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提前两年准备大逃荒》
2、第 2 章
夕食已经做好,娃子们却捉回来几只兔子,朱氏晓得家里人的习惯,猎到野味当晚就得吃,万不可能把肉留到隔夜,她拎着两只兔子去了院子,手起刀落麻溜放了血。
兔皮得留下来,这个步骤赵小宝没机会围观了,赵二田见她一脸好奇,大步走过去连人带椅子给她挪了个方向,哄道:“小宝不要看,小娃子不能看这个。”扒兔皮啥的忒血腥,小姑娘还是不要看的好,免得夜间会魇住。
赵小宝虽然很想看,但更听话,鼓着腮帮子点头:“二哥,小宝不看了。”
“乖。”赵二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转身继续去码柴垛子。
此时,天已微微擦黑,赵三地担着一捆柴火从山上下来,跟在他后头的赵登和赵喜也各自担着一小捆柴,俩小子进院后卸下担子,脚尖一转就往赵小宝面前凑。
赵小宝早等着了,他们一过来,她偷偷瞄了眼二哥,见他背对着她,麻溜地往两个侄儿嘴里各塞了一块糖,小手挥道:“好了好了,快走开,不要让二哥瞧见。”
“嗯嗯。”赵登和赵喜立马装出一脸淡然的样子,你推我攘着往屋里跑。
傍晚的天一眨眼一个样,此时村里异常安静,偶有几声犬吠伴随着咳嗽声。各家灶房的火已经熄了,只有低浅的说话声和碗筷碰撞从堂屋传来。
王氏带着两个孙子从地里回来,脚刚踏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肉香味儿,她抬头看了眼灶房方向,门窗紧闭,没有露出一点缝隙。
村里人大多沾亲带故,这年头各家日子都过得紧巴,有啥好吃的都藏着自家人偷偷吃,连炖个肉都得提前把门窗关紧,就怕飘出香味儿引来别家娃子,到时眼巴巴守在你家门口流口水,给还是不给?
为了避免麻烦,少些争端,各家也是想尽了办法,老赵家自然也不例外。
见娘回来了,赵小宝赶忙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举着一块麦芽糖,蹦跳着要她吃:“娘,娘,吃糖。”
“娘不爱吃糖,小宝留着自个吃。”王氏慈爱地摸了摸小闺女的脑袋,随意找了个借口哄骗过去。
赵小宝见娘真不吃,也不歪缠,扭头冲着赵谷他们挤眉弄眼,示意侄儿们跟小姑过来,然后率先跑进了屋。
王氏就当没看见他们的眉眼官司,在水桶里洗了手,把脖子上的汗巾取下来搓洗一遍,随手搭在晾衣裳的麻绳上。
“老大家的,夕食可做好了?”
“娘,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呢。”
说话间,灶房门被推开,孙氏率先端着一大盆稀粥出来,随后罗氏抱着一摞碗筷,最后是端着满满一盆兔肉炖菜的朱氏,妯娌三个就没一个空着手的。
“那就吃饭吧。”王氏扭头喊正在后院拾掇鸡舍的儿子,“老三,过来洗手吃饭了。”随后又冲几间屋子喊道:“小宝,还有几个小子,都出来吃饭了……”
他们家老娘就是天,老娘就是地,老娘开口喊吃饭就没人敢墨迹,连几个躲在屋里偷偷分糖吃的娃子都一溜烟跑了出来。
两张桌子拼凑在一起,整整一大家子,坐得满满当当。
赵老汉和王氏共生了三子一女,分别是老大赵大山,老二赵二田,老三赵三地,老闺女赵小宝;三个儿子又各自娶妻,分别是大儿媳朱氏,二儿媳罗氏,三儿媳孙氏;孙子辈的赵五和赵丰是大房的儿子,赵谷和赵登是二房的儿子,赵喜则是三房的儿子。
五个小子的名字取自“五谷丰登喜”,图的就是一个粮仓收获满满的喜庆。
儿子三个,孙辈五个,再加上赵老汉,家里统共十四口人,光是汉子便占了九个!
别家十四口人,打个大些的桌子挤挤挨挨也能勉强坐下,老赵家却不行,门楣都比别人家的要高些,不然直起腰板走路会撞到脑袋。孙子随儿子,儿子随老子,就看赵老汉,长得那叫一个魁梧健壮,底下的儿子孙子那是有一个随一个,身板子一个比一个壮实。
身子骨莽实,吃的便多。
一人强过别人三张嘴,胃口一个比一个大,家里的粮食根本不够吃,想想就让人愁的很。
不过好在上天怜悯,把小宝托生到他们家,这日子才有了盼头。
王氏夹了个兔腿放到闺女碗里,然后朝赵二田使了个眼色。
赵二田抿抿唇,伸筷夹了另一个兔腿放到幺妹碗里,低声道:“小宝吃。”
一下子得了两个兔腿的赵小宝笑得眼不见牙,嘴甜哄道:“娘最好了,二哥也最好了,小宝喜欢娘和二哥了。”
王氏见状笑着点了点头:“慢些吃,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赵老汉则举着筷子招呼儿孙们:“开吃吧。”
话音落,底下几个男娃最先伸出筷子,稳准狠各自夹了一块兔肉,连肉带骨塞到嘴里,嚼得咔嚓咔嚓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赵大山兄弟仨则是先夹了一块兔肉放到媳妇碗里,然后才是自己的。
今晚只杀了两只兔,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耐不住他们家人多胃口大,一人几筷子下去便夹了个盆底空。
一时间,吸溜野菜粥的声音和咔嚓咔嚓嚼肉嗦骨的声儿此起彼伏,素日里觉得不咋顶饱的稀粥,今儿配上一大盆兔肉炖菜,倒是相配适宜,一顿夕食吃的很是满足。
饭后,朱氏和两个妯娌手脚麻利收拾碗筷,王氏则去灶房里烧热水准备给赵小宝洗澡。
几个小子满院子打闹,你追我赶闹的欢腾。
赵小宝爬到大哥怀里,伸出短短的手指挨个数着夜幕中的星星,支起耳朵听爹和哥哥们说话。
一家老小坐在院子里纳凉,赵老汉剔着牙叹道:“前两年北方遭雪灾,今年咱们南方又遇旱情,我这心头啊,不踏实的很!”
他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几年风不调雨不顺,若非他们晚霞村有条小河,今年村里人日日从河里担水浇灌农田,否则收成真不好说。
他一双粗大的手掌无意识摩挲着,眉心夹的死紧。
赵大山扶着小妹胖乎乎的小身子,生怕她摔了,闻言也道:“今年去镇上寻活计的人都变多了,往年在码头扛大包一日能赚十几个铜板,今儿我拉了个兄弟询问了一嘴,八、九文都有的是人愿意去,就这还抢破了头。”他没说的是,几文钱他也乐意干啊,但爹不乐意,为此还被管事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不干问啥问,瞎耽误他工夫。
扛大包是个力气活儿,糟践身子的很,但这世道有把子力气的穷人不少,码头从不缺人,工钱开再低都有人干。
家里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搁往年爹定不会阻他。
可眼下不同,秋收虽过,瞧着是闲了下来,但他家其实正当忙呢……
“水烧好了,小宝过来洗澡。”朱氏站在灶房门口唤赵小宝。
赵小宝滋溜一下从大哥腿上滑下去,蹬蹬蹬便跑了过去。
王氏往木盆里掺了凉水,用手试了温度不冷不热,等赵小宝过来,她顺手掩上灶房的门,一把捞过闺女,几下扒了她的衣裳就开始给她洗头擦身。
“小泥猴,让娘瞧瞧今儿去林子里造的多脏。”王氏用皂胰子搓了些许泡沫,抹在她头发上,边搓边逗她,“哎哟,瞧这搓出来的泡泡都是黑的,咱家小宝脏的嘞。”
“小宝不脏。”赵小宝仰躺在娘的腿上,闻言蹬了蹬腿表示反抗。
“还不脏,脖子都挂上了泥链子。”王氏紧紧摁住她,“日后可不能再跟着小五他们去山里耍,你还小,山里危险着呢。”
赵小宝哼哼两声没说话。
王氏也没多说,小宝生下来就比别的娃子聪慧,别个三岁还支支吾吾说话流口水,她却是口齿伶俐,心里有主意的很。家里一向顺着她,除了危险的事不能干,几乎她想要啥就给啥,没人会说一个不字。
洗完澡,王氏接过朱氏递来的布巾,抱着被洗的香喷喷的闺女回了屋。
赵老汉在院子里点艾草熏蚊虫,主屋的窗户半开着,见闺女躺在床上睡得歪七扭八,小人儿双眼迷瞪,已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他连忙扭头朝老二招手,赵二田扛着锄头早已准备就绪,见老爹朝他使眼色,连忙迈着长腿走了过去,父子俩放轻脚步鬼鬼祟祟进了屋。
赵小宝已经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的小手被谁握住了,粗糙的手指摩得她掌心痒痒,下意识攥紧。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二哥紧张的声音,问她:“小宝,今天二哥给你夹兔腿了,二、二哥好不好?”
兔腿好香好香,赵小宝吸溜着口水,手指头往嘴里塞,迷糊回道:“二哥好,小宝喜欢二哥。”
赵二田扭头看爹,赵老汉瞪了他一眼,看我干啥!
赵二田轻咳一声,黝黑的脸通红,八尺大汉蹲在床头,一手握着锄头,一手攥着幺妹,夹着粗狂的嗓音哄道:“小宝,二哥想去神仙住的地儿耍耍,你,你捎二哥……”
话音未落,赵老汉双眼猛地一缩。
就见原本赵二田蹲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赵老汉一人站在床头发呆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他仍被眼前一幕吓得心肝乱颤,双腿发抖,险些控制不住给空荡荡的床磕一个。
仙、仙子显灵了!
3、第 3 章
赵家有一个天大的秘密,王氏老蚌怀珠用了老命生出来的小闺女,她身怀一处神仙地儿!
那里常年被浓雾笼罩,大概有一个晚霞村那么大,平地中央生长着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桃树,树的前方是一条流淌的小溪,溪的更远处则是一处峭壁断崖。
里面四季分明,昼夜更迭,有天晴,会下雨……就是不太规律。
赵家人之所以这般清楚,全因所有人都曾进去过,包括最小的赵喜。
连他都知道,只要在白日里哄得小姑欢心,夜晚趁着小姑将睡未睡时,拉着她胖嘟嘟的手指头求她捎带一程,她定会带着你去神仙住的地儿瞅瞅稀罕。
这是全家人用了整整三年、费尽各种办法尝试出来的结果。
当然,一开始只是瞧瞧。
现在么,家里粮食都不够吃了,那当然是要把这处地儿利用起来!
有一条好似永不干枯的小溪,有一个村那么大的肥沃土地,赵老汉和王氏一合计,决定每隔上一日,就让三个儿子轮流去小宝跟前刷好感,夜间好哄得小宝带他们进去开荒。
先尝试垦出一块地来,再用小溪引水灌溉,试试能不能种出粮食。
毕竟那啥,神仙不归朝廷管,神仙的地自然和朝廷没关系,若是能在里面种地,那收获的粮食就全是他们家的,种多少得多少,日后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今夜,赵小宝又梦到自己来到了那处白雾笼罩的地方。
她从第一次吓得哇哇大哭直唤爹娘,到现在已经能非常淡定地四处张望,因为她知晓,定是爹娘哥哥嫂子侄儿们……中的谁来找她玩了。
原来今夜是二哥呀。
赵小宝绕开桃树,走到另一个方向,她寻了个地儿蹲着,双手托着下巴,歪着小脑袋看着前方挥舞着锄头吭哧吭哧垦地的二哥,笑得软乎乎的:“二哥,你又跑到小宝梦里来啦。”
前日大哥进来垦了一宿,今儿赵二田顺着继续往下垦,闻言头也不抬道:“二哥担心小宝害怕,来梦里陪小宝耍。”那是张嘴就来,半点没带磕巴。
“二哥,小宝困了。”赵小宝打了个哈欠,又长又翘的睫毛上沾着泪珠,说罢往地上一坐,再一躺,微张的嘴立马打起小呼噜。
赵二田随手把锄头一丢,走过去把挂在桃树枝丫上的褥子取下来,小心抱起幺妹,认真地给她裹好小被,做完才扭头继续去垦地。
那棵桃树的不远处,已经搭建出一个木屋雏形,木头是他们兄弟仨在后山林子里寻的,爹每回都会带些进来。他们准备在这里建几间房屋,再打一张小床,日后他们在外头干活儿,就把小妹放床上睡觉。
小宝每次只能捎一人,不管是建房子还是垦地,进度都十分缓慢,只能慢慢来。
挥舞锄头干了大半夜,赵二田半点不觉疲累,反而浑身充满干劲儿。嗅着沁人心脾的湿润空气,闻着若有似无的桃子清香,他只觉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流淌出的汗水都带着一股畅快之意。
咋恁好闻呢?
他没忍住扭头看向那棵桃树,打从娘第一次进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今年是第三年了,这棵桃树才抠抠搜搜结了三个青桃子。
可该说不说,这桃真香啊,还没成熟就香的让人口水泛滥,忍不住想爬树摘桃了。
…
翌日,不知谁家的大公鸡一声高亢打鸣,沉寂一夜的村子渐渐苏醒。
赵二田“咻”一下被挤出神仙地,抬头便对上老娘的双眼。
王氏看着凭空出现的儿子,一巴掌拍在一把年纪还赖床的老头子大腿上,掀开被子下了床:“回屋歇息去,家里的活今儿不用你干,安心睡你的。”
赵二田点头,离开前瞅了眼床上特意空出来的位置,见小妹裹着小被呼呼大睡,他脸上露出一抹笑,拿着锄头开门出去了。
家里没有多余的锄头,每次拿进拿出还怪麻烦。
赵小宝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躺在床上抱着脚丫子玩了一会儿,听见外头喜儿嚷嚷着要去田地捉泥鳅,她这才一翻身,扒拉着窗户朝外嚷道:“我也要去捉泥鳅!”
“小姑你醒啦?”赵喜屁颠颠跑过来,扭头冲正在灶房里煮猪食的孙氏喊道:“娘,小姑醒了!”
“哎,来了!”孙氏擦了擦粘在手上的猪食,进屋给赵小宝穿好衣裳,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抱着她去了灶房。
婆婆一大早就去地里干活了,两个嫂子在河边洗衣裳还未回来,家里留她一个人守着,一早上剁猪草煮猪食,这都快忙完了,正准备去屋里看看,没想到小妹今儿自己就醒了。
她语带笑意,温声道:“饿了吧?三嫂给你煮了粥,再不起床都要凉了。”
赵小宝坐在三嫂腿上,叫伸脚就伸脚,乖乖让穿鞋子:“三嫂,我想去捉泥鳅。”
“吃了朝食再去。”穿好鞋,孙氏去灶台把温着的米粥端过来。
赵小宝从小到大的吃食都侍弄的精细,她的早饭是一个水煮蛋和一碗不掺杂麦麸的大米粥,孙氏把碗放在她吃饭的小桌上,见她不需要人喂,就去忙活喂猪了,猪圈里都要闹翻了天。
村里许多人家一日只吃两餐,赵家是雷打不动一日三餐,虽顿顿野菜稀粥,时常肚里哐哐响,但喝三餐稀粥总比喝两餐强。
不吃真不行,饿啊,饿得头晕眼花两腿发软,实在受不住。
家里没有懒汉,儿媳们也勤快,王氏心疼儿孙,老的小的整日不是扎根在地里干活儿,就是进山四处寻吃食,甭管是挖野菜还是套野物,大家伙都宁愿累些,都不想饿着。
晚霞村临山而居,只要不懒,便是挖树根充饥,咋都饿不死人。当然,这玩意儿没到要饿死那日,没人乐意吃,故而日子虽过得清贫,但熬熬也能过下去。
不过,家里人能顿顿吃拉嗓子的麦麸大豆饭,赵小宝却不行。这是全家统一的认知,苦着谁都不能苦着她。
于是赵小宝的一日三餐,便是早间熬煮一大锅白米粥,分成三顿而食。虽也是水多米少,但在农家已是极好的饭食了。
吃完朝食,孙氏又拘了她半个时辰,消了食,才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把她放了出去。
赵小宝得了自由,像阵风一样跑到院子里,张嘴喊道:“喜儿,走呀,捉泥鳅去!”
“小姑,你可终于出来了。”赵喜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跑去堂屋拿了草帽往她脑袋上一盖,带着她便往田里跑。
“小五他们呢?”
“大哥他们早就去了!”留他一个人在家里等小姑,赵喜嘀嘀咕咕,表情非常不爽。
这一路遇到不少村里人,赵小宝辈分高,见赵瘸子担着一捆柴从山上下来,冲着比她爹小几岁的老头张嘴就喊:“二哥,砍柴回来啊?”
赵瘸子眼皮子一抽,每次遇到赵小宝他都觉得心累,个屁大点的奶娃子和他“称兄道妹”,那滋味别提了。
幺房出长辈,尽管已经出了五服,但按辈分就是这么算的。他被赵小宝叫哥还罢,他那一脸络腮胡的儿子还得臊眉耷眼唤她一声“小宝姑”呢。
有儿子作对比,他顿时感觉好受了不少。
“啊,是小宝妹子啊,这是打哪儿去啊?”张瘸子支支吾吾开口。
“我和喜儿去地里掏泥鳅呢。”见赵喜已经快跑没影了,赵小宝忙腾挪着小短腿去追。
秋收刚过,田里一茬茬稻桩子还杵着,一块块纵横交错的田野里,一群小孩挽着裤腿弓着腰正聚精会神捉泥鳅,旁边的木桶里,有人收获满满,有人忙了半日啥都没摸到。
赵家的农田里,赵小五和几个弟弟各占一个方向,撅着个大腚捉的正起劲儿。
赵小宝哼哧哼哧跑到田坎上,麻溜脱了鞋子,卷起裤腿就要下田。
远处正在地里忙活的王氏瞧见,遥遥喊道:“小宝,玩一会儿就上来,当心受凉!”
“好嘞。”赵小宝应了声,也不管娘听没听见,见喜儿已经掏上了,屁颠颠跑到他那头,脚丫试探了两下,然后毫不犹豫踩了进去。
她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泥鳅,哪里顾得上脚凉,学着侄儿们的样子在田地一通乱戳,短胖的手指见着洞眼就一顿抠挖,却半天都没抠到一条。
“小姑,看!我捉到一条好大的泥鳅!”理她不远处的赵丰双手捧着一坨泥巴,一条短粗肥的泥鳅在他掌心疯狂扭动。
赵小宝羡慕的眼睛都红了,拍着脏兮兮的小手夸他:“丰子真厉害!”
赵丰嘚瑟地哈哈大笑,连泥带泥鳅往木桶里一扔,转身继续去寻洞眼。泥鳅没啥肉,他想捉黄鳝,他听阿爷说过,镇上有人卖黄鳝,那种婴儿臂粗的大黄鳝一条就能卖上几钱银子。
镇上的大户人家会收,越粗越贵!
田里时静时欢,捉到泥鳅黄鳝的嗷嗷叫,啥都没捉到的埋头不吱声。
眼看着日头开始毒辣起来,王氏在地里叫了好几声,赵小宝还没捉到泥鳅呢,咋乐意上去,故意装作没听见,挨挨蹭蹭挪到田坎边缘藏着,弓着小身子,伸出手指戳了戳一个正在冒泡的洞眼。
手指头刚戳下去,赵小宝两条秀气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咋滑腻腻的,还在动?
豁,是泥鳅!
她眼睛刷的一亮,双手齐上阵,对着洞眼就是一通瞎刨。
赵喜扭头见小姑玩的欢腾,压低声儿道:“小姑,你赶紧上来吧,我瞧见阿奶过来了。”
“喜儿,你快来帮我挖泥鳅,好大一条,我摸到了,好粗好粗。”
赵喜不信,泥鳅能有多粗?
“丰子,丰子你过来!”赵小宝感觉泥鳅已经跑了,急的要哭,连忙喊离她近的赵丰。
赵丰是个乖孩子,闻言立马走过来,他先是伸出食指往里头掏了掏,随后眼睛骤然一亮:“小姑,你往后站些。”
赵小宝见娘过来了,手忙脚乱往田坎上爬。
赵丰两腿岔开,双掌伸直往下猛地一插,这处松软的泥就被他挖出一大坨,一根成人三指粗壮的黄色尾巴在泥浆中一闪而过。
“啊?!”
赵丰一愣,回过神来后扭头兴奋大喊:“哥,哥你快过来,这里有条好粗的银子!”
4、第 4 章
“啥玩意儿?”赵小五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泥,扭头看向撅着腚一个劲儿刨泥巴的弟弟,迈步走了过去。
“哥,你刨个坑把这里的水放了。”赵丰头也不回指挥他哥,他上半身紧贴地面,衣裳早已打湿,下巴沾着一团泥浆,右臂几乎全探入了洞里,“好粗一条,太滑了我捉不住。”
他直起身看了看位置,往前几步,朝着一个方向又是一通猛刨。
“你摸到黄鳝了?”赵小五也不是个傻的,捉泥鳅哪有这么大动静,见弟弟一副要把田翻过来的架势,瞬间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个大家伙。
他一脸兴奋地把喜儿拉过来挖蓄水坑,他则跑到赵丰身边,跪在地上伸手去摸他之前刨出来的洞眼,深入底部时手指碰到一团黏滑,赵小五骤然掐指去抓,那滑腻的身躯猛地一个扭动便挣脱开来。
贼有劲儿!
“奶,锄头给我使使,老三摸到一条大货。”王氏走过来,赵小五伸手就去拿她手里的锄头。
“仔细些,别把田坎挖塌了。”王氏一把捞起脏兮兮的赵小宝,顺手就把锄头递给了他,她原是想着锄锄田坎周边的野草,好看着这贪耍的小泥猴。
“知道了。”
赵小五让赵丰指了位置,举起锄头就是一下,今儿就是把田坎挖塌,他都要逮到那条黄鳝。
赵小宝还想看呢,扭身子不乐意走,王氏拍了拍她肉乎乎的屁股蛋:“先把腿上的泥洗了,把鞋子穿上。”
“娘,我想捉黄鳝,那是小宝的黄鳝!”赵小宝蹬腿。
“让你大侄儿给你抓。”王氏不由分说把她抱去河岸边儿,压着她把身上的泥巴搓洗干净,一双粗糙的大掌握着她冰凉凉的脚板心,仔细给她暖热乎了,这才松开望眼欲穿的娃。
“可不许再下田!”她叮嘱道。
“知道啦。”
赵小宝哼哧哼哧跑回自家田坎,那处已经围满了村里的小孩儿,甚至好些正在地里忙活的大人也凑了过来。
周围站满了人,赵小宝仗着辈分高,愣是挤开一个又一个和她大哥差不多年纪的汉子们:“让一让,让一让呀,三莽侄儿,铁柱侄儿,往旁边挪挪……”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家田坎都被挖塌了一角。
“小五,我的泥鳅还没有捉到吗?”
“捉个泥鳅哪有这么费劲儿,这分明是黄鳝。”旁边有个络腮胡大汉逗她,“小宝姑难道不认识黄鳝?”
赵小宝仰头瞅了他一眼,学着娘平日里对待晚辈的模样,背着小手,笑得一脸慈爱:“是驴蛋侄儿啊,你咋在这里偷闲,不进山帮二哥担柴?二哥腿脚不利索,驴蛋侄儿要多帮二哥干活才对。”
赵全笑容僵住了。
驴、驴蛋?叫他?
见他唬着脸不吱声,赵小宝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说话,瘸腿二哥家门不幸哇,驴蛋侄儿不孝顺!
“天啊,真的是黄鳝!”
一声惊呼从身旁传来,赵小宝连忙望过去。
“这是黄鳝??哪有这么粗的黄鳝,这怕不是蛇吧?!”
四周响起惊诧声,别说娃子们,便是好些大人也没见过这般粗壮的黄鳝,一个个失态地往前挤,险些把蹲在地上的赵小宝给挤到田里去。
赵小宝伸手攥住突然挤过来的驴蛋大侄儿的裤腿,一边防着被挤下去,一边伸长脖子紧紧盯着田里。
赵小五两手紧紧掐着一条婴儿臂粗的大黄鳝,那物黄中泛着血红,浑身泥浆湿滑软腻,正在疯狂扭动身躯试图挣扎逃跑。
赵小宝瞪大了双眼,小手紧紧攥着驴蛋侄儿的衣裳,被周围情绪感染,她小脸兴奋酡红,可又隐隐有些害怕。
她最怕蛇了,那条黄鳝长得好像蛇。
赵小五激动地手都在抖,感受到手头的大家伙想要挣脱,他连忙扭头喊人:“老三,快把桶拿过来!”
赵丰早就拎着木桶在旁边候着了,闻言立马递过去:“哥!”
赵五顺势把快要掐不住的黄鳝往桶里一丢,只听一声沉闷的“啪嗒”,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抽打木桶的响动,这条黄鳝的重量和力度大的惊人。
赵丰喜滋滋地看向木桶,里面有他之前抓的一条小黄鳝和七八条泥鳅,如今在这条大家伙的衬托下,就好比孙子见到老祖宗,简直是筷子和木棍的差别。
“三哥,三哥快给我看看。”赵喜在一旁急的跳脚。
“丰子,快,把桶递给哥,我还没见过这样式的大家伙,真是稀罕。”田坎上,好几个汉子伸手要赵丰把木桶递给他们。
“这一条就能炖一锅了吧?哈哈。”
“快,给我们瞅瞅!”
“喏,你们看吧。”赵丰微微倾斜了一下木桶,他站在田里,他们在田坎上,保证能让他们看见。木桶是不可能给的,村里可是有好些不讲究的人,东西在自己手头才安心。
“瞧你那小家子气模样,给大家伙瞅一眼咋了?又不要你的。”李大顺很是见不惯他防着人的样子,啥意思啊,还能抢了不成?
赵丰抿着嘴,直挺挺杵在田里不说话。
站在田坎上的赵小宝不乐意了,双手叉腰凶道:“我家丰子才没有小家子气,那是我的大黄鳝,就不给你看!”
说罢,她伸出短短的双臂,拦着李大顺高大的身躯,对站在田里的赵丰道:“丰子别怕,小姑在这里。”
旁边的赵全好悬没笑出声,刚断奶的娃子怪模怪样学大人说话行事,咋看咋想笑。
赵丰不觉得好笑,见小姑还没李大顺腿高,她就敢站出来替他说话,只觉心里暖呼呼的。
扭头见大哥拎着锄头正在砌被挖塌的田坎,想到他们费了老大劲儿才逮到这条黄鳝,给他们瞅瞅行,上手是不行的,小气就小气吧,玩死了可咋整,他还想拿去镇上卖钱呢。
没搭理李大顺,赵丰一脚一个泥坑走到赵小宝面前,把桶递给她,轻笑道:“喏,小姑,你的黄鳝,我和大哥给你捉来了。”
赵小宝整个人趴在木桶边缘,兴奋又胆怯地望着桶里那条黄中带红的大家伙,它盘在桶里,把小黄鳝挤得都快看不见了。她伸手跃跃欲试想摸一下,就听正在砌田坎的赵小五道:“小姑,你不要把手伸进去,那玩意儿凶得很,之前我就差点被它咬了,牙口利着呢。”
赵小宝吓得连忙缩回手:“小五,我不摸了。”
“好家伙,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粗的黄鳝,都成精了吧。”赵全仗着身高优势,伸手想去抓。
赵小宝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把木桶捂住,用行动表示只能看不能摸。
同样都是小孩儿,赵丰护食,李大顺能说一句小家子气。赵小宝那就是纯纯奶娃子一个,谁跟她较真,反倒要被人骂一句臭不要脸皮的东西,你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计较。
大家伙只能凑上前瞅两眼稀罕,嘴里惊呼声不断,羡慕赵丰兄弟俩运气好,逮着这么个大家伙。
甭管啥玩意儿,稀罕就能卖上价钱,一条同样大小的土蛇没人稀罕,可若是换成鳝鱼,怕是卖价不低哟?
二、三钱银子得有吧?
李大顺眸光忽闪,他老赵家的田里能长出儿臂粗的黄鳝,都是一个村的,没道理他李大顺家的田就长不出来啊?
一样的山水养一样的人,一样的田里就该长一样的黄鳝!
想到这里,他心头顿时一片热乎,再顾不上看热闹,扭头便朝自家田走去。
等周围的人散去,在村里小孩念念不舍注视下,赵小宝指挥赵丰拎上桶,姑侄二人护着大黄鳝往家里走。
中途赵小宝还想去村里转一圈,被赵丰揪着衣裳绕了几块田,愣是错开村口从小路回的家。
院门半掩着,小鸡仔被圈在竹编篱笆里叽叽喳喳叫唤。
“三嫂——”
赵小宝蹬蹬蹬跑到灶房里,见孙氏坐在灶膛口烧火,不等她开口,一下冲过去扑到她怀里,叽叽喳喳道:“三嫂,咱家田里有一条好大好长的黄鳝,是小宝发现的!小宝最厉害了!小五和丰子也厉害,黄鳝是他们捉到的,小五还把田坎挖塌了,这会儿正砌着呢,要是被娘瞧见,她定要骂人,嘿嘿。”说完捂着嘴偷笑。
孙氏被她一通倒豆子似的话说的脑袋发晕,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她撒娇道:“三嫂,咱们中午吃鳝鱼羮好不好呀?”
“啥?吃了?!”
赵丰刚在院里放下桶,听到小姑中午要吃鳝鱼羮,吓得他赶忙把桶藏身后:“小姑,不能吃啊,这是要留着卖钱的!”
咋能吃呢,这玩意儿自家吃多糟蹋啊,何况就这么一条,塞牙缝都不够。
还是拿去卖给镇上的富贵人家,那些老爷夫人吃□□细,别看只有一条,耐不住它长得肥美,掌管厨房的下人定有花样料理它,好东西贵精不贵多,吃的就是一个稀罕。
“小姑,你要实在想吃鳝鱼羮……”他赶忙把手伸进桶里,一把掐住那条被黄鳝祖宗挤在木桶边缘险些看不见的黄鳝孙子,抓起来抖了抖,“那就吃这条吧!”
5、第 5 章
赵小宝到底是没吃上鳝鱼羮,大的不给吃,小的不想要。
要去镇上卖黄鳝,自然不可能只拿这一条去,瞧着忒寒碜了。老话说,有对比才知好歹,东西好不好,比较了才知道。
吃了午食,家里小子拎着水桶又跑去了田里,甭管大的小的都捉些,回头一道拿去镇上,当个添头也得把它们搭出去。
整整两日,家里的十来亩田被掏了个遍,田坎被挖塌了几回,气得王氏追着几个小子满村子打。
没敢多耽搁,生怕把这玩意儿养死,回头卖不上好价钱。
隔日,赵老汉就带着赵大山,还有撒泼打滚死活要跟着去镇上的赵小宝、一定要亲眼看见黄鳝卖出去的赵丰,和被婆母叮嘱去照顾赵小宝的朱氏,一家五口,天还未亮便出了村。
晨间空气凉飕飕的,吸入鼻子里痒的直打喷嚏,赵小宝缩在裹得严丝合缝只露出一条缝呼吸的被褥里呼呼大睡。
赵大山背着她,跨坡迈坎走得稳稳当当,朱氏时不时看一眼背篓,给她掖掖被角,生怕她着凉。
延绵起伏的山峰,蜿蜒陡峭的山路,天蒙蒙亮时,手头的火把悄然熄灭,山路变得明亮许多。
“娘,我想喝水。”赵丰第一次去镇上,整个人兴奋的很,他不觉得累,就是渴的慌,嘴巴干的能牵丝。
“再走半刻钟,前面有个石坝子,咱到那里去歇脚。”挑着木桶走在最前头的赵老头说道。
朱氏从背篓里拿出装水的竹筒递给儿子,伸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温声道:“先喝点水润润喉咙。”
赵丰揭开竹筒塞子,自己没喝,反倒先递给她:“娘先喝。”
朱氏笑了笑,接过后抿了两口润润唇,就把竹筒重新递给了儿子:“喝吧,带够水了,不用省。”
赵丰这才放心把竹筒里的水喝了个干净,他是真渴了。
又走了半刻钟,果然看见一个石坝子,地方宽敞能并排坐下十几个人,周围大树荫蔽,晒不着太阳,正是歇脚的好地儿。
赵丰跑过去帮爹把背篓卸下来,他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抱着睡着小姑的篓子那叫一个稳稳当当,腿都没打个晃。
“三小子有把子力气,长大了不比你爹差。”赵老汉在一旁看见,淌着大汗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赵丰嘿嘿笑了两声,小心把背篓放地上,瞅了眼裹着褥子睡得正香的小姑,脸可真圆乎。
“爷,小姑流口水了。”
朱氏把竹筒递给爹和男人,又一人递了个粗粮饼子,因着要赶路,没时间吃朝食,娘就捡了几个饼子叫他们路上随便应付着吃。
“小孩子睡觉都会流口水,你小时候也这样。”朱氏从怀里掏出帕子,把小妹嘴角的口水抹了去。
擦完,她又掏出两个饼子,递给儿子一个,自己留一个,在赵大山旁边寻了个地儿坐下,狠狠地吁出一口气。
是真累啊,怪道村里人都不爱去镇上,她也不爱,路难走就算了,还看不到头。
啃完饼子,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没再多歇,又是继续赶路。
…
赵小宝是被疼醒的,肚子咕噜噜叫,她双手下意识捂住屁屁,迷迷糊糊张嘴就嚎:“娘,娘,我要拉粑粑。”
说完她就感觉自己被手忙脚乱地抱了起来,耳边响起大嫂的声音:“小妹,忍着些!咱现在在外头,可不能拉兜里,大嫂没带换洗衣裳。”
赵小宝一听在外头,原本晕乎乎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想起来了,她正跟着爹和大哥去镇上卖黄鳝呢!
她揉了揉眼睛,见四周陌生的紧,大嫂正抱着她飞快往林子里跑,爹和大哥还有侄儿在身后追。
不远处,平坦的官道上,一群人汉子妇人挑着担,背着篓,牵着娃,正往低矮的镇城门走去,周围热闹的不得了。
哇,他们到镇上啦!
赵小宝脸上露出一抹喜意,转瞬又变成菜色:“大,大嫂,小宝要憋不住了。”
赵小宝捂着肚子嗷嗷叫,朱氏一脸焦急,再顾不上会不会被人瞧见,随便寻了个灌木丛一钻,边跑边扯下她的裤子,抱着娃一蹲,随即就是一阵让人头脑发晕的味儿飘来。
赵老汉隔着老远的距离都闻到了,他老脸一抖,忍不住和老大逗趣道:“原来神仙也和人一样,粑粑都是臭的。”
赵大山心想那可不,最开始闹明白小妹的“来历”后,家里人很是惶恐,不晓得该咋个养才好,生怕给小仙子养坏了,天上的神仙会动怒。
那段时间啥都不敢喂,连王氏都不敢给闺女喂奶,觉得自个的奶水配不上。后来看娃哭的实在可怜,心疼得紧,这才敢大着胆子开始喂奶。
后来喂着喂着就习惯了,就当个金贵的娃养着。
“这味儿多正啊,咱家养得真好。”赵大山美滋滋的说。
乡下人稀罕排泄物,人也好,畜生也罢,这些可都是肥,就算是他在地里来了感觉,都得拔腿往家里跑,决计不可能便宜了外人的地。
他还有些遗憾呢,今儿咋没拉在自家坑里呢。
父子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忽然听见林子里的朱氏喊道:“大山,你把小锄头拿过来。”
“干啥?”赵大山下意识问,“可是有蛇?”
“问那么多干啥,你过来就是!”朱氏气急。
赵大山只得从背篓里拿过锄头,里头还有一把镰刀,都是用来防身的,毕竟走山路危险,谁也不知道路上会遇到啥,防的就是个以防万一。
钻进林子里,瞧着已经完事儿了,婆娘抱着小妹站在一旁,赵大山瞅了她们一眼,茫然问道:“要锄头干啥?”
赵小宝脸蛋红红,脸埋在大嫂怀里不说话。
朱氏瞪了他一眼,心说汉子家就是粗枝大叶,虽然此处是树林,但紧挨着镇子,总有砍柴的樵夫进进出出,这,这粑粑不得挖个坑埋一下啊!免得叫人一脚踩上,平白让人骂了晦气。
“你拾掇拾掇!”朱氏指了指地上,说完就抱着赵小宝钻出了林子,留下回过神来的赵大山吭哧吭哧挖土埋粑粑。
他可不觉得晦气,自小宝出生后,家里的粮食一年比一年长得好,他日日精心侍弄田地,心里比谁都清楚,总之神异的很!
这也是为啥他们家对小宝的来历如此深信不疑的原因之一。
仙子的粑粑,肥力十足!
赵大山心头美滋滋的,干脆挖了个大坑,还有种自家的便宜只能让这山里树木占了的唏嘘感,埋深点,再埋深点,也算福泽一方了哈。
“咔嚓。”
就在这时,锄头好像挖到了啥物什,发出一声脆响。
赵大山蹲在地上,脸上闪过一抹茫然,啥,啥声儿?
他怔了怔,低头看向自己挖的坑,犹豫了下,又是一锄头下去。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好似瓦片碎掉的声音。
他一愣,随即放下锄头,一双大掌轻轻把周围散落的土向两侧抛开,一个花瓶模样的物什瞬间映入眼帘,白色的瓶身已然碎掉,显然是他那俩锄头锄坏的。
“这啥啊。”赵大山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掏,而是抬头看了眼四周,隔着浓密的灌木,能看见站在外头的爹和婆娘,再远些便是通往镇子的官道,隐约能看见驴车和牛车驶过。
靠近镇子,热闹的很。
他顿了顿,扭头看向身后,之前只觉是一处没啥特点的树林子,每棵树都长得差不多模样。可现下再观,他突然发现周围全是松树,唯独他身后这棵是槐树,还是棵歪脖槐树!
这,这,他猛地低头看向那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花瓶,心口忽地砰砰直跳。
“老大,你是在埋屎还是吃屎,咋半天没收拾完?”眼看天时不早了,赵老头忍不住开口,不晓得他在里头磨磨唧唧干啥。
“爹,我挖到个瓶子,瞧着怪贵重的。”赵大山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把人招来。
说话间,他已经把土全部刨开,看见了瓷瓶的全貌。
一个细长的花瓶,即便是没啥欣赏水平的泥腿子都能瞧出这玩意儿金贵,花纹漂亮,摸起来细腻半点不粗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东西。
关键是,它被埋在可以作为标记的歪脖槐树下,他直觉这事儿不能声张。
“爹,你快进来,偷摸着些,别叫人看见!”他连忙冲外头喊道。
赵老汉嘴里骂骂咧咧,黄鳝还卖不卖了!却还是下意识瞅了眼远处,见没人注意他们,连忙招呼儿媳和孙子,担着箩筐钻进了林子。
片刻后,一家子蹲成一圈看着被挖出来的花瓶发呆。
“大哥,这个瓶子好漂亮呀。”赵小宝托着下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瓶子。
“里面有东西。”朱氏眼尖。
赵大山点头,瓶口被不知道用啥东西堵住了,拽都拽不开,东西是他挖出来的,他第一时间就发现里面有东西,搬动的时候有响儿。
“砸开看看。”赵老汉发话。
这处说不上隐秘,蹲在这里能瞧见人来人往的官道,他心头有些紧张,总有种做贼的心虚。
赵大山拿起一旁的锄头,在朱氏心疼的目光下轻轻敲开已经碎了个角的瓶身,瓷器易碎,只一下就破碎开来。
朱氏呼吸急促,她一眨不眨看着男人伸手把碎片丢开,从瓶子里掏出一个被油纸裹地密密实实的小物什。
赵大山感受着手中的重量,他目光一闪,粗糙的手指轻轻撕开油纸,露出里面精致的手帕,一看便是女子之物。
他顿了顿,看了眼婆娘,干脆利落把手帕递给她:“你打开看看,里面包裹的有东西。”
朱氏睨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推辞,利落地解开系成死结的帕子,露出里面包裹严实的两个金葫芦,八片金叶子,和十来颗金瓜子。
她拿着帕子的手猛地一抖。
6、第 6 章
“爹!”朱氏哪里见过这等金贵物,吓得连忙朝赵老汉看去。
赵老汉不过是勉强稳住心神,也被那金灿灿的物什晃花了眼:“咋呼啥,小点声!”说完从儿媳手头接过帕子,掂了掂,还用牙齿咬了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都是实打实的金子啊!
实心的金葫芦最沉手,金叶子薄薄一片,纹路细致好看的紧,金瓜子瞧着最小,他指头粗大,捏在指腹都没啥感觉。
可再没感觉,这也是金子!金子啊!
发,发了呀。
赵老汉激动的面色潮红,他这辈子摸过最值钱的就是银子,还是碎银子,而平日里使用最多的是铜板,还恨不得一个掰成两半花,他哪里见过金子?还是这么多金子!甭管大小,这都是金子!
“爹,这里还有。”赵大山惊呼。
赵老汉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又慌又急,乐得牙花子吹风,听老大咋咋呼呼嚷嚷,反手就是一巴掌拍过去:“你小点声!”炙热的目光随即投了过去。
赵大山又从瓶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这次他直接递给了婆娘,递完又伸手继续去扒拉,不过这回却没扒拉出啥,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甚至把瓶子砸的稀巴烂,再没有别的。
朱氏已经把手帕解开了,看见里头裹着的物什,她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一根金簪,一个镯子,两个金戒指,都是十分精美的花样。
还有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长命锁,上头似乎还刻着名字。
之所以说“似乎”,概因赵家人不识字,不晓得那两团歪七扭八的圈圈是不是字,只是猜测。
这明显比第一个帕子里的金葫芦叶子要贵重得多。
“爹,当家的……”朱氏不止手抖,连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了,这和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有啥区别?哦不,有区别,这比馅饼还值钱呢!
赵老汉一双虎目霎时看向四周,周围除了树叶窣窣声,就只剩他们一家人沉重的呼吸声。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把手头的帕子卷好塞到怀里,对朱氏道:“赶紧把东西藏起来,先离开这里再说。”
“嗯,好。”朱氏不敢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自己身上,她怕丢了,卷吧卷吧把帕子裹好,再打个死结,然后一把塞到自个男人怀里,再捞起蹲在一旁捡碎片的赵小宝就走。
赵丰连忙跟上。
赵大山用锄头连粑粑带碎片全埋进了土地,一双大脚来回把地面踩平,这片除了土被翻新过,别的再瞧不出痕迹,他仔细检查了几遍没啥纰漏,这才拎起一旁的背篓,跟着钻出了林子。
…
甭管一双手抖得多厉害,心口有多热乎,赵老汉都稳住了,强行稳住,装作啥事儿都没发生过,冲儿子儿媳孙子叮嘱道:“记住,啥事儿都没发生,咱只是去挖了个坑给小宝埋粑粑,现在我们要去镇上卖黄鳝了。”
赵大山一家三口忙不迭点头:“知道了爹/爷,只埋了粑粑,啥都没发生。”
“嗯。”赵老汉点头,又忍不住看向趴在朱氏怀里的赵小宝,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乖乖哟,这真是他老赵家的福星!
他大手一挥,对眼巴巴望着他的闺女许诺:“等爹把黄鳝卖了,割肉买糖买点心买糖葫芦!买!通通都买,全都给我的幺幺买!”
赵小宝一听糖葫芦,嘴里的口水控制不住泛滥了,嘴甜哄道:“爹最好了,小宝最喜欢爹了!”
赵老汉笑得一脸畅快,也没拆穿她,家里每个人都被她“最喜欢”过,他粗糙的大手揉了揉闺女的小脑袋,柔声叮嘱道:“爹也最喜欢小宝。小宝听爹的话,刚才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谁都不能说,和你最要好的春芽都不能说,知道吗?”
“嗯!”赵小宝乖巧点头,“爹,我谁都不告诉,连娘都不说。”
“哈哈,好。”赵老汉大笑着又揉了揉闺女的脑瓜子。
说话间,一家子已经悄无声息回了大道,渐渐融入进镇的人群里。
挑着担背着筐赶着牛车的人从身旁经过,周围似乎没人关注他们,赵大山和朱氏提着的心这才缓缓放松下来,一双眼也不再左右乱瞅,随着人流进了镇子。
潼江镇是个大镇,在整个广平县都是排得上号的,而之所以出名,便是此地曾经出过一个大官。
时过境迁,虽不知那大官还在不在世,但即便人不在了,他的名声和余威随着本地百姓的口口相传却是经久不散。而作为祖地,潼江镇背靠大树乘凉,这些年无论是建设还是交通,方方面面都比周围几个镇子便利繁华,人多了,自然便显得热闹。
不过这一切都和晚霞村没啥关系,便是眼前有棵结满了桃子的大树,矮子垫着脚也是够不着的。
够着了,也早被别人摘完了。
但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赵老汉就晓得若是手里若是有啥稀罕物,可以拿去镇东试试运气,那片住的全是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只要人家瞧得上,出手必是大方。
卖黄鳝一个人去就成,富贵人家不喜吵闹,若是人多,还未靠近宅子就会被门房赶走。
担心生意搅黄,赵老汉便从身上摸出十来个铜板递给朱氏,对她道:“老大媳妇带着小宝和三娃子去面摊吃碗面条,小宝没吃朝食,肚子该是饿了。老大你去码头看看眼下是个啥情况,还和前些日子一个行情不,瞅瞅有没啥变化。”
他没想过卖不出去的问题,便是他一把年纪都没见过那般粗壮的黄鳝,长得跟条蛇一样,多稀罕呐。
这家不行就换一家,总有识货的。
“阿爷,我想和你一起去。”赵丰眼巴巴望着阿爷,他闹着要来镇上就是想跟着一道去卖黄鳝,他不想去吃面条。
“成,那三娃子跟我去。”赵老汉想了想,多个娃子不妨事儿,让孙子见见世面也好。
路上耽搁了不少时辰,赵老头不再墨迹,带着孙子就往东城去。
“婆娘,你看好小妹,不要挪眼,更不要放手,我去码头看看情况,很快回来。”赵大山反复叮嘱朱氏看好赵小宝,他倒不担心婆娘一个人不顶事,她还是姑娘时就常跟着岳母来镇上卖菜卖蛋卖牲畜,对镇上很是熟悉,就是习惯多一嘴。
“你放心去吧,我会一直抱着小妹,不会撒手的。”朱氏催着他赶紧去,墨迹个啥。
待人都走了,她便寻了个热闹的面摊,带着赵小宝去吃朝食。
这是赵小宝第一次来镇上,从进城门后,她一双大眼睛就滴溜溜来回打转,看啥都新奇。
朱氏寻了个角落位置,后背靠墙,也能瞧见热闹的街道。她本想要上一碗素面,但想到今日发了一笔横财,便狠狠心道:“老板,来一碗肉丝面!”
“好嘞,客官稍等,这就给您煮上。”面摊老板一甩汗巾,拉着腔调回道。
赵小宝盯着对街卖糖葫芦的小贩看了会儿,又扭头瞅瞅隔壁卖油果子的摊子,闻着空气中飘来的各种香味儿,一个劲儿耸动鼻子。
“卖糖水咯,又甜又香的糖水,小娃子最喜欢的糖水……”
“卖肉包子嘞,又大又香的肉包子。”
“卖油果子,香酥脆软的油果子,好吃又好闻的油果子。”
“冰糖葫芦,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
这头在叫,那头在喊,赵小宝小脑袋转来转去,简直要忙不过来。
镇上好热闹,好多的人,好多的人卖好多的吃食,这个看起来好好吃,那个看起来也好好吃,都好想吃。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出门前娘特意往她身上揣了五个铜板,叫她来镇上买零嘴吃。
她想买糖葫芦,买三串,回家和侄子们一起吃。
糖葫芦两文钱一串,还差一文,不够呢。
赵小宝趴在桌上四下张望,被隔壁炸油果子的摊子香的双眼打转迷迷瞪瞪,她偷偷擦掉嘴角流出来的口水,一双小手把鼻子捂住,强行把视线挪开。
正好此时老板端着面走了过来,她立马坐直,目光热切地望过去。
面条擀的很细,吊了半日的高汤漂着零星油花,一小撮青菜和肉眼可见的几条肉丝,最后是翠绿的葱花碎点缀,白雾氤氲,瞧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朱氏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见小妹一脸馋猫样,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肚子饿了吧?来,快吃吧。”
“嗯嗯。”赵小宝学着她伸手去够竹筒里的筷子,“大嫂你也吃,和小宝一起吃。”
“乖,大嫂吃了饼子,不饿,小宝自己吃。”朱氏把手中的筷子递给她,稀罕地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实在不怪家里人都宠她,顺着她,实在是小妹太招人稀罕,从小就不护食,有啥好吃的都惦记着他们,吃啥零嘴果子都会分给几个侄儿。
朱氏喜欢赵小宝,仅仅是因为她孝顺大方又贴心,她的“来历”反倒成了其次。
7、第 7 章
姑嫂二人在面摊吃朝食,那头赵老汉已经把黄鳝卖了。
他带着赵丰原是打算去东城碰碰运气,没曾想半路就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喊住。
从对方的话里得知他是镇上某个酒楼的管事,刚从集市出来,正好走在他们身后,对赵丰一路嘀嘀咕咕的大黄鳝很是感兴趣。
有人主动询问,赵老头当场就寻了个角落把木桶盖子掀开,给他瞅桶里的大家伙。那日之后,几个孙子把家中农田掏了个遍,愣是又捉了二十几条黄鳝,加上那条大家伙,数量很是可观。
不过黄鳝这玩意儿属于泥腿子饭桌上的东西,实在算不得金贵,那些大小不一的就是个搭头,主要想卖的还是那条大家伙。
赵老汉笑得朴实憨厚,搓着手道:“这条大家伙是我孙子捉的,田坎都挖塌了才逮着,可费了好些工夫。老头我不是吹嘘,这等黄鳝没那个缘分捉不着,不晓得活了多久,村里老人都说就差一步成精了,定是个大补之物。”
管事忍不住伸手去捉,还没摸上,那原本安安静静缩在桶里像死了的大家伙猛地扭动身躯,砸得木桶砰砰作响,精神头十足。
管事顿时更满意了。
“老汉,你出个价,这条大鳝我要了。”
他脸上的喜意怎么都掩饰不住,啥成不成精的他就当个乐子听,半点没放在心上,不过鳝鱼温补,有补虚益气的作用,肉质更是细嫩,他记得东家老太爷就好这口,把这大家伙买回去送到老宅,若是得了老太爷欢心,必少不了他的好处。
赵老汉不太想自己出价,他又没卖过鳝鱼,咋晓得这玩意儿值多少钱?
心里没底,他不太想开口,担心自己吃亏,也怕自己说高了对方会甩手离开。
他嗫嚅着不吱声,管事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法从他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瞧出内心想法,只当他胆怯没见识,干脆道:“老汉,我也不和你称斤两,一口价,我予你一钱银子,你把这桶黄鳝卖我。”
一听一钱银子,赵丰眼睛一亮,随后又一暗。
才一钱啊,他还以为能卖二钱呢。
赵老汉默不作声把盖子往桶上一搭,挑起担,语气生硬道:“劳请让让,老汉我还要赶时间呢,就不与管事说笑了。”说罢,带着赵丰就要走。
管事没想到他会拒绝,怔了一瞬,随即见他真要走,不是装腔作势,连忙叫道:“等等!哎呀,你,让你等等!价格不满意还可以再商量嘛,咋说走就走?”
愣是追了半条街才把人喊住,他面上有些不高兴:“你个老汉,脾气恁大,谁家做生意不是有商有量,哪有你这般一言不合就甩脸子。”
赵老汉驻足,故意做出一副没见识不讲理的模样,梗着脖子道:“我就是个泥腿子,哪里会做啥生意?您是大管事,只愿出一钱的价格,瞧着就不想真心想做生意。”
“你这物虽稀罕,到底只是农家土货,田里随处可见,算不得多金贵,我予你一钱,这个价格已然十分公道了。”管事觉得这老头实在有些难缠,普通农家汉子一听一桶黄鳝能卖一钱银子,怕是迫不及待就把货卖了他。
一钱银子不少了,须知农户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而在镇上,二十五文便能割上一斤肉。
地里随处可见贱物,能卖上一钱银子,已是天大的运气。也就是遇见了他,换别人都不稀罕瞅一眼。
“您给个实在价我就卖。”赵老汉哪管他心里在想啥,心说要真是随处可见,你咋会拦住我,还和我掰扯这么久。
管事见他油盐不进,心里虽有些不舒坦,到底也没发作。
他既然能听见他们爷孙说话,自然是因为他们前行的方向一致,都是朝着东城而去。说了这许久的话,他也算看出来了,这老头是个有心眼的,东城那些人家,甭管他敲了哪一户的小门,只要不是漫天要价,这桶土货还真能叫他卖出去。
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越有钱的人家,越讲究个“奇货可居”,便是不吃,拿来养着都是个乐趣。
“四钱银子,再不能多了。”管事语气生硬地说,“老汉,你仔细想清楚,说破了天它也顶多就是条土鳝,吃了不会延年益寿,这价格你不会亏了。”
赵老汉似乎被他说通,犹豫片刻后,笑容憨厚道:“成,就四钱,我卖给您。”
若是没先前那茬事儿,他定是要去东城搏个更高的价,但眼下他怀里揣着好些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有的金葫芦叶子,他心里也憷得慌,能不去东城最好,免得出啥岔子。
“算你识相。”见他不算贪得无厌,管事脸上露出笑来,从怀里摸出碎银数了数递给他。
因他没带桶,便叫赵老汉随他去一趟酒楼。
赵老头也点头应下,钱已经到手,多走一段路也没啥,他还是挺乐意的。
这一路没再说话,到了地儿,管事也没搭理他们爷孙,背着手径直进了酒楼。
“你们在这里等着,哪儿也别去。”小厮交代了句,随后拎着木桶去了后厨。
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样子,他才拿着空桶出来。
双方交接完货物,银货两讫,赵老汉也不在乎对方态度冷淡,带着赵丰便匆匆离开了此地。
一路折返,爷孙俩都顾不上买东西,一路回到先前分开的地方,隔着老远便看见坐在面摊上捧着大海碗喝面汤的赵小宝,赵老汉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来。
“老板,再上四碗素面。”他带着赵丰走过去,对正在忙碌的面摊老板喊道。
赵小宝整个脑袋都埋在碗里,听见声儿忙抬起头,看见他们,吃得油滋滋的小嘴顿时咧开笑:“爹,丰子,你们回来啦!”
“爹,已经卖出去了吗?”朱氏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忍不住问道。
“嗯。”赵老汉扯过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水,这天实在热得慌,“在路上遇到个酒楼的管事,许是听见了三小子的话,一番询问后就买了去。”
朱氏边听边拿出帕子给赵小宝擦了擦嘴,也没问卖了多少钱,想来应该还成,不然爹哪舍得在镇上吃面,篓子里还带着粗粮饼子呢。
晚霞村到潼江镇要走四个时辰的山路,他们从寅时发出,路上耽搁了会儿,到镇上已经临近午时,大人还熬得住,娃子却不成,还是得吃些东西才好,回去还要走好几个时辰的路呢。
若是换做平时,赵老汉和赵大山脚程快些,自不用这般费时,这也是为啥他们每回来镇上从不带妇人小娃的原因,实在是路途遥远,既费时又费力。
说话间,去码头的赵大山也回来了。
素面端上桌后,一家子再顾不得说话,埋头就是一通吸哩呼噜猛吃。
实是饿得不成了。
吃完一顿说不上是朝食还是午食的杂粮饼子配面条,已是午时。不敢再多耽搁,付了面钱后,他们抓紧时间去买东西。
先是去了卖猪肉的摊子,家里油罐子要空了,王氏在家就嘱咐好的,甭管东西卖没卖出去都要割块板油回来。
赵老汉揣着银钱,心里热乎的很,可惜他们来得太晚,板油一大早就卖完了。
猪肉二十五文一斤,赵老汉想到今儿又捡又赚,来一回镇上也不容易,又看小闺女眼巴巴瞅着他,给他瞅的一颗心软成了浆糊,大手一挥道:“老板给我挑两块五花,一块偏肥的割四斤,一块偏瘦的割两斤,要称足重量哈。”
“您放心,定不会缺斤少两。”肉铺老板没想到这大中午都准备收摊了,还能来个大主顾,顿时热情的不得了。
他伸手在板子上挑拣了一番,随后拿过一块偏肥的大五花,锋利的大刀准确无误割下一条。
乡下人缺油水,相比瘦肉更喜欢肥肉,肉铺老板两刀下去,一肥一瘦,看得赵老汉直点头。
六斤五花肉,一下就花去了一百五十文,赵老汉付了钱,磨着肉铺老板送了两根剔的干干净净的大骨,这玩意儿拿回家砸碎了熬萝卜汤也能有油水,勉强也算个荤腥。
把肉放到朱氏的背篓里,接着又去买粗盐,一问还涨价了,原是卖三十八文一斤,如今涨到了四十五文,这一下就涨了七文,不可谓不高。
赵老汉心头沉甸甸的,可不买又不成,鬼晓得下回是涨还是降。要不说老百姓日子难过呢,眼瞅着今年干旱收成不佳,以为朝廷会减免些赋税,结果等交人头税和各种苛捐杂税时才晓得是他们想多了,该掏还得掏。就说这盐价,平日里不见涨,反倒是遭了灾,嘿,它开始涨价嘞!
