝黛灵:? 这就准备杀了她了? 别啊。重霄门的笑话她还没看够。 这下祝黛灵反过来抓住了衍霄道君的手,低声传音:“师尊莫要动怒。” “她便是施展出这般姿态于人前,叫众人都以为这才是你吗?”衍霄道君的传音听来竟有一丝阴沉。 不过再细听,似乎又只是错觉。 祝黛灵道:“她的确是有点本事的,这才让旁人错认了。” 衍霄道君唇角紧抿。 这能成为重霄门众人开脱的理由吗? 不能。 他更觉愠怒。 因为她将祝黛灵的形象,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衍霄道君挣开了祝黛灵的手。 祝黛灵怔了片刻,嗯?师尊力气这样大?但还是不行。这女妖不能死在这一刻。 祝黛灵转而抱住了衍霄道君的整条胳膊:“师尊莫动手!” 好在此时,殿门外也响了声音:“师叔,我来拜见你了。” 是随安平的声音。 衍霄道君缓缓收势,这次却未挣开祝黛灵的手臂。 不多时,随安平踏步进来,一眼先看见了地上哭得跟泪人似的女妖。 他伸手将人一把扶起。 便是女妖也不得不感叹,虽然衍霄道君更好,但还是此人更易操控。 “师叔。”随安平拜了拜,“您何必同小辈计较呢?” 衍霄道君道:“你对她很好。” “这是自然,门内弟子,我这个做门主的,岂有不关怀的道理?” “你二人双修了。” 随安平面色微变,但还是再拜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叔啊。” 女妖的表情也变了变。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因而衍霄道君才对她依旧冰冷。 随安平又道:“我二人实在契合得紧,未曾提前告知师叔,还请师叔勿怪。” 话是这么说,他那口吻却是透着一丝春风得意。 做了衍霄道君的徒弟又如何?最终不还是落他囊中! 衍霄道君蓦地道:“百年前,你还是个悍不畏死之人,行事妥当得体,老门主也赞你有堪当大任的风范。” 随安平嘴角抽搐了下,怎么?是指我现在不配了?看来这事对师叔刺激果然大。以师叔的性情,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随安平朗声道:“是啊,当初为替师尊那位心上人出口恶气,剪去后顾之忧,便是面对大魔也不曾有半点退缩,最后被击伤丹田,到今日都难以修补缺口……” “闭嘴。”衍霄道君飞快地打断,刹那间从他喉中吐出来的声音,冰冷得不像人。 祝黛灵微微迷惑:“师尊的心上人?” 衍霄道君此时还没忘记传音回话:“没有!他胡说的!” 语气略急。 祝黛灵目光闪烁,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随安平这段话供述出的信息实在太丰富了…… “师叔,我并没有迁怒师叔的意思。还请师叔也莫要说出伤我心的话啊。”随安平微笑。 衍霄道君垂首抿唇。 方才一瞬间,他竟生出了杀意。 但随安平当年身受重伤,的确是因他派遣。 衍霄道君淡声道:“我会如你所愿。” 这话显得有些突兀,随安平惊诧片刻,还是客客气气道:“师叔莫再迁怒阿灵,我心下便欢喜了。” “阿灵” 祝黛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些许不适。 她扯了扯衍霄道君的胳膊:“师尊,几时了?我是不是快显形了?” 衍霄道君:“上来。” 嗯? 祝黛灵踩着座椅站起来,尝试着趴到衍霄道君背上去。 衍霄道君反手将她紧紧一勒,背着她就冲了出去。 留下微微惊愕的随安平,和神色难辨的女妖。 看来是真的气急了。 随安平眉心舒展,心道能见到师叔这般模样,可实在难得。 他心情大好,抓住了女妖的手,卖好道:“今日吓住了?师叔这些年性情越发怪异,我也没法子。走吧。” 这厢还未登上铸云峰,人尚在云雾间,祝黛灵便骤然显了形。 她抓着衍霄道君的肩,笑道:“还好我记住了时辰,否则便露馅儿了。” “是我疏漏。”衍霄道君的声音被风送进了祝黛灵的耳中。 祝黛灵笑得愈发热烈,突然道:“师尊,你有百年前的记忆吧?那并非是幻境,我是真切地到了百年前,对吗?” 衍霄道君一时间就如同背着一块烫手山芋,丢是不能丢的,只能生生接受了这般突如其来的拷问。 “师尊,当时门主被魔神打飞那一幕,我瞧见了。”祝黛灵接着道。 衍霄道君还真编不出谎话来,只能沉默在那里。 “方才他说什么,是为师尊的心上人去出口恶气。师尊的心上人是谁?”祝黛灵又问。 衍霄道君呼吸急促,浑身肌肉紧绷,难以面对。 祝黛灵也不揪着这个问题问,她心道多半是因为当时那两仪宗的人传出去的。 所谓“心上人”,就是她。 祝黛灵自然不会觉得脸红,她师尊是正经人,没有半分占她便宜的意思。相反,当时默认道侣之说,都是为她着想。百年前的衍霄道君已经特地阐明过此事了。 她话音一转,接着道:“如果师尊也有百年前的记忆,在师尊看来,那我像不像是在百年前突然与师尊相识,又突然消失了?” “那时的师尊有难过吗?还是早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衍霄道君仍旧一言不发。 祝黛灵心下叹气。 师尊啊师尊。 不说话就代表默认啊。 哪有你这样连谎都不会撒的。 “师尊不想知晓,我消失之后还去了哪里吗?那时我并未直接回到现世。”祝黛灵试图钓他的胃口。 衍霄道君终于开了口:“明日还跟我一起吧。” 他带着祝黛灵平稳落地,终于松了手。 祝黛灵轻声问:“师尊为何不答?是觉得难以面对我?” 衍霄道君闷声道:“我不是个好老师。”说罢,就走远了。 祝黛灵有些牙痒痒。 实在想知道,怎么才能撬开衍霄道君这张嘴。 太能藏事,可不是好品德啊师尊。 祝黛灵抖了抖身上崭新的衣裙,那是衍霄道君弄来的。 她缓步追了上去。 顾云盼迎面走来:“你们去了哪里?” “去了主峰一趟。” 顾云盼犹豫着问道:“道君似有不快?” 祝黛灵点头:“是啊是啊,你有所不知,那女妖与我们门主双修了,我看我师尊不高兴呢。” “道君……为何不快?” “不知。也许是因那女妖温柔得紧,一口一个好道君,我师尊觉得配门主白瞎了吧。” 偷听的衍霄道君:“……” 祝黛灵胡扯完,便带着顾云盼一块儿去了殿中的内室歇息。 等入夜,衍霄道君抬手轻推开了门,侧耳感知片刻。 气息均匀。 或是入定了,或是睡着了。 他这才走到床边:“我何时觉得那女妖温柔?” 睡在旁边的顾云盼刹那间在黑暗中瞪大了眼。 衍霄道君呼吸一屏,察觉到第二人存在,这才想起还有个顾云盼。 他本能地抬手一挥。 刹那间,万籁俱寂。 这下不必忧心了,便是没睡的,也该强行睡着了。 衍霄道君反复握了几次拳,才低声道:“我记得,我都记得。” 翌日。 冯飞鹰已经敲定了与登天阁切磋的整个流程。随安平这个门主亲自出席,内门弟子压力一下便大了起来。 只有司禹行站在其中,八风不动。 翟禄目光一扫,沉声道:“谢康不在,这些个年轻弟子竟然都失了心气。” 冯飞鹰道:“无妨,我看这个司禹行是个得用的。” 随安平并不在乎,反正他够强,他在这里坐镇,旁人岂敢说什么?区区登天阁,除非能拿出大乘期的强人,否则都是白搭。 他低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是“祝黛灵”为他煮的,他很喜欢。 接下来切磋开始。 接连三轮,重霄门都败北了。 冯飞鹰的脸色也变了:“他们真是半点不留力啊!在别人地盘还这么嚣张?” 随安平瞥了一眼宁泉,道:“看来照日台的人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协助追查谢康失踪的事。而是为了提前得知,登天阁的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免得到时候也被鹰啄了眼,闹出笑话。” 眼见一个个内门弟子都隐隐表露出焦灼之色。 随安平不快道:“还是历练少了。” 冯飞鹰低头耳语,吩咐童子去传令,让司禹行上。 这边话刚说完。 众人突见有风起。 他们本能抬头,似见仙人从云间而落。 年轻弟子还在原地发怔。 翟禄却已经跳了起来:“……师叔!” 不过转瞬之间,众长老的神情都变得极为怪异。 他又一次……又一次打破了百年来的习惯! 他不仅离开了铸云峰!他还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想做什么? 祝黛灵隐匿身形,此时跟着衍霄道君一同落地站稳,随后面色也有了极微妙的变化。 “那些是什么人?” 衍霄道君便替她问了。 “那都是什么人?” 随安平皱了皱眉,是登天阁的动静把他引来的? 此时旁边的冯飞鹰结结巴巴地答道:“师叔,那是登天阁的人,前来和重霄门切磋修为。” 衍霄道君微微侧头,似是在问听见了吗。 祝黛灵吱了一声,以示听见。 但心下却惊讶得紧。 因为那些面孔……好生熟悉啊! 才在魔境里见过,别人经历了百年,她却不过几日的时光,又怎么会忘呢? 衍霄道君此时继续向前行走,其余人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蒙眼,气质独一份儿,长老又称师叔…… 宁泉当先起身躬身拜道:“晚辈照日台宁泉,见过衍霄道君!” 这下彻底如水如油锅,四下沸腾。 “道君?” “那是衍霄道君?” “衍霄道君怎么来了?不是在铸云峰养病吗?” 其余弟子也立即纷纷拜了下来。 连登天阁那些个刚赢了的修士,也面如菜色,跟着拜道:“拜见衍霄道君。” 一时响声震天。 女妖乍见这般场面,都不由激动了两分。 还得是衍霄道君,身负盛名,方才能有这般阵势! 此时衍霄道君步子一顿,蓦地道:“随安平,我给你二人主持结侣大典如何?” 随安平一愣:“什么?” 真假大白 第二十八章 随安平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师叔怎么突然……” 是啊, 数年不曾出现在人前,一心养病的衍霄道君,突然出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其余人也面面相觑。 尤其重霄门的弟子, 更觉惊愕。 门主要与何人结为道侣?从前为何不曾听闻半点风声啊? 好在随安平很快从巨大冲击中回过了神, 客客气气地将衍霄道君往上座请:“师叔既在此, 便请师叔坐主位。” 衍霄道君动也不动,反问他:“你不愿?” 随安平全然不明白今日犯的什么轴。他微微抬眼, 想与其对视,但又想起来这位是个瞎子。不论自己此时的脸色如何, 对方是一律看不见的。 李韶容这厢见势不对, 委婉出声:“师叔, 台上弟子正要切磋,不如请师叔先坐下……”“观战”两个字到了嘴边,绕一圈儿又吞回去了。 好在衍霄道君还是挪动了步子, 他唇色苍白, 一张一合间吐出平淡的声音:“我还当你二人有真情,原来亦不过如此。” 女妖闻声错愕。她倒没想过真不真情, 怎么衍霄道君还要为她撑腰做主吗? 一边的随安平倒微微变了脸色:“自是有的。师叔, 那日你从清静殿离开, 我以为师叔已经接受了……” 衍霄道君未再接声, 他伸手往前探了探, 掌握住平衡,再踩着台阶上去,最终落座。 众人安静地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只觉得胸口重重一沉。对随安平反而不是很在意了。 在场没有人不曾听闻过衍霄道君的故事。 世人皆知他病到了何等地步,但都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冲击。 昔日那般人物, 眼盲之后,连落座都变得如此艰难,也无怪他不愿出现在人前。 一时气氛低迷,众人忍不住微微别了过头。 衍霄道君本人反而没有感知一般。 若他知晓众人不忍看他的话,他会庆幸他们没有看他。 隐匿身形的祝黛灵抓住了他的手。 她似是知道,重现人前对他来说是何等巨大的挑战。她便刻意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但分散得太好了些,她一点点撬开了他的指缝,几乎是交扣住了他的手。不仅如此,她还屈起食指细细摸过了他的骨头。就如百年前一样。 衍霄道君牙关紧咬,几乎要泄露出异样。 那厢冯飞鹰沉声道:“继续吧。” 声音远不如方才的高昂。 但衍霄道君无心去留意。 他听见祝黛灵在他耳边说:“师尊,我先前在邑国国都郊外的一处土地庙,得到了一块骨头。我猜想那是师尊的,便特地带回了重霄门。原以为是师尊的指骨,摸来摸去,却发现师尊的手部完好,并无残缺。却不知那到底是哪一块的骨头?” “我不记得了。” 祝黛灵侧头眯眼,盯着他看了片刻,一下抽回了手,淡淡道:“好吧,师尊原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衍霄道君动了动唇,半点声音还未发出,那厢突然一声惊呼。 司禹行竟然被对手从台上打飞了。 逸散的灵气在防护罩上撞出绚丽的波纹,少年脚尖于半空中一踩,又生生拐了个弯,回到了台上。 弟子们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衍霄道君看不见这般场景,他只感觉身边有风轻轻掠过。 是祝黛灵走开了。 他甚至听见了她向前两步,在台阶上坐下的细微动静。她在很认真地看切磋。 衍霄道君问:“是谁人在对战?” 乍然听见他开口,旁人都不大适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立即答道:“是门主亲传弟子,司禹行。” 他记得此人。 邑国之行,此人屡次盯着祝黛灵不放。 “司师兄!”台下又是一圈儿惊呼。 司禹行竟然再次被打离了擂台。 祝黛灵看得有些手痒,忍不住站了起来,一边试着回忆原著剧情。 说实话很多地方都已经不太像了,就好比男女主之间的发展。不过原著中的确是有过这样一次切磋,来的宗门名字她不记得了。当时看书都是一目十行,能不把这本书的主角和那本书的主角名字记串已经很不错了。 只记得司禹行那次对战,对方似是天克他。司禹行怎么也抓不住对方。司禹行擅长的灵力爆发,也在对方身上失了作用。 不过对方同样也无法打伤司禹行,只能将他屡次打飞。 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故意戏耍。 此战对司禹行来说,简直奇耻大辱。 司禹行一怒之下,觉醒了男主独有的特殊血脉。 看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祝黛灵轻轻掐了掐发痒的指尖。不趁他弱小的时候弄死他,难道等他发育起来吗? 台上,司禹行动作越发凌厉,一次比一次挟着更磅礴的灵气。宁泉道了声“好”。话音刚落时,防护罩剧烈摇晃,再看登天阁修士,依旧不沾半点尘灰。 冯飞鹰有些急了:“此战焦灼啊。” 随安平沉着道:“换人。” 冯飞鹰顿时拔高声音:“登天阁胜。” 司禹行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冷冷一回头。但长老的话不容忤逆。他一挥衣袍,还是走了下来。 冯飞鹰又问登天阁可要换人。 登天阁不换。 冯飞鹰使了个眼色,换了个明显沉着冷静许多的修士上场。 那修士与冯飞鹰等人乃是同辈,只是并不担任长老之职,平日只管修炼,或是偶尔提点提点后辈,陪他们试炼。 那修士飞身而起,落在台上。 登天阁的人盯着他看了一眼,道:“结丹后期?” 重霄门弟子脸上顿时面露羞愤,因此乃筑基期的比拼,此举颇有作弊之嫌。他们正要指责登天阁的人胡说八道。 但那人又道:“无妨。”随即不等人站稳,便一个闪现将人击飞。 刹那间满场静寂。 冯飞鹰提了口气卡在嗓子眼儿,听见登天阁的人好声好气地问:“再换一个人吗?” 明明是得胜方,口吻却甚是小心。 冯飞鹰一咬牙,装腔作势!更是羞辱! 反衬得他重霄门输不起一般。 祝黛灵垂眸扫去,大部分重霄门弟子也面色青白,愤怒得紧。 只有她知道,登天阁的人神情如此小心,那是因为好巧不巧,衍霄道君来了啊。 他们是真怕,而非有心羞辱。 “再换!”冯飞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祝黛灵暗自摇头,斜里却伸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小臂。 祝黛灵回头:“师尊?” 衍霄道君神色如常:“你离我太远,隐匿身形的法术容易失效。” 祝黛灵轻轻应了声:“噢。”然后任他将自己拉了回去。 这般动作在旁人看来,只是衍霄道君突然弯腰,捞了一把空气。 “道君是要取什么东西?”女妖突地问。她一直留心着衍霄道君的动静。 衍霄道君难得答了一声:“已经取到。” 女妖愣住,取空气? 她越发猜不透这位道君的心思,比她从前接触过的人都要难拿下得多得多。 随安平插声:“不知师叔的身子骨可熬得住?” 他见“祝黛灵”又与衍霄道君搭上话,自是忍不住了。 不等衍霄道君答,他接着道:“纵使是与人结侣,也不敢劳动师叔……” “我为你主持不好?绝无人敢对此有二话。从此后,谁也不能拆散你二人。” 随安平嘴角抽动了下。 这是为祝黛灵着想吧? 他这师叔果然看重得紧。 “那我便领下师叔的好意了。”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又一人被打飞了。 祝黛灵摇头:“看起来冯长老安排切磋之前,并未主动了解登天阁修士各自所擅长的是什么,今日是赢不了了。” 衍霄道君微微歪头,传音:“你能看出来?” 祝黛灵笑着一笔带过:“我的本事不够,但看人却是很准的。” 几轮交手下来,她弄清楚了登天阁那个修士“无敌”的原因。 他每次躲闪攻击时,会有一部分灵力在碰到他时无端消失,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圆口吞了进去。 他移动攻击他人时,并非是他身法快。 而更像是进行了一种短距离传送。吞噬掉灵力的也许就是那个传送口。 这大概是妖魔的某种天赋技能? 就如境魔擅长制造幻境一样。 想象一下,你以为他在左边,但实则他随时能在你的右边开一个洞口钻出。何等猝不及防。 实在一流的暗杀手段!她喜欢。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衍霄道君的声音又响起。 祝黛灵点点头。 反正也没什么可看了。 那些妖魔在衍霄道君面前是鹌鹑,在重霄门面前可不是。 “师叔这就走了?”随安平见衍霄起身,忙问。 “嗯。”衍霄道君拾级而下,其余人纷纷不自觉地跟着起身。 “道君要走了?” “恭送道君。” “恭送师叔祖。” 衍霄道君头也不回,一边向前,一边道:“既然来了这么多客人,也不必急着走了,一同参加了结侣大典再说吧。” 随安平心头涌起了一点怪异感,但又实在找不到那怪异感的来处。 宁泉等人倒躬身应是。 衍霄道君这一走,随安平也没了继续看切磋的兴致。 其他长老实则也待不住了,等到当日的比试结束后,他们便匆匆找到了随安平。 “师叔是要为你和阿灵举行结侣大典?”这是憋不住话的冯飞鹰。 随安平却问:“今日比试结果如何?” 冯飞鹰闷声道:“无人胜出。” 随安平怒斥:“内门弟子竟然荒疏至此?” 翟禄的声音插了进来:“门主,登天阁一事先不说。还请门主与我们说清,师叔为何要为你主持结侣大典?” 随安平按了按太阳穴。 师叔此举,原来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啊。 但他已经做了近百年的门主,威望深重,岂是这几人不满便能反抗得了的? 随安平干脆道:“想是师叔知晓我二人已双修,才说了今日的话。” 李韶容面露迟疑:“若是成了门主的道侣,却不知还是否像从前说好的那样……” 随安平强势道:“自是我说了算,也不会亏待你们?” 翟禄“嗯”了一声:“我对此无异议。既然门主在前,那就干脆按地位、修为来分。” “二长老修为胜于我们师姐弟,自然愿意。”李韶容忍不住道。 “怎么?你有异议?” 李韶容突地想起一件事来:“门主,那个杀了守卫,偷走青元灯的内门弟子,先前自称是拜在二长老门下。” “胡乱攀扯。”翟禄斜她一眼。 “并非是我胡乱说的,门主若不信,可四下问一问,许多人都知道她是二长老的弟子。” 翟禄面上显出愠色:“她说是便是了?” “其他师兄弟门下的弟子,常在主峰行走,我们往日里都是见过的,面孔都相熟。唯独二长老的弟子,与二长老一般少与人往来。” “放肆!以此便想拉我下水?” “总之那人就是内门弟子没错,否则她连内门的山门都进不了。外来者,岂有这样的本事?” “焉知不是你们私底下收的徒?” 祝黛灵不知道这厢,因为她和衍霄道君各自弄出来的动静而吵了起来。 她取出了那块一直贴身放置的骨头,递给衍霄道君:“从回来后,一直忘了交还师尊。” 衍霄道君心绪复杂,没有伸手去接:“在你手中,便是你的。” 祝黛灵也不客气,道:“好,改日还请师尊助我用它铸个本命法宝。却不知将来如何报答师尊呢?” “一直这样便好。” “一直哪样?” “我做你的师尊,授你道法万千。” 祝黛灵沉默片刻,应了声:“好。” 既然道君如此说了,将来她叛离重霄门时,也一定将他一并带走。希望到时候,她师尊不要太过震撼抗拒得好。 祝黛灵将骨头揣好,笑道:“那我便去藏书阁了。” 衍霄道君叫住她:“不问今日为何带你前去说那样一番话?” “哦,我已经知晓师尊用意了。” 衍霄道君紧抿住唇,心尖不争气地又冒出些遐思。 这应当叫做……心意相通吧? 祝黛灵走出去没多远,被顾云盼猛地抓住了袖子。 “怎么?”祝黛灵转头看她,“在这里待不住了?其实也待不了两日了。” 打从那日,听见衍霄道君笃定地说随安平与女妖双修了……她就知道结局不远了。 但她没想到,衍霄道君能舍得给随安平设一个颜面扫地的结局。 他在铸云峰过得不好时,怎么没有这样的雷霆手腕呢? 顾云盼却张了张嘴:“并非是待不住了。” “嗯?” “此地不宜说话。” 祝黛灵心下好笑,还有什么秘密要告诉她不成? “好,走吧。”祝黛灵带着她往山上更深处走去。 那里原先种了很多树,现在全烧没了,只剩黑黝黝一片。 祝黛灵打量着站定,顾云盼的声音便极快极轻地响了起来:“道君有些怪。” “哪里怪?”他都一改初见时的模样了,靴子都好好穿上了。 “他昨夜,悄悄来你床边,说了句什么……我哪里觉得那女妖温柔。” 祝黛灵怔了片刻,然后仰脸笑了起来:“师尊真是……真是较真。” 顾云盼一怔,只是这样吗?她后来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记忆从那里断层。她亦觉得衍霄道君可敬,亦觉得他可怖。 祝黛灵收住笑声,道:“师尊一贯如此,人前总有些话不愿说出口。” 她盯着顾云盼:“不过还是多谢你,事事同我说。” 顾云盼闷声道:“小事罢了,若不是你,费师兄早将我杀了。” 听见这句话,祝黛灵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顾云盼忙问:“怎么了?” 女主当然是不会死的。 祝黛灵现在觉得,自己当时顺手杀了费师兄等人,是不是抢了人司禹行的戏份儿? 按照常规,应该司禹行出场英雄救美了。 “怎么了?”顾云盼又追问了一句。 祝黛灵摆手:“无事。” 顾云盼垂首似是思虑了一会儿,蓦地抬头道:“我对祝师叔万般坦率,祝师叔能待我坦率些吗?” 祝黛灵也不脸红,摸摸她的脑袋道:“不行哦,我是师叔,有秘密很正常吧?” 顾云盼收住声音,便不再提。 等回到殿外时,才又听她道:“往后有事我仍旧会对祝师叔说的。” 又一个老实人。 祝黛灵抿唇笑:“好。” 随安平似是存心想看衍霄道君的算盘落空,第二日便大大方方宣布了他要与“祝黛灵”结为道侣的消息,还特地去信,请垂仙宗选一个好日子,随即也向朝月宗、千岁宗等各大宗门去了信儿,请他们共赴结侣大典。 这样大的阵仗,让女妖心有一丝不安。 但想到这么多厉害的正道人物齐聚一堂,只为恭贺她与门主结侣,女妖既觉得荒唐,又觉得兴奋得意。 与这般兴奋情景相对的,却是门内普通弟子如丧考妣的姿态。 第二日再切磋,他们又输给了登天阁。 第三日,第四日亦如此。 这下随安平都坐不住了。 还弄什么结侣大典,脸都差点被丢光了。 “登天阁的功法似乎较为奇特。”冯飞鹰尴尬地分辩道。 “你去。”随安平盯着他道,“我不想将来听见有人说,自从师叔病了,重霄门剩下的人也就不中用了。” 冯飞鹰顿觉得压力加身。 其实一开始就换长老级别的对战,他还不至于如此。眼下输到这个地步,他一旦站上去,就成了万众瞩目。 李韶容插声:“当真是多年未出山,都胆怯到这等地步了?不妨我去。只是还请门主将阿灵还我一日。” 冯飞鹰气了个倒仰:“师姐这话说的,若将阿灵借我,我也行。” 他们的对话被打断了。 道童哆哆嗦嗦来报,说:“登天阁的人要与门主切磋修为。” - 切磋第五日,也是最后一日。 登天阁站出来一个人,自称是阁主,要与随安平交手。 随安平拿出大宗门的气度,欣然允之。 祝黛灵便又跟着衍霄道君,隐匿身形来到了主峰。 这次还多了个顾云盼。 顾云盼头一次作这般尝试,时刻担心露馅,便牢牢跟在了祝黛灵身后。 “是衍霄道君?” “道君竟然又来了。” 现场又沸腾了一阵。 李韶容与冯飞鹰对视一眼:“总觉得有些反常。” 冯飞鹰皱眉:“是……师叔他明明,最害怕暴-露在人前的。” “嘘,开始了。” 登天阁的阁主是青年模样,祝黛灵看了一眼,便替随安平喊了声“哦豁”。 这是个大魔。 境魔当时形容他,说是天光所及之处,便是他的能力统治之域。 随安平此时缓步上前,也不遮掩修为,周身灵气流转,霎时压迫感十足。 “大乘……是大乘期……” “门主何时晋的大乘期修士?” 内门弟子一边捂住难以承受其威压的口鼻,一边兴奋出声。 诸长老也对视一眼,各自神情震撼。 这么快双修就见效了? 祝黛灵也纳闷呢,女妖也能有这样的用? 这时衍霄道君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在什么地方遇了心魔。” “嗯?”祝黛灵反应过来,“在邑国可能遇到过,怎么了?” “人有四气,元气、宗气、营气、卫气。其营气、卫气强盛,元气、宗气羸弱。元气为人之根本,宗气自识海出。既晋大乘期,这二气不该羸弱。”衍霄道君缓缓道来。 连顾云盼都听得微微入迷,心道道君果然懂得更多。 祝黛灵也微微惊奇:“如此也能观气?” “双目不能视,感知反而更敏锐。”衍霄道君顿了下,接着道:“恐怕日夜有所思,受心魔入侵,乱了修为。他并未突破大乘期,只是表象乍看如此。” 就如假性妊娠一般?有女妖与他双修,他心中以为成功,便当真有了境界提升的外在表现。 祝黛灵轻叹,人体果然奇妙。 “他要吃大亏。”衍霄道君说罢,却并未动手去拦。 “大乘期的威压,太可怕了。” “都调动灵力护体!”弟子大声说着。 防护罩内炸开了一道惊天动地的白光。 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们屏住呼吸,定睛再看。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是人!青色……青色道袍。他们眼皮猛烈地颤了起来。 登天阁的人便如一帮乌合之众,穿的衣服从来不一样。但重霄门的是一样的。 他们终于确认,换成门主,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一样横飞出了擂台,连自是都与先前被打飞的弟子没什么两样。 李韶容于惊骇中上前扶住了随安平:“门主?” 现场死寂一片,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随安平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塌陷出一个清晰的凹痕。 他同样不可置信:“我的旧伤……又犯了。” 宁泉等人有些坐立难安地挪了挪屁股。 在人家的地盘上,见证了人家门主被打飞的场面。实在不大合适。 “门主……”李韶容喃喃喊着,冷汗也下来了。 都是大乘期了,明明是大乘期了,还有阿灵啊!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今日要怎么收场…… 冯飞鹰反应快,即刻转头去看衍霄道君的方向。 可是百年了……衍霄道君再没出过手。 只有他们这些人最清楚,衍霄道君不是病弱到无法出手了。而是一旦出手,就容易失控表现得不像人。 这时衍霄道君缓缓起身,语气平缓:“数年下来,尔等便是这样做门主,做长老的?” 这话却是说得很重了。 宁泉等人更是尴尬得不敢听。 随安平还在怔忡之中,他反复按压着自己的胸口,竭力去感知识海,喃喃道:“无用……无用……我的伤并未治愈……” 他抬起头。 见周围弟子仍呆愣地望着他,便好似一个耳光重重抽到了脸上。 他为何会应下登天阁的比试邀约,当然不是因为他有大气度。 而是因为他正准备挑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来告知众人他的境界突破了。 大乘期啊! 他堪堪就要摸到衍霄道君昔日的成就了。 但怎会有如此脆弱不堪的大乘期? 怎会连旧伤都又牵连出来? 随安平面色变幻数次,最终回头盯住了女妖。 他一把推开李韶容,快步走到女妖跟前。 随安平一身的危险气息不容忽略,女妖本能地后退半步,心道关我何事……“啊!”女妖痛呼了一声。 随安平竟是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门主!” “门主这是做什么?” “祝师妹不是要做门主的道侣吗?怎么回事?” 一片哗然之中,几个长老最着急。 女妖此刻泪盈于睫,艰难吐出声音:“你……你……” 随安平都全然不顾了,只剩李韶容的话犹在耳边。 “那两个弟子说了胡话。” “竟说她不是祝黛灵。” …… 不是胡话。 随安平从齿间挤出声音:“你不是祝黛灵。” 女妖心头一慌,但还是艰难挣扎着去拉随安平的手。 衍霄道君此时拾级而下,一挥袖,解除了随安平手上的力道。 “你不是与她双修了吗?”衍霄道君问。 祝黛灵诧异回头。嗯?这会儿将双修挂在嘴边,她师尊倒又不害羞了。 衍霄道君缓缓走近,口中依旧平稳道:“你不是要与她结为道侣吗?” 随安平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猛然回头:“师叔,师叔……师叔你早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你早知道她不是祝黛灵!这才慷慨大方要为我和她主持结侣大典,是不是?” 堂堂门主竟失态至此。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噤若寒蝉,只敢小心翼翼地左右探望。 李韶容也明白了:“那两个弟子说的不是假话,她真不是祝黛灵?那她……” 随安平冷酷一扯嘴角:“是妖?还是魔?杀了便能显原形了。” 他再度伸手去抓。 女妖瞪大双眼,如坠冰窖。 躲?还是继续装? 到底哪里出了错? 就在随安平要捉上去时,衍霄道君又一次挥袖挡开了他的手。 衍霄道君缓声问:“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师侄。” 随安平听明白了他的话音,有些不敢相信:“师叔,你难道还要我与她结侣吗?” 衍霄道君颔首:“正道大宗,一门之主,一言既出,便不该再更改。否则与邪修何异?”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随安平旧伤发作,本就疼得厉害,眼下更是怒火攻心。 他的师叔!他的好师叔!是要他在修真界中彻底名誉扫地吗? “请师叔告诉我,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随安平苦笑,“难道当年震雷城一行,不值得今日师叔告知我真相吗?” “是妖。” 随安平差点吐出来:“……既是妖,为何不能斩杀?” “你既与人亲密过了,因是妖便翻脸杀人,是何道理?” 随安平差点笑出声。 真要他有个妖怪道侣?他师叔疯了? 此时李韶容突然出声,她更关心:“那真的祝黛灵呢?” 她都顾不上去计算这些日子自己赔了多少在这假货身上了! “难道……难道就是那个化名自称为二长老弟子的女修?”李韶容脑筋转得还是很快的,“那青元灯定然不可能是她拿的!” 翟禄也道:“是从邑国回来的路上被替换的吧?那么谢康为何失踪,我想也有了答案。” 女妖脑中轰隆隆作响。 什么答案? 什么? “门内弟子连续身亡……也是她!”李韶容接声。 女妖此时不能不再开口了:“什么?与我何干?”她瑟瑟发抖:“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只能是妖杀人,连痕迹都不留。也难怪你要我等将那两个女修关起来处死,因为其中有一人便是真正的祝黛灵,你唯有除掉她,才能心安是不是……” 李韶容越说越觉得后怕,连忙转头道:“还请师叔告知,真正的祝黛灵现在何处?” 顾云盼转头看了一眼祝黛灵:“我们要显现身形吗?” 祝黛灵笑眯眯道:“不急,好戏还没完呢。” 顾云盼心道,所以当时她杀人没有一点犹豫。 所以,李韶容误会,她也不在意。 她知道有这一天…… 这时衍霄道君淡淡出声:“难辨妖邪,冤枉门内弟子,一个个满怀私心……堪为门主?堪为门内长老?” 李韶容等人连忙露出了羞愧之色。 可惜是真做给了瞎子看。 衍霄道君这时走到了随安平的面前,他扶住了对方的手臂,道:“当年是我将你推举给老门主的,今日,我便做主,卸去你门主之位。” 随安平浑身颤抖,既怒,也羞愤:“师叔,你当真要这样做?” 翟禄此时插声:“不知师叔要立谁为新门主?” 随安平瞪视过去:“翟禄!” 衍霄道君轻抿了下唇,伸手朝侧身边虚空处,将一个女子,缓缓牵拉出来,现于人前。 他道:“她来做,即今日,我便下铸云峰,护佑重霄门内外无忧。” 被拉出来的祝黛灵:? 荒唐! “她……是谁?” 祝黛灵不由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嗯,在他们眼中这还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还是李韶容当先反应过来:“是你……是你!” 她对这张脸可再熟悉不过。 周围又是一圈儿波纹漾开,顾云盼紧跟着也显现在了众人眼中。 内门弟子对她更为熟悉,当即喊出了声:“是那个外门弟子!” “她二人不是因涉嫌杀害费师兄, 被关起来了吗?” “这到底……到底怎么一回事?” 李韶容却是瞬间心神大定:“原来你们是被师叔接走了……”那也不怪她办事不力了。 她连忙扭头逼问女妖:“这才是真正的祝黛灵, 是不是?” 内门弟子忍不住再度茫然开口:“等等, 她哪里像是祝师妹?” “什么叫她才是真正的祝黛灵?” 眼看着要乱了套,衍霄道君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祝黛灵轻叹着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说实话, 我对‘祝师妹’这个称呼,很是不满。我还是喜欢做‘师叔’。” 弟子们的声音骤然哽住。 那些不太了解她的也就罢了, 先前与她同行邑国的弟子, 却是瞬间福至心灵—— 是这个味儿!没错! 短暂的静寂过后。 “太好了, 太好了,你还活着……”李韶容喜极而泣。 顾云盼在一旁微微震惊。 