这富的又不知是谁的口袋了。
这一下就让赵老汉因发了笔横财有些飘飘然的心瞬间降到了谷底,他干脆就当黄鳝是白捡的,来镇上一趟不容易,这回多买些,接下来就不出门了,于是足足买了两斤粗盐,一下就花出去九十文。
接着又去杂货铺买了两包饴糖,朱氏买了些针头线脑,出门前王氏特意叮嘱买一把新剪子,零零总总又花去四十二文。
加上之前吃面的钱,素面五文钱一碗,肉丝面七文,甭管啥玩意儿沾了个“肉”就要贵老些,这里统共便花去二十七文。
花钱容易赚钱难,就这么一会子工夫,卖黄鳝的钱就去了一大半。
赵大山和朱氏一脸肉疼,虽然掏钱的是爹,可眼睁睁看着铜板花出去,心里咋都忍不住抽抽。
“爹,差不多了吧,咱该回了,再晚得走夜路了。”赵大山忍不住道。
赵老汉想到他们在镇上吃了面,家里婆娘孙子们还在喝稀粥,许是怀里揣着的金子重量给了他底气,白捡的东西让人心里发虚,总想换成实在东西,这样心里才踏实。
“去粮铺买几斤面粉,回头叫你娘擀成面条,再剁些肉做成臊子,咱一家顿好的。”赵老汉抹了把脸上的汗,笑出一脸褶子。
赵大山闻言顿时不心疼钱了,憨笑点头:“这样好,一家人乐呵乐呵。”
朱氏也是满脸的笑:“家里的小子们若是知道爷惦记他们,不晓得多高兴。”
今年天时不好,眼看着地里粮食长势不喜人,家里大人小娃都没正经吃过一顿好的,也就前头秋收切了半刀腊肉吃了两顿油水,平日里除了小妹的吃食侍弄的精细,其他人几乎顿顿野菜配稀粥,能吃个半饱已经很好,哪敢期望别的。
买的自然是粗面粉,精细白面买不起,粗面八文一斤,买了六斤,这一趟又花去四十八文。家里人多,既然买了,也没太抠搜,赵老汉今儿花钱可谓半点不留手。
背篓愈发重,荷包愈发轻,心头却愈发满足了。
如此,这趟来镇上,一桶黄鳝卖了四钱银子,买这买那便花去了三钱多。
最后剩下几十个铜板,赵老汉在宝贝闺女软乎乎的撒娇下,笑呵呵给她买了三串糖葫芦。
赵小宝出五文,他补贴一文,共计六文。
买完东西,不敢再耽搁,给赵小宝带上草帽,把她抱到赵大山背着的背篓里,顶着毒辣的日头,一家老小离开了镇子。
9、第 9 章
生活并没有因为挖到了金子有所改变,至少明面上没有,该咋过还是咋过。
这事儿虽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但家里几个兄弟都通了气,也嘱咐不准往外说,叫外人知晓必定会招来灾祸。
家里人对保守秘密早有经验,他们对如今的日子很是满意,尤其是几个儿媳,赵家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家里一团和气,兄弟几个没啥矛盾,妯娌之间相处也好,婆母不刻薄,公爹好性子,一大家子心往一处使,便是顿顿吃野菜糊糊也觉得有滋有味。
所以啥金子不金子的,也没亲眼见着,心里总有种不真实感,听过便扔到了脑后。
相反,她们对开荒更加上心。
这段时日,赵家兄弟仨隔三差五轮流去神仙地开荒,忙得脚不沾地。村里还传出闲话来,说赵三地是个不着调的汉子,晚上不晓得干啥去了,白日里哈欠打个没完,还被人瞧见活儿干着干着就躺地里睡着了。
忙忙碌碌间,时光转瞬而逝。
秋末时分,老天爷终于赏了脸,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小雨。那几日,晚霞村老老少少都跑到外头淋雨大笑,好似久逢甘霖,愁苦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今年从五月开始就一直旱着,地里缺水,全靠一大家子日日去河里挑水灌溉,若非如此,今年怕是会颗粒无收。
绝非仅仅只是欠收。
后来眼看着河床往下降,都要露出河沙了,村里人是再也坐不住,叫了好些年轻汉子去上游的村子看看是啥情况,担心是他们截断了水源。干旱年间,人人都顾着自家田地,谁还管别人死活,上游断下游水源这种事时有发生,以前两村还为此打过架结过仇。
结果去了后才得知上游也旱着,整个潼江镇、乃至整个广平县都在缺水,不单单只是他们晚霞村河床干涸。
人没有使坏,那使坏的就是老天爷啊。
也是没法子,只能日日求,夜夜盼,终是在秋末时分盼来了雨。
秋雨过后,一夜之间便好似入了冬,天气骤然冷了下来。
赵家兄弟见天往山里钻,在初冬就把整个冬日需要用到的柴火准备好了,屋檐和后院下堆放的整整齐齐,用到初春完全不成问题。
准备好柴火,赵老汉就带着赵大山继续进山寻树,找建房子需要的那种好木头。为此村里人好一阵嘀咕,以为他们家要建新房,赵家这些年孙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再过几年赵小五都要说亲了,一大家子挤在几间破老屋里,转个身都能踩到别人的脚,趁着冬日农闲,此时建房子倒是正合适。
还有人主动询问要不要帮忙,村里谁家有个大事都会叫人帮忙,虽不给工钱,但会管饭。
眼下家家户户都省着粮食吃,使些力气就能给家里省上两顿饭,咋算咋划算。
赵老汉有点后悔,早晓得就该在夜里去山上扛树,前儿在山里被同村的周大毛瞧见,缠着他问东问西不说,回到村里还四处宣扬他家要建房子,闹着最近家里没啥清净日子过。
这不,今儿又有人问了。
赵老汉正在院子里拾掇自己砍回来的木头,又粗又笔直,可叫他好找。说话的汉子刚从后山下来,手里拎着一只野鸡,他一开口,赵老汉直接反客为主:“刘老四,你套到野鸡了?在哪儿套的,改明儿我也去碰碰运气。”
刘老四一听这话还了得,这老赵家就跟那蝗虫过境,他们薅过的地儿连根野草都不长,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套到的野鸡,地方隐秘,他还打算回头继续去下套子呢。
他支支吾吾道:“就后山沟那片儿。大根叔,我婆娘还在家等我呢,我先家去了。”说罢匆匆离去。
赵老汉摸着脑袋嘿笑两声:“后山沟啊,嘿,还和我藏着掖着呢。”
“这两棵树你们在哪儿砍的?”王氏坐在屋檐下纳鞋底,看了眼院子里那两根粗壮的木头,为了寻适合的木材建房子,他们爷俩这些日子把山里转了个遍,最后才寻到两棵瞧着有二、三十年树龄的松木。
想着是给闺女建房子,自然要用好木。
而经过几个月勤勤恳恳的开荒,神仙地里已垦出了三亩地,前些日子忙着从小溪里引水灌溉,直到昨日才彻底忙活完。如今他们爷仨打算把搁置了许久的屋子给建起来,顺便盯着里头的天时情况,要准备育苗了。
之所以这般小心翼翼,实是里面的情况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连种了一辈子地的赵老汉都闹不明白里头的四季轮转,它全没个定数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小心尝试,毕竟谷种也是很珍贵的,饥荒年饿到都要去啃树皮了,还有很多人舍不得动谷种。留着种子明年还有希望,吃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赵老汉也不敢赌,家的谷种起码要留一半给明年春耕。
…
整个冬日,赵家人都在忙着建房和拾掇新垦出来的三亩肥田。
当然,这些事情外人不知晓,村里人私下还在嘀咕老赵家的人今年也不晓得咋回事儿,家里汉子一个比一个懒散,回回路过他们家,都大中午了,今儿赵大山在睡大觉,明儿是赵二田,后日就成了赵三地。
兄弟仨像是在比谁更懒一般。
甚至还有人说老赵家怕是要分家了,赵大山兄弟仨心生不满,这是在以行动向赵大根老两口表示抗议。
至于原因?那还用问,肯定是因为赵小宝啊!
村里谁人不知赵大根两口子有多偏心这个老闺女,就是底下几个孙子在赵小宝面前都得往后挪,这时间一长,几个儿媳心里肯定有意见啊。
可是有人亲眼瞧见,赵小宝一日三顿吃的都是大米粥,不是陈粮,是今年新下的新粮!
这搁谁家不得闹?
甚至还有人说赵大山去山里寻木材,为的就是准备分家,以后好建房子。
村里的闲言碎语,住在村尾山脚下的老赵家自然听见了,赵老汉气得大冬日脱了棉鞋想扔他们头上,在家骂骂咧咧:“你们才要分家,你儿子要分家,你孙子也要分家!”
哪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能听这话?儿子要分家和咒他去死有啥区别!
赵老汉实在气不过,隔日就揣着手挨家挨户登门,他仗着辈分大,村里上了年纪的族老都得叫他一声老弟,他登门撒泼,还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老胳膊老腿的平辈们压不住,晚辈又只能站着挨削,被他里里外外骂一顿还算好的,若有人敢还嘴,赵老汉张嘴就骂:“自家那俩破事儿没理明白,倒是说起别人家的闲话了!既然在家里闲的发慌,不如去把门口的积雪扫了,免得你爹出门没注意脚滑摔个屁股墩,回头你们兄弟俩为了谁伺候老爹这事儿闹起来,一个没掰扯好吵到要分家的地步可就不美了!”
好么,这下谁还敢背地里说他家的闲话?
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到了深冬时节,家家户户都开始缩在家里猫冬,整个村子都变得安静起来,连赵有才家的老黄狗都不乐意叫唤了。
潼江镇很少下雪,据村里老人说,他们这儿上一次下雪还是十几年前。那年大雪封山,漫长的冬季结束后,好些人家大门紧闭,砸开门后才发现一家十几口人全都冻死了。
穷苦百姓是很害怕大雪天的,文人墨客以雪做诗,皑皑白雪是他们眼中的剔透景色,可在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老百姓眼里,一眼望不尽的雪白,是脚趾耳朵都要冻掉的刺骨寒冷。
时隔多年,晚霞村再次下起了鹅毛大雪。
家中柴火备的足,从外头开始下雪,王氏就不准家里的小娃出门了,整日给拘在屋子里烤火,哪里都不准去。
尤其是赵小宝,即便穿着厚实的棉袄,王氏也不准她下床,整日让她缩在被窝里,生怕一个没看住受了凉染上风寒。
“外头的雪瞧着越下越大,等老大他们回来,就不要出门了,安生待到开春吧。”王氏把怀里的针线篓子放到一旁,脸上露出一抹忧色。
这几日天气冷,赵大山和两个弟弟非要砍柴担去镇上卖给大户人家,说是平日里一捆柴只能卖十来个铜板,如今下雪,柴钱定要高些。
兄弟仨都是闲不住的,汉子火气重不怕冷,宁愿多走些路也要赚这几个铜板。
王氏倒不担心他们的安全,别的不说,他们家的汉子一个个膀大腰圆,长得一脸凶像,遇上歹人,吃亏的也是对方。
她担心的是天气,这雪下的叫人心里发慌。
盘坐在床上的赵老汉点点头,感觉膝盖有些凉,他伸手拽了拽被子,瞅向趴在窗户往外张望的闺女,支吾道:“那啥,昨儿我进去瞧了眼,秧苗长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就可以插秧了。”
一听这话王氏可就不冷了,一颗心顿时热乎起来。
小宝那地儿可真神了,外头寒风呼呼吹,大雪哗哗下,里面却还跟四月天似的。
前些日子,老头子哄得小宝仙子显灵,把今年特意留下的谷种拿去里面浸泡,没曾想隔一日就冒出了芽。之后老大去里面把田平平整出来准备育秧,又隔一日后,老头子进去撒了谷种。
按照外头的时间来算,种子撒下去,起码得长个三十天左右秧苗才能长好。
可奇的事儿发生了。
也就是几日光景,老三进去一瞅,出来直嚷嚷可以插秧了!
吓得赵老汉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咋就能插秧了?这谷种才洒上去呢!老三怕不是白日里没哄得小宝欢心,小仙子调皮了,在梦里施展法力折腾她三哥耍呢!
他是万万不信老三的胡话,但耐不住赵三地拍胸跺脚信誓旦旦。
结果隔日赵老汉进去一瞅,好么,当场吓得双腿发软,险些摔个大马趴。
只见不远处,绿油油的秧苗迎风招展,一派春日景象。
走近一看,秧田里,秧苗株株四叶,生长均匀。
原本需要一个月才能长好的秧苗,居然三五日就长成了!
竟是真的可以插秧了。
10、第 10 章
赵小宝穿着厚实的袄子,整个人趴在半掩的窗户上,胖乎乎的身子被笨重的衣裳衬得愈发圆润。
自从外头在下雪,娘就不让她出门了,她好想去院子里堆雪人哦。前儿小五他们打雪仗,她只能在一旁眼巴巴望着,想和他们一起玩儿,结果被娘揪着小耳朵逮回了屋。
“爹,娘,大哥和二哥回来了!”
小娃子眼神利索看得远,雪蒙蒙的天儿,隐约瞧见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行走的小路上。
王氏微微弓起腰,探头眯眼瞅向窗外,那身形,好像真是老大和老二。
斗笠被积雪覆盖,好似两座会移动的人形雪山。
院门被推开,赵大山和赵二田披着蓑衣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屋里听见声响的赵登叠声叫爹,得了回应,在屋里闹得震天响。
“爹,娘,媳妇,我们回来了。”赵大山一句一口白雾喷出,冷得双唇发抖。
比正屋反应更快的是大房和二房的人,原本都躲在屋里取暖呢,听见声儿,朱氏和罗氏同时推开门出来。妯娌俩一个拿盆,一个去灶房打水,等赵大山兄弟俩在屋檐下褪去蓑衣兜里,在堂屋刚坐下没歇上一口气,一家老小都过来了。
朱氏端了一大盆热水从灶房出来,里头放着一张干净帕子,对搓着手取暖的兄弟俩道:“赶紧把脸洗了,再泡泡脚去去乏,这几日辛苦了。”
赵小宝原本抱着大哥的膝盖,攥着二哥的手指,见此乖乖往旁边挪了挪:“大哥,二哥,快泡脚。”
两日前,赵大山和赵二田揣着二十个铜板,别着两把砍刀,嘱咐想跟着去的老三照看好家里,拿着两根麻绳就去了镇上,说是到附近的山里再砍柴,若是好卖,夜里就在附近寻个破庙对付两宿。
反正外头下着大雪,也没人管束,只要忍得了天寒地冻,敢想敢干自然能赚到钱。
也就是他们窝在村里不晓得外头的情况,这些日子镇上热闹的很,和他们兄弟一样行事的汉子不少,和村里安静猫冬不同,外头可是忙得热火朝天呢。
洗了脸,兄弟俩脱了草鞋,两双冻得通红的大脚掌踩着木盆边缘,感受着热气直冲脚底板,待脚上温度回温些许,才慢吞吞把脚伸到热水里。
真暖和啊。
在外头冻了两日,这一回到家,赵大山和赵二田可算是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手里端着装满饭菜的大海碗,赵大山一边刨饭,一边把揣在怀里的钱袋子摸出来递给王氏,含糊道;“眼下一捆上好的干柴卖十五文,这是这两日我和老二赚的,共计三百三十文。娘,您拿去收着。”
“见天的下雪,干柴不好寻,只能赚这些。”赵二田在一旁补了句。
往年他们兄弟也会趁着冬日时节去镇上卖柴火,累是不怕累的,只要能赚钱就成。或许啥事儿都有好有坏,往年没下雪,柴价上不来,一捆好柴顶了天卖十文,还要说不尽的好话,弯不完的腰才能卖出去。
今年倒是不用说好话,腰板也直直的,担去镇上就能卖出去,柴价也合适。只是一直下雪,树林子都是湿的,漫山遍野想找干柴实属不易,但也不是找不到,只是要费些工夫。
兄弟俩一个找柴砍柴,一个担去镇上卖,不眠不休两日才赚了这三百多文,听着不少,可都是辛苦钱。
“已是极好了,你们兄弟这两日辛苦了。”王氏收了钱袋子,余光瞥了眼两个儿媳,见她们全部心思都在自个男人身上,她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
这些年,甭管是老大老二还是老三,在外打零工赚的钱全都交到了公中。早年几个儿媳还会私下闹腾闹腾,可自打小宝出生后,许是全家人的命彻底栓在了一起,有了相同的秘密,平日里相处起来反倒愈显团结亲密,没人再计较那几个三瓜裂枣。
三个儿媳都不是搅家精,脑子也都清明,晓得轻重缓急。大山兄弟仨感情又好,只要他们老两口不偏心哪个儿子孙子,这家就闹不起来,分不了。
当然,小宝是个例外,谁都不敢、也不会和她比。
“你俩好生歇上几日,养养力气,咱家也有事要开始准备忙活了。”王氏余光瞥了眼坐在老三腿上吃着饴糖的闺女,一张老脸笑出了褶子。
此话一出,除了提前知晓的赵三地,其他人均是双眼发光,热切地望向一脸懵懂的赵小宝。
“娘,可是那里头……”赵大山忍不住从三弟怀里捞过小妹,抱着她一脸期待地看向王氏,生怕自己理解错了。
“嗯,可以准备插秧了!”王氏伸手从他怀里把闺女抱回来,轻轻拍打着赵小宝身上的泥点子,真是,老大不知道自己造的多埋汰么,一身脏兮兮的居然就敢抱小宝。
“哈哈哈哈……”
堂屋里回荡着赵大山粗狂的大笑声,久久不散。
……
神仙地里能长出东西,而且长得比外头还好,这对赵家人而言比挖到金子还开心。
在里面开荒是王氏提出来的,当时正值秋收,看着忙活了一整年,全家累死累活日日去河里挑水灌溉,结果粮食收上来后去掉需要缴税的,剩下那点哪里够全家十几张嘴吃一年?
怕是勒紧裤腰带,顿顿喝稀粥都不够!
赵家人一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尤其是赵老汉,生了个神仙闺女,却只想把她供起来,脚踩上那处土地,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仙人的福泽,心头很是感恩,万万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还是王氏看着孙儿们饿得一个劲儿往肚子里灌水,这才心一狠,提出了在神仙地开荒的想法。
里面的土地比外头肥沃不知几许,连根野草都长得旺盛,唯一的问题就是四季和昼夜不分明,除此之外,真是哪儿哪儿都好。
没有雪灾,没有旱情,不需要给朝廷缴税……啥事儿都要试一试才知好歹,于是他们就试试了。
眼下试出结果来了,何止能种田,简直比外头长得还好、还快啊!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有人缩在被窝里呼呼大睡,有人却撅着个大腚在田里忙得哼哧哼哧,插秧,全家轮流插秧,全家轮流感受不一样的插秧!
他们插的是神仙地里垦出来的神仙田里的神仙秧!
赵家啥都缺,就是不缺壮劳力,区区三亩水田,赵大山觉得自己一晚上就能插完,完全不需要二弟三弟的帮忙。
但他二弟三弟不乐意啊,这秧他们也想插,荒地是一起开的,水是一起灌的,没道理秧就只让大哥一个人插!
反正是说啥都不成,赵大山没得办法,原本他一个人就能干完的活儿,愣是兄弟三人分了,三亩地插了六日,正好一人一亩,插一日歇一日,水磨工夫水到渠成,就差把老爹气得脱鞋打儿。
谁家插秧割稻不是赶着天时,早不得晚不得,他们兄弟倒好,搁这上头争上了。好在是神仙地和他们凡人地不同,长势咋样全凭心情,照老大的说法,第一日插的秧和第六日插的秧,秧苗瞧着没啥变化,不像撒谷种那会儿有种肉眼可见的长势感。
赵老汉听完又喜又愁,喜的是这捉摸不透的神仙水田真贴心,都不怕耽误时辰。忧的是这第一日和第六日的秧苗一点变化都没有,那插下的秧苗还能一月长成粮食么?
好么,他承认自己贪心了。
谷种给了他做梦的希望,插秧又把他打回了原形。
他现在已经不敢期盼一日谷种发芽,三五日秧苗长成,一个月割稻收粮的天降好事了。只望那承载着他们全家希望的三亩地,里面的秧苗能正常生长,在几个月后可以顺利割稻。
…
心里有事儿惦记着,真是吃饭睡觉都不香了。
赵小宝背着小手,跟在同样背着手走在田坎上的赵老汉身后。
“爹呀,回啦回啦。”
“瞅瞅,爹再瞅瞅。”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着,一个催促,一个拖延,老的那个是半点不着急。
赵老汉这段日子隔三差五就往神仙地里跑,没办法啊,心里实在惦记的慌,想他的三亩地,想三亩地里的秧苗。
好消息是,田里好像不长杂草,也不用担心施肥的问题。主要担心也没用,小宝带人进来不稳定啊,偶尔睡得太死,叫小祖宗她都不搭理你,他更不敢担两桶粪进来,担心回头会被雷劈。
坏消息是,一月成稻的梦彻底破灭,他承认自己之前还没死心。
但如今,心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小宝。”
“小宝在呀。”
父女俩走到那棵巨大的桃树下,仰头望着枝丫上的三个桃子。
赵老汉使劲儿嗅了嗅,是他鼻子出了毛病么,咋感觉今儿这桃子这么香呢?香得他忍不住直咽口水。
桃儿也长大许多,尖尖冒出粉嫩嫩的红,瞧着胖嘟嘟的极是喜人。
赵老汉望着那仨桃,唾液疯狂分泌,忍不住道:“闺女,等桃熟了可要分爹一口,你爹我馋啊……”
11、第 11 章
这几日,晚霞村久违的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门户大开,祭灶,扫尘、磨豆腐、宰猪杀鸡鸭、炸果子、贴春联……
被拘在家中许久的娃子们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衣满村乱跑,一个个被冻得面颊通红,手脚生疮,依旧踩着厚雪去寻相熟的小伙伴玩耍。
几个吸溜着鼻涕的小子一溜烟跑到赵家院门外,张嘴就喊:“小五,谷子,丰子,阿登,喜儿,小宝姑,出来玩呀!”
“二癞,你咋出来了?风寒可好了?”赵小五听见声儿忙从灶房钻出来,嘴里还叼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油果子,刚出锅,香着呢。
“早好了,两副药灌下去就好了!”赵二癞学着他爹吹牛逼时的样子砰砰拍着小胸脯,表示自己身子骨好得很,说话间两条清鼻涕快滑进嘴里,赶忙吸溜回去,“我娘叫我来谢谢叔公叔婆,如果不是叔公叔婆给我两副治风寒的药,我可能就要病死了。小五,日后我的这条命就是叔公叔婆的了!”
“哎哟,你这娃子,这话和谁学的?可不许再说,浑里浑气的!”王氏在堂屋里笑得不成,这娃儿跟他爹一样,说话没个把门的,啥命不命,张嘴就来。
“进来,你们都进来吃个油果子。”王氏笑着招呼他们,又对灶房里的大儿媳喊道:,“老大家的,果子炸好了没?端一盘过来。”
“娘,来了。”朱氏笑着应了声。
赵二癞和几个小子还有些拘束,不太好意思,扭扭捏捏的转身就想跑,结果被赵小五几个拦住,一群小娃嘻嘻哈哈推攘着去了堂屋。
赵二癞前些日子得了一场风寒,来势汹汹,可把他娘吓得不轻,他爹连夜去隔壁村寻大夫,结果那条山路许久不曾走人,积了几尺厚的雪,乌漆嘛黑的夜里根本跨不开步子,最后还是得了信儿的王氏拿了两副药过去,这才把赵二癞这条小命捞了回来。
赵家小娃子多,年年冬日都会备上几幅以防不时之需,眼下这不就用到了?
赵二癞是本家小子,平日里又和赵小五兄弟几个玩得要好,因头发稀疏,头顶上只有几根毛,故而取了个癞子的贱名。他长得不咋地,但性子很是机灵,今儿阿娘准许他出门,第一时间就喊上村里几个玩得好的本家小伙伴跑来了山脚下。
他被王氏拉着小手来回瞅了几遍,狠狠关怀了一番。
赵二癞嘴甜,哄人那是手到擒来,什么“谢谢叔婆,日后我长大要孝顺叔婆”“叔婆就和我亲奶一样亲,和我亲奶一样好”“我以后要赚银子给叔婆花”等等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哄得王氏哈哈大笑,直夸他乖巧孝顺。
“性子随了你爹,长大也是个会哄人的机灵鬼!”王氏摸了摸他稀疏的头发,端过那盘炸的油汪汪的果子,递给赵二癞叫他们分着吃,她对族里的小娃子一向大方,从不吝啬几口吃食。
“谢谢叔婆。”赵二癞几个小子道了谢,也不贪心,一人拿一个,嘻嘻笑着推攘着赵家几个小子去了村里耍。
外头雪花飘飘,今儿也是个雪天。
赵小宝没跟着他们去村里打雪仗,她才不去呢,外头路滑的很,她腿短跑不过他们,身上还穿着娘做的新衣裳,新棉袄她可喜欢了,担心摔跤弄脏。
坐在灶膛口烤火,她左手捏着油果子,右手拿着酥肉,吃的那叫一个口齿留香,小嘴糊满了油。
眼下家中不缺油水,往年只炸油果子,今年还炸了不少酥肉出来。
昨儿村里杀年猪,他们家那两头精心伺候了一整年的猪也杀了,卖了一头,娘做主留了一头,留下的那头做成腊肉能放一年,算是明年一家的荤腥油水,有个人情往来也能拿出手做客待客。
赵家留下一整头猪算是大手笔了,可震惊了村里不少人,毕竟乡下人没啥收入来源,一年到头也就巴巴指望着栏里那两头猪卖个好价钱,来年手头能宽裕些,杀了猪能留下两条肉就已是极好了。
“还是老婶儿家的日子过得红火,比村长家也不差了。”村里好些人说着酸话。
村长家二十几亩肥田,家里还有一头老黄牛,是晚霞村日子过得最最舒心的人家,把老赵家和村长家摆在一起比较,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纯纯埋汰人的。
对此,王氏只淡淡道:“我家孩子多,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得吃些油水补补身子,不能坏了根子。”
一句话把说话的妇人堵的说不出话来。
就她那一家子,三个儿子长得膀大腰圆,胳膊比人大腿还粗,一把子大力气在十里八村都是出了名的,前些年和上游的村子抢水干仗,赵大山兄弟几个扛着锄头干翻了对面所有汉子,可谓一战成名。
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赵大根生了三个还不算,那三个又生了五个,五谷丰登喜和他们爹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得是虎头虎脑,小小年纪一身结实腱子肉,和村里好些汉子掰手腕就没输过,打起架来也都是些下狠手的角色……
再加个辈分高的赵大根,一家子九个大小老汉子,在村里简直横着走,鬼见了都发愁。
村里婆子谁看了不羡慕?可羡慕归羡慕,她们可舍不得像王氏那般养儿孙,留下一整头猪来年吃?
想屁呢!日子不过了不成!
所以今年赵家是不缺肉的,王氏之所以这么豪气,除了家里确实人太多,还因那一匣子埋在桃树下的金子。她可不像老头子只惦记那三亩地,她可是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着找机会把金子换成粮食,这玩意儿放着不用就是个死物,只有换成粮食,布匹、棉花、盐、糖,能让全家吃饱穿暖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相比卖一头猪赚的几两银子,王氏眼下只想多存些吃食,毕竟谁也不晓得来年是个啥光景。
如今几个孙子还小,没到花大钱的时候,还是先顾好当下。
只要吃饱饭,没饿着,身体长得好,去码头扛大包都比别人多几分机会。
人才是根本呐!
灶房里忙的热火朝天,酥肉和油果子炸好,又炸了小麻花,还撒了些许芝麻,这在乡下已经算是顶好的小吃食了。朱氏和两个妯娌忙得半点不得歇,脸上满是笑意,只觉得日子过得红火,很有盼头,比在家当姑娘时还要舒坦得多。
忙完这些,罗氏和孙氏开始切板油,准备熬猪油,把油罐子装满。朱氏则去收拾炸货,也不拘分装,全给倒在小筲箕里端去了堂屋,想吃时自个拿便是。
炸年货的油是之前剩的,这次炸果子酥肉全给刮了个干净,眼下油罐子空着,正好用来装新熬的猪油。
整整一上午,灶房里的烟囱就没歇过,油滋滋的闷香味儿飘得满院子都是。
赵小宝捧着一碗撒了些许糖霜的油炸坐在屋檐下,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听着堂屋里爹娘兄嫂低声聊着明年的庄稼,期盼老天爷开眼莫要再干旱,给他们地里刨食的一条活路……
又说小五他们年纪渐渐大了,不好再挤在一张床上睡,冬日里还罢,挤挤暖和,夏日里可是要热死个人,得扩建两间屋子……
还说今年留的肉多,等初二嫂子们回娘家,一人拿上一条回去,今年年礼厚些,也让亲家们高兴高兴……
赵小宝捏了一块猪油渣想塞嘴里,结果手一抖,猪油渣掉到了地上。她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偷偷用脚尖把猪油渣踢远,不让爹娘看见。
悄悄歪头瞧了眼堂屋,见爹娘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她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又捻起一块猪油渣往嘴里塞,听着爹娘兄嫂闲谈生活琐事,眼皮不由渐渐往来耷拉。
嘴里还无意识嚼着油滋滋的猪油渣。
天空中的雪花不知何时成了棉絮状,越下越大,灶膛里木柴烧出了爆破音,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哐当”一声脆响,几块沾着糖霜的油炸散落在地。
“小宝——”
“幺妹——”
赵小宝失去意识之前,听见两声急促的惊呼和凌乱的脚步声。
她只觉眼前一黑,接着又一亮,院子还是那个院子,雪还是那般大,就连她偷偷踢掉的油炸都还在那处。
一切看似无常,却惊变突发!
大地在疯狂震动,山在咆哮,地在翻腾,鸟在惊叫,狗吠惧嚎——
不过几个呼吸间,道道惊恐声划破黑夜,不知哪户人家传来惊天哭叫。
“地龙翻身,是地龙翻身!!”
“呜哇,娘——”
“救命啊!我男人被房梁砸到腰了!!”
“爹,娘,牛子!快醒醒,别睡了,赶紧逃命啊!”
被惊醒的村民顾不上穿鞋,拉过身旁的婆娘/汉子就往外头跑,边跑边叫着隔壁屋的爹娘儿女,往日里平缓的地面竟站不稳双腿,头顶的茅草或瓦片往下坠落,比大腿还粗的房梁砸在跟前,短短几步路,有人丧命,有人逃生。
鸡鸭在禽舍里扑腾,顷刻间被倒塌的木头砸中,瞬间没了声息。村里唯一的那条大黄狗被吓得摇摇晃晃四条腿直扑腾,冲着倒塌的几间房屋疯狂犬吠,惊惧之下想跑,却又一直回头舍不得离去。
有人悄无声息间被坍塌的房屋掩盖,有人逃跑时被房梁砸中脑袋,趴在地上没了声响,更多的人被瓦片砸了满头包,血呼啦哒跑到院子里,喊爹叫娘哭儿涕女声顿时响彻四方。
白日里跑来家中为赠风寒药道谢的赵二癞直挺挺躺在院子里,一张脸惨白如纸,已是没了声息。
进山砍柴的瘸腿老二哥,被他的络腮胡儿子驴蛋从坍塌的土墙里刨出来,头被砸的瞧不出原本的面貌。
还有好些人,给她摘过李子吃的李嫂子,偷偷塞给她麦芽糖的吴奶奶,往她背篓里放猪草的春芽,还有带着她漫山遍野跑的小伙伴们……
转瞬间,全都葬身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
12、第 12 章
夜幕下,大雪纷飞。
赵小宝感觉自己飘在天上,她能看见所有人,但他们却看不见她。她被这场惊变吓得哇哇大哭,嘴里直喊着爹娘,她不晓得这是咋了,啥是地龙翻身?地龙为什么翻身?
她看见后山的石头往下滑落,砸倒了一大片树木,村里的房子眨眼间全部倒塌,有人满头是血,有人跪地大哭,逃过一劫的鸡鸭鹅狗四处跑,有人去刨被埋在碎墙尘埃里的亲人,有人呆滞茫然地望着亲人的尸体。
赵小宝终于看见了他们家,明明前一刻爹娘兄嫂还在聊嫂子们的回门厚礼,眨个眼的工夫,爹就被房梁砸中了脊梁,娘哭喊着哥哥们的名字,叫他们快来救爹。
大哥二哥三哥反应迅速,地动的瞬间就睁开了眼,捞起还在熟睡中的嫂子们就跑了出来。侄儿们要慢些,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就迟了,丰子和喜儿瞬间被掩埋在土墙下,小五谷子阿登被瓦片砸的满头血,哭喊着爹娘爷奶,顾不上跑,疯了似的搬挪砸在弟弟们身上的石头土块。
大哥二哥去救爹,三哥去救丰子和喜儿,嫂子们哭到快撅过去,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丰子和喜儿,没了……”
赵三地跪在地上,抱着从废墟里挖出来的赵丰和赵喜,怔怔望向另一头正在救爹的大哥和二哥,声音几不可闻。
冰凉的雪花落在脖颈里,刺骨寒凉,一声痛苦的哀叫响彻天地。
“我的儿啊——!!!”
孙氏整个人直挺挺栽倒在地。
…
“呜哇……”
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从主屋传来,守在一旁彻夜未眠的王氏一把伸手把闺女抱了起来,面上难掩焦急,叠声哄道:“不哭不哭,小宝不哭,娘在这儿。”
“咋了嘛这是,咋就一直哭呢?”赵老汉端着油灯凑近,见老闺女眼皮都哭肿了,一颗心仿佛被揪住一般疼。
也不晓得咋个回事儿,娃儿前脚还捧着碗吃着香喷喷的猪油渣,后脚冷不丁就晕了过去,半点征兆都没有,吓得一大家子腿都软了,抱着她就要去镇上寻大夫。
好在老三媳妇细心,发现小宝只是睡着了,大家伙这才安了心。
可这心也没安稳太久,接着就是哭,眼泪止不住的哭。一开始只是默默流眼泪,后头就是哇哇大哭,怎么都叫不醒,不晓得她是梦到了啥可怕的事儿,小脸满是惊恐无助,被魇住了,咋都叫不醒。
“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得想想法子。”赵老汉趿拉着棉鞋下了床,翻箱倒柜去拿香烛纸钱,他要给天上的神仙烧个香,问问啥情况啊这是,是不是把孩子叫去上头问话了?若是娃儿在凡间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儿,说两句就得了,可不兴打骂啊。
“大晚上的你干啥?”王氏心里本就烦着,瞅他那样更来气了,“你当神仙和你一样不睡觉不成?”
“哎哟,天上的时辰和咱们的不一样,指不定这会儿正吃着晌午饭呢。我求个心安,你别管。”赵老汉嘴里神神叨叨念着,拿着香烛纸钱开门去了外头。
房门没关严实,王氏眼力俱佳,隔着窗户瞧见院子外亮起点点烛光,老头子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个啥。
许是这法子真有些作用,她怀里一直哭闹不止的赵小宝突然睁开了双眼。
“娘!”
“娘在。”王氏面色一喜,下意识晃动双臂,摇晃着怀里的闺女,“小宝不怕,不怕啊,娘在呢。”
她的侧脸被昏暗烛火照亮,眼角道道褶皱都是温暖的慈爱之色,全然不似梦里的绝望模样。
赵小宝瘪嘴,突然再次嚎哭出声:“呜哇——”
刺耳的嗓音划破了黑夜,惊得隔壁几间屋子的人都惊醒过来,赵小宝哭得直打嗝,两条小短腿一个劲儿蹬被子,似乎想要挣脱什么束缚:“娘,娘,翻身了,龙翻身了,房子倒了,爹被房梁砸死了……呜呜,爹死了!”
赵老汉前脚刚踏进屋,后脚就听见闺女说他死了,老脸登时一变,急道:“小宝你梦到啥了?啥龙会翻身啊,爹可没听过!咱们村里只有蛇,哪来什么龙……小宝啊,可不兴乱说,你爹我好着呢!”
王氏却是脸色一变,房子倒了?龙翻身?龙?地龙翻身?
她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慌瞬间席卷全身,她一把扯过被子裹住赵小宝,急得顾不上穿鞋,抱着闺女就往外头跑:“老头子,快跑!!!”
赵老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却下意识跟着往外头跑。
“老大!老二!老三!快醒醒,都别在屋里,带着婆娘赶紧出来——!”
“赵五赵谷赵丰赵登赵喜……”
随着话音刚落,大地骤然轰鸣,一阵天旋地动之感随之传来,山岳在咆哮,大地在翻滚,后山鸟雀野兽惊恐扑腾奔跑,巨石骤然砸落地面。
大地开始剧烈摇晃,王氏只感觉脑子阵阵发昏,双腿竟有些站不稳。她脸色大变,连忙稳住身形,在赵老汉的搀扶下,抱着赵小宝一个猛子冲了出去。
就在他们跑到院子的下一瞬,身后的主屋轰然倒塌。
王氏吓得面色惨白,双腿发软,一双臂死死抱紧怀里的赵小宝。
“老头子……”
“在、在呢,没啥事。”赵老汉双唇嗫嚅,豆大的汗珠骤然滑落,他双腿发颤,连忙看向五个小子的屋子,就见他们像一串灵活的猫,兄弟五个哇哇大叫着跑了出来。
“爷!咋了这是?!”
“奶,奶啊,发生啥事了,咋恁吓人啊,我要吓死了!”
“我差点被砸到了,还好我跑得快!”
五谷丰登喜嚷嚷着跑到王氏身后,脸上惊魂未定,完全不晓得这是咋了,正睡着觉呢,突然就被兄弟拽了出来。
房屋在眼前坍塌,大地在摇晃,村子各处响起惊慌大叫声。
赵大山早在小妹哭嚎时便惊醒了,本想去主屋看看情况,异变突起的瞬间,他一把捞起床上酣睡的媳妇就往外头跑。赵二地向来觉浅,和大哥差不离,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就抱着媳妇跑了出来。
只有赵三地,从小到大就是个雷都轰不醒的主儿,瓦片都砸在脸上了,才被他媳妇使劲儿掐醒,最后顶着被揪青的脸狼狈跑了出来。
“爹,娘,你们没事儿吧?!”兄弟仨第一时间看向王氏和赵老头。
王氏摇了摇头,她抱着已经吓傻的赵小宝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
她亲眼看着自家的房屋在眼前倒塌,只几个眨眼的工夫,住了一辈子的屋子就变成了废墟。
天空一片黑暗,雪花飘扬,地动持续了许久,一片绝望的哭喊声从村里远远传来。
赵老汉狠狠咽了口唾沫,他动了动僵硬的脖颈,艰难开口道:“老三留下照看家里,老大老二和我一起去村里救人。”
此时再顾不上别的,什么被砸死的鸡鸭,被埋在屋里的钱财衣物,还有昨儿刚炼的猪油……这会儿都没有命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老妻,王氏冲他点点头,两口子啥都没说,但多年默契一个眼神就足矣。
人类面对天地之威,显得是多么的渺小。
王氏深吸一口气,支使着赵大山去挖东西,米面粮油,能挖出多少算多少,被砸死的鸡鸭及时拾掇出来,这些都是能吃的。好在今年的两头猪,一头卖了,一头杀了,猪肉被埋了倒是没啥,早已熏成腊肉,挖出来洗洗就成。
米面粮油虽有损耗,但好在粮食装在粮袋里,大头的没啥问题;面粉是不能要了,混了泥沙木屑,全部报废;猪油罐子全都碎了,猪油还未完全凝固,估计也没法要了;鸡蛋酱油这等受不得损坏的物什也保存不下来,只有粗盐罐子,仔细拾掇估摸着能留下一分。
还有家里最重要的钱匣子……她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闺女,脑海里飞快算计了一下家当。
她低声对站在一旁吓得仍旧回不过神的三个儿媳道:“你们去挖衣物棉被,注意些切莫沾了雪水受潮,如今天寒地冻,家里人不能受凉生病。”
“嗯!”朱氏点头,抖着发软的双腿,和两个妯娌去挖东西。
“你们几个不要乱跑,好生在家里待着。”王氏看向几个孙子叮嘱道。
赵五几个却有些站不住,一个劲儿瞅向村子方向,脸上忍不住露出担忧:“奶,我们能不能也去救人?”他们担心村里的小伙伴们,也不知他们咋样了,有没有跑出来。
“阿登和喜儿留下,小五带着谷子丰子去村里帮忙,都注意安全。”王氏想了想安排道,几个大的都有把子力气,能当半个成年汉子使唤,帮忙抬个房梁,搬搬石头也是成的,如今能救一人是一人吧,全看命了。
赵五面色一喜,抬脚就要跑。
“先去帮族里。”顿了顿,王氏补充了一句,人都有私心,关键时候自然先帮族里人,有余力再帮外人。
“嗯!”赵五猛地点头,带着两个弟弟就朝赵二癞家跑去,村里也有亲疏之分,他要先去看看二癞子!
今年大雪纷飞,年下时节已许久不曾见过阳光,洗件里衣都得吹个五六日才能干,还有一股子难闻的馊味儿,若是眼下棉衣沾了雪水,湿漉漉的衣裳穿在身上必然会生病。
王氏想起幼时听长辈说过,许多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地动,范围之广横跨两州,地动中心的城池死伤无数,周边城池受到波及亦是一片惨绝人寰的可怕景象。
房屋倒塌,砸死的人数不胜数,官府人力严重不足,导致许多原本还有生存希望的人最终没有等来救援,永远地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这还不是最凄惨的,天灾不认富贵贫贱,有好些没有受灾的穷苦平民趁此机会大肆洗劫,把那些受难的富户人家抢了个遍,狠狠发了一笔横财。
官府忙得后脚打前脚跟,还要分出一部分兵力镇压宵小,导致人手严重不足,没人挖的尸体长期被掩埋在地底下,最后发臭发烂被老鼠啃食。
最后的最后,一场比地动还可怕的疫病疯狂蔓延。
封城,杀人,烧尸……无计可施的上头最终发号施令,把一城染了疫病和没染疫病的人关在城里,大火滔天之下,一片人间炼狱。
想到此,王氏狠狠打了个冷颤。
14、第 14 章
家里几间屋子都倒了,连半面土墙都没留下,塌的那叫一个整整齐齐。
院子中央的木板子上堆着家中仅剩的家当,旁边还突兀地放着一张沾着血的木板上,上面躺着用褥子裹的严严实实的赵二癞。
娃儿是赵老汉和二癞爹一起抬回来的,赵老汉实在于心不忍,看二癞娘那模样,二癞要是没了,估计转头就能跳河。他一巴掌把二癞爹抽醒,然后哄着二癞娘把娃抬到他家来,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寻思让孩子沾沾小宝的光,看看能不能拖一下,拖到能去镇上寻大夫。
天蒙蒙亮,赵大山和二癞爹,还有村里好几个年轻汉子急匆匆就往镇上去。此去,一是寻大夫,二是看看外头是个啥情况,是只有他们晚霞村遭难了,还是整个人潼江镇、乃至广平县都遭了难。
大雪纷飞,一行人艰难地行走在三尺厚的积雪里,朝着那路途遥远的镇上而去。
这一日,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只要平安度过今日,翻过夜便是新的一年。
可就在这年尾年头交迭的日子,整个庆州府地龙翻身,波及之广,广平县只能算是龙尾巴翻腾时的余威二三,真正的受灾地带在新平县,那里据说周边山石滚落,连官道都裂开了几条大缝,万千房屋顷刻间倒塌,生灵十不存一。
而和新平县交接的安定县和曲阳县亦是哀嚎遍野,连通往外界的官道都被山石堵住了。
整个庆州府,一夕之间,陷入难以想象的艰难境地。
无数信件通往京城,一匹匹骏马在湿滑的官道上奔跑,各方人马闻风而动。
此次地动声势之浩大,已然不是某个人能只手遮盖的程度,如今庆州上下所有官员完全不敢心存侥幸,只能一边派人去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城救援,一边寄希望于上头那位别迁怒到他们头上。
当然,也有数不清的鬼魅伎俩掩盖在地动之下,在各处搅动风雨。更有无数宵小浑水摸鱼,趁此狠狠发上一笔横财,从此人生翻天覆地。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赵大山等人全然不知,他们一路不得歇息,在巳时到了镇上。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人,都是去镇上寻大夫或打听消息,大家各自说了自个村子的情况,得知各个村子都差不多,半夜里地龙翻身,好些人反应不及被砸个正着当场就死了,更多的是后来被挖出来的。
只有晚霞村因赵家人反应及时,事发后赵老汉立马带着两个儿子去村里人安排救人,救援及时,愣是挖出来不少还吊着一口气的村民。其他村子就没这个好运了,灾难发生后只顾着自家人,等回过神来去救人已经为时已晚。
大灾大难下,人心显露无疑,家家户户情况不同,有些人只顾着儿子,不管被压在墙下房梁下的闺女;有些人只管儿孙,不管上头的爹娘;有些爹娘只顾着老大幺儿,中不溜的没放在心上,这些烂账一句话实在说不清……
大难临头时,平日里的种种私心再也藏不住。
赵大山等人一进镇子,就见四周房屋倒塌,路上还摆放着好些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尸体,众人脸上全是麻木,胳膊软塌塌吊着,满脸血满头包,灰尘满满一身哪里还有往日镇上人的光鲜?
房屋的坚固程度,镇上的指定比他们村里的房子结实,可就是那般坚固的房屋都塌了一片,连那家唯一的客栈,此时都已经看不出往日的繁华,此时已是一片废墟。
若说之前,赵大山还对这次地动没啥太大的认知,不晓得是厉害到啥程度,此刻看着潼江镇的模样,他一颗心直直往下坠落。
若潼江镇不是地动的中心,那那处中心……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头皮发麻的很。
一行人往医馆方向走,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见几个活计正在和一群百姓干仗,场景混乱不堪。
“还有没有王法了,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抢劫!”一个医馆伙计气得面色通红,指着那几个男子,“放下,你赶紧放下那些药材,不然我要报官了!”
“啥抢劫,那是我在地上捡的!”被他指着的男子眼珠子滴溜溜转,满眼奸猾,完全不在意他的威胁,“就是报官也没用,谁捡到就是谁的!”
“这是我们医馆的药材,是我们的东西,你,你赶紧放下!”医馆伙计都快哭了,看着周围路过的百姓,希望有人能出手帮帮他们,他说报官只是吓唬一下这几人,如今官爷们都领着差事去了新平县,他们广平县只能自救,今儿他就是裤衩都被扒了都没官爷能来帮他。
其中一个男子眼尖地看见其中一个伙计怀里抱着个药匣子,他以前来医馆抓药的时候见过这个药匣子,里面装的是人参,这玩意儿老值钱了,几根粗须都能卖上二两银子。
他趁人不备,冲过去一把抢过那个伙计怀里的药匣子,转身就跑。
“抢东西了,抢东西了,快抓住他!”被抢的伙计真急哭了,他拔腿就去追,结果被那人的同伙拦住。
赵大山几人都看傻了,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发生,咋还当街抢东西呢?抢的还是医馆的药材,这群人还真不怕被官爷抓到大牢里关着啊?!
抢人参那人正好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他目光带着一抹阴狠,明摆着就是威胁他们别他妈横插一脚惹事儿。
老实人赵大山表示忍不了一点,啥眼神啊,居然敢威胁老子?他冲过去抬起脚就踹在那人后背窝上,那人本就防着呢,耐不住赵大山一脚跟山岳压过来般迅猛,他躲避不及被踹个正着,身子往前踉跄了几下,直接原地摔了个大马趴,药匣子从怀里滚了出来。
“你他妈敢踹老子?!我捅死你!”
“来啊,来捅死你爷爷!”赵大山弯腰捡起药匣子,声音比他还大。
那人牙齿咬的嘎吱嘎吱响,目光闪过一抹狠色,从怀里掏出一把泛着光的匕首就朝他刺来。
赵大山没想到他身上真揣着武器,一个灵活侧身避开,随后伸出大掌一把捏住他的手腕,也没啥技巧,纯力气镇压,捏的那人嗷嗷大叫,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好汉,好汉饶命!”那人连忙哀嚎求饶。
“医馆的药材都抢,不知那是能救人的东西?”赵大山一把夺过匕首,抬脚踹向他心窝,很是看不上这人,“滚!”
那人马不停蹄滚了,连同那几个拦着医馆伙计的男子,早已悄悄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此处不能发财,换个地儿发财便是!
几个伙计跑过来,一个个眼巴巴望着赵大山手里的药匣子,生怕他也和那几人一样,直接占为己有。他们在医馆干活,平日里很是受人尊敬,可眼下遭了灾,整个镇子乱成一团,一大早就有好些百姓在游荡在镇上,美其名誉帮忙救人,实则摸金顺银,好些富户已经被洗劫了一遍。
根本拦不住,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医馆在潼江镇只是一家分店,主家在府城,医馆加上大夫统共也就七个人,两个打手,四个伙计兼学徒,还有一个大夫。两个打手死了一个,还有一个眼下半死不活躺在木板子上,他们四个伙计倒是没啥大事儿,只是唯一的大夫也死了,被房梁压断了脊梁骨,当场就没了。
赵大山把药匣子递还给他们,说明来意后,得知大夫已经没了,几人呆愣当场,完全没想到这种结果。
“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医馆塌了,大夫也没了,看不了病了。”一个伙计苦笑道,他们眼下只想保住药材等主家的人来,只要药材没事,他们就不会受到责罚,日后也有去处。
二癞爹都要绝望了,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喃喃自语道:“二癞没救了,我家二癞没救了啊……”
他憋了一路的眼泪霎时决堤,高大的汉子匍匐砸地,双拳狠狠地锤打脏乱的地面,嚎啕大哭不止。
另外几个汉子也忍不住流泪,他们也是家里有人吊着一口气,就等着大夫救命。
结果呢,大夫死了?
潼江镇就一家医馆,正儿八经的老大夫就这一个,医术很是卓绝,啥疑难杂症都能看,可咋就死了呢?咋能死了呢?
二癞爹感觉天都塌了,嘴里发出痛苦绝望的低吼,拳头锤出的血水和地上脏污的雪水混在一起,驳杂不堪。
几个伙计见他这副模样,哪怕见惯了生死,心头也不免产生一股悲凉,他们心里何尝不惦记家里的亲人,也不知他们如今是否安好,人还在不在……
“你说那娃子被房梁砸中了脑袋,人还没死,但昏迷不醒……”为首的伙计沉吟片刻,忍不住看了眼趴在地上痛哭的二癞爹,狠了狠心,对赵大山道:“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出了事别找我麻烦,我就是个伙计,虽然跟在林大夫身边当学徒,但也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徒弟,只是有多年抓药的经验……”
赵大山心头一动,连忙扯过二癞爹:“小哥,我们可以发誓,若是出了事儿绝不找你的麻烦,我们若是违背誓言,下雨天出门必被雷劈死!”
伙计点点头,这算是极重的誓了,他还是听信这个的,于是踌躇道:“以前也有个被房梁砸到脑袋的汉子被家里人带来我们医馆看病,那日是我抓的药……”
见几人面露狂喜之色,他忙不迭补充:“先叫你们知道,病人的情况不同,药的配伍自然不同,可能别人要多一分,你家的要少一分,这个我是没能力分辨的,我也是看在你们帮我抢回药匣子的份上才说这些话,敢不敢赌,看你们自个!”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一切全凭天意,他记得住那张单方上的药材,但不一定适合他们要救的人,敢不敢赌看他们自己,但娃子最后是救活了,还是死了,都不干他的事,不能找他麻烦。
他这般做,自然也是冒着风险的,他完全可以不用多此一举,可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求小哥抓药,我赵勇拜谢!”二癞爹再次跪在地上,双目泪水翻涌,已然看不清面前人的五官。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伙计的言外之意,不管结局如何,他都不会找他麻烦。
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他带上了全家多年的积蓄,不管能不能治好二癞,他这个当爹的都要试一试。
只有试过了,才不会后悔。
15、第 15 章
医馆门口堆放着许多从废墟里挖出来的药材,一个半躺在床板子上的高大汉子正死死盯着他们。
赵大山等人就当没看见,自顾自跟在伙计身后,见他熟稔地在一堆药材中间抓取,手里拿着戥子,几乎一抓一个准,没带增添取舍的,一看就是抓药老手。
几人心中不由振奋,这会儿只要看见“老师傅”,心头就多了分希望和期待。
他们不但买了治房梁砸到头、据说是活血化瘀的药,还买了风寒药,退热药……能想到的都想买,多多益善。
这会儿没人吝啬银钱,只求小哥慷慨,尤其治风寒的药,只管抓,他们身上带着村里人凑的银钱。
如今的情况就是村里人房子都塌完了,以前还说茅草屋四面漏风,如今可是连遮风挡雨的茅草屋都没了。寒冬腊月时节,大人还罢,小娃子们定是扛不住,生病是必然的。
他们运气好,遇到了好心伙计,甭管对方是不是半吊子,只要吃不死人,那就是大家伙命大。
如果吃死了,那就是命薄,怪不得谁去。
经了被百姓抢药一事,几个伙计心里都有计较,眼下才是地龙翻身的第一日,就有百姓不顾律法当街抢劫,越往后,镇上怕是只会越乱。林大夫不幸去世,唯一活下来的打手如今也没了护卫医馆和他们的能力,凭借他们几人想要保住药材无异于青天白日做大梦。
若是把药材换成银钱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到时他们只需寻个没人的地儿,安静等主家那头派管事过来,他们说明情况上缴了银钱,非但不会被责怪,日后还各有去处,何乐不为?
两边各有心思,但都不是啥坏事儿,一切进行的相当顺利。
甚至还有心思灵活的百姓也凑上前,掏出银钱买上几贴治风寒的药,还有驱疫的药……看得一旁的赵大山有样学样,跟着买上几副。
他身上揣着娘给的全部家当,五两三钱,他家除了买药,还想看看能不能买些粮食和粗盐等物什……不过看镇上这情况,连医馆都有人抢,粮铺估计也不咋乐观。
平日里,粮铺医馆这种地方普通百姓谁敢闹事?便是遇到伙计,都得弯着腰叫声小哥,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可如今却不同了,天灾不认人,没个打手护卫,县衙的官爷们自顾不暇,那这些守着药材粮食的伙计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赵大山也是怎么都没想到,一次地龙翻身,竟是闹得镇上没了规矩,仿佛律法不存,朝廷不在,乱象初显。
今日所见,闹得他心里有些揣揣不安,心神有些不稳了。
就好像有啥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或者,正在发生。
……
搁以往,谁有个小灾小病,要么自个去后山扯把药草熬水喝,要么就纯靠熬,熬的好那就活,熬不好那就嗝屁,劳心费力去镇上找大夫抓药吃,那是不可能的,没钱!
他们连医馆的大门都不敢踏,怕脏了人家的地儿。
也就老赵家有个宝贝疙瘩,才会年年冬日买上几幅中药备着,今儿若不是赵大山领头,晚霞村的人都不敢去镇上寻大夫,顶了天就是去隔壁村找个赤脚郎中。
要不说不敢来呢,是真费钱啊,一副风寒药就要七十五文,人家隔壁村那黑心赤脚郎中也只敢要三十文呢。
但没人敢说话,汉子们红着脸哼哧哼哧掏钱,寻思一家一副差不多了,熬上一大锅一人喝几口,能熬几次呢。他们泥腿子身子骨没富贵人金贵,都是造过来的,造不过来的都早夭了。
晚霞村不大,统共也就三十几户人家,按一家一副药来算,仅是风寒药就花去了近三两。加上赵大山另外买的退热和驱疫药……算下来差不多五两银子左右。
这顶得上一户人家一年多的花销了,着实不算便宜。
除了买给自家的,赵大山做主给村里也买了些,照他的话来说就是有备无患,眼下能买到药就是撞大运了,如今镇上这情况,连唯一的大夫都死了,十里八村的赤脚郎中还不晓得是个啥情况呢。
能把钱花出去就磕头谢祖宗吧,总比回头硬生生熬死的强。
付了钱,二癞爹仔细用油布把药裹起来放在赵大山的背篓里,药在他身上,大家伙才能安心。
眼下老赵家已然成了族里、甚至晚霞村的精神领袖了。
村长死了,他的几个儿子在地龙翻身时只顾自己那房人,愣是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老爹居然被埋了,最终错过了最佳救援时期。
这次买药村里人都没捎带上他们一家,对这种不孝儿孙,大家伙都很是看不上,反正村长又不是世袭的,他们是不可能再推举他们家的人当村长了!
赵大山几人又去了粮铺,隔着一条街,众人只见粮铺伙计和一群百姓打做一团,周围还有好些个妇人拿着布袋偷偷往里头塞米,乱的让人头皮发麻。
“镇上咋成这样了?”赵三旺挠了挠头,他就来过镇上两回,哪回不是羡慕人家日子过得光鲜?可,可眼下看着咋还不如他们村里呢,这些人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偷人家粮铺的大米!
而且还没人管。
没人管才是最可怕的,毕竟谁心里没点阴暗想法……赵三旺看着撒了一地的大米,平日里不知卖多贵,如今就堆在地上,谁都敢伸手扒拉一把,他眼神不由闪了闪。
“想什么呢!”赵大山往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这小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满肚子坏水咕噜冒,在村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大山叔,那可是米啊,那么多精米!”赵三旺疼得龇牙咧嘴,那雪白的大米怕不是今年刚收的新粮,一斗卖十几文,只需随手抓个几把就能煮上一顿,他都多久没吃过大米饭了,“那么多人,咱一人抓一把就跑,准没人能追上咱……”
话没说完,脑袋上又挨了一巴掌。
“走了!”赵大山转身就走,前方人太多了,他是傻了才会上去买粮食,人家都在抢,他去买,估计得被人当傻子,指不定还会被围殴,身上的钱财都要被抢个干净。
眼下药材才是最重要的,娘的意思也是粮食能买就买些,买不到就算了,家里还有呢。
粗盐自然也没买成,杂货店塌得都快不认识前门后院了,这会儿谁还会开门做生意啊?
整个潼江镇都陷入了混乱,镇上的人看见他们这些乡下来的高大汉子就挥手驱赶人,说两句话就要叫伙计打手,半点没个转圜。
好似人人自危,当下只想关门闭户,守好自家财产货物。
赵大山只得带着几个族人四处打听情况,毕竟地龙翻身发生在深夜,离现在也就一夜又半日的工夫,好些消息都没传过来。他们只隐约晓得,潼江镇属于地动边缘,不在中心,虽有死伤,但远不及别处。
整个广平县,乃至青州,都不会把太多目光和人力放在他们这儿。
别的地方更需要人手
……
回到村子已是深夜。
大晚上走山路怪危险的,好在一路没发生意外,冬日里野兽都缩在深山,雪地上除了他们的脚印,再没有其他。
离村子还有些距离,一伙人就发现村口处燃着火光,好几个汉子举着火把缩成一团,瞧着是在等他们。
“赵大山,是你们吗?”李大顺吸溜了一下鼻涕,扬声喊道。
“是我们!我们从镇上回来了!”赵三旺挥了挥手头的火把,飘扬的火光差点没漂到身后王大毛的头发,给他吓得跳脚直接踹他屁股蛋,赵三旺没个防备往前踉跄几下,火把直接丢到了李大顺几人跟前。
“王大毛你踢我作甚?!”
“你火把不要乱丢啊,吓死个人了!”
李大顺和赵三旺同时骂出声。
赵大山径直越过他们,和李大顺一同等在村口的几个汉子连忙迎上来,带着他们往晒谷场方向走,边走边说村里眼下的情况:“你们去镇上后,大根叔和村老们商量了一番,就在晒谷场搭了十几间窝棚,叫村里人先对付几宿,等地龙不翻身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赵大山点头,也道:“我们买了不少药,明日叫大家伙把自家那份领回去,剩下的钱我做主另外还买了些,待会儿叫俩婶子拿两副去熬出来,我瞧村里有好些娃子都受了寒,咳的厉害。”
“嗯!”那人狠狠一点头,心里很是感激,“大山,你们一路辛苦了。”
“说啥呢,都是一个村的,我家也有好些娃子。”赵大山不在意地笑了笑。
“就是一个村的才该记恩。”那人摆摆手道。
村里不是所有人都讲理,就说大山他们去镇上寻大夫,也有许多人不当回事儿,毕竟不是每家都有受伤的人,那几户人家一开始也是事不关己的态度,还是几个村老出面直言,这会子大家不团结,日后谁家有个事儿也没人会伸手帮一把,这才镇压住好些人。
村老们也是防着一手,假使别人家买了药,你家不买,回头你家的人生了病要借别人的,别人不乐意,岂不是又要干起来?
为了省事儿,干脆每家每户都出点钱,若是能买着药,那就家家户户都买。若是买不着,那就谁都别买,主打的就是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都别想给我惹事儿!
当然,村长家除外。
晚霞村的人已经非常默契地把他们一家子不肖子孙排挤在外,死活都和他们没关系。
16、第 16 章
村里的晒谷场四面空旷,远离山林,是一块很平坦的大石坝。
每年秋收,为了抢位置晒稻谷,王家李家赵家,村里三大姓大打出手的事儿没少干。眼下,全村人挤在晒谷场,防备着大地时不时晃动,后山巨石时不时掉落,人心惶惶之下,倒是空前的团结和谐。
十几间用树杈子搭建,再铺上稻草搭起来的简易窝棚里挤满了人。因地龙余威,这简陋的窝棚偶尔还会坍塌,但好在砸身上顶多疼一下,倒没有生命安全。
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这般用稻草抵御寒风。
大半夜的,汉子们举着火把有序地继续搭建窝棚,妇人们则在旁边帮忙,这会儿睡在棚里的都是些小娃子,也不拘谁家的,只把男女娃分开,各自挤做一团睡得喷香。
见他们回来,不少村民都凑了过来,一个劲儿问着外头的消息。赵大山看人还挺齐,干脆就把各家的药分了,又说了一下镇上的情况,最后才道:“余下的钱我全换成了药,这些就不分了,算做村里的东西。”
“大山做主就成,咱们都听你的。”
“对,对,咱都听你的。”
如今正是举村拧成一股绳共渡难关的时刻,他们巴不得有个能主事的人站出来,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说反话。
给村里就给村里吧,谁还不是村里人呢?
说到底,他们也是沾光的。
分完药,赵大山就回了自家所在的窝棚。也是巧了,隔壁棚子就是二癞家的,二癞爹已经抹着眼泪蹲在一旁熬药了。
赵家汉子多,不需要村里人帮忙,赵三地和五个小子一起搭了个大窝棚,里头铺满了稻草,一家老小全挤在一处。
赵大山盘膝坐着,手里捧着海碗,边刨饭边细说一路上的经历,感慨道:“爹,咱村离镇上远也不是没好处,外头就算捅破了天也闹不到咱们这儿来,你是不晓得那些百姓眼睛都红了,抢米抢药,听说还有人去大户人家摸金银……”
他瞅了眼一旁睁着双水灵灵大眼睛望着他的小妹,抿了抿唇,不敢说的太细致,担心吓着她。
赵老汉和王氏都听懂了,啥摸金银啊,摸尸体还差不多!
真不晓得外头这是死了多少人,这才一日工夫不到,镇上竟就乱了起来,真是听得人骨头缝子都在冒凉气。
王氏舔了舔干涩的唇,她心里慌得很,手指忍不住发抖,总感觉这世道不太对劲儿……这几年又是雪灾,又是干旱,眼看着到了年关,居然又遇地龙翻身,年年灾祸不断,这是否是上天的警示?
难道今年也不是一个安生年吗?
“一路上遇到的汉子也说他们村死了不少人,大晚上的,大家伙都没有反应过来,逃出来都是命大的人。
“谁说不是呢,咱都是命大的。”王氏苦笑,伸手揉了揉身旁闺女的小脑袋。
“最近咱就别去镇上了,等开春再说吧。”赵大山寻思家里的粮食吃到开春是没问题的,粗盐暂时买不着,但年前腊肉熏了不少,咋都能顶一阵儿,回头再问问村里人有没有多余的,他们拿东西换,买也成。
家里人都好好的,吃食也不用操心,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外头,听那些百姓的意思,官老爷是抽不出心神管他们潼江镇了,还活着的差爷全去了地动中心的几个城镇,就看今日镇上那情况,东西被抢了也是活该,粮铺伙计被哄抢的百姓打得头破血流也没丁点办法,粮食保不住不说,人还去了半条命。
赵大山觉得那场面吓人得很,没了约束,平日里缩着脖子讨生活的猫狗鼠一下就全钻了出来。
他不去干那畜生行径,也看不上。
王氏按捺下心头的慌乱,点头道:“就听老大的,这段日子就别出村了,那些事和咱没关系,咱也管不着。”
说罢,看了眼几个儿媳,叹了口气,低声道:“明儿你们带着媳妇回岳家看看,有啥能帮到的就搭把手,家里有我和你爹在不用担心。”她也是从当别人儿媳过来的,咋不晓得她们心里的担忧?今儿一个个心神不宁,都惦记着娘家呢。
朱氏几个一听,果然面色大喜,连忙道:“谢谢娘!”
夜已深,赵大山走了一日山路也累了,一家人不再多说,裹着棉被就这般躺下睡了。
赵小宝缩在被窝里,她身下不是稻草,而是一床褥子,褥子下才是稻草。她半点不觉寒冷,因为身侧躺着爹娘,他们给她遮挡了所有的寒风。
她睡不着,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头顶。
外头一直有说话声,还有踩雪的响动,熬药的咕噜噜声也很清晰,她知道那是给二癞熬的药,他家的窝棚就在他们家旁边,是爹特意安排的,说是蹭她的运气,希望她能保佑一下二癞。
赵小宝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艰难地伸出指头挠了挠发痒的脸蛋,不知道为啥,她突然感觉自己变聪明了。
都能听懂爹说的话了。
还知道自己有一个别人没有的地方,那里有哥哥们开垦的三亩肥田,还种着粮食。
以前她以为爹娘哥哥们是来梦里陪她玩耍,原来不是哦,她的梦境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只有她点头同意了,他们才能进来。
因为她小,什么都不懂,爹娘才会哄着她,请小宝仙子带他们进去。
想到此,赵小宝挠痒痒的手忍不住捂住小嘴,偷偷笑出了声。她眼中带着一抹狡黠,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整个窝棚里飘荡着一股浓郁的清香。
黑漆漆的被窝里,一只小手紧紧攥着一颗桃子。
睡梦中的赵老汉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嘴里呓语几句,还翻了个身,吓得赵小宝连忙把手头的桃子丢回神仙地,空气中那股浓郁的果香霎时消散。
过了许久,窝棚里再没了动静,赵小宝才伸出那只拿过桃子手,忍不住凑到鼻尖处嗅了嗅。
黑暗里顿时响起可疑的吸溜声。
赵小宝抹了把流出来的口水,把胖嘟嘟的手指头伸到嘴里含着。
娘说翻过了年,她就四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难怪她突然变得这么聪明,原来是因为她长大了呀!赵小宝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激动之色,她一直想当大孩子,这样族里的小孩都会听她的话,因为她是小宝小姑!
她没长大之前,族里的小娃子只有二癞会听她的话,每次叫她小姑都是真心的,不像别的孩子,当面叫她小姑,背地里喊她小屁孩,一点都不听话。
她很喜欢二癞侄儿,她不想他死。
赵小宝忍不住又拿出了桃子,她咋这么厉害呢,脑子里想着桃子,那个被她丢到地上的桃子就出现在了她手里。
窝棚里又散发出浓郁的果香。
“啥味儿啊,咋恁香?”赵老汉迷迷瞪瞪睁开眼,感觉下巴凉飕飕的,伸手一抹,哎妈呀,居然流梦口水了。
“爹,吃桃子不?”一道软乎乎小嗓音从身侧传来,带着一股子偷偷摸摸的意味儿,跟做贼似的。
“啥桃、唔……”赵老汉刚张开嘴,就被塞了个凉呼呼的东西,他下意识含住,舌头轻轻一压,那玩意儿就化成了水消散在嘴里,只留口齿余香。
赵小宝见爹没有反应,歪了歪脑袋,又用指甲盖抠下一点塞进他嘴里。赵老汉冷不丁一个激灵,这次可算是回过了神,他就说这香味儿咋这么熟悉!
这不是长在神仙地的桃子吗?这香味儿他再熟悉不过了!
“小宝,你……”赵老汉震惊了,睡意登时烟消云散,咋回事儿?那长在神仙地的桃子咋会出现在这里?
“爹,我抠不下来。”赵小宝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这桃儿没熟透,她把桃尖尖的软肉抠给爹吃了,剩下的她抠不动。
“你抠不动,你咬呀。”赵老汉急道。
然后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估摸着是桃子被他闺女啃了一口,那叫一个清脆,四散的香味儿勾的赵老汉口水直流。
尤其这会儿窝棚漆黑,他啥都看不见,画面全靠自己想象,越想越馋。
“小宝,咋回事儿啊,你这,这桃子咋摘的?”
那么高的树她咋爬上去的??
“爹,咱家刀呢?”赵小宝忍着馋意,啃了一口就不吃了,转头问她爹要刀子分桃子。
“你要刀干啥?”
“切桃,给爹娘,哥哥嫂子,还有侄儿们吃。”
赵老汉听着闺女软乎乎的小嗓音,一颗老父亲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孩子没白疼啊,吃点啥好东西都惦记着他们。
他想说不用,桃子你自己吃,小宝吃了才好,就又听赵小宝道:“再给二癞侄儿一片,给春芽一片,给李嫂子一片,给……”
“等、等等!”赵老汉连忙打断喋喋不休的老闺女,这几个可全是被砸了脑子的,他心头跳得厉害,“小宝,这桃子难道有啥神异之处?能治病不成?”
“不知道呢。”黑暗中,赵小宝蹙着秀气的眉毛,“小宝就是想给他们吃。”
二癞侄儿叫她小宝姑,她喜欢听话的小辈。
春芽是她在村里玩得最要好的小姑娘,夏日里还在后山给她摘红地果吃,她喜欢春芽。
李嫂子是个寡妇,一个人养大两个孩子很不容易,大萝卜和小萝卜若是没了娘,日后可咋活啊。
她,她不想他们死。
18、第 18 章
大小萝卜磕完头回来,窝棚里已经没了赵小宝的身影。
他们也没放在心上,兄弟俩缩着脖子走过去,一人一边挨着娘躺下,冷的直吸溜鼻涕。
“哥,娘是不是要好起来了?”小萝卜紧紧贴着阿娘,小手忍不住去抓她粗糙的大手,有点热乎了,没昨夜那般凉了。
“嗯,娘喝了药,很快就会好的。”大萝卜心里其实慌得很,但他是哥哥,不能在弟弟面前露怯。
昨夜他一晚上没敢合眼,娘凉飕飕的身体和爹去世那晚一模一样,他不敢表现出害怕,只能偷偷掉眼泪。他家的房子塌了,两只母鸡都被压死了,村里凑钱给大山叔他们去镇上寻大夫时,他和弟弟去家里坍塌的废墟了刨了半日也没刨到半个铜板,他不知家里有没有钱,不知娘的钱藏在哪里,是他求了大山叔,大山叔让他莫要声张,他家出钱给娘买药。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糟了难,本家的亲戚见着他们兄弟就躲远远的,娘是二田叔救出来的,窝棚是王阿奶给他们争取的,大锅饭是小五喊他们去吃的,药是大山叔买的,灵堂是小宝姑叫他们去磕的……
大萝卜想到刚刚他带着弟弟去灵堂给死去的村里长辈们磕头,周围好些大人都对他们露出了笑脸,夸他们懂事,还问了娘的情况,态度很和蔼,远不像白日时那般忽视。
他也没怪村里人冷待他们,只要不丢下他们一家就已经很好了。
想到此,他暗暗握紧拳头,发誓日后一定要听老赵家的话,他们说啥他就干啥!他要当老赵家的狗腿子!
长大了要努力赚钱,他要还娘的药钱呢。
“小萝卜,你在这儿守着娘,我去外头帮忙。”大萝卜翻身而起,他尚带稚气的脸上多了一抹坚毅,扛木头抱稻草烧火他都能干,不能因为是小娃就干等着别人帮忙,时间长了村里会嫌弃他们的。
“我守着阿娘,我不怕。”小萝卜一个劲儿吸溜鼻涕,小身子冷地直哆嗦,哥哥不在身边他心里其实很害怕,但他很懂事,很听话,半点不闹腾。
大萝卜随手扯了两把干稻草塞到小萝卜的衣裳里,只能用这种方法抵御严寒,他家没有多余的褥子了。
“我去了,你照看好娘。”离开前,他没忍住又叮嘱了句。
“嗯!”小萝卜用力点头。
…
赵小宝从稻草帘子后露出个脑袋,立马被春芽娘发现,年轻妇人赶忙叫她进来,别在外头吹冷风。
春芽娘正在熬药,味儿怪难闻的,但烧着火,棚子比李嫂子那里要暖和些。
“婶子,春芽好些没有呀?”赵小宝不太想进去,药味儿太刺鼻了,不过春芽是她的好朋友,她还是慢吞吞挪了进去。
春芽的脸色瞧着比李嫂子要红润不少,赵小宝趴在床边捏了捏她长满茧子的小手,温乎乎的。
“好多了,今晨我喊她,她眼皮颤了两下,能听见话了。”春芽娘说话间从一旁拿过小马扎,赵小宝一见赶紧把屁股挪过去,手肘撑膝捧着小脸看她熬药,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
她从小撒丫子满村跑,和谁都能唠上几句,他爹在村里辈分高,甭管是逗趣还是真稀罕她,哪家的院门她都能踏进去坐会儿。
性子也是这般养出来的,活泼不露怯。
“吃了药就好了。”她乖乖巧巧道。
“还要谢谢你们家,要不是大山他们去镇上抓药,春芽怕是过不了这关了。”春芽娘慈爱地看了眼女儿,伸手给她顺了顺被子。
期间,春芽阿奶垮着脸进来拿背篓,也没说话,拿完就出去了。
赵小宝没忍住瘪了瘪嘴,周家重男轻女,春芽受伤就是因为周家人都去救大头和三头了,把春芽和春苗忘了,还是春芽娘哭喊着两个女儿还被埋着,被路过的二哥听见,招呼众人挖出来的。
春芽护着妹妹,救出来时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也是她聪明,眼看跑不出去就寻了个角落蹲着,她把妹妹在身下,自己用身躯抗住掉落的瓦片沙石泥墙,春苗一点没受伤,她却只剩一口气吊着,怎么都不愿咽下。
村里凑钱买药时,周阿奶百般不愿意,甚至还坐在地上蹬腿哭穷,被一村人盯着,周阿爷抹不开脸皮,抽了她一巴掌,这才不情不愿掏了钱。
赵小宝这两日也算看了不少热闹。
这般又过了几日,地动频率减少,动静也没那般吓人,后山的石头也不再往下坠落,大家伙提着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满满变得平静。
不平静还能咋地,日子不过啦?只要全家没死完,剩一个都得继续往下过。
又是村里人一起出力,汉子们不眠不夜去后山挖坑,好些家里有老人的提早就备好了薄棺,眼下也不拘坏没坏,能装就成。
但这次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咋都凑不齐二十几副棺材。于是,在全村人的商议下,棺材就留给年纪大的老人,在这场祸事里去世的年轻人和小娃只能裹上一卷破席,头脚在外的埋了。
丧事结束后,灵堂拆了,各家各户开始紧锣密鼓重建家园。
像老赵家这种家里汉子多的人家,已经不住晒谷场的临时窝棚里,他们全家齐上阵,不到半个月就建好两间屋子,连院子都拾掇了出来,剩下的慢慢建就成,半点不着急。
而像大小萝卜这种就继续住在窝棚里,只有等村里人家都忙完了,把自家屋子建好,才能抽出手来帮忙。
当然,乐不乐意帮忙回头两说,但起码眼下是这么回事儿。村里也不吃大锅饭了,各家的粮食往各家搬,至于大小萝卜能不能养活自己,村里人表面是不会插手的,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帮忙,毕竟自家的日子还要过呢。
“大萝卜,你们先在窝棚里住着,等我家忙完,我们兄弟几个就来帮你。”五谷丰登喜几个小子私下偷偷和大萝卜说道,回头自家忙完了,他们不去耍,先帮他家建房子。
“嗯!”大萝卜狠狠点头,他这些日子跟在赵家人身后里里外外忙活,扛木头拾柴火大小事啥都干,他也不图啥,就是感谢老赵家的人,“小五,谢谢你们。”
“哎呀,说这见外话干啥,咱们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遇到困难要互帮互助。”赵五笑嘻嘻地勾他脖子,赵喜则跳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群娃子登时闹作一团。
嘻嘻哈哈的笑声传遍村子,倒是驱散了几分灾难降临后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个年,就这般淌着血泪与分离,在家园毁灭与忙碌重建中过去了。
晚霞村实在太过偏僻,期间也没啥消息传来,只有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或娶了外村媳妇的人家能得到一些外面的消息,基本都是哪个村又死了多少人,后山多了多少坟包,还有一家好几口都死绝了。
甚至好些是救出来后受了伤或受了凉,没得药吃,活活病死疼死的。
远了不说,赵小宝的大嫂朱氏娘家就死了一个侄儿,她回来后眼睛肿了好几日,每回说起就掉泪。
后来时间一长,外头的消息也传了些过来,比他们潼江镇还惨的新平、安定、曲阳三个镇子十不存一,好些人家死绝了户头,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据说还有富户人家家底都被抢空了,官爷都不管,有本事你就去掏,但条件是摸完金顺完银后记得把尸体搬出来。
不拘丢哪里,回头有专门收尸的人来运送,有人认领就带回去,没人认领的回头统一烧了。
没错,就是烧了。
前人踩过的坑,后人定会避开,知府大人非常简单粗暴的下令绝不允许灾后出现瘟疫等情况,而杜绝此等危险的办法就是把尸体烧了,以绝后患。
至于这等行事是否有伤天和?
知府大人心道,前几年北方雪灾死了那么多人,烧过的尸体不知凡几,如今朝中面对接二连三的灾难已经颇具经验。除了上头那位在乎“有伤天和”,担心影响了名声,底下的官员几乎已然默认了这种行为,提前把未知的危险扼杀在萌芽里。
自那位登基,朝堂朝外就没安稳过几年。
如今这接二连三的天灾祸事,何尝不是上天的一种警示?
不过这种话没人敢放在明面上说,最多心里嘀咕两句,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敢蛐蛐皇帝,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和那三个镇一比,晚霞村的人都感觉心里好受了不少,甚至还有人心里遗憾,早晓得官爷是这个态度,他们也去新平县碰碰运气,搬尸体又不是啥难事儿,假使运气好挖到个金子银子,或是谁家深藏的家底,那就彻底发了啊。
可懊悔也晚了,如今已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可谓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尸体早就烧的干干净净,啥都顺不着了。
又是俩月过去,也没传出啥瘟疫之类的消息,坍塌的房屋重建好了,老汉举着锄头在田地里忙活,小娃满村跑,日子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除了晒谷场没拆的几个窝棚,和后山多出的坟包留下了地动的痕迹,除此之外,悲伤痛苦连同断壁残垣都被时间一一抹平。
19、第 19 章
不管外头如何,老赵家依旧是关着门偷偷过日子。
如今几个月过去,王氏也算是回过味儿来了,当初他们家能安然躲过灾难,全因小宝提前预示,这才躲过一劫。
那晚有多么惊心动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深知。就说眼下,后山发出一丁点动静,所有人都是心头一紧,拔腿就往外头跑,逃命的下意识反应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而小宝那一嗓子她可听得明明白白,她说“爹死了”!
每每想到此,王氏浑身都开始冒冷气,手脚都是僵硬的,完全不敢想那个后果。
她也曾问过小宝梦里梦到了什么,小宝只说记不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想就头疼。她也不敢继续问,只是心里连连后怕,开始格外关注她夜里睡觉,不敢睡实了,总要留一分心神在她身上。
王氏也说不上为啥,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隐隐有种小宝日后还会“做梦”的直觉。
即使眼下屋子建成,农田已耕,野草疯涨,在这绿意盎然处处充满生机的春季,她的内心依旧无法安稳,始终落不到实处去。
不过这种不安她没有表现出来,只私下和老头子商量,不管咋样,家里多存些粮食吧,回头找个机会,把上次挖到的金子拿些去县里换成粮食粗盐和耐放的药材,还有御寒的衣物等……
她寻思这几样东西甭管啥时候都紧俏,缺不得。
经了“摸金顺银”一事,如今拿出些金银去县里买东西估计不打眼,若有人问,他们就说去了新平三县……现成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至于会不会遭人白眼,被人怒骂发死人财,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外头当孙子总比在家饿肚子强,出门在外,脸皮可要可不要,王氏一直都是这么教儿孙的。
老两口私下商量好,决定等春耕后,就叫老大几个带着小宝去县里一趟。
至于为啥带赵小宝?当然是因为小宝如今有大神通啊,回头东西一买,再寻个没人的地儿,偷偷把买来的物什全放到神仙地儿里去,不但路上安全,不用担心被人觊觎,还能避着些村里人,免得回头问东问西,懒得解释原由。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转瞬便是春播时分。
广平县的县太爷不是啥贪官,但也不是啥很有作为的好官,县里时有冤案发生,但如每年春播秋收这等重要事宜,县老爷偶尔也会亲自下乡劝农桑务积谷,顺便断上一两家务事,博一个美名。
晚霞村偏僻,山路崎岖难行,里长倒是年年都在这几个日子下来询问春播进度,但县太爷却是一次没来过,毕竟人家要搏美名也不会舍近求远。故而今年也和往年差不多,该咋忙活忙活,看日子育种,平秧田,撒种,静待秧苗生长,再到插秧……村里的庄稼老把式有条不紊忙活着,根本不需要别个来催促。
里长照例来了一趟,见他们村春播有条有理,也放下心来,和村里的老把式说了半日的话,被留下吃了顿午饭,喝了二两小酒,这才踩着夕阳的余晖走了。
隔日,赵老汉就被叫去村里开大会。
村里有啥大事儿就在村头大树下开会,要听的自个搬小马扎坐着就成,不拘谁,男女老少都能听,只要别在村老发言时闹腾就成,不然老头们会骂人,急了还能抽棍子打人。
今儿村头大树下就围了不少人,连大萝卜都拽着弟弟来了,算是他们家代表。
“昨儿里长来了村里一趟,咱们村村长过年那会儿糟了难,人没了,有些话他就和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提了一嘴。”说话的是赵家一个牙齿都快掉完的老头,按辈分,赵老头还得喊他一声老哥哥,“照理说,今年糟了难,家家户户都有损失,县里本该派人下来慰问一下,像老周家稻种都被毁掉的人家,会想办法弥补一二……但新平三县受灾太过严重,全县死伤大半,府城里的大官老爷都紧着那头,实在顾不上咱们这里,县里的意思是咱们十里八村互相帮衬,谁家稻种有多的,匀些给受灾损毁的人家,咱一起度过当下的难关,等秋日里粮食收获了,再全部还给人家。”
“现在说这些干啥,咱家秧都插好了!”底下顿时有人嘀咕道。
“就是,还好没指望县里,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咱们哪有多余的秧苗给别人?自个村里还紧巴着呢!”
“里长啥意思啊?叫我们帮衬别人?遭灾这么久也不见县里来关心一下咱们,倒是每回秋收,县里的官爷就准时下来催缴粮税,真就好事落不到咱身上,坏事一来一个准!”
底下闹哄哄的,一群人交头接耳,脸上均是露出不忿神色。
还当那老小子怎的想起他们来了,往年早就来了,今年迟迟不见着影儿,敢情是憋了个不怀好意的大屁呢!
“安静!都给我安静!吵什么吵?!”老头手里的拐杖哐哐敲了两下地面,看着底下一群人吹胡子瞪眼,“关心啥?没来关心你就偷着乐吧!里长被咱灌了酒,不经意透了些话头出来,说咱县里那位眼下正扒拉着府城的大官,争着赶趟的表现呢,莫说关心你我,没伸手扒拉咱们去补贴那三县都是烧高香了!”
“啥意思啊?”有人表示听不懂,瞪着一双牛眼莽声莽气问道。
“你个蠢货!”老头指着那个汉子怒骂,“白吃几十年的饭,话都听不明白!懒得与你细说,自个琢磨去!”
个蠢蛋东西,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听不明白,不就是府城的大官想把年头那事儿做的漂亮些,而底下的人,好比他们广平县的县太爷,屁股都快钉在了广平县,八百年没挪过位置,可不得抓着这次地龙翻身的机会,想尽法子抽着自家的油水去补贴外人以求在上官面前博一个好印象呢!
至于咱们县里受灾的百姓,死的都埋了,活着的自个想法子活呗!
就好比春播这么大的事儿,今年县里半点声响都没传来,里长真醉也好,假醉也罢,反正意思是透露出来了,县里不会管咱,但春播不能出现任何差池,至于粮种受损的人家,要么自个村里的人帮忙凑凑,要么你有啥亲戚,上他家借去。
一句话说完就是别指望县里。
好在晚霞村的人也没指望过县里,可能是被忽视惯了,平日有有啥好处,他们村连个屁都捞不着,反正啥好事儿都沾不上,前头县里出钱买了几头耕牛,别说分到他们头上,那是连牛粪都没见到过一坨。
“还有一个事儿。”老头轻咳一声,看向或蹲或坐或站的一群憨子,还搁那儿嘀咕呢,瞧着没听懂的不止一人,“村里不能没有村长,大家伙商量一下,看谁来担这个位置。”
这几个月一直没提这事儿,也是心里不太舒坦,没从地动缓过劲儿来。
眼下得有个章程了,村里不能没有村长,啥事儿都需要有个人出来牵头才成。这个人也不能乱选,起码人品不能有问题,屁股也不能太歪,不然遇事会拉偏架。他们村好几个大姓,得找个大家伙都服气的,不然压不住。
其实他心里有个人选,但不该他提出来,有徇私的嫌疑。
“我看大根叔就挺合适,年头那会儿是他老人家带头救人,后来买药搭窝棚,大山他们兄弟几个也出了不少力……”有个王家的汉子大声道,说完立马引来一片附和声。
“大根爷辈分高,做事也敞亮,如果是他老人家当村长,我周大郎举双手赞成。”
“陈家二爷当村长也不错,他家田地多,是咱村第二富有的人家,我选他!”
“选村长难道是看谁家田地多不成,照你这么说,咋不让王大柱当村长,他爹死了,正好轮到他。”
“放你娘的狗屁,他也配和他爹比?个不孝东西,咱村没他说话的份!”
大树下顿时吵作一团,还有俩妇人推举自家公爹当村长,俩人正好挨着坐,吵得面红脖子粗,好险没打起来。
老赵一家缩在旮旯角,赵老头听见有人推举他当村长,就差把脖子摇断了。
啥村长啊,谁爱当谁当去吧,反正他不当!
村里那群妇人婆子,三天两头干仗骂架,为着竹篾子插到别个土里和两把猪草这种小事都能闹个天翻地覆,一天到晚断不完的官司,他吃饱了撑的去当这个村长。
“看我干啥,我大字不识一个,能当啥村长。”见好些人扭头瞅他,赵老汉拿上小马扎就准备走人,“小宝,和爹进山砍柴去不去?”
“去呀!”赵小宝一听进山,也不管是不是砍柴,连忙屁颠颠跟上。
小娃子凑人堆里就是图个热闹,其实啥都没听懂,屁股蛋来回磨蹭板凳,早就坐不住了。
见她跑了,五谷丰登喜顿时也坐不住了,连忙跟了上去。
“爷,小姑,等等我们!”
“你们追上来干啥?帮爷砍柴?”赵老汉吹胡子瞪眼。
“嘿嘿嘿,我们去套兔子,再挖些野菜回家,叫娘焯了水加些辣子和醋伴着下饭吃,够味儿!”赵小五揉了揉鼻子,笑得一脸憨直。
“我帮阿爷担柴!”赵喜嘴甜,连忙哄阿爷。
“哈哈哈,好小子,阿爷没白疼你!”赵老汉果然被哄得面皮都舒展开来,背着双手走在小路上,屁股后头跟着一群儿孙,看得村里好些子嗣单薄的人家羡慕的眼睛发红。
老赵家祖坟埋得好啊,瞧给他们家兴旺的!
不晓得他家祖坟旁边还有没有位置,回头死了埋近点好蹭蹭子嗣运。
20、第 20 章
赵老汉不知有人正在打他家祖坟的主意,若是叫他晓得,回头能拿着扁担上门说道说道。
老祖宗的气运是能随便蹭的?想啥呢!
回家拿上扁担和麻绳,赵老汉把赵小宝放背篓里,一旁的赵小五很自觉地走过来背上。
“爹,我自己走。”赵小宝站在背篓里,人还没有篓高,急的哇哇叫。
“进山的路可不好走呢,小宝乖,让你大侄儿背你。”赵老汉随手关了院门,扭头见几个小子已经钻进了林子里,扯嗓子吼道:“不要往深了进!里面有狼,要吃人的!”
“晓得了!”
说话间已经跑没了影,赵老头摇摇头,这一个个跟幼虎归山似的。
春日里进山的人不少,一路上就遇到好几个妇人,臂间挽着的篮子里装满了各种野菜。
“大根叔,进山砍柴呢?”李婆子和她儿媳妇香菊从山上下来,正好和进山的赵老头撞了个面对面。
“是啊,天气好,进山砍些柴回来烧。”小路窄,只能容一人走,赵老汉一只脚跨踩在坡壁上,给她们让了个道儿,“你们婆媳这是挖了些啥?满满当当两大筐,收获不少嘞。”
“嗨,山子在家里闹着要吃鸡蛋,今儿日头好,我和她娘进山摘了些香椿,中午给他煎鸡蛋吃。”李婆子赶紧带着媳妇走过去,还不忘道谢。
“在哪片摘的?还有没?”赵老汉顺嘴问了句,小宝也爱吃煎鸡蛋,他寻思也去摘点。
如今家里的鸡蛋都不卖了,前头老婆子去神仙地瞧了瞧那三亩地,回来就说了这事儿。
时隔几个月,他们家外头的田都插上了秧苗,那三亩肥田还是半点变化都没有,她就寻思里头的时间不对劲儿,前些日子拿了俩鸡蛋让小宝放进去,说要试试,若是放久了鸡蛋没坏,日后就存在里面。
也是过年那事闹得,当时只顾着人了,家里每日存的鸡蛋,抠抠搜搜舍不得吃的猪油、半罐子粗盐,过年特意买的金贵红糖,全都摔的摔,坏的坏,叫人心疼的直抽抽。
自那之后,王氏就叫赵小宝把把家里贵重的物什全放到神仙地里去。
如今里面建了几间木屋子,还没彻底完工,老二老三隔三差五进山一待就是一整日,搁山里寻树伐木。而家里的腊肉和过冬的褥子,粮仓里的粮食等,全都妥当存放在木屋里,需要的时候随用随取,方便的不得了。
眼下就是再来次地动,只要人不死,他们家就不会有任何损失!
这也是赵老头不想当村长的另一个原因,但凡村里人多来他家几趟,都会发现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这哪儿是家啊,简直就是个空壳子。
“山沟溪边儿那处,还多着呢,摘都摘不完!”李婆子的笑声从下方传来。
“那成,我也去摘些。”赵老汉背着手继续往山里走,笑出一脸褶子。
赵小宝一听爹要去摘香椿,小胖手下意识抹了把嘴角,连忙爬起来站在背篓里,一双大眼睛隔着篓空缝隙往外张望,大声道:“爹,小宝要吃香椿炒鸡蛋。”
“吃!”赵老汉大手一挥,“回头叫你娘再抱两窝小鸡,等养大了,咱家天天吃鸡蛋。”
赵小宝眼珠滴溜溜转,家里的两只母鸡都不咋下蛋了,昨儿娘还说再观望些日子,要是不中用了,回头就杀了给家里人补身子。
她觉得那两只鸡是被吓着了,这才不下蛋的。
“爹,我也想养小鸡仔。”赵小宝捏着小手,想到鸡肉的香味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放神仙地里养,里面没有地动,小鸡不害怕,养大了多多下蛋。”
“小姑!”赵小五吓一跳。
赵老汉也吓一激灵,下意识扯高嗓子喊道:“小宝啊,走,你李嫂子说山沟小溪那片有香椿,咱去摘些回家!”
傻丫头啊,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在外头提那处!叫外人听到可还了得?
正巧此时,两个年轻妇人从山上下来,臂弯挽着竹篮,手里拿着花环,低声说着什么,笑得清脆欢快。
看见他们,两个小媳妇愣了愣,随即低头喊人:“大根爷,您这进山呢?”
“三旺家的,刘家媳妇。”赵老汉干笑两声,侧身让她们过去,“摘了不少野菜哈……嚯,还有刺泡,不少嘞。”
“野菜正当季,家里活儿干完了就寻思进山弄点吃食,拾掇干净也是盘菜。”三旺媳妇是去年才嫁过来的新妇,对这位本家幺爷很是尊敬,笑容腼腆道:“刺泡在石猫林摘的,我家没有孩子,只摘了一点回家混个嘴,还剩不少呢,大根爷家娃子多,可去摘些吃。”
山里野果子不少,但寻到也不会轻易告诉外人,不过老赵家是例外,大家伙都记着他家的恩情呢。
站在背篓里的赵小宝眼巴巴瞅着她们手头的花环,真好看呀。
“好,那我回头去摘些,家里娃子确实多,都是些嘴馋的。”赵老汉笑着说道,估计她们是没听见小宝说的话,心头也不由松了口气。
等人一走,赵小宝忙道:“小五,我也想要花环。”
“小姑你别动啊,别跺脚,我要背不动了。”赵小五一脸菜色,背不动是不可能的,但小姑闹腾着不好走路,他担心摔着她,“行行行,等到了地儿我给你摘花。”
得了许诺,赵小宝立马老实了。
到了摘香椿的后山沟,赵小五赶紧放下背篓把赵小宝抱出来,他想去找喜儿他们,耐不住被阿爷盯着,只等耐着性子先摘香椿。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双掌摩挲两下,他整个人就跟个猴儿似的灵活爬上了树。
他在上头摘,赵小宝就蹲在树下捡,不多时就捡了一大堆。
进山没带篮子,赵老汉就在旁边砍了几扇棕榈叶编了个小提篮,他手指灵活,编簸箕筲箕都不在话下,这小玩意儿几下就编好了。他觉得不咋样,赵小宝却爱不释手,把香椿全装了进去。
村里的小姑娘可没有阿爹给她编小篮子,她冲着爹嘿嘿直乐,心里欢喜极了。
“小五,篮子装满啦。”赵小宝仰头看着树上的大侄儿,家里没有那么多鸡蛋炒香椿,这些够啦。
赵小五一听,滋溜一下从树上滑下来。
“阿爷,我带小姑去找喜儿他们。”赵小五眼巴巴望着不远处正在砍木桩子的阿爷,他想带小姑去抓野鸡套兔子,也不让小姑干啥,就在旁边站着就成,只要她在,总能抓到野味儿。
“不准往深了进,就在附近这一片耍,有啥事喊我。”赵老汉挥着缺了口的柴刀哐哐砍着木桩子,这玩意儿弄回家烧火挺好使。
“晓得了!”赵小五蹲下身,赵小宝熟稔地往上一趴,肉乎乎小胳膊抱着他脖子,身子瞬间就腾了空。
山上有好几处陷阱,赵小五熟门熟路避开,背着赵小宝在林子里奔跑,朝着他们的秘密基地跑去。
说是秘密基地,其实也不算啥特别偏僻的地方,只是那处背阴,很少有人去。还有一处水潭,不大,但很深,摘香椿那处的小溪就是从这里流下去的,清澈的水面还能看见手掌大小的游鱼在畅游。
水草丰沛,灌木丛密集,再往前走上二里路就是悬崖,是家中大人严令禁止的地界。
许是因为人少,这里的野菜野果野物都比外头多,赵家兄弟几个尤其喜欢在炎热的夏天躲在这里纳凉,半点不觉燥热。运气好抓到鸟雀小鱼啥的,生火架上一烤,香的人迷糊,简直快乐的不得了。
不过如今正值春日,温度有些微微浸凉,赵小五一路问小姑冷不冷,得了不冷的回答才敢带她来。
“你们可终于来了,我们都等好久了!”看见他们俩,蹲在不远处撅着个大腚刨坑的赵喜不高兴地招了招手。
“喜儿!我和小五摘香椿呢,爹答应我今儿吃香椿煎蛋。”赵小宝连忙挥手回应。
“你干啥呢?谷子他们呢?”赵小五把赵小宝放下来,瞅了瞅四周,没看见另外几个弟弟。
“嘿嘿嘿。”说到这个他可就顾不上生气了,赵喜偷瞄了眼小姑,挪到赵小五面前,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咬耳朵,听得赵小五眼睛越来越亮。
“真的?”他摩拳擦掌,心头一片火热。
“真的,这么大一条,贼滑溜。”赵喜双手一通比划,兴奋的不行。
“你看好小姑,我去找谷子他们。”赵小五顿时待不住了,低声叮嘱了他一句,趁着赵小宝不注意直接偷溜跑了。
转个身的工夫,赵小宝发现大侄儿没了,她腿一迈就想追。
“小五,你去哪儿?”
“哎,哎,小姑别去,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赵喜没想到大哥就这么把小姑丢给他跑了,早知道他就不说了!连忙伸手拦住她,那地儿她不能去,回头得吓哭。
眼睁睁看着人跑没影了,赵小宝扭头气呼呼瞪了眼赵喜,背过身去扯草,生气了。
赵喜没法子,只得一边掏兔子洞,一边盯着小姑。
这是他们家的习惯,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必须有人不挪眼盯着,不能出一点意外。
这也是为啥爷奶都放心他们带小姑进山,除了她闹腾非要跟着,也因为他们不敢让她出事儿。
就算是狼来了,他们兄弟五个都会留下四个喂狼,剩下一个保护小姑回到家里。
这是全家的命根子啊。
21、第 21 章
赵小宝寻了一处野花茂盛的地儿,随地捡了根木棍对着草丛打了几下,见没动静,这才走过去开始扯花拔草。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地上,斑驳照着她的脸上,随着吹拂的风调皮地跃动着。
“小姑,你编花环呢?”她安安静静待在一旁不闹腾,赵喜反而有些不习惯。
“对呀,小五说要帮我摘花的,结果偷偷跑了。”赵小宝噘着嘴不太高兴,好在她侄儿多,跑了这个还有那个,总有一个可以使唤,“喜儿,你过来帮我。”
“小姑我在挖兔子洞呢,这会儿没空。”赵喜不太想去,他又不是小姑娘,哪里会编花环,叫他下河摸鱼上树抓鸟都还差不多。
“那你去把小五给我找回来。”
“小姑,我这就来帮你。”
赵喜哪敢让她一个人在这儿,他也不敢带小姑去找哥哥们,他们这会儿正掏蛇洞呢,若是把她吓着,回头爷奶得骂死他们不可。
山里最不缺的就是野花,一薅一大片,红的黄的白的,风一吹,花|径摇曳,晃晃悠悠还挺好看。
姑侄俩薅了两片地,赵喜做细致活儿不太成,没阿爷那个编啥像啥的手艺,东穿西绕费老大劲儿编了两个花环,说不上好看,但也不丑,赵小宝很喜欢。
小姑独占两个花环,一个戴头上,一个挂脖子上,给美的都忘记生气了。
把人哄好,赵喜又回去挖兔子洞了。
赵小宝自个玩了一会儿,待花环的劲儿过去,赵小五他们还没回来,她随手捡了一个树杈子,开始在附近挖野菜。
这个季节能吃的野菜有很多,她识得一些,家里的嫂子们教过她。荠菜、马齿笕、蒲公英、野葱、薄荷这些山里随处可见。
尤其是荠菜,赵小宝很喜欢,焯水后加上醋凉拌特别下饭,还能剁碎了包饺子和煎蛋,特别好吃。
野葱她也喜欢,多挖些回家,回头求娘割上一小刀腊肉,腊肉炒野葱头可香可香了。
赵小宝哼哧哼哧挖着野菜,想到腊肉,嘴角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也没走远,就在赵喜的视野范围抱着木棍撬泥巴,中途闲的慌还摸鱼,实是挖久了耐不住性子,被其他事物夺去了心神,一会儿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一会儿盯着不认识的虫子发呆,一个人也玩得很是起劲儿。
自娱自乐很快乐,赵小宝又捡过地上沾满泥的树杈子,学青蛙蹦跳了几下,把自己乐得龇着小白牙嘎嘎笑,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扯过一根长得好看的野草开始挖。
中途,赵喜挖通了兔子洞,寻到另一头堵住。
小姑安静的过分,他也没在意,只要回头能看见人就行,他小心点了火,一个人忙前忙后开始熏兔子。
“喜儿,我挖到萝卜嘞。”不远处传来赵小宝喜悦的小嗓音。
那头烟雾缭绕,洞里的兔子憋不住被熏的跑了出来,赵喜眼疾手快扑过去一把抓住它的耳朵提了起来。
“我抓到兔子了!”
赵小五几个扒拉开水草,从水潭那头钻了出来,走在前头的赵登肩上扛着一条漆黑的乌梢蛇,隔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小姑,喜儿,我抓到蛇了!好大一条,能炖上满满一锅!”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比一个兴奋。
赵小宝一听蛇,手头的“萝卜”都吓掉了。
她慢慢扭过头,就见一条没了脑袋的蛇犹如一根黑色麻绳搭在阿登肩上,随着他奔跑的动作前后甩动,血呼啦哒又软滑湿腻,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这画面实在过于荒诞和恐怖,赵小宝圆溜溜的双眼瞬间溢满了泪水,她头一仰,眼一闭,嘴一张,一声嘹亮的哭声顿时响彻林子。
“呜哇——”
“阿登!”走在最后的赵小五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抽在咋咋呼呼的赵登头上,骂道:“叫你藏着藏着,你非要大摇大摆扛肩上,这下好了,把小姑吓哭了,回家看爷奶怎么收拾你!”
“我都把蛇头锤掉了,小姑咋还会被吓到?”赵登挠了挠后脑勺,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可看着扯着嗓子嗷嗷哭的赵小宝,他站在原地一步不敢动,不知道该咋办。
“你先回家。”赵谷在后头推了他一把,低声说,“回家叫阿娘把蛇肉拾掇出来,蛇皮挖个坑埋了,别叫小姑看见,回头下了锅别说是蛇肉就成,她认不出来的。”
到时闻着肉香,便是认出来,脑子也会自动装作不认识。
赵登忙不迭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二哥,你们可要把小姑哄好啊,不能让她回家告状,我可不想被爷奶拿着扁担追着打。”
“赶紧走吧你!”赵谷一脚踹在他屁股蛋上,这条蛇要不是他抓到的,他们才不会如了他的意,让他这般耀武扬威。
赵登嘿嘿笑了两声,拔腿就往山下跑。
等他一走,兄弟几个赶忙凑上去哄小姑,又是夸她头上的花环好看,又是夸她能干,一个人就挖了这么多野菜,又连连保证回家揍阿登一顿,已经叫他把蛇扔了,他们抓着玩儿的,不会拿回家……
哄了好久,可算是哄住了。
赵小宝抽噎着,指挥他们收拾地上的野菜,见他们粗鲁地卷吧卷吧扯根野草随意绑着就领起来,眼泪又要冒出来了,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挖出来的野葱。她满脑子都是回家央求娘割腊肉炒野葱,其他野菜没咋挖,净逮着野葱嚯嚯了,但来都来了,咋都不能空手回去,几个小子就在附近就地挖了不少野菜,也不拘是啥,能吃就薅。
“差不多了,回吧,阿爷该着急了。”赵小五发话,几个小子立马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赵小宝非常自觉地走到他身边,待大侄儿一蹲下,她滋溜一下爬了上去,手头还拽着她挖的“萝卜”。
赵小五这才注意到她手头还拽着这玩意儿,长得像萝卜,又有点像有财叔去年在山里挖到的葛根,仔细看,还怪像小娃子,有手有脚,圆乎敦实。
不过下面有两根较粗的须须被扯断了,瞧着怪不得劲儿的。
“小姑,这啥啊?”赵小五有点好奇,“你在哪儿挖的?能吃不?”
“那里挖的。”赵小宝伸手指了个方向,说起这事儿就有些不太开心,她叫喜儿来帮她,他不干,说编花环已经耽误他抓兔子了,他才不陪她挖野草,累得她树杈子都刨断了一根。
“萝卜炖汤可好吃了,小五,你也吃过的呀,你忘了嘛?”赵小宝抱着大侄儿的脖子,晃悠着小脚,觉得自己可能干了,在山里都能挖到萝卜,回到家爹娘肯定会夸她的。
没听过谁在山里能挖到萝卜,嘿嘿。
“我咋瞧着不太像萝卜。”赵小五半信半疑,哪有这么小的萝卜,瞧着也没那般水润。
可也不能扔了,小姑的东西谁敢扔啊?
只能拿着呗。
一群小子乌拉拉往山下跑,跑到摘香椿的水沟处,赵老汉在捆柴,整整两大捆比人还高的木柴,还有满满一背篓燃火使的松针和干树叶,都冒尖了。
“爹!”
“阿爷!”
赵老汉循声望去,见喜儿手里攥着两只被束着双腿的兔子,谷子他们手里提着野菜,小宝手头还拽着个沾着泥土的野草根茎在晃悠,小模样瞧着欢喜极了,老脸不由露出笑来:“咋就你们几个,阿登呢?”
“阿登先回家了,阿爷你没看见他吗?”赵谷把手头的野菜递给一旁的赵丰,他走过去背柴火。
“没呢,许是走的另一条道。”赵老汉帮着拎起背篓,赵谷没咋费劲儿就背了起来,松针树叶看着多,其实压实了也没啥重量,赵谷觉得自己还能拿点东西。
赵老汉担上两捆干柴,拎上装着香椿的小提篮,一家老小慢悠悠朝着山下走去。
这会儿日头高悬,已是临近正午。
从半山腰往下望去,整个村子的全貌展现在眼前。
村外那条长长的河流被阳光照射泛着粼粼波光,像一条坠落凡尘的银河。阡陌纵横的田野间,扛着锄头的汉子走在田坎上,往上的村落四周,各家灶房的烟囱里飘着寥寥炊烟,小娃在村子小道上撒丫子奔跑,隐约还能听见赵有才家那条幸存的大黄狗在犬吠。
赵老汉走在最后,赵小五背着小姑走在阿爷前头,走着走着,赵老汉越看闺女手头的“野草根茎”越不对劲儿,临近山脚时,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小宝,你手头拿着的是啥?爹咋瞧着有点眼熟呢……”
“是小宝挖的萝卜!”赵小宝揪着两根粗壮的须须,扭头看爹,手头还一甩一甩的,“爹你看,回家叫娘割腊肉炖萝卜汤喝!”
腊肉炒野葱,腊肉炖萝卜,腊肉腊肉,桌上全是肉。
赵老汉自觉离老眼昏花还有个一二十年啊,咋,咋这玩意儿越看越像他年轻那会儿带着婆娘去医馆看病,偶然见到的一个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大手笔买下的人参呐?!
唯一的区别,那根人参躺在精美的盒子里,干干净净,不染泥土,连根须都是白的。
而小宝手头那玩意儿,是才从土里刨出来,尾部根茎断了几根,上头沾满了湿泥。虽瞧着脏兮兮,但依旧能从外观隐约看出那物形似人形,四肢短粗,底部延伸着十几根根须,或长或短……
小宝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拽着其中一根较粗的根须,仿似倒提婴儿,一晃一晃的,好比此刻他那颗颤抖的心。
“……”
22、第 22 章
赵老汉面皮抖动,眼巴巴望着闺女手头拎着的那物,嘴皮子哆嗦着哄道:“小宝,不能这么倒提着,当心把须须扯断了……”
“断就断了嘛,还有这么多呢。”赵小宝不以为然,她挖的时候就扯断了好几根须须,家里的萝卜也是要削皮的,连带着长在皮上的触须都会丢给母鸡啄食,她才不心疼呢。
赵老汉看她那样还有啥不明白的,他简直心痛如绞:“小宝,你把‘萝卜’给爹,爹给你拿着。”
赵小宝噘嘴,明显不乐意。
赵老汉不挪眼地看着那根被她揪着的人参须须,他现在已经无比确定,这就是人参!人参可不就是长这样的?
可别扯断了啊!这可都是银子!
赵老汉看着冷汗直冒,连忙许诺:“回家爹就让你大哥去周家村的周屠夫家割斤肉给你炖萝卜,咱先前摘了好些香椿,再给你炒上一大盘的香椿煎蛋,放仨,放五个鸡蛋!爹做主,再给你割一刀腊肉炒野葱头,让你吃个满足!”
赵小宝眼睛一亮:“真哒?”
“爹啥时候骗过你?”赵老汉心里那个急啊,他这会儿都不是担心人参须须被小宝扯断,而是靠近山下遇到的人越多,若是被村里人瞧见,虽然他们不一定识货,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大家伙一起穷没事儿,但要是谁突然富起来,那指定会变成全村公敌!
他家吃口肉都得把灶房门窗关的严严实实,不敢飘出一点味儿。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如此,谁不是把家底藏得严严实实?哪能轻易叫外人探出底细来。
咱要偷摸着发财啊!
赵小宝被哄得晕头转向,啥时候把手头的“萝卜”递给爹都忘记了,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吃肉吃肉,乐得龇出小白牙,一个劲儿拍着大侄儿的肩膀,催促他赶紧回家。
赵小五隐约感觉小姑被阿爷忽悠了,但具体他又说不上来,毕竟他连人参都没听过,更别说认识,不过察觉到小姑急切的情绪,他龇着大牙憨笑,冲刺般往山下跑去。
回到家,赵老汉把院门关上,把柴火丢院子里,然后便拉着坐在屋檐下纳鞋底的王氏回了屋。
老两口神神秘秘的,搞得刚从地里回来的赵大山他们摸不着头脑。
“大伯,爹,小叔!”赵登跑到他们跟前,凑过来神神秘秘把今日他在山里发现一条乌梢蛇,又循着痕迹寻到蛇洞,最后费了老鼻子劲儿把它从洞里逮出来的经历嘚瑟了一遍,最后瞅了眼坐在屋檐下喝糖水的小姑,以手挡唇小声道:“阿奶说了,不准提这事儿,吃饭时若小姑问那是啥,就说是大伯在田里抓到的黄鳝。”
“好小子,真行,有胆量!”赵大山笑着拍了拍侄儿的肩,在乡下长大的男娃子都不怕蛇,但敢去掏蛇洞的却没几个,他们家这几个小子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孬的!
赵二田黝黑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他性子沉闷寡言,心里觉得儿子有胆量,但嘴跟被针缝了似的,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赵三地相反是个活泼性子,和侄儿勾肩搭背说的热乎,叔侄俩对着嘎嘎乐,相约日后一道进山掏蛇洞,蛇羹很是美味,巴不得天天吃。
赵二田见他俩说的热乎,顺手就把赵老汉丢在院子里的柴挑去了后院子。
“老大,你进来一下。”主屋的窗户推开,王氏朝院子里喊了声。
赵大山正在喝水,闻言忙不迭放下水瓢:“来了。”
进了屋,就见爹娘坐在床沿,王氏数了三十文钱递给他,吩咐道:“待会儿吃了午食,歇完晌,你去周家村割斤猪肉回来。”
“咋突然要割肉,地里活儿都忙完了。”赵大山接过铜板,这些日子春耕,家里饭菜都拾掇挺好,顿顿有油水。灶房里还挂着两条腊肉,神仙地的木屋里也挂着好些,想吃肉随便割一刀就是,咋还要去周家村割?
“你小妹要吃萝卜炖肉,我琢磨腊肉炖萝卜汤不够鲜,给她割斤新鲜肉炖汤,好补补身子。”王氏想了想,又数了五文钱递给他,“若是有大骨,就买两根回来,搁里头一块炖。”大骨没啥肉,不过用斧头劈开里头有骨油,回头还能把骨头拿去给村里的大黄狗磨牙,那狗不乱咬娃子,见人就摇尾巴,很是招人喜欢。
小宝一直羡慕别人家有狗,她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又道:“你顺道问问周家村有没有狗崽,可以使些钱抓条回来养大看家。”
赵大山一听是小妹要吃,立马啥话都没了。
反正小宝吃,就代表全家都有得吃,娘说割一斤肉,是算上了全家人的。养条狗也好,村里也没得那种偷鸡摸狗的人,但他们家住山脚下,夏日里蛇虫鼠蚁多,山里若下来个啥,家里有条狗也能叫唤警示一下。
“成,我吃完饭就去。”
“不急,歇完晌太阳没那般毒再去不迟。”王氏说完笑了笑,看着憨厚的大儿,又道:“还有件事儿。”
“啥?”赵大山都准备出去了,闻言又折返回来,然后就见他爹双手托着一个用棉布垫着的竹篓子,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啥金贵物啊还用上棉布了,爹那模样比清明给祖坟上香还虔诚……
心里还在腹诽,结果眼睛猛地睁大。
这、这不是……
“这是小宝今儿在山里挖到的‘萝卜’。”王氏深吸一口气,就算前头经历过一次拉粑粑挖坑挖到金子这种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可也万万不敢想她随便在山里挖个野菜都能挖到人参。
这可是野山参啊!
别说他们平头老百姓,这金贵物就算是在富贵人家眼里都是极品药材,关键时候能救命的东西,卖价不低。
老头子一脸神神秘秘掏出来时,王氏呼吸都停了一瞬,金子是捡来的,她心里始终不太踏实,生怕别人找来。但这根人参是小宝亲手挖的,实实在在还沾着湿泥、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家的东西。
晚霞村世代居住此地,他们家身后这座大山,可以说山脚下这片地几乎人人都踩过,咋就没听说谁家挖到过人参呢?
她甚至都不敢想,他们家后头这座山居然还有人参!
反正这事儿一听一个不吱声,王氏如此,赵大山也是如此,只觉得手抖,心抖,倍感离谱。
赵大山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他日日往山里钻,怎么就挖不到人参呢?小妹这啥运气啊!
不过好事儿终究是落在自家,赵大山咧嘴一个劲儿傻笑,笑完道:“娘,这事儿得叮嘱小妹一声,叫她别往外说。还有那几个小子,都得把嘴闭严实啰。”小娃子嘴不严,不晓得轻重,若是不小心露了口风,叫有心人听见,怕是会闹出麻烦来。
“我晚些会叮嘱你小妹,她是个听话的孩子,不让她往外说,谁都撬不开她那张贪吃的小嘴。”说到闺女,王氏满脸笑意。
赵老汉也在一旁笑,年前那次地动几乎把他和老婆子一辈子的心血摧毁的一干二净,他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心头一直不咋得劲儿。重新建房子,置办家当,家中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其物什,零零总总算下来已经把他们老两口这些年存的银钱花了个干干净净。
当然,那些金子没动。
赵老汉一直没太惦记那茬,总觉得心虚的很,他只喜欢实在的东西。
这根人参就很实在。
只要卖了它,他们家就又有家底了,不管日后发生点啥事儿都能有个应急凑手的。
“这两日把地里的活儿干完,你们兄弟仨带着小宝去县里一趟,看看这人参是个啥行情,若是价钱公道,咱就卖了。”赵老汉盘腿坐在床沿,盘算着家里的情况,再过几年小五就该说亲了,其实应该趁着这次机会多建两间屋子,但手里实在没钱了,这事儿也就没提。
可娃子们一天天长大,处处都要花钱,不说五个小子,就说小宝,他心里也是有私心的。
小宝自出生后处处显露不凡,他和老婆子早就商量好,也和家里的儿子儿媳们通过气,他们老两口是要给小宝招婿的。
万万不可能把闺女嫁出去,他们不敢保证小宝的婆家在发现她的秘密后不会生出坏心思。
何况,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小宝的神异之处,他们是血肉至亲,自然处处往好的方面去想。
可外人呢?会不会认为她是妖怪?会不会把她抓起来?
不说外头,就说这十里八村,但凡啥事沾惹上精怪,都会被人抓起来严刑拷打,若是逼问不出个一二三来,就会把对方捆绑起来架上火堆,再敲锣打鼓召集乡里乡亲过来围观。
每每想到此,赵老汉都会忍不住拎着扁担去几个孙子面前转一圈,时刻不忘紧一紧家里人的皮子。这也是为啥儿媳们一个比一个老实嘴严,孙子们视小姑为眼珠子,没人敢在外头提一句关于她的事儿。
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想好好过日子,就得全家齐心协力守好这个秘密。
何况小宝这孩子真有些福气在身上,自她降生,家里好似一下子变得顺当起来,去年干旱,家家户户都欠收,他们家的收成却比村里那几户庄稼老把式一亩地要多上小半袋子粮食。
这是村里老人聊收成时他偷摸对比的,没敢说出去叫村里人知晓,外人也只当他们收成和他们差不离。
桩桩件件,从卖黄鳝,到挖金子,再到如今的人参……
赵老汉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招婿,他要给闺女招婿!
他三个儿子,五个孙子,日后孙子再生重孙,娘家势大,他就不信了,还有男子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翻起风浪不成?
打不死他!
第 26 章 出城前夕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全城惊动,远在南城的百姓还不知一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匪寇、或者说流民在宵禁之后齐齐出现在西城,见到人就杀杀完人就放火,首当其中的便是知府家一家。
等守城军赶来时知府府邸大门敞开,几个下人横尸朱门,鲜血流了一地。
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见此场景眉心猛地一跳,一群人行走间刀柄撞到甲胄发出沉闷声响,好似战前敲击的鼓声,震得人心脏砰砰直跳。
跨过门槛,行至庭院婆子奴婢小厮躺了一地,鲜血似溪流浸入黑泥里,染成一片压抑地沉闷。小兵急忙跑过去弯腰探息虽然早有预感,但看着手下人摇头,为首的将领脸色顿时一片漆黑。
外头打杀声愈发喧嚣周围的府邸惨叫声连连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黑沉的夜连吸入鼻腔里的空气都是燥热血腥。
将领带着人疾步朝着内院走去刚跨过内仪门正好和十几个提着□□从里面出来的汉子撞了个面对面,对方见到他们,二话不说拎着大刀就朝他们砍来,一个个狠厉异常
将领心头一凛反手抽出大刀迎上去怒喝:“你们是谁?怎会出现在这里?!”
“呵好一个蠢货。”男子冷笑一声随即暴喝“老子从你眼皮子底下来的受死吧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
将领不再废话举刀迎上。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战越心惊此人完全就是疯狗一条刀刀致命恨不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竟是完全不顾自己的命!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群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规模如此之巨大每日进城的人他们查了又查并未发现异常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漏网之鱼?数量竟如此之多!
收到西城被围剿屠杀的消息时他简直不敢相信酒杯砸了一地谁能越过他们守城军的防卫突袭西城?
他们一路杀过来眼睁睁看着西城大火漫天附近的府邸发出阵阵惨绝人寰的叫喊求救声他只能一路发出命令派部下前去救援一边心急火燎往知府家赶来。
如今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们来晚了知府满门被灭。
围杀了那几个不知身份的亡命之徒本想留下他们一口气但对方眼见他们人多势众不可敌直接横刀自尽了。
越过地上的尸体将领带着手下去到内院一眼便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知府、和躺在不远处浑身赤
裸的知府夫人。
家仆尽绝连奶
婆子怀里紧紧抱着的婴儿都被利刃戳穿了胸膛年轻婢女衣衫不整脸上全是绝望之色。
他们把内院里外所有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连水缸床铺暗门都没有放过一番搜查下来除了知府家的大公子不见踪影三岁的二公子才出生的小小姐和上了年纪的家翁尽数被害。
将领脸上血色褪去一股头皮发麻之感席卷全身他仿佛看见了自己人头落地的画面。
知府夫人她可是陈国公之女啊……
可不待他多想外头传来几声惊叫一个镇守城门的将士踉跄跑来甚至因为紧张来人双脚踢到门槛整个人扑摔了进来。
“报!头儿城内、城内突然出现了好多流民——”
…
府城百姓一觉睡醒天都塌了。
南城离北城太远那头厮杀了一夜好些心大的人照常睡觉根本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天亮他们发现街上突然多了好些高壮凶恶的汉子见人就抢甚至还有直接冲到别人家里劫掠不给就提刀杀人吓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几口之家跪地哭求隔壁听见动静的邻居连忙闭紧门户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不过短短半日府城便乱成一锅粥。
“流民进城了!流民进城了!”
“天杀的东西
“守城兵呢?咱们府城的守城兵都去哪了?!”
“爹呜呜放开你们放开别打我爹……”
听到隔壁的隔壁传来怒骂声眨眼的功夫又开始嚎啕大哭求饶赵大山抱紧了小妹整个人面色发青。
“大哥二哥咋办啊?”赵三地有点慌不过一夜时间外头好像变天了。
昨夜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西城方向烧了一夜滚滚浓烟犹如乌云压城骇人至极。
若说南城被烧那些当官的拖拖拉拉还勉强说得过去可那是西城啊住在西城的全是权贵他们这两日待在府城也是听了不少八卦和小道消息据说庆州府的知府大人乃是某一届的状元郎他娶了当朝陈国公唯一的嫡女。
背景这般厉害的大人物换位思考若是里长家发生火灾估摸着十里八村的乡民拎着水桶跑的比谁都快。
赵大山没啥见识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这叫生存的智慧啊。所以西城烧了一整夜他估计外头情况不太好啊尤其半夜时分火光已经从西城烧到东城而那个方向住的全是大户人家别的不多就钱多粮多仆从多结合
外头的喊打喊杀声,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流匪四处抢劫,府城这是大乱了啊!
好巧不巧,他们兄妹运气背到家,百年难遇的匪寇流民闯进府城作乱这等惊天大事居然让他们遇到了。
天老爷,这可咋整啊?早晓得就不该等镖局的人,昨儿买了东西就立马出城的。
可现在说啥都晚了。
“这么待着不是个办法,咱得去外头看看情况,若是城门开着,我们要立马出城。”赵大山沉声道。
房子是租的,每日租金不少,他们不可能一直这么干等着,身上有再多钱都不够花,在府城喝口水都要钱,他们兄妹耗不起。还有那些匪徒流民,他也不知对方到底是不是流民,但这般烧杀抢夺,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这些人连东、西二城都敢抢,南城大乱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待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眼下的情况,他大胆猜测,更多的匪徒都聚集在东、西二城,那里的有钱人多,油水足,跑来南城作乱的人属于吃不上肉只能喝汤的小喽啰。
可就是这样的小喽啰,手头都拎着砍刀,说着一口不太像庆州府的口音,四处打家劫舍。
庆州府虽大,但每个县的口音都略有些不同,就说他们潼江镇的口音,平安医馆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想装外地人都做不到。但总体之言,除了强调有些地域差异,其他大差不差,都能听懂,不然他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汉子咋敢带着弟妹来府城?
“大哥说得对。”一直没说话的赵二田点头,他性子憨但脑子不憨,“只要出了城,我们就安全了。”
他担心守城军压不住这场祸乱,那两个方向浓烟烧得快遮住半边天,半点没有灭掉的架势,一看就是守城军抽不出手来。或许他们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就怕时间拖得越久,情况越差,他们最好是趁着动乱之初赶紧跑,不然再想不跑就来不及了。
赵三地点头,表示一切听两个哥哥的。
房钱昨儿已经交了,既然准备跑路,兄弟三人赶紧把东西收拾好,也没啥可收拾的,买的布匹粮食粗盐都都被赵小宝收了起来,只剩一床褥子,也叫她赶紧收起来。
准备出门时,赵大山看向赵小宝,低声道:“小宝,外头现在不安全,你去里面待着。木屋里有馒头,还有点心,你饿了就自个拿着吃,切记多待会儿,最好……待上四五日再出来。”
他寻思若是此行顺利,五日后他们都该到家了,到时小宝再出来,周围安全的不能再安全。若是不顺
利,顶多就是没出城而已,他们还在这里待着。
至于安全问题,赵大山没担心过,流民又咋了?还不就是个人,只要不是成堆的来,他们兄弟一把子力气不比他们差,真到要拼命的时候,他们也不是不敢下手砍回去。
唯一担心的只有小宝,她去神仙地待着,那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赵小宝一听都要哭了,一双手紧紧抱着大哥:“大哥,你们不要小宝了吗?
“胡说啥,我们怎么会不要你?!
“可是睡醒后小宝就看不见大哥了。赵小宝死死抱着大哥,眼泪哗啦啦掉,“你们都走了。
赵大山脸上闪过一抹茫然,啥意思啊?他们走啥?他们回才对啊。
还是赵三地最先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问了个一直忽略的问题:“大哥,咱要是回家了,小宝出来后是落在家,还是落在这儿啊?
对啊,好像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是他们第一次出远门,之前他们进出神仙地,包括小宝,都是在家偷偷摸摸进出,进去在家,出来也在家。之前在客栈、包括前晚在这间赁的屋子也是,夜里从哪儿进去,白日里就打哪儿出来。
若他们这会儿让小宝去神仙地里躲着,几日后他们回了家,她却落在了府城可怎么办?!
天都要塌了!
赵大山吓得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是他脑子没转过弯,竟是没想到这茬,还好三弟提醒他了。若是因为他的粗心大意把小妹落在了府城,他都不用等匪寇流民来砍他,自己弄死自己都算轻的。
“莫哭莫哭,大哥不会丢下你,大哥就是把自己丢了,都不会丢下小宝。赵大山急得连忙伸手抹掉小妹脸上的泪珠子,朝老二老三使了个眼色,赵二田快速把家当全都装在背篓里,两个篓子重叠在一起,被哄好的赵小宝擦擦泪花,哽咽着把背篓收了起来。
紧接着,桌上出现了一把斧头,一把砍柴刀,一把匕首。
出门在外,咋可能不带点防身之物?