怎么这么快就能变一副嘴脸,若无其事起来? 祝黛灵倒不意外, 回头微笑:“是啊, 托三长老的福,在牢中时没有被三长老当场打死, 才活到了今日。” 李韶容悔意如海, 急切上前:“阿灵, 都是我等被蒙蔽了……” 那厢随安平冰冷的逼问声跟着响起:“你用的究竟是什么妖术?”众人扭头看过去, 只见他将那女妖从地上抓了起来。 似要力证他们的确是被妖术蒙蔽的。 女妖意识到大势已去, 脱开随安平的手,反朝他扑上去,喉中挤出凄厉怨愤的声音:“你为何不信我?为何旁人说两句门主便信了?昔日亲密,都是作假么!” 冯飞鹰和部分内门弟子闻声又动摇起来。 “是啊,会不会是何处弄错了?” “门主, 慎重啊!”若是弄错了,损坏了灵器可怎么是好! 随安平面色冰冷,没有一丝动摇,他屈指成爪,就要去捏女妖的咽喉。 女妖花容失色,当即收了哭腔。她避开随安平的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吊挂在随安平的肩头,语气一变:“无论如何,衍霄道君都已经将你的路堵死了。所有人都知道你与我双修,你还要与我结为道侣。为什么不认定我就是祝黛灵呢?至少,你不会变成一个与妖双修的笑话!” 随安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扭过头,表情似是要择人而噬。 “你承认了……你果然是假的。”他停顿片刻,紧跟着是滔天怒火,“你懂什么?你这个妖怪,该死的妖怪!你懂什么?假的就是假的,这世上只一个祝黛灵!只一个!” 随安平话音落下,掌心立刻凝出一团气流,挟着恐怖的灵力。 女妖似有所感,浑身汗毛倒竖,再顾不上其它,脱口而出:“如果现在打死我,那么真正的祝黛灵永远都会顶着现在这张陌生的脸!再也回不去了!” 随安平动作一顿,背对众人,脸上阴狠之色几乎再不做掩饰:“你该死,你真该死……” 他压住喉咙里的冷笑,“我根本不在乎她顶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只要我确认她才是真的祝黛灵就行了。” 女妖实在想不通其中道理,不甘地喊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忍受她顶着这张脸下去?你能忍……”她拔高声音,看向四周,“其他人也能忍吗?衍霄道君能忍吗?祝黛灵自己能忍吗?” “她在说什么?” “她当真不是祝黛灵吗?” “可那张脸明明……” “她是妖怪!” “这到底是什么妖术?根本无从识破!” 其余人本能地退开几步远,眼底泛起深深的惊惧和厌憎。 眼看随安平手中的光团便要拍到女妖的脸上,祝黛灵出了声:“且慢。” 随安平视若罔闻。 光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女妖难以抑制地发出了尖叫声。 祝黛灵反拽了一把衍霄道君的手,慢悠悠问:“师尊,他不听我的,可怎生是好?” 衍霄道君默不作声地释放了法术,那光团被一股玄青色气轻柔裹住,偏移方向,擦着女妖的发丝过去,最终撞向远处的山,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轰响。 若是这一下在女妖身上轰实了,她的整个头脸连同上半身都会炸碎。 “那是……”我的山头。冯飞鹰忍住了抱怨。 而这厢女妖身形颤抖,嘴里挤出一声劫后余生的哭喊。 祝黛灵此时才挣脱了衍霄道君的手,缓步走上前,直接无视了神色阴沉的随安平,掐住女妖的下巴往上一抬:“我还是不大喜欢别人用我的这张脸,做出这样惊恐失态的表情。” 女妖瞳孔一缩,这一刻不知为何竟有些怕祝黛灵。 “放了我……”女妖艰难地开口,“只要放了我,我就解除妖术。” 随安平冷哼:“妄想!在重霄门搅合一通,便想全身而退,重霄门的脸面往何处放?” 祝黛灵回头,轻飘飘地问:“那我的脸又往何处放呢?” 随安平对上了她的视线,那一刻竟觉得有些冷淡。与印象中大不相同。大抵是因为顶着这样一张陌生面孔的缘故吧。 女妖趁他们对话,念头一动。 法术解除。 二人在众人眼中的模样交换了回来。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连一丝波纹都不惊起。 女妖径直往衍霄道君身边走去,似是准备再装一次祝黛灵。但还未近身,衍霄道君蓦地抬手,五指一张,无形灵力化作大网落下,将女妖捆了个正着。 她一下摔倒在地。 其余人乍见这样的动静,不由惊了一跳。 顾云盼见状大喊一声:“是不是换回来了?” 女妖气得闭上了眼。该死!怎么这就又识破了? “原来换回来了?” “真的换回来了吗?” “这妖术着实防不胜防,我如今都不敢分辨了。” 弟子们惶惶道。 祝黛灵回头,踹了一脚女妖:“怎么这般不老实?这时候还想动点手脚?” 随安平等人其实也有点糊涂了。 到底换回来没有? 如今说话这个真的是真祝黛灵吗? 正面面相觑时,翟禄适时插声:“保险起见,还是将这女妖先关押起来。” “不行。”顾云盼先喊了,“她还能和其他人换!守卫!侍女!道童!她都能换!” 是啊…… 她随时还能“变成”别人。 他们可没有衍霄道君那种奇特的分辨能力。 所有人都是心底一凉,更觉得这妖术何等可怖。 几个长老更是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该感谢此妖修为不高,因而没有想过将他们几个替换掉吗? 随安平冷笑:“所以还是杀了好。” 他径直走到倒地的女妖跟前,伸手抽出一旁长老的佩剑,正要将女妖刺个对穿。 祝黛灵却更先一步张开五指,刀来。 她抬手横劈。 随安平人头落地,当先倒下。 在场众人皆被吓得尖叫一声。 “你做什么?” “她真是祝黛灵吗?” 祝黛灵横刀直指地上的尸身:“这个才是女妖,刚才那一瞬间,她不仅和我换回来了,更和门主交换了。否则以我的修为,怎能杀得了门主?” 众人冷静下来:“是、是……是这个道理。” 他们惊疑不定地看向地上的尸身。 “你怎知她和门主交换了?”翟禄板着脸质问。 祝黛灵轻笑:“很简单啊二长老。方才门主要杀女妖时,是如何动作的?” 司禹行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简洁有力:“锁喉,掌心灵力凝成团拍上去。” 祝黛灵看也不看他,点头道:“正是呢,而今这个竟然突兀地伸手去拔剑。那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修为做不到一击必杀,便要借他人法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地上这个……”他们齐齐将目光落到那张女人脸上。 鹅蛋脸,柳叶眉。 先前祝黛灵在他们眼中,是顶着这张脸。 现在…… 这个……“这个是……门主?” 他们神情古怪。 祝黛灵:“还请师尊解除束缚。” 衍霄道君半点不迟疑,袖口一挥,地上的人重获自由。 “她”脸色发青,躺着半天没有动弹。 还是李韶容忍不住出声唤:“可是门主?” “……是我。”语气艰涩,听在耳中就是地地道道的女声。但纵有万般不愿,随安平也只得认了。 “…………”众人瞪大眼,盯着门主这副模样,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那女妖死了,为何门主还未恢复原状?”有弟子惊恐地问。 祝黛灵语气轻快道:“方才那女妖不是说了,若她死了,被她施过法术的人,在旁人眼中,便永远只能顶着一张陌生的脸了。” 弟子更加惶然地哑了声音。 他们的门主……现在变成了一个女人…… 随安平冷笑一声:“怎么?无人来扶我吗?” 侍女战战兢兢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其余长老对视一眼,嘴上没明说,但心头都知晓,随安平当真完蛋了。先前只是颜面扫地,但尚有挽回之机。如今却是最后一丝希望也给他断绝了。 随安平阴晴不定地站在那里,却并未出声质疑,刚才衍霄道君为何要出手将他束缚住。 其余人也没问。 在他们看来,那多半是因为,衍霄道君将他当做了女妖。 偌大主峰,气氛冷寂。 李韶容等人连重新寻回祝黛灵的喜色都不敢表露半分,众人皆俯首低头,更不敢去看登天阁和照日台修士的神情。 丢脸!何等丢脸! “毕竟现在看起来是门主的尸身,收殓了吧。”最终还是祝黛灵开了口。 李韶容先应声:“是这个道理。” 两个道童这才哆哆嗦嗦地动了。 他们一个抬手,一个抬脚,惊异道:“这身躯摸上去的确是个女子,但看在眼中却是门主的模样。” 李韶容见缝插针:“这妖术何等诡异,也无怪我等错认。” 冯飞鹰今日冲击过多,只能喃喃跟着道:“是啊是啊。” 衍霄道君突然开口纠正:“随安平已不是门主了。” 众人本能地朝随安平看去。 还是一副女子模样。 哎,这样看起来还是太奇怪了!确实……不适宜再做门主了。 随安平顶着这般打量的目光,面皮愈青,几乎要气得发疯。 但直到衍霄道君出声令众人各自散去,随安平都没有再说一句反对的话。 “师叔,阿灵年纪小,修为不高,恐怕难当大任啊。”冯飞鹰却跟在后头劝了起来。 “所以我不是说了,我会下铸云峰,担起护卫门中上下的职责,一直到她成长起来那日。”衍霄道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味道。 李韶容犹豫道:“却不知师叔的身体……” “总能熬到那日。” 这话连祝黛灵听了,都得说衍霄道君的确是个好老师。 翟禄停住脚步,深深一拜:“还请师叔三思。” 衍霄道君头也不回:“你为何认为我没有再三思量过?” 翟禄的声音哽住,但心头却不服得很。再三思量怎会思量出这么个结果?是要重霄门成为天下笑柄吗? 他加重了语气:“我记得师叔一向是以重霄门为先。” “我今日做出这般决断,正是以重霄门为先。”衍霄道君顿了下,加重语调,显得有一丝温柔,“祝黛灵会是个好门主。” 祝黛灵都禁不住哑然。 可惜要叫她师尊失望了。 衍霄道君说到做到,他没有再回铸云峰,而是带着祝黛灵住进了老门主曾住过的清静殿。 顾云盼现在跟着祝黛灵脱了罪,自然就回了外门。 这厢师徒二人进到清静殿中,衍霄道君斟酌片刻,主动出声问:“并未提前同你说起更换门主之事,心头可觉得怪我?” 白送一个门主当,谁会怪呢? 祝黛灵笑道:“只觉得在师尊心中,将我想得太好了。” 衍霄道君沉默片刻,道:“我许久不曾过问门中事务,这些日子方才见识到,重霄门的门风已败坏到了何等地步。门内风气亟待肃清,需要有人带领着重回正轨……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兴许有些不公平。但我会一直护着你,直到你能独挡大任那日。” “师尊为何自己不做门主?”祝黛灵刚问完。 走在前面的衍霄道君身形突然一委顿,呕了一口血出来。 他缓缓转身,嘴边的血迹都未擦:“我做不到。” 是因今日出手那几次,又损伤了病体?祝黛灵皱眉,一下扶住了他的手腕。 “能请师尊告知我,为何待重霄门有这样深的情谊吗?”祝黛灵顿了下,“师尊之愿,自然也是我所愿。”哦,后半句当然是骗人的。 “使重霄门光大昌盛,乃是老门主一生所愿。老门主曲江道人,是我的师父。他竭尽心力,方才将我养大。我的一切都是他授予我的。他是世上最好的老师……我也只能做到他一两分。” 那就不好办了。 若不凑巧,将重霄门发扬起来,是老门主的遗愿,那她师尊更不会愿意离开这里了。 “老门主一生未能突破元婴境界,到后期时,我的声名已经超过了他。”衍霄道君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做出了“盯视”一样的动作,直面祝黛灵道,“我会悉心教导你,将我所会的,尽数传授于你,……你将来也会超越我。” 祝黛灵心底轻叹一声。 她师尊真的是好老师。 正因如此,她越不会留他在这里。 祝黛灵问:“那将来师尊也会死去吗?” 衍霄道君喉头动了动:“会。” “可我不愿师尊像老门主一样死去,怎么办?” 衍霄道君眼眶一酸。 再三默念。她不过是敬爱她的师尊罢了。 他如此默念好几遍,方才重新找回了自然的声音:“修行便是如此,大道孤独,向前的路上,总有人无法与你同行。” 他能做的,便是让她不受体质的困扰,不受旁人的觊觎,大步向前,攀上高点,飞升成仙。 她不能与他同路。 “师尊是要我冷硬起来吗?”祝黛灵反问。 “是。” “师尊这样温柔,怎么偏要别人冷硬?”祝黛灵顿了顿,“我若不愿呢?” “那便慢慢适应……” 祝黛灵轻笑道:“师尊这样柔和的性子,也就只能给我做老师了,否则是管不住弟子的。” 衍霄道君听了这话也不觉冒犯,闷声道:“本也只是你一人之师。” 祝黛灵陡然间话音一转:“若是能治好师尊百年前落下的病根,师尊将来是不是便不会死了?” 衍霄道君眼眶更酸,艰难挤出两个字:“不能。” 她不知道,那根本与病无关。 “不试怎么知道不能呢?”祝黛灵顿了顿,又问他:“师尊可知随安平为何要与女妖双修?” “……不知。” “因为随安平想借天生灵器的体质,恢复他身上的旧伤,摆脱心魔寻得突破。” 衍霄道君喉头紧住,整个人成了块石头。 他隐隐约约能猜到祝黛灵要说什么了。 但那未免太疯狂了些……定是他想多了…… 祝黛灵声音幽幽,接着道:“女妖是假的,我却是真的。师尊要试试吗?” 衍霄道君脑中诸多良好建设,轰隆之下悉数崩塌。 “……荒唐!此话莫要再提!”他难得失态,厉声喝道。 祝黛灵满意点头。 求爱不成,一怒之下,把师尊绑架带走,这很合理吧?重霄门实在不值得。 上任门主 点金殿的殿门合上。 几人相互一望, 气氛诡异。 前几日还显春风得意的随安平,此时如死去已久一般。 半晌,才终于响起了他的声音:“你们当真要顺从师叔的意思, 推举祝黛灵为门主?” 声音阴沉沉的, 但落在众人耳中却成了女声。 “……” “…………” “怎么一个个都不做声了?……怎么?在心底取笑我?”随安平已经压不住冷笑声了。 修仙者情绪难自抑到这种地步, 养气功夫算是废了。 但几个长老自认, 若是到了随安平这等颜面尽扫的地步,恐怕也是按不住情绪的。 “我们几个自然还是一条心的。”李韶容主动先出了声。 翟禄突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女妖与你做交换后,你怎么突然走向了师叔?”他停顿片刻,“你想刺杀师叔?” 随安平倒也不遮掩, 冷笑道:“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就算我们都死了,他也未必会死。” 李韶容明白过来:“你是想逼师叔在众人面前显露魔相?……你疯了!这会毁了整个重霄门!” “师叔如今难道不是正在毁掉宗门吗?他恐怕已经忘记老门主的嘱托了。”随安平话音一转, “明日将门中弟子聚到一处,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 “……” “怎么?这么快就不打算听我的话了?” 翟禄出声:“就这么办吧。” 随安平冷笑一声, 低下了头。也许还应当多谢师叔,突然固执地要立祝黛灵为门主。诸长老岂有一个甘心的? - 清静殿比铸云峰上的宫殿更大, 衍霄道君匆匆离去后,祝黛灵便自己寻了处偏殿歇息。 等门一关上,不知静默多久的魔神, 终于又出现在了祝黛灵的脑中。 “衍霄道君疯了?”他开口就问,语气满是狐疑。 “拳拳爱徒之心罢了。” 魔神冷笑:“这正道门主, 可别当上瘾了。” 祝黛灵叹道:“一日邪修,终生邪修,也不过快活这几日罢了。” “后悔了?”魔神这回笑得真切了些,虽然满怀恶意。 “青元灯呢?”他又问。 “储物袋中。” “取出来。”魔神顿了顿,“灯芯乃是天外之火,重霄门的修士愚钝如猪, 竟用此物镇坟,实在暴殄天物。” “我的肉体凡胎承受不住它的火。”祝黛灵道。 “我不是教过你避火诀?” “接近时还能用一用,若要拿在手中,口诀也不顶用了。” 魔神顿了片刻:“那没法子了,除非你含一口魔血。” 祝黛灵很快想到了登天阁那帮魔物。要魔血还不简单? “如心魔这样的大魔的血,可用吗?”祝黛灵主动问起来。 “心魔……算什么魔。”魔神轻嗤。 那就是不行了? 祝黛灵顺势问了一句:“是不是唯有像大人这样的魔神的血,方才能用?”不等魔神回答,她跟着问了第二句话:“自从有幸与大人相识,便一直是以意识交流,而未能得见大人的圣躯……” “我的身躯在虚危,那里你可去不了,也拿不到我的血。”似是知道她所想,魔神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祝黛灵暗自记下来,又问:“大乘期修士能抵御青元灯的火吗?” “你是指衍霄道君?” “嗯。” “他就算能抵御又如何?你偷走青元灯,难道还能大摇大摆地拿到他面前,请他用此物助你修炼吗?”魔神嗤笑两声,那笑声还未绝,祝黛灵已经推门出去了。 魔神就此又失了声音。 果然每次与衍霄道君靠得太近,魔神都会收敛起一切动静。 祝黛灵目光一闪,在殿中转一圈儿,却并未找到衍霄道君的身影。 总不会是被她一番话气跑了吧? 祝黛灵闭上眼,突然嗅到一点线香气。 她没少研究对鬼神的祭祀,对这东西的气味也敏感得很。 当即顺着气味找到了殿后。那里设有一张香案,香案后悬挂一老者像。衍霄道君正跪在那老者像前,往香炉中插线香。 祝黛灵走近一看,他手腕处还有被香烫出来的痕迹。 她弯腰吹了吹他手上发烫的余灰。 “祝黛灵。”衍霄道君嘴里迸出僵硬的三个字。 是罕见地叫了她大名。 祝黛灵这才直起腰:“师尊,我有话要与师尊说。” 衍霄道君僵了僵:“如果是先前那些话,就不必再说了。” “不是那些话,但恐怕师尊听了会更生气。”祝黛灵语调轻轻。 ……还能比那些话更出格? 