他们连去镇上都会往箩筐里扔两把镰刀,何况来府城,斧头和柴刀都是家里的家伙什,匕首是年初那会儿赵大山在镇上帮平安药铺的伙计抢回药材时顺手顺回家的。
这玩意儿后来还被赵老汉用来削过桃子,锋利得很,用来防身最好不过。
赵大山用布条把赵小宝死死绑在怀里,就算他跑动,赵小宝也不会掉下来,还能不挪眼地看着,他很满意。
赵小宝不是很满意,布条勒得她胳膊疼,她瘪瘪嘴没说话,因为他们刚打开屋门,就有两个络腮胡大汉踹开了紧闭的院门,冲进了院子里。
“交出家里的粮……
“滚!
来人狠话还没放完,就被一脸凶恶的赵三地狠狠一脚踹在心窝,他整个人“砰一下砸在地上。
赵大山看了眼主屋,堂屋紧闭,刘婆子一家躲在里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们住在西厢房,旁边还有一间空屋,许是这两日没招揽到新的客人,那间屋子空着。
从昨夜开始,那一家子连茅房都不去了,一家老小躲在屋里,夜里看烟花的兴奋劲儿过去,大概也是察觉到了不一样气氛,后半夜再没开过门。
他们就住在进院后的左手第一间屋子,遇到事儿,首当其中的就是他们。
“老子捅死你!另一个汉子回过神,大喝一声,举起手头的刀就朝赵三地劈来。
赵三地早防着这老小子,身躯灵活地朝一旁一扭,他手头拿的是匕首,这玩意儿适合阴着来,正面硬刚很是吃亏,一旁的赵二田大概也知晓,抬手一把推开老三,自个举起斧头就迎了上去。
赵三地则眼疾手快把地上那人掉落在一旁的刀捡起来,抬起一脚踩在那人腿上,就听“咔嚓一声响,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老二!和赵二田打得难舍难分的汉子脸色一变,怒喝一声后,竟是不顾正面挥来的斧头,举着砍刀就要劈向赵三地。
赵三地也没想到他居然和二哥拼着命,还能中途拐弯把刀往他身上使,惊愣之下有些躲避不及,缺了口的刀把他胸前的衣裳都给砍开了条口子。
赵二田的斧头落在了汉子肩头。
“啊!
赵二田到底是没和人动过真格,在村里打架都是用拳头互捶,顶了天鼻子流点血,见此场景也被吓得面色一白。
“走!赵大山把赵小宝的脑袋死死摁在怀里,带着两个弟弟快速离开此地。
至于躲在屋里的刘婆子一家,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路穿过小巷,来到几条大街,就见昨儿还热闹非凡的大街此时冷清异常,街道上掉落着附近商家的招牌,几张瘸了腿的椅子散落四周,甚至还有夜香撒了一地,散发出阵阵难闻恶臭。
偶有行人脚步匆匆走过,手头拿着防身的家伙什,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冷肃的气氛萦绕在这座昔日繁华的府城。
走过略显冷清的条街,到了南城主街,周围
的人瞬间多了起来。
赵大山死死盯着四周,但凡有人靠近,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的赵二田和赵三地就挥着大刀呵退对方。
他们兄弟三人身高八尺有余,一身腱子肉,面相不善,平日里缩着脖子老实巴交,给人的感觉就是有把子力气的庄稼汉子,谁都能上前揉捏两下。
眼下却不同了,他们虎着脸往那一站,不说人人畏惧,却是肉眼可见的不敢招惹。
流民都会下意识越过他们,柿子挑软的捏这个道理再蠢的人都明白。
而普通百姓和流民也很好区分,前者表情仓惶,后者面目嚣张,被剥了衣裳的百姓,和套着百姓衣裳亦显得另类的流民,两方人遇到,不是一个逃一个追,就是势如水火打得不可开交。
赵大山带着弟妹绕着人走,他不找别人麻烦,也没人来找他麻烦。
一路还算顺利,越靠近城门,周围的人就越多。
马车驴车骡车牛车挤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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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谁都想走在前面,可谁都不想让,这会儿连赶着牛车的老汉都不怕坐在马车里的老爷了,连带着周围乌泱泱的百姓闹哄哄往城门方向挤,场面乱的甚至发出了踩踏事故,有人哭喊着她家男人要被踩死了。
赵大山他们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紧闭的城门。
而城门前,有一队官兵横着大刀拦着众人,不准大家伙出城。
挤在最前方的是挑着箩筐背着背篓的百姓,这些大概是昨儿进城来卖家中自产的货物没来得及出城的;旁边还有背着包袱、抱着娃子的百姓,这些应是平日里住在府城的老百姓,察觉到事情不对,想逃离府城避难;再之后就是被护卫护着的一辆辆马车,压着货物的驴车骡车,远远看去,一眼望不到头,还有越来越多的人朝着这个方向赶来。
“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流民四处烧杀你们不去管,反倒来阻我们出城!”
“东城的关老爷家全家三十几口人,上到耄耋之年的关祖爷,下到尚在襁褓里的幼儿,一家老小全死了个干净!还有小厮被活活烧死,叫声凄惨隔了两条街都能听见,你们当官的难道是遇事睁眼瞎,无事青天大老爷,不去管他们,管我们作甚??”
“知府大人呢?我们的知府大人呢?府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管的?”
“李将军呢?驻守在咱们庆州府的李将军呢?”
“李将军年初就去了新平县,到现在还没回来。”
“知府大人被灭门了!!”有人带着哭腔在人群中高声喊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话一出,原本吵吵闹闹的众人顿时一静。
随即就好似水滴油锅,所有人都炸了。
知府大人被灭门了??知府大人死了??!
如说之前百姓们闹着要出城只是趋利避害的本性,但现下一听知府大人居然死了,还被灭了满门,他们顿时稳不住了,堵在最前方的百姓率先开始朝着城门冲去,连挥舞着大刀的官兵都不怕了,生怕晚了一步就要血溅当场。
“别挤!再往前挤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上头下令,让百姓们都好生在家待着,我们已经派人去新平县通知李将军,择日他就会带兵回来围杀匪寇流民!”
“不能开城门,若是因此放跑了匪寇你们担当得起吗?!”
一群士兵额头冷汗直冒,这群匪徒流民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府城里,明显是早有预谋,而他们守城军竟是没有丝毫察觉,导致知府被灭满门。
这已经不是失责之罪这么简单,朝廷命官被杀,还有东、西二城惨死的勋贵富户,破船还有三千钉,里面细枝末节的关系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如今府城大乱,知府夫妇惨死已成定局,上头的头儿、包括他们都希望能逮住为首之人,用他的人头来弥补几分他们守城军罪责。
他们已是必死之人,只求不要连累家人。
所以这城门,不能开。
就算死再多百姓,都不能放过一个的匪徒。
众人对视了一眼,原本只是阻拦,见最前头的一群泥腿子挤攘最来劲儿,干脆利索一挥大刀,把他挑着的箩筐砍做两半,声音冷沉道:“再往前挤,下一次,这刀砍的就是你的脑袋!”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面皮一阵儿哆嗦,不敢再轻举妄动。
“都回去!”官兵们向前两步,百姓们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两方对峙,面对举着大刀的官兵,为首的几个汉子到底不敢、也没那个勇气用自己的小命去赌对方的心善,一步一步、被驱赶着往后退。
“都回去好生待着,动乱只是一时,等李将军带兵回来镇压叛贼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有人被唬住,有人却脑子清醒得很,根本不信他们说的话。
赵大山他们跟在一群护着马车的护卫身后,他们这处离城门有些距离,只能隐约听见前头的说话声。赵大山不信,马车里的人更不信,只见帘子被掀开一角,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对着车外的护卫低声耳语几句。
紧接着,便见护卫一脸不忿地和周围百姓说道:“若待在
家中安全,谁又会选择出城?说的倒是好听,我们乐意在家待着,他们倒是去把祸乱的匪徒给抓了啊!就会说风凉话,敢情被抢被灭门的不是他们,说啥等李将军带兵回来,等他带人回来我怕是全家尸体都凉了!”
百姓一听,对啊,事关生死,谁乐意待府城谁待,反正他们不乐意。
本来就没几个家当,粮食银子被抢,他们全家吃啥?横竖待着都是个死,不如去投奔亲戚。何况知府大人都死了,他们更觉没得指望。
若是守城军有用,那群匪徒又怎会混进城?
“别听他们的!他在骗我们,他想把我们骗回去拖住那群人,等李将军回来他们就能立功!”
“冲啊,大家一起往前冲,他们横竖只有十几个人,拦不住我们!”
“怕死的就让开,今日我必出城,谁也拦我不得!!”
“怕死的都滚开!”
前面的人往后退,后面的人往前挤,尤其是那些有护卫的富户,刀枪剑戟等武器虽由朝廷管制,但谁家没点手段?眼下守城军大半都在东、西二城和匪徒流民拼杀,只留了十几个人守城门,待护卫们拔出大刀,周围的百姓气焰顿时高涨,一窝蜂往前挤。
赵大山紧紧护着小妹,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赵二田和赵三地紧紧跟在他旁边。
“大哥!”赵三地死死贴着大哥,生怕被人流冲散。
“老二老三抓着我的手臂,一定不要放,咱们跟着出去就成,别怕。”他们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说不害怕是假的,这可是府城的兵爷,手起刀落间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如今他们非要出城,已经相当于和当官的对着干了。
赵大山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一双铁臂死死抱住小妹瘦小的身躯。
“大哥,小宝害怕。”赵小宝的脑袋一直被摁在大哥的胸膛,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百姓群起激昂的态度,官兵严阵以待的肃穆,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害怕。
“小宝不怕,不要抬头,不要看,把耳朵堵住。”赵大山来不及安抚,因为前头已经有人大喊着兵爷杀人了。
见了血,百姓们愈发疯狂。
原本还在观望的人从街头巷尾跑出,从高空望去,城门这条主道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犹如溪流汇聚江河,直冲前方拦路的河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下一章本来该凌晨更新,但我今天回乡下去了,没时间码字,更新挪到明天中午以后,大家早点睡不要等。
第 27 章 贺云章
赵小宝埋在大哥汗津津的胸膛,听着他鼓噪的心跳,即便被大哥护着,她的身体仍被周围的人挤得痛苦不堪。
又吵又疼。
一个人看不见的时候,听力就会格外敏锐,她听见了刀枪碰撞的声音,听见了怒斥和惨叫,听见了小娃子哭喊着要爹娘。周围的风都是燥热的,她的身体越来越疼,大哥的心跳越来越快,二哥三哥嘶吼咆哮着推开拥挤过来的人,她得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许是一刻钟,又或许是半个时辰,赵小宝感觉大哥都快站不稳了,后面的人即将把他们挤成肉饼时,耳边响起一声巨响,是城门被撞开的声音。
前方骤然一松,好似淤堵的湿泥倾斜,后面的人毫无防备,一连串摔到在地。更后面的人叠在他们身上,人挤人,人叠人,惨叫绝望夹杂着一丝逃出生天的喜悦堆积在城门口。
那群护着马车的护卫推开挡路的百姓,率先挤出一条畅通小道,车辕上的车夫一甩鞭子,两匹骏马吃疼,不顾前方还有人,迈开蹄子冲了上去。
又是几声惨叫传来,原本跟在身后的赵大山等人吓得冷汗直冒,没反应过来时,身后又是一连串的惊恐声传来,众人忙转头,就见一辆辆马车撞翻挡路的百姓,跟在最前头的那辆马车身后率先出了城。
用身躯和生命撞开城门的百姓;躲在身后煽动他们的富人。
被马车撞飞的百姓;踩着他们尸体率先出城的权贵。
在这一刻,贫富和身份的差距,还有人性的残酷展现的淋漓尽致。
赵大山看着一辆辆马车率先离开,紧接着是骡车驴车牛车,最后才是反应过来的百姓。看着这一幕,赵大山只觉浑身血液倒流,手脚都有一瞬间发麻。
“大哥!”赵三地推了他一把,不知道他咋关键时候发起呆来,他们应该赶紧出城。
赵二田也推了他一把,赵大山这才回过神,看了眼怀里的小妹,见她好好的没受伤,这才迈步挤进人群,犹如一片树叶,随波逐流、慢慢地涌出了城外。
高大巍峨的城门,被弱小的蚁群挤压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响声,好似垂垂老矣的老人在叹息。
待人流散去,原地只剩无数凌乱的血脚印,和一群仿佛破烂般被丢在地上、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尸体。
…
出城后,人群奔向四方。
好在当初留了个心眼,赵大山记得路线,跟着同样朝着广平县方向走的众人身后,兄弟仨缩着脖子又变成了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藏在人
群里半点不打眼。
“大哥,小宝疼。”怀里的赵小宝突然开口。
赵大山吓得连忙检查她的身体:“哪疼,可是受伤了?”
“勒的疼。”赵小宝瘪嘴,她忍了好久好久,大哥怕她丢了,布条绑的好紧,之前在城门口又挤得浑身都疼,差点呼吸不过来。
赵大山松了口气,赶忙给她解开布条:“小宝,累不累?要不要睡会儿?”
出了城就不用怕了,除非遇到匪徒和流民,不过可能性很小,就算有,他们也会去抢那些坐在马车里的老爷夫人,不会对他们这些浑身掏不出几个铜板的平民下手。
“好。”
昨夜一直凝神关注着西城的情况,赵小宝被哥哥们严肃的模样吓得不敢进去睡觉。今儿又是半日的兵荒马乱,先前经历的一切,别说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就是好些大人都受不了。
心跳到现在都没有平复下来。
赵小宝缩在赵大山怀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赵大山感觉怀里的小妹直蹬腿,两条秀气的眉毛拧的像毛毛虫,知晓她这是做了噩梦。
他面露愁色,今日经历的一切,对成年人而言都犹如噩梦,出城时他都不敢回头去看,也不敢想这次到底死了多少人。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太恐怖了。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被推着向前走,谁也没办法回头,也无法回头,只能向前。
这一趟府城之行,给他们兄妹四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所有人的腿都是软的。
中途有人脱离队伍,应该是附近村落的村民,或是去投奔亲戚的人。那些人脸上没有丝毫笑容,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赵大山想,若是他们家就住城外的村子里,世道安生还罢,定是人人艳羡,可如今这样,怕是还不如深山老林旮旯角,毕竟谁都不知李将军能不能及时赶回来镇压匪徒。
若是不能,等那群人抢完府城的富户和百姓,会不会把目光投向城外的村落?
要知道越是靠近府城,周围村子越富有,还有好些权贵人家的庄子都在城外。
到底祸乱发生在庆州府,即便这是赵大山第一次来府城,甚至一个熟人都没有,他心中仍旧升起一股悲凉之感。
只希望那个什么李将军赶紧回来吧,最好把那些杀千刀的匪徒流民全给杀了!
这一走就是大半日,天黑赶路太危险,同行的人虽各有防备,但又默契地没有选择独行,他们在一处有避风石的地方升起两个火堆休息。
赵三地特意瞅了好几眼,没有看见熟悉
的面孔镖头他们都不在不知是还在城里还是破城后大家错开了。
明日就是相约回县城的日子却没想到府城发生了这种事如今也不知大家是否安好。
“大哥吃馒头。”兄妹四人坐在视野盲区这个位置他们能看见别人别人却看不清他们。
原本还有个抱着小孩的年轻男子先他们一步相中但见到他们兄弟三人后那人沉默一瞬后选择放弃。
赵小宝偷偷把馒头塞给大哥家里带的饼子和馒头都吃完了这几个还是昨儿在府城买的原打算今日再买些路上吃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还有几日路程但他们身上已经没有干粮了。
赵小宝垂着脑袋偷偷啃馒头赵大山则用眼角余光打量周围的人白日忙着赶路只大概扫了眼有没有相熟之人倒是没仔细看如今一瞧再一数大概有个二三十人。
有一家三口更多的是独行的人毕竟当时那种情况想要不被冲散全靠运气。他仔细观察了下那一家三口中的汉子身材比他还要魁梧几分长得不高一脸络腮胡手头还攥着一把杀猪刀看人的目光很是凶狠。
这是个杀猪匠。
独行的人就没啥好看的也看不出个啥穿着好些的瞧着像商人也有两个文弱书生赵大山不敢小瞧能活着跑出来都不是简单人物。当然也有二人同行的他也看不出对方是半路凑一起搭伙还是本就相识毕竟今儿是暴乱后的第一日能立马反应过来要逃出府城的人还是少数更多的依旧在观望。
其中有俩人赵大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是那个和他们相中同一个落脚地的年轻男子看面相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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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衣裳
对方很是敏锐赵大山视线刚落在他们身上他就一脸冷意地望了过来眸中暗含警告。
赵大山没被吓住他看见了对方的脸色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苍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
不过他还是收回了目光这样一直看着人家确实不好只是心里忍不住犯嘀咕瞧着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他全身心紧绷的状态仿佛是时刻防备着有人蹦出来伤害到他怀里的小孩。
态度恭敬有余亲近不足更像主仆或者上下属。
“大哥你睡会儿今晚我守夜。”赵三地三两口就把馒头塞进嘴里吃完还咂咂嘴这馒头小的就是给他儿子
吃都嫌太小不顶饿。
明儿还得继续赶路,赵大山也没拒绝,当时为了方便跑路,他们把背篓褥子都叫小宝收了起来,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冷,他们火气重倒是没啥,担心赵小宝会受凉感冒,赵三地和赵二田都把外面的衣裳脱了给她搭上,赵小宝睡得很是香甜。
这一夜没发生啥事儿,很安生的度过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大家继续赶路,随着离府城越远,好似落在脖颈上的屠刀被无形挪开,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交谈起来,怒骂那群说着外地方言的匪徒流民,又骂守城军都是群酒囊饭袋,整日就晓得站在城门口收钱,对他们检查得那般仔细,咋还是让那群人混了进来。
这事儿实在太过蹊跷,但凡长了脑子的都能觉察出不对劲儿,那群人表面一团散沙,实则分工明细,夜间突袭西城,把知府大人一家老小杀了个干净,连守城军都是在燃起火光后才反应过来,要说没内奸谁信啊?
人杀完了,房子烧了,这群人才姗姗来迟。
“难道是知府大人得罪了什么人?”
“周兄此言何意?”
“只是猜测罢了。”被唤周兄的书生淡笑道,并未再开口。
“有没有人听过那些匪徒说话,可晓得是哪里的口音?”
“略有几分耳熟,有些像是肃阳府那边的口音?对!我想起来了,就是肃阳府,我以前认识一个外地走商,他就是肃阳府人。”
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一拍大腿,他是在府城开山货铺的,专收山货,前些年生意还没做大时走南闯北,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那个肃阳府的走商。
说罢,他脸上露出一抹疑惑,喃喃自语:“前几年北方雪灾,好像就是肃阳府吧……”
做生意的就没有蠢货,即使官场上的事不是他们所能触及,但他隐约听友人酒后说起过,当初北方雪灾死了不少人,就是因为肃阳知府害怕担责,上下官员沆瀣一气隐瞒灾情,导致最后硬生生把还能挽回的局面彻底拖向最绝望的境地。
因受灾范围之广,更无人救援,冬日里好些穷苦人家十几口人被活活冻死,而村里县里府城这样的人户数不胜数,尸体愣是开春后才被人发现。
而被发现时,那些尸体早已被鼠类啃食只剩一具白骨。
更恐怖的是,一个月后,一场大瘟疫席卷整个肃阳府上下,甚至还有向整个北地扩散的情况。事态愈演愈烈,当时肃阳府上下官员被砍头的砍头,灭族的灭族,流放的流放,整个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最后,提出封城,杀人、焚尸的官员,正是他们庆州府的知府大人,贺云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回家
当时他还是京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此事过后,他突然就任了庆州知府一职。
这是贺知府来到庆州府的第三年?富商挠了挠头,好像那些当官的都是三年一考评,如若今年顺利,明年贺知府应是要高升回京。
毕竟他夫人可是陈国公之女,外派任职地方官员本就是镀金来了。
可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很难不让人多想里面的弯弯绕绕啊。
赵大山也在听,不过他就是个没啥见识的乡下汉子,连他们嘴里的肃阳府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肃阳府人说话是啥口音。不过今晨那两个闯入院子的汉子确实长得不太像他们庆州府的人,地域和饮食习惯的差异,很容易就能区分出彼此之间的不同。
他们五官粗狂,身材魁梧,徒手便能拎起一个瘦弱的成年男子。这或许也是百姓不敢反抗的原因之一,只有日子过不下去的人才会当流民,这种人是不怕死的,啥事儿都干得出来,而他们有妻有子,家中二老健在,实在不敢和他们拼命,赌不起。
不过这咋又和雪灾扯上关系了?
赵大山越听越迷糊,雪灾他晓得,据说死了不少人,特别的惨。爹说还好他们这儿冬日不咋下雪,都不敢想一家老小活生生被冻死是啥惨状。不过就算是他们南方,冬日也难熬,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就算没被冻死,也会因为生病活活拖死。
老百姓的日子都是一样的苦,苦难从来没有好坏之分,更不能比较。
不过他对知府大人一家的遭遇感到有些难受,府城给他的印象很好,不为难人的守城兵,干净的街道,百姓们脸上由内而外散发的笑容……虽然他没听过知府大人的事迹,也不晓得他做出过什么政绩,甚至不知他的名声是好是坏,他就是莫名坚信知府大人应该是个好官,不会剥削百姓,比他们广平县的县太爷品性正直。
“咱们庆州府也就这两年日子过得松快些,贺大人没来之前,上一任……”
“慎言!”
好友立马打断他,当官的可是他们平头老百姓能随意议论的?大家伙萍水相逢,倒苦水归倒苦水,万不敢交浅言深,免得被有心人惦记,日后给自己遭来祸端!
那人反应过来,朝着众人干笑两声,随即掩面退后,再未露头。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众人埋头向前走。
赵大山敏锐地发现原本走在中间的年轻男子已经落到了最后,还有越走越慢的架势。
他们兄妹故意落后是为了偷偷啃点头,虽然馒头吃完了,但之前买了不少给家里娃子带
的饴糖点心等小零食,这玩意儿虽然不顶饿,但总比没得吃强,他们寻思还得两日才能回县里,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吧?
其他人大多背着包袱,提前有所准备,只有他们赶鸭子上架,只能当机立断跑,没有别的选择。
途中也有人提出到林子里找点吃食,但没人应和,大家伙都想赶紧回家,不愿多生事端。
就这般又走了一日,到了夜里,所有人都已疲惫不堪,连守夜的人都撑不住睡了过去。
今晚轮到赵二田守夜,他敏锐地发现那个年轻男子频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望来,他怀里抱着的小娃已经睡了整整两日,两日滴水未进,之前提出去林子里寻吃食的人就有他。
=
赵二田猜测他也没干粮了,或许原本有,但在破城时遗失了。
他有些谨慎地打量了对方几眼,一看之下心头不免一跳,对方的脸色瞧着愈发惨白,双唇干裂,抱着小娃的两条手臂都在发抖,像是使不上劲儿,要脱力了。
如今到底不是逃荒,顶多算是逃难,大人硬撑着不吃就罢,小孩儿咋能两日不吃东西呢?身子可顶不住。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着的点心,小妹担心他守夜犯困,偷偷塞给他,叫他饿了就吃一块醒醒神。他走过去递给年轻男子,低声道:“这里有两块枣泥糕,你和小娃一人一块,不吃东西哪有力气走路。”
年轻男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他没伸手接,反倒抱紧怀中的小孩,以掌撑地踉跄起身,朝着赵大山他们睡着的地儿走去。
赵二田一惊,有些防备地望着他,他只是看小孩可怜才给的点心,可不想惹上事儿啊。
可不待他多想,突然就听年轻男子道:“你家缺男孩吗?”
赵二田脑瓜子嗡嗡作响,一脸惊愕地望着他。
啥意思啊?他这话啥意思啊?
他下意识说道:“我家啥都缺,就是不缺男娃,多的都快养不起了。”
都怪祖坟埋得太好,一生一个带把,简直烦人。
“这样啊。”年轻男子脸上露出一抹遗憾,也不知在遗憾啥,他仿似彻底没了力气,连站立都不成了,说完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家真的不缺男孩吗?”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赵二田正想说话,扭头就见大哥醒了,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啥,想来大哥也听见了。
赵大山一脸不善地看向年轻男子,压低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想让他们给他养孩子不成?休想!他们自家的孩子
都还吃不饱呢,怎么可能帮别人养孩子。
他也不是傻子,这话说出来就一个意思,想把怀里的小孩送给他们家,他之前就看出这人受了重伤,只是没想到居然到了要给他怀里的小孩寻活路的地步。
“我身上有伤,破城时伤口裂了,身上又没有疗伤药,早晚都要死。说到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见惯了生死,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不管赵大山愿不愿意听,“这孩子的爹娘都死了,如今就是一个孤儿,没什么牵挂。他很聪明,很听话,吃的也不多,会帮家里干活,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们。
年轻男子声音愈发干涩,垂眸轻舔干涩的唇,咽下喉间上涌的血腥气:“……还望两位大哥发发善心,给他一条活路。
说完,他浑身力道一泄,颓然地靠在在树上。
他时间不多了。
赵大山忍不住回头瞪了老二一眼,瞧你招来个啥!他们早在白日就发现这个年轻人不大好了,他后背心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当时他们走在最后,看见了也没吱声。
大家萍水相逢,本就是过客,别人的事儿他也不想插手。
可老二这个憨实的,竟把人招了过来,这人也不客气,张嘴就是托孤!
托孤这说法还是昨儿在茶馆外头听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里就有一个将军托孤的场景,和眼下一模一样。
“小兄弟,你这……这孩子就没别的亲戚了?姑姑舅舅啥的?若是离得近,看在娃儿还小的份上,我倒是愿意走上一趟。赵大山委婉拒绝,他又不是傻子,咋可能随便在路上捡个娃儿带回家?这小伙子说了老些话,可没一句在重点,譬如这娃儿的爹娘是谁?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亲人可是被那群匪徒流民所害?
一句没说。
赵大山心里有些烦躁,正想着要不换个地方,离这个年轻人远一点。他家也不是啥地主富户,收留这个孩子绝不可能。也不知他咋想的,同行的人这么多,有杀猪匠,有做生意的商人,他们谁不是更好的选择,咋偏偏看中了他们?
“大、大哥,他,他……一旁的赵二田声音颤抖。
赵大山心头猛地一跳,倏地扭头望去,就见靠在树上的年轻人双目紧闭,他双手垂在两侧,怀里的小孩在大腿上滚了一圈后落在了地上,遮脸的衣袍散开,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清秀有些不准确,应该是精致,赵大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子。他双目紧闭,干裂的嘴巴被血丝染红,许是两日未进食,显得十分羸弱,瞧着怪让人生怜。
看身量和模样,大概六七岁左右?
这小孩和小宝一样,一看就是家里如珠似宝呵护着长大,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孩那般身子骨单薄,腕似藕节,肉乎乎的。
“……
“大哥,咋办啊?他咋真死了,这孩子咱要带回家吗?赵二田有些无措,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竟招来这么大个麻烦。
“你和他说啥了?他咋会过来?就眯了一觉,醒来突然多了一具尸体多了一个昏迷的娃,赵大山难得有些茫然,兄弟俩一样很无助。
这人说死就死,留下个来历不明的小娃丢他们面前,难道真要带回家?娘怕是要拿着扁担追着他们满村打。
赵二田就把想给他们枣泥糕的事儿说了一遍,赵大山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后深深叹了口气。
都是当爹的人,一路走来就没见那娃吃东西,心里嘀咕是不是饿得只能睡大觉,一时心软也能理解,毕竟还是个孩子。
给枣泥糕没啥,可养孩子他心里是不情愿的,还有些恼怒这人太过自以为是,是吃定了他们不成?非死他们跟前,不怕他们不管小孩?
可又没办法和死人计较,说到底,这小伙子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在他眼里也跟个孩子没两样,他都是两个娃儿的爹了,实在狠不下心。
转念想到家里的爹娘,他又觉得头疼,不是,这种事儿咋就让他们遇上了呢?
他家真不缺男娃啊,再来一个真的养不活啊!
赵大山没啥好办法,也不知该咋整,事情就这么僵持住了。
可心里再不舒坦,人都死了,就这般让对方暴尸荒野,他心里那关也过不去。兄弟俩磨蹭到天亮,等周围人都醒了,连守夜那个大兄弟都迷瞪瞪揉着眼睛熄了火堆,准备继续赶路时,大家伙这才看向角落里一动不动的赵大山兄妹。
“大兄弟,得赶路了。有人催道。
“你们先走,我们等等这个小兄弟……他这两日好像累着了,还没睡醒。赵大山干巴巴说,这会儿天蒙蒙亮,彼此又不太熟悉,众人见那个抱着小孩的年轻男子靠在树上一动不动,像是真的累狠了,他们也没说啥,朝着赵大人兄弟三人点点头就继续赶路了。
等人都走了,赵大山使唤老二去林子里挖坑,他则看向双眼紧闭,明显不是睡着,反而像昏迷男娃,叹了口气:“老三,你把他抱起来吧。
赵三地已经知晓前因后果,闻言惊呼道:“大哥,真要把他带回家啊?咱咋跟爹娘说啊,无亲无故的
怎么能随便抱个孩子回家那小兄弟就没说他还有没有什么亲戚?咱给人家送去啊。”
“没来得及说就死了。”赵大山愁的很这娃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他也不想带回去可他们不要就只能把他丢在这里屁大点的娃子这和让他去死有啥区别?
爹娘那里哎回家后再商量吧。
半个时辰后赵二地回来了赵大山扛起已经有些僵直的尸体朝老三使了个眼色赵三地抱着小娃带着赵小宝跟在大哥二哥身后去了林子里。
赵小宝有些害怕小手紧紧攥着三哥衣角她还有些分不清状况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大哥二哥三哥我们要去哪里呀?我想回家。”
“小宝别怕待会儿我们就回家。”赵三地蹲下身赵小宝立马爬到他背上。叫她抱紧脖子赵三地腾不出手来只能前面抱着一个后面背着一个跟在二哥身后进了林子。
地儿不远就在附近一个非常简陋的坑他们甚至连一卷破凉席都拿不出来只能委屈这个小兄弟了。
可转念一想他就这么把娃丢给他们又觉得他不是很委屈。
赵小宝见大哥把人放进挖出来的坑里二哥用土掩埋上她心里隐约知晓了什么整个人乖巧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年初地动村里死了二十几个村民大人们就是这样去山里挖坑埋这是大萝卜回来后偷偷告诉她的他也进山帮忙挖了。
赵二地用锄头来回把泥土夯实山林里野兽多不仔细些回头什么野猪之类的把土拱开那才真是死了都不得清净。
不知这人姓甚名谁赵二田随便寻了个树枝插上以此做碑。
赵大山本想把男娃摇醒虽然不知他们是啥关系但小兄弟好歹护他出了城瞧着也是逃命来的这是救命之恩该磕几个头。结果咋都摇不醒若不是探了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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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赵大山看了眼周围记住了这个位置然后一把抱起赵小宝兄妹四人、加上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娃继续赶路。
平白无故少了一个人未免麻烦他们决定脱离队伍。反正已经走了大半路程夜里小心些就是。
又赶了一日路随着离县里越来越近路上的人就越多他们中途被人拦住询问他们从何而来得知是从府城回来对方忙问府城大乱是否属实得知是真那人道了声谢后一甩鞭子朝着府城方向赶去。
赵大山猜测他可能有亲人在府城。
看来那群人已经回到县里府城有贼匪流民作乱的消息也传开了他现在就希望那个啥李将军赶紧回来吧几日过去他走路都回了县里没道理骑马的还赶不回来。
到了县城赵大山摸出二十几个铜板递给赵三地嘱咐道:“我们就在城外等你你买完馒头赶紧出来别在县里逗留我们还得抓紧时间回家。”
“嗯!”赵三地接过钱就去城门口排队。
赵大山抱着小妹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赵三地拎着一袋热乎乎的馒头出来了赵大山和赵二田立马迎了上去:“咋这么久?”
“县里也乱糟糟的好些商铺关了门我跑了几条街才找到一家包子铺。”赵三地先递了一个肉包子给小妹自己拿了一个馒头然后才把布袋递给大哥。
赵小宝已经好些天没吃热乎饭了好在她也没饿着娘给她煮了十几个鸡蛋在木屋里放着顿顿吃她都快讨厌鸡蛋了。捧着热乎乎的包子啃得满嘴流油她看了眼二哥的背篓好奇问道:“二哥他怎么还在睡呀他不饿吗?”
一路上这个小孩就没有醒过他咋就不晓得饿呢?
哥哥们没瞒着她已经和她说了他们要把这个小孩带回家日后可能就要和他们一起生活。
他的家人都死了他如今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赵二田连啃三个馒头才缓过劲儿来这几日饿得走路都没力气好在后头周围没人他们饿了就叫小妹从神仙地的小溪里给他们舀水喝实在扛不住就啃块饴糖这才坚持下来。
“待会儿二哥给他塞点吃的他晓得吃呢。”那个小兄弟这点没骗人这个娃确实聪明开始他们还担心他醒不过来也不晓得饿怕是半路就得给他挖个坑。结果没想到小宝往他嘴里塞鸡蛋他居然晓得张嘴就是眼睛一直闭着吃东西像是身体本能的行为。
他想活着。
途中赵大山把男娃从背篓里抱出来赵小宝熟练地往他嘴里塞被撕成小块状的馒头粒男娃一如之前张开嘴乖乖吃了。
就这般喂了小半个馒头他们放心下来继续赶路。
离开广平县循着来时的路朝着潼江镇慢慢走去路上往来的行人变多时不时能遇见一辆驴车从潼江镇方向驶来朝着不知是县里还
是府城而去。
素不相识,自是没有交谈。
就这般走了大半日,他们在傍晚时分回到了潼江镇。远远看了一眼镇口,他们没进去,径直朝着晚霞村方向走。
夜晚走山路不可谓不危险,从府城到县城,再从县城到镇上,他们走的都是大路,虽然也有危险,但警醒些也还成。可从镇上到回家这条路就不一样了,不但要小心蛇,还要谨防着遇到野猪下山,尤其是夜晚,看不见脚下的路,全凭月光照亮,若是不熟悉路线,很容易踩空摔下悬崖山坡。
好在这条路,赵大山他们闭着眼都知道下一脚该踩在哪里。
出来十几日,又经历了一场毫无预兆的祸乱,破城那日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如今只想迫切地回到家里,只有看见自家那顶茅草房,看见爹娘婆娘儿子,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能落到实处。
两个娃儿卷缩在背篓里睡得呼呼香甜,打着火把,踩着月光,兄弟三人一路没歇,终于在子时回到了晚霞村。
赵有才家的黄狗一个劲儿犬吠,赵有才的婆娘被吵醒,隔着窗户骂了几声才消停。
赵三地听见狗叫声眼泪都快出来了,不知道为啥,心头激动的很,恨不得翻进赵有才家的院门狠狠揉搓一番狗脑袋,好狗啊,鼻子真灵,他们还没进村呢它就发现了。
“大哥,你上回说周大郎家的母狗快要下崽了,咱出来好些时日,估摸着已经生了,明儿我去周家村看看?”
“成,上回就已经说好了,你直接去捉就行。”上回去周家村买猪肉,顺道问了嘴谁家有狗崽,运气挺好,周大郎家的母狗大着肚皮快要生了,他当时就和那家人说好,回头捉条回家养。
当然不是白捉人家的狗,要给钱的。
他们没走村里那条路,而是绕过村头走的小路,大半夜里的,老黄狗快把村里人都吵醒了。
上了年纪觉浅,王氏隐约听见院子里有响动,仔细一听是老大他们的声音。她反手一巴掌拍在身旁鼾声大震的赵老汉身上,穿着衣裳起身:“老头子醒醒,老大他们好像回来了。”
她点亮油灯,隔着窗户朝外喊:“老大,可是你们回来了?”
“娘,是我们回来了,把你吵醒了?”
“咋走夜路回来,多危险啊。”说话间,赵老汉也醒了,侧屋几间屋子也传来了动静,一家老小都醒了。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去灶房烧水的烧水,热饭的热饭。
“咋去这么久?”王氏出来头一件事就是去看闺女,俩背篓呢,也不晓得他们这是买了啥?憨不愣登的,不晓得叫小宝把东西收木屋里去,自个背着走多累得慌。
她伸手正欲把蜷缩在背篓里的闺女抱起来,结果一上手,顿觉这重量不对。
她从小抱到大的闺女,是啥重量手感,她比谁都清楚。
油灯昏暗,乡下人都有夜盲症,其实一到天黑就看不太清楚。可再是老眼昏花,她也知道抱起来的是个小娃子,身量比小宝要高些,身子骨还成,但没闺女肉乎。
她一时不知是该放下还是抱着,惊愣地看向老大老二老三:“你们打哪儿捡回来个孩子??!”
赵大山支支吾吾不敢说,垂着脑袋直搓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小子姓贺,名瑾瑜...
“娘。”
另一个背篓里的赵小宝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王氏,伸出双手:“抱。”
王氏赶紧把怀里的小娃塞到老头子怀里,先他一步把闺女抱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的紧,自他们出门后心就没落下来过,爱不够似的颠了颠她敦实的小身子,满脸慈爱:“可担心死娘了,肚子饿了吧?娘叫你大嫂给你蒸鸡蛋羹吃。”
“娘。”
另一个背篓里的赵小宝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王氏,伸出双手:“抱。”
王氏赶紧把怀里的小娃塞到老头子怀里,先他一步把闺女抱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的紧,自他们出门后心就没落下来过,爱不够似的颠了颠她敦实的小身子,满脸慈爱:“可担心死娘了,肚子饿了吧?娘叫你大嫂给你蒸鸡蛋羹吃。”
“娘。”
另一个背篓里的赵小宝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王氏,伸出双手:“抱。”
王氏赶紧把怀里的小娃塞到老头子怀里,先他一步把闺女抱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的紧,自他们出门后心就没落下来过,爱不够似的颠了颠她敦实的小身子,满脸慈爱:“可担心死娘了,肚子饿了吧?娘叫你大嫂给你蒸鸡蛋羹吃。”
“娘。”
另一个背篓里的赵小宝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王氏,伸出双手:“抱。”
王氏赶紧把怀里的小娃塞到老头子怀里,先他一步把闺女抱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的紧,自他们出门后心就没落下来过,爱不够似的颠了颠她敦实的小身子,满脸慈爱:“可担心死娘了,肚子饿了吧?娘叫你大嫂给你蒸鸡蛋羹吃。”
“娘。”
另一个背篓里的赵小宝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王氏,伸出双手:“抱。”
王氏赶紧把怀里的小娃塞到老头子怀里,先他一步把闺女抱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的紧,自他们出门后心就没落下来过,爱不够似的颠了颠她敦实的小身子,满脸慈爱:“可担心死娘了,肚子饿了吧?娘叫你大嫂给你蒸鸡蛋羹吃。”
“娘。”
另一个背篓里的赵小宝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王氏,伸出双手:“抱。”
王氏赶紧把怀里的小娃塞到老头子怀里,先他一步把闺女抱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的紧,自他们出门后心就没落下来过,爱不够似的颠了颠她敦实的小身子,满脸慈爱:“可担心死娘了,肚子饿了吧?娘叫你大嫂给你蒸鸡蛋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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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赶紧把怀里的小娃塞到老头子怀里,先他一步把闺女抱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的紧,自他们出门后心就没落下来过,爱不够似的颠了颠她敦实的小身子,满脸慈爱:“可担心死娘了,肚子饿了吧?娘叫你大嫂给你蒸鸡蛋羹吃。”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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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赶紧把怀里的小娃塞到老头子怀里,先他一步把闺女抱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的紧,自他们出门后心就没落下来过,爱不够似的颠了颠她敦实的小身子,满脸慈爱:“可担心死娘了,肚子饿了吧?娘叫你大嫂给你蒸鸡蛋羹吃。”
“娘。”
另一个背篓里的赵小宝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王氏,伸出双手:“抱。”
王氏赶紧把怀里的小娃塞到老头子怀里,先他一步把闺女抱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的紧,自他们出门后心就没落下来过,爱不够似的颠了颠她敦实的小身子,满脸慈爱:“可担心死娘了,肚子饿了吧?娘叫你大嫂给你蒸鸡蛋羹吃。”
第 30 章 得囤粮食了
第30章得囤粮食了
贺瑾瑜把自己的来历毫无保留说了出来。
他知晓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被送走或收留。
心里天人交战一番后他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对王氏道:“阿奶我有一些话想与您说您先听听,听完再决定要不要留下我。”
他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昨夜他并未睡着,隔着窗户看见了堂屋方向被油灯映照的一大家子,知晓他们在商量他的去留。
王氏还在震惊他的身世竟如此不凡,听罢下意识道:“小公子您请说。”
贺瑾瑜一顿,肃着小脸拱手:“阿奶叫我瑾瑜就好我是晚辈万不敢担您一声‘您’。”
王氏觉得好笑只能点头:“好,瑾瑜你说。”
贺瑾瑜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道:“我爹娘阿爷不幸遇难我外公在京城舅舅舅母远在边关府城大乱李宣大哥说守城兵里有内奸,他担心有人埋伏在半路故而不敢带我去京城,那些人也不会让我活着到京城,他只能带我去寻潼江镇的于家。”
说到爹娘,他眼中泛红
王氏看得是一阵心惊肉跳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于家。
于家谁人不知?唯一一个走出潼江镇这个山旮旯的大官就姓于于家主宅就在镇上。他们潼江镇因为于家在县里都有几分脸面百姓也因此受惠潼江镇的人很是推崇于家呢。
不过他们晚霞村实在太过偏僻好处倒是半点没沾上但也听说于家家风很好留在潼江镇的支脉都不是那等仗着身份欺压百姓的蛀虫。
知晓他和于家还有这层关系王氏便道:“于家就在镇上走上三四时辰山路就到了明儿我就叫我家大儿送去你于家我家没啥稀罕物你只有去于家才能养好身子。”
贺瑾瑜小声道:“我能想到的地方那群人也能想到。”
王氏一顿随即叹了口气。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剑武器是朝廷严格管制的东西不可能大规模出现在民间更不可能出现在一群烧杀掠夺的流民匪寇手里。”这么浅显的道理连他一个小孩子都知道他爹死于流民暴动更是死于阴谋诡计府城大乱是有预谋他家包括丫鬟小厮共二十几口人全都死在别人的算计里。
他们背后之人不会允许他活着。
他们一定会翻遍整个庆州府他们不会让他平安到达京城更不会让外公
找到活着的他。
于家并不安全。
这是他醒来后,思来想去得到的结论。
而且于家因为上一代的内宅阴私,导致表兄失踪,舅母一气之下随舅舅远赴边关,已多年不与娘家往来。多重因素的考虑下,于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向王氏,轻声道:“阿奶,于家对我来说不安全,我不能去于家。我想活着,我一定要活着去京城,或者去边关,我要活着见到外公和舅舅。”他努力压抑着情绪,可到底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再是聪慧早熟,家中骤逢巨变,至亲离世,他忍了一路,直到现在才敢松懈几分。
王氏见他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怎么都擦不干净,她心里不免也有些难受。她听大山说了县城和府城的区别,他说府城比县城好,守城门的兵爷都不为难人,买东西也没有被坑,更没有被看不起,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比县城好,上行下效,其中定有知府大人的功劳。
许是先入为主,王氏也觉得知府大人挺好的。
他们这些百姓对当官的没啥大要求,不为祸一方就算好官,如果再干点实事,那就是天大的好官了。王氏到底是个普通老妇,见识有点但不多,见此连忙安慰他:“莫哭了,莫哭了,日后要坚强才是。”
“阿奶,我不想给你家遭来灾祸,可我现在的存在就是一个祸端。”贺瑾瑜望着她轻声道,李宣大哥选中了赵家三兄弟托孤,他在破城前被他强行塞了药,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自称“赵大山”的男子对他说的,他听后一言不发,只觉愧对他们的善良。
当日他心血来潮想去逛夜市,没曾想在宵禁前回家,他家府邸却被一群匪徒围剿。周围喊杀声震天,李宣大哥为了保护他逃跑身上被砍好几刀,东躲西藏一夜,身上又没有止血药,他已是强弩之末,后来又护着他出城,强撑着走了两日,在死前只想给他寻一个去处。
他没有和赵大山提及于家,许是在半路也反应过来,于家并不安全。那时他已经别无选择,于是观察了一路,最后选中了赵大山兄妹四人。
他心中感激李宣大哥到死都在为他打算,可他也愧对赵家,因为无论他是走是留,只要那群人找到他的踪迹,和他有过牵连的所有人都会被灭口。
赵家和他一样,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他选择坦诚,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世有任何隐瞒。
王氏好似也慢慢反应过来,这件事从大山把娃儿带回来的那一刻,就由不得他们选择了。那群人如此穷凶极恶,连知府家都敢灭门,
又怎么会留下一个小孩子?
这不是应了那句老话,野草没割干净,转头又冒出一片么?
王氏想到这里,脸瞬间白了。
贺瑾瑜见她这般,连忙安抚道:“阿奶不必太过担忧,见过李宣大哥和我的人都死了,回广平县这一路我一直昏迷不醒,没人见过我的长相。我问过大山叔,他们也没进广平县,回村时是深夜,连村里人也没有见过我,我们都很安全。
“啥事儿都有个意外,若是他们找来可咋办?!王氏可没他这般光棍,说句不恰当的话,她有一大家子,他就一个人,他不担心她担心啊!
“那就只能逃命了。
王氏按捺住去院子里拿扁担的手,在心里一个劲儿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这不是自家娃子,轻易抽不得。
“阿奶,我没有说风凉话。见她憋着一股气,贺瑾瑜忙解释,“那群流民行事如此无忌,说明背后有人在指使他们,他们敢进城杀人,丝毫不做遮掩,说明他们背后之人权势滔天,甚至巴不得把事情闹大。李将军……李将军要么赶不回来,要么只能饮恨流民刀下,庆州府大乱是迟早的事。
或许,他家满门被灭只是一个开端。
他说一起跑不是无的放矢,流民涌入庆州府大肆掠杀,朝廷一定会派人来,而在背后算计这一切的人肯定早就预料到了,就是不知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无论怎么做,庆州府的百姓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一个小孩说出这些话,王氏心里也不惊讶,他爹是知府,他娘是国公之女,他还有个将军舅舅,他舅母还是他们潼江镇的于家女。好吧,前面所有的背景都比不上一个于家女……反正于家在潼江镇人心里就是最厉害的,这么厉害的人家,有个这么厉害的亲家,养出这么一个聪明的孩子好似也没啥奇怪的。
“听你的意思,咱们庆州府是安生不了了。你虽然年纪小,但见识比我们多,那你说说我们该咋办?王氏没觉得问个几岁的小孩子对未来如何打算有什么不对,“还没有和你说过,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叫晚霞村,是潼江镇下面一个十分偏僻的村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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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到镇上要好几个时辰。你脑瓜子聪明,你替我琢磨一下,若是庆州府大乱,我们这里会受到牵连吗?
覆巢之下无完卵,贺瑾瑜想了想,小脸认真道:“一瓢热水倒入蚂蚁窝,便是躲在最深处,蚂蚁也终究会被水流波及,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不说还没影儿的屠刀,就说庆州府乱起来,物价会不会飞涨?
如今一斤粗盐卖四十五文,到那时,涨价到八九十文一斤都有可能。
这些话贺瑾瑜没明说,但王氏却听懂了,看来得提前做准备啊。
哎。
王氏觉得头疼得很,她还没为自家赚了八十两开心两日,就有人突然告诉她,日后可能要大乱,赶紧多囤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瑾瑜,你对阿奶坦诚,阿奶心里很高兴。我们这般可好,你日后就住在我家,吃喝穿都和家里的孩子一样,你也看见了,我家不富裕,日子过得紧巴,自然是比不了你以前的生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若是你外公和舅舅找来,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们也不要你的报酬,就当这是一场缘分,只要不给我们家带来麻烦就好,这是我唯一的要求。若是你外公和舅舅没有找来,等你长大了,你若要去京城或边关寻他们,你随时都可以去,家里人不会拦着你,只是我们也帮不到你,京城和边关的路途实在太远太远了,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只能全靠你自己,你心里也不要有怨言。”
贺瑾瑜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心潮一阵涌动,他快速抹了一下眼角,低头小声道:“大山叔的救命之恩,阿奶的收留之恩,瑾瑜铭记一生。”
他说:“我识些字,会算数,明日开始便教家里的兄长们认字数数。”
王氏只能再次在心里感慨他的聪慧,她笑了笑,没有拒绝,既然已经商量好,日后就不用过多客气了。至少,在他离开之前,他就是家里的一份子。
“你好生歇着,身子骨没养好之前不要下床,认字的事不着急。”她也顾不上多说,得赶紧把老头子他们喊回来商量,既然庆州府早晚要乱,他们家得早做打算,还得知会村里人一声。
离开之前,她丢下一句:“若是日后村里有人问起你是谁,你就说是我娘家侄孙,活不下去过来投奔我,在路上时正好被大山他们遇见,顺便给带回来了。”
说罢起身离开。
“老大媳妇,割刀腊肉下来,中午饭多做些。”
“老二媳妇呢?赶紧去地里把你爹和大哥他们喊回来,就说有事商量!”
贺瑾瑜听到院子里王氏爽利的声音,他收回目光,随即又看向扒拉在床头的小姑娘。
赵小宝见他终于发现自己了,忍不住龇出一口小白牙冲他乐:“我是小宝小姑,金鱼侄儿。”
贺瑾瑜:“我叫贺瑾瑜,不是金鱼。”
“金鱼侄儿。”赵小宝似模似样点点头,“日后我就是你的小姑了,你要和喜儿他们一样听我的话。”
贺瑾瑜能说什么,阿奶说他是“侄孙”,那就是和小五他们同辈。眼前的小女孩比他小,但她辈分高,是阿奶的老来女,他在昨日就从小五嘴里打听到了。
“小宝小姑。”贺瑾瑜恭恭敬敬叫道。
“哎!”赵小宝高声回应,她眼中全是欢喜,又多一个侄儿啦。
“金鱼侄儿你放心,有我在,村里的娃子都不敢欺负你。”赵小宝掀起一旁的被子给他搭上,胖手轻拍,“你快快把身子养好,等养好了,我就带你去村里玩儿。”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1 章 第二场梦
第31章第二场梦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中午吃饭时,贺瑾瑜坚持来堂屋挨个给家里人行了礼就算彻底过了明路。
朱氏和两个妯娌从头笑到尾,对他态度十分和蔼显然是已经知晓他愿意教家里的孩子认字只这一点就足够消除她们心里所有的抵触。
村里的娃想读书认字实在太难了,家里没那个条件孩子也没那个脑子。在他们晚霞村算数特别厉害的老三都算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因为他出门买东西从来不会被坑,不会数不清铜板。
朱氏不指望小五和丰子读书,甚至都不指望他们学会多少个字只求他们能数明白一百个铜板就成,若是能学会怎么写自己的名字那就更好了。
故而她对贺瑾瑜很是亲热舀饭夹菜热情地让贺瑾瑜有些招架不住。
他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捧着一碗米粥,左右是一个劲儿埋头刨饭的五谷丰登喜,连最小的喜儿都比他高出一个头夹在他们中间他显得尤为瘦弱。
他仔细观察了
想到阿奶说,日后家里孩子吃啥他就吃啥,他估计过几日他也该吃糙米饭了。饭前喜儿偷偷和他说,家里只有小姑才能喝米粥吃大米饭他的好日子就这两日了得抓紧时间享受。
贺瑾瑜对此深以为然此时捧着碗一口粥一口粥喝得很是珍惜。从小吃惯了好东西家中厨娘熬粥都会添加一些滋补身子的山珍以往挑嘴不爱吃如今仅仅只是一碗白米粥就让他产生了一种得之不易的珍贵之感。
难怪爹每次下乡体察民情都要带着他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一顿午饭后赵家就多了一个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投奔亲戚的侄孙“王金鱼”。王金鱼也多了一个阿爷阿奶三个伯父伯母一个小姑还有五个兄弟。
他身子还没好全吃完饭就被赶回了屋里休息。
午休后家里再次忙活起来。
赵老汉带着赵大山去村里找村老们商量事情自家知道些外头的消息自然要和村里通个气至于别人上不上心那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赵三地去周家村捉狗崽赵二田则去山里寻合适的木头要给小五他们的床接块板子。
这两日喜儿被赶去和他爹娘睡一张床先前吃饭时他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说爹娘晚上睡觉不老实半夜
哼哼唧唧的吵人,不想和他们睡了,要回自己屋。
老三臊得差点没拿扁担抽他,弟妹更是饭都没吃完就躲回了屋里去。
大人晓得是咋回事儿,小娃子不晓得啊,闹得大家伙想装作没听见,又憋的脸红。出门十几日,夫妻俩夜里没忍住干事儿也是情有可原,就是被自己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捅破就不太好了,面子上过不去。
喜儿的枕头已经被他娘丢了出来,今晚他就是睡院子,也别想进他爹娘的屋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打张床板子。
赵小宝也想跟着爹去村里和村老们开大会,但没等她追上去,就被娘叫进屋里。
主屋门窗紧闭,王氏坐在床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娘这里。”
赵小宝笑着扑过去:“娘,你叫小宝干什么呀?”
“调皮鬼,叫你午睡你要玩,弄得一脑门汗。”王氏伸手把她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长满茧子的手掌轻轻托着她的小脸,摩挲着低声道:“小宝,还记得咱家有一个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大秘密吗?”
“嗯嗯。”打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被叮嘱不能被外人知晓神仙地的存在,赵小宝胖乎乎的小手捂着嘴巴,瓮声瓮气说:“不能让别人知道小宝有神仙地,除了家里人,谁都不能告诉,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进去,不能拿东西出来,要偷偷避着人,像家里吃肉一样,要关紧门窗。”
王氏轻点她的鼻子,笑容慈爱:“小宝真乖,一直记得呢。那日后可不能当着你金鱼侄儿的面从木屋里拿东西,放东西,更不能进神仙地,可记住了?”
“为什么呀?”赵小宝有些疑惑,“金鱼不是小宝的侄儿吗?”在她的认知里,侄儿就是一家人,娘只说不能让外人知晓神仙地,可侄儿是自家人呀。
王氏想了想,才道:“金鱼是小宝的侄儿,但他还有外公,有舅舅呢,小宝不认识他们对不对?他们对小宝来说是陌生人,但对金鱼来说是亲人,如果金鱼知道了小宝的秘密,以后不小心告诉了外人怎么办?”
赵小宝鼓着脸认真点头:“如果被金鱼的外公和舅舅知道,小宝和爹娘都会有危险的。”
王氏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叮嘱小宝要防备贺瑾瑜,对才住进家里的娃儿来说不太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们家是真有大秘密,就算日后处出了感情,这个秘密也不能让他知道。
一是一,二是二,该防备就防备,她可不会用全家人的性命去赌谁的善心。
这件事,她只相信血脉相连的自家人。
“娘说的话一定要记住。王氏捧着闺女的小脸,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果有一天,娘说如果,如果爹娘要死在你面前了,但进神仙地就能救命爹娘的命,可周围有外人在,这种情况下小宝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把爹娘带进去,记住了吗?
赵小宝被娘认真的语气吓到,更被她说的场景唬地眼泪都掉了出来,一个劲儿摇头:“小宝不要记住,要带爹娘进去。
“不可以。王氏态度严厉,紧紧盯着她,“记住娘的话,不可以,爹娘就是死在你面前,你都不能带我们进去。
赵小宝哭着直摇头。
王氏心疼得受不住,但还是狠着心说:“小宝,一定要记住了,只要守住秘密,不管这世道是乱是安,咱们全家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使,日子咋都能过,都饿不死。可若是这件事让外人知晓,爹娘哥哥咋都护不住你,你记住了吗?
赵小宝泪水糊满了脸,吓得只会点头:“娘,小宝知道了,记住了,小宝会做到的。
“乖。王氏低头,母女俩额头抵着额头,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待心绪平复后,王氏掏出帕子仔细给她擦干净小脸。
这件事由不得她放松,必须让小宝意识到严重性,她晓得自家闺女的性子,年纪小,对家人不设防,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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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后一起生活久了,就怕她真把贺瑾瑜当成“亲侄儿。她对小孩没什么恶意,可还是那句话,他有外公和舅舅,对方还是位高权重的国公和大将军,身份越高贵,他们越招惹不起。
她不知像小宝一样生下来就自带一方天地的能人这世间还有多少。但她知晓,这般神异之处若是被外人知晓,他们留不住小宝,更护不住小宝,那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他们家敬畏神仙,爱护小宝,顶了天也就只敢在里面种几亩地,让全家不用再饿肚子。可外人呢?若是叫外人得了去,他们会如何对待小宝,怎么利用那处地方?
王氏根本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她只要小宝这辈子平平安安,幸幸福福过完一生。
他们家不求荣华富贵,只要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就好。
…
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赵小宝今晚又做梦了。
梦里的场景倒不是爹娘要死了,周围也没人,她不用做“爹娘的命和暴露神仙地这种艰难抉择。
梦里的场景十分混乱,是她去过的县城,别着大刀的官爷敲锣打鼓满街跑。
一个衙役拿着告示从县衙里疾步而出,贴上后,大声对四周围过来的百姓道:“流民祸乱庆
州府,李将军身死,府城沦陷,朝廷派来的官员两次在半路被人截杀。如今北方边境战事吃紧,南方边界亦有外敌频繁入侵,邻州内部亦发生了小范围的民乱,无法派兵支援,朝廷下发征兵诏书,凡年满十四的男丁,每户出一人服役,且不得以银钱替之。”
“望庆州府上下齐心协力,共同御敌……”
“乱臣贼子,杀之……”
周围乱哄哄一片,百姓们听到消息后全都炸了,还有识字的争先恐后涌上前亲自去看诏令,嘴里念叨着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文绉绉话语。但甭管是书生们念出来的诏书内容,还是衙役翻译的大白话,都是一个意思:庆州府被流民攻陷,朝廷自顾不暇,派下来的官员半路被杀了,让他们庆州府的人自己先抵抗流民。
说的再直白点就是,自己的家自己守,等真守不住了再说。
一群书生面红耳赤,周围百姓群情激奋,府城大难,整个庆州府上下人人自危,周围县城更是时不时遭受流民袭击,运气好被抢粮抢银,运气不好婆娘闺女儿媳被掳走,家中汉子被杀,一遭家破人亡。他们日盼夜盼,希望朝廷早日派人下来剿杀流民,还庆州府一个安宁。
可他们等来的是什么?不是朝廷派来的兵,而是征兵令!
那位高坐庙堂的陛下,竟是要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自己剿匪??
县衙门口,有激动的百姓高声怒骂当官的不是东西,有书生振臂高呼朝廷要亡了,更多的人则是沉默地往家里走。十几个衙役从县衙里跑出来镇压民乱,无数人被抓紧县衙里打板子,被扣以“藐视皇权”“妄议诏书”“煽动民心”等罪名。
还有衙役是骑着高头大马,朝着消息闭塞的乡下而去。
秋风瑟瑟,疾驰的马蹄踩在枯枝上,发出一声断裂闷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2 章 未来一片迷茫,根...