布条下,衍霄道君的眼皮重重跳了跳:“那又何必说出来?” “可我思来想去,在师尊跟前总该做坦诚之人。若是不与师尊说清楚,将来师尊迟早也会知晓……那时只怕要更生我的气。” 衍霄道君听她这样说,反而慢慢放了心。听来跟先前的话,不是一个意思。 他起身道:“说吧。” “青元灯在我这里。” 这小小一方天地,刹那安静了。 衍霄道君动了动唇:“难怪那日你连头发都差点烧着……你胆子太大了。” 祝黛灵弱声道:“当时心头气不过三长老那样做,心中更有些讨厌重霄门。进到古冢后,见那青色火光尤为不同,想着应当是个宝物,便动了心思,干脆拿走,好叫重霄门上下好好后悔心痛一番!” “……” 祝黛灵抬眸觑了觑衍霄道君的脸色。 片刻后,听他道:“如今你是门主,到你手中也算名正言顺了。” 祝黛灵:“……?” 她暗自摇头。 这般不怕教个混世魔头出来? “但此物近不得人身,寻个地方放置起来吧。古冢的阵眼,我会另寻他物去填。”衍霄道君紧跟着道。 “师尊不生气?” “我为何生气?” “我偷了青元灯。” “是他们对不住你在先。” “师尊快及得上我爹娘待我那样好了。” 衍霄道君声音一哑:“那是不能比的。” 祝黛灵这才道出了真正目的:“我听闻青元灯有淬炼魂魄之效,还请师尊助我。” “有这样的作用?你取出来。” 看来道君对天外之火也并不了解。 只有魔神知道。 那天外天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祝黛灵心中念头一掠而过,倒并不急着去细细深究。 祝黛灵将青元灯请了出来。 以灵力托住灯身,并不敢用手直接触碰。尽管如此,殿中也立刻炙热起来,墙壁上的画像都发出了被炙烤后收缩变脆的声音。 衍霄道君聪明脱下外袍,伸手往祝黛灵的方向探了探。 祝黛灵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将自己撞了上去,正好撞进外袍之中,她再伸手顺势一拉,便将她师尊的外袍牢牢裹紧在自己身上了。 只是这边一分神,那边灵力控制不得当,青元灯朝地面摔去。 “师尊!灯掉了!”祝黛灵勾住衍霄道君的手腕,往青元灯的方向一送。 衍霄道君舒张五指,稳稳一抄。 青元灯捏在他掌中,果然没有半点异样。 他抽回手,别开脸,正色道:“来,试试。” 他屈指抬高,遮挡住一半灯火,只从指缝间漏出些许照映到祝黛灵身上:“可好些?” 祝黛灵称奇:“好多了!”竟比口诀好用了太多。 她当即盘腿坐下,开始运转体内灵力。 她的皮肤感觉不到那么难耐的炙热,但很快脏腑有了被拉扯的感觉。她知道,那正是青元灯对魂魄起到的淬炼作用。 半晌,谁也没有再开口。 衍霄道君便如称职的老师一般,如此耐心地陪着她修炼。 直到灵魂被拉扯、碾过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祝黛灵嘴里迸出了一声极细的闷哼。 一声一声,断断续续的,又轻又细,时不时落在衍霄道君耳中。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地道:“就到这里,过犹不及。” 祝黛灵睁开眼站起来,再往衍霄道君的方向看去。 青色火光摇曳之下,他的发丝全都汗湿了,反而将露在外的其它五官更凸显出来。 ……好看。 - 祝黛灵离开了后殿。 青元灯不愧天外之火,她试图再往储物袋里收,刚一收进去,储物袋就整个破碎了。 于是她师尊又好人做到底,取了一只铁尺给她,兼具储物、攻击之用。 她接过来往里一探,好嘛,还堆放着灵石丹药呢,她师尊也没有要清走的意思。 祝黛灵将铁尺悬挂在腰间,顺手拍了拍。 世上好人不多,她这里恰好有一个! 祝黛灵这厢走远,衍霄道君才摊开了手掌。 掌心有清晰被烧灼的痕迹,因为攥得太用力,还留下了淡淡血痕。 衍霄道君微躬着身躯,长吐了一口气,而那狰狞伤疤,很快也一点点淡去了。 - 翌日。 祝黛灵:“大人说得不错,那青元灯的确有淬炼之力。” 魔神:“……” 祝黛灵说完便往外走。 魔神又道:“等等,你当真请衍霄道君为你护了法?” “嗯。” “…………” “他知道你偷了青元灯,还为你护法……果真是疯了。” 祝黛灵轻轻咬了下舌尖。 怎么能这样说她那傻白甜师尊呢?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近,魔神又消失了。 而祝黛灵打开门,看见的正是衍霄道君。 衍霄道君:“手给我。” 祝黛灵乖乖递了出去。 衍霄道君指尖按在她腕侧,一股气流不容忽视地闯入了祝黛灵的体内,沿着灵气运行的方向跟着走了一圈儿。好在气流温柔,并没有令人觉得不适。 祝黛灵主动问:“师尊是在查探我的魂魄可有受损?” “我翻了典籍,并未寻到它可淬炼魂魄的相关记载,总有些放心不下。” “我也是穿到百年前的时候听说的。” 衍霄道君点点头,倒不怀疑这话真假,正待收回手。 “师尊且慢。”祝黛灵神情古怪,一把抓住了他。 那股气流在她灵海里掀动起了惊涛骇浪,紧跟着她体内储藏的灵气便浩浩荡荡地追着气流奔跑不停。 若衍霄道君就这样收手,她的灵气恐怕会跟着跑回到衍霄道君体内去。 连双修都未修一下,便跟着人跑了。 祝黛灵心底泛起些许不快。 这体质……果真坑人。 衍霄道君也发觉了不妥,他面色一沉,突然间向祝黛灵体内反注入一股更磅礴的灵力。 气会流动,是物之本能。 但他却生生截断了这股气,然后才抽回手。 祝黛灵晃了晃手:“这样就流不出来了,多谢师尊。” 她的体质不是没有解法。 只是没有人会好心到衍霄道君这种地步。 衍霄道君闷声应了句:“嗯。”手垂在一旁,祝黛灵留心到还显得有一分无处安放。 做师尊的做得太好,祝黛灵现在反而没了故意调笑人的心思。 她问:“我们是不是要去点金殿?” “嗯。” - 点金殿。 祝黛灵一走进去,众人便自发分列两旁,为她让出了路来。 祝黛灵微微惊讶,接受这么良好? 还是因为……她回头望去。还是因为她身后跟了个压阵的? “祝、祝师妹?还是……祝师叔?”内门弟子讪讪开口,现在实在有些弄不清辈分了。 翟禄出声:“你们昨日没有听清道君的话吗?” 长老都这样说了,那弟子一激灵,当先开口:“门主,拜见门主。” 先前他们不能接受一个炼气期的师叔。好么,现在直接当门主了! “拜见门主!”紧跟着其他人也拜了下来,响声震天。 但等他们抬起头时,祝黛灵粗略一扫,便见大部分都是面如菜色的。 心底多半是觉得重霄门就此完蛋了,哪怕有衍霄道君也救不了了。 祝黛灵抿唇轻笑,却是先将目光一转,问:“登天阁的道友怎么还在此?是等着发奖吗?” 登天阁的人盯着她多看两眼,道:“既然有了新门主,总要留下来恭贺的。” 祝黛灵头也不回:“那贺礼可要记得备下。” “……自然,自然。” 重霄门人闻声嘴角抽了抽。她进入角色还挺快! “宁道友。”祝黛灵又看向一边照日台的人,“宁道友还留在这里是为了……” 宁泉连声道:“不敢当一声道友。本是有事要与随门主相商。” “那现在……” 宁泉迟疑片刻,道:“与你相商。” 祝黛灵想把顾崇岭的魂魄拉出来,对他称赞一句,你小师弟还是很上道的。 “煮些茶,我要与宁小友一同商讨事宜。”祝黛灵从善如流地改口。 侍女微微结巴:“是、是。” 衍霄道君默不作声地将对话听在耳中。只有他在欣慰地想,她果然适应能力很好。 …… “邑国国都的祸乱虽然平息,但其他国家都陆续有了异状。各国的国君,开始拒绝各大宗门驻在国境内。国君又自称在梦中得上天相授,已经迈上修仙之途,将来还会将修行之法推向全国,使普通百姓也能长生不老……”宁泉说起了正事。 “我们疑心是有妖魔从中作乱。” 相比之下,那谢康到底去了哪里,都显得不重要了。 “我师尊有心邀各大宗门齐聚商议此事,但又不愿动静太大。正好,随门主要结侣,我师尊便传信说,他要亲自赴宴。如今结侣大典虽然没了,但还有继任大典……”宁泉接着说。 “你师尊要来?”祝黛灵对照日台那位印象还深刻得很。 宁泉点头:“是。” 祝黛灵想到了顾崇岭死前的怪异表现,问:“你师尊对你好吗?” 宁泉一怔,失笑:“祝门主何出此言?我师尊对我当然好。我天赋并不算如何出众,多亏师尊悉心教导,我方才有今日。” 宁泉嘴上还挂着笑意,但盯着祝黛灵的目光中多了一分疑惑。 祝黛灵当即道:“我很喜欢宁小友啊,还想着若是你师门待你不好,便挖你来我这里呢。” 宁泉疑惑顿消,不好意思地笑道:“祝门主错爱了。” 既然从宁泉口中问不出什么,祝黛灵也就把人打发走了。 衍霄道君蓦地道:“他天分不如顾崇岭。” 祝黛灵:“嗯?”“哦,是不如。但好歹也是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师尊可曾见过宁泉那招字诀压人的本事?有意思得紧。这不是想着要将重霄门壮大起来么?自己培育弟子,太慢。挖人便快多了。” 衍霄道君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哽了片刻,才道:“照日台的,挖不来。” 祝黛灵散漫一笑:“没准儿呢。” 接下来几日重霄门风平浪静,祝黛灵每日修行、炼魂,时间被塞得满满当当。门内事务她直接丢给了翟禄。 没几日,收到随安平去信的各大宗门都来参加结侣大典了,进门才知道别说结侣大典没了,门主都没了。 “衍霄道君怎会如此行事?竟叫一个黄髫小儿来担当门主之位!” “难不成那病根入脑了?”两仪宗的人嘀咕了一句。 被照日台的宗主冷眼扫过去:“慎言。” 垂仙宗的也发愣呢:“那我们为随门主择好的吉日也用不上了……” 祝黛灵的声音幽幽插进来:“无妨,我用。” 她说着,从垂仙宗修士手中抽走了一张红纸。那红纸上写着的正是一个良辰吉日。 衍霄道君缓步在后面,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她……难道还想与人结道侣? 衍霄道君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宁泉。 她那句“没准儿呢”也有了解释。 这时众人回头,乍然一见,被祝黛灵的容貌晃了晃眼。纵使修真界中俊男美女众多,但祝黛灵身上还是带着独一份儿的神奇吸引。 其实那是天生灵器的附带作用罢了。 “这位是……” “重霄门新任门主。”祝黛灵自己答道。 那些年长的门主、宗主们齐齐沉默。 果然如传闻一般儿戏…… 他们连忙去搜寻衍霄道君的身影。 “道君如今能出来走动了?身体是大好了?” 衍霄道君还没说话,照日台的宗主突地道:“我观新门主有几分眼熟。” 此人记性这么好?相隔百年都还记得?那时她还戴了帷帽! 祝黛灵大大方方地回望过去:“总不会是在梦中见过我吧?” 大家呼吸一滞,这话说的…… 照日台的宗主,显现出了一丝老态,他立在那里,如同巍峨大山,有种自然而然的极厚重的压迫感。 他抿了下唇,道:“兴许是见过你的前世。” 衍霄道君斜里插声进来:“登天阁何在?” “在,在这里。”登天阁的人本能应了一声。 衍霄道君问:“不是要与各宗门比试?正巧都在此,比完便尽快散去吧。” 登天阁伪装成人的妖魔鬼怪们,朝衍霄道君削瘦的身影投去一眼,本能地顺从道:“那先从照日台开始?” 锋芒渐露 第三十一章 宁泉当先嘴角一抽。这登天阁的也当真是虎, 将照日台当做了什么?召之即来? 那厢照日台的宗主,缓缓收回打量祝黛灵的目光,浅浅一扫登天阁众人, 倒是没有动怒。 “宁泉, 去安排吧。近来宗门内的弟子修行多有松弛, 也正该吃些教训。” 跟在后头的照日台弟子还未有什么表情, 倒是重霄门弟子面上羞赧得有些挂不住脸。 想来门中上下败北一事,已经都传到外头去了。 他们目光一转,落到祝黛灵身上。祝黛灵神情平静得有一丝悠然,俨然并未意识到这几日过后, 重霄门在外的名声会演变成什么样的地步…… 他们顿时更觉无望! “道君。”照日台宗主主动朝衍霄道君的方向走去,闲谈般问道:“近来可好?”并不似旁人那般, 在衍霄道君跟前自觉矮了一辈似的。 毕竟照日台存世的年岁, 比重霄门久远了太多, 是正儿八经修仙界内首屈一指的大宗。 照日台宗主云玑道人,天分虽算不得顶尖, 但也早早就迈入了大乘期。在修真界中亦是声名赫赫的人物。如今往那里一站,更让人有种直面巨物,难辨深浅的感觉。 “尚好, 宗主呢?”衍霄道君客客气气地回应。 祝黛灵在一旁缓慢地眨动了下眼,这位云玑道人亲自出现在这里, 显得很不应当。 身份地位何其高,更胜衍霄道君,便是妖魔再现,也不至于特地跑重霄门一趟。当年他们能见上那一面,都是因为他的爱徒丢了性命。 云玑道人淡笑一声,竟也有种疲惫感:“修行到这个境界, 每日里过的也都是相同的日子,未必比道君好到哪里去。只盼后辈立身行道,莫让我失望。” 他停顿片刻,目光又重新落到祝黛灵身上,这回倒没说别的,只说:“听闻新门主原是道君你的爱徒?” 衍霄道君应了声:“嗯。” 李韶容当然也不会不识趣地站出来反驳。 重霄门弟子听见这段对话,都忍不住心想,道君这样的人物,难得下铸云峰折腾这样一通,难道究其原因,就是三长老抢了他老人家的徒弟? “只是以你的身体……”云玑道人盯着祝黛灵道,“不知能照拂她到几时啊。” 这话听来着实不大中听…… 祝黛灵皱眉。 衍霄道君自己却并不以为意,还认真答道:“将来她自会到不必我照拂的地步。” 祝黛灵插声:“师尊,我有话要与师尊说。” 衍霄道君颔首,道了声“失陪”,一旁的翟禄适时上前:“我来替门主招待云宗主。” 衍霄道君眉心不易发觉地皱了皱,但没说什么。 他和祝黛灵一前一后地回了清静殿,刚一进门便开口道:“不能事事都由翟禄来办,翟禄在宗门内颇有威名,恐怕他分薄你的权利地位。” 祝黛灵有些感叹。 她师尊并非是不通世事。 他都懂,只是危及他自身的,他反不怎么理。落到她这个徒弟头上,那才不一样了。 祝黛灵道:“本来门中弟子也不服我……” 衍霄道君抿唇,不快中夹着一丝难过:“要改变重霄门如今的局面,的确不是一日之功。是我心急。” 看,还反省上自己了。 祝黛灵主动道:“要令他们服我,倒也是可以一日内就办到的。” “嗯?” “那日随安平不是输给了登天阁,才叫门中气氛如此低迷吗?若我能赢,那我做门主,岂不是顺理成章的?” 这……怎么可能。 但衍霄道君没有说出来打击徒弟。 他反而认真分析起来:“我看不到那日对战究竟是何情形,你若记得,可仔细同我描述一番。大多修士修行的功法和惯用的招数上都有漏洞,若找寻出来,确实有可胜的机会……” 祝黛灵打岔道:“师尊忘了?我还有话要同师尊说呢。” “是,你先说。” “我觉得那照日台宗主对我不怀好意。” 衍霄道君第一反应是,他也觊觎祝黛灵的体质? 祝黛灵紧跟着告状道:“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死了徒弟,便见不得您有个我这样的徒弟?” 衍霄道君一怔,全然没想过这个角度。 他沉声道:“接下来的日子里,莫要单独面见他。” 祝黛灵马上道:“那师尊也莫要单独见他。” “好。”衍霄道君应得飞快。 祝黛灵这才放了心。 她从小到大被觊觎得多了,倒并不怕旁人盯上。相反,她其实是担心那云玑道人心思不纯,而她师尊又心思太纯。 祝黛灵上前一步,擎住衍霄道君的手腕,将他按到座位上:“师尊歇着吧。” “你单独去哪里?” “那位外门的顾师妹回去也有些时日了,我去瞧瞧她。” “嗯。” 祝黛灵离开清静殿后,却并未到外门去,而是悄无声息来到了登天阁下榻的院落。 “什么人?”登天阁修士沉着脸走出来,喝住她。 祝黛灵却将对方从头到脚一打量,声音轻慢:“最低等的骨魔?” 骨魔,乃是受大魔驱使的低等魔族。是其他魔物死后,剔除血肉,炼化而成。 对方脸色大变,突然“喀拉”一声,竟是右手摘下了左手的大棒骨,高举着就朝祝黛灵头上呼下。 祝黛灵摇头:“急什么?这就承认了?连装死都不会?” 她迎上去,抓住对方的手腕,一个灵力爆发将对方强横地撞上了墙,然后低声道:“去将你们这里能做主的大魔叫出来。” 骨魔也意识到自己对付不了这女修。 她还放他回去喊救兵……那谁不喊谁是傻子。 骨魔忙不迭转身就跑。 此时登天阁的多个大魔在点金殿前,已经与照日台的人切磋上了,只剩那日打飞随安平那个阁主在。 他没有再露面,是因为也没想到随安平在自己手下连几招都没走过,拉了这样大的仇恨,恐怕引得旁人注意。 今日正合眼在脑海中一遍遍重复演练自己的雄图大业……却见骨魔一路小跑进来,嘴里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阁主沉思片刻,问:“是打死正道修士了?” “不,不,是他们要来打死咱们了。”骨魔满面惊恐,“他们识破咱们的真实身份了……” “绝无可能!”阁主语气笃定,“我们此行,乃是绝密……” “人都打到门外了。” “……”阁主的声音一顿,当即跳下了座位,脚步轻点,缩地成寸,几下便到了院门口。 气势汹汹,转眼便归于了一片沉寂。 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打到了门外,也算打到门外吗? 阁主双袖一拢,如人一般彬彬有礼地拜道:“原来是重霄门的……新门主?登门可是有事?” 骨魔指着自己的胳膊:“她都看见我卸骨头了,她还问我是不是骨魔,她就是识破咱们了……” 阁主:“……”他抬袖一挥,将那喋喋不休的骨魔生生推到了后面去。 祝黛灵轻笑道:“他是不是有些傻?” 阁主听她口气,心下一松又一紧,实在判断不出重霄门的用意。 便干脆装傻道:“是,他素来会臆想。门主听见他的胡话莫要当真。” 祝黛灵问:“你们此次前来,境魔没有随行?” 阁主沉着脸,这才确定是糊弄不过去了。这女修的确知道些什么! 不等他动作,祝黛灵便目光一垂,微笑着轻飘飘道:“可惜了,他倒是享不到我这里的好处了。生等了一百年呢。……哦,你不会是想暗暗蓄力打死我吧?” 她直言道:“我师尊可是衍霄道君。” 阁主猛地顿住,嘴上道:“绝无此意!”他顿了下,才狐疑地问:“享不到你什么好处?” “百年之前,他便渴望能享祭天的礼制。后来你们被衍霄道君斩杀殆尽,好不容易百年后卷土重来,却不复当年的魔力鼎盛,应当更渴望有祭祀和供奉,以恢复力量吧?”祝黛灵缓声道。 “你是……你是当年那个被带入魔境的人类!”阁主立即反应过来。 祝黛灵抿唇。 她就说是在一条时间线上嘛,她师尊还不肯认。 好,又记一条绑架师尊的合理借口。 “没想到阁下还记得我?”祝黛灵歪头浅笑,为了隐蔽动作,她拉住了那阁主的手,一点属于邪修的灵力从指尖迸出,沿着对方的手腕蜿蜒而上。 那阁主大为震动,神情古怪:“原来你,你是……” 他就此顿住,而后不可思议地道:“一个邪修……竟然成为了正道宗门一门之主!” 骨魔在后面伸长脖子:“……什么?” 但无人理会他。 祝黛灵并不欲多言,她知道表明身份,会与他们拉近关系,降低对方的防备。既然已经实现目的,她直接了当地问:“那个先前将我们数位修士打飞的魔,在何处?” 阁主神情一紧:“阁下要找他算账?” “是他有好事了。” “你是要……” “你问问他想享用祭天的礼制吗?” 阁主呼吸一顿,沉默片刻,迟疑问:“为何是他?……不能是我吗?” 祝黛灵笑道:“可我对他所用的术法更感兴趣呢。或者……阁主愿意输一场吗?” 骨魔什么也听不见,只见他二人靠得近,本该是敌人,却似突然商议起了机密之事,不由再度伸长了脖子:“什么什么?” 但又一次被阁主挥袖推向了更远处。 骨魔握着骨头,不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人类女修,难道比魔族女更勾动人心吗! - 祝黛灵再落地时,人已在外门了。 既然拿这个做了借口,那也该去看看顾云盼。 “门……门主。”外门弟子见了她,磕磕绊绊地一拜,一个个表情也精彩得很。 祝黛灵权当没瞧见他们的神情,直接问:“你们顾师姐呢?” 顾云盼到外门之后,重霄门又遴选过一次新弟子,她便也渐渐成了师姐。 “顾师姐被请到内门去了。”他们道。 “又去做陪练?” “不,不是……说是,她从今后被选入内门了。” 祝黛灵轻笑。 是那帮人看碟下菜吗? 不过入了内门,便能接触到内门功法,待遇也与往日不同了,于顾云盼来说是好事。 “我知晓了。”祝黛灵便也不多留一步,转身即走。 回到主峰后,她顺口问了道童顾云盼在内门何处。 道童昔日是伺候随安平的,如今在祝黛灵面前显得分外无所适从,闷声道:“暂记三长老名下。” 李韶容动作够快的。 祝黛灵直接让道童领路,她要去瞧瞧。 道童迟疑道:“前头登天阁又与照日台的比试起来了,门主不前去瞧瞧?” 祝黛灵抬手拍了拍他的面颊:“怎么?我做什么,由你做主?” “不敢……”道童自觉忍辱吞声,低头领路在前。 等到了一处院落,祝黛灵还未走近,便隐隐听见了一道女声:“原来你们外门弟子也有些本领和手段。” 然后是顾云盼的笑声:“师姐谬赞啦。” 那师姐又道:“我身体里的陈年旧伤都好了许多,云盼,多谢你,师姐要送你些东西,你等着……” 祝黛灵眨眼,没再走近。 挺好,以后顾云盼不必再被人讥讽欺侮了。 她转身离去。 师姐注意到动静,连忙问:“谁来过?” 门外洒扫的童子答:“门主。” 师姐顿了顿,问:“新的那个?” “是。” 顾云盼闻声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祝黛灵的背影,问:“门主换了,以后重霄门可怎么是好?” 师姐愣了下,道:“原来你也为此事发愁,我还以为你与门主一同经历那些事,要无脑偏向门主呢。” 顾云盼道:“那也要理智看待呀,世间从无炼气期的门主。” “正是!何况她还是个……” “是个什么?” “没什么。”师姐目光一闪。 顾云盼也不追问,二人都沉默下来,似是各自有心事。 祝黛灵回到清静殿,发现他师尊还维持着她走时的姿势。仿佛她将他按在那里,他便被定了身一般。 “师尊,明日咱们一同去观战吧。” - 很快,朝月宗的人也抵了重霄门。她们的宗主没有来,来的只有一位长老,及大师姐叶疏青和一干弟子。 这倒更符合大宗门的傲慢。 祝黛灵对这样的傲慢半点没放在心上。 重霄门丢不丢脸,关她何干? “登天阁的修士确实强横,可有人知晓他们曾是师从何人?” 祝黛灵在主位刚一落座,便听见了有小宗门的人窃窃私语。 照日台弟子的确要强些,至少全是打得有来有回的,难分输赢。 这下连朝月宗的女修都摩拳擦掌,颇有些想上去探探深浅。 祝黛灵低头喝茶,坐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起身道:“我瞧得也有些技痒,不如我也上台一试。” 她疯啦? 重霄门上下对视一眼,满目震惊。 祝黛灵问云玑道人:“不介意我来插上一脚吧?” 回答的却是宁泉:“本就是借贵地一用,岂会介意?” 祝黛灵点点头,飞到了台上。 其他人禁不住连忙转头去看衍霄道君。 然而衍霄道君竟然神色不变,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为人师者,要懂得放手。衍霄道君悄然咬紧牙关,实则也在心中反复说服自己。 若祝黛灵输了,只会从中学到更多。 何况有他在,也绝不会给登天阁下重手的机会。 “我来!”登天阁的人迎战登台。 瞬间四周一片哗然。 衍霄道君沉声问:“怎么回事?” “又是那个登天阁的阁主……” 衍霄道君语气一冷,登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难道看不出我方门主是何修为?” 您想说以大欺小?冯飞鹰嘀咕道:“他只知道这是咱们新门主!”谁叫您将她点为门主呢?冯飞鹰心头也急得很。可别给打死了,他们上哪儿再去找一个! 这厢还在说话。 祝黛灵抬手凝聚灵力。 “灵力散而薄,能有什么威力?”其他人暗自嗤笑,多的是想看笑话的。 下一刻灵力掠过,拖出痕迹淡淡的长尾,最终挨到登天阁阁主的身上。 他竟然全无抵抗之力,被打飞了出去。 祝黛灵轻啧一声。 演技不好。 这假赛打得也太假了。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她跳下台,对上周围一片死寂的众人。 半晌后,现场才重新恢复了冲天的嘈杂声响。 “怎么可能?” “前门主都拿他无法!” 随安平混在人群中,也看见了这样一幕。 他喉中一阵气血翻涌,险些被气死。 怎会如此?怎会! 随安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重新将目光落到了祝黛灵身上,有种怪异的,又寻不到来源的心慌感,渐渐挟住了他的心脏。 那厢冯飞鹰剧烈的惊讶过后,却是觉得找到了个答案,他与师兄师姐一对视,传音道:“为了坐稳位置,她主动用特殊体质换来的登天阁低头吧?” 祝黛灵这厢回到了衍霄道君身边。 衍霄道君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查探她的灵气。……没有异样。 “师尊是不是在想我如何做到的?”祝黛灵微笑,“都是师尊教得好。” 她声音还带着点甜滋滋的,但衍霄道君莫名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一丝锐意。 逼上门来 第三十二章 “师叔……真是良师。”翟禄两腮的肉绷紧, 隐晦而又探究地看了一眼衍霄道君。 满场惊疑不定时,登天阁那位其貌不扬的阁主,缓缓爬起来, 一脸正色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现场又死寂了一瞬。 那登天阁主自己都这样讲了,此事还能是假吗? 重霄门弟子不论愿意的,不愿意的, 这时候也都只得道一声:“好!不愧是门主。” 随安平:“……” 他转头再看祝黛灵, 齿间咬得紧紧的, 越加不是滋味儿。这张脸,分明前几日还与他亲近相拥。 不过刚想到这里, 随安平脑中便迸出了女妖二字, 顿时差点吐出来。 祝黛灵哪里知晓他心中种种怨怼不甘。 她扭脸对宁泉道了声:“倒搅扰你们照日台的过招了,请——” 宁泉大方笑道:“无妨。” 祝黛灵露完面便走,还没忘记带上衍霄道君。 等他们走后, 便有宗门暗自议论:“这重霄门内怕是有些龃龉……” “方才祝门主是不是用了什么衍霄道君交予她的奇宝?” 接话的却是照日台的宗主云玑道人:“是那登天阁的人有心相让罢了。”说完这句,他也不多言,竟也离开了这里。 留下其他人暗自纳闷:“难道这是重霄门联手与那登天阁做的一个局?自登天阁现身以来,使得多少宗门颜面无光。却偏栽在这新门主手里……” “哎,以衍霄道君为人,岂会如此行事?”也有反对者。 更有灵机一动者,道:“至少今日这一出, 说明了那登天阁的人并非是说不通的石头。” 若有不愿丢脸的,直接去与人相商就好了嘛。 小宗门闻声暗暗点头, 待到结束之后便也去找了登天阁的人。 小宗门的来客将姿态摆得客气,上去先问:“我等实在好奇,不知阁主从前是师承何人?有什么样的渊源来历?” 一帮妖魔何谈渊源来历? 他们生怕露馅儿呢, 半句话都不愿与人类修士多说,绷着脸目不斜视地就走了。 小宗门的人:“……?”“怎么连句客气话也没有?” 这厢摸不着头脑,那厢祝黛灵却带着衍霄道君在路边偷听门内弟子说话。 “难怪真祝黛灵回来之后,便果断抛弃了三长老。” “嘘,要叫门主。” “谁肯认呢?” “今日过后不就认了?” “也是,总归是衍霄道君唯一的弟子。” “若我等有幸能做道君的弟子便好了……” 这帮弟子说着话渐渐走远,祝黛灵道:“他们这是在夸赞师尊。” 衍霄道君却抿紧了唇:“道心不净不宁。” 祝黛灵失笑:“我只是想让师尊知晓,无论过去百年,千年,无论师尊随着岁月变化成了什么模样,师尊还是众人心中的衍霄道君。” 衍霄道君怔了片刻,又听她道:“今日我还紧张得很呢,生怕丢了师尊的脸。” 衍霄道君心中本来对她赢过登天阁也存有疑惑,那绝不是他教的。 此时听见这句话,便也暂将疑惑压制向了更深处。 不等祝黛灵再开口,有一行人近了,却并非是重霄门弟子的打扮。 祝黛灵上前一步:“百音阁?” “正是。”对面的人遥遥一拜。 祝黛灵问:“你们大师兄没跟着来?” “没有,他病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祝黛灵。” 对面顿时紧张了些,再度拜道:“原来是新门主。” 祝黛灵又问:“那解因呢?怎么也不见他?”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衍霄道君的身形一僵。年轻时的他还对这个名字耿耿于怀。只有现在的他知道,这名字究竟打哪里来的。 这时几个百音阁弟子顿了顿,似是短暂回忆了下,方才道:“死了。” “死了?”祝黛灵愣住,“怎么就……死了?” 百音阁弟子又顿了顿:“回去的路上,死在魔的手里。” “心魔?” 他们极其短暂地卡了卡壳,答:“是。” 祝黛灵轻叹了一声。 百音阁弟子便多嘴问了句:“祝门主是为他伤心吗?” 祝黛灵应道:“是啊。” 百音阁弟子又拜了拜道:“祝门主也不要太过哀伤。”这才相携着走远。 四周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衍霄道君看不见祝黛灵此时的神情,心中陡然升起星星点点的焦躁与心虚。 她在伤心? 早知如此,他不该那般敷衍地为“解因”编织一个退场结局。 “师尊?” 衍霄道君回神,问:“解因是什么人?” “百音阁的弟子,年纪比我还轻,亦有眼疾之症。先前邑国之行有他一同。因着师尊的缘故,我待他便要亲近些。” 衍霄道君心间一颤。 祝黛灵皱眉喃喃:“可惜怎么死在了魔的手中?” 衍霄道君喉中阻塞,更觉得自己这老师当的,实在是不够好。 骗得她白伤心一场。 “师尊,我们走吧。” “嗯。” 衍霄道君这下彻底没有再问祝黛灵今日之战,究竟怎么回事。 - 照日台不愧是有极丰富底蕴的大宗,等换到结丹期修士登台后,登天阁的就开始变得吃力了。 之后朝月宗登台,果然也分外强悍。 相衬之下,重霄门弟子越发气弱。 转眼便是祝黛灵正式登上门主之位的大典日。 原本是准备给随安平结侣大典的,这下都便宜了祝黛灵。 “恭贺祝门主,这是贺礼。” 众人接连奉上贺礼。 垂仙宗却在台下疑惑:“那祝门主不是说,要用咱们选出来的良辰吉日吗?不是今日啊!” “想是迫不及待了吧,年纪轻轻,修为还不够高,却被衍霄道君钦点为新门主,哪里舍得再等些日子呢?” “也是。” 原本属于随安平的门主之物,此时也都一应摆在了祝黛灵面前。 召唤玉牌,门主令,御灵珠……这些只是基础的。 更有法宝、灵药、灵甲,乃至上古典籍无数。 祝黛灵嘴角噙笑,顺手拿起,这便是她没有拒绝衍霄道君的缘故了。 她随意把玩两下,然后垂眸扫向台下众人。她以为重霄门弟子,乃至是诸长老,应该心头对她都是极为不满的。 毕竟就算没了随安平,其实也该翟禄这样的人来做新门主,怎么就轮到她了呢? 但祝黛灵一一扫过,却发现他们面上并无不满之色。 长老神情平静。 弟子们则是喜气洋洋。 是那日登天阁一战,真令他们服气了吗? 祝黛灵抬了抬下巴,满眼兴味。 这大典的仪式并不长,等到结束后,大部分宗门不愿在这里与登天阁对上,便也匆匆告辞了。 祝黛灵坐在清静殿中,懒散道:“只剩下照日台和朝月宗的人还未走了……宁泉该说的话都与我说了,他们还有什么事?” “我要离开宗门半日。”衍霄道君接上了声音。 “嗯?”祝黛灵一下坐直了身躯,知道这必然才是那照日台宗主亲临的原因,于是忙问:“可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师尊去处置?” “魔神现世了。” 是啊,现世了,在我脑子里呢。祝黛灵轻抿了下唇,唇边带出点笑意。 “不仅云玑道人来了,朝月宗的宗主不日也会到这里,一同前往处置此事。” 修真界为首的两大龙头都亲自出山了,衍霄道君当然也推脱不得。但祝黛灵听出了他的语气。 “师尊不愿留我在此?” 衍霄道君点了下头,道:“虽有不愿,但魔神之事耽搁不得。我会将随安平一同带走。如此免去你身边的危险。来去也就半日功夫……” 祝黛灵听他说了不少,想是担心她会害怕。 她不由笑道:“师尊安心去就是,我必会在门中乖乖等待师尊回来。” 衍霄道君喉间挤出了一个“嗯”字。 第二日,衍霄道君便动身了。 祝黛灵送他到山门外,也见到了朝月宗的那位宗主。女修身量修长,面容显得年轻美丽,不过大约总不苟言笑的缘故,眉间与唇边的印痕极深。 祝黛灵眸光一转。 扫到了旁边被带上的随安平。 女子面孔上,神情略显阴沉。很明显,他是不愿意跟着去的。 可惜了,她师尊为人太妥帖。 祝黛灵走上前去,攥住衍霄道君的手:“师尊此去,定要留心自身的安危。” 说罢又从储物袋掏了些东西塞到衍霄道君掌中:“给师尊路上解乏用的。” 这般动静弄得那朝月宗宗主都侧目过来,神情古怪。 又不是一去去半个月……衍霄道君怎的有个这般肉麻的徒弟? 祝黛灵这般该给的东西给了,该嘱咐的话也嘱咐了,走完好徒弟的流程,便拍了拍衍霄道君的手背道:“师尊去吧。” 她这个动作其实是有些怪异的。 因为不像是小辈的动作,且带两分强势味道。不过没什么人留心到这等细节。 这三位足以令修真界颤抖的大能,几乎只是一眨眼功夫,便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了。 此时侍女上前:“门主还是住回到点金殿吧。” 随安平不是门主了,他昔日住的地方,就该是祝黛灵的住处了。打从大典结束后,侍女便总请她过去住,只不过提了好几次都被祝黛灵拒绝了。 今日么。 祝黛灵点头应道:“好。” 侍女面色一喜,立即领着她过去了。 魔神的声音也在此时终于又响了起来:“不对劲。” 祝黛灵咂嘴:“大人是想说,衍霄道君恐怕是被他们故意引走的?” 魔神:“……你知道?还放他走?” 祝黛灵却微微笑道:“我已经等不及了。” “什么等不及了?” 祝黛灵歪头,却不语。 她住进点金殿之后,第一个来叩门拜见的是翟禄。 “进来。”她放下手中的古籍,“二长老,正巧,我想了想,我要做好这个门主,还少不得要向二长老请教呢……” 翟禄打断道:“门主。” 祝黛灵掩去眼底的兴奋,这么快就不装了? 翟禄问:“你可是有意魅惑了道君,与自己的师尊双修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所以不愿再装了。怕到嘴的肉跑了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翟禄语气微冷:“你不适合做门主。……这句话,你能听明白吗?” “师尊要我做门主,我便做门主。怎轮得到二长老指点?”祝黛灵站起身,气得眉心紧皱。 一张面容在光下显得越发熠熠。 翟禄沉声道:“这并非是我一家之言……” 他说着一挥袖,将殿门打开,只见殿门之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门内弟子,乌压压如一片片黑云。 “这是众人所愿。”翟禄接着道。 祝黛灵摸了摸自己的腕骨,缓缓起身:“难怪大典上无一人反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怎么说服的他们?告诉了他们,我是天生灵器,重霄门内可共享之?” 灭宗门(上) 第三十三章 随安平没想到衍霄道君敢出现在人前, 他没想到衍霄道君再不顾百年前的情谊,众目睽睽之下剥夺他门主之位,更让他在修真界从此成了个大笑话……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再徐徐图之已经是不现实的事了。 衍霄道君既毁他根基,他便也只有直接卡死祝黛灵这里。 先前让翟禄等人,不论用什么手段将弟子聚到一处,想的便是釜底抽薪的打算。 但糟的是, 衍霄道君此去, 竟然独独将他一人带上了。 