第32章未来一片迷茫
这场梦十分漫长,又好似很短。
赵小宝醒来时整个人都在发懵她头顶呆毛竖立,胖乎乎的手指挠着脸上被蚊虫叮咬出来的红疙瘩听着院子里传来的阵阵痛苦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贺瑾瑜背着手念。
“人之初,性本善。”五谷丰登喜跟着念。
“性相近□□。”
“性相近□□。”
“苟不教……”
“金鱼,不叫的狗咬人可疼了!”喜儿咋咋呼呼嚷着。
他每次读到这句话时都很想插嘴,为啥书里还有狗啊,不叫的狗咬人真的很疼!他两瓣屁股在凳子上挪来挪去一双眼睛滴溜溜打转,满脸写着不想念书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想和二癞他们去山里掏鸟蛋。
贺瑾瑜见他坐不住肃着小脸认真道:“喜儿,你把这几句背下,今日的功课就算完成了。”
“我背不下。”赵喜一会儿挖挖鼻孔一会儿挠挠屁股昨儿他都和二癞约好了今日要去山里耍谁知道一觉睡醒他娘就让他读书念了一早上也就记住一句“狗不叫”,“金鱼你可是阿奶的侄孙,我们舅爷是个泥腿子,他哪有本事供出个会念‘狗不叫’的孙子?金鱼,你别教我们了我们不能学这个若是叫村里人听见他们会怀疑你的。”
王氏娘家在很远的地方她只有一个大哥早年和嫂子合不来家里的侄儿也不亲她爹娘去世后她基本就不咋回娘家了。也就大哥去世那年回去过一次后来再没往来连娘家有几个侄孙都不清楚给贺瑾瑜安排这个身份也是因为村里没有姑娘是从她娘家那片嫁过来的只要她咬死了贺瑾瑜就是她侄孙。
但这个侄孙不能识字不能念书更不能太像城里人不然村里人一定会怀疑。
王氏端着一碗水煮蛋从灶房出来闻言脚步一顿她只想着让家里的孙子多学几个大字竟是忽略这茬忙道:“快快散了去都别坐在院子里了。”村里人进山砍柴喜欢走他们屋后这条路若是被人听见问东问西不好解释。
“阿奶我们这就散!”赵喜顿时像得到自由的鸟儿一蹦三尺高拉着坐在他旁边的赵登就往村里跑读书实在太难了左耳听进去嘴里念出来都没在脑子里留下过个夜念书还不如进山抓几只兔子实在。
五兄弟没有一个想念书跑得比谁都快。
贺瑾瑜第一次开课教学就以失败告终他整个
人显得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阿奶,瑾瑜就是这么启蒙的。”
王氏听闺女在屋里喊娘,她扭头应了一声,笑着对他道:“好孩子,你这几个哥哥与你不同,他们没那个脑子,咱家也不指望他们能读出个名堂,你私下教他们认上几个大字就是天大的了不起了。至于他们能学成啥样,全看他们自个,你心里不要有负担。”被碗烫的暖洋洋的手掌摁着他瘦小的肩膀,她往前轻轻一推,朝跑出院子的赵小五喊道:“把你弟弟带去村里一起玩儿,多跑跑对身体好。”
贺瑾瑜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踉跄两步,正欲说话,就被跑回来的赵小五一把拽住手:“走走走,趁着小姑还没起床咱赶紧走,不然待会儿要闹腾了。”
“我,我在家……”
“在家干啥?家里活儿用不着你做,走了走了,喊上二癞他们,我带你进山去玩儿。”
贺瑾瑜只能跟在他们身后跑,赵喜已经把二癞他们叫了出来,年初那会儿二癞还躺在板子上差点死了,后来吃了几副药,突然有一天就跟没事人一样睁开眼睛喊饿,给他爹娘喜得眼泪哗哗流,直呼祖宗显灵。
春芽和李嫂子比他醒的更早,村里人都说镇上的平安医馆抓的药吃了有用,周家村也有好几个被房梁砸了脑袋的人没能醒来。村里因为这事儿,心里都很是感激带着人去镇上抓药的赵大山,尤其二癞爹和春芽娘,还有大小萝卜,俨然已经成了老赵家的应声虫,在村里只要是老赵家开口说个啥,后头必然有他们应和。
尤其是昨儿,赵老汉他们去村里和村老们说事儿,下午就在村头大树下开了大会,村老说大山他们前阵子出了一趟远门,如今外头不安生,有流民作乱,叫大家伙多囤些粮食粗盐啥的,有讨人嫌的婆子追问他们出远门干啥,被二癞娘春芽娘李嫂子联手骂的快抬不起头,直说她管得宽,干她屁事!
二癞也和他娘学了个十成十,吴狗蛋对突然冒出来的“王金鱼”问东问西,二癞就摁着他脑袋骂:“干你屁事,王阿奶的侄孙以后就是我们的兄弟,和小五他们一样,你不准再问人家咋来的咱村!”还能为啥,当然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呗,不然谁愿意背井离乡来投奔亲戚啊?吴狗蛋和他阿奶一样讨嫌!
贺瑾瑜,哦不,现在应该是王金鱼了,跟在小五他们身后爬树掏鸟蛋,烟熏兔子洞,下河摸鱼,一身造得和乡下小子没两样。他虽然话不多,但显得非常合群,一起玩了半日,村里的小娃子很容易就接受了他。
接受村里多了个王金鱼。
…
赵小宝吃完水
煮蛋,晃悠着小脚坐在床上发呆。
王氏觉得闺女今儿有些太安静,搁往日,她吃完朝食已经跑去村里寻春芽她们割猪草了,拿着个小背篓出去,春芽那孩子顺手给她割两把塞篓里,回来就很高兴。她忍不住问道:“小宝可是身子不舒服?哪里难受一定要和娘说啊。
赵小宝摇摇脑袋,山脚下蚊虫多,如今才春日,蚊子就开始咬她了:“娘,小宝做梦了。
王氏手头的碗险些没拿稳,自年前地动后,她就一直很关注小宝夜里睡觉,前段时日她和老大他们去府城,府城大乱这么大的事儿,大山回来也没说小宝有做梦,她都以为当初那只是一个意外,没想到她现在又说做梦了。
王氏抱着她就往屋外走,去了院子中央,远离的房屋,她才放心下来,急忙追问:“小宝梦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赵小宝挠着脸上的红疙瘩,痒痒她难受。
若不是娘千叮咛万嘱咐,日后做梦了一定要告诉她,甭管是和小五他们满村撒欢,还是梦到吃糖葫芦,昨晚做的梦她都不想说呢。
梦里没有爹娘哥哥嫂子侄儿,只有一群不认识的人在吵嘴,还有人被脱了衣裳打屁股,她害怕。
王氏心跳得厉害,粗糙的指腹摸了摸她脸上的红疙瘩,赵小宝立马觉得舒服了,她乖乖巧巧道:“小宝梦到了县城,那里围了好多好多的人,有人满街乱跑敲锣打鼓,有人嘴里嘀嘀咕咕一直在说我听不懂的话,好多人都在吵嘴骂人,他们被官官抓起来打板子,还被关到了牢里。
那什么诏书,她一句都听不懂,就算衙役用大白话说的,她还是听不懂,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知道“李将军,从府城回来的路上,这个名字出现了很多次,她记住了。还有“服役,服役她知道,村里每年都有人去服役,有时是去修路,有时是去加固堤坝。去年三哥就去服役了,回来后人瘦了一圈,他还偷偷说上游的堤坝年久失修,根本防不住大涝,幸好最近几年雨水少,不然指定要出事。
别看他们晚霞村偏僻,但仅限于去镇上不方便,他们村外也是有一条大河支流的,只是他们处于下游,村里也没啥出名的产物,更下游的人比他们还穷,镇上觉得他们这片没啥通路的必要,多年下来,河沙淤积,走水路行不通,所以才会绕山路去镇上。
赵小宝懵懵懂懂说:“娘,哥哥又要去服役了。
王氏皱眉,年年都要服役,这有啥可吵的?难道今年服役的地方十分艰苦苛刻?他们广平县的县太爷虽然不咋地,年年
都有徭役但多是修路搭桥挖沟渠等最艰苦的也就是去年老三去加固堤坝离家远不说活儿还重据说还吃不饱饭小吏脾气还差偷懒就会被抽鞭子。
除此之外就是最让人诟病的寒冬腊月去清理淤堵的河道县里有一条运河支流隔几年就会征徭役去清理一遍夏日里还罢若是冬日在寒冷刺骨的河里干一日活儿双腿都能给你冻坏。身子受了损一到下雨天腿脚就疼老了更是路都走不了只能摊在床上等死。
老三那个倒霉催的就轮到过一次他们兄弟三人轮流服役老三运气不好回回轮到他都是苦役。好在那次是在夏日虽然暴晒也不比冬日好到哪里去好歹半个身子晒太阳半个身子在河里半冷半热也让他扛了过去亏损的身体回家补了半月好吃食也就没落下病根更没下雨天会腿疼的毛病。
想到今年轮到老大了
如今府城大乱县太爷却在这时候征徭役而百姓们还闹到被打板子关大牢的程度可想而知要么就是苦徭要么就是春播秋收时节。
堤坝去年才加固她能想到的只有疏通河道了。
这可是个苦差事啊!
“兵役。”
赵小宝说完感觉抱着她的娘瞬间身体僵直她有些茫然地仰头看她:“娘服兵役是在哪里干活呀?哥哥要去多久?”
王氏浑身血液倒流她的脑袋有一瞬空白手指头都在发麻:“小宝小宝你是不是听错了?是兵役?不是徭役?”
赵小宝挠着小脸仔细想了想认真点头鹦鹉学舌:“‘朝廷下发征兵诏书凡年满十四的男丁每户出一人服役不得以银钱替之’‘望庆州府上下齐心协力共同御敌’。”
然后又学百姓们的话:“‘朝廷就这么不管我们了?知府大人和李将军就白死了?朝廷是没人了吗?!我们大兴朝竟沦落到要征民兵抵抗流民我们大兴没人了!大兴要亡了啊!’”
最后:“‘来人啊把这群妖言惑众煽动民心藐视皇权的贼民压进去打板子’‘关他们三五日醒醒脑子’‘竟敢妄议陛下之令你们头上有几个脑袋’。”
说完赵小宝看着摇摇欲坠险些站不稳的娘吓得连忙挣扎下来抱住她的双腿。
“娘娘你怎么了……”
王氏只觉头晕目眩她连忙稳住身形撑着赵小宝的肩膀慢慢挪回了屋。
躺在床上她竟是四肢发软浑身提不起没有一点力气。
赵小宝都吓哭了趴在床头紧紧抓着娘的手指;“娘娘不要吓小宝。”
“小宝你可听仔细了?一字没差?是兵役不是徭役?”王氏紧紧攥着闺女的小手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是小宝听错了或者她自己听错了。
赵小宝忙点头点完见娘眼中的光一下散了她吓得又匆忙摇头。
王氏稳了稳心神她强撑着坐起来
征兵虽也是徭役的一种可他们大兴朝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外虽有敌内却安稳上一次征兵役征到他们庆州府还是她爷爷那一辈当时北方蛮夷入侵全国上下都在征兵她爷爷是老三前面征走了两个两个都死在了战场上。
这些年说起徭役最苦也就是去疏通河道巩固堤坝还有就是采石、或修筑城墙等。征兵这玩意儿在王氏心中几乎就是和送命没区别。
即便这次征兵不是去边境打仗只是平庆州府的流民之乱可王氏从贺瑾瑜嘴里知晓其中可能存在的内情那些流民不是简单的流民百姓对上穷凶极恶的匪徒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结果。
即便县里说的再好听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朝廷不管他们庆州府了。
王氏想到此表情有一瞬间茫然为什么不管他们庆州府?难道他们不是大兴子民吗?
那他们年年缴的粮税人口税各种苛捐杂税;服的徭役挖的沟渠固的堤坝疏通的河道都是给谁做的?
赵小宝见娘哭她也跟着哭小身子往前够伸手去抹娘脸上的泪:“娘不哭不哭小宝听错了是小宝听错了。”
王氏摇头她坐在床头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小宝你仔细与我说梦中的场景除了看见县城可还有别的?梦里有没有爹娘有没有你三个哥哥?”
“没有爹娘也没有大哥二哥三哥。”赵小宝蹙着秀气的眉毛一个劲儿回想“娘有好多官官骑着大马去乡下了。”
“可是去通知征兵的事?”王氏忙问。
赵小宝低头抠着手指不敢看娘:“小宝不知道。”
“没事。”王氏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宝已经很棒了。那可还记得别的比如
那日是天晴还是下雨?大概是什么时节?”她更想问的是具体的时间可想到小宝还小
赵小宝最后只看到飞驰的马蹄热风扬起的灰尘还有田间刚割的稻桩子。
她把有小孩子提着篮子在田里捡谷子的事儿说给王氏听王氏听罢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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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嘴角心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觉得不幸。如今时值春季割稻在秋日离征兵还隔着一个夏季。
还好还好……
还有时间让她想想该咋整征兵是逃不掉的经了地动一事她对小宝的本事再无怀疑她说梦里要征兵那就是一定会征兵。
梦里的一切是即将、或者未来会发生的事而老头子二癞春芽他们都代表着未来不是不可改变的。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大被征走那就是去送命的无论是去边境打仗还是在府城里对抗驱逐流民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要指望自己运气好能活着回来人只有一条命经不起折腾。
又不能用银钱代替……
那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王氏恨得不行又想不到半点法子民不与官斗民也没那个本事和官斗!当官的一句话就能要了他们全家的命王氏一时之间对那个在背后搅动风云的幕后之人恨得要死。
过了许久她勉强收拾好心情温声叮嘱赵小宝这件事不要往外说随后清了清嗓子冲着灶房方向喊道:“老大媳妇去坡上把你爹喊回来就说家里有事让他赶紧回来。”
“哎!”朱氏连忙放下手头活计绕过后院上了山坡冲着林子里连喊了几声得到回应后她又着急忙慌回了灶房灶膛里还烧着火呢。
年初那场地动后家里的腊肉猪油粗盐粮食都放在了木屋里昨儿娘叫小宝拿了好些出来粮食放在主屋粗盐倒了半罐子腊肉拿了几条挂在灶房的墙上猪油不好弄日后缺了就叫小宝偷偷弄些出来就成家里的汉子是不咋进灶房的家务活儿也没他们插手的地儿这倒是不咋担心。
娘也说瑾瑜虽然聪明但那是对读书和见识方面家里吃进嘴里的东西只要小心些他是发现不出端倪的。毕竟神仙地那等神奇之物若不是她们亲眼可见亲身经历谁能想象的到?就算娃儿发现家里的东西时多时少顶了天也就是以为家有个藏粮食的地窖。
这玩意儿讲究些的人家都会挖一个没啥好稀奇的。
赵老汉担着两捆木柴把在山里随手扯的一大把野葱拿去灶房对朱氏道:“中午再割刀腊
肉炒野葱,给小宝蒸一碗鸡蛋羹。”
昨儿才吃了一顿腊肉,今儿又吃啊,朱氏暗自咂舌,却没有说啥,伸手接过:“爹,我知道了,我先把野葱拾掇出来。”
赵老汉点点头,去灶台边舀了半瓢水,边喝边往外头走。路过屋檐下时,他还多瞅了一眼老三从周家村捉回来的小狗崽,毛色纯黑,老三说那一窝狗崽就这条冲他摇尾巴,瞧着精神头足,四肢也很有力,脚力不错,牙齿长得整齐,汪汪汪声儿听着也得劲儿,最后花了五十文捉回来了。
在乡下,五十文都能买两斤猪肉了,养狗还要废粮食,许多人家自己都吃不饱,不可能养狗,一个村能有一两户人家养狗就算很了不得了,五十文是真不便宜。
像赵有才家那条大黄狗,别以为他家日子过得好,有余粮多养一张嘴,其实是赵有才那厮喜欢吃狗肉,想养大了想自个宰了吃。不过他这心思养着养着也就变了,日日对着,日日喂吃食,日日冲你摇尾巴,地动那夜,大黄狗更像是提前预感到什么一个劲儿冲着几间屋子叫唤,赵有才他家也是因为大黄狗,一家老小才逃过一劫。
小狗崽趴在现搭出来的狗窝里,小尾巴摇了摇,奶声奶气冲着赵老汉叫唤了两声。
“好生看家,有啥事记得提前叫唤啊。”往它面前的狗碗里倒了半碗水,赵老汉顺手把水瓢搁一旁,背着手回了屋。
王氏还坐在床头发呆,赵老汉走过来想在她身边坐下,被她一把推开:“刚从山里回来自己那身多埋汰心里没点数?我昨儿才换洗的。”
“就你个老婆子瞎讲究,村里谁家妇人敢这么推自家汉子,要翻天了不成!”话音刚落,背上又挨了几巴掌,贼有劲儿,一看就是在拿他出气。
“谁敢?我就敢!就敢了怎的?你能拿我怎样?”王氏气得遭不住,憋了一上午的火先冲他发了一通,骂完感觉心里舒坦了点,见他蔫头耷脑坐在小马扎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道:“小宝昨晚做梦了。”
赵老汉一听,老眼倏地一下望过去。
王氏用只有老两口能听见的音量和他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赵老汉听完嘴皮子都在哆嗦。
“确,确定吗?可是你听错了,或者小宝听错了?她还小,听错也是有可能的……”他双手一个劲儿来回搓着,牙齿都在打架,显然内心很不平静。
昨儿他才和村里人商量好,为了防日后有流民跑到他们村来,这段日子要是家里不咋忙,都去挖个地窖啥的,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藏地窖里,若流民真来了,那就赶紧躲起来,啥都没有
命重要。
至于和对方硬刚?没想过,就算村里汉子齐上阵,只怕人家一把大刀劈过来,一群泥腿子胆子都要吓破。赵老汉不是自夸,村里也就他们家的汉子有点胆识,其他人祖上三代都是老实庄稼汉,杀个猪都要三四个汉子一起去按才成,拼命这种事儿,他们真不行。
只有躲才是上上策。
反正后山那么大,随便寻个地儿挖两个地窖,除非人家放火烧山,不然想找到真不容易。
结果这前脚刚商量好,后脚老婆子就说秋日征兵文书要下来了。
赵老汉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啥了,流民作乱,他们老百姓可以到处躲,能躲过就是自己本事,躲不过那就是命该如此。可朝廷下发的征兵令不一样,这玩儿躲不了,谁敢躲,就相当于违抗皇命,当官的是可以向你治罪的!
轻则打上几十板子再发配三千里外服苦役,重则全家丢命,或划为贱籍,世代子孙为奴为婢。
当然,你想逃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被抓到,那就全家一起当流民。
而流民在安生世道,属于无根浮萍,去哪儿都要遭人驱逐嫌弃。搁如今,流民就是匪徒,人人喊打,人人可诛,朝廷这不就是为了清剿流民才弄了个针对庆州府的征兵令?
赵老汉思来想去,这就是一个怪圈,咋绕都绕不过一个死。
未来一片迷茫,根本看不见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 33 章 囤货(一)
第33章囤货(一)
老两口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王氏越琢磨,眼泪掉的越多,她实在不愿儿子去服兵役,何况这还不是去边关抵御外敌保家卫国,这是内乱,是民乱,是朝廷不作为!
就这般白白让老大去送命,王氏五脏六腑都揪疼得发慌,不乐意,咋都不乐意!
赵老汉也不乐意,他想的更远,这回征兵是一家出一个,假使日后死的人多了,这缺口谁来填?二次征兵不成?他三个儿子,一回给他征走一个,等儿子死完,是不是孙子继续顶上?
他生这么多带把的,难道就是为了给当官的糟蹋?
“要不咱逃吧?
王氏闻言一惊:“你要去当流民不成?
赵老汉当然不想当流民,可除了逃,他想不到别的办法。
“朝廷千万般不好,它如今也好生生在那杵着,除了咱庆州府,也没听别的地儿有啥大的动乱,我们若是跑了,那可就真成了流民,一辈子回不了头了!王氏急道:“而且连个路引都没有,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连县城都出不了!
“躲进山里不行?赵老汉气闷道。
“山里?王氏也上火了,和他说了半日,一个像样办法想不出来,还尽出馊主意,“你是世代住在山里的猎户不成?外围的山,你敢去建房子住?人家站个高点的山头就把你家几口人都数明白了,一找一个准!往深了去,里面不是熊瞎子就是吃人的老虎恶狼,你当自己有多大本事能在深山里过活?赵大根我看你是脑子抽了筋,赶紧伸伸吧你!
赵老汉胸口也蕴着一团火,闻言大声嚷道:“这不成那不成,那你说咋整!
王氏瞪他,赵老汉也瞪她,老两口暗自较了会劲儿,又逐渐冷静下来,继续商量。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不管咋样,咱先把家里的银子换成粮食,不管是躲山里还是当流民,没东西吃一样都是个死。赵老汉说。
王氏点头,囤粮这事儿从瑾瑜嘴里得知庆州府情况不乐观时就已经在做打算,只是没想到流民手里的屠刀还未落下,朝廷的刀倒是先挥了过来。
老百姓就是这样,生死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瞧着府城大乱他们是逃走了,其实还是那笼子里的鸟,咋扑腾都扑腾不出去。
“时间
紧迫,明儿就让老大带着小宝去镇上,能买多少粮食买多少,尤其是粗盐,这物得多买些,和粮食一样缺不得。银子放在手头也生不出银子来,日后还不知是个啥情况,有小宝在,多少东西都能放下,多囤一些总不是坏事。”
接着他们就算了算手头目前能拿出来的银子,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卖人参剩下的七十五两,还有那一匣子金物。匣子里的金叶子金葫芦不打眼,就是不知能不能直接和粮铺交易,还是需要先去当铺当成银子?他们没使过金子,对这方面没啥经验。
至于金镯子和金钗,王氏不太敢拿去当铺,她不晓得那些富贵人家的镯子金钗是不是一个花样,若是这两物有啥特征,本就是在镇子前头的林子里挖到的,若是埋金子的人发现东西不见了,他们拿去当铺和自首没区别。
最后是那个长命锁,这物更不敢拿出来,除了大户人家,谁会给才出生的孩子佩戴长命锁?上头镶嵌的宝石,个顶个的贵气,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打出来的。
所以他们能动用的银子主要还是那七十五两。
秋日要征兵的事,老两口暂时没有告诉家里人,连三个儿子都没说,免得他们心乱,想东想西瞎琢磨,觉都要睡不好了。
…
夜里,王氏把赵大山和赵二田喊到屋里来。
她坐在床头正给赵小宝擦头发,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明日你们兄弟俩带着小宝去镇上买粮食,上回卖人参的七十五两银子,我留五两在家,剩下的七十两你们能买多少买多少。”
想了想,她补充道:“多买些面粉。”回头做成馒头或者饼子,顶饱又方便。
兄弟俩点头,买粮是一早就说好的,不需要娘多交代,赵大山知道该咋做:“不叫老三跟着去吗?”
“把小五和丰子带去吧,俩小子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村子,他们力气不小,能当半个成年人使,也该让他们见见世面。”小五是家里的长孙,老大的第一个儿子,丰子是老二的长子,都是日后要顶立门户的小子,得有些见识才行。
说完叹了口气:“老三明儿要在家打床板子,喜儿闹着要睡他爹亲手做的床。”不晓得那父子俩在私下吵嘴了还是咋,下午喜儿抹着眼泪回来,到家就开始闹腾。
喜儿是家里的小孙子,王氏对他还是很有几分疼爱,当场就允了,明儿让他爹在家给他打床板子赔罪。
“那要不要带上喜儿?”赵大山寻思老三不去,喜儿也不带,三弟妹不会多想吧?小娃子去镇上的机会可不多呢。
“喜儿去干啥
?小屁崽子一个,是能扛还是能背?”赵老汉本就心烦,登时没好气一通骂,“你当是出门游玩不成?就你想法多,比老三媳妇还像个娘们!”
赵大山被喷了一脸唾沫,委屈的不行,不知道老爹哪来这么大火气。他也不敢问,更不敢顶嘴,脑袋都快垂到了胸口。
王氏看得脑壳痛,又叮嘱了几句,随后就把他们兄弟俩赶了出去。
一夜无话。
翌日,天还未亮,赵小宝裹着被子被他大哥背去了镇上。
三个多时辰的山路她睡得喷香,日头高照,赵大山前脚刚踏进镇子,后脚她就醒了。
雷打不动先带她去吃了一碗汤面,赵五和赵登很懂事的拒绝了,坐在一旁啃馒头啃得很满足,这是家里自个蒸的大馒头,他们吃一个就饱了。
赵小宝吃了一半就推开了碗,赵五和赵登很自然地接过来分了,连面汤都喝了个干净。
有他俩在,吃剩饭都轮不到赵大山和赵二田。
他俩蹲在面摊外面啃馒头,不敢占了人家面摊的位置,影响别个做生意。
吃完朝食,付了面钱,赵大山去以前做工的地儿,从一起干过活儿的熟人那里租了一日的板车,一日租金十文,还另给了五十文的押金,不然人家不放心。
他们这次要买很多粮食,家里也没有车板子,只能来镇上租。
赵大山敏锐地察觉到镇上的人明显比以前多,气氛也不似从前那般宁和,他们这个时间点来镇上吃面,其实面摊已经没啥客人了,但面摊老板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不让他们兄弟占地儿歇脚,他说尽好话,人家才答应让两个小子挤一张板凳。
感觉大家伙心神都崩的很紧,脾气也变得更加暴躁。
去到粮铺,这种感觉尤为明显,伙计的态度非常不好,生意往来间争执不断,和买米的妇人为着两个铜板吵得不可开交。
赵大山带着弟妹安静站在一旁,等他们吵完了,妇人攥着米袋面红脖子粗气愤离开,他才走上前:“小哥,我想买糙米和粗面。粗面可还是八文一斤?”
伙计火气有点冲:“涨价了,现在一斤粗面要十二文。”
“十二文这么贵?!”赵大山一惊,粗面原是卖八文一斤,府城才卖九文,镇上的粮铺如今涨价到十二文,足足相差四文,搁以前都能多称半斤了。
伙计最近没少因为涨价的事和来买粮食的客人吵嘴,也不看如今外头乱成啥样,他们从别处运粮过来也是有风险的好吗?四处都在涨价,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在涨,他们潼江镇
还算涨得少的。
见他那副惊讶的表情伙计顿时不耐挥手:“不买就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买咋不买。”赵大山忙道别说十二文就是二十文他都要买娘的意思就是赶紧买能买多少买多少“店里现在有多少糙米和粗面?我要二十两的。”他伸出两根手指仔细看还在哆嗦。
“二十两?!”伙计拔高音量差点因为自己听错了猛地回头“你不会是在拿我寻开心吧?我可没时间和你顽笑!你可知二十两能买多少斤糙米和面粉?”不是他看不起对方好吧就是有点看不起这人看穿着就是从乡下来的泥腿子一股子“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模样眼下张嘴就是二十两逗他玩呢??
就连镇上的百姓买面粉顶了天也就是七八斤的买一趟花个百十文都是顶顶阔气的客人了。更多的客人一次就买一两斤回家蒸馒头蒸小些一斤能蒸八九个一天三顿的吃都能吃上个足足两日。
眼前这个汉子张嘴就是二十两的买卖他不会不认识银钱错把二两当二十两吧?!
伙计都不想搭理他了赵大山却不乐意了
赵大山见过猎户人家就是这么个活法。
他们住在山里有本事的在深山本事小的在外围猎户没有田地还有很多人连户籍都没有就是个黑户这种人连山都不敢出被查到是要被抓进大牢里的。而且住深山的猎户本事大他们敢猎狼猎熊一块上好的狼皮就值不少银子别看猎户娶个媳妇都困难其实人家的家底很厚实。
当然皮子也用不着他们亲自出来卖他们有固定的交易渠道。
赵大山假装自己是个猎户伙计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看他身高八尺有余一身鼓囊囊的腱子肉面目凶悍还真像个以打猎为生的猎户。
他信了。
猎户也有村子独门而居的只是少数毕竟深山危险人多可以互相帮衬没人会和自己的小命过
不去。
住在外围的猎户还罢,这种都是有点手艺,家中父兄是猎户,吃的是祖传这口饭,但本身还是良民,没准山下还有地。深山的猎户则不同,他们可能是在外面活不下去或得罪了人,逃命躲到深山里,繁衍个一两代,子子孙孙都是黑户,这种人对律法没啥敬畏心,得罪了他们啥事儿都干的出来。
伙计不知面前这个汉子属于哪种猎户,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和他没关系,既然他来买东西,那卖他就是。
做生意么,卖谁都一样,只要你付得起钱。
“糙米可也涨价了?赵大山问。
伙计都不敢冲他翻白眼了,点了点头:“涨了三文,现在卖八文一斗。
“店里大概有多少斤粗面?
“千百斤是有的。伙计还是忍不住偷偷翻白眼,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还是个大客户啊。
赵大山就开始默默掐着手指头算账。
一斤粗面十二文,一千斤就是十二两;糙米八文一斗,一斗十二斤,十斗为一石,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糙米一石八十文;这是糙米和粗面的价钱,精细白面和大米不敢买,也买不起。他们家人多,一斤粗面蒸馒头,普通人家蒸小些能蒸八九个,他们家一斤粗面粉只能蒸三四个,个头得大,不然吃不饱。若是紧巴些,一顿一人起码得吃一个半,更不提敞开吃,那是三四个都能塞下。
蒸包子要好些,妇人家吃的那种小包子能蒸二、三十个,不过这种包子汉子一顿就能吃十几个。
一千斤面粉,他家十几口人,算下来其实也吃不了多久。若是放开造,他觉得自己一顿就能造一斤的粗面,还有爹和老二老三,底下五个小子,个顶个的能吃。
敞开肚皮,一天十斤粗面也不是吃不完。
当然,这不是照吃饱来算的,他们家的饭食一般都是半粮半菜半汤水,也不可能顿顿吃馒头包子饼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泥腿子,三五日能蒸顿馒头吃都是日子过得顶舒坦的人家了。
赵大山琢磨一千斤面粉能顶个一年半载。
糙米就更不用说了,买粮得按照吃饱肚子的量来算,但实际舀米下锅时那是抖了又抖。
一石糙米八十文,十石就是八百文,八钱银子,赵大山想多买些。糙米虽然难吃,但吃了大半辈子也习惯了,总比饿肚子强。
他还想买它个几十石呢,但只能想想,粮铺也没这么多存粮,有钱人都有庄子,在乡下也有地,把地给族人种,每年族人会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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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运几成的粮食。粮铺的粮一般是卖给在乡下没地
又在镇上讨生活的人家别看是镇上人说出去十分体面实际吃喝拉撒都要钱每次卖粮也就是几斗几斗的买还经常为了几文钱和伙计吵个面红耳赤。
先前那个妇人便是如此。
“你真要买这么多?”伙计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运气倒好今晨刚从县里运了一批粮过来粗面卖了几斤现在还有一千五百斤的存货你若全要了我也能做主卖给你。”
赵大山忙点头:“要的只要有货我全要了。”
“一千多斤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丑话先说在前头银货两讫后你若半路反悔要来找我退钱我是不会答应的。”伙计提醒他。
“小哥放心我们村的人还在镇外等着呢一千斤都嫌不够咋会退货?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绝不做那等讨人嫌的事。”赵大山肃着脸还真有几分不好接近的猎户气质反正伙计是被唬住了。
他也想早卖早关门他婆娘这两日就要生了掌柜的日日宿在外室那里已经好几日没来店里他想告假都找不到人实在叫人心烦。
这汉子来的倒也是时候。
“你们俩去库房把装粗面和糙米的粮袋全搬出来。”伙计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指使着另外两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仔细些别撒了。”
“是。”其中一个小伙计是他族弟接过他递来的钥匙带着另一个小伙计掀帘子去了后院的库房。
“糙米你要多少?”伙计拿过柜台上的算盘头也不抬问赵大山。
“有多少要多少。”他口气太大搞得伙计没忍住又抬头仔细瞅了他几眼甭管心里如何腹诽
赵大山皱眉有点少啊居然连十石都没有。
就按一日两斤来算七百五十斤也就只能吃上一年。
不过也还成今年的粮食刚种下神仙地里还有三亩这段时日忙都没进去看看长势如何若那三亩地的粮食收了按一亩三百斤算也能收个七石多的新粮。
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大米煮出来就是香喷喷的白米饭连米汤喝了都养人呢。
最重要的是这三亩地的粮食不用缴粮税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们家的粮食!
还有他们刚种下的秧苗等到秋日里割了稻爹娘今年应该不打算卖了往年是留下一
部分给小宝吃卖一部分换成钱还有一部分拿去以新换旧换来的陈粮就是他们一年要吃的粮食。
今年不卖若是拿去换换来的粮紧巴些吃
赵大山不过转瞬间就算了个七七八八差不离了今日糙米饭明日馒头包子野菜饼还有小宝的三亩新粮算下来两三年的口粮是不用愁了。
“糙米也全要了。”赵大山道。
伙计点点头灵活的手指拨弄算盘安静的粮铺里只有算珠碰撞的清脆响声。
不多时两个小伙计把粮食一袋袋搬出来伙计也把账算明白了:“粗面一斤十二文一千五百斤就是十八两;糙米八文一斗我只卖你六石余下一些要留在店里这里就是四百八十文全部算下来共十八两又四钱八十文。”
赵大山有点后悔早晓得就把老三喊来了他真算不明白账。
见伙计望着他他干脆就把二十两放在柜台上想了想又道:“精细白面也买些比着剩下的余钱买。”
“精细白面一斤三十八文给你称四十斤就是一千五百二十文。刚好二十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伙计把算盘往他面前一推赵大山又看不懂反正他说啥就是啥谁让他算不明白呢只能寄希望于对方没有坑他。
忍不住再次后悔咋就不带老三呢?
看来家里不能只有一个人会算数这也太不方便了!他就算了年纪大了学不会回头让金鱼下狠心教小五他们不学就给他打手板心他亲自去找打人疼的棍子!
二十两的大生意赵五和赵丰表示自己长大见识了他们都不知道家里居然这么有钱呢人参卖了多少钱阿爹都没和他们说私下就把银子给了阿奶。
粗面和糙米都用粮袋装好了的付了钱后自个扛走就行赵二田带着儿子和侄儿一袋袋往板车上垒两个小伙计也在一旁帮忙这笔生意做得爽快彼此都很满意。
板车不小粮袋垒的高赵大山用麻绳绑了一圈赵二田握着手柄在后面推赵五和赵丰护着两侧赵大山把小妹放到车板子上和老二一起推。
买这么多粮食一路自然引来不少关注赵大山没咋在意只暗中注意周围有没有地痞之流。潼江镇每日人来人往莫说街上就是粮铺进进出出那么多客人他们上次来镇上卖黄鳝就去买过一次面粉先前那个伙计也没把他认出来赵大山就晓得有时候就是自个心
虚,其实没那么多人注意你。
不过还是小心为上,毕竟二十两银子呢,家中未来三年的口粮都在这里了。
一路推着板车出了镇子,走了一会儿官道,又抄小路拐进了林子里。山路推着板车不好走,虽然这两日没下雨,但走得也费劲儿,赵大山喊赵五跑去前面望风,赵丰留在原地。
他们又往前推了一会儿,待周围除了树就是树,前方的赵五和后面的赵丰也没动静,赵大山和赵二田这才停了下来。
赵大山把赵小宝抱下来:“小宝,周围没人了。”
赵小宝嗯嗯点头,小手放在粮袋上,眨眼间,堆得满满当当的板车瞬间就只剩下一根粗壮的麻绳。
过了一会儿,赵小五从面前跑来,众人原路折返,和守在前面的赵丰汇合,推着空板车回了镇上。
先去把板车还了,收回押金,接着便去买粗盐。
即使赵大山心里早有预料,却也没想到粗盐一涨就是十几文!
前些日子在府城还是四十五文一斤,这才十来日工夫不到就涨到了五十七文!
果然,老话说得好,世道乱没乱,看盐价就知道了。
这一日一文的涨,日后怕不是要涨到百文一斤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嘞,求一波营养液给小宝买糖吃,嘿嘿-,-
第 34 章 囤货(二)
第34章囤货(二)
赵大山花钱买粮为何一点都不犹豫,因为他知道现在不买,以后只会更贵。
庆州府很大,大到广平县都只能算是中县,上面还有上县,底下还有下县。而潼江镇作为广平县下辖的一个镇子,目前粮价和盐价还算不得疯涨,只因外头那股乱象妖风还没有彻底刮过来。
他得赶在粮价和盐价疯涨前,把手头的银子全换成未来需要的东西。
这大概就是那啥信息差吧。
好比镇上的人永远比村里人的人先知道大户人家要招工干活儿,这就是提前得知消息的好处,机会更多。
一斤盐约莫能吃一个月,他们之前在府城买了十斤,家里还有一些,大概能吃个一年左右。这次赵大山直接买了五十斤,花了近三两银子。
把粗盐放进背篓,接着又去买糖。
糖是娘特意交代的,尤其是红糖,红糖煮鸡蛋吃了补气血,农户人家没啥珍贵药材,就指望这些贵价、但又买得起的东西滋补自身。尤其妇人家生产,若是中途没了力气,吃上一碗红糖水煮蛋,在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救命。
王氏想到家中三个儿媳,她们都还年轻,指不定日后还要生,家里得备些红糖。尤其是老三媳妇,都说妇人家生产后月事就不再折腾人,老三媳妇比她两个嫂子身子差些,每个月那两日疼得只能卧床休息,脸白手抖,看着都吓人。
他们家一直没缺过红糖,就属孙氏吃得最多,月月都要喝上两碗身子才能舒坦几分。
红糖价贵,一斤就要两百四十文,白糖更不提,那是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的,卖价都是按一两银子往上计算。
赵大山买了二十多斤,叫伙计凑了个整数,共计五两银子。
大头的买了,赵大山花钱也没个计算,看小妹眼巴巴在一旁瞅着,就叫伙计称了好几种品类的点心,还买了饴糖,这里零零总总又花了二两银子。
付了钱,把东西全放进在背篓里,赵大山招呼捏着块饴糖舔来舔去的赵小宝离开了点心铺。
紧接着,他们又去肉铺买了半扇猪肉,没错,是半扇。用铁钩吊着的半扇猪肉,连带着两条猪腿,半个猪头,花了近二两银子。
一头猪若是伺候的好,到年尾能有个二百来斤,屠夫来村里收猪,一头二百斤左右的肥猪能卖三两银子左右。而一头猪杀了,除开猪下水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大概只得一百五到一百六左右的肉,镇上肉铺猪肉二十五文一斤,每个部位卖价不同,约莫有
个三五文的浮动算下来屠户收一头猪只赚一两左右少些只有八、九钱。
自家有铺子还罢租的铺子除掉租金还要少些所以听着屠夫整日和猪肉打交道家里不缺油水其实也就是赚个辛苦钱。
老百姓的日子都相差不到哪里去。
当然屠户的日子还是比他们泥腿子好过起码不缺猪下水吃剔得光秃秃的大骨汤也是日日喝十个屠夫九个膘肥体壮没有一个孬的。
付了钱赵二田直接把半扇猪肉扛在肩头跟在大哥身后又去了医馆。
平安医馆关门后镇上又开一家医馆叫悬壶医馆。名字倒是挺气派但镇上的人对这家医馆的评价却不怎么好听说老大夫脾气怪掌柜的喜欢坑人
可没办法镇上只有这一家医馆了物以稀为贵。
赵二田扛着半扇猪在外头等赵五和赵丰也不想进去要在外头守着背篓赵大山也不勉强他们带着赵小宝进去了。
悬壶医馆就在曾经平安医馆重建的位置从大门进去便是抓药的柜台贴着药名的小格子密密麻麻两个伙计撑着下巴迷瞪瞪在打瞌睡。左侧则是大夫坐堂的地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开方时而抚须时而沉吟时而动笔。
赵大山直接去了柜台打瞌睡的伙计见人靠近骤然清醒过来手掌一抹嘴抹完伸出手:“抓药啊药方给我。”
赵大山憨笑道;“小哥我是来买药的不知悬壶医馆可有治风寒风热退热止泻、防虫防疫这样的药?我想买些。”
“我们悬壶医馆啥药都有。”伙计的手又往前伸了伸“药方拿来即可我给你抓药。”
“啊?”赵大山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没药方啊“一定要有药方才能抓药吗?”以前平安医馆就不用除非你是来看病的病人大夫会给你开方像一般的风寒退热药尤其是防虫驱疫的都不需要找大夫开方可以买药丸也可以抓药价格和药材都是定好了的。
“大夫没开方你来抓什么药?”伙计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还在闭目沉思慢吞吞开方的大夫“喏去排队吧。大夫不把脉看病如何给你开方没药方我又怎敢给你抓药?没方开药把人吃死了又算谁的?呆头鹅一个亏你想的出来。”
他又没病去找大夫把什么脉啊?怪道镇上的人都说新开的医馆非生死大病最好别去须知大夫把脉也是算在药钱里的再遇到个黑心大夫在药方上给你开些贵价药人家认定了这味药能救你你想活命
砸锅卖铁都得买。
赵大山不想去把脉开方干脆带着小妹转身离开医馆。
“大哥咋这么快出来了?”赵二田刚寻了个空地儿蹲着扭头就见大哥出来了。
“不在他家买了。”赵大山担心被当成猪崽砍年初那会儿也买了一些药家里人身体好连小宝都没受凉那些药放在木屋里一直没动过先就这么着吧。
他其实还想去当铺看看但想想还是算了。
娘给了他七十两那意思是叫他全换成粮食但潼江镇到底不大最大的粮铺也就他们之前去的那家赵大山寻思既然都出来了要不直接去邻镇瞧瞧再买些粮食。
买个六七年的口粮真就咋都饿不死了。
等自家这头忙完他们还得通知岳家呢正好老三媳妇的娘家在落石村是清河镇下面的一个村子紧挨着潼江镇属于交界地带。
从潼江镇到清河镇绕近路要走一个多时辰比回家还近。他们可以先去清河镇到时寻个地儿住一晚明儿一大早买了粮食顺道就去落石村给孙家的亲家通知一声然后再走山路回家。
落石村离晚霞村很远老三媳妇回一趟娘家不容易他们顺路先通知回头看他们两口子还要不要再走一趟。
决定好了赵大山扭头看向背着背篓的儿子和扶着背筐的侄儿他弯腰抱起赵小宝对扛着半扇猪的老二道:“我们待会儿去清河镇今日先不回家了。”
“咋要去清河镇?”赵二田颠了颠肩上的猪肉有些疑惑地问道。
他们很少去别的镇子赶集虽然都要走山路但潼江镇比周边的镇子繁华都乐意来这里。
“身上还有一半的银子咱再买点粮去别的镇买不打眼。”反正就这一两日的工夫
“成。”赵二田点头。
赵五和赵丰更没意见了兄弟俩嘴里含着饴糖一人背一会儿背篓半点不觉得累。
去清河镇之前他们又去布庄买了棉花这物缺不得冬日里若是下雪没有棉衣穿可是会被冻死的。
他们家每隔三四年就会给家里的妇人娃子做一身新棉衣甭管咋拆出来晾晒旧棉衣都没有新棉衣暖和。而换下来的旧棉袄则用来给爹和他们三兄弟做棉衣年轻汉子火气重冬日里穿旧棉衣就能挺过去。
这些年棉花没咋涨价一直都是六十文一斤。
许是冬日刚过去即使外头风声紧粮价和盐价都在涨但棉花还是这个价。
毕竟这玩意买一次就能用好些年,有些人家一床棉被能盖到死,死了还会传给下一代,属于需要的时候能救命,不当季就塞木箱里,价格一直涨不上来。
被褥的暖和程度取决棉花塞了多少,他们庆州府属于南方,冬日里很少下雪,顶多飘一会儿小雪花,如去年大雪封山是极其罕见的天气,几十年才有一次。虽然温度比不得北方寒冷,但也湿冷,而且还没有太多取暖的办法,白日在被窝里缩着,夜间弄个汤婆子塞脚底板,这种时候就全靠暖和的被褥来救命。
像他们家,一床冬褥大概会塞二到三斤的棉花,外加缝制的内胆,外面的被套子,算下来一床被褥能有个四斤多。
就这种被子,他们家只有两床,一床在主屋,是爹娘和小妹盖,一床在五个小子的屋里,兄弟几个挤在一起盖。赵大山和两个弟弟盖的都是只塞了一斤新棉、一斤旧棉相对较薄的冬被。而且在赵小宝没出生的前些年,他们甚至连棉被都盖不起,被子里塞的是和村里好些穷苦人家一样的稻草和芦花柳絮。
赵大山他们是汉子,不咋怕冷,朱氏她们基本冬日里手脚耳朵都是冻疮,夜里冷得只能死死扒拉着自家汉子。
一个冬季过后,好些门户紧闭猫冬的人家就这么悄无声息冻死了。
冬日苦寒,若是没有保暖衣物,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所以棉花和粮食一样重要,冷起来,锅里的饭菜还没舀出来就凉了,吃到肚子里也没啥热气,身体根本扛不住。
六十文一斤的棉花,赵大山直接买了一百斤。
不赶紧趁着眼下没涨价多买点,等到冬日,怕是也能和粮食和粗盐一样一日一个价。
掌柜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一点不显眼的汉子张嘴就要一百斤棉花,不过他做惯了大生意,脸上也没露出惊疑,点点头道:“收您六两银子,一百斤棉花数量不少,还请客人稍待。
赵大山点头,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笨,做事儿东一出西一出,之前只想着粮食需要板车,棉花轻巧,一百斤能有多重?他一个人就能背走,却没想过棉花轻巧归轻巧,但它占地方啊!
早知道就先不还板车了。
好在他买的棉花数量多,人家布庄开门做生意,自有窍门把蓬松的棉花压实不占地儿,赵大山属实是白操心了。
等他们从布庄出来,一路还挺招人眼,赵大山和赵丰背着用麻绳捆起来的装棉花的袋子,赵五背着装满粗盐红糖点心等贵价物的背篓,最扎眼的赵二田则扛着半扇时不时还滴两滴血的猪肉。
赵
小宝挪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小跑着跟在他们身旁。
不顾周围人的打量,他们径直出了镇子,走过官道,绕去小路,朝着清河镇所在的方向走去。
等周围没了外人,赵五和赵丰一前一后望风,赵小宝先把半扇猪收了起来,然后是棉花,最后才是背篓里的粗盐和红糖。她还偷偷藏了一块饴糖在手心里,赵大山看见了,假装不知晓,把她抱起来放进空背篓里,背着继续赶路。
他们到潼江镇差不多是巳时,赵小宝慢吞吞吃了一顿朝食,然后买搬运藏粮耽误了不少工夫,之后又置办了盐糖等物什,出城差不多正好午时。
山路和大道离得不远,一路上能看见有驴车和牛车朝着清河镇方向驶去。驴车押运货物,牛车则是载客,后头的车板子上坐着三四个妇人,有俩怀里还抱着小娃。
赵大山只去过一次清河镇,还是老三要相看媳妇,他们特意去清河镇赶集,那会儿还是青头姑娘的孙氏跟着她娘去卖鸡蛋,在媒人的带领下,两家人远远瞅了眼对方。
后来亲事定下,爹带着他和老三来潼江镇卖母鸡,蹲到要散集才卖出去一只,爹干脆收了摊,带着他们走了这条小路,又去清河镇买了包饴糖,连带那只没卖出去的老母鸡让老三送去了孙家。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儿,成亲后,老三一直很得他岳父岳母喜欢,小两口感情好,弟妹对爹娘也很孝顺。
这些事儿赵二田都不知,路途无趣,赵大山就当做趣事说给他听,赵二田听得乐呵呵的,还说老三从小就嘴巴利索,肯定讨丈母娘欢心。
正是日头最毒的正午,一个多时辰的山路走的倒也不费劲儿,树林子遮阴,虽然路不好走,但没咋遭罪。
到清河镇时,已是申时二刻。
清河镇没有潼江镇繁华,城门低矮,街道看着也要破旧几分,路面不平坦,还有几处坑洼。
“我还是第一次来清河镇,瞧着没有我们潼江镇大。逛了一圈后,赵二田老实巴交说道。
“清河镇没出过啥厉害人物,没咱潼江镇大也不稀奇。
好比修路浦桥,县里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潼江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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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镇作为邻镇,其实也得了好处,两地往来的大道就是前些年征徭役修的,当时赵大山还是个半大小子,来服役的是他爹赵老汉。
清河镇虽然不大,但也热闹,挑担背篓的乡下汉子正在街上晃悠,瞧着是卖完东西正在置办家里
缺的物什。
他们逛一圈就知晓粮铺和布庄开在哪条街,还有医馆,让赵大山惊喜的是清河镇居然有个平安医馆,而且伙计还是他们认识的人,是当初给他们抓药的小哥,赵大山还帮对方抢回了药材。
也是遇巧,他们刚从平安医馆路过,那个伙计就帮着一个农妇搀扶着一个瘸腿的汉子出来。时隔几月再相见,对方也认出了他,顿时惊喜道:“是你啊,你不是潼江镇的人吗?咋来清河镇了?
“我来清河镇买点东西。在县城的平安医馆落下了阴影,搞得赵大山现在看见平安医馆就有些打心底里犯怂,没想到伙计对他态度比上次还要熟络,他忍不住也露出笑来,问道:“你咋来清河镇了?
“东家关了潼江镇的医馆,我没地儿去,就把我调来了这里。伙计把汉子扶到板车上,妇人对他连连道谢,然后费劲儿推着板车离开。
等人一走,俩人就站在医馆门口说话。
赵大山不知该咋开口,他倒是想问问当初他们离开后,医馆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咋县城平安医馆的伙计这么讨厌他们,连大东家都关了潼江镇的医馆。
“瞧你连门都不敢进,可是知晓了什么?伙计笑问。
“害。赵大山搓着手,“不敢相瞒,前些日子我和家中兄弟去了一趟县城,县城平安医馆的伙计一听我们说话,口气顿时就很不耐,最后我们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赶走了。事后思来想去,我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当初我们帮医馆把药材都抢了回来,后来镇上的百姓也买了不少药,照理说不该被如此憎恨才是,连被抢的粮铺如今也正常开着,为何唯独平安医馆厌了我们潼江镇?
这是赵大山咋都想不明白的一点,直到今日再次见到伙计,对方对他态度坦然,他才敢问出心中疑惑。
伙计听罢沉默了许久。
赵大山干笑摆手,都想岔开话题当自己没问过,就听对方哑着声道:“你们走后,镇上又来了一批人,都是来找林大夫救命的。得知林大夫去世,我把药材卖给了你们,那群人当场就发了疯,冲过来对着我们又打又抢,我们医馆的打手在地动时死了一个,活着的那个躺在木板子上只剩半条命,我和尤五机灵,见对方人多势众,趁势把手头的药材和银子全丢了出去,这才捡回一条命。
“其他人没我和尤五运气好,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捅死,连幸运捡回半条命的打手也没能幸免,全都死了。
天灾毫无预兆降临,又是深夜熟睡的时辰,各村各户死伤无数,大家伙都想活命,骤
然听闻能救命的大夫死了,药材还被人捷足先登,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眼睛一个比一个红,在混乱间死去的无辜之人,事后报官也没有用。
谁都不认识他们,他们抢了剩下的药,抢了卖药赚的银子,杀了人就跑。
他和尤五已经吓破了胆子,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实属不易,根本不敢追究。
潼江镇的医馆关了,他心里其实暗自松了口气,他不想再在那里待下去,也就这两月才好一些,前些时日夜夜梦魇,梦里全是那日的血腥画面,朝夕相处的伙计惨死在自己眼前,那种心理阴影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他也不喜欢潼江镇的人,可对赵大山,他心里没啥怨气。他是个心善的汉子,和那些人不一样。
伙计道:“你日后若要看病买药,可来清平镇找我,我帮你引荐大夫。不然你一开口说话,带点潼江镇的口音,你连我们医馆的大门都进不去。”
他是带着几分顽笑语气,赵大山却知晓他没有诓骗他,毕竟在县城时已经遭遇过一次冷待了。
知晓了前因后果,他心里怪不得劲儿,不是他做的恶,他却因此受到牵连。不过他表示理解,那几个伙计何其无辜?医馆的做法也没啥错,若是还在潼江镇开医馆,日后间接救治了那群杀人凶手,想想都膈应得慌。
“这不巧了,真要麻烦小哥帮忙,我正好想买些药材。”赵大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有这个关系,对方也开了口,他觉得可以趁此机会买一点。
“只买药材,不找大夫把脉开方?”伙计笑着看他身后的赵二田和两个小子,这家人也是奇了,要说面善,那真不是,一眼望过去就觉得不是好相与的性子,可偏生言行举止都给人一种很老实的感觉,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有衣冠禽兽,也有面恶心善之人。
“家里人身体都还成,只是听闻外头世道不太安稳,想提前备些日后可能用得着的药。”既然对方能说出日后想看病来清河镇的平安医馆找他这种话,赵大山就不太想扯谎骗他,他愿意以同等真心对对方,而且他知道他们去过县城,晓得如今风声紧也不稀奇。
“想买多少?都要买些什么?”伙计径直带着他们进了医馆,有他领着,在柜台里闭着眼背药材的两个面生伙计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啥。
最近来买药的人不少,尤其是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早几日就买了不少回去。就连他们都私下囤了些,连带着亲戚朋友都买了。
这世道就没有蠢人,一般在动乱里最先死的都是消息闭塞、没有门路的普通老百姓。
“风寒药,退热药,止泻药,驱虫防疫的药,还有治跌打损伤的消肿止血药……”赵大山一气说了好些,他还想买点补气血的药,可转念一想,当初人参没卖上天价,那位老先生说是小宝没挖好,粗心大意不耐烦刨断了根须。
他寻思不如回家去挖那几根断掉的须须?
好歹是人参啊,就算是边角料,也比红糖鸡蛋水好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姨姨们灌溉的营养液,小宝也是吃上糖了-,-
(还偷偷藏了一个
第 35 章 囤货(三)
第35章囤货(三)
赵小宝不知大哥打上了人参须须的主意,她这会儿还卷缩在背篓里睡得口水糊满了下巴。
伙计听他一一说完,想了下店里的存货,点头道:“都有,你要买多少?
“每一种药各买十份可行?
伙计看了他一眼:“你若带了足够的银钱,自是可行。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惊讶,不知他是给自家买,还是帮村里人一起买,毕竟分量不少,普通人家一下子也很难拿出这么一大笔钱。
“那就劳烦小哥了,我就买这么多,银钱带够了的,你放心。赵大山心下一松,能买到就好,人没事儿的时候,它连一斗米都比不上,可若是生了病,恨不得倾家荡产都要去治,能多买些就多买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说罢,他又忙问:“就是不知医馆可有涨价?风寒药还是七十五文一付?
“这你尽可放心,我们医馆没有涨价,药都是以前的价格。伙计这般说,赵大山心里却愈发遗憾,平安医馆真的是很良心医馆,如今外头啥都涨了,唯独他们医馆还是原价,可见背后的大东家不是那种逐利的商人,还有几分善恶分明的耿直脾性。
不过药价还是很贵,尤其是止血药粉,据说效果特别好,受伤后撒些在伤口上,一会儿就不流血了,要一两六钱一瓶。
便宜的则是药酒,受伤了擦擦,消肿效果不错,但止血效果一般,一瓶也要三钱。
这些都是明码标价的,若是生病要找大夫把脉开方,价格还会随着药方里开的药材定价。平安医馆的药材都不便宜,但医馆的大夫不会坑人,像补气的黄芪,普通百姓都能承受得起这个价,不像有些医馆,大夫往方子里开一味人参,就是一根须须都是天价,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
平安医馆的常用药,好比风寒退热等,都是经过多个大夫增添减少后一致认同的方子,只要不是别的怪病引起的发热,一付退热药灌下去,基本就好了。
贵归贵,但真有效。
这会儿医馆不是很忙,伙计招呼另外两个伙计抓药,他则拿过一旁的算盘开始算账:“风寒药七十五文一付,十付七百五十文;退热药七十三文一付,十付七百三十文;止泻药六十九文一付,十付六百九十文;驱虫药五十四文,十付五百四十文;防疫药八十二文,十付八百二十文,共计三两又五钱三十文。
见他抬头看着自己,赵大山忙道:“好的止血药粉我要五瓶,药酒也要五瓶。
”
“上好的止血药粉一两六钱一瓶,五瓶八两;药酒三钱一瓶,五瓶一两五钱,这里就是九两五钱。加上之前的,全部合计十三两又三十文。”
算完账,他再次看向赵大山。
赵大山则从身上摸出银子,整整齐齐三个小元宝,一共十五两银子,又数了数身上的铜板,有五十文,干脆一并放在柜台上:“凑个整数,余下二十文,小哥帮我看看有没有啥能用到的药,给我补足一份。”
另外两个伙计见他真能掏出这么多钱,抓药的动作都快几分。
“夏日里蚊虫多,给你一瓶擦蚊子包的药膏罢。”伙计转身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竹瓶,他取下塞子,递给赵大山看,绿油油的,“青药膏,二十三文一瓶,你再予我三文即可。”
赵大山也没说几文钱你让我可好,既然是明码标价之物,人家卖出一份,账目上是不能少一文的,不然对不上。
他忙从身上摸出三文,伙计连铜板带银子全收了,赵大山只见他拿着银子去了里间,不多时又出来,随即递给他二两。
“这是找给你的二两银子,可拿好了。”
赵大山忙伸手接过:“劳烦小哥了。”
伙计点点头不再说话,拿过桌上的戥秤开始抓药。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连大夫翻看医书的响动都能清晰可闻,抓药上称倒药打包,三人有条不紊忙着,动作看起来行云流水,很是舒心。
等所有药抓完打包好,赵小宝睡得迷迷糊糊被赵二田抱了起来,她睁眼一看是二哥,立马又放心睡了过去。
腾出来的背篓用来装药,好在背篓够大,倒也勉强装下了。尤其是药粉和药酒,赵大山格外仔细,生怕磕着碰着,这两物最值钱,估摸着贵价也是含了瓶子的钱。
伙计把他们送到门口,赵大山心里很是感激对方,却又不知道该说啥,只提醒了句:“世道愈发不得安宁,多买些粮食存在家中,有个啥事儿也能撑一段日子。”
伙计笑着摆手:“多谢提醒,家中已有准备。”
赵大山又和对方道了声谢,随即拍了拍儿子背着的背篓,一家人转身离开。
伙计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人,这才转身回了医馆。
…
街上,挑着担的乡下汉子脚步匆匆朝着镇口走去,回村路途遥远,不抓紧时间得摸黑到家了。
他们在街上逛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买东西,已有店铺陆陆续续开始关门。镇上的铺子比不得县城和府城,关门要早
些做生意一般在早上下午时生意就不是很好了。
赵大山他们去镇上唯一的客栈租了个单间一晚上五十文房间比县里的悦来客栈宽敞还有个窗户价格也便宜三十文包一壶茶和一桶水
等客栈伙计把茶水端上来赵五在爹的示意上把门窗关严实赵小宝在逛街的时候就醒了这会儿把小手摁在背篓上里头的药物药粉药酒就全出现在了木屋里。
尤其是药酒和药粉大哥特意叮嘱不能摔她放得很仔细呢。
“药酒记得放在角落里不要和粮食搁在一起。”赵大山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了一句。
“放边边上了没有和粮食放在一起。”赵小宝揉了揉肚子瘪着小嘴嘟囔“大哥我饿了。”
赵大山也饿了闻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小宝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大哥算算身上还剩多少钱咱明儿得比着买粮食呢。”
赵小宝乖乖点头也不闹腾从木屋里拿出一包点心开始一个一个的分:“这是小宝的。”先往自己面前放了一块然后继续分“这是大哥的这是二哥的这是小五的这是丰子的……”
一包点心刚好五块一人一块很快就分完了。
赵大山把自己那份放回油纸包里:“大哥的点心给小宝吃小宝把娘蒸的馒头拿出来给大哥吃点心不顶饱。”
赵小宝点头把木屋里装馒头的木盆拿出来放桌上。
赵二田也把点心放了回去和大哥一起啃馒头看他掰着手指头算账。
赵大山算得一脑门汗让他去码头扛大包都没这么费劲儿的可没办法必须得算不然睡一觉起来全忘了明儿可不敢说出“有多少要多少”这种大话担心到时掏不出钱来。
若是此时赵三地在可能会扒开他大哥的脑子瞧瞧里面装的是什么你说你费劲巴拉算什么账啊直接看手头还剩多少银子不行么?
可赵大山没他脑子灵活想不到那头去只会算自己买了多少东西花了多少钱剩下多少钱这个排序是不能颠倒的。
刚从医馆出来这笔账目前他记得最清楚不计那瓶药膏大头是十三两;买粮和面粉是整数他也记得清楚这里是二十两;粗盐三两左右;红糖五两;杂七杂八的点心和给小宝买的糖花了二两;半扇猪也好记也是二两左右;棉花也是整数六两。
他掰着手指头脱了鞋加上脚指头来回算了好几遍得出个不知道准不准确的数字:今日大概花了五十
两。
他们这次带出来七十两,买猪肉的时候给了老板五两银子,他给找了零,吃面的钱,住客栈的钱,零零总总一些不起眼的花销,碎银铜板全部加在一起,算下来只有十九两左右。
不到二十两。
这就是明日他们能花的银子,别的都可以不用再买,全买成粮食。
若是能顺利买到,那么接下来五、六年的口粮就有着落了,他们再不用担心流民作乱,世道不稳后物价飞涨,影响到他们原本的生活。
他们日后只要小心些,警戒心强一点,不出村,防备着流民跑来村里作乱就成。
赵大山心头一阵火热,现在只想赶紧买齐东西回家,家里有粮有盐有药有棉花,不管日后外头乱成啥样,都跟他们没关系。
以前日子咋过,以后继续咋过。
…
依旧和上回一样,赵小宝带一个去木屋里睡觉,其他人挤在客栈的床上将就一宿。
这次被砸中馅饼的是赵小五,他和赵丰猜拳赢了,嚣张地叉腰嘎嘎大笑,在弟弟愤愤不平的注视下,他被小姑领去了神仙地。
因为一次只能带一个人的缘故,前面还有爷奶爹娘二叔二婶三叔三婶排在前面,轮到他的次数少之又少,之前只听爹他们说在神仙地垦了三亩地,还插上了秧苗,他一直没有亲眼见过,眼下被小姑带进来,顾不上去木屋睡觉,赵小五拔腿就往地里跑。
赵小宝急得在原地跺脚:“小五,你不睡觉啦?”
“小姑,我去看看稻子,你先睡!”