此时随安平立在衍霄道君身后, 面色灰暗,语气心酸:“师叔执意要带上我, 是为提防我心有不满, 留在门中,恐对祝黛灵下手吗?我没想到师叔对我已经不放心到了这样的地步……” 若换旁人,便要反问他, 是不愿跟随前往除魔卫道吗。 而衍霄道君平静吐出声音,他道:“是。” 随安平喉间一哽。 但想到这位性情,也不算太意外。 立在最前头的云玑道人,头也不回地道:“到底是门内的自己人,何至如此?道君的做法也叫我吃了一惊,那女妖一事,如今流传甚广, 恐有损重霄门的名声。” 衍霄道君也没有转头:“一个人最开始想要保住名声,是竭力做到最好。到后面, 便成了竭尽全力去捂住身上的恶浊。” 朝月宗宗主道了声:“道君如此行事,也是遵循自己心中的道,并无不妥。” 云玑道人话音一转:“前方不远, 便是发现那魔神埋骨的地方。” 衍霄道君“嗯”了声,突然问随安平:“你在急什么?” 随安平面露错愕之色,但很快又意识到衍霄道君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便只惨声道:“师叔何意?我一朝跌落泥间,难道还不许我问一问师叔的心思吗?” “不对。”衍霄道君停顿片刻,问云玑道人:“此去之事,急吗?” 云玑道人不明所以,答:“自然急。” 衍霄道君:“既然急,为何大典仪式前,不与我一同前往处置?” 云玑道人没有答这句话,而是直接反问:“道君是疑心我?还是疑心谁?” 衍霄道君不答,再问随安平:“你当真不是急着想回重霄门吗?” 随安平垂着头:“没有,只要师叔今日带着我,不是想杀了我就好。” “也就是说,你与云玑道人并无勾连?并非是故意引我出重霄门?” 随安平瞳孔一缩。 他这师叔怎么会想到这一茬来? 云玑道人出声打断:“道君这是什么话?” 朝月宗宗主也跟着疑惑道:“道君怎么会这样怀疑?今日之行,确是云玑道人一早与我商议过,并非是临时而定。” 衍霄道君用力抿了下唇,也不知究竟是自己太久未曾离开重霄门,还是他隐约的感知并未出错。他道:“事或许是有这么一桩事,但选在何时,它便有了不一样的作用。” 云玑道人轻叹一声,也不恼怒,只问:“若是依道君所言,我行事该有动机才是。随小友如今已是这般模样,我与他勾连作甚?” 朝月宗宗主插声:“眼下已经到地方了。” 说罢,他们脚下搭乘的法器,渐渐下坠,变小,最终隐于无形,几人也平稳落了地。 云玑道人指着前方道:“那道君是要随我们前行,还是转身回到重霄门呢?我以为……那才是道君追寻的道。” 朝月宗宗主听出气氛不妥,再度插声:“不错,魔神若再出世,恐又使天下大乱,此乃头等要务。” 衍霄道君脚步不停,迈出步子,走向前方。 随安平心间一松。不错,引走他师叔的是阳谋。他师叔之所以“病”了,便是因为天下苍生。到今日,依旧还是丢不开这天下苍生。 可惜他还是开心不起来。 人不在门中,谁人还会管他曾是门主?未必还有他分饼的机会。 “一开始注意到此处,是因为发现此处盘踞一兽,喜食人,常用婴儿的声音来诱骗当地百姓。白日不见踪影,并非是因它畏惧日光。而是白日里它要去守坟,此坟中魔气大盛……”云玑道人说着顿了顿。 “那便是那异兽了。” 朝月宗宗主道:“道君看不见,此物形似雕状,尾长……” 衍霄道君挥袖,蓦地将随安平往前推去,而后喉中吐出二字:“尽快。” 随安平抗拒不得,被气流裹着强行与那异兽撞到一处。 异兽喉中挤出一声尖细的叫声,张开双翼立了起来。 随安平头皮炸开,匆忙一个滚地,奔向别处。 异兽当即追了上去。 “道君今日……也叫人惊讶。”云玑道人动了动唇。 衍霄道君又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尽快。” 朝月宗宗主当先走在前,看向那异兽离开之后,方才露出来的一道狭窄墓门,开在山壁之上。 她掐诀注力,一股气流撞上去,连山都摇晃起来。但那道门却严丝合缝,完好无损。 “有阵。”她道。 云玑道人接声:“那半日恐怕是回不去……” 衍霄道君一步上前,将掌心贴在墓门上:“是魔阵,正道之法解不了。” 云玑道人:“那……” 衍霄道君背对着他们,衣袍无风而动,一股玄色气流从他指尖溢出,渐渐将整扇墓门包裹,逐渐越积越多,而后“轰”一声巨响,山石飞溅。 半座山应声而塌。 “进。”他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 云玑道人:“……” 朝月宗宗主眯了眯眼,迟疑道:“如此使用魔气,无妨吗?” 衍霄道君抿唇:“无妨。” 云玑道人淡声道:“回去又要加两道咒文,才能锁住失控的力量了吧。” 随安平心中一动,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再加两道咒文,他师叔便要陷入虚弱期。 衍霄道君心急如焚,但面上丝毫不显,他知晓此时也做不得甩手掌柜。有些事缺了他,便难办。 好在绑在指尖那无形的丝线,并未传回什么反应,这使得他多少平静了些。 等进了墓室,里头连一口棺材也无,只是一只石墩上放了一串角,再有一颗眼珠。 那颗眼珠独立放置在此,却仍旧未腐,鲜活如初。 此外,未见魔神,便连他的尸骨都没见着一根。 朝月宗宗主不由往衍霄道君的方向看了一眼,总觉得他恐怕是心有不虞的。 但他依旧面色平静,弯腰将那串角和眼珠捡起收好。 旁人见状,也未说什么。这是百年前一贯的处理手段了。那些死去的大魔,散落在人间的东西,都是由衍霄道君收拣。 “开始画符吧。”朝月宗宗主对云玑道人道。 云玑道人点头。 几人该干的活儿倒是半点没有落下,很快便将此处强盛的魔气清扫干净。 随安平那头被异兽穷追不舍,心中按不住生出了三分怨恨。但眼见着越逃越远,他心中又有了希冀。 现在逃脱了师叔的看管,岂不是回重霄门的最好时机吗? 随安平掏出传送符灵宝,此物可遁千里。 衍霄道君几人再从墓室中走出来时,正听见那异兽尖利一声吼叫。 衍霄道君低头感知片刻,道:“随安平跑了……往重霄门方向跑的。” 这一跑自然坐实他别有用心。 祝黛灵那厢 ……那厢……那厢倒还是没什么别的动静传来。衍霄道君皱眉疑惑,随即又舒展开。 他还惦记着祝黛灵同他告的状,冷冷道:“云玑道人于百年前痛失爱徒,今日也想我痛失爱徒吗?” 云玑道人神情一滞:“我岂有这般狭隘之心?” “道人不是问,你若勾连,可有动机?这便是了。”衍霄道君身形浮空而起,“若门内有事……却不知照日台如何向我交代?” 云玑道人同样脚下无云,便轻易腾空而起,他挡在衍霄道君跟前,道:“道君,你眼盲,却不知是否还辨得清哪个方向才是回重霄门的?” 朝月宗宗主呼吸微顿。 这话听来,就很像是要阻拦衍霄道君去路了。 “百年前,我徒儿身死,唯有道君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时道君为修真界牺牲良多,我也不便逼问道君。今日,我却是想知道……”云玑道人顿了顿,问:“那时,与道君,我徒儿,一同置身幻境之中的女子,那个后来又将我徒儿骨灰抱回来的女子,……她是谁?” 朝月宗宗主悄然后退半步,原来是早有积怨。 那她也就不便插手了。 修真界中的小宗门若是起了龃龉,便会请大宗主持公道。而今一个是大宗宗主,一个是地位超然的衍霄道君,他们自己便是为他人主持公道的角色。谁能为他们判个输赢对错呢? 无人能判! “你在顾崇岭身上放了什么东西?”衍霄道君反问。 云玑道人失笑:“一套子母还真镜罢了。” 也就是说,当时顾崇岭发生了什么事,画面映入子镜中,云玑道人远在照日台也能看见由母镜复现的画面。 他问:“那女子便是今日道君的爱徒吗?” “不是。”衍霄道君否认过后,又问:“你为何如此紧盯着你的徒儿?” “他是修真天才,我心中忧虑牵挂他,自然要时时留心。道君不是也很爱护自己的徒儿吗?” “顾崇岭自己都不知自己身上有镜,这便是照日台的爱护?”衍霄道君身上渐有玄色气流溢出来。 朝月宗宗主见状,眼皮一跳:“道君何必如此!今日已用过一回,恐不能再用!” 云玑道人:“他执意如此,你何必劝?” 衍霄道君那张素来没什么怒色的面容上,流露出了浸骨的冷意,只听见清脆的碎裂音。 他足间的锁链掉了下来,重重沉入土中。 朝月宗宗主心叫一声“糟”,抬臂撑起防护罩。 - 重霄门。 翟禄的神情停滞了一瞬,半晌只吐出来个:“你……” 门外的人尚且离得远,还并不知晓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因而一时还无人上前。 祝黛灵扫了一眼。 这是打的先用软刀子逼她屈服的主意吧。 她不紧不慢,又问:“二长老是不是在想,我怎么知道的?” 翟禄绷着脸否认了:“你当不得门主之位罢了,与这何干?” “还不认?”祝黛灵摇了摇头,神情显得讥讽,“我师尊的名声都镇不住他们了,你们岂能轻易将人说服?不过是因为利益绑在了一处,才使他们生了贪欲,昏了头脑。” 翟禄沉默片刻,终于问了:“你知道天生灵器是什么?” “知道。” “谁告诉你的?师叔?” 祝黛灵微微一笑:“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啊……” “所以入门时你一定要选师叔!”翟禄喉头滚动了下,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挤出个僵硬的笑,“但有什么用呢?师叔让你能在台上打飞登天阁的人,那仅仅只是一对一……” 祝黛灵猛地撞开门,往门外的李韶容跑去。 跑得跌跌撞撞,口中还喊着:“救我,救我……二长老要害我……” 李韶容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祝黛灵便要往她身后躲:“救我……” 翟禄面露愠色,跟着走下来,一步步逼近:“我说了,没什么用的。” 祝黛灵探头:“你眼下是不是很得意?终于,随安平没了门主之位,现在全由你做主了。” 翟禄不说话。 祝黛灵又晃了晃李韶容的手臂:“三长老,快带我离开这里。二长老为了夺权,疯了。” 李韶容倒是想一个人把她带走呢,但她没有那个本事。 于是她轻叹一声,盯着祝黛灵没说话。 周围鸦雀无声,只剩默然盯视的目光。 这一幕,何等诡异。 祝黛灵低头捧脸吃吃笑了两声。 再抬起头来,李韶容还以为她是受刺激受大发了,正待温言相劝,又听祝黛灵道:“你们也见着了,登天阁的阁主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们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你是天生灵器,你只是个载体。师叔通过双修之法,使你一时灵力充盈,但也终究只是一时。你永远,永远,都飞升不了。”翟禄直白道。 引得李韶容瞪了一眼。 祝黛灵又环顾四周:“你们也信他的话?” 其余人默不作声。 祝黛灵道:“你们不怕我师尊回来,同你们算账?” 翟禄面不改色:“道君自己都分-身不暇。” 这话果然使周围人更坚定了些。 祝黛灵瑟瑟发抖:“你们……真的不打算跑吗?我给过你们后悔的机会了……” “她在胡说什么?她给我们机会?”有弟子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 李韶容也叹道:“阿灵,敬酒不吃你偏要吃罚酒,我们也没有法子啊,若是一开始,你便只从我们中间择一人为师……” “啊啊啊啊啊!”李韶容喉中的声音陡然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青光刺眼,热意笼身。 一盏灯飘摇而起,直直撞到了李韶容的身上,她毫不设防,左边身子裹着的衣料连同皮肉都在瞬间被融化。 周围挨得近的弟子一样惨叫着了火,那青色火焰扑不灭,转眼便将其烧成一具狰狞枯骨。 这般惨状,如地狱绘图。 “快!快跑!” “御剑!御剑啊!” “我还不会御剑怎么办……” 其余人本能地四散逃开,不慎踩中地上的枯骨,那枯骨轻一碰便碎了,于是奔跑的人也跌了个跟头,爬不起来的,便会跟着着火。 长老们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眼角都几欲撕裂。 “怎会……怎会如此?” 翟禄当先反应过来,厉喝道:“是青元灯!掐诀,结阵!快!” 但除了看守古冢的,和长老供奉外,大部分弟子都不知道该掐什么诀,结什么阵。 一时局面更加混乱。 李韶容口吐鲜血,剧烈疼痛使她浑身抽搐:“是、是你……真是你偷了青元灯……” 祝黛灵赞道:“此物甚好,你若不送我进古冢,我怎取得到?” 她纵身一跃,凌空而起,声音幽幽地传音道:“我说过了,我很厉害的,连登天阁的修士都打得过,叫你们跑。你们自己不跑的。” 地面众人再抬起头,眼底的觊觎,已然变成了憎恶与惊恐。 翟禄同样纵身跃起,将收拾烂摊子的事交给了冯飞鹰。 李韶容还在下面喊:“师兄,救我!” 但无人理会。 那青元灯仍在炙烤着她,很快她连灵气都无法调动了。 “祝、黛、灵。”翟禄沉着脸,“你知道自己的下场吗?等过后,你从前的种种优待宠爱,都不复存在了。你自己毁了自己……” 祝黛灵歪头侧耳作倾听状:“二长老可知我听见了什么?” 翟禄哪里还有心思同她对话,只是踩着云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比刚才更加压迫感十足。 祝黛灵神情不慌不乱,屈指向下:“我听见了恐惧的哭喊……这是邪修最喜欢的声音。” 她笑起来,裙摆狂肆飞扬,魔气四溢,那魔气凝结,到了几乎无法忽视的地步。 四周人喉头紧塞,半晌吐出更惊恐的声音:“是邪修!” “祝黛灵是邪修!”最后几个字声音都尖利得变了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几个内门弟子真是你杀的是不是?”翟禄神情大变,抬起手来,掌心已有一股光团凝成。 “是呢,谢康也是我杀的。”祝黛灵说完。 翟禄已经砸出了手中光团。 她身上的浓烈魔气与之相撞,气流弹开,横扫过周边弟子。 祝黛灵笑着又往下指道:“这还得多谢你将这么多人汇聚到一处,便如同宰猪一般,一动手便是一大片呢。” 翟禄面色铁青:“你不是炼气期,更不是筑基期,谢康都打不过你,你亦超结丹期……” 他说话归说话,并不影响他反手祭出法宝。 魔神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你疯了?这时候动什么手?你还打不过翟禄……” 祝黛灵问:“那要怎么办呢?” 魔神沉默片刻,道:“请我的法相上身。” 祝黛灵没说请大人教我。 她骤然抽身朝山下奔去。 翟禄一愣,连忙追上。 其余人多少来了点精神:“她打不过二长老!她跑了!她跑了!” 但话说完,突然又想起来,那可是个天生灵器啊,她本是宗门囊中之物,跑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得抓着她!”他们又喊。 祝黛灵一路狂奔,屈指一弹,手诀成型,气流荡出,只见山门大阵光芒乍现,而后一道波纹流转。 被山门大阵拦在外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翟禄步子一顿:“登天阁阁主。” 那阁主缓缓拜了拜,直迎翟禄而上。 祝黛灵方才抽刀:“此人送你,我先去料理其余事了。” 翟禄怒道:“你登天阁也与邪修勾结吗?就不怕传出去?” 阁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嘴上道:“怎么会传出去呢?她都说了,要把你们杀光光。” 翟禄:“……” 这厢魔神声音幽幽响起,难辨喜怒:“……原来,你找了个帮手啊。” 灭宗门(下) 第三十四章 祝黛灵无辜“我以为我去找登天阁修士的时候大人都看见了。” 魔神意识到失言,霎时陷入了沉默。 但好在祝黛灵并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 她大摇大摆地绕过翟禄,从“逃跑”时的那条路,又沿着回去了。 不,不能说是“逃跑”了,她分明是故意将他引走,又特地奔到此处打开山门…… 翟禄眼见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便是再古板的一张脸此时也绷不住表情碎裂,怒不可遏“——祝黛灵!” 登天阁阁主徒手拦住“哎,方才不是说过了,如今长老的对手是我。” 不比来时,祝黛灵路上走得很慢,先经过了外门。不出她所料。在重霄门眼中,外门弟子岂有资格与他们同享呢?这些人还老老实实呆在外门呢。 只是在见到祝黛灵时,他们忍不住露出了茫然之色“祝……祝门主?” “出什么事了?” “方才好像听见内门的动静乱起来了……” 祝黛灵缓声道“将门锁起来,听见动静也不要外出。” “为何?” “哦,是因为邪修打过来了。” “什么?邪修猖狂至此?竟然连重霄门都妄想撼动?” “是啊是啊。”祝黛灵轻轻点头。 魔神“……” “那我等……”有人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后面的话却在喉咙口打了个转儿,迟疑着没有吐出来。 祝黛灵笑着看他们“怎么?你们还想冲上去助宗门驱赶邪修吗?” “恐怕我们修为低微……” “正是呢,修为低微,便做修为低微的事好了,躲起来不就是了?” “哦,哦,是们面色讪讪,往后退去。 眼见着一个个躲好了。 魔神都忍不住问“再一个个找出来杀掉?” “我哪有那么损?”祝黛灵打了个呵欠,继续前行。 幸存下来的内门弟子彼时才追下主峰,身后还跟着几个脸生的长老,皆是御剑而行,气势凌厉。 这是从青元灯的冲击中缓过来了。 魔神打眼一瞧,便道“虽不比翟禄,但也是厉害角色。你今日这一战,并不轻松。” 祝黛灵后退半步“说得对。” 魔神“又想跑?” 祝黛灵还未说什么,那厢内门弟子已经先喊上了“在这里!