木屋里稻田很近,说话间,赵小五已经跑到田坎,表情傻愣愣望着前方,不知在发什么呆。
赵小宝哼哧哼哧追上来,在他身旁蹲下,姑侄二人就这般怔怔地望着面前沉甸甸的稻谷。
赵小五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娃子,插秧割稻时他也算是家里的主力,虽然因为爹和二叔三叔太能干,他不像村里娃子整日帮着父母在地里干活儿,可他晓得正常的稻谷一亩地大概能收获多少斤粮食,稻谷的长势他也晓得,眼前稻茎上的稻谷多的有些不像话,有点超过他的认知了。
沉甸甸的,都要压弯了稻腰。
赵小五张了张嘴,伸手小心抚摸稻茎上饱满地似乎要撑开叶壳的谷子,呐呐道:“小,小姑,你掐我一下。”
赵小宝“哦”了一声,两根胖嘟嘟的手指对准他的胳膊肉一拧,赵小五面色微微扭曲,却没喊疼,一张脸涨红嚷道:“没做梦啊,这田里的稻谷咋长得这么好啊!都能割稻了啊,小姑,你咋不和我们说
一声?”
“说什么呀?”赵小宝双手捧着小脸说话时牙齿磕碰到一起声儿还挺脆。
“说稻子成熟了可以割了啊!”赵小五急道有种银子掉在地上小姑视而不见还不和家里人吱一声然后全家错失发财机会的抓心挠肺之感。
“我不知道嘛。”赵小宝哼哼家里的地又不用她种爹也没让她每日盯着田呀。
谁知道田里的稻子偷偷摸摸就成熟了。
“你真不知道?”赵小五轻轻掐下一颗谷子塞嘴里嚼是这个味儿是这个他吃不起的大米味儿!
“哼。”赵小宝双臂环胸扭头轻哼不想和怀疑她的大侄子说话了。
赵小五赶忙哄她又是做鬼脸又是连连保证回家带她去山里玩儿这才把他小姑哄得露出笑脸。
稻子成熟是件天大的喜事赵小五他一直知道因为头一遭在神仙地种田阿爷一直很忧愁呢生怕占了地儿会触怒到神仙
他小心翼翼托着稻茎上的谷子尚带稚气的黝黑大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发了啊他们家要发了啊!
以他未来庄稼老把式的经验这沉甸甸压弯了腰的稻子一亩地最少也能收获个三、四百斤吧?
是的吧?
四百斤也是可以想的吧??
这一夜赵小五做梦都在田里弯着腰哼哧哼哧割稻然后打谷子晒谷子收谷子脱谷壳煮大米饭吃大米饭。他吃了一碗又一碗吃的肚皮滚圆流了一下巴的口水早上被“弹”出神仙地时还吧唧着嘴嘟囔:“阿奶我还能再吃一碗大米饭!”
被他爹一巴掌拍醒:“你老子我都还在吃糙米你就想吃大米饭了?天亮了醒醒吧你!”
赵小五被抽醒整个人还有些没回过神呢睁眼看见他爹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射起来激动吼道:“爹二叔能割稻了!小姑不靠谱啊居然连稻子熟了都不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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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还好昨晚我去瞅了一眼不然等稻子熟过头又遇雨天时间一长没发现谷子掉水里发霉了怎么办!”
赵大山一愣:“啥?你说啥?”
赵小宝小脸红通通眼神躲闪底气不足大声嚷嚷:“小姑靠谱小姑比小五靠谱!”
“爹!三亩地!能割了!”赵小五激动到手舞足蹈。
“你小点声!”又是一巴掌呼过去以武力镇压住在打摆子的儿
子,赵大山忍不住咧嘴一笑,再一笑,继续一笑,哈哈哈哈,他也反应过来儿子在说啥了,割稻啊,神仙地里的三亩地稻子熟了,可以割了!
最近一直不得空,都没时间去瞅瞅稻谷长势,一直忽略了这茬!
他也控制不住开始摆子,不过好歹记得这是在外面,客栈里人来人往,不能得意忘形。他哆嗦着嘴皮子,低头小声问赵小宝:“小宝,小五说的可是真的?里面的稻子成熟了,能割稻了?
赵小宝点头,两只小手紧张地搅在一起:“大哥,小宝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们的,小宝也没有发现。
“不怪小宝,是大哥没有提醒你,是大哥的错。得到准确回答,赵大山和赵二田激动的一个劲儿在屋里来回走动,他们激动的不止是三亩地的粮食成熟了,家里的存粮又能变多,更多的是激动里面真的能种地,真能种出粮食来!天知道他们从开荒垦地到引渠灌溉,再到育种平地洒种插秧,经受了多少心理折磨。
好在结果是好的。
赵大山甚至有一瞬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那三亩地能长出粮食,那日后他们能不能继续开荒种地?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就被他立马掐断,觉得自己有点飘了。
虫子啃了一口桃子,和猴子啃了一大口桃子,孰轻孰重他还是知晓的。他心里也和爹娘一样敬畏着不知是否存在的神仙,不敢太过放肆,更担心影响到小宝。
不过这件事实在让人高兴,退了房,兄弟俩走路都在发飘,感觉踩不到实处。
“大哥,咱快些把东西买了回家吧。赵二田脚底板一阵儿发痒,他现在很想立马回家割稻。
“嗯。赵大山也有点着急,既然稻子能割了,他琢磨剩下的银子全部买成面粉吧。糙米之前买了不少,三亩地的粮要留着自家吃,小五也说谷子长得很好,估摸能收千多斤的样子,虽然他觉得儿子在吹牛,不过这个牛吹到他心坎里了,没亲眼见到之前,他决定不把它戳破。
到粮铺时,两个伙计刚开门,赵大山把小妹递给老二抱着,他则去和伙计交谈询问价格。
一问之下,得知清河镇的粮食价格和潼江镇一样,同样是糙米八文,粗面十二文,晓得这些个商人私下定有往来,指不定背后的大东家还是同一个人呢。
“我想买些粗面,不知你们粮铺有多少存货?
粮铺伙计打了个哈欠,手头的鸡毛掸子扫着柜台上不存在的灰尘,闻言有些漫不经心道:“一两千斤吧。咋,你全要?口气倒不小。
有过一次买粮经验,赵大山不需仔细算账,大概晓得身上的钱能买多少,便道:“我要一千六百斤的粗面,劳烦小哥了。”他把身上的银子全放在柜台上。
粮铺伙计没想到他居然没开玩笑,真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打哈欠的嘴都惊得险些合不拢。他看了眼面前唬着脸的高大汉子,拿过一旁的算盘,扭头冲帘子后头喊道:“李二,去仓库搬一千六百斤的粗面出来。”
说罢,再次看向赵大山,笑容变得殷勤了几分:“客人家住何处?可要我们帮您送货上门?”
赵大山没想到清河镇的粮铺还有送货上门的服务,虽然很省事,但他表示拒绝,摇头道:“若是方便,小哥借我板车一使,我愿交押金,两个时辰内定交还。”
这么大一单生意,还不用费劲儿帮忙送上门,伙计自然乐意:“客人说笑了,只要是住在镇上的客人,超过一百斤的粮食我们都能帮忙送货上门,您只是借用一下板车罢了,不需要交押金。”
说话不影响算账,他手指头灵活拨动,不过片刻便算清楚了,登时笑得眼不见牙,态度愈发殷切:“粗面十二文一斤,一千六百斤共计十九两二钱。”
说罢,他接过柜台上的银子,先拿了十九两,又数了二百文,然后把剩下的零碎银钱拨回去:“共收您十九两二钱,余下的零钱请客人收好。”
赵大山便把剩下的碎银铜板全进钱袋里,随便往怀里一塞,便和另一个伙计一起去搬运粗面。
粮铺人手不足,收钱的伙计把抽屉锁好,便去后院把板车推出来。赵二田和赵五赵丰把粗面扛到车板上,装完再用麻绳仔细捆好,最后在伙计的欢送下,推着板车出了清河镇。
运到无人之地,前后望风,然后偷偷藏粮。
木屋的堂屋里,此时堆满了一袋袋摞得高高的糙米和粗面,四散丢落的棉花,箩筐里装满的各种药材,仔细放在角落的药酒,桌上快要堆不下的红糖粗盐点心,筲箕里的半扇猪肉……
赵小宝把自己看到的画面给大哥二哥形容了一下,赵大山和赵二田顿时激动得鼻子喷出两道热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未来充满了盼头。
赵大山摸出钱袋,把里面的碎银铜板倒在手板心,仔细数了数,只剩下二百多文了。
出门时带着七十两,两日就用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家里的粮食吃个四、五年完全没问题,等回家后再把三亩地的谷子一收,六年口粮妥妥的。
眼下正值春季,山里野菜多,回头多挖些,再打些板栗啥的,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吃,就是大兴朝要完蛋了,他们一家都能活得好好的。
想到此,赵大山一把抱起赵小宝,还反手抽了摊在地上歇脚的儿子一巴掌,骂道:“敢说你小姑不靠谱,该打!”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休息的小五:?
(反射弧好长的爹
和
(不能被质疑的小姑
第 36 章 赵老汉的春天
第36章赵老汉的春天
身上还剩点钱,赵大山把车板子还给粮铺时,顺道又去买了几斤粗盐。彻底把钱袋子掏空后,他这才心满意足带着弟妹去落石村。
落石村是孙氏的娘家,赵大山寻思来都来了,顺便就通知亲家一声,如今不管是存粮还是买盐都是越快越好,不然拖一日贵一文,等回头闻得风声再去买,怕是本就薄的家底都要被掏空。
不止孙家要通知,赵大山和赵二田还要带媳妇回一趟娘家,他们也有岳家呢。两家结亲,甭管红白喜事大事小事都要知会一声,也就是不顺路,不然他们今儿就去了。
清河镇到落石村有条大路可走,若是去镇上赶集,可以在路边等牛车捎一程,只需花上两个铜板就不用自己走路,比他们晚霞村便利许多。据说当初孙家人知晓他们家在山旮旯里,去趟镇上要走四个时辰山路,孙家老两口还不太乐意把闺女嫁过来,还是后来相看时孙氏瞧上了赵三地的身材长相,觉得他高大威武,长得很有男子气概,想改善一下家里的五短身材。
孙家人都是矮墩墩,最高的孙大哥脑袋顶也才到赵三地胸口,全家小矮子。
赵大山不是第一次来落石村,熟门熟路进了村,一路有人和他打招呼,还有妇人远远看见,跑到孙家报信。
“孙老头,你幺女的婆家大哥来了!
孙老头正在院子里篾竹片编箩筐,闻言把手头竹子往地上一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竹屑,连同在灶房听到信儿的孙婆子一起跑到大门口远远张望,他们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还以为是老三两口子出了事儿,不然咋大伯哥无缘无故来他们家了?
“孙叔孙婶。赵大山远远看见,忙打招呼。
“稀客稀客,快请进。孙老头笑得一脸褶子,双手一个劲儿在身上擦着,往前迎了两步,伸手去拉跟在赵大山身后的赵五和赵丰,“这是家里的小五和丰子吧?都长这么大了,大山二田,快进来坐。
赵大山几人被老两口迎进院子,他卸下身后的背篓,孙婆子才看见里面还睡着个小女娃,她惊得叫了一声,随即又笑着自打嘴巴:“瞧我,竟是连亲家小姑都不认识了,这一惊一乍的可别把孩子吓着。这是小宝吧?上一次见面还是个奶娃娃,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孙家的大儿媳忙前忙后倒水,她性子有些腼腆,打了声招呼就进屋躲了起来。
孙婆子说完起身进了屋,随后拿了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饴糖出来,招呼赵五和赵丰吃。
赵大
山拦了一下没拦住急的脸都红了:“婶儿你别管他们都是大孩子早不吃糖了你留着给家里娃子吃。”
“哎哟你别管家里还有呢。”孙婆子才不管他她是给小娃吃的。
赵大山见此也不再多拦
“盐价又涨了??”孙老汉一惊忙扭头看老婆子“你没听到信儿?”
孙婆子日日在村里和妇人扯嘴聊家常她也没听人说啊难道最近村里都没人去镇上吗??
“大山盐价不是年前才涨过一次咋现在又涨?”孙婆子急忙问道“你们刚从镇上回来可知涨了多少?”
“涨了十二文如今一斤粗盐要五十七文这还是昨儿的价不知今日涨没涨。”赵大山如实说道他们从府城回来也就十几日说句一日一价并未夸张他不晓得今儿盐价又涨没涨所以心里再着急回家也要先来落石村一趟早一日买早省钱谁也不知明日是啥光景。
孙婆子眼珠子一翻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孙老头赶忙扶住要倒下的老婆子他也急得嘴皮子燎泡扭头冲屋内的大儿媳喊道:“老大家的赶忙去地里喊老大老二就说有急事赶紧回家!”
孙大嫂慢吞吞走出来孙老头看着就来气素日里不咋管她行事温吞他都没说过一句这会儿却没忍住吼道:“你属蜗牛的?还不赶紧去!”
见爹发火孙大嫂心里一急走路愈发不稳当后脚打前脚跟一路绊着摔摔打打朝着地里跑去。
孙老汉一抹脸干脆扭头当没看见。
赵大山大致说了下外头的情况孙老汉听得一双粗眉紧紧拧在一起中途没插话等听到流民在府城烧杀劫掠他也算彻底晓得了事情的严重性为啥亲家大哥会顺路来通知他们。
若仅仅只是盐价涨了人家不一定会专门跑这么一趟毕竟盐价一直不稳年年都在涨年年都在降。可若是庆州府出现了流民作乱那就不是一回事儿了孙老头略有两分远见窥斑见豹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等孙家的两个儿子着急忙慌从地里跑回来众人打了招呼后孙婆子把二儿拽进屋留老大在外面待客。赵大山知
晓他们心头焦急怕是恨不得立马去镇上问价买盐喝完手头的水他便起身告辞了:“孙叔孙婶我们还要趁着天黑之前赶回家就不多待了。”
“走啥走?好不容易来一趟吃了午食再走。”孙老头连忙拉着他们兄弟奈何赵大山铁了心要走他拉不住只能扭头喊屋里的老婆子孙婆子出来挽留一番也没用老两口无奈只能送他们出门。
孙婆子把那包饴糖强行塞赵丰怀里不顾娃子红着脸推拒故意拉着脸道:“拿去路上吃乖不要和姥客气。平日里多亏你们当哥哥的让着喜儿喜儿有你们这几个哥哥相护是他的福气呢。”
说罢又看向赵大山兄弟俩:“叫你们留下吃顿便饭非要客气老婆子是留不住你们了感谢大山二田大老远来通知我们你们回家和老三两口子说家里晓得轻重叫他们不用多走一趟山路不好走。”
最后道:“替我向两位亲家问好。”
孙老汉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路上注意安全日后有空再来耍。”
说完两口子看了眼背篓里睡得香甜的赵家小姑真是难得来一趟却连块糖都没吃到想打声招呼还怕把娃吵醒了。
“二老有空也来家里耍老三媳妇经常念叨你们呢。”赵大山点头随即看了一旁的赵五和赵丰俩小子忙对孙婆子道:“谢谢孙姥姥。”
“好好。”孙婆子笑得一脸褶子很是羡慕赵家人会生孩子瞧这小一辈的男娃一个赛一个敦实长大随便拎出一个都能顶立门户。
一路送出村直到再看不见人影老两口才匆匆往家里赶。
孙家两兄弟早已换了身干净衣裳孙婆子在屋里就把钱给了孙老二老两口只叮嘱了句:“别心疼钱盐价若真涨了能多买些就多买些。咱家有存粮省着能吃一两年主要还是盐这日日都要吃实在缺不得。”
孙大哥点头他们连午饭都顾不上吃背着背篓急匆匆朝镇上赶。
…
午时从落石村出来走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山路才回到晚霞村。
村里这几日家家户户都忙着去山里挖地窖家中有汉子的倒也不妨事儿一日挖个俩时辰差不多了。像李嫂子这种死了男人带着两个儿子的寡妇要么自个进山挖要么就只能等村里人都忙活完了相熟的人家帮忙一起挖。
李嫂子是个逞强性子轻易不求人
赵大山他们刚到
家,母子三人扛着锄头从他们屋后那条小路下来,李嫂子走在前面,大萝卜走在中间,小萝卜叼着根狗尾巴草慢吞吞走在最后,兄弟俩造得一个比一个埋汰。
看见他们兄妹,李嫂子笑着打招呼:“小宝,大山,二田,你们从镇上回来啦?”
他们兄妹去镇上的事村里人都知晓,毕竟昨晚没回来呢,村里是藏不住秘密的。好些人都在私下嘀咕老赵家的人最近不是去府城就是去县城,还有说他们在外头赚了大钱,听着叫人忍不住发笑。
李嫂子很是感激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老赵家的人对他们一家的帮助,她醒来后听大萝卜说过,当初若不是王婶儿帮她争取到窝棚,大小萝卜人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抢不到,后来村里吃大锅饭,也是小五他们带着她两个儿子去吃的,她一直记得老赵家的恩情。
“李嫂子,大萝卜小萝卜,你们去山里玩儿啦?”赵小宝看见李嫂子,像只小蝴蝶一样扑过去,还把藏起来的饴糖分给兄弟俩吃。
小萝卜贪嘴,伸手就想接下,被大萝卜一巴掌抽在手背上,疼得连忙缩了回去。
“小宝姑,我不要。”小萝卜背着手,吸溜着鼻涕说。
“我还有呢。”赵小宝费劲儿把饴糖扯成两半,不由分说塞给兄弟俩,“一人一块,小萝卜不准吃大萝卜的。吃吧,给你就吃,要听小宝姑的话。”
大萝卜抬头看向阿娘,见她笑着点头,这才敢伸手接下:“谢谢小宝姑。”说完递了一块给弟弟,自己那块攥在手心里没吃。
“大萝卜自己吃,不要留给小萝卜,他有。”赵小宝拍了拍他沾满泥土的脏衣裳。
大萝卜是个听话的孩子,第一听娘的话,第二听小宝姑的话,闻言二话不说把糖塞嘴里,冲她龇出口大牙憨笑。
“李嫂子,明日你先别进山,村里要开会,有事要说。”赵大山站在院子里对她道。
李嫂子也不问为啥,只点头应道:“好,我晓得了。”
说罢,母子三人扛着锄头慢悠悠回了家。
赵小宝在半路就醒了,在大哥的嘱咐下,她把粗盐粮食药材棉花红糖点心都拿了一些出来,四个背篓装得满满当当,王氏这会儿正在堂屋里清点货物。
赵喜他们被拘在屋里认字算术,听见声儿,拉着小夫子王金鱼就往外头跑,一群娃子围着点心打转。赵小宝从娘手里接过一包枣泥糕,她站在屋檐下,院子里排了一串娃子,她叫到名字的就上前领一块。
新侄儿王金鱼是第一个被叫到的,这是小宝姑不可言说的短暂偏心:“
金鱼侄儿!
贺瑾瑜长这么大就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儿,以前家中婢女把点心端到他面前,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如今竟是非常自觉地跟随喜儿他们排起了队。想不排都不行,显得不合群,喜儿也拽着不让他跑。
他上前两步,仰视站的比他高的小姑,面颊微红,轻声应道:“瑾,金鱼在。
“金鱼最近很听话,比喜儿听话,小姑先给你点心吃。赵小宝扬起小下巴夸了一句,示意他伸手。
王金鱼只能伸出右手,他小宝小姑立马往他白净的手心里放了一块在他眼中略显粗糙的枣泥糕。
“好啦。赵小宝对他笑了笑,挥手示意他可以走开了。然后看向排在他身后的赵喜,继续小宝姑大点兵,“下一个,最近不听话的喜儿。
“小姑,我咋不听话啦?赵喜屁颠颠挤到她面前,主动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讨好地冲她笑,“我最听小姑话了。
“也要听爹娘的话,不准吵吵闹腾。
“下一个,不认真认字的阿登。
…
王氏在堂屋和三个儿媳拾掇面粉,见此一个个轻笑摇头。
朱氏已经听男人私下说还买了半扇猪肉,这个不好拿出来,于是扭头轻声问王氏:“娘,猪肉咋整?是熏出来还是就放在木屋里?
今年他们没养猪,也是被年初那场地动吓着了,当时村里好些鸡鸭不是被砸死就是趁乱跑没了影。还有两家没杀年猪,他们和隔壁村的周屠夫约定好年后来收猪,给的价钱要高百十文,结果地动时猪冲破围栏直接跑了,也不知是跑进了深山还是咋,事后到处找都没找着。
不止他们,村里好些人家今年都没养猪。
“家里还有不少腊肉,那半扇就先这么放着吧。王氏想了想说道,主要是这个时节也不好熏腊肉,反正东西放在木屋里不会坏,小宝喜欢吃新鲜的肉,偶尔可以给她割一刀炒个肉末下粥吃。
朱氏点头,大山他们背回来的粗面不到百斤,她之前听他和娘说银子都用完了,整整七十两呢,指定还有不少放在木屋里。
罗氏特意把红糖点心和药酒药粉分出来,她有点迷信,不太喜欢粮食和药材放在一起,感觉不吉利:“娘,这些放主屋吗?
王氏看了看,药酒和药粉只有一瓶,风寒等药贴着标签,她虽然不识字,但各种药都打了记号,这是一个笨方法,但对老百姓管用。医馆也担心不识字的百姓吃错了药,每次都会再三叮嘱每一种记
号治什么,他们家是平安医馆的老顾客了,王氏自然认识。
“这些都拿去主屋,留一袋面粉和糙米在灶房,日后你们做饭自己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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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就成,不用顿顿都问我。王氏想了想,继续道:“日后不用太节省,每顿多舀一碗米下锅,三五日烙个饼子蒸顿馒头包子,娃子们都在长身体,大人也需要油水,该吃就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朱氏几人连连点头,心里自是高兴。
王氏却没她们那么高兴,她心里还压着一件天大的事,实在笑不出来,继续安排道:“粮食和盐涨价这么大的事明日会和村里人说一声,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你们明日回一趟娘家,通知一下家里人,叫亲家这会子别省着银钱,该买就买,现在不下决心,就怕日后还要涨价。
朱氏和罗氏赶紧点头:“知道了娘。
“老三媳妇,这段时间家里忙,既然老大他们今儿去落石村通知了你爹娘,明日你就别回去了,家里活儿干完你带小五他们进山多挖些野菜和春笋,喊老三多砍些柴火,回头咱家要多蒸些包子馒头搁木屋以防万一。
孙氏点头,忙应道:“好。
朱氏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问:“娘,咱还要防啥?他们粮食都买回来了,已经“以防万一了啊,咋还要“以防万一。
罗氏也看向王氏。
王氏不理她们,拉了脸:“问那么多干啥,叫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婆婆很少拉脸子,可她一旦发火,连朱氏都不敢再吱声。妯娌三人对视一眼,不敢再说话,低头各自忙活。
屋内一阵安静,显得院子里愈发热闹。
夕食煮了一大锅糙米粥,夜里不用干活儿,一般都是早晨或中午吃顿干的,夕食将就着混一顿,饿不着就成。菜也简单,一大盆凉拌荠菜,一盘子香椿炒蛋,一碟子腌咸菜,香椿是今儿赵老汉去山里摘的,两盘菜量都不少,鸡蛋也是荤腥,算是很不错的一顿饭食了。
王金鱼吃了好些日子的糙米饭,从一开始的难以下咽到如今捧着碗已经能吃的很香,饿过肚子的人挑剔不起来。
全家只有小宝姑一个人吃大米饭,王金鱼从一开始的惊愕到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他从未见过这般宠爱闺女的农户人家,但看大家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渐渐也觉得好似就该这样。
一顿打仗般的夕食吃完,天已彻底黑沉。
家里人多,洗漱都要排队,一块帕子兄弟几个一起使,王金鱼那点洁癖也治好了,不过短短数日,他就感觉自己彻底融入了乡下,融入
了赵家。
府城的大少爷贺瑾瑜已经悄无声息消失,如今藏于乡野的是吃糙米饭,洗脏帕,和五个兄弟挤着睡木床板的王金鱼。
星河漫天,虫鸣声声,鼾声四起。
翌日,赵大山和赵二田带着媳妇回娘家,离开前,兄弟俩偷偷和爹娘道:“我们最迟天黑之前回来,爹年纪大了,身子骨没我们硬朗,记得等我们回来再割稻,一定啊。”
说完念念不舍,一步三回头,搞得赵老汉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老大老二咋突然这么孝顺,还抢活儿干!
等人一走,他背着手就要去村里开大会,走到半路突然停下脚步。
愣了一瞬后,他似乎想到啥,转身就往家里跑。
割稻??
老大说的是割稻吧???
他们家的地刚插上秧,割稻也要等到秋日里去,如今能割稻的地儿就只有一个!
俩臭小子可真能瞒啊,昨儿回来竟没漏半句口风!
赵小宝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口水直流,被爹摇醒时,她还耍起了小脾气,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生气嘟囔:“爹不要吵小宝睡觉,小宝困。”
“乖宝,乖宝别睡了,爹问你个事儿啊。”赵老汉蹲在床头急得一脑门子汗,“神仙地里的粮食是不是成熟了?是不是能割稻了?啊?小宝醒醒,小宝你理理爹啊!你吱一声再睡!”
赵小宝感觉耳边一直有蚊子嗡嗡嗡,吵得她脑瓜子疼,她迷迷瞪瞪睁开眼,一把抓着爹,赵老汉还未反应过来,顿觉天旋地转,随即眼前画面一变,视野里出现了一座木屋。
顾不上拾掇木屋里丢的乱七八糟的粮袋,他倒腾着两条老腿朝着水田匆匆跑去。
其实不用跑到跟前,他种了一辈子地,只打眼一望,就晓得田里的粮食长势如何,成没成熟,还要多久成熟,这亩地大概能收多少石粮。
赵老汉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赤着一只脚深一个脚印浅一个脚印跑到田坎。
直到看见被压弯了腰的稻茎,看着上面结满的谷子,想象中的画面彻底变成现实,赵老汉那颗激烈跳动的心才猛地一顿。他蹲在田坎上,粗大的手指轻轻拂过割手的稻叶,掌心托举着看似很轻,实则压的他呼吸急促、险些喘不过气来的重量时,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冲着被微风拂过而笨重摇曳的三亩稻田,仰头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
“感谢天上的神仙,感谢神仙大人有大量允许我们一家在此种地,我保证不贪心,最多、最多只垦个十亩地,绝不多贪!”赵老汉原是蹲着,这会儿顺势就给跪了下来,冲着上天磕了一个,神仙住在心里,他说有那就是有。
他无比虔诚地磕了三个头,砸的脑门子框框响。
磕完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在田坎来回奔跑,这里瞅瞅,那处摸摸,见三亩地的粮食长得一样好,谷子压弯稻茎腰,他笑着笑着又忍不住老泪纵横。
嘴里神神叨叨念着:“咱家老祖宗上辈子是干了啥大事啊,积了八辈子阴德,这辈子我和老婆子才生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列祖列宗在上,咱家出息了,日后顿顿大米饭都敢想了,你们在下面可一定要保佑我家小宝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日后逢年过节清明端午,儿孙给你们供大米饭,烧粗香,烧一搭纸钱,让你们有花不完的银子,你们在下面可一定不能打瞌睡,时刻都要警醒着些,一定要保佑我们一家,保佑小宝健健康康!”
赵老汉又哭又笑,时不时捏一颗谷子丢嘴里,嚼完咽下,换一茬又掰下一颗丢嘴里,他整个人好似发了疯,欢喜得不能自已。
生长在土地里的庄稼老汉,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7 章 累,还没开始干就...
第37章累,还没开始干就.
木屋没有镰刀,不然赵老汉当场就要挽起裤腿下田割稻。
看完稻田,赵老汉心满意足准备去村里开会,站在田坎上朝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小宝,没得到丝毫回应,小宝仙子这会儿估摸还撅着屁股蛋睡得香甜,没空搭理她爹。
第37章累,还没开始干就.
木屋没有镰刀,不然赵老汉当场就要挽起裤腿下田割稻。
看完稻田,赵老汉心满意足准备去村里开会,站在田坎上朝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小宝,没得到丝毫回应,小宝仙子这会儿估摸还撅着屁股蛋睡得香甜,没空搭理她爹。
第37章累,还没开始干就.
木屋没有镰刀,不然赵老汉当场就要挽起裤腿下田割稻。
看完稻田,赵老汉心满意足准备去村里开会,站在田坎上朝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小宝,没得到丝毫回应,小宝仙子这会儿估摸还撅着屁股蛋睡得香甜,没空搭理她爹。
第37章累,还没开始干就.
木屋没有镰刀,不然赵老汉当场就要挽起裤腿下田割稻。
看完稻田,赵老汉心满意足准备去村里开会,站在田坎上朝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小宝,没得到丝毫回应,小宝仙子这会儿估摸还撅着屁股蛋睡得香甜,没空搭理她爹。
第37章累,还没开始干就.
木屋没有镰刀,不然赵老汉当场就要挽起裤腿下田割稻。
看完稻田,赵老汉心满意足准备去村里开会,站在田坎上朝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小宝,没得到丝毫回应,小宝仙子这会儿估摸还撅着屁股蛋睡得香甜,没空搭理她爹。
第37章累,还没开始干就.
木屋没有镰刀,不然赵老汉当场就要挽起裤腿下田割稻。
看完稻田,赵老汉心满意足准备去村里开会,站在田坎上朝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小宝,没得到丝毫回应,小宝仙子这会儿估摸还撅着屁股蛋睡得香甜,没空搭理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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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累,还没开始干就.
木屋没有镰刀,不然赵老汉当场就要挽起裤腿下田割稻。
看完稻田,赵老汉心满意足准备去村里开会,站在田坎上朝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小宝,没得到丝毫回应,小宝仙子这会儿估摸还撅着屁股蛋睡得香甜,没空搭理她爹。
第37章累,还没开始干就.
木屋没有镰刀,不然赵老汉当场就要挽起裤腿下田割稻。
看完稻田,赵老汉心满意足准备去村里开会,站在田坎上朝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小宝,没得到丝毫回应,小宝仙子这会儿估摸还撅着屁股蛋睡得香甜,没空搭理她爹。
第37章累,还没开始干就.
木屋没有镰刀,不然赵老汉当场就要挽起裤腿下田割稻。
看完稻田,赵老汉心满意足准备去村里开会,站在田坎上朝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小宝,没得到丝毫回应,小宝仙子这会儿估摸还撅着屁股蛋睡得香甜,没空搭理她爹。
第 38 章 先割一点
第38章先割一点
赵小宝吃完红糖鸡蛋水,慢悠悠去了仓房。
赵老汉已经收拾好,她一进门,就被指挥着把打拌桶收去了木屋小院。
本来可以直接丢到地里,这样更方便省事儿,但赵老汉不乐意,那可是打拌桶啊,此桶一问世,就代表要秋收了,他说啥都要亲自拖去田里,这是丰收不可或缺的一环。
赵小宝不知她爹的小心思,他让干啥就干啥,特乖巧。
孙氏把家务活干完,拿过屋檐下的背篓,见赵小宝在院子里和小狗崽玩闹,扭头对不知何时去了主屋的赵老汉喊道:“爹,我进山挖春笋了,你看着些小妹。”
“行,你去吧。”赵老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孙氏推开院门,两只母鸡见缝插针就要钻出去,她忙反手关上院门,从前院绕上了山坡。
娘和六个小子吃完朝食就进山去挖春笋了,大嫂二嫂回了娘家,家里就她一个人忙的脚不沾地,挖完笋子还要赶回来做午食。
赵老三一早就跑没了影儿,估摸也是进山去砍柴了,他还喜欢满山转悠下套子捉野鸡,出门揣上几个饼子,在山里一待就是一整日。今儿这么忙,他半点不能搭把手,孙氏想到他就生气,寻思晚上要好生收拾一番。
赵老汉给自己换了身夏日穿的汗衫,两条精壮的胳膊像被熏出来的老腊肉,黝黑泛着红,他坐在小马扎上挽起裤腿,连草鞋都脱了,一切准备就绪,冲着在院子里追着小狗崽玩闹的赵小宝喊道:“小宝,快来,爹准备好了!”
赵小宝晓得她爹要去神仙地割稻子,闻言丢下围着她双腿打转的小狗崽,哇啦啦叫唤着冲进屋:“爹,小黑子咬我裤腿。”
“它拿你裤腿磨牙呢。”见小黑子跟着跑进屋,一双清澈又略显愚蠢的狗眼直勾勾普望着他,赵老汉想了想,还是把它赶了出去。不顾它摇着尾巴嗷呜嗷呜奶声奶气叫唤,他把房门紧紧关上,扭头对闺女仔细叮嘱,“小宝,待会儿你娘回来,你就偷偷告诉她爹去割稻了,你娘晓得咋和家里人说。”主要是防王金鱼那娃子,脑子和他们就不是一个长势,聪明的不像话。
照以往的习惯,他们应该等到天黑后,家里人都休息了才去神仙地干活儿,但想着那三亩金灿灿的稻谷,赵老汉实在心痒难耐,根本等不到天黑,更别说等那两个不孝子回来。
他是老子,必是要头一个割稻!
“嗯嗯。”赵小宝乖乖点头。
“你不要出去耍,就在家和小黑
子玩儿,等爹给你割稻子打新米,让你娘第一个给你熬粥喝。赵老汉说完,一脸期待地伸出手。
赵小宝握住他,门外的小黑子叫唤地更厉害了,它感觉自己的狗鼻子出了问题,咋少了一个味儿呢?
它一个劲儿刨着木门,奶牙龇着,冲着屋里汪汪叫唤。
“小黑子不要刨门,刨坏了当心娘回来打你!赵小宝小跑过来轻轻推开屋门,伸出个小脑袋往外看了看,见没人,这才挤出身子,然后反手把屋门关严实。
她蹲在门口,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唬着小脸教育道:“伸出狗爪,不听话的小狗要挨打,老实伸出来,我保证打轻些。
“汪汪!小黑子矮墩墩的身体像是一块灵活的抹布,眨眼间就冲上来叼住了她的裤腿。
“好哇,你不听话伸爪,还敢咬我裤腿!赵小宝生气了,冲过去就要抓它,一人一狗满院子跑,闹腾家里的母鸡咯咯咯叫唤,展翅一个劲儿扑腾。
…
赵老汉整个人四仰八叉摔到了打拌桶里,好悬他反应及时手忙脚乱把镰刀扒拉开,不然一个不注意一屁股坐在上头,怕不是稻没割上,自己反倒成了被割的“稻。
“爹不就是没带你去村里开大会,咋恁记仇呢!赵老汉哀嚎,撑着打拌桶的边缘试图坐起身,结果前头没个支撑,直接连人带桶倒了个面,在地上摔个大马趴。
出师未捷身已半死不活。
尽管身体遭受了一点小小的磨难,但期待紧张喜悦的心情依旧,赵老汉爬起来,把竹耙子等除了镰刀和凉席外的一应小物什一股脑全丢在地上,他双手握着打拌桶微微一使力就扛了起来。
一手握着镰刀,单臂扛着打拌桶,五旬老汉昂首挺胸朝着田里走去。
自然是从离悬崖最近的那块田开始割,赵老汉把打拌桶丢地上,下田先割了一把稻子,然后小心翼翼放到一旁,这是他要拿去木屋挂着的“头稻。
不但可以当做纪念,还可以和儿子们吹牛,神仙地里的三亩稻,是他赵老汉开的镰!
他要把头稻完好无损保存下来,以供当代子孙瞻仰。
赵老汉感觉浑身血液都在燃烧,整个人斗志昂扬,他一双大脚扎根在田里,弯下腰,割稻的架势已经摆好,然后伸手大掌抓着一把稻杆,一镰刀下去,嚯,那声儿美妙的犹如天音呐。
真是形容不出来的好听。
赵老汉嘴里哼着调子,哼哧哼哧埋头苦干,庄稼老把式干活儿,无论是挥舞着锄头垦地,还是握着镰刀割稻,看起来都是那
么的赏心悦目被好生磨过的镰刀锯齿都泛着光亮刀身把手处缠着粗布粗糙的宽大手掌握着它一刀下去细齿磨着稻秆发出一声似清脆又似沉闷的声响。
被天音围绕的赵老汉就像只身躺在粮仓里浑身上下都被幸福包裹着。
不过片刻田里便空旷了一角。
赵老汉感觉自己准备的还是不够充分忘了拿汗巾了他直起腰干脆把汗衫脱了丢田坎上黝黑泛红的老腊肉皮肤好似被抹了油一滴又一滴看不清的汗水顺着脸庞滑落到脖子
又割了小半时辰他把镰刀一丢去把打拌桶拉到田里来再扯出竹席一个人费了老大劲儿绑好三个面保证打禾时谷子掉不到田里去。拾掇完打拌桶他看向旁边摞得高高的谷子思考着自己是一边割稻一边打禾还是自己只管割把打禾的活儿留给大山他们?
他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干完三亩地的活儿在小宝面前吹嘘他还能割十亩地的稻那纯纯是欺负娃子啥都不懂一个壮劳力从早上起来开始干干到傍晚收工厉害些的一天一亩半顶了天第二日还会累的下不了床若是自割自打一天割五六分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今还好神仙地里还是春季若是在外头金秋八月太阳毒辣的很正午和下午那段时间得在家歇凉只有清晨天不亮开始干傍晚太阳下山了才能抓紧时间割甚至夜里得打着火把打禾睡觉都是在晒谷场喂蚊子得守着谷子呢。
赵老汉寻思自己边割边打不但费事儿还累得慌宁可干一种活儿也不能换来换去杂不说还觉得活儿永远干不完忍不住心生烦躁。打定主意他把手头的稻子放回去捡起丢在一旁的镰刀像头勤劳的老黄牛缓慢蚕食着金黄色的稻田。
今日的神仙地也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豆大的汗珠砸在田里赵老汉手掌宽大愣是割三把才放一回。他的身后割下来的稻谷高高摞起随着他的移动稻堆像是不规则长在田里的小山包东一个西一个看着十分喜人。
“不晓得神仙地有没有雷阵雨这几日可千万不能下雨啊咱只能割不能守的。”割了大概一个多时辰赵老汉累得不行了从田里出来跑到小溪边喝了两口溪水坐在田坎上休息时嘴里忍不住念叨着。
他最担心的还是这件事秋收离不得人谷子一定不能淋雨不然会发霉长芽天一变就要赶忙把谷子收起来。可小宝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进来她又是个小娃子就算喊她帮着守谷子
下雨了她也收不了啊。
想来想去也没办法他寻思还得给天上的神仙烧炷香县官不如现管小宝仙子指望不上只能寄希望于她天上的同僚能有两分眼色这几日别下雨才好。
歇了一会儿赵老汉继续去割稻。
累是真累汗水一直流着没停过感觉浑身上下连裤衩都打湿了。可累归累心里却是满足的庄稼汉就是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一年就指望着这几日就算累这几日也是幸福的累连大淌的汗水都是甜的是满足的。
赵老汉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直起腰看了眼自己劳动了许久的成果缺了口的稻田就像小宝啃的馒头一亩地还剩下好多好多。
他感觉自己干了很久啊咋还有这么多没有割?
赵老汉有些不服气坚决不承认是自己老胳膊老腿割不动了。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就一定是稻谷的问题稻谷长得好一秆多稻看田里摞起来的稻包就晓得他没有偷懒。
他没忍住嘚瑟扬眉仗着四下无人一个劲儿吹嘘自己:“哎老头子能干不减当年啊大山兄弟比起我还是要差上三分。”
吹完牛感觉腰杆一直弯着有点遭不住他走到田坎准备坐着歇会儿脚。
人一直干着活儿不觉得坐下来就觉得浑身都累赵老汉此时双唇发干喉咙一阵发痒想喝水。
这里离小溪有点远他累得有点不是很想动弹他忍不住想若是在外头这会子该是全家老小都在地里忙活也不用操心喝水的问题三个儿媳都是贴心的一大早就会烧上一大盆热水等凉了还会奢侈舀上几勺在山后寻到的蜂蜜连盆带碗端到田里给大家伙解渴。
蜂蜜水不但甜嘴还能防止中暑呢。
不过这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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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不好弄他倒是知晓后山山崖有蜂窝隔老远都能看见渗人的嗡嗡声但没人敢去招惹密密麻麻的蜂子能蛰死人想吃蜂蜜只能去碰运气看蜂蜜会不会多到不堪重负掉下来那么一两块。
赵老汉累得干脆躺在了田坎上被天上刺目的太阳晃得眼睛疼他没忍住喊道:“爹的小棉袄小宝啊给爹舀碗水来……”
“莫记仇咯小心眼小宝。”
“顺便再捎个草帽……”
他抬手用手臂挡着眼睛嘴里一个劲儿念叨。
他其实就是累了闭着眼睛嘴里发闲随口嚷嚷几句却没想真听见了闺女的声音。
“爹你睡着啦?起来吃午食了。”赵小宝小心翼翼走在田坎上头上戴着两顶草帽
肩膀上跨着一个小篮子,手里还捧着个水瓢。
她小心翼翼走着,生怕把手里的红糖水给摔了,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慢慢走,不要着急,看着脚下呢。
赵老汉“腾”一下坐起身,扭过头惊呼:“咋真来了?”
“娘烙了饼子,叫我给爹拿些来。”说话间赵小宝已经走到跟前,她先把手头的水瓢递给爹,学着爹的样子一屁股坐在田坎上,放下肩头的小篮子,随后取下头顶叠起来的帽子,把大的那个草帽盖在爹的脑袋上,“爹快喝红糖水,小宝帮你尝过了,甜滋滋的。”她仰着小脸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望着他。
赵老汉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没戳穿她偷偷喝红糖水,接过水瓢笑着夸:“真是爹的好闺女,爹没白疼你,还晓得帮爹尝尝味儿。”
说罢把水瓢递给她,逗道:“甜吧,要不再尝尝?”
赵小宝嘿嘿笑,没伸手接,她掀开篮子上头搭着的布,露出里面的十来张野菜饼。饼子烙的厚实,不是那种薄饼,如今家中不缺粗面,王氏也没有省,晓得他在神仙地割稻辛苦,孙氏背着背篓进山,她就让她留下和娃子们挖笋,她则背了一篓回来,没顾得上歇口气就开始忙活烧火烙饼。
听着闺女软乎乎的嗓音细致说着老妻如何为他忙活,赵老汉心里比喝了红糖水还甜,两条粗眉都要飞上了天,心里嘚瑟,嘴上却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啃着饼子直摆手;“就你娘闲不住,又是烙饼又是红糖水,哎,你爹我糙汉一个,随便舀瓢水喝就得了,搞得这么麻烦作甚?叫家里的孩子知道可是要招来笑话。”
赵小宝还小,听不出爹的口是心非,老实巴交道:“小五他们还在山里呢,他们不会知道的,爹你就放心喝吧,没人笑话你。”
赵老汉偷偷瞪了她一眼,拿了块饼子开始啃:“这都中午了吧?你送完饼子就赶紧回去,免得被你金鱼侄儿回来撞见了。”
“他们要下午才回来呢。”赵小宝噘嘴,她要在这里和爹一起割稻,才不要回去,“娘去山里给他们送饼子了,叫小五他们这两日在山里多挖些笋,改明儿就要抓紧时间挖地窖了。”
赵老汉晓得老婆子这是支开家里的孩子,小五他们倒没啥,主要是让金鱼这两日在山里待着。这会儿村里人都在山里挖地窖,他们家还没开始动工,老三日日在山里打转,估计已经寻到了合适的位置,等挖完春笋,他们家就要开始忙活那头了。
真是事赶事,闲下来的时候一日到晚在家抠脚底板,忙起来脚板心的老茧都要磨掉几分。
“小宝吃午食了没有?”见她攥着稻叶耍,天真不知愁的模样,赵老汉老脸笑成了菊花,家里辛苦不就是为了孩子么,这就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他一口饼子一口红糖水,饼子咸的,红糖水甜的,他吃的面不改色,还很满足。
“没有呢。”赵小宝丢掉扎手的稻叶,在篮子里找了一张小些的饼子,学着爹的样子卷吧卷吧咬一口,饼子烙得两面焦黄,春日的野菜又新鲜,混着粗面加些盐,烙出来的饼格外的香。
“小宝喜欢吃饼子,回头爹叫你娘用细面给你烙几个,细面饼更香呢。”看着闺女乖乖捧着粗面饼子啃,跟小猫啃食似的,赵老汉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不管家里人如何宠着她让着她,都没把她性子养坏,打小就贴心,又懂事又乖巧。
赵小宝举起手头的野菜粗饼,咧嘴笑得面颊荡出两个梨涡,“小宝和爹吃一样的饼子,可香可香了。”
“细面饼子更香。”
“粗面饼子也香!”
“哈哈哈,好好好,粗面饼也香,咱家小宝不挑食。”赵老汉人忍不住畅快大笑。
父女俩坐在田坎上,一人戴着个草帽,你一口我一口分食着红糖水。
清风拂过,稻田窸窣,光影斑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9 章 一亩地收四百多斤...
第39章一亩地收四百多斤.
赵老汉在神仙地辛劳了一日,最后割了一亩半的稻子。
被挤出来的瞬间,他就听见屋后山坡响起一阵儿咋咋呼呼的吵闹声,正是在山里挖了一日春笋的五谷丰登喜鱼,六个小子一人背着一个背篓,里面装着冒尖的笋子,像一阵风似得跑下山。
孙氏在后头一路捡他们掉落的笋子,嘴里骂个不停:“赵老三你也是没长大的娃子不成,你跟着他们跑啥跑!赵喜!你背一篓掉半篓是吧?干啥都要老娘给你擦屁股,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赵喜跟在几个哥哥身后一路跑回家,随手把背篓往院子里一丢,任由笋子掉了一地,拔腿就往灶房冲,哇哇大叫着和小五他们抢水喝。
王金鱼和孙氏一路走一路捡,背篓装的满满当当,连怀里都抱满了。
刚进院子,王金鱼就见阿爷打着赤膊从主屋出来,老爷子一身造得埋汰,浑身没有一点干燥,古铜色的肤色像被涂了一层蜜蜡,泛着油润光亮,他面皮红烫,裤腰带连带裤腿都是湿的,像是耕了十亩地,喘着粗气累得不成样。
赵老汉见他看着自己,肃着脸道:“看我干啥?还不赶紧把背篓卸了,在山里干了一日活儿不累?说话间走过去,帮着他把背篓卸下来,顺手还捏了捏他的肩膀,没啥肉,全是骨头硌得慌,“不跑快点连水都喝不上最后一口。
王金鱼笑得有些腼腆,在家里待了这么些日子,平日里很少和阿爷说话,倒也没有抵触对方的触碰,轻声道:“慢些也无妨,总能喝上。
“你娃子是没经历过干旱年才能说出这句话,等一口水能救命的时候,你才晓得不争不抢不如撒丫子跑快点。赵老汉冷哼,随口教育,“人人都在往前跑,你就不能在后头慢吞吞走着,不然落后是要吃亏的。
说着他还指了指几个孙子:“你瞧,他们解了渴,这会儿都坐下休息了,你还抱着笋子背着背篓,可不就慢了他们好几步。
“可一路掉的笋子……
“用得着你管?与他们一道跑就是,回头谁掉的谁去捡。
王金鱼认真看了眼阿爷,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认真点头:“嗯,瑾瑜记住了。
此时已临近傍晚,夕阳在天边斜斜挂着,孙氏指挥娃子们剥笋,她顾不得歇息,拉着要跑的赵三地去灶房给她烧火,得抓紧时间做夕食。
王氏下午进山数趟,背了好几篓回来
这会儿院子里堆满了笋子赵小五带着弟弟们剥笋笋子要晒干保存留着冬日吃尤其是笋干炖鸡炖鸭炖鱼特别的香。还有泡笋把笋子丢到泡菜坛子里待到冬日煮上一盆酸笋辣子鱼那滋味想想都特别来劲儿。
他们年年都会进山挖好多笋今年除了晒干和泡笋还能放一些到木屋去新鲜的笋子也好吃。
赵小五劈开笋叶右手握着笋子刀身顺着转了一圈白白的笋芯就剥了出来。赵喜和王金鱼清洗剥出来的笋子洗完丢给一旁的赵丰赵丰握着菜刀把笋子切成略厚的三块然后丢到赵登洗干净的簸箕里等着待会儿端去灶房焯水。
笋子要晒个三四日晒干后的笋子薄薄一片保存得当能放个一两年左右。他们家人多自放不了这么久年年都挖年年都晒年年都吃的干干净净。
院子里一阵儿忙活说话吵闹声不绝于耳。
灶房炊烟袅袅小狗崽趴在地上下巴搭在前肢昏昏欲睡间它鼻子耸动了几下
“就你狗鼻子灵去别围着打转当心踩着你。”赵大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朱氏日日喂养小黑子比他感情深见他用脚尖拨弄狗崽忙蹲下身把小黑子抱怀里扭头骂他:“赶就赶你踢它作甚?听见声儿就来迎你了真是不知好歹!”
赵二地和罗氏在一旁看大哥被大嫂骂憋着闷声直笑。
赵大山委屈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踢它了?你这婆娘一到天黑就眼神不好上回我在清河镇问了平安医馆的小哥人家说你这种症状就得多吃点内脏回头我去周屠夫那儿给你买点猪下水回来补补脑子嘶不是补补眼睛!”他捂着被拰疼的咯吱窝直抽冷气这婆娘晓得他软肋在哪儿。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正在灶房里和三哥一起烧火的赵小宝听见说话声一溜烟跑出来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冲过去抱住赵大山的双腿就往他身上爬。
“咋跟个狗崽一样学会爬腿了?”赵大山大笑一声把她抱起来。
“爹娘我们回来了。”朱氏和罗氏见一家子都在院子里忙活打了声招呼洗洗手就要去帮忙。
王氏把簸箕里的笋子端去灶房问她们:“一路可还顺利?两位亲家可好?”
“爹娘都好呢让我代他们问候你们二老说感谢爹娘有心通知家里的兄弟午饭都没吃就赶忙去了镇上。”朱氏和罗氏是一个村的娘家还有点沾亲带故朱氏说话罗氏就在一旁点头
跟着道:“路上也顺利没出啥事儿。”
“你们走了一路也累了我和老三媳妇做饭就成。”王氏避开老大媳妇要来端簸箕的手吩咐道:“去把院子里的衣裳收一收然后歇歇脚今日老三媳妇辛苦了洗了一大家子的衣裳还去山里挖了一日笋
朱氏和罗氏忙点头和灶房里忙活的孙氏打了声招呼便去收衣裳歇脚了。
孙氏正在给小妹煮粥听婆母这般说她心里觉得舒坦就算今儿真累了些也都没啥了娘都看在眼里呢。
中午王氏在家烙了不少饼子按照以往的习惯夕食随便熬上一大锅杂粮粥再焯上一大盘野菜下粥就差不多了但今晚不一样孙氏煮了一大锅杂粮干饭还破天荒割了好大一刀腊肉炒了一盘白菜腊肉另还炒了一盘鸡蛋煮了一盆腊肉萝卜汤虽然肉少萝卜多但今晚相当于有三个荤腥大菜。
天蒙蒙黑一大家子坐在堂屋打仗般的吃饭筷子碰撞刨饭的声音此起彼伏除了王金鱼一脸茫然不知道今儿是啥日子难道是谁的生辰?苦思冥想也琢磨不出今晚伙食这般丰盛的理由见盘子里只剩最后一块腊肉他脑海里不由闪过之前阿爷说的话目光一凛伸出筷子在喜儿震惊的目光下先他一步把肉夹走。
赵喜呆呆地望着慢条斯理嚼着腊肉的王金鱼余光看见四哥把筷子伸向了最后一块鸡蛋他嗷一声大叫干扰成功然后趁着赵登吓住的瞬间把鸡蛋夹起来塞到嘴里。
“吃饭的时候你鬼吼鬼叫啥!”孙氏举起筷子朝他打过来。
“阿娘你是母老虎一日比一日虎!”赵喜捂着被敲的左脑袋痛呼然后不出意料右边脑袋也被打了。
吵吵闹闹的一顿饭吃完娃子们去洗漱睡觉赵大山和赵二地暗地里较了会劲儿还私下掰了腕子最后赵二地不敌大哥拎着水桶去茅房冲澡。
夜渐深星河漫天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钻进主屋一待就是一夜。
赵大山捡起他爹丢在打拌桶里的镰刀抑制着快要跳出胸腔的激动心情挽着裤腿把着稻杆哼哧哼哧挥洒着汗水。
他和他爹赵老汉一样选择割稻打禾这种事就交给老二老三吧。
爹割了一亩半还剩一亩半赵大山觉得他一晚上就能割完。如果实在割不完不是他赵大山孬是他兄友弟恭特意留给在外头望眼欲穿的老二。
正当壮年的汉子干起活儿来确实比上了年纪的五旬老汉强
上三分,赵大山像是不知疲惫,不消片刻就割了半块田。
后半夜他放慢了速度,但好像没啥用,心说太能干也是一种错啊,他心头嘚瑟,手上动作丝毫不慢,虽然大汗淌满脸,但身体是真的吃得消。
他们家年年秋日都是村里人羡慕的对象,回回都是最先割完稻,抢了晒谷场最好的位置,最先收谷,最先结束秋收,吃上新鲜的大米饭。
忙碌起来不知时间流逝,赵大山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中途去溪边儿喝了两次水,回来一鼓作气把剩下那亩地割了,割完坐在田坎上又歇了一阵儿,闲的发慌又去打禾,谷子都打了半桶出来,刚准备去木屋的仓房拿扁担箩筐,忽然眼前一黑,再睁眼时,他整个人摔在地上。
屋里鼾声震天,他爹睡得四仰八叉,娘抱着小妹侧身背对大门似乎被吵得受不了,赵大山熟门熟路爬起来,轻手轻脚开门出去了。
天边泛起鱼白肚,要天亮了。
赵大山拎着桶水去茅房,没敢冲凉,只打湿了帕子擦了两遍身子,紧赶慢赶在天色大亮之前回屋抓紧时间睡觉,今儿还要进山挖地窖呢。
赵三地已经在山里找好了位置,说来也巧,他转来转去还是觉得小五他们常去的那片位置最好,他找的地儿就是靠近悬崖那处,地方高,视野好,下雨还不用担心水洼,稍微做一下防潮措施就差不离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里离村子远,算是靠近深山边缘了,村里人都不咋去那个方向,他们去那里挖地窖,别人也不知晓他们家藏身的位置。
爹娘也说,他们挖地窖不是为了藏粮食,是为了藏人,以防万一流民摸过来,他们能有个躲藏的地儿,越偏越好。
赵三地估摸等村里人去镇上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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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打听到外头风声紧,回来后就要安排汉子去村外轮流放哨站岗了。
毕竟亲眼所见,咋都比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消息更让人信服。
…
既然位置找好,就要着手挖地窖了。
吃完朝食,除了妇人,家里汉子和男娃都要进山去帮忙,王金鱼有点疑惑二伯怎么不上山,反倒他们这群帮不了太多忙的小娃要进山,但在家待着也是待着,他这段日子跟着喜儿他们漫山遍野跑,自觉身子都健康了许多,都能帮着家里干点农活了。
等人一走,赵二田躲屋里被小妹带去了神仙地。
赵小宝也跟着去了,她甚至把小狗崽也抱了进来,没管吓得原地汪汪直叫唤的小黑子,她戴着草帽跟在二哥身后跑去了田里。
“二哥,大哥把稻
子都割完嘞。”赵小宝慢吞吞说了一个让赵二田崩溃的事实。
“二哥看见了。”赵二田看着被割完的三亩地,心都凉透了,咋掰腕子就掰不过大哥,昨晚进来的是他多好,今日绝望的就是大哥了。
他走在田坎上,看见田里摞成小山的稻子,冰凉的心顿时又热乎起来,走到打拌桶跟前,见里面装着一半的谷子,赵二田只能按捺住焦急的心,折返去仓房拿了筲箕和箩筐扁担,把打拌桶里的谷子舀到箩筐里,装了满满一筐后,他开始打禾。
割稻腰酸,打禾胳膊酸,都是不一样的辛苦。
赵小宝拖着个小篮子在田里捡谷子,小黑子围着桃树和木屋跑了一圈,汪汪叫唤着跌跌撞撞跑到田里,叼起一根掉落的谷穗就丢进篮子里。
它摇着尾巴,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赵小宝,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
“二哥,小黑子好机灵呀,它会帮小宝捡谷子。”赵小宝手指被舔的痒痒,笑着缩回来,扭头冲着不远处砰砰砰打禾的赵二田喊道。
“你三哥说那一窝狗崽就属它最机灵,它的兄弟姊妹都没它灵性呢。”打了半桶,赵二田把谷子舀到箩筐里,正好凑齐一担,他拿过一旁的扁担,对蹲在田里捡稻穗的小妹道:“二哥把谷子担到崖边去晒,你就在这儿哪里都不要去。”
“好哦。”赵小宝头也不回应道,手里还指挥着小黑子去捡那边的稻穗。
赵二田一个人打禾,一个人担谷,虽然进度十分缓慢,但看着崖边越堆越多的谷子,他觉得这活儿他能天天干,干上十年也不累!
当然,三亩地的活儿干不了十年,干个十天差不多了,等山上的地窖挖好,父子四人轮流去神仙地里打禾,晒谷,把家中仓房里的风谷机搬去崖上,赵老汉摇一日,赵大山摇一日,赵二田摇一日,轮到赵三地时,风谷机收了起来,他则开始往木屋粮仓担谷子。
他们家的箩筐装满差不多刚好一百斤左右,赵三地记着数,担一趟就往木块上划一道刻痕。他担了一日,来回十几趟,走到最后因为身体太过疲惫,原本还能在心里记住的数都忘得差不多了,好在木块完整的记录了他到底往粮仓里倒了多少筐粮食。
最后一筐谷子,赵三地是踩着板凳高举双臂倒的,累得他两条胳膊直打颤。
倒完看着被谷子堆满的粮仓,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满足让赵三地激动地差点没哭出来。
可真要累死他了。
赵三地捡起丢在地上的木板子,划上最后一道刻痕。
然后他开始一条条的数,一条杠就是两筐谷子,一百斤左右;按照这么多年种田的经验,不管是他们家,还是村里人,甚至就是大兴朝,一亩地能收个三百来斤谷子都是顶厉害的庄稼老把式,侍弄差些的二百七、八十斤差不多,像是他们家去年一亩地收了三百三十斤,他爹都藏着掖着没敢让村里人知道,对外只说三百斤上下,多几斤少几斤也没人去细问。
“一,二,三,四,五……”赵三地越数越心惊,甚至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直到拇指摁在最后一条杠上,他嘴巴张了张,干涩的喉咙里蹦出一个数字,“……十四。”
一共十四条刻痕。
十四趟,一千四百斤,近十二石。
三亩地收十二石粮食?
赵三地一脚蹬掉草鞋,手指脚趾齐上阵,来回算了四五遍,最后算出的都是一亩地收了四百六十多斤的粮食。
一亩地收四百多斤谷子??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问亲戚,他说他今年一亩地收了千斤粮,不知道真的假的
(感谢袁老
第 40 章 人参断须
第40章人参断须
赵三地激动地一晚上没睡着。
他是知晓的,自从插秧后爹和大哥他们再没有管过那三亩地大有让它们自由生长的架势,一没有除草,二没有施肥,不像他们家的地每日都要去田里瞅上两眼,不然根本不放心。
可就是这般毫不上心亩产却比得上次等田的两倍收成!这他们还在外头种啥地啊?直接去神仙地开荒不行?开他个十几二十亩出来,日后岂不是有吃不完的粮食?
他们还吃啥糙米饭啊,以后顿顿大米饭!
让儿子们吃饱吃饱了轮流来开荒收获的粮食再拿来养儿子们赵三地脑瓜子飞速转动,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条了不得的养儿捷径!
隔日,他偷偷把这个想法说给爹听不出意外脑子挨了一巴掌赵老汉捂着颤抖的手,哆嗦着嘴皮子骂他:“你当神仙地是你的不成还开荒一二十亩,那是你小妹的!小宝养你还不够还指望她给你养儿子你咋想恁美呢?”说完还不解气又是一巴掌呼过去,“个混账东西,一天到晚脑子里净瞎琢磨,自己的儿子自己养!”
他说话都在发抖,控制不住啊真的控制不住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听过谁家一亩地能收近五百斤粮食!虽然老三说话不咋带脑子但他也忍不住想咋就不能干呢?去神仙地多垦一亩地都比在外头种地强而且他们垦得越多日后小宝拥有的地就越多地荒着也是荒着不如多种点粮食不管是老大他们三兄弟还是小五他们五兄弟这些全都是免费的壮劳力他们日日吃这么多多干点活咋啦?
给小宝开荒种地是他们的福气别人想要这个福气还没有呢!
能吃饱肚子夜里不用饿得爬起来抱着水瓢罐水喝白日干活儿浑身都有劲儿吃饱饭身体健康
他越想越激动手掌砰砰砰地锤在赵三地身上已然有些乐癫了。
父子几人私下偷摸高兴半点不敢表现出来赵老汉趁着家中无人时让赵小宝把他带去神仙地他一个人在仓房静静待了半日出来时带着半框新米红光满面对老婆子道:“咱爷几个辛苦这么些日子如今粮食入仓我这心也就彻底踏实了。我们家这几年不缺下锅的米如今新粮下来我舀了半框出来回头舂了米煮上一锅大米饭咱一家老小好生乐
呵乐呵,都沾沾‘小神仙’的福气!
王氏正在缝衣裳,听了也乐呵,点头笑道:“你家小神仙都进山去挖人参须须了,也不知还能找到地儿不,我看老大就是想一出做一出。
绣花针磨了磨头发,她又道:“我先前从李氏家回来,路过村里耳顺听了几句,村老们要组织汉子巡山,你去村里打听打听消息,看他们是咋安排的。
赵老头点头:“你去她家干啥?李氏就是大小萝卜的娘,自从她死了男人后,村里人都叫她李寡妇,也就他们家才喊她李氏,或萝卜娘。
“前几日在山里遇到,大萝卜逮了只野鸡硬要塞给我,我没要,前儿李氏又拎了十来个鸡蛋到咱家,丢下篮子就跑。我想着她们母子也不容易,别人给的东西原封不动还回去不好,就拿了半块腊肉过去,顺便问了问她家地窖挖的如何了。王氏想着他们家壮劳力多,若是还没挖好,她就让小五兄弟几个去帮忙,反正几个小子整日往山里钻,和大萝卜又玩得好,不是大人帮忙算不得人情,李氏心里也不会有太大压力。
没想到她是个能干的,说已经挖好了,他们母子身量小,挖个差不多能容身的就成,忙活十几日也就差不离了,不用帮忙。
但王氏还是帮忙了,借了一两银子给她,叫她去买些粗盐和粮食。
李氏死了男人,婆家娘家两边不得依靠,大小萝卜又听话,她还挺喜欢那两个孩子,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老两口又说了说村里的事,赵老汉把半框谷子搬到院子里,罗氏带着孙氏舂米。
神仙地的谷子从外表看和自家田里种出来的没太大差别,大小长短都差不多,就算有村里人从他们后山路过,顶多嘀咕一句他们家日子过得好,几个儿媳在家舂米,晚上怕不是要吃一顿好饭食这种酸话。
听得多了,也就不当回事儿了。
…
朱氏走到半路就和他们分了道,她背着背篓和村里妇人们一起去挖野菜,赵大山则带着一串娃子继续上山。
眼下腾出空,他们终于想起被挖断的人参须须,准备进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地儿。
“你们真能找到?赵大山背着小妹,看着走在前面带路,一脸信誓旦旦说能找到地儿的儿子,咋看咋觉得他在吹牛,山里那么大,又过去了这么久,他咋还能记住人参在哪处挖到的。
赵小五支支吾吾不敢说那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就在咱家地窖往前走个二里,那里有一处水潭,挖人参的地儿就在水潭上面,喜儿当时抓兔子掏了两个大洞,小
姑就在十几步外挖到的人参。”
“是呢是呢。”赵喜在旁边点头,他记得牢牢的。
“啥?你们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捉兔子??”赵大山瞪大眼,感觉手板心有点发痒,想打人!一直以为他们是在山脚下抓的,敢情他们胆子这么大,日日往那么深的山里钻?
怪道前些日子去挖地窖,一个个熟门熟路跟回自己家一样,好啊,原来还真是“回家”!
“赵小五我看你是皮痒痒了,敢带你小姑去那么深的山!你不晓得里面有狼?叼了你就罢,要是你小姑出啥事,我看你咋和爷奶交代!”赵大山是真生气了,那里靠近深山边缘,里面是真有豺狼虎豹,那处水潭他也去过,看着不大,但潭子很深,足以淹死一个成年人。
还有二里外的悬崖,一个不注意掉下去能摔个粉身碎骨,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子胆子那么大!
赵小五走在最前面,他爹的唾沫星子全喷到了王金鱼身上,王金鱼感觉耳朵嗡嗡嗡的响,满脑子都是“原来他们是在山里挖到了人参”。
想想也是,他也村里生活了这么久,乡下汉子没事儿连镇上都不去,更别说大老远跑去府城,原来小姑在山里挖到了人参,大伯他们为了卖人参,这才去的府城。
才会在回城的路上把他带了回来。
才有了如今的“王金鱼”。
如今去山里找当初挖人参的地儿,王金鱼小小的内心装着大大的复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能活到现在也全靠这根人参呢。
到了地儿,赵大山把赵小宝从背篓里抱出来,顺手捞起竹筒喝了两口水,骂了一路口干舌燥,赵小五那混不吝的糙皮子连打都不怕,更别提骂了,这一路把他气够呛。
“大哥,小五都不准我去水潭玩儿,小宝注意安全呢。”赵小宝把草帽取下来,深山树林子密集,太阳晒不到,吹的风都是凉的,一点都不热。
“你别替他说话!”
赵小宝顿时不敢说话了。
见她瘪着小嘴,一脸委屈样,赵大山叹了口气,忙转移话题:“小宝可还记得在哪里挖的人参?”
“要找一找。”赵小宝捏着草帽,迈着小短腿在四周来回打转,她记性好,能记住大概位置,转了几圈就找到了。
当时为了挖这根“大萝卜”她可是费了好些工夫,喜儿只顾着熏兔子洞,都不愿意来帮她,她挖到后来没了耐心,泥土撬地到处都是,这段时间没人来这里,人参坑还和当初挖的时候一模一样。
赵大山见此忙走了过去,他伸手把表面略有几分干
硬的土刨开扭头问小妹:“是这里吗?”
赵小宝一点头:“小宝记得是这里我挖的坑。”
赵大山顿时来了精神双手齐上阵刨了一会儿不一会就掏到了底。他扭头看了眼四周随手捡了根树杈子把刨出来的土全部拨开然后一点点往下撬。
他撬得极为小心蹲在一旁仔细盯着的王金鱼屏住了呼吸赵大山撬土他就帮着把撬出来的土刨开俩人配合完美让一旁揪着两朵野花往头上插的赵小宝看得一愣一愣的。
又是一坨湿泥撬出来露出里面被包裹着的一根断须赵大山整个人一顿随即激动得手指哆嗦原本只是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有!虽然瞧着不是很粗但貌似很长他撬出来的只是断掉的部分下面还扎根在更深的土里。
“小宝金鱼真有断须咱没白来!”他扭头兴奋地对蹲在一旁的两个小萝卜道随即小心翼翼把裹着断须的土扒拉掉他仔细瞅了几眼不咋粗毕竟是根须但已经不错了毕竟是白捡的东西。
王金鱼见过完整的人参他亲阿爷年纪大了时不时就要吃上一碗参汤家中常年备着人参等药材像这般袖珍的人参断须属于边角料厨娘都不敢用它。
他帮着赵大山把坑里的土刨出来方便他继续往下撬:“这个可以给阿奶煮水喝补气血呢。”他想到王氏干一会儿活儿就得坐下歇一阵瞧着身体不是很康健人参补身子应该会好些。
赵大山一边挖一边点头很是欣慰道:“阿奶怀你三伯的时候摔了一跤丢了半条命才生下来当时村里人都说你阿奶要保不住命实在是伤得厉害没想到她最后扛了过来。后来一把年纪又生了你小姑身子亏空了家里也没啥珍贵药材还东一顿饱西一顿饥也就这两年家里日子才好些。”当初挖到人参本想留着给娘补身子结果她千万般抗拒说自己农妇身子经不起补最后只能拿去卖了。
这些陈年旧事连赵小宝都是第一次听说她攥紧了小手瘪着嘴要哭:“小宝回家要杀老母鸡给娘炖汤喝。”
赵大山闻言大笑:“那你得问娘看她同不同意。”
说话间
大概有两个手掌那般长赵大山特意用自己的手掌丈量了比划完心里愈显遗憾怪道老先生连连摇头叹气还一直骂骂咧咧指责挖人参的人没耐心白瞎了好物他当时还不知晓对方为何反应如此强烈如今可算明白了这根断须若是完好无损的挖出来那根人参的价格怕是还要翻上
几番。
倒不是根须多金贵,只是好在一个“十全十美。
王金鱼去折了张大树叶,刨了两坨泥巴垫着,赵大山冲他露出一抹认可的笑,小子真机灵,然后他把断须放在上面。
然后又继续刨,之前就发现了另外几根,只是忙着挖这根大的,一直忽视了它们。
等赵小五他们拎着两条鲫鱼从水潭下面钻出来,赵大山也把全部断须挖了出来,一共四根,其它三根差不多粗细长短,比不得最开始那根,若不是知道这玩意儿是人参断须,赵大山都不稀罕挖,实在是太细了,估计药效也很有限。
“你们下水潭了?扭头见儿子拎着鱼,赵大山感觉手板心又痒痒了。
“爹,我们没下水。
“你们哪来的笼子?阿爷给你们编的?
赵小五悄悄戳了戳小姑的肩膀,支吾道:“我们自己编的。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来,赵小宝连忙伸手拦住:“大哥,是小宝要喝鲫鱼汤,你不要打小五,要打就打小宝。
赵大山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决定回头再收拾他。
赵小五偷偷冲小姑挤眉弄眼,嘿嘿直乐。
收好人参断须,把小妹放背篓里,赵大山带着一串娃子原路下了山。
在半路,他把赵小宝从背篓里抱出来,把树叶裹着的人参断须递给看起来比较靠谱的王金鱼,道:“你们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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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我砍背柴再回去。
赵小宝也不想回去,但看着已经走远的大哥,只能爬上大侄儿的背,让他背着回家。
到家后,见朱氏还没回来,他们把两条鲫鱼交给了罗氏,然后赵小宝把娘拉到屋里,拿出到家后金鱼侄儿递给她的人参须须,一脸献宝地对王氏道:“娘,小宝杀母鸡给你炖人参鸡汤喝,喝了娘的身体就好了。
王氏没想他们还真找到了,捏着一根断须打量,闻言脸上露出笑来:“小宝不吃鸡蛋了?杀了母鸡可就没有鸡蛋吃咯。
“要给娘补身子,我不吃鸡蛋了。赵小宝抱着娘的双腿,仰着脑袋望着她,“娘,小宝想养小鸡仔,放在木屋里养,养多多的母鸡,以后天天给娘炖鸡汤喝。
“成,回头娘抱一窝小鸡仔给小宝放到木屋里养。王氏想了想说道,其实很久之前就说要抱一窝小鸡仔放到木屋里养,不过后来忙忘了,如今小宝又提,她就给她抱一窝,再让老头子去里面垦一块菜地
出来,种上一窝白菜,让小鸡随便糟蹋。
母女俩在屋里嘀嘀咕咕,赵老汉进来时,赵小宝还歪缠着娘要杀母鸡给她炖鸡汤补身子,王氏哄了好久才打消她这个念头,下蛋母鸡杀不得,如今木屋里存了百十个鸡蛋,这可全是它们的功劳。
王氏把人参递给闺女,赵小宝乖乖把须须连树叶带泥土放到了木屋里。
赵老汉坐在小马扎上,见此忙道:“不要随处乱扔,放到你屋里去。
赵小宝噘嘴,不高兴道:“小宝才没有乱扔呢。还是乖乖把丢到堂屋桌上的树叶挪到了自己睡觉那屋。
“爹已经喊你三哥寻木材给你打箱子柜子了,回头爹再给你弄把锁,你把值钱的东西全锁柜子里,啥药粉啊,人参须须啊,金匣子啊,还有你的小钱袋,里面有好几十个铜板吧?老妻一辈子抠门却时不时给小宝一文钱让她自个存着,赵老汉都忍不住羡慕了,估摸小宝的家底比他还厚实呢。
“爹不要问小宝有多少私房钱。赵小宝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荷包,小气吧啦说,“娘说了,不要告诉别人。
赵老汉那个气啊:“我是你爹又不是别人,你和我说说咋啦,爹又不要你的私房钱。
“就不。
“赵小宝你个抠门精,小抠门精!爹老了还能不能用的你钱了!
“爹还没老呢。
王氏在旁边听他们父女斗嘴,被吵得脑仁疼,忙打断他们:“村里人咋说?
赵老汉蹬掉草鞋,抠着发痒的脚底板道:“还能说啥,让一家出一个汉子轮着巡山放哨。
这些时日村里陆陆续续有人去镇上买盐,一开始还有人不信邪,拖着不乐意去买,结果眼睁睁看着去镇上的人越来越多,短短十几日盐价又涨了两文,这下可算是坐不住了。
村里这几日吵得厉害,多花了两文的撒泼村老们不说明厉害关系,害他们多花了钱。先买的则骂他们臭不要脸皮,又不是你爹,还能帮你家做主不成?自己不买怪谁啊,老存着侥幸,觉得盐价高的不合理,日后定要降。
如今可好,非但没降,反倒又涨价了。
“大牛说镇上瞧着愈发乱了,得了信儿的人都在往镇上赶,他们去的早,顺利买到了盐,李大顺他们就迟了一日,盐店就关了门,连糟坊的盐都被抢光了。后来再开门就是春芽他爹去买那日,直接涨了两文。春芽阿奶是个难缠的婆子,她家就因为她不愿掏钱,一直拖拖拖,拖到最后急了,催促春芽爹去镇上买盐,结果回来就说涨价了。
村里
这几日就春芽阿奶闹得最凶,骂村老早不说盐价还要涨,又骂那群该死的流民,都是因为他们盐价才会涨。
“还有流民。”赵老汉叹了口气,说道:“大牛他们在镇上打听到的消息,潼江镇下面有个村子被流民抢了,死了十几个人,幸存的村民跑去县里报官,县里也不管,只让他们回去,说流民不会再来。”
“粮食都被抢完了,当然不来了。”王氏心情不是很好,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多少有些物伤其类的仓惶,心中更是坚定了不能让儿子被征走,流民都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当官的嘴皮子一磕一碰,就让他们老百姓去填命,王氏不懂什么叫大义,她只知道自己生了三个儿子,费劲巴拉拉扯养大,不能就这么白白成了别人的刀下魂。
“真到那一日,咱就跑吧。”王氏沉着脸,“当兵的来村里抓人,咱就跑山里去,若是山里躲不过,咱就逃去别的府。随便找个深山,当个没户籍的猎户都成,只要能活下去,咋样都好。”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官兵下来抓人,很少有全家一起跑的例子,一般是家中的汉子四处躲藏,妇人小娃留下,毕竟征兵只要男子,官爷们找不到人也没办法,他们也不敢随意欺凌妇孺,不然事情闹大,更加无法收场。
可王氏不放心,她家男丁太多了,个顶个的壮实,这种体格不管是打仗还是徭役,都是官府最喜欢的壮丁。而且说句老实话,她信不过村里人,就怕出现啥意外,挖地窖地儿挖的宽敞,连孙子们藏身的位置都没落下,秋日征兵令下来,家里的男丁全都要躲到山里去。
老头子也不放心她们一群妇人在家,所以到时候若是真要躲兵役,就得全家一起躲。
赵老汉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只有咱庆州府在征兵,若真的躲不了,我们就只有离开这里了。”
故土难离,他们家祖坟都埋在后山,若非真到了那一日,他是不愿意离开的。
可活人更重要,相信爹娘爷奶会理解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1 章 “最长,最长,最...
第41章“最长,最长,最
今日不管明日事,不管外头形势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朱氏和王氏在院子里拾掇在山里挖的野菜,抓紧时间清洗干净,明儿就能直接剁碎烙饼和蒸包子。
第41章“最长,最长,最
今日不管明日事,不管外头形势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朱氏和王氏在院子里拾掇在山里挖的野菜,抓紧时间清洗干净,明儿就能直接剁碎烙饼和蒸包子。
第41章“最长,最长,最
今日不管明日事,不管外头形势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朱氏和王氏在院子里拾掇在山里挖的野菜,抓紧时间清洗干净,明儿就能直接剁碎烙饼和蒸包子。
第41章“最长,最长,最
今日不管明日事,不管外头形势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朱氏和王氏在院子里拾掇在山里挖的野菜,抓紧时间清洗干净,明儿就能直接剁碎烙饼和蒸包子。
第41章“最长,最长,最
今日不管明日事,不管外头形势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朱氏和王氏在院子里拾掇在山里挖的野菜,抓紧时间清洗干净,明儿就能直接剁碎烙饼和蒸包子。
第41章“最长,最长,最
今日不管明日事,不管外头形势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朱氏和王氏在院子里拾掇在山里挖的野菜,抓紧时间清洗干净,明儿就能直接剁碎烙饼和蒸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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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最长,最长,最
今日不管明日事,不管外头形势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朱氏和王氏在院子里拾掇在山里挖的野菜,抓紧时间清洗干净,明儿就能直接剁碎烙饼和蒸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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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不管明日事,不管外头形势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朱氏和王氏在院子里拾掇在山里挖的野菜,抓紧时间清洗干净,明儿就能直接剁碎烙饼和蒸包子。
第41章“最长,最长,最
今日不管明日事,不管外头形势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朱氏和王氏在院子里拾掇在山里挖的野菜,抓紧时间清洗干净,明儿就能直接剁碎烙饼和蒸包子。
第 45 章 一家人总算齐了
第45章一家人总算齐了
山路都是走习惯的,闭着眼都知道下一步该踩在哪儿。
尤其是几个小子,日日担柴还能撒丫子狂奔,眼下背着没啥重量的衣裳棉被跑的比谁都快。
第45章一家人总算齐了
山路都是走习惯的,闭着眼都知道下一步该踩在哪儿。
尤其是几个小子,日日担柴还能撒丫子狂奔,眼下背着没啥重量的衣裳棉被跑的比谁都快。
第45章一家人总算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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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一家人总算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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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我们都有家呢。
第46章我们都有家呢。
赵老汉见老三连柴都担上来了,不由瞪了他一眼。
“你脑子被驴踢了不成,把柴担上来干啥?你要在山里埋锅造饭?”他们现在缺啥都不缺柴火,随便去林子里一薅就是一摞,捆好的柴又扎眼,别人一看就知道附近有人。
赵三地累得要死,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凉席上,撩起衣裳擦汗,他脸色有些不好,语气低沉道:“我砍了半日呢,丢了怪可惜,干脆就给带上了。”鬼知道突然看见二哥背着棉被跑来找他说村里来了流民,他那一副逃难的架势把他吓好大一跳,反应过来连忙把柴捆上,担着就往山上跑。
槐下弯在山脚范围,这名也是照着地势取的,是一处长满了槐树的大弯,背对着村子方向,位置算不得好,村里也没人来这片挖地窖,故而山下闹成一团,四处都是往山里钻的村民,赵三地愣是没遇见一个。
若不是赵二田来找他,他捆好柴还真就和往常一样下山了,到时怕是真的会撞上流民。槐下弯上面有个小悬崖,没有直接通往地窖的路,甭管是下山还是山上都要绕回去。
而当赵二田和赵三地绕回之前和爹娘分开的道,站在那个位置,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山下的火光,那个方向正是他们家。
兄弟俩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家被烧了。
赵二田猜测,估计是流民没在他们家找到粮食,一气之下引了屋檐下的柴火,他们当时所在的位置就在自家房子上方的半山腰上,虽然树林子密集,但浓烟滚滚,他们不会认错自家的位置。
“咱家就这么被烧了?”
赵二田说完,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赵老汉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年初地动,他们家的房屋全塌了,后来老两口花光了多年积蓄重新建了几间屋子,这才没过几月,他们的新房子,新家,如今又被流民烧了??
流民进村,他们逃归逃,心里想的都是等流民抢完了东西自然会走,他们顶多在山里待个三五日,回头下山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过日子,甚至不用再提心吊胆,毕竟流民来抢过一遭了,除非连他们身上的裤衩子都惦记着要扒拉走,否则不会再来。
毕竟流民和匪寇还是有区别的,前者只要粮食,衣物,钱财,更恶一些的加上一个女人。而后者不但要粮食银钱女人,他们还要老百姓的命。
他总想着惹不起躲得起,等他们一走,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
可眼下老三说他们家被烧了?
被流民一把火烧了?那就算等流民一走,他们下山,家里也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他们又一次没有家了。
王氏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手掌握拳紧紧锤着胸口,竟是感觉头脑发晕,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娘!”赵小宝吓了一跳,连忙扑到她怀里,学着平日娘哄她的样子,小手一个劲儿轻轻拍她的后背,“娘不要害怕,小宝在,小宝在这里。”
王氏像是突然有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她猛地一把搂住闺女,干涩的喉咙发出一声细小的呜咽,眼泪哗啦啦掉,控制不住浑身都在颤抖。
“又没了,咱家又没了,那群人要遭报应,他们要遭报应啊!!”
“遭瘟的东西,都是一群遭瘟的东西,抢就抢罢,烧我们屋子作甚?”孙氏忍不住破口大骂,骂完又开始掉眼泪,“一群畜生,一群天打雷劈的畜生,老天爷咋就不降一道雷劈死他们!咱欠他们的吗?他们凭什么来抢我们,都是老百姓,大家都是老百姓,怎就非要这么把我们往死里逼!”
“一群生儿子没眼子的畜生,活该他们没家,活该他们是流民!”孙氏狠狠抹掉脸上的眼泪,越骂越上火,啥难听话都说,她是真的难受啊,短短一年时间不到,他们家两次被毁,这事儿放谁身上都冷静不了。
朱氏和罗氏也在咒骂,骂他们祖宗十八代,咒他们怎么不滚下河淹死,走路绊地上摔死,烧房子被火星子撇到烧死,骂完又骂老天不开眼,就这么让流民祸害他们老百姓,他们活着到底碍谁的眼了?最后又骂朝廷,收税的时候倒是跑的快,正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个又都装起死来?
都是一群烂心烂肺的东西!
“真想下山把他们全杀了。”蹲在一旁没吱声的赵登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声音阴恻恻,小脸阴沉的厉害。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王氏都顿住了哭声,猛地扭头看向他。
这孩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不曾想竟能生出这么大胆的想法,连他爹娘都被吓一跳。赵二田一把拽过他,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阿登,你莫不是被鬼附了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登脸上的阴狠散去,又变回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揉着肩道:“爹,我吹牛呢,我可打不过他们,嘿嘿。”
“我警告你们几个小子别乱来,这段时间谁都不准下山,哪里都不许去。”赵二田有点被唬住了,也真怕他们兄弟几个乱来,他也发现了,这几个小子胆子可比他们三兄弟小的时候还虎,哪儿都敢去,啥都敢干,一点敬畏心都没有,他就怕他们脑子一热真趁着大
人不注意下山去和流民对着干就他们鼻嘎大点的娃子都不够流民一只手杀的。
“知道了。”赵登乖巧点头赵二田不放心地盯着他瞧了半晌实在无法从他那张装乖的脸上瞧出个一二三四。
事情已经发生再咒骂都没用了王氏哭了一场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精神没再开口说话。
夕阳不知何时沉入天际天空略有几分昏暗以往这个时候正是他们一家吃夕食的时辰而今日他们只能藏在深山里难过他们被烧掉的家。
他们甚至有一瞬间产生了茫然的情绪家没了日后他们下山该咋办?又要重建吗?那日后还会有地动和流民吗?他们的家以后还会不会被毁掉?
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之前赵大山从地窖里拿出十来个半生不熟的馒头二癞爹来通知那会儿罗氏还在蒸馒头他看见的炊烟就是蒸馒头飘出来的罗氏暗自猜测流民烧他们家的火就是从灶膛里取的她当时忙着收拾家当哪里还有那个时间和心思去灭火木柴烧完自个就熄了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把铁锅带走她都费了老大劲儿当时锅还是热的她手上被烫出一排水泡眼下还疼着呢。
这会儿也没人在乎馒头是夹生的除了赵小宝在娘的示意下背过身换成熟的馒头其他人吃着罗氏匆忙之下丢到背篓里已经被压成饼还沾着松毛的夹生馒头也很满足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剔啥。
一顿饭的工夫天就彻底黑沉下来星光点点坠夜空山里各种不知名的叫声萦绕在耳边草丛里窸窸窣窣他们还不敢点火堆担心火光被人发现。
好在小黑子寸步不离地趴在他们脚边儿它支棱着耳朵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沉闷的“赫赫”声像是在警告什么。
汉子还罢胆子大不咋憷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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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就有点受不住了周围但凡发出个什么声响就吓得脖子一缩赶忙和身边的人紧紧贴在一起。好在他们家男人多阳气旺盛虽然害怕但也能勉强稳住心神不至于崩溃。
没有人去提出要去地窖里睡觉虽然有个遮挡的地方心理上感觉比较安全但在下面待久了会觉得憋闷还不如在上面至少家人都在身边心灵上好歹有个慰藉
如今他们半点离不得人家已经被烧了若是家人不在身边别说朱氏怕是连赵大山都要绷不住。
只有一张凉席自然是王氏和赵小宝睡朱氏和两个妯娌也能蹭个边儿。知晓娘害怕五个
小子懂事地围在她们身边,而他们的外围则躺着阿爷和阿爹,他们用身体把家里的妇孺护在中央,就算夜里有啥蛇虫也是先咬他们。
不过应该不会,赵老汉偷摸让闺女拿了包驱虫药给他,天黑后他仗着大家眼神不好,偷偷在周围撒了一圈,好歹是平安医馆的药,他寻思应该有那么两分效果。
等周围鼾声四起,赵老汉很想把他们的嘴巴鼻子堵住,这也不比深山里发出的奇怪鸟叫野兽吼声好到哪里去,也就是知道这是儿子们的鼾声,若是不知,估计能把人吓够呛。
月光洒满大地,虽未点火,但也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情况。
几个小子睡得歪七扭八,儿子儿媳们都在打鼾,小黑子趴在一旁时不时用狗爪挠一挠脸,瞧着是被蚊虫咬了,正烦不胜烦呢。
赵老汉踩着空隙,伸手推了一把老婆子。
王氏瞬间睁开眼,无需多话,她起身把怀里的闺女递给他。赵老汉接过闺女,老两口无声交接,王氏就坐在席子上看着他把闺女抱到拴着母鸡的地儿。
赵小宝迷迷糊糊被摇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软乎乎道:“爹,小宝怎么在这里?”她记得自己睡在娘的怀里呀。
“嘘。”赵老汉示意她小点声,然后指了指躺在地上装死的母鸡,又晃了晃她的小手。
虽然没有明示,但暗示的非常明显,赵小宝点点小脑袋,表示自己懂了,小手伸过去一把拽住鸡毛,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母鸡正想扑腾翅膀逃跑,结果整只鸡突然坠在一个陌生的鸡窝里,它展开的翅膀压到了两只小鸡仔,两边的鸡都被吓了一跳,叽叽叽叽咕咕咕咕顿时吵做一团。
赵小宝困得眼皮都要睁不开了,不过她是个孝顺的乖孩子,想到今晚爹就吃了一个被压扁的夹生馒头,她从木屋的灶房里偷偷拿了两个热乎乎的细面馒头塞到爹的怀里。
赵老汉低头看着那两个白嫩嫩的大馒头,顿时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连知晓他们的家被流民烧掉的憋闷都驱散了几分。
作为一家之主,赵老汉比家里所有人都更加难以接受自家房屋被烧了,一家子都指望着他,可他这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汉实在没啥本事,只敢带着儿孙往山里躲,连他们家那几间茅草屋都护不住。
“小宝,爹没用,爹又让你没有家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在黑夜藏住了他的脆弱,在他面前的是他最疼爱的幺女,他敢在她面前示弱,不像在儿子孙子面前会觉得丢脸。
赵小宝伸出小手摸了摸爹的眼睛,她感觉指腹湿漉漉的,顿时难过地抱住了爹的脖子,整个小身子缩在他的怀里。
“小宝有家呢,爹娘的怀抱就是小宝的家。”
“爹不哭,小宝的怀抱也是爹的家,我们都有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7 章 野猪
第47章野猪
一夜无话。
翌日,天色刚亮赵老汉和三个儿子就醒了过来眼睛是睁开了,却没起身,父子四人躺在泛着晨间朝露的草地上有些缓不过神。
昨日遭逢骤变,他们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感觉十分疲惫,夜里睡得倒是挺好就是醒来后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干啥能干啥。今儿既不用劈柴也不用下地,更不用挑水,他们只需要守着地窖外头一有动静就赶紧带着一家老小躲进去。
连去拾把柴好像都没必要烧火煮饭会有烟雾而烟有可能会引来流民。
不知一夜过去,流民们抢了东西后走没走,有没有祸害地里的庄稼?毕竟如今已是盛夏时节田里的稻子已经进入成熟期,赵老汉昨晚睡着前都在担心地里的粮食担心那群蝗虫抢了村里的粮还不够连地里还未完全长成的稻谷都不放过。
那可是他们泥腿子辛苦一年唯一的指望了。
“爹,你说咱要不要偷偷下山去看看情况?”赵大山也想到了田里的粮食,他们家田里不但种了稻谷,田坎上还种了好多豆子,那些可都是能进嘴的粮食,但凡被毁一点他都心疼的直抽抽。
赵老汉也想偷偷下山看看情况,他不但想知道流民走没走更看想想他们家的屋子是不是全被烧了还有没有抢救的可能。可到底是小命更重要虽然他对山里熟藏在半山腰有树林子作为遮挡就算流民没走估计也发现不了他
赵老汉可爱惜自己这条老命了为了安全起见咋都要捱过这两日再说。
他叹了口气拍拍身上不知何时吹来的落叶起身抖了抖腿夜晚的山里怪凉的睡一晚起来两条腿冻得慌:“事情已经这样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反正也只有糟糕和更糟的区别眼下啥都没有小命重要咱家不管咋样总是饿不死的。”他看了眼躺在凉席上身上盖着薄被睡得四仰八叉的闺女。
不管咋样先顾着眼前吧。
赵大山一听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叹了口气也就不提了。
父子四人起身原地蹦跶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后就开始检查周围的情况瞧瞧有没有蛇洞鼠窝啥的有就掏了他们还不知要在山上待多久远的危险管不着近的隐患得除掉。
这一摸索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两处蛇洞赵二田和赵三地都是捉蛇的好手他俩折了根棍子往洞里一个劲儿掏。
赵老汉和赵大山没在一旁围观父子俩
在附近逛了逛,得瞅瞅能不能寻个隐秘、树林子高大密集地儿埋锅造饭。不埋不成啊,虽然担心烟飘出去被人瞧见,可王金鱼那小子在,逃命那会儿小宝又不在家,还是老二媳妇当时在蒸馒头,不然昨晚全家都得饿肚子。
说到馒头,赵老汉从怀里摸出夜里小宝偷偷塞给他的两个馒头,他拿了一个出来,分了一半给大儿,忍不住嘚瑟扬眉,吹嘘起来:“你小妹比你们三兄弟孝顺多了,担心我饿呢,半夜偷偷往我怀里塞馒头,瞧,还是两个细面馒头,真便宜你了。
赵大山能说啥,只能一边啃馒头一边点头:“小妹打小就贴心,我也想生个闺女呢。
赵老汉冷哼一声,对儿子很不客气:“你当闺女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你老子我一把年纪才生出这么一个,我瞧你们三兄弟都是没福气的,没我有闺女命!说完哈哈笑了两声,看着老大一张脸滂臭,心情都不由好了几分。
苦中作乐呗,不然还能咋地。
最后他们在水潭下面发现一个背阴地,地势矮,上头就是缓坡,缓坡的上面是松树林,离水源近,用水灭火都方便。当然,最重要的是离地窖近,有个啥动静能立马跑回去。
等王氏她们醒来,赵老汉已经带着三个儿子把临时灶台砌了出来,去地窖舀了米,拿了锅碗瓢盆,赵老汉嘴里说着做饭是妇人家的事,转头就把一群守着灶头的小子赶走,独留一个赵小宝。
等人一走,朱氏就把从水潭里舀的水用来洗手,煮饭的水用的是神仙地的溪水,他们家都不喝生水,喝生水轻则肚子里长虫,重则要死人,都是村里长大的孩子,老人们都会叮嘱要把水烧开再喝。
“娘,嫂子,吃包子。赵小宝偷偷往她们手里塞了个包子。
王氏没拒绝,接过后两三口就吃了,朱氏见婆婆吃了,她和两个妯娌这才敢吃。小妹给她们的是专门给她包的细面包子,手头这个是鸡蛋韭菜馅儿,还是热乎的,味道好的不得了。
朱氏有些意犹未尽,砸吧了两下嘴,见娘已经在起火煮饭,她也不敢躲懒,干脆去附近寻有没有野菜,回头叫小妹把木屋灶房里那盆野菜拿出来,她夹上半碗就当是她们刚做的,方便的很。
等他们煮好饭,赵小五他们也掏完了附近的蛇洞,他们逮到几条毒蛇,都是三角脑袋,不小心被咬一口怕是要丢命。毒蛇不敢吃,挖了蛇胆后在附近随便刨个坑埋了,蛇胆也没有吃,而是用一个木碗装了起来,避着人让小宝收到了木屋里。
当然,王金鱼不知道
,他没去掏蛇洞,醒来后就一直坐在悬崖边发呆。打从昨儿进山后,他整个人就变得十分沉默,身上属于王金鱼的东西越来越少,越来越像知府家的大公子贺瑾瑜了。
对此,王氏和赵老汉只能叹气,却不知能说啥。
他们都知道,瑾瑜的父母弟妹死于流民之乱,即便昨日进村的流民和当初破城的流民可能不是同一批人,但灭门之仇,咋是一句话就能说清的?
流民流民,沾了这个字眼,于他而言都是仇人。
这事儿搁他们身上,他们不一定能比孩子做得更好。赵老汉心想,要是他,估计就是冒着个死,都要去和那些流民拼个鱼死网破,也就是孩子小,啥都干不了,所以才只能憋闷,沉默,为自己的弱小感到无能为力。
可就算知道,他们也做不了什么,赵老汉不可能用一大家子的命为和他不相干的人报仇。
懒得端锅,全家十几口人缩在水潭边一人捧着个碗刨糙米饭吃,条件如此,不方便顿顿煮饭,王氏照着三顿的量舀的糙米,配菜是从木屋里拿的凉拌野菜,就算没个桌子板凳,还要防着落叶吹到碗里,但大家伙都吃得很香很饱很满足。
吃完朝食,蛇窝鼠窝都掏了,一家子坐在悬崖边吹山风,实在是闲得抠脚,不知道该干啥。
想下山瞅瞅情况吧,又担心流民还没走,去四处逛逛吧,又担心逛到别人家地窖去,到时问东问西,问他们地窖挖在哪儿,有啥事儿互相帮衬一下,如果是二癞他们家,或者李嫂子他们家都没啥,要是运气不好遇到春芽奶李大顺赵有才他们,那真是要被烦死。
“爹,咱就这么干坐着啊?”赵二田是个不干活就手板脚板痒痒的勤快人,坐了小半日,他浑身上下磨皮燥痒,屁股在地上蹭来蹭去,哪儿哪儿都不自在,“不晓得咱家田咋样了,哎。”
赵老汉也叹气:“这么坐着确实不是个事儿,老大老二老三,要不你们去林子里转转吧,下几个套子看能不能逮几只野鸡野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们注意着点就成。”
人就不能闲着,闲着就容易多想,忙起来就好了,身体一累,脑子就没空乱琢磨,饭也能吃下去了,觉也睡得好了。
“爹,小宝也想去下套子。”赵小宝闻言赶紧跑过去紧紧抱住大哥的腿,生怕被丢下,“我保证听话,我要捉野鸡给爹娘吃。”
“好好好,那爹就等着吃小宝捉的野鸡啊。”赵老汉笑着说,不想拘着闺女,便扭头对大儿叮嘱,“好生看着你小妹,危险的地方不要去。”
“晓得了。”赵大山
点头,山下是不能去了,只能往深山方向走,说安全也安全,起码那个方向没有流民,说不安全也是真的,运气不好可能会遇到野猪,运气好能看到野鹿,鹿浑身上下都是宝,鹿肉温补,鹿血壮阳,更别说鹿茸,那可是不逊色人参的药材,卖价极高。
赵大山要去地窖拿斧头,不带点武器在身上感觉不放心,赵小宝一听,也闹着要下去。
“小宝你在上面等着大哥,我拿了就上来。”赵大山说。
“二哥你抱我。”赵小宝扭头朝一旁的赵二田伸出手,赵二田可经不住小妹央求,二话不说就把她抱了起来。
赵小宝年纪小,地窖的提坎危险她一个人不敢下去,赵大山没办法,只能先下去,然后赵二田站在外面把小妹递给他。
赵小宝双脚一沾地,就从木屋里拿了个空背篓出来。
“地窖里黑乎乎的你下来干啥。”
“小宝拿东西呢。”赵小宝把昨儿在山里摘的红地果倒腾了半篓进去,扭头看向大哥,哼哼唧唧:“大哥,你帮小宝拿上去。”
赵大山没想到她闹着要下地窖是为了装红地果,有些惊讶:“就为了装这个啊?”
赵小宝点头,急得催他:“大哥快点帮小宝拿上去,我们还要去下套子呢,大哥不要墨迹。”
好好好,倒成大哥墨迹了,赵大山让她把斧头收到木屋去,想了想,又顺手拿了把柴刀和斧头,老二老三也不能空着手。他端着装了半篓红地果的背篓冲上头喊道:“老二,帮忙接着。”
赵二田以为他让接小妹,没想到他递上来的是半篓野果,他赶忙伸手接过,刚放下,小妹也被递了上来,他忙探身抱住。
王氏坐在凉席上缝衣裳,见闺女拖着背篓过来,她忙丢下针线去帮她,见是半篓红地果,讶道:“昨儿和你大哥在山里摘的?”
“嗯嗯。”赵小宝点头,抓了几捧到凉席上,仰着小脸冲娘笑,“娘,你不要一直缝衣裳,吃点小宝摘的红地果吧,可甜了,吃了就开心了。”
王氏一顿,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着点头:“好,娘待会儿就尝尝小宝辛苦摘的红地果。”
赵小宝龇着小白牙乐,扭头看向坐在悬崖边吹风的金鱼侄儿,她撩起裙子,一下又一下往里面抓了好些红地果,随后小心翼翼走过去,轻轻唤道:“金鱼。”
王金鱼回头。
“喏。”赵小宝冲他晃了晃用裙子兜着的野果,笑得面颊露出两个酒窝,“吃甜甜的果子嘞。”
小姑娘的发丝和裙边被山风扬起,一兜
沾着湿润泥土的红色小果子,散发着动人心弦的清香。
王金鱼有些恍惚,看着她的小脸,嘴角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嗯,谢谢小姑。”
…
赵小宝躺在背篓里,左手一个红地果,右手一个刺泡,整个人舒坦的不得了。
她三个哥哥也幸福的不得了,一人拿着个大馒头在啃,啃完嫌嘴里没滋味,又让小妹拿块野菜饼,野菜馅儿加了盐和其他佐料,热乎乎吃起来香的直流口水。
渴了还能随时喝到甘甜可口的溪水,若不是知道家里被烧了心情十分郁闷,这逃命的日子他们也能过得乐不思蜀。
“大哥,我们背着家里人开小灶真的好吗?”赵二田大口啃着饼子,有点内疚但不多,“爹娘嫂子弟妹娃子们都没得吃呢。”
“哎呀这事儿整的,咱也不是故意的啊,谁让我们有个心疼哥哥的好妹子。”赵三地嘿嘿直乐,他喜欢把饼子叠起来吃,一咬下去嘴巴里被焦香的饼子塞满了,嚼吧一下,哎哟,简直就是极致的美味。
赵大山嚼着饼子话都不想说,真是太香嘞,他其实不咋饿,毕竟才吃了饭,但那啥,小妹把饼子一拿出来,肚子是不饿,但心里饿了。
他们一人啃了四五张饼子,饭都塞到了嗓子眼,这才停了下来。
赵小宝对每个人都偏心了,她分别偷偷给娘塞了肉包子,给嫂子们塞了鸡蛋韭菜包子,给六个侄儿塞了饼子,给爹塞了细面馒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被偏心的那一个,他们都表示会藏着吃,不告诉别人。
她也没有告诉三个哥哥,任由他们感动的稀里哗啦。
啃着饼子没咋看路,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得有些深了,四周树木粗壮高大,地上青苔湿滑,还有小松鼠在树枝间跃动,甚至还能看见野鸡的身影,胆子比外头的大很多,可能是因为少有人来的缘故,它们不咋怕人。
“就在周围转转吧,不敢再往深了走。”赵大山把小妹抱出来,敢带她来深山边缘也是因为周围没人,就算遇到危险,她直接躲到神仙地里就成,等他们逃走,她再出来就安……
赵大山突然一顿,他终于想起了一件一直被他忽略的事,当初在府城,担心流民伤到小妹,他也提出让小妹去神仙地待着,等他们回家了她再出来,当时这个想法没干成,好像就是因为不确定小宝是不是从哪里进神仙地就能从哪里出来,担心等他们回家了,她还落在府城。
回来后一直在忙,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小宝,你现在去神仙地,数二十个数,然后
再出来。”赵大山突然对她道。
“为什么呀?”赵小宝抠着小脸,这处蚊子好多,一直咬她。
“你听大哥的话,大哥试一下。”赵大山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只要弄明白了,就算日后遇到危险,他们也能让小宝躲到神仙地去,只要他们其中一个人安全,那小宝也会跟着安全。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小宝能跟着他们“移动”。
若是不能,一切都是空想。
赵大山对老二指了个方向,他自己则往后退,只让老三在原地待着。赵小宝看着大哥二哥分别朝着两个方向移动,她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下意识就想跟上:“大哥二哥你们要去哪里?”
“小宝别怕,大哥想试试你是从哪里进神仙地就能从哪里出来,还是我们在哪里你就从哪里出来。”赵大山尽量解释给小妹听,安抚她别害怕,“大哥不走远,就走到那里。”他指了指十步开外的一颗大树。
赵小宝放下心来,她攥着赵三地的衣裳,小声央求道:“三哥就在这里,一步都不要走,小宝害怕。”
“乖,三哥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守着。”赵三地也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搞明白比稀里糊涂强。
赵小宝点头,看了眼还在后退的大哥,她心念一动,再睁眼,人已经站在了木屋的院子里,两只母鸡正带着一群小鸡仔在菜地里刨土,叽叽喳喳吵得不行。
看见毛茸茸的小鸡仔,赵小宝脚一动就想去找它们玩儿,可又想到大哥让她数二十个数,她立马用手挡住眼睛,像和村里小孩玩捉迷藏一样,声音洪亮地数着。
“一,二……十九。”
“二十。”
她睁开眼,顾不得看小鸡仔,直接离开了神仙地。
赵大山退到那棵树下,等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屏息凝神望着小妹消失的那处。只一个眨眼的工夫,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就多了个人。
他不死心地跑过去把小妹抱起来抖了抖,赵小宝被抖得头晕,一个劲儿蹬着双腿:“大哥你干嘛哎。”
“是不是因为你三哥在旁边的原因?”赵大山赶忙把小妹放下来,思索了一下后,继续哄她,“小宝,我们再试一次,你别怕,你三哥也不走远,我们就走十步,就十步,最后试一次。”
赵小宝噘着嘴有些不太高兴,可见大哥这么认真,她还是点了点头:“不能走远,大哥二哥三哥要一直看着小宝。”她还是有点害怕,这里太幽静了,没有来过这处密林,她心里没有安全感。
赵三地往前走了十步,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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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呈三个方向围着小妹,这个距离保证若是突然出现啥意外,他们能及时反应过来并且跑过去。
赵小宝又一次进了神仙地,她这次没有老实数数,而是跑到菜地蹲着和小鸡仔玩了一会儿,感觉到了二十个数了,她又着急忙慌离开神仙地。
还是从哪里进去,就从哪里出来。
赵大山彻底死心,知道是自己太想当然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小宝和神仙地都不是啥物件,揣在身上,他们想拿出来就随时能拿出来,看来日后还是得老老实实多注意安全,就算神仙地能躲得了一时麻烦,也躲不了一辈子。
像是遇到危险,小宝能藏到神仙地去,可她不知道外头的情况,更看不见听不见,若是外面没有自己人打掩护,没准敌人就在原地蹲守着呢。
就像上次在府城,若是几十个流民闯进来,为了小宝的安全,他们会让她藏到神仙地去。而他们不能想着逃回家,反而得先保证自身安全,然后回到小宝消失的地方守着她出来。
赵大山以自己并不算特别灵光的脑壳思考,觉得这还不如一开始就想办法带着小宝一起离开呢。
哎。
见大哥一个劲儿叹气,赵小宝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裳。
“没事,大哥就是在想,日后要好好保护小宝的安全。
“带我干……赵三地话还未说话,整个人就摔到了菜地上,吓得正在刨土的两只母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咯直叫唤。
赵二田背着背篓,赵大山就这么抱着小妹寻找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地方下套子,直到闻到一股不知从哪儿散发出的骚臭气味,他停下脚步,扭头四下张望,对小妹道:“好了,现在把你三哥放出来吧。
“好哦。赵小宝听话点头,小手一挥,赵三地就这么凭空被扔了出来,他下脚的地儿不太对,好像踩到了一坨不知道啥滑腻腻的东西,以他多年担粪的经验,直觉这是一坨粪便!
很臭,巨臭无比,比他们家的茅坑还臭!
赵三地脸色微变,他感觉自己好像站不太稳啊,脚底一直打滑,关键这堆粪便还是温热的,他穿着草鞋,一双大脚都被完完全全包裹住,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他的心里,让他整个人瞬间充满绝望。
他被臭的一个劲儿干呕,偏脚底打滑,双腿倒腾了一会儿后一个重心不稳摔到了粪堆里。
他,赵三地,被不知道什么动物拉的粪便洗礼了!
“大呕,大哥,呕,咱快呕,快跑,
呕呕……”他挣扎着坐起来,想伸手捂嘴,奈何手板心全是屎,顿时被熏得直翻白眼,急的一张脸发白,又被臭的说不完一句整话,“呕,附近有大型野呕兽,这坨屎还是热乎的!”
“啥?刚拉的啊!”赵大山一惊,看老三脚底打滑在那儿扭来扭去,他刚想伸手去拉,结果他就一屁股坐在了粪堆里,这下是咋都不敢伸手了,简直滂臭。
先前还以为是啥臭水沟,或是腐烂的动物尸体,老三这一摔把粪堆给摔了出来,这坨不知名的腥臭腌臜物上面全是落叶和松毛,他再往前走两步,踩到屎的就是他了。
赵小宝捂着鼻子直打干呕,指着赵三地:“三哥,呕……”
赵三地脸顿时一黑:“啥意思啊,赵小宝你啥意思啊?我都没有怪你把我丢到粪堆里,你倒是嫌弃上哥哥了??”
控诉完小妹,扭头又控诉大哥:“干啥呀,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我丢进去,你试试就试试,咋能拿我试?”
赵大山总不能说因为你离得近吧,看着已经变成一个屎人的老三,他干笑:“这不是试出来了,小宝在哪儿你在哪儿,以后,哈哈,以后你走累了就让小宝捎你一程,回家再把你放出来,多省事儿啊,哈哈。”
赵三地简直气得要死。
风呼呼吹,松针唰唰掉,气氛突然陷入一种不可言说的寂静里。
赵大山看老三,赵三地看着大哥,两人再同时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赵二田。
赵大山咽了咽口水,心脏砰砰乱跳,莫名打了个冷颤:“老二,老三说这堆粪便还是热乎的?”
“是啊,老三是这么说的,我也听见了。”赵二田憨憨挠头。
“热乎的,不就是刚拉的?”赵大山喉结疯狂滚动,“啥玩意儿一次能拉这么大一堆,咱怕不是来了谁的老巢吧??”
赵二田也反应了过来,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界应该是属于深山的边缘吧?是的吧?这里不会有野猪吧??
赵三地咬牙切齿,看着突然变得不靠谱的大哥和一直就不怎么靠谱的二哥,吼道:“我之前都说了赶紧跑啊!!”
这明显就是大型野兽的粪便,那么大一堆,说明它们是群居,而粪便还是热乎的说明啥?说明它们就在附近!
赵大山脸色一变,抱着小妹就要跑。
可晚了,就在他们转身正想跑时,突然惊恐发现有两大一小三只野猪出现在下方的灌木丛里,不知它们来了多久,或者说它们一直都在,只是他们没有发现。它们就这么一动不动盯着它们,狰狞的长相的暴躁的气息简
直都要溢出来了。
野猪四肢粗短,头部小,拱鼻突出,还有两根大獠牙,它全速冲过来能把一个成年汉子拱飞,战斗力完全不是家猪可以比的。
两只大野猪,带着一头小野猪,这怎么看都是一家三口啊。
他们不会真的不小心闯入了野猪一家的地盘、还踩了人家的粪坑吧?
被两头大野猪盯着,赵大山只觉头皮发麻,野猪不动,他们也不敢动,生怕惹恼了它们直接冲过来把他们兄妹拱飞。
“咋整啊?”赵二田压低声儿问大哥,连小黑子都知道一路撒尿标地盘,大黄狗来他们家都得先拜拜,野猪性情暴躁,他们不小心闯入了它们的老窝,还搅合了它们的粪坑,人都受不了别人去掏他家粪坑,更何况是野猪,这无异于骑脸拉屎,明晃晃挑衅。
野猪凶悍,它们啥都吃,连人都吃,招惹了它们可不是讲道理能揭过去的。
“小宝。”赵大山整个人崩的像根弦,双眼盯着野猪,对怀里的小妹道:“你帮大哥把斧头,砍刀,还有锄头拿出来。”
赵小宝哪里见过野猪,已经被那两头长相凶恶,正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野猪吓哭了,闻言她赶紧把先前放到神仙地的斧头和砍刀拿出来,等锄头也被丢出来,那三头野猪突然冲出灌木丛,直接从斜坡往上朝着他们撞来。
赵二田和赵三地一个拿着锄头,一个拿着砍刀,赵大山捡起剩下的斧头,快速对赵小宝道:“小宝去神仙地待着,多待一会儿,要数十个一百才能出来!”
眼睁睁看着野猪跑到跟前,赵小宝吓得双目瞪大,一声尖叫从林子嚎到神仙地,同时把野猪和两只母鸡与十八只小鸡仔吓得疯狂乱窜。
原本已经冲到跟前的野猪猛地一顿,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不见,它吓得都有一瞬后退,可在看见浑身上下都沾着它刚拉的粪便的赵三地,顿时出离的愤怒了,整头猪跟疯了似的朝他撞去。
瞧着有二百来斤的野猪就直挺挺冲过来,尤其是那两根獠牙,泛着冷冽的光,说不怕那是假的,赵三地紧紧握着手头的柴刀,跌跌撞撞往旁边一躲,没办法,他脚下还沾着屎,妈的根本站不稳。
“老三!”赵二田连忙跑过去,对着野猪屁股就是一锄头,他力气大,一挥而下,劲风呼啸,正在追赵三地的野猪猛地一回头,嘴里发出几声愤怒沉闷的哼哼声,转头就朝他拱来。赵二田的锄头没铲到野猪,反倒是差点铲到自己的腿,野猪冲过来时,他闪躲不急,侧腰被猛地拱了一下,被拱飞的瞬间他还在想,他这么轻吗?野猪轻轻一拱就飞
第 48 章 商量抱团
第48章商量抱团
赵小五更想说的是你们捅野猪窝居然不带我?
这么刺激的事儿你们咋偷偷就干啦?!
一群娃子都疯了,这可是野猪啊,性情暴躁能把成年汉子创死的大野猪,爹他们居然出去一趟就猎到了两头!他们凫水到下游的灌木丛,滋溜一下上了岸,快速套上裤衩子,一脸兴奋地冲了过来。
赵二田和赵三地把野猪丢到地上,天气太热,这玩意儿放不得,得赶紧拾掇出来,不然会臭。
一群小子围着两头野猪鬼吼鬼叫,赵老汉拎着扁担冲了过来,瞧着要揍人:“嚷嚷啥,不怕把人招惹过来?!
“阿爷,爹和二叔他们猎到了两头野猪!赵小五也不怕阿爷手里的扁担,他一只手紧紧攥着野猪的獠牙掰了掰,没掰动,又用指腹摩着獠牙尖部,只觉这玩意儿十分坚固锋利,他一张脸激动地涨红,扭头对爹道:“爹,我想要这两根獠牙可以吗?
“你要这玩意儿干啥?赵大山四下张望,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杀猪,虽然这里离灶台近,烧热水方便,但野猪性
臊味儿重,娘她们怕是闻不得。
“爹你就给我嘛,我想要。赵小五缠着爹,他不敢说他想拿来当武器防身,野猪的獠牙和狗的犬齿一样锋利,回头再好生打磨一下,他日后进山都不怕了。
两头野猪,公猪的獠牙更长更坚固,母猪要短很多,他想要那两根公猪的獠牙。
他一开口,其余几个小子也嚷嚷着要,他们倒不是想拿来做武器,就是单纯的觉得很威武,连大哥都吵着要的东西那一定是好东西,好东西就要争取!
“大伯,我也要野猪獠牙,你给我一个!
赵三地一把夹住儿子的腰,把他倒提了起来,朝下游走:“要啥要,小屁蛋子一个你拿得明白吗,走,去给老子搓澡,你爹我今儿可是吃大亏了。
“爹,你咋比大伯还臭!你吃屎啦?!赵喜被熏得直翻白眼,一个劲儿干呕。
“你才吃屎了!你小子欠揍是不是!
王氏和三个儿媳也过来了,一大家子围着两头野猪开始犯愁,这咋整啊,老大他们倒是会杀猪,可他们家没有合适的工具,连烫猪毛的木桶都没有,以往杀年猪都是请杀猪匠来家里,他们村有一个专门杀猪烧水的灶台,可他们现在也不能把野猪扛去村里啊。
“要不就用家里的铁锅烫吧,一边烧一边烫,许是还要快些。”赵老汉出主意。
“不成,这味儿太重了,回头用锅炒个菜心头都膈应得慌。”王氏立马拒绝,铁锅金贵,这物还是早年她没生老二老三,家里日子过得没那么紧巴的时候花光了大半积蓄置办的,日日都要使,甭管是炒菜还是蒸馒头都要用上,村里好些妇人私下很是羡慕她家有一口大铁锅,办啥席面都要来借,在王氏心里,铁锅的重要性在某些时候甚至排在了老头子前面。
“那你说咋整?”赵老汉瞪眼。
“打禾的打拌桶呢?拿它来使。”反正糟蹋啥都不能糟蹋她的铁锅,想都别想,“咱家的打拌桶空间大,当初也是用好木头做的,有点小缝不是问题,我们多烧点水就成,只要把猪毛烫开了就好。”
“打拌桶可是装谷子的,咋能用来烫野猪??我看你这个老婆子是疯了!”这下轮到赵老汉强烈反对了,铁锅用用咋了?回头多洗两遍不就干净了,打拌桶可是和粮食息息相关,咋能沾这种屎尿腌臜物?
两口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朱氏和两个妯娌对视一眼,自觉去打水烧火,不管爹娘咋吵,今儿这个野猪都要拾掇出来,主要是他们三兄弟一身伤回来,若是手头空空怕是说不过去,而且如今机会难得,若是平日里猎到野猪,村里人定会来凑热闹,可能还要请关系好的族人村民吃顿杀猪酒,不然人家会私下嘀咕你家抠门小气。
乡下处处是人情,名声还是很重要的,不然日后连媳妇都不好娶。
最后还是掏出了赵老汉的心肝宝贝打拌桶,此次用来烫猪毛已经是宣告了它的结局,日后再不可能用来打禾了,这算是它作为打拌桶最后一次发挥余热。
打拌桶是赵小宝偷偷从木屋仓房拿出来的,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大家伙,若是王金鱼在还真不好解释,万幸那小子现在似乎对外界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整个人就像一座木雕,盘膝在悬崖边儿感悟天地。
铁锅烧热水,再倒入打拌桶里,两头野猪得分开烫,一次装不下。这就有点费工夫了,仅仅只是烫毛就用了很久的时间,毕竟不是专业的烫毛桶,外表瞧着木板子严严实实,水一倒进去就开始漏,他们几乎是一边倒水一边漏水,光是柴火都用了不少。
还得去周围放哨,这个活儿就交给了赵小五和赵喜,前者的报酬是两根野猪獠牙,后者的报酬是前者答应日后若是讨得他欢心就把野猪獠牙给他玩一会儿。
杀猪很热闹,小娃子都喜欢围观,赵谷他们宁愿不要报酬都不
愿意去放哨,几个小子力气都大,用一根现砍的木棍来回翻动野猪,他们没有专门用来刨猪毛的工具,只能多烫一会儿,回头要用柴刀来刮毛。
比较费劲儿,但没有别的办法了。
忙活起来午食也顾不上吃,实在饿了就自己去舀一碗早饭煮的糙米饭,凉拌野菜朝食就吃完了,中午的饭就只能锤着胸口干咽,实在咽不下去就喝一碗水。
两头野猪烫毛刮毛就用了大半日的时间,正下午,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好在他们位置选的好,避阴晒不到太阳,离水潭还近,山风一吹凉悠悠,连心头的热意都驱散了两分。
没有铁钩,就用麻绳吊住猪腿挂在树上,刨猪的工具是那把削过桃子的匕首,锋利的不得了,轻轻一划,猪背就开了。
赵大山虽然没亲自上手过,但家里杀年猪他也要在一旁帮忙,缠斗的时候这两头野猪伤得不轻,这里被砍一刀,那里被剜了一块,反正也跟个癞疙宝一样,他也就照葫芦画瓢,学着杀猪匠的把式刨。
刀工好的杀猪匠能把内脏完好无损的割下来,那些新手杀猪匠刀不利手不稳,一不小心划破大肠,里面的腌臜物爆出来洒在猪肉上,主人家不高兴,日后都不会再请你上门杀猪,故而杀猪也是一门手艺。捉猪要力气,捅猪要准,刨猪要稳,杀生不虐生,一刀毙命能减轻猪的痛苦,免得十几刀捅下去猪还没死,血流了一地,嘴里一直发出痛苦的悲鸣,心肠软些的当场都要抹眼泪。
赵大山没啥经验,第二个要求没达到,其他的都还成,内脏完完整整的被他丢到已经把污水倒掉的打拌桶里,朱氏和两个妯娌不需要婆婆的吩咐,自觉地去拾掇大肠等腌臜物。
这玩意儿是真的臭,比家猪的粪便臭多了,朱氏一边清洗一遍干呕。
这大肠的腥臭和赵大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要不是看在他一直在忙的面上才没把他踢到水潭里,老二老三都换了身衣裳,就他穿着屎裤子舍不得脱。
卸肉就没啥难度了,都是自家人,也不讲究部位,把四条猪腿卸下来,再把排骨砍下来,剩下的就是一些前腿肉和后腿肉梅花肉五花肉等……没分那么仔细,反正都是个吃,差不多得了。
就是猪头有点不知道该咋整,扔了吧,肯定是舍不得的,但是这物要下大料来做,不然味儿很重,根本没办法吃。最后还是背着王金鱼把两个猪头放到了木屋灶房里,看日后有没有啥机会做成卤猪头肉下酒。
当然,对外还是说猪头扔了,这玩意儿不好吃,他们也没有地方放。
等两头
猪的肉全部分解出来,打拌桶里装得满满当当,整整八条猪腿,四扇肋骨,摞在一起的不知道多少条五花肉,还有各种部位的肉……他们哪里见过这等盛况啊?就是杀年猪那会儿,顶了天也就留下一头猪,就算家猪精心喂养一整年,到年尾顶了天也就二百来斤左右,毕竟没啥好吃食喂猪,村里好些打猪草不勤快的人家,年猪才只有一百七、八十斤上下。
“这要是在村里,高低得整顿杀猪酒。”赵老汉拍着打拌桶,他现在一点都不心疼了,光是看着这么多肉就觉得满足,“真是做梦都不敢想,咱家还有一次性杀两头猪的日子。”
“爹,这么好的日子不得整一顿好的啊?”赵三地蹲在一旁说笑,“杀猪酒办不成,我们自己得吃顿好的吧?咋都得犒劳犒劳我们三兄弟啊,为了猎这两头野猪可是受了一身的伤。”
“吃啥吃,你也不怕味儿飘出去。”赵老汉有点犯愁,这肉是拾掇出来了,可咋放啊?这大热天的也不可能熏肉,他看了眼小宝,当然放到木屋里是最好的,就是咋瞒过王金鱼?
那小子坐了一天了,也不知道在琢磨啥。
想了想,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辛苦一番收拾出来总不能任由它坏掉,扭头对二孙子吩咐道:“谷子,去折几张大叶子来。”
然后又对老大道:“把肉全放箩筐里担到地窖去。”
接着扭头看向闺女:“小宝,和你大哥一起去地窖。”
赵老汉也算是发现了,没了可以作为遮掩的家,现在是做什么都不方便。王金鱼那孩子实在太聪明了,他现在都不敢保证,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小动作那孩子心里没有生过疑。他不敢去想,也不乐意去琢磨,反正只要没被他当场撞破,那就啥事没有。
聪明人是真的不好糊弄啊。
赵老汉愁的很,他心想咱一家老实人,想要守住秘密,这辈子都只能缩在山旮旯里,万万不要向往外面的繁华,他们在浑身长满了心眼子的聪明人面前就和光秃秃没穿衣裳一样,一点秘密都藏不住。
要不,把那小子给带去外面转一圈?