人在这里!快!” 长老也高兴地喝道“祝黛灵!你残杀门内弟子及长老,方才不过仗着众人没有防备,又借了门内的宝物青元灯,才令你侥幸逃脱,眼下若识趣,便该束手就擒!” 有弟子插声问了句“追出来的二长老人呢?” 但无人留意。 他们只神经紧绷地盯住了祝黛灵。 “我可是邪修,怎有束手就擒的道理?你们与我难道不该是不死不休?还是说这一刻……你们心下其实还高兴得紧?我若是邪修,你们如何对我,岂不是更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祝黛灵笑吟吟地捏了捏指尖。 “胡说八道!” “莫听她妄言,拿下她!” 两个脸生的长老冲在前。 他们是门内供养的特殊战力储备,正如魔神所说,也并不是好对付的样子。 一个身上金光流转,一个身上红光护体,气势如虹。 眼瞧着他们要与祝黛灵撞到一处。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二人捆住并收紧,两人正面相撞,你贴着我我贴着你,一时间分不开了。 祝黛灵足尖一点,踩到了他们头上,动用正道功法,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这张大网使其加固。 她笑道“二位长老真是相亲相爱得紧。” 那二人气得脸色紫红一片,差点对着对方的脸呕出来。 魔神很想问,这东西你又是从哪里弄出来的。 祝黛灵已经自己开口了“听守古冢的师侄说,此物乃是他压箱底的家传之物。在他手中时,我着实没觉得何等好用。自己拿来用用,倒还有点意思。” “你这妖女!你不仅杀了古冢守卫,还抢了人家的东西!”长老更加气愤,同时悄悄运转功法,试图趁祝黛灵不注意,破网而出。 既然祝黛灵能杀人夺宝,说明这网可破! 祝黛灵轻笑一声,哪里给他们机会?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道“师尊走之前,我特地请教过他,此物如何用。” 长老定睛,认出那是在大典上,祝黛灵得到的门主之物。 一只玉蟾。 此时本该冲上来的内门弟子都踌躇着顿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只玉蟾。 祝黛灵道“听闻此物,口吐无形之气,若挨上一下,就会冻成冰雕。只可惜,虽是灵宝却极耗灵气。而我灵海宽阔,向来因为填不满而难以提升境界。好在也因为它宽阔,才有远胜旁人的磅礴不绝的灵气……” 左边那个长老顿时松了口气。 巧了,此物对他无效。 他命属火,修行功法天克此物。 只是这口气还没顺匀。 祝黛灵一拳打碎他的牙齿,将玉蟾塞进了他的嘴里。 弟子们惊得一抖。 她还……修体? 转眸再看那长老,一张脸涨得青紫,还好是修真之人,才没有被当场噎死在那里。 “哦,你们以为我要用灵气启用它?逗你们呢。我的灵气太宝贵了。倒不妨用这位长老来喂饱它。” 祝黛灵说完跳下去。 另一个长老眼睁睁看着与自己紧贴的人,整个人如同漏气的球,先剧烈膨胀,而后剧烈收缩,转眼变成了一具尚活着的人干。 “灵宝……岂能这么用?”这长老喉中挤出惊异的声音。 内门弟子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她是邪魔,是邪魔……” 祝黛灵抿唇“这明明是你们正道的灵宝,用一用怎么就成邪魔了?” 所幸此时网变得宽松了,剩下那个暗自积蓄力量,正要强行突破。 祝黛灵将网一收。 “轰——”一记却是飞出去,落在了山头。 “可别给我弄坏了,我还要接着用呢。”祝黛灵转眸一扫。 长老大喝“快散开!莫让她网个正着!” 内门弟子顿时被惊醒过来,纷纷散避都来不及。 祝黛灵慢条斯理“慌什么?你们还配不上用这个。” 她话音落下,毫无征兆的,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她人已经在长老的身后了。 刀刃入体。 “你怎会……有如此快的速度?”长老缓缓低头。 那把刀很宽,几乎切开了他半个腹腔。 “我有护体之功,此物怎能……伤我?” “不知道,听它上一任主人说,它乃是用元婴修士的血铸成。我想,大抵是这个原因吧。”祝黛灵还有闲心回答了他的疑问。 然后将魔气借着切口便强行灌入了长老体内。 待她抽刀时,那长老轰然倒地,皮肤迅速变黑,魔气啃噬过他的筋脉,令他喉中发出了一声声惨叫。 祝黛灵往前两步,内门弟子便退了两步。 他们横刀在前,却没了与她相拼的勇气。两个长老都不行了,三长老也不知死活,前门主不在……怎么办?他们要怎么办? 他们还能怎么办! “发生……发生什么事了?”一道惊愕的女声响起。 祝黛灵顺势望去。 少女身着内门弟子服饰,乍一看,险些没认出来。 周围的人倒惊喜了些,喊了声“顾师妹!拦住她!” 顾云盼之前剪掉的头发留长了许多,脑袋上还扎了对小髻,发髻间佩戴的首饰垂下来,叮叮当当。 此时又听见一阵脚步声。 司禹行缓缓走了出来,在她身后站定,眉心紧锁,略带疑惑。 祝黛灵歪头,不知道这二人先前没凑在一处,如今怎么又突然凑在一处了。 此时顾云盼却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可见门内暗地里策划的事,她与司禹行跟外门弟子的待遇一样,也并未被通知。 倒不难理解。 在别人眼中,顾云盼与她是“同生共死”过的,而司禹行太强不说,又背靠医修家族,他们不愿意这样的人来分饼。 祝黛灵轻叹“他们不许我做门主,这么多人还要一起害我呢。” “顾师妹!别听她的!她是邪修,瞧见她脚边的人了吗?她杀了长老!还要屠杀宗门上下……” “司师兄,司师兄救救我们!” “什么?”顾云盼瞪大眼,惊恐地道,“她是邪修?” 司禹行从顾云盼身后走了出来。 他二人立在更高的台阶处,多少有些居高临下。司禹行顿了顿,道“我果然没有感知错。” 顾云盼匆忙回头“何意?” 司禹行道“第一面时我就怀疑她了。”祝黛灵心中生起一丝疑惑,但面上还是笑道“可惜了,你不敢与旁人说。” 周围弟子闻声大振“听见了吗?都听见了吗!她自己都承认了!她就是邪修!三长老也被她害了……” 司禹行没有急着动手,他眉头仍然紧锁着,问“为什么?为什么第一面就让我察觉到你身上有魔气?” 祝黛灵“故意令你寝食难安啊。” “……” 这时顾云盼拽了拽司禹行的袖子,小声问“司师兄,你打得过她吗?” 司禹行“……嗯。” “我以为登天阁一战,已经将师侄你的傲气摧散了呢。”祝黛灵慢吞吞地说完,见司禹行神情没什么变化。 她立即就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原著中司禹行经历挫败后,觉醒了特殊血脉。 她还想赶在这人觉醒之前动手,谁知道,到底还是男主光环占了上风。 瞧这模样,是已然觉醒了。 “司师兄,别同她废话了,快动手!她身上灵宝无数,擅长来阴的,别给她机会!”弟子们急得要死。 司禹行动了动唇,其实还有很多地方弄清楚。 但下一刻,祝黛灵出现在了顾云盼的身后。 司禹行脸色一变,转头出手“这是登天阁那个修士的独门功法……” 祝黛灵笑“是,我觉得很有意思,便去学了。” 司禹行先前输便输在这里,他面色微沉,就要重新赢回来。 而彼时顾云盼方才知晓祝黛灵在身后,她惊得汗毛直立,回头一看,吓得本能地抓住了司禹行的胳膊“卧槽!” 祝黛灵瞥她一眼,躲开司禹行的攻击。 众人再一眨眼,她又到了顾云盼的左手边。 顾云盼都要哭了“她怎么一直在我左右啊?” 祝黛灵语气兴味,贴耳问“筑基后期……你先前连炼气都艰难。怎么成长得这样快?” 顾云盼头皮一麻,正好撞到了司禹行怀中,口中大喊一声“与你何干?” 祝黛灵轻笑“哦,先前那费师兄几人要夺你性命,不是我救了你?” 顾云盼露出怀疑之色“我现在才觉得你恐怕是利用我。你是邪修,你还拿了青元灯。” 祝黛灵神情一顿,慢慢所有轻慢、笑意都从脸上完全隐去,最终定格于漠然。 “方才我在想,你是不是也如我当初一样,被女妖换了身份。”祝黛灵淡淡说着,反手拔刀硬抵住了司禹行的攻击。 “但若是女妖,并不会拥有你的记忆。”她接着道。 顾云盼“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祝黛灵将她一扯,从司禹行怀中扯了出来,抓着她腾空而起,直奔主峰。 “她跑了?” “她竟然跑了?” 司禹行眉心一凌,也没想到这一出,立刻紧追不舍。 旁人也一边呼喊一边追了过去“她要干什么?她拿顾师妹当人质吗?” 祝黛灵头也不回,在顾云盼耳边道“难怪那日我去探望你,见你与门内弟子相处融洽,还有说有笑。” 顾云盼冷汗涔涔,疯狂转动着大脑,心想着要怎么才能从这发疯的邪修手中活下来…… “难怪你从前修为停滞不进,性情老实,与旁人关系生疏,连别的外门弟子也能欺到你头上。” “也难怪先前邑国一行,你不仅与司禹行没有半点亲近,还有些不大对付。” 一切都有了答案。 因为金手指,团宠,包括男主角,从来不是为曾经的顾云盼准备的。 祝黛灵语气轻飘飘的,却有种说不出的令顾云盼浑身发冷的味道。 “原来我所认识的顾云盼……”是小说中最常见的那个“原身”。 而如今的顾云盼,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她不再黯淡无光,她可爱讨喜,她有无数好运,有男主疼宠。 她的到来,改变了“原身”的境遇,从此一切一帆风顺。 而女主到来,司禹行也自然而然觉醒了血脉。 “你说……什么?”顾云盼颤声问,她只听见了祝黛灵的前半句话,心底很好奇,她到底要干什么。 “我有点不大高兴。”祝黛灵说。 顾云盼“那、那你想干什么?” 邪修真的很邪啊! 祝黛灵从云端落下。 寒风猎猎,吹得顾云盼几乎睁不开眼。她竭力撑起眼皮,却觉得还不如不睁。 ——眼前,是悬崖。 而此时司禹行也追了过来,他冷声道“放开她,你想干什么?” 祝黛灵松开手,还屈指抚了抚顾云盼的衣领,道“那女妖顶替我时,重霄门中除却我师尊,便只有你辨出那不是我。” 顾云盼颤声应“是,是,所以……” 祝黛灵微微笑着“为还你这份情谊……” 顾云盼舒了口气。 祝黛灵抬手。 司禹行勃然变色“躲开!” 但还是迟了。 祝黛灵说完了后半句话“……我会杀了你。” 顾云盼胸口一麻,再是剧烈的,似要将四肢百骸都碎裂开的痛楚。 她口喷鲜血,丹田碎裂。 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倒着栽下了悬崖。 祝黛灵面无表情地弹走手上的血珠,转头迎上司禹行“急什么?马上你就能跟她做一对死鸳鸯了。特地给你们挑了个好坟地呢。” 司禹行“……” 司禹行“为什么杀她?” 祝黛灵叹气“废话好多。” 司禹行却还是不解“明明你与她有几分亲近……” 此时其他内门弟子终于追过来了“祝黛灵在那里!” “她要跳崖吗?” “不!不能让她跳!” 司禹行“…………” 明明看起来是更想让他跳。 祝黛灵面不改色,咬破手指,围着自己撒血一圈儿,随即口中高诵谁也听不懂的咒文。 山间立刻起了更大的风。 顷刻间乌云压城。 司禹行缓步上前“你既然什么都不肯说,我也不必问了。邪道终究是邪道……” 他落在地面的影子被拉长。 而那狭长影子之间,缓缓爬出了一个庞大的怪物。 那怪物攀上他的肩,使人得见其全貌。 羊头,狼蹄,生绒毛,须发飞舞,仙气十足。喉中一声厉吼,带得地动山摇,扑面而来一股神威。 祝黛灵? 和原著不大相同。 此物为麒麟,该披五彩衣。 怎么浑身都是黑漆漆的。 还怎么是从影子里钻出来的? 他这个觉醒,是不是出了点岔子? 祝黛灵抿了下唇,就听见了内门弟子们的哀嚎“那、那是什么?” “老天!” “我在门内的画像上看过,那是……老祖宗……” 他们惊叹并非是为司禹行。 而是因为半空中突然多了许多幽魂。 那些魂魄半透明状,一个个仍是生前模样。 有个内门弟子不慎与之挨上,魂魄伸手,竟将他整个撕碎,吓得其余人慌忙逃窜。 司禹行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你方才是在招魂……邪魔手段,太过残忍。” 祝黛灵道“都要多谢三长老送我进古冢啊。” “你可曾想过等衍霄道君归来后,看见这一幕,会如何对你?”司禹行语气更冷。 祝黛灵无辜地与他对望。 然后司禹行想了起来,是了,衍霄道君根本看不见。 司禹行缓缓摇头,眉心紧皱再难舒展,他道“修真界中容不下你了……” 他话音落下,肩上麒麟咆哮着冲了上来。 脚踏乌云,身披火焰。 “神兽麒麟,这小子什么来头?”魔神不快,“躲开!你打不过!” 麒麟奔至一半,骤然掉头。 原来祝黛灵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司禹行身后。 司禹行反应很快,反手掐诀去打。 祝黛灵哼笑“你还年轻,还是差了点儿。” 绑走 第三十五章 衍霄道君做了个缓缓抬头的动作,神情完全凝住。 他刚被网住的时候,脑中的第一念头是有人借祝黛灵设计他。 “师尊,跟我走吧。”祝黛灵的声音犹在耳边。 将衍霄道君乍起的念头,按了个粉碎。 她并非是身处险境,亟待他来拯救的那个人。 她更像是……入侵者。 衍霄道君的喉结滚了滚,记忆深处被撬动。跟我走吧。跟我走吧。这并不是祝黛灵第一次对他说了。 一百年前,面对更年轻时的他,她也是这样说的。 她不是兴起而为之,她是当真有这样的打算。 “师尊?师尊怎么不说话?”祝黛灵凑近了些。 她知道衍霄道君必然是在艰难消化此时的一切。重霄门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她为何会抓他,为何要这样说……一定满是惊疑吧。 祝黛灵却不打算留给他思考清楚的时间。 她从按手背的动作,改为扣住他的手指,势要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衍霄道君的手有些湿。 祝黛灵低头看了一眼,沾着血,不过也没多问。 衍霄道君顺从起身,但网仍然罩在他的身上,只是隔着一点空隙,二人方才双手交握。 他问“我来迟了?” 祝黛灵缓缓摇头,声音脆生生的,动听得很“没有呢,师尊来得正正好。” 衍霄道君脸上分辨不出神情,只重复了一遍“我来迟了。”这回是肯定句。 他问“你杀人了?” 祝黛灵低头嗅了嗅“我身上的血气这样浓吗?” 衍霄道君忍住了接这句话的欲-望。他问“是借青元灯动的手?” 她师尊还是很敏锐的。 他能不能发现,单看他有没有心思管。 祝黛灵轻叹道“师尊一定要在这时候问这样琐碎的细节吗?” 衍霄道君喉头动了动,带起几分艰涩。 他隐约知道自己碰到了一团迷雾的轮廓。迷雾拨开,底下是狰狞还是花团锦簇,他不知道。 “啪啪啪”,随安平鼓着掌进了门“先前便觉得你身上有异,到底是在今日暴-露了。” 他先一步往回跑,到重霄门时正目睹翟禄与登天阁阁主交手。 如今失了灵器,旧伤发作,又有心魔,他便没有急着上前解救翟禄。本来他也不满翟禄盯着门主之位。 随后重霄门中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得一清二楚,却生忍住了没有冒头。 “师叔!你对面的弟子,修的乃是邪道!”随安平掷地有声。 空气一片死寂,衍霄道君手指轻颤了下。 随安平见他再无别的反应,不由上前一步“祝黛灵啊祝黛灵,你真是装得极好。如今想来,从你刚到宗门那日,一切便在谋划了吧。为何拜在师叔门下?不过是借师叔的地位与名声护佑你自己!好叫旁人发现不了,原来你是个邪修!” 衍霄道君蓦地动了动唇“是这样吗?” 随安平闻声舒了口气。 不错,只要没有师叔护犊子,今日之事尚可解决! 祝黛灵此时听了衍霄道君的问话,倒还是不慌不忙的模样,反问起衍霄道君来“师尊是在意我有没有对重霄门包藏祸心?还是在意我拜师目的不纯粹,只为利用师尊?” 衍霄道君沉默了片刻。 一路赶回来本就显得有几分狼狈的人,此时更如霜打过一般。 祝黛灵不等他开口,便道“若师尊只想知道前者,那我便有些伤心了。” 随安平气笑了“你伤心什么?” 衍霄道君插声“你有没有对重霄门包藏祸心,倒也不重要了。” 随安平大喝一声“师叔!” 祝黛灵点了下头,不理会随安平,道“是呢。重霄门上下烂到这等地步,与我何干?有没有我,这里都是从根子上烂掉了。” 衍霄道君眉心一跳。 只听祝黛灵接着道“那师尊眼下便只好奇第二个问题了……我待师尊,究竟有没有真心,还是纯粹的利用呢?” 衍霄道君手指蓦地收紧,神情有一分冷酷。 祝黛灵盯着他,再度反问“这个问题,从我刚才见到师尊说的第一句话起,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衍霄道君指间力道一松,唇微张,但说不出话来,神情复杂滞涩。 是。 她若已利用完我,便该及时离开重霄门,何苦等我回来? 何苦……要带他一起走。 “师叔,你听她在这里妖言惑众!重霄门上下,除却你我,已无活人了师叔!”随安平声嘶力竭,难得失态至此。 他一边说一边急急往前“现如今谁能说得清楚,那女妖是不是也跟她有勾连。” “她实在狠心得很,她杀了三长老,杀了四长老,杀了我门下弟子司禹行,……连谢康也是她杀的。先前那个,那个跟在她身边的顾云盼,与她总有几分交情罢?她却也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将人打下了悬崖。” 衍霄道君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随安平的声音一调比一调高,到最后一句更是直接破了音“邪修岂有心?她待那个顾云盼尚如此!师叔,难道你还能指望她有朝一日绝不会对你翻脸无情吗?” 祝黛灵低着头,没有说话。 随安平见状,本来吊上去的那口急气顿时又散了些。他平复心情,冷冷问“如何?说不出辩解的话了?” 因为不必说啊。 祝黛灵眨了眨眼。 果不其然,紧跟着衍霄道君问“你看见了一切?” “是,师叔,我敢起心誓,方才所言,绝无一句假话。门中大阵,也有记录下那些画面……” “既你看见,为何不救?” “我……我……”随安平脑中“嗡”的一声,实在答不上来。 “今日门中之乱因何而起?”衍霄道君又问。 祝黛灵这才笑着答道“自是因为翟禄等人,连同门内弟子,强迫我认下不配门主之位。不止如此,他们明明已经见过我的厉害,师尊可知,为何那些内门弟子依旧倒向了长老们吗?” 衍霄道君语气冰凉“我知道了。” 祝黛灵委屈道“我亦给过他们机会……” 霄道君应声。 随安平听他们一唱一和,表情一沉,彻底死心,冷笑道“睡过的到底是不一样,师叔现下是不是觉得我们都该死了?” 衍霄道君长叹一声“我有负师父的嘱托。” “师叔知道就好。”随安平更近一步,一只手隐蔽袖中,掐诀成型。 祝黛灵对灵气波动极为敏感,立即取出灵宝挡了一击。 灵力荡开,吹得她发丝乱舞。 她不急不忙,功法运转,魔气外泄。 随安平欢喜不已,直道“师叔!她用邪功了!师叔,你最恨妖邪,不是吗?” 衍霄道君披着网伸手将祝黛灵挡开,随安平便直直撞到了他跟前。 “师叔?”随安平不可置信。都到这份儿上了。人家那抓人的网都还在你身上,你这还要护犊子? “师叔,别说是重霄门了,恐怕你的名声也要扫地了。……师叔,这是你最后后悔的机会,你仔细想想,她为什么要你跟她走?是因为待你真心吗?是因为还未利用完你!!” 祝黛灵飞快地打断“师尊,随安平一边跟你说话,一边悄悄掐诀准备偷袭呢……” “你这妖女!你……”随安平怒极扭头,但完整的话都未说完。 他突然被一股无形之力倒提着抓了起来。 而后重重向下一击。 他头顶着地,与灵石铺就的地面重重碰撞之后,血立时洇开,连地面都有了龟裂纹。 “师叔!”随安平喉中挤出一声尖利的声音,“师叔,她待你没有真心,师叔,若她发现你连值得利用的地方都没有……” 再是一击。 随安平闭嘴不及,咬掉了半截舌头。 他又痛又气。 口中含糊道“震、震雷城……你忘了,你忘了我的旧伤为何而来……” “你忘了老门主……” 衍霄道君始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连衣角都没吹起来半点。 “嘭”一声巨响,地面碎裂炸开。 最后一击。 随安平连脖颈都折断了。 到底是修士,他仍未死,喉中一边吐出咕噜的血声,一边挣扎道“你包庇邪修,所有人都会知晓。师叔,你终于是不愿做……” 做什么?祝黛灵没能听到最后半句话。 他被一股巨力压入地面。 上半身模糊不堪,紫府破碎,再活不过来。 祝黛灵都不禁咋舌。 被束缚起来,都还能这样杀死随安平。 她现在有点担心拿不下她师尊了。 “我对不起师父的嘱托。”衍霄道君又喃喃说了一遍。 祝黛灵听他语气不对,恐是有些神思混乱了。 她立即走回到衍霄道君身边,重新抓住了他的手,道“我入门时,随安平便用手来捏我的下巴。那时我心下就不快得紧,心想哪日要剁了他的手。可惜今日倒没我的机会了。” 衍霄道君缓缓转过头,语气不明地道了声“嗯,他该死。” 他停顿片刻,问“他的死状是不是极其狰狞?” 祝黛灵道“是。” 死后随安平倒终于变回本来的模样了。 衍霄道君问“你不会害怕吗?” 这是在想,她是不是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修? 祝黛灵目光闪了闪,她笑着反问“师尊,我什么时候害怕过呢?” 衍霄道君闷声道“……也是。” 她在他跟前,其实并不藏匿真实的自己。 是好事吧。 他应当高兴的。 她也没有很是欺骗他。 “你走吧。”衍霄道君从喉间挤出声音。 祝黛灵一愣,歪头道“百年前,我请师尊跟我走,师尊便没有应我。今日怎么还是不肯应我?” 衍霄道君显露出一分疲态“我要留下来。” 祝黛灵“是留下来为我善后,还是从此与我划清界限,断绝师徒关系呢?” 衍霄道君沉默不语。 “师尊藏了太多的心思,藏了太多的话。总是让我看不清楚……” 衍霄道君用力一抿唇,却还是接不上话。 他脑中一片混沌,无数念头挤压、冲撞。 重霄门没有活人了。 她是邪修。 妖魔重现人间,与她有干系吗? 他有许多话不能说,她亦有许多话不对他说。 她是邪修。 邪修。 她为什么杀顾云盼? 她会一样待他吗? 她是邪修。 她为什么要他跟她走? 又哪里算是正经师徒呢? 都是假的,假的。 既是如此。既是邪修。既算不得正经师徒。便处置她啊。不。 将她绑起来,圈在怀中。不。 牙齿切入她的血肉。不不。 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她,总能得见她的真心。 你也在骗她。 跟她走吧,走吧。哪怕从此世上再无重霄门。哪怕再无容身之所。 不,不。 …… 无数念头叫嚣起来,仅以肉身仿佛快要困不住了。 衍霄道君突然不受控地跪了下去,喉中吐出一大口血。 祝黛灵看得眼皮一跳。 他没有一怒之下,转头将她也吊起来打。倒是将自己气吐血了。 她的温柔师尊啊…… 祝黛灵撤去那张网,在他身边蹲下,捧住他的脸“师尊,你是心中既难过又愤怒吗?” 衍霄道君说不出话。 祝黛灵凑上去,亲在他的唇上。 “这样能从师尊口中撬出更多的话吗?” 衍霄道君身形一凝,很快夺走了大半注意力。连脑中的隐痛都得到了安抚。 气息纠缠。 温热抵近冰凉。 衍霄道君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指骨紧紧扣住了地面,似是要生生掰断一样。 紧跟着祝黛灵探出舌,只不过轻轻从他唇峰上舔过去,他就紧绷而又无措地张开了唇。 祝黛灵咬了一口他的舌尖。 如此旖旎亲密时,衍霄道君感觉到喉头一凉,药丸状的东西被他吞了进去。 而后他缓缓倒了下去。 祝黛灵还没忘伸手垫一下他的脖颈。 魔神“……” 魔神“…………” 魔神“……对付衍霄道君,原来只须用嘴喂药。” “你最好喂的是毒药,否则等他醒来,你的下场便不好说了。” 祝黛灵“说得有几分道理。” 她拿出绳子把衍霄道君绑了起来。 魔神“……你把他当你战利品?” 祝黛灵甜笑“胡说,他仍旧是我师尊啊,这不是舍不得吗,所以一并带走了。” 魔神气得不轻“你疯了,重霄门灭门,你已暴-露彻底,留他在身边,无疑是留了隐患!” 祝黛灵却不理他,抬手吹出一片树叶。 树叶化作一叶扁舟,托着衍霄道君乘风而起。 祝黛灵缓步走出去,先是毁了门内各个大阵。方才随安平说大阵会记录画面。她倒不是怕别人知道她灭了门。 她仅仅只是不想被人知道她的所用功法,以及杀人先后,诱人入套用的什么法子。 被人摸清楚了,以后再动手就处处受限了。 随后还没忘记把之前喂长老吃的玉蟾给掏出来洗洗带走。 这些好东西,自然是一个也不能落。 如此上下“清扫”完,她方才离开。 也就是祝黛灵离开的半个时辰后,朝月宗宗主赶到了。 放眼望去,她立刻心凉了大半“道君到底还是没有守住本心吗?” “道君!道君可在!”她传音在山间散开。 不多时,却是有几个穿外门弟子服饰的,战战兢兢迈下台阶“道君,不,不在了……” 她心急如焚,马上问“去了哪里?” 弟子道“被带走了。” 被。 被带走。 她怔了片刻,紧跟着就又听外门弟子哆哆嗦嗦道“祝门主,将道君带,不,绑走了。” 朝月宗宗主? 你说谁? 谁被绑??? - 重霄门灭门一事很快传开了。 垂仙宗的人收到消息时,怔了怔,道“原来我们选的好日子,赶在今天用了啊。” 醒来 原重霄门境内的梨树镇,弥漫起阵阵恐慌。 “听闻妖魔已经卷土重来,那邪修祝黛灵,便是马前卒!” “如今失了重霄门的庇佑,我们该如何是好?” “不知其它仙门是否还肯垂怜我等凡人啊。” 小小酒肆间,几人端着酒盏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掌柜从柜台后走出,迎向门口“贵客……可是仙人?” 这话一出,引得周围酒客纷纷转头看来,满目惊异。 来者共有三人,一老者,一对年轻男女。并不似寻常修士那般俊美出众的模样,反而显得相貌平平。 酒客们疑惑道“并不……并不像是仙人模样啊……余掌柜,你是不是瞧错了?” 老者闻声眯眼,盯着掌柜看起来。 余掌柜忙躬身道“小人见三位是陌生面孔,并非本地人,但来此地,却身无包袱,两手空空。想必是身上有储物的宝贝。定是仙人无疑!” 酒客们恍然大悟“是极!是极!” 他们起身恭恭敬敬地连拜了好几下,眼含热切,小心问道“仙人可是前来襄助啊?” 年轻男女对视一眼,道“你们倒是有见识。” 余掌柜依旧躬着腰不敢直起来,口中笑道“此虽偏僻之地,但距重霄门不远,昔日常常得见重霄门仙人的风采,这才开了些眼界。” 老者打断道“你们方才说妖魔卷土重来,邪修祝黛灵为马前卒。这个祝黛灵……” 老者话未说完,余掌柜便已经接上了“便是重霄门刚刚继任的新门主啊,乃是衍霄道君的关门弟子。仙人不曾听闻吗?” 老者面露惊奇之色,但转眼就掩饰得一干二净,他沉声道“路上只闻重霄门灭门之事,却并不知个中就里。” 余掌柜连忙将人往里请“仙人请坐,听小人细细道来。” “这祝黛灵拜在重霄门内也才不过一年功夫……” “才一年?”男修脱口而出,“才一年怎么能做新门主?又怎么能屠杀得了重霄门上下?” 老者道“自是在拜进来之前,便已修行多年的邪功了,兼之又是衍霄道君的爱徒,能做门主也不稀奇。” “她年岁几何?”女修插声。 余掌柜茫然摇头“具体不知,但都说是长得个少女模样。” 女修道了声“倒是厉害。” 余掌柜没听清“什么?” 老者皱眉“却不知衍霄道君十分厉害,怎会纵容她屠杀宗门上下呢?” 余掌柜呆怔道“那小人……便不知了。哦,不过,隐约有风声,说是……连衍霄道君都被她绑走了。” 此话既出,连老者都是一呆。 而年轻男女皆是神情一喜,转瞬又牢牢压了下来,抬手举杯掩面道“若能凶悍至此,少说也该是大乘期了。” 余掌柜讪讪笑道“那小人就不懂这些个什么期了……” 老者摆了摆手“去上些菜来吧。” 他话说到这里,突然抬头朝楼上望去。 “楼上有人?”他问。 “是,楼上也有客人住。” “怎么了,师父?”女修压低声音。 “似是有人在瞧我们。” “将我们当仙人呢,可不得多瞧两眼。”女修轻声笑。 “嗯,但也要小心行事。” 男修却舒展了手臂道“师父,如今这样还须小心吗?” 二楼。 祝黛灵斜倚在栏杆上,头上歪戴一顶帷帽,从珠帘与薄纱的缝隙间,她将酒肆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离开重霄门后,她并未急着跑路,而是就近挑了个城镇歇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师尊,在数年间都不曾有一日的安稳。因而叫她弄晕之后,这一觉竟格外长,至今未醒。 “就连这些凡人也在议论你。”魔神的声音响起。 祝黛灵懒懒应了声“嗯。” “高兴?” “还可以吧。”祝黛灵微眯着眼,心道哪日能将您老人家也一块儿杀了,应该会比较高兴。 魔神哼笑道“年轻人喜欢万众瞩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必装作若无其事?” 他说完,语气一变,带上了冰碴“不过万众瞩目,也就代表着万分危险。只怕你要迎来以照日台、朝月宗为首的各大宗门联手追剿了。” 祝黛灵笑得烂漫“不急,不急。我不是还有大人吗?” “这会儿倒想起本座来了?你先前寻的那个帮手呢?”魔神冷声问。 祝黛灵其实有些惊讶,魔神居然没认出那也是魔吗? 哦,也是。她从百年前到百年后再见那些大魔,其实不过是几日光阴。但于魔神来说,却是结结实实的百年之久。他这样的“贵人”已然不记得也很正常。 她嘴上道“不过一时利益才绑到了一条船上,又怎会长久跟在我的身边呢?何况那位也是堂堂一阁之首。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驱使得了他?” 魔神语气似是愉悦些许“这便没法子了?以你之质,可修魔族魅惑之术,锁他心智,变为傀儡。哪有你不能驱使的?” “想学的太多,哪里修得过来?”祝黛灵用尾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栏杆。 魔神也不追着说这话,转声问“不回去守着你那师尊?怕见他了?” “不急,我在瞧那几个刚进门的修士。” 楼下老者招手唤来掌柜“我们也在此地住些时日。” 余掌柜激动得说不出话“仙人下榻我这小店,实在叫小人……” 老者摆手“不要多言,领路就是。” “是是。” 其余酒客顿时也投来了艳羡向往的目光。若是将仙人伺候好了,难保不得个什么延年益寿的仙丹啊! 祝黛灵返身离开“这下瞧完了。” 而老者三人则在余掌柜的带领下登上二楼,入了歇息的客房。 余掌柜虽觉得有些怪异,怎么三人合一间?但仙人心思不能揣摩,他为其关上门后,便赶紧低着头走了。 老者背对着门,抬手撑起一道隔音壁。再看向对面的年轻男女,那二人再不掩饰,满面笑意“师父!我们如过街老鼠一般躲藏多年,如今总算等来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这祝黛灵这般强悍,有她领头,她手中更有衍霄道君为人质,何须再为正道修士发愁?” 老者沉着脸,掷地有声“不错,从此修真界的历史便要由我等来改写!” 女修忙道“师父,是不是该立即将各地邪修都联合起来?此时谁先组织起来,谁便能占个高位。若迟了,只怕轮不到咱们出头了。” 老者抚须,赞赏地道“嗯,你是聪明的。就这么办吧。” 祝黛灵回到屋中,反手关上门,绕过屏风抬眸望去。 床榻上,她师尊仍被绳索束缚住手足,双眼紧合,全然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她走近坐下,唤了声“师尊。” 衍霄道君半点动静也无。 祝黛灵低声道“若不是师尊仍有鼻息在,我都要疑心我是不是将师尊生生气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衍霄道君面上的细微变化。 ……嗯,没有半点变化。 她猜错了?不是她师尊仍在装睡? 祝黛灵低头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就如百年前,好奇他白骨化的手一般。捏捏指尖,摸摸骨头,如此把玩。 嗯?还不醒? 不。 祝黛灵屈指按了按他的虎口。 衍霄道君着实能忍,偏这里突突跳了下。 好似再强横的理智牢牢压制下来,却还是抵不过神经的本能反应。 祝黛灵轻挑眉尾,目光流转定定看他片刻。而后蓦然松开他的手,转而去揭他眼上的布条。她手指才刚一勾上去…… 她的手腕被牢牢攥住,再难进一步。 “师尊,装睡可不好,害我提心吊胆许久。”祝黛灵曼声道。 衍霄道君紧扣她的手腕不放,也不出声。 祝黛灵低头瞧了一眼。他双手被缚在一处,不过倒是不影响他张开五指来捉她手腕。 祝黛灵笑问“师尊,你要一直这样抓着我吗?” “……这是何处?”衍霄道君终于是开了口。 “梨树镇,师尊听过吗?” “不曾。” “那我领师尊到街市上走走吧。” 祝黛灵站起身,抽了下手腕,还是没能抽动。她便微微别过身,从一旁矮箱上取下一物,道“我又为师尊买了一顶帷帽,师尊愿随我同行吗?若师尊不愿,我便扔掉罢。” 衍霄道君默不作声坐起来,于虚空中抓了两下,没能抓得着帷帽。 他唇角抿紧,面上显出一丝冷刻来。祝黛灵歪头将帷帽递到了他掌中,方才终于被他正好扣住。 他戴上了帷帽。 祝黛灵也不再问别的话,抓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去。足上绳索留了一截,倒也不妨碍走路。 祝黛灵自然没有丝毫绑了师尊的愧疚,不仅如此,她一边与衍霄道君下楼,一边还压低了声音道“师尊要紧跟着我,莫要被人发现眼盲。否则别人一眼便知我二人是谁了。如今外头都在追杀我,师尊也不愿我死在此处吧。” 衍霄道君没说什么,只是反过来将她的手抓得用力了些。 嘶。 用力那一刹,还掐得有些疼。 祝黛灵瞥他一眼,心知他肯定不快,甚至是心境崩塌得厉害。但他居然什么也不问,是她没想到的。她那满腹的,诸如“都是师尊太高高在上,害我只能行此下策”这样的经典台词都没机会说出来了。 “夫人。” 这厢刚从最后一级台阶落地,那厢余掌柜便迎了上来,问“你夫君今日能下地了?那便好,那便好了。” 祝黛灵柔柔一笑,软声道“倒辛苦掌柜的惦记了,昨日还想着要麻烦你去请个郎中来。今日倒不必了。” “是是,好了就好,现在可要用些饭菜?” “不必了,我们出去走走。” 余掌柜应着声,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迎面走来几个年轻男女,分别着绯色衣衫、玄金色衣衫,制式整齐,腰间配饰简单而飘逸。 又是生面孔,且没有带行李包袱。 余掌柜高喝一声“仙人留步!” 几个男女留步回首,问“何事?” 余掌柜问“几位仙人是来此地……”他话未说完,对面的已经接了声“前来捉拿那邪修祝黛灵。” 余掌柜“哦哦,早些时候也到了三位,正住在小人这店中。若几位不嫌,也可在此下榻。” 祝黛灵听见他们的对话,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径直与他们擦肩而过。 等走远些了,她听见衍霄道君难得开口,问“你身上有伤没有?” “重霄门一战,自然也有些伤,不过并不重,不消几日便能大好了,师尊。” 衍霄道君步子停住“你既不愿被人一眼看穿我和你的身份,何苦又唤师尊?” 祝黛灵挑眉“那我……” 衍霄道君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轻轻颤抖“何不按你对那掌柜所编的那样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