老大他们偷偷摸摸把娃子带回来,这事儿干的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那啥国公和将军,就算要找人也得有个线索啊,他们把王金鱼藏得严严实实,岂不是完全断绝了人家亲人团聚的机会?
赵老汉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嫌弃孩子,扪心自问真没有,养条狗都有感情了,更别说人,整日阿爷阿爷叫着,他心里是真把王金鱼当成了半个孙子,眼下觉得不方便,也是因为那小子实在太机灵,小宝的秘密高
于他们全家的命他对王金鱼的喜欢在闺女有可能暴露秘密的前提下也得往后排。
而且他是真觉得在乡下待着没出息啊他们家能做到的只能是让孩子饿不死别的就算想给也是有心无力孩子身负血海之仇他又有那个家世背景在乡下多待一日就是多耽误一日。
他们藏着娃儿是好心可若是人家的亲外公亲舅舅正发疯似的找他呢?
毕竟当初孩子说过他娘是他外公唯一的嫡女那就和小宝在他心里的重量一样别说出事就是小宝在村里玩到吃饭都不回家他还不是急得满村去找?
他们不会真的弄巧成拙了吧?
赵老汉突然有些惆怅寻思回头还得和孩子商量一下再问问他的想法安稳是好他就喜欢安稳不冒风险。可安稳也代表没出息平庸他们平庸就算了祖上三代都是泥腿子目前也没有什么对未来的展望可王金鱼不一样他的出生和经历就决定了他不能是一个平庸的人。
他若没有能力谈何给父母报仇?
…
赵大山把猪肉担去地窖赵小宝跟着下去把肉收到了木屋灶房里。
大哥实在太臭了赵小宝不想要他抱捏着鼻子捂住嘴巴说话瓮声瓮气:“大哥你好臭臭呀小宝要换衣裳。”
赵大山二话不说一把抱起她单臂夹着就这么把她夹出了地窖:“现在嫌大哥臭等你吃肉的时候就晓得有多香了。”
赵小宝被熏得直蹬腿被放下后立马哭着跑去找娘告状。
“娘大哥欺负小宝大哥熏小宝小宝现在也好臭呜哇……”
王氏不知道这兄妹俩相差这么大的岁数还能因为这种事情闹起来给闺女换了身衣裳赵大山路过时被她狠狠骂了一顿:“再过几年都要当爷了知道小宝爱干净你还招惹她非得惹哭你才高兴?”
赵大山低着头挨骂
“赶紧去洗洗真是知道的晓得你们去猎了野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去滚了粪堆真是一个比一个埋汰。”王氏一脸嫌弃挥手赶人“换下来的衣裳自己洗。还有老二和老三衣裳一脱拍拍屁股就啥都不管了什么都指望你们媳妇自己是没长手不成?人家天生就该伺候你?你给你媳妇少奶奶的福气享了吗就干这大老爷做派!”
连带一旁的赵二田和赵三地都被臭骂了一顿兄弟三人低眉顺眼挨训余光扫向还在拾掇猪大肠的媳妇心里不免有点内疚。
哎自己洗就自己洗嘛娘这么凶干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那个上门女婿呢。
这一日,他们在山上忙得热火朝天,放哨回来的赵小五说外面根本看不见炊烟,让阿奶可以放心烧火。
在山上待了两日,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第三日,赵老汉实在有点稳不住了,想下山去看看情况,看看流民们走了没有,隐蔽的好处是别人找不到,缺点也是不知道外面是啥情况,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最后经过一番商量,由赵老汉和大孙子赵小五偷摸下山打探消息,赵老汉哪个儿子都不放心,他要自己亲自去,带大孙子则是就算出了啥事儿,也要有个通风报信的人,小五人小灵活,对山路又熟悉,跑得比他还快,除非流民用箭射他,不然根本逮不着。
至于带上赵小宝,关键时候躲神仙地避难?赵老汉想都没想过,那日回来大山就把事情和他说了,小宝的神仙地不是无所不能的,危险性很高,在安全性方面还是不要太过依赖,否则很容易暴露秘密。
赵老汉腰间别着斧头,赵小五怀里揣着匕首,手里还攥着一根野猪獠牙,把自己武装的明明白白,他要保护自己不受一点伤,因为他还有两头野猪的杀猪酒没吃呢。
凭借着对山里的熟悉,下山一路没出啥意外。
爷孙二人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住身形,轻轻拨开树枝看着小的和蚂蚁一样的村子,隔得远,视野差,只能勉强瞧见茅草屋,实在看不清流民走没走。
他们只能再往下走了一段距离,比半山腰要高一点,是一处以前经常来砍柴的地方,松树很多,算不得一个很好的藏身地儿,但这处有个小悬崖,站在上面不但能看见村子,还能看见他们家。
当然,站是不敢站的,爷孙俩趴在悬崖上,身体紧紧贴着石头,就算有人朝山上张望,也看不清他们。
“阿爷,咱家真没了。被烧掉的房子黑乎乎的,土墙还□□地没有完全倒下,但房顶却烧没了,不知道屋里的东西有没有被抢完,就算还有,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当亲眼看见自家成了一片废墟,无论是赵老汉还是赵小五心情都十分低落。
他们恨流民,也恨朝廷,甚至还有点恨老天,他们好像除了恨也做不了别的。天灾让流民无家可归,不作为的官和朝廷把他们逼上绝路,活不下去的流民就抱团来欺负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
当屠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赵老汉很难虚伪的说他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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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流民。
他若同情流民?那谁又来同情他们呢?
朝
廷么?
赵老汉扯扯嘴角,他可没敢忘秋日将下达的征兵令,流民若是狼,朝廷就是虎,他们这些老老实实的百姓才是真正牺牲在他们屠刀下的可怜人。
“无家可归咯。
辛苦大半辈子,一把火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赵小五听着阿爷笑着自嘲,他心里好难受,伸手轻轻握住了阿爷满是老茧的手,故作轻松笑道:“阿爷别担心,我和弟弟都长大了,建房子多简单个事儿,他们今日烧,我们明日建,他们后日烧,我们就一直建,我们咋会没家呢?阿爷,有我和弟弟们,阿爷阿奶,爹娘叔婶,还有小姑,我们永远都会有家的。
什么流民,等他们兄弟几个长大,别说烧他们房子,就是想踏进他们村子都不成,阿登做梦都在嚷嚷着要杀流民,他就是嘴里没说,其实心里也是赞同的。
也就是欺负他们现在还小,不然,哼哼。
他满腔热血,然而赵老汉才吃过闺女的甜言蜜语,这会儿对大孙子的温情不太感冒,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笑骂:“赶紧趴回去,阿爷眼神不好,太远了看不清,你再仔细瞅瞅,看看村里有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赵小五抱着脑袋,眯眼看向远方的村子,距离实在太远了,他只能隐约看见村头那户人家的房子和他们家一样被烧了,其余的真看不太清。
“阿爷,村头吴家的房子被烧了,我没看见流民,也没看见被抓的村里人。
“能看见田吗?庄稼怎么样,有没有被糟蹋?赵老汉忙问。
他们家的田在村外,能看见的都是种着豆子和菜的土坡,其余的实在看不清。
“看不……
赵老汉以为他看见流民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竟然是一片密林,那处浓烟升腾,是有人在埋锅造饭??
赵小五眯眼眺望,震惊道:“那里不会是有人在煮饭吧?!
“那处是谁家的地窖啊,咋胆子这么大?烧火也不找个隐蔽的地儿,那个方向,站在村里都能看见炊烟啊。
不是,谁这么蠢啊!
若是村里还有流民,他们循着方向找过去,岂不是一抓一个准?
“估计是撑不住了。赵老汉皱眉,身上有干粮的还罢,撑上一段时日等流民走了就好,没干粮的能挺两日就已经很不得了,这两日估计不止一家在埋锅造饭,就是不晓得那是谁家,蠢得有点离谱了。
就这么确定流
民走了?还是以为别人看不见?掩耳盗铃啊?
他们是真不怕被人找到,这就和饥荒年掏老鼠窝一样,甭管你的窝里有没有藏粮食,先掏了再说。
“阿爷,村里有人!”赵小五突然一声惊呼,赵老汉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尽管眼神不太好,隐约也瞧见十来个黑点从原来的村长家出来。
“居然真的没走。”赵老汉倒吸一口冷气,照理说他们抢了粮食就该走了才对,咋还一直待在他们村?难道是晓得山上有人,想耗死他们不成?
“阿爷,他们好像去那座山了!”
赵老汉忙眯着眼使劲儿瞧。
原来的村长是他们村田地最多的人家,地动后村里建房子,村长那几个不孝子把新房子建的又大又宽敞,比原来的老屋阔气,难怪之前一个人都看不见,原来都在他们家里。
他猜测是有人看见了炊烟,然后所有人都出来了。
赵老汉心里突然有个不好的猜想,他们不会是看上了他们村想要霸占吧??山旮旯角没啥人来,田里的粮食再等个把月差不多就能割了,他们不会抢了粮还不够,还惦记上地里的庄稼了吧??
赵老汉整个人都不好了,怪道他们不去周家村,偏偏来他们晚霞村,原来是看上了他们这处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会儿稻子割不得,他们抢了粮食饿不着肚子,再把他们这些原住民赶到山里去,看谁先耐不住,但凡有一个露出踪迹,他们就去山里把“老鼠洞”一个一个给掏了。
如此一来,他们既抢了粮,霸占了房,守着地里谷子成熟的时间还能时不时进山打个秋风。
赵老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即咬牙切齿咒骂道:“这群该死的东西,他们不会真这么想的吧?!”这是吃准了他们不敢反抗,只敢在山里缩着还是咋地?
……好像还真是这样,赵老汉悲哀的想,他们村可不就是不敢反抗,一听流民来了,全都往山里跑。
若他们真是这个想法,那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
此消彼长,等他们抓到的人越多,被抢的村民越多,就算到时大家反应过来想反抗,也已经来不及了。身强力壮吃饱饭的流民,和饿了好几日面黄肌瘦的村民,怎么看结局都只有一个。
他们错了,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只想着躲,只想着藏,他们应该全村拧成一股绳反抗,就算反抗时有人死了,活下来的也会是大多数!
赵老汉一拳砸在地上,脸色难看至极。
片刻后,他又无奈地叹气,可他们村子真的能做到团结一心抵御
流民吗?
以他对村里人的了解怕是很难。
被屠刀吓破胆临阵脱逃好似也不比现在好到哪里去心气若没了人心散的更快那时藏在衣裳下的脖颈就如被抓住命脉的鸡只能任人宰割。
起码现在多数的人都逃了暂时保住了命。
赵小五一直关注着那头的情况见十来个人进了山他不由有些紧张地咬住手指二癞和大萝卜不知道他们家地窖的方向他却是知道他们家地窖在哪个位置。
虽然飘着炊烟的位置不是他们藏身的地方可离得不是很远尤其是大小萝卜他们没有阿爹李婶子又是个妇人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往地窖里藏粮食这几日有没有吃东西会不会饿得出来找吃食。
“阿爷咋办啊我有点担心二癞和大萝卜他们。”赵小五紧紧盯着那个方向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双千里眼能透过树林子看见他们的行踪。
赵老汉心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那群人真打着这个主意若真是如此说明那群流民很有脑子起码领头的人不是蠢货他们不在村里活动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
他们看见浓烟确定了位置这才有人进山。
若是山上没有动静他们就在村里一直守着没有分散人手漫山遍野找他们的想法。
退一万步说就算外面有人打进来或者他们打回去周围全是山流民随时都可以逃逃之前还能顺手把他们房子烧了让他们抽不出心神追他们得忙着救火。
赵老汉深吸一口气突然有种很无力的感觉这群人有脑子啊有脑子的流民比没脑子的更难对付他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是安全的。
只要不下山没有闹出大动静流民就不会浪费力气搜山抓他们。
想到此他拍了一把身旁的孙子:“仔细瞅瞅能不能看见他们?有啥动静和我说。”
赵小五头也不抬点头他一直盯着呢可惜好像没啥用自他们进山后就看不见身影了。他干脆又扭头看向村长家之前还有几个人站在院子里这会儿也看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去了屋里。
“阿爷你说那些被抓住的村里人他们现在在哪里啊?”昔日热闹的村子此时安静得像一个鬼村他心里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不敢说出来。
赵老汉过了许久才开口:“阿爷也不知。”
赵小五不说话了村里
第 49 章 赵有才一家
第49章赵有才一家
他们最先找的就是二癞家。
主要赵小五说他知道具体位置,而二癞家和赵全家挨得近,赵全又和阿松柏子关系好,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找到第一个,后面的也就不咋费事儿了。
第49章赵有才一家
他们最先找的就是二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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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先找的就是二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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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赵有才一家
他们最先找的就是二癞家。
主要赵小五说他知道具体位置,而二癞家和赵全家挨得近,赵全又和阿松柏子关系好,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找到第一个,后面的也就不咋费事儿了。
第49章赵有才一家
他们最先找的就是二癞家。
主要赵小五说他知道具体位置,而二癞家和赵全家挨得近,赵全又和阿松柏子关系好,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找到第一个,后面的也就不咋费事儿了。
第49章赵有才一家
他们最先找的就是二癞家。
主要赵小五说他知道具体位置,而二癞家和赵全家挨得近,赵全又和阿松柏子关系好,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找到第一个,后面的也就不咋费事儿了。
第 50 章 打响反攻的第一枪
第50章打响反攻的第一枪
赵大山听得胆寒,再一次切身感受到流民的残暴。
说他们是曾经良民,都有些侮辱了“良民这个称谓,他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就算他们一家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饿到刨树皮,吃观音土……最后甚至为了活下去,他可能也会走上抢别人粮食这一步,但他绝对不会对无辜之人举起屠刀,更不会欺辱妇女,残害幼儿。
无家可归的流民,和挥手就是一条人命的残暴匪徒,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
虽然两家关系很远了,但姓赵的祖上都是一个祖宗,即便这次想抱团驱逐匪徒都没有考虑赵有才一家,可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知晓他们一家老小死状惨烈,他心中仍是控制不住升出一股强烈的愤怒,对那群已经不能称之为流民、而是残暴毫无人性的匪徒的强烈厌恶!
同时,他又很是看不上赵有才,当初族里再三叮嘱最好往山里存些粮以备不时之需,他愣是不听,嫌麻烦,不愿意担上担下,梗着脖子坚信流民不会来他们村,挖个地窖都是敷衍了事。结果如今饿了几日肚子,没想过寻相熟的人家借一借,没想过山里吃食多,小心些出去挖点野菜也好,下个套子也罢,就算多走两步路寻些野果吃食也好,靠山吃山,三五几日就能把你饿死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你愿意下嘴,刨树根都饿不死,结果他干的是啥事儿?把家里那条忠心耿耿的大黄狗杀了!
赵大山简直想破口大骂,真他娘的是个没良心的缺德东西,若是没有地动那一遭,他要吃狗,那是他下得去手,狠得下心。可经了地动一事,谁不知晓当初他们一家能完完整整跑出来全靠大黄狗一个劲儿刨门把他们一家吵醒,这和救了他们全家的命有啥区别?
说句难听话,他就是跪下给大黄狗磕两个头都是应该的。
可他呢?饿得把救了自己命的狗给吃了!
真他娘的,活该两个字在舌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他咽了下去。算了,人都已经死了,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现在首先要做的还是怎么把剩下的人找到。
于是他看向二癞阿爷,直接道:“叔,我这次来的目的你也晓得了,咱两家的关系不搞那些虚头巴脑,你直接给我个准信,敢不敢和我家抱团?地里的粮食我家万万舍不下,就算缺胳膊少腿,甚至丢命,我们都是要搏一搏的。而且他们烧了我家的房子,这个仇结大了,我和我爹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不从他们身上报复回来,我枉为男人。
让爹娘妹子婆娘儿子无家可
归,这是一个男人没本事的表现,他和老二老三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
人活在世上,尤其是如今世道渐乱,一味想着躲避,那就是给别人欺负你的机会。安稳日子也是基于有本事的前提之下,这次的事情也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把他们打得醒醒的,无人欺他们时,自然要缩在自己的窝里过平淡日子,这是他们的追求。但若是有人要爬到他们头上拉屎拉尿,那就是拼了命去也得和对方干起来,不能孬。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个道理老祖宗早八百年就告诉他们了。
“咋不敢?当然敢!”二癞阿爷一拍大腿,甚至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我老胳膊老腿只会拖后腿,让勇子跟你去,大山,叔和你明说,勇子就给你使唤了,就算最后他命不好人没了,叔婶也不会把责任推到你身上,他没本事,有人带他一把都是他福气。”
天下没有白啃的馒头,二癞阿爷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他心里门清,自己不聪明,那就跟着聪明人干。干的好了,日后就是值得信赖的自己人,赵家五个小子,他就一个孙子,就算勇子真没了,他家日后有赵家关照,等他们老两口百年之后,儿媳孙子在村里也不会被欺负,若是这次没有上赵家这条船,或许眼下他们得了片刻安稳,但日后的日子许是更加难过。
大山第一个就找他们家,就已经说明自家是他最信任的人,这么难得的机会,还不赶紧抓住还想咋整?!
“成,那我先带勇子去找全子。”赵大山笑着拍了拍二癞爹的肩膀,对老两口道:“叔婶,我让小五留在这里,我家狗子机灵,若是有啥事儿就使唤它来寻我们,我们立马回来。”
“行,你们放心去就是,老头我还有点用,你不用担心。”二癞阿爷摆手。
没多耽搁,二癞爹带着赵大山去了赵全家所在的地窖。
离得确实不远,一个上一个下,爬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也是差不多的情形,赵全两口子抱着狗剩躺在铺满树叶的地上睡大觉。听见脚步声靠近,赵全立马睁开了眼,一把握着身旁的斧头,低吼道:“谁?!”
“是我,勇子。”二癞爹赶紧出声,“还有大山,我们有事找你商量。”
听见他的声音,赵全紧绷的身体一松,忍不住冲着黑暗中的两道影子抱怨:“大晚上的不好生在自家地窖待着跑来我这里干啥,吓死个人了。”连忙安抚被吵醒的婆娘和儿子,他又忍不住生气:“有啥事不能白日商量,跟他娘的像道鬼影一样,我还以为我太爷大晚上来找我了。”
“哈哈,滚犊子
,自己眼神不好怪谁。”眼神不好的二癞爹毫不客气骂回去,拉着赵大山一屁股坐在了赵全身边。
赵全比赵大山要小一辈,按辈分算他还得喊他一声大山伯,尽管年纪相仿,赵全面对他却不敢像和二癞爹一样随性,略有两分不自在地问道:“啥事儿这么着急啊,赶夜路都要过来说。”
赵大山就把之前和二癞爷说的一番话和他说了一遍,赵全听后却没有立马答应,反而显得有些沉默。
他老娘去的早,爹也死在了地动里,如今他就只剩下妻儿陪在身侧,山下的田是重要,但比不上他婆娘和儿子重要,如果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他宁愿带着妻儿去当流民,都不是很愿意拿着自己的命去博。”
博不起啊。
如果他死了,留她们孤儿寡母在世上该咋活?他婆娘性子弱,儿子还瘸了,若是没他护着,岂不是谁都敢上来欺上一欺?
“勇子,大山伯,我家这情况你们也晓得,娟子扛不住事,狗剩又小,自打他腿瘸了,也就小五他们才愿意和他耍,村里的大头三头他们见着他就喊‘小瘸子’,我是真不能出事啊,我要是死了,她们可咋办?”
他不像勇子,好歹老爹老娘还活着,能搭把手,现在他家就全靠他一个人撑着。
“全子,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我体谅你的难处。”赵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表情认真道:“但是你要想清楚,粮食吃完后你家该咋办,你能带着媳妇儿子在山里待一辈子吗?猎户的日子也不好过,浅山不藏人,深山太危险,春夏秋季还罢,勤快一些可能饿不死,可遇到像去年那样的大雪封山你们该咋办?冷都要冷死!若是你不打算待在山里讨生活,那就说去外头,你没有路引哪里都去不了,被人发现就要被当做流民抓起来,若是你去当流民,赵有才一家的结局相信你在上头也能知晓一二,流民不好当,这种人要么性残害人,要么性弱被欺,尤其你还带着婆娘和儿子,你要想清楚自己能不能护住她们母子。”
赵大山语重心长和他分析,世道安稳的时候,官府对百姓的出行就管控得十分严格,不管去哪里都需要路引,没有路引就寸步难行。现在世道乱了,或许能钻个空子,但人离乡贱,除非你有天大大本事能护住妻儿养活妻儿,否则被逼到绝路那日,世上又会多出几个流民。
逃荒,除非是到了最后那一刻,否则没人会选择放弃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而眼下就是还没到那最后一步。
黑夜里,山风吹过,树叶窸窸窣窣作响,赵全的媳妇打了个哆嗦,正
在沉思的赵全下意识环住了她的肩膀大掌搓着她的手臂凉飕飕的和他的心一样。
他果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村里人都说山脚老赵家越来越出息大山伯他们经常去镇上甚至还去过县里和府城他们有本事有胆气还有见识更有远见他们看得事情更全面不像他只能看到眼前的好坏。
他确实有把子力气就算当流民他应该也是性残的那一批可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护住妻儿……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实在太陌生了他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潼江镇他有自己脑子不是很好的自知之明不确定在面对复杂的人性时能玩得过别人。
而且他也确实舍不得庄稼就没有哪个农民能忍受自己辛苦了一年的成果被他人半路摘了去。
“你们想怎么做?”沉默许久后赵全突然开口问道:“若是下山和他们拼命我们顶多拉几个当垫背的事情干不成不说还要白白丢了命。”这样太亏了他不愿意。
“谁说我们要下山和他们拼命?”赵大山冷笑一声他又不是傻子明知道对方手里有大刀他还要带着人下山任由他们砍?想啥呢就是脑子有坑都干不出这种事儿他是找人抱团又不是找人一起去送死。
赵全和二癞爹立马来了兴趣尤其是二癞爹他是啥都没问就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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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这条船无条件相信他:“大山你有啥想法和我们说说?”
“法子是老三想出来的。”其实是在旁边听他们说要找人抱团时王金鱼那小子出的主意
王金鱼的原话是先杀一批若来了人再杀一批。
他说出这番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很是淡然当时他们都被吓了一跳比阿登嚷嚷着要杀流民还觉得四肢发凉。
总感觉王金鱼进山一趟性子大变了。
突然就有一种离他们很远很远远到不再是能一起坐在堂屋里吃糙米饭的距离。
赵全和二癞爹眼中具是一亮对啊他们咋没想到呢?他们忍着饥饿有粮食都不敢埋锅造饭就是担心炊烟飘出去招来流民
毕竟目标太显眼了,逃命也要有点逃命的自觉,你这和报点有啥区别?
说实话,他们到现在都想不通赵有才到底咋想着,莫不是饿到脑子都不会转了?他居然胆子这么大,你说你寻个隐蔽的地方也成啊,你堂而皇之的嚣张,流民不来抓你都说不过去。
如今听大山这么一说,他们畏畏缩缩饿着肚子不敢干的事儿,反倒可以用来吸引流民?
赵全仔细一琢磨,觉得这办法很绝啊,翻过了夜就是进山的第四天了,人能忍的极限也就是这一两日。包括他,当时逃命的时候好在家中有剩饭,他媳妇顺手就给带上了,一家三口这才挺了过来。而剩饭在昨儿也已经吃完了,他们顶多只能再饿一日肚子,就算明知有危险,他也得寻个地儿埋锅造饭。
这一两日山里飘出炊烟也显得是那么合情合理,没准山下的流民也算准了这茬,赵有才家只是被拿来开刀的那只鸡。
到时他们分散成几波,同时也分散了流民,有赵有才这个前车之鉴,怕是流民以为屠他们如屠狗,到时趁着他们放松警惕,谁杀谁还说不定呢!
想到此,赵全狠狠一咬颊肉,刺痛和血腥味让他脑子瞬间清醒,大山伯说的对,当猎户和当流民他都不能保证可以护住妻儿,只有把流民赶走,日子才能回到从前。
他躲得了一时,总躲不了一世。
人生处处是波折,好歹现在坐在他身边的是他最熟悉、知根知底的族人,他赵全若是真的命不好死了,相信勇子和大山伯也不会任由她们母子被人欺辱。
“大山伯,勇子,我干了!”想通后,赵全也果断,只是仍旧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要是我有个啥意外,劳你们二位多多照看她们母子,不用麻烦费心,只要在她们实在活不下去时,扔一口饭,死不了就成。”
他也不敢说让他们照顾这种话,没那个必要,人还是得指望自己,人家能在关键时候伸手帮衬一下就已经很好了,人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蹬鼻子上脸,没分寸会遭人嫌弃。
“乱说啥,你们一个个张嘴闭嘴都是死不死的。”听见侄儿媳妇压低的啜泣声,他反手就是一巴掌呼在赵全脑门上,“该死的是流民,咱都会没事,连伤都不能受,再过一月就要割稻打禾了,收了粮食就有新米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赵全笑了两声,不愧是去过府城的人,大山叔说话就是中听哈。
“不过你们放心,包括我自己也是,咱若是有了过命的交情,甭管谁家,日后都要互相帮衬。”赵大山拍了拍他们的肩,认真说道。
赵全和赵勇狠狠点头,心也彻底落实下来,他们不怕拼命,就怕死了以后妻儿父母被人欺负,有大山这句话就够了,他们相信他。
接下来继续商量剩下的人怎么找,阿松和柏子家的地窖赵全知道位置,李大河和吴婆子家则稍微有点困难,只有先让赵全去把阿松和柏子两家搞定,看看他们晓不晓得李家和吴家的位置。
想来应该是问题不大,李家和吴家中间隔着一户,两家算是半个邻居,而阿松的媳妇是李大河的本家侄女,两家血缘还挺近,估计能问出个结果。
村子小就是这样,瞧着两不相干,其实多多少少都有点亲戚关系。
要不咋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呢,基本上找到第一个人,就能顺着找到剩下所有人。
这事儿耽误不得,赵全不放心婆娘和儿子,干脆就把她们带去了二癞家的地窖,让老两口帮着照看一下,互相有个帮衬。
他则摸黑去了赵松和赵柏两家,等事情彻底落定,已是子时时分。
另一座山的一处隐蔽角落,李家和吴家也迎来了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困死啦,大家晚安-3-
第 51 章 谁才是兔子
第51章谁才是兔子
赵松和赵柏听闻来意,一开始还有些吃惊。
赵松是大房的人赵柏是四房的人他们的爷爷是赵大山的堂哥,赵老汉是他们的曾叔公也就是他们曾祖父的亲弟弟。他们曾祖父那辈一共有七个兄弟,老三和老六没立住跟脚,养到十几岁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五个儿子赵老汉就是幺房老七,而他出生的时候他大哥都当爷爷了,也就是赵松的爹比他幺爷还大好几岁。
幺房出长辈就是这么回事儿和赵松儿子一样大的赵小宝,按辈分算赵松还要喊她一声堂姑奶奶。
他儿子更是超级加倍,要喊姑太奶奶也就是曾姑祖母。
尽管到他们已经是第四代了但因为没出五服,关系还是亲当初赵小宝出生他们大房和四房才会包一百文的厚礼。
之所以是大房和四房全因当年分家一事闹得这件事说起来赵松和赵柏都觉得没脸,不过比他们更没脸的是二房和五房,别说幺房这些年和他们断了关系,就连他们两房人也不咋往来了,这次赵全找来说是大山叔公喊他来询问他们的想法赵松和赵柏几乎没有多做思考就答应了。
这些年他们其实很想和幺房缓和关系毕竟老一辈的人几乎全都死了曾祖父那辈就剩一个赵大根。人么其实在某些时候很想本家多一个能主事的老人赵老汉平日里在村里为人处世很得尊敬不是倚老卖老的性子赵松赵柏心里其实非常敬佩曾叔公呢。
这次他们家主动示好兄弟俩几乎是瞬间就下了台阶。
当然这也不是冲动他们都不是傻子眼下村里是个啥情况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明白正愁着不知如何是好机会这就来了。
“李家和吴家你们能联系到吗?”赵全也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想到村里姓李和吴的不少就道:“就是李大河和吴大柱他们两家。”
赵松他媳妇就是李家人平日两家关系好挖地窖的时候还互相帮忙了闻言立马点头:“这个我知道他们在坟岗那片
“……”赵全忍不住腹诽可真是两家大聪明脑子都长一块去了“既然你知道那找他们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甭管他们愿不愿意卯时初咱在槐下弯碰头到时再具体商量怎么个行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大山伯的意思是让二癞他们“搬家”赵有才的婆娘被掳下了山谁也
不知道她会不会供出二癞家的位置为了安全起见
至于搬去哪儿商量的结果是他们两家暂时搭伙二癞的阿爷阿奶都是好性子的老人二癞和狗剩又是好兄弟他媳妇和二癞阿娘也能说上话两家人相互照看他和二癞也能放开手做事。
他一走赵松和赵柏二人你看我我看你。
“咱现在去坟岗啊?”赵松有点犯憷现在是子时一日中阴气最盛的时候他是真怕遇到鬼啊“柏子你从小胆子大要不你去吧?”
赵柏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走:“怕啥怕鬼能比流民可怕?你没听全子说赵有才一家都死了多拖一日就多一分危险难得今年雨水太阳都充沛田里的稻子长得好就这么白白便宜了流民除非我死。”
虚无缥缈的鬼哪有手段残忍的人可怕?
坟岗坟岗埋的可是咱们村祖祖辈辈的先人就算他们要钻出来吓人吓的也是山下的流民而不是逃到山里的子子孙孙。
不过能在坟岗睡得四仰八叉鼾声四起李家和吴家的人咋看咋都是一副缺心眼的样子。
隔老远听见鼾声给赵松吓够呛还以为谁他娘的大晚上在锯木头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高亢有节奏他瞬间就在脑海里把近些年死的村里老头扒拉了个遍没有哪家是干木匠的呐!
循着声儿走近打眼一望好么两家人躺在拼凑起来的凉席上李满仓的闺女躺在吴三柱媳妇的怀里睡大觉关系亲近的还以为她们才是亲母女。而吴大柱的小儿子正趴在李大河的肚皮上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他正儿八经的大孙子半个屁股蛋撅在吴婆子的墓碑上简直离谱!
这场面真是阴森中透露着温情温情中带着滑稽。
被人注视有所感应李大河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树林子那头站着两个一动不动的身影莹莹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显得面色是那么的惨白。
夜风呼啸树叶婆娑。
李大河白眼一翻晕过去之前成功把所有人吵醒:“啊~~~有鬼啊~!”
…
翌日槐下弯。
背风的缓坡下挨挨挤挤坐着十七个汉子二癞爹赵全赵松赵柏李大河父子三人吴大柱兄弟三人加上赵老汉父子四人赵三旺和赵大牛两兄弟。
赵三旺和赵大牛兄弟是后半夜吴大柱去找的说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两分冤家的意思赵三旺这厮最是喜欢欺负老实人他偷鸡摸狗的性子改不掉偏生吴家三兄弟
又都是老实巴交的性子,不喜欢斤斤计较说好歹,他要扯葱拽菜,他们看见了也不说啥,实在不高兴了也是让赵三旺少扯点,他们还要吃呢。
一来二去,奇奇怪怪的,赵三旺反倒挺维护吴家人,尤其是厉害的吴婆子去世后,吴大柱几兄弟都是嘴笨的,娶的媳妇生的娃子也木讷,吵嘴都吵不过村里那群婆子,娃儿被欺负也不敢还手,他这人又不太讲究,打女人打孩子都下得去手,维护了几次吴家的小娃子,两家关系莫名其妙就亲近了起来。
而赵三旺和赵大牛赵二牛是堂兄弟,这不,吴大柱半夜摸过去,又是拔出萝卜带出一串泥。
赵老汉能相中他们也是有原因的,这不,没有一个缺席,连一开始没算在内的李大河都亲自来了。
奔波一晚上,所有人都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一边打哈欠一边抠脚丫子。
在场的除了李大河,姓赵的基本都是晚辈,连赵三旺都缩着脖安安分分听赵老汉发言:“今日来到这里的人,我赵老汉托个大,直说了,往后咱就是自己人,不论姓氏,不论血缘,不论往日关系好歹,从此以后一条心,哪家有啥难处我们一起帮,哪家被人欺负我们一起上,不说什么有福一起享这种屁话,就一句,有我赵大根一口饭吃,必有你李大河一个碗刷!”
虽然被拎出来当例子了,但李大河很激动,当场拍腿大喊:“好!大根老兄说得好!”
“曾叔公说啥我们听啥!”
“大根叔,我们都听你的!”
这一番抱团宣言说得大家伙心潮澎湃,真的,刷个碗算啥啊,有饭吃才会让你洗碗呢!
李大河更是哐哐拍巴掌,都是一样的老头子,咋他就没这个文采呢?他只会说日后我家茅坑有粪,必让你担半桶去浇菜这种腌臜话。
赵老汉被叫好声淹没,嘚瑟挑眉,这可是他琢磨了一晚上,准备今儿用来鼓舞士气的话,显然效果很好。他轻咳一声,继续道:“想来你们也都清楚,接下来咱要干的事儿相当于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大家伙要是现在后悔,那也晚了,咱这条乌篷船上了就没有下去的道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包括我自己都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原本还有些轻松的氛围,突然就凝重起来。
嬉皮笑脸的赵三旺也正了面色,和众人一起点头。
“叔爷,虽然事情是你家牵头,说到底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还有村里的房子和地里的庄稼,你放心,后果我们都晓得,既然敢来,咱就不是孬种,人活一世到头都是个死,但不能死的窝
囊,咱是家里的顶梁柱,自然要担起撑门楣的责任,先前我们怂了一回,搞得咱们现在不上不下进退两难,既然山下的流民如此逼迫我们,咱也只能拼了命博出一条生路了。”
赵三旺一番话说的众人齐齐点头,大家伙都挺吃惊呢,没想到这货前十年是顽皮娃,后十年是偷懒汉,真到挑担子的时候,他居然真能撑起来。
果然人还是不能只看表面。
“我宁愿现在被刀砍死,都不想以后看着儿女被饿死。”赵松跟着点头,想了想后,扭头看向赵老汉,还是问道:“曾叔公,我想问一个小心眼的问题,我们几家拿着命去拼,那村里那些人呢?就这么让他们躲在身后捡便宜吗?他们一点都不出力呢。”
此话一出,李大河连连点头,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说实话,这么一想心里有些不舒坦,感觉被占了便宜。
“为啥我说往后咱们几家就是自己人。”赵老汉沉声道,“不是一条心的,胆气也不足,他们在反而拖后腿。就算没有他们,我们就能眼睁睁看着流民霸占我们的庄稼吗?不能!若是事情顺利,村里人自是占了我们的便宜,但也不要指望在他们身上捞到什么好处,邻里邻居几十年,他们是什么脾性你们都清楚,被占便宜是无奈之举。我们管不了别人,只能做自己的事,以后遇事一条心,村里就再没人敢欺到我们头上来,谁敢对我们几家指手画脚,直接上门把他家砸了,今日他们占了我们的便宜,来日见到我们也必须得低下半个脑袋。”
这一番话直接说到大家伙心里去了,尤其是吴家三兄弟,下意识把胸膛挺了起来。
好啊,这样才好,现在当龟儿子,日后就当龟孙子,一辈子都要对他们缩起脑袋!
赵老汉心想,等此事一了,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和他们说。
既然说了一条心,他赵老汉就要当个敞亮人,不说拉拔他们一把,但有啥危险也会提前告知一声。
他可是个讲究人儿!
所有人都被他说服了,再不去想自己会不会吃亏的问题。
闲事说完,该说正事了。
赵老汉继续道:“我家老三想的那个法子,我觉得可以一试。咱们现在需要商量的是,我们是只烧一处火,还是分开成几处烧,这样做有利有弊。只烧一处火,我们所有人在一起,打起来了互相也有个照应,退一万步说,就说真没干过他们,好歹也能跑几个。当然,弊端也很明显,流民没有分散,我们面对的敌人也就更多。”
“而分成几处引诱,好处是流民分散,坏处是咱也得分开,
若是运气不好,遇到几个厉害的流民,咱这边恐是一个都活不下来。”
赵老汉思来想去,他也说不出怎样才好,毕竟他们没有正面和流民干过,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厉害。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在是他们在算计流民,他们在暗,对方在明,他们可以提前做一番陷阱,这是他们唯一的优势。
但能做的也很有限,顶多挖个坑,再埋些木桩子。
流民也不是傻子,人家不一定会顺着你的引诱掉到坑里来。单单只一点,对方没有大肆进山抓他们,就说明了对方不是一群没脑子的蠢货。谁不知道山林广阔,随便在路上挖个坑,做个陷阱,别说三十几个流民,就是来一百个,在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面前都得全部趴下。
把敌人想的太过愚蠢,通常吃亏的就是自己。
“我觉得大家在一起比较好。”李大河抠着脚丫子,想了想后开口说道:“山里突然有好几处飘出烟来,我担心他们会生疑,前几日没人敢生火,今日处处都是火,这咋看咋反常。既然我们的打算是先逮一批,后再逮一批,那分成几处就没有太大的意义,我们只需要等人来了一起上就完了,我不相信他们会全部上山,只要人数少于我们,咱咋都不吃亏。”
他们现在赌的就是流民尝到了甜头,没想到见他们如老鼠见了猫一样的村民,居然也敢在山里抱团商量怎么坑杀他们。
虽然这话有点不道德,但赵有才他们一家死的正是时候,因为他们一家的愚蠢行为恰到好处迷惑了流民,让他们误以为山旮旯的农家汉子都是些没有血性的软脚虾,流民越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的胜算就越多一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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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赞同大河叔的想法,咱一窝蜂上干他们就完了。”赵三旺第一个表态。
“我也赞同。”赵松赵柏兄弟同样点头。
赵大牛兄弟和吴家兄弟也忙不迭点头,他们没啥主见,基本大家说啥都点头。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接下来就是商量在哪里点火,一个既要考虑到不会让流民生疑,又合情合理的地方。为了表示对三只领头羊有脑子的尊重,他们思来想去后,决定牺牲一下二癞家。
不,准确来说,是牺牲一下二癞家的位置。
原因也很简单,赵有才那个被掳下山的婆娘,她知道二癞家的位置。
被流民抓走的妇人是个什么后果,他们虽然不太愿意去想,但结局是很明显的,流民不是什么好东西,被折磨之下会不会供出二癞家的位置换取片刻安宁,赵三旺经常和村里妇人吵嘴,他觉得赵有才媳妇
真能干出这种事儿。
他们家连恩狗都吃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全子你家那处也不太安全。”李大河想了想后说“让你媳妇和儿子还有勇子一家全都搬到坟岗来吧我们那个地儿是真的安全流民就算看见新翻的土顶多也就以为村里刚死了人不会手贱来翻坟包。”
“成。”赵全想到自己那个胆小的媳妇只能无奈点头他家地窖离二癞家实在太近了还是跑远点好免得被祸及到。
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他们昨晚几乎都没咋睡觉为了保存体力挖陷阱削木棍就由家中妇人带着孩子们干妇人家力气小那就砍树把木棍尖尖削得能扎出血的程度这活儿不咋难都是干惯了活计的乡下妇人一把柴刀就能轻松完成任务。
带着对流民的愤恨她们不但把木棍削得能扎死人还在上头抹了五谷之物力求只要沾上就算立马不死过后也要死。
先前商量时赵老汉他们就已经下了狠心不是“抓一批”而是要“杀一批”。他们和流民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那就不能心软直接下死手免得春风吹又生。
既然总是有人要死就让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流民匪徒去死好了。
汉子们狠狠睡了一觉又饱餐了一顿。
大概正午时分二癞家的地窖几乎被挖空地窖里插满了沾着粪便的木棍上方则是用枯枝藤蔓编制出来再撒上树叶松针做遮掩一眼望过去看不出任何陷阱的痕迹。但只要有人不小心踩上去立马就会摔到地窖里就地面和地窖的高度而言除非是大罗神仙保佑不然必被扎个透心凉。
赵小五背着小姑一步三回头慢慢离开了此地。
他不想走的想留下来一起杀流民但被阿爷一句“要是我和你爹都死了你奶你娘你姑不就只能指望你们了”给堵了回去。
“爹大哥二哥三哥小宝回家给你们炖猪蹄
她已经打算好了回去就让娘炖猪蹄要炖两个等爹他们回来就能吃肉了。
不用再担心香味儿会引来流民爹说他们会拦住所有进山的坏人。
…
山里又一次飘出了炊烟还是和昨儿差不多的位置。
正下午的日头毒辣晒人这几日他们的日子过得可谓是美妙惬意日日杀猪杀鸡顿顿大米饭鸡鸭猪肉吃不完吃饱了就抱着别人
的媳妇睡觉,睡醒了又继续吃,这神仙般的日子比没当流民时还要潇洒畅快!
他们搜遍村里三十多户,找到了上千斤的粮食,还从床底板,墙缝、茅坑板子、衣裳夹层里搜出二十几两银子,还有猪圈里的八头猪,鸡舍里的几十只鸡,几十只鸭……
他们抓到的大多数都是家中养了家禽的村民,他们舍不得丢下畜生,跑得慢。这不,他们一进村就把人全部抓了起来,听话不反抗的就被他们丢到猪圈里,不听话的就丢到茅坑去。
而这个村的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孬,原本以为进村要费一番工夫,就像上一次那个村子,一群汉子跟不要命似的拿着菜刀斧头和他们互砍,害他们死了十几个兄弟,虽然最后屠了半个村子,抢了他们所有的粮食和女人,杀了村里所有的娃子,可这口气却怎么都咽不下。
原本还想把气撒在这里,没想到这个村的人怂到他娘的离奇!
杀人杀习惯了,反抗的人遇多了,突然来这么一群怂蛋,搞得他们心头的火憋得更难受,原本是打算抢了粮食和女人就走,老三却提出守在村里等他们自投罗网,眼看着地里的庄稼就要成熟,何不如多待上一阵,就不信那群会打洞的兔子能眼睁睁看着果子被他们摘走。
杀人不过头点地,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老三聪明,玩这么一出守株待兔,既可以拿它们解闷,又可以把兔子引到面前好撒气。等抓到那群送上门的免费劳力,到时让他们去地里割稻,他们在家里睡他们的婆娘,吃他们种的大米,哈哈哈哈,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
“大哥,又看到一个兔子洞。”一个下巴长着一块黑斑的汉子突然冲进屋里。
屋内,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魁梧汉子抓着一只炖鸡大口大口撕咬着,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比他年轻几岁的汉子,对方抓着鸡腿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兄弟二人吃的满嘴流油。
闻言,被唤作大哥的魁梧汉子咧嘴一笑,他左脸有一道狰狞刀疤,显得整个人跟阎罗殿里爬出来的恶鬼一个模样:“昨儿才掏了一个,今儿又露出来一个,看来山里的兔子也是饿得藏不住了。”
“昨日是二哥进山捉兔子,今日该轮到我了。”断指把手中的鸡骨头随意丢到地上,起身一把拿起放在身旁的大刀,说完还回头看了眼大哥,三角眼眯起,像条阴毒的过山峰,“大哥,你没意见吧?”
刀疤男反手就把手中啃了一半的鸡朝他丢去,断指一把抓住,狠狠咬了一口肉,大笑着去外头叫人。
“秃子,喊上十来个兄弟,咱进山逮兔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2 章 赵三地肩上挂着一...
第52章赵三地肩上挂着一
进山的一共有十一个人。
逮几只兔子实在不必大费周章,说到底还是在村里待烦了,晚霞村屁大点地方,走几步就是村头到村尾,山旮旯的婆娘粗糙不懂情趣,就连最宽敞的几间屋子,在他们眼里都跟茅房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三兄弟能从那场席卷肃阳府上下的瘟疫里活下来,又从官兵的围剿下逃脱,一路从流民加入黑风崖,他们见过最尊贵之人,拿过最锋利的武器,摸过最坚固的铠甲,挖过铁矿,见过金山,聆听过最神圣的仙音,奉神谕而……
若不是手底下的人死伤太多,鬼才看得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山上的炊烟只燃了一会儿就熄了,断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真是一群记吃不记打的兔子,山野之人多愚昧,这句话放在这些人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即便是多年的邻居和亲人又如何?他只略一挥大刀,那群被关在猪圈的羔羊就被吓破了胆,一五一十把村里人卖的干干净净。
愚蠢又天真,无情又无义。
而他们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进山去掏兔子洞,实在是太喜欢看猎物逃命时慌不择路的惊恐模样,很有趣不是吗?他们自以为成功逃脱,实则依旧在他们的狩猎范围,他们淡然地看着对方庆幸自己的好运,然而生死却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想逃,无处可逃。想躲,无处能躲。
“三哥,那个婆娘果然没有骗我们,她说周围还有好几个兔子洞,我看烟飘出来的位置就是她说的有个水灵媳妇的那家,早知道昨儿就该一并抓下山,免得今日还要多跑一趟。”跟在断指身边的粗狂汉子大声道。
“声音这般大,你要把猎物吓走不成?”断指睨了他一眼,尽管并没有把山里的猎物当一回事儿,但非常不满对方放肆的行为,他什么身份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嘿嘿嘿,三哥,我嗓门大,你别介意。”粗狂汉子不着痕迹看了眼他手里的大刀,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垂涎。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汉子粗狂有之,瘦弱有之,所有人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对断指的畏惧,一个个低眉顺眼,甚至有人眼中还带着几分麻木。
流民亦有三六九等之分。
这群流匪,为首的是拿着大刀的刀疤、黑斑、断指三人,他们是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当初在逃荒路上结识,一路经历种种相伴至今,对彼此信任无比,是可以交托后背的铁三角,关系坚不可摧。
他们之后,则是拿着斧头的两个粗狂汉子,是
刀疤三人来庆州府的路上认识的人俩人是同一个村的族兄弟据他们所说之所以成为流民是因为山体滑坡把村子掩了当晚他俩外出吃酒逃过一劫家中的父母婆娘儿女全都死完了活不下去这才走上这条路。
至于他们所说是真是假并没有人在意三兄弟对他们的来历丝毫不感兴趣只是看中他们心狠手辣的性子这一路走来这两人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血斧头柄子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三兄弟拿他们当马前卒但背地里也防着他们好比这一次尽管抢来的粮食足够还有吃不完的肉但两个斧头男依旧只能吃粗粮唯有的几次开荤还是他们三兄弟赏他们的知道他们心里不服气但没有鸟用敢反抗那就只有送他们去死了。
拿得起斧头的大有人在这个不听话那就换一个。
两个斧头之下则是流动性最强的普通流民每次破城进村他们永远冲在最前面死的最多吃的最少他们的武器全是从农户家里抢来的镰刀斧头这群人没有地位队伍里但凡是个长得清秀些的男娃子都要被糟蹋数不清的人在路上被饿死病死而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很快就会被新加入的流民取代。
三兄弟从来不会记他们的名字因为没有必要。
庆州府沦陷后越来越多的人家破人亡无家可归这样的人时间一长就会沦落为流民而想要活下去他们就会加入流民队伍重复着破城、灭村……
直至有人死在其中。
而同样的新的流民又会诞生如今循环往复流民生生不息直到庆州府上下再无一寸安稳之地。彼时他们将会去到新的地方就如过境蝗虫所到之处
走到半路时断指脚步一顿。
跟在他身后的斧头男也停下了脚步他心头一动非常有眼色地一抬手腕原本走在后面的流民立马走到前面。断指是三兄弟中最为谨慎的一个进山走在前面是彰显地位但进山后就需要手下去探路了。
几个流民手里拿着木棍一路走一路戳戳打打倒是没发现陷阱。
有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在心里腹诽断指胆小如鼠这么怕死当什么老大不如把位置让出来给他坐脸上却带着讨好的笑指着一处地方对着断指哈腰道:“三哥你看那处那就是昨日咱掏的兔子洞二哥说既然他们这么会躲就让我们把兔子洞封住让他们死都找不到黄泉路。嘿我说夏日山里蛇虫多封了洞口多没意思就得放些东西进去血腥味儿最招那些玩意儿喜欢怕是再过
两日,里头该要发出臭味儿了。
“哈哈哈,你小子可以啊,有几分耍头,以前是干嘛的?断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探身一瞧,果然看见几具被蚊虫包围的死兔子,他脸上露出一抹嫌弃,听着底下嗡嗡嗡嗡的声音,捏着鼻子连连后退,被恶心地刚吃完的大肉都要吐了出来,“你这说得不准确,什么过两日,这才刚过一日就臭的让人受不了,你也真够缺德的。
嘴里骂那人缺德,他脸上却带着兴味之色:“倒是有趣,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挖来藏身的兔子窝反倒变成了自己的丧身之地,不知心里又该作何感想呐。
说完,他再也控制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笑罢,他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烟虽散,但鼻尖还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干柴被燃烧后散发的味道。他朝身后的斧头男使了个眼色,斧头男则对另外几人挥了挥手,之前和断指说话的尖嘴男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他的怂蛋行为表示无语,他握紧手里的柴刀,率先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新的兔子洞在哪儿,他在山下时就已经知道了,昨儿抓回来的那个婆娘耐不住轮番伺候,不但给他们指明了方向,还特意说了标志物,好比这家的地窖外有两棵板栗树。
一家五口,两个老东西,一对小夫妻,还有个头发稀疏的癞子儿。
“兔子乖乖,快点出来。
“不要让我,来到你的门外。
木棍戳着地面,戳实了,他才缓缓踏出一步。
周围十分寂静,只有脚踩枯枝落叶发出的碾压细碎声,他嘴里哼着听不懂的小曲,不知是没有这个天赋,还是曲调原就渗人,听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断指忍不住瞅了那人一眼,他啥时候加入的来着?真他娘的阴毒啊,有前途,回头找个机会把两个斧头杀了,重新换两个听话的提拔上来。
真当他不知,那俩早有取代之心,还是早些杀了省事儿。
他脑子一片活泛,脸上却没啥表情,甚至颇有兴致地走到山边拨开树枝看了眼山下,小小的村子一览无遗。
果然能看见啊。
他啧啧两声,踩着前人的脚印,背着手又走了一段路,绕过一处弯,果然看见两棵板栗树。
而被熄灭的火堆就在板栗树不远处,那里有一块支出来的石板。他走过去,站在此处往远方眺望,透过密林,不但能看见下山的村子,隐约还能瞧着村外那条泛着波光的河流。
这村子小是小,可真别说,有山有水有田地,只要不是遇到大旱年生,河水干
涸,山泉枯竭,背靠大山就是刨树根都能填饱肚子。就算遇到大疫,此山辽阔无边际,官兵想封都封不住,不像他的老家,想逃命只能用一条条人命去堆砌,他们无处可躲,只能踩着亲人的尸体,官兵的尸体,踩着所有人的血肉骸骨,踏出一条生路,逃离那场滔天大火。
“真是一处……
“三哥,我找到兔子洞了啊——!!尖嘴忽觉一只脚踩空,他反应极快地拽住身旁的人,接着力猛地一扭身,整个人摔在地上。
而被他拽住那人却没反应过来,双脚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枯藤断裂,树叶倾倒,他坠落时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不过一个呼吸间,他的身体就被木桩穿透,鲜血迸溅。
所有人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回过神来后,他们猛地扭头看向四周。
“谁?滚出来!
断指猛地握紧大刀,抬脚欲走时,忽觉脚踝一紧,他惊得猛地低头看去,就见一双大掌从石板下伸出,那双手掌五指粗长,手臂青筋暴起,因弯曲的角度,手腕之处被石板边沿狠狠磨出一道痕迹。
他猛一抬脚,却感觉像是被铁掌束住,竟是纹丝不动。
断指眸光一厉,举起大刀便朝着那截手腕砍去。
可就在他挥刀的瞬间,紧握他脚踝的手掌猛地一个拉拽,断指本就站在最边缘,周围没有能借力的东西,他一个没防备整个人被拽下了缓坡,好在他反应极快,手中的大刀转了个方向再次朝着身下那人戳刺而下。
赵大山早防着呢,见对方手头的武器是一把大刀,他都不知道应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他们所有人埋伏在四周,此处正是视野盲区,这人走过来时他就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听到上面一声惨叫,就知有人掉进了陷阱里。
赵大山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灵活,他一只脚抵住树根,止住翻滚的身躯,随即单臂撑地快速起身,抓起一把落叶沙土就朝那人面部掷去。
“我操
你娘的!断指抬臂遮住眼睛,手臂刚放下来,余光就见那汉子举起斧头就朝他砍来,那人身量比他高了一个头不止,手臂堪比他的大腿,斧头挥过来时劲风呼啸,竟发出让人胆寒的破空声。
断指一惊之下居然不敢和对方硬碰硬,他身躯后仰,结果脚下却踩到了凸起的树根,身体一歪直直向下倒去。
“舌头不想要老子就帮你割了!赵大山大怒,整个人像头被激怒的猛虎,庞大的身躯灵活地朝他扑来。
断指刚站稳,听到上方亦是喊杀声
一片,知晓此行是中了计!什么炊烟,居然是故意引诱他们前来设计的圈套!
该死的!
他心头不由闪过一丝慌乱,当老虎和兔子角色颠倒,他才惊觉自己目前处于一个非常劣势的位置!此处乃是斜坡,脚下一个没注意就会滚下山崖,尽管他拿着大刀,但周围全是树枝,不但脚下站不稳,手头也施展不开。
从他被对方拽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完完全全掉入了对方的陷阱!
“躲啥躲,你们不是很能耐吗?烧老子的房子,还想抢老子的稻子,我去你娘的!”赵大山举着斧头冲过来,斜坡站不稳,他早先就把草鞋脱了,此时十根脚指头狠狠扎在松软的土里,尽管脚底板被碎石硌得生疼,但和想杀了这该死的烧家贼子的疯狂念头相比,这点疼就和挠痒痒没啥区别。
“噔——”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赵大山抬斧劈砍,断指匆忙之下举刀相迎。
赵大山没想到这弱鸡流寇竟如此废物,他略一使力之下,那人手臂居然疯狂颤抖,居然就要握不住刀柄。
他目光一凝,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猛地抓着斧柄使劲儿往下一压,断指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刃,眼球都颤了颤,只觉浑身血液倒流,使出浑身力气想推开,却只能一寸寸被压下,眼睁睁看着刀背贴近胸膛。
“山脚下那几间破茅草屋居然是你家……”他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一粒米都翻不出来的破落户,他凭什么能压制自己?
“果然是你烧的!”
脖颈青筋暴起,赵大山感觉手中的斧柄要断了,他嘴里发出一声暴喝,猛地一收手,在对方大刀挥到面门之前,他紧紧用脚趾扣紧地面以此稳住身形,随即双腿一弯,一个下腰躲开断指拼尽全力挥来的一刀,锋利的刀刃削掉了他一簇扬在半空的头发。
赵大山腰身一扭,右腿一个大跨越踩到斜坡下,整个人迅速换了个位置,他左手抓着粗糙的树身,握着斧头的右手猛地举起。
断指忽觉一道破空声从耳侧传来,余光只看见一道寒光迅速划过,他的眼球瞪得快要脱眶,尽管意识已经率先传递出快躲的信息,但身体却慢了一步,握着刀的右手刚刚抬起,他便感到头部一阵剧痛,随即有一股温热流入脖颈。
痛到极致会让人感觉到麻木。
“啊——”
待痛感席卷而来,断指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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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过头,他瞪着赵大山的双眼还带着挥之不去的震惊和恐惧,他此生最后的一幕永远停留在了那抹寒光挥来时。
他想不通,他怎么能被他拽下来
,明明,他拿着大刀啊……
赵大山猛地一抽斧,结果木柄“咔嚓一声断裂开来,斧刃镶嵌在了断指的脑袋上。
头骨有多么坚硬,就算这是赵大山第一次砍人家脑壳,他也能感受到,说实话,他自己都很吃惊他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不但感觉自己的力气比以往大,连身体都更加灵活,想用力的时候双手就贼有劲儿,想奔跑闪躲时,身体也非常自然地能做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反应。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赵大山试着把斧头拔出来,结果没用,拔不动。
直到上头传来赵三旺咆哮嘶吼的一声“二柱,他心里猛地一跳,再顾不上斧头,一把抢过断指紧紧攥着的大刀,整个人腾跃在斜坡间,单手一把抓住石板,翻身而上。
“大山!
“大哥!
见他出现,李大河和赵三地面露惊喜,随即赵三地就是一声大吼:“大哥,快,爹在那边!
为了不被一锅端,他们之前散开藏身,赵大山选了石板下那个视野盲区,他们有的藏在土包后,有的藏在树上,还有赵三旺那种直接往身上盖满树叶原地瞒在地上的。
他们也没想到赵大山一抓就抓了条大鱼,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那人摔到陷阱里,再到赵大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拽下缓坡,再到他们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窝蜂冲出来,双方一碰见,二话不说举起武器就开干。
流民一共有十一个人,还未照面就先死一个,赵大山抓走一个,剩下这些人,最棘手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握着斧头的壮汉,一个让同伴当替死鬼的尖嘴。
而他们这边,少了一个赵大山,剩下还有十六个人,人数上占绝对优势。没有一个临阵脱逃,反而在心头火的驱使下越战越勇,全然是一副比流民还不怕死的样子,疯的让人胆战心惊。
赵二田和赵三地率先合伙砍死一个,为了防止对方诈尸偷袭,他们还把尸体丢到地窖里,让木头桩子彻底扎个透心凉。
几乎是差不多的工夫,李大河父子三人也砍死一个,学着他们兄弟二人,直接把尸体丢到了地窖里。
而赵松赵柏就没这么轻松了,他俩对上的正好是斧头壮汉,这人也不知是哪里人士,体格壮硕,力气大的惊人,赵柏好几次被他的斧头砍到胸前衣裳,若不是他反应够快,还有赵松在旁边骚扰掠阵,他今日怕是要死好几次。
而另一边的赵三旺和吴家三兄弟四对五,两边几乎旗鼓相当,流民不管咋说都有一股狠劲儿在身上,
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手头都沾了人命,而吴大柱和两个弟弟是再老实不过的庄稼汉,心眼子比赵三旺差远了,一番缠斗之下,吴二柱后背被砍了一刀,他瞬间就倒在了地上。
也就是趁着他们都去看吴二柱的时候,斧头男一脚踹在赵柏身上,反手朝着被赵三旺吼得心神不稳的赵松挥斧:“滚,别挡老子路!”
赵松没赵柏那么好的运气,虽然险险躲过,但胸膛仍被砍了一条口子,鲜血瞬间就染红了衣裳。
“哥!!”赵柏吓得面色一白,跌跌撞撞冲过去,连忙用手按住他的胸膛,急得嘴皮子直发抖。
一瞬间的工夫,赵松和吴二柱就倒下了。
而腾出手来的赵二田和赵三地,还有李大河父子三人,和赵三旺几人合伙把剩下的五人围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或砍或推,全给一股脑推到了地窖里。
几声惨叫并不能换来大家的怜悯,赵大山上来后,赵二田立马带着他去找爹。赵老汉去追那个吹口哨的尖嘴猴了,那厮是个狡诈性子,一看他们人多,打不过干脆利落拔腿就跑,赵老汉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而赵三旺吴三柱陈二牛和李家父子,他们则去追伤了赵松后从另一个方向逃跑的斧头男。
“我这里有药粉,先给二柱和松子撒上。”赵三地从怀里拿出药粉,这是来之前让小妹拿给他们保命的,这不眼下就用上了,为了安抚担心焦急的赵柏和吴大柱,赵三地特意强调,“放心,这可是在平安医馆买的止血药粉,一两六钱一瓶呢,效果一定好。”
吴大柱一听,憨厚的脸上果然带了笑,看着趴在地上的老二,伸手直接把他衣裳扯开,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老二,老二坚持住,三地身上揣着药粉,给你撒上就好了。”
赵柏也学着他把大哥的衣裳扒开,这俩一个伤在胸膛,一个伤在后背,赵松的伤口还要深几分,肉都翻出来了,好在他被砍到的位置是胸肌,那处比较厚实,比较经砍。
不过一会儿工夫,俩人就流了一地的血,赵三地看得眉心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半点不吝啬,药粉撒了厚厚一层,一次就用掉了大半瓶。
好在效果明显,药粉一撒上,伤口顿时就不再流血。
“先把二柱和松子带去坟岗养伤。”赵三地当机立断安排,“小心些,血不要滴在地上,留一个人走后面,清理痕迹。”
吴大柱在陈二牛的帮助下把二弟背了起来,而赵松伤到胸口,才刚撒上药粉,不好背,好在都是有把子力气的汉子,赵柏直接把大哥抱了起来,陈二牛走在后面清理滴落的血迹,五人很快消失在此处。
赵三地先是把地上的柴刀菜刀镰刀锄头之类的家伙什全给收缴了,然后站在地窖边上看了眼被扎成串的七八具尸体,保证他们都死的透透的,这才跳下缓坡。
他走到断指的尸体前,看了眼镶嵌在他头骨上的斧头,柄身已经断裂,这可是自家的斧子,咋都不可能丢弃荒野。
他又翻回上面,选了把趁手又锋利的菜刀,再次跳下缓坡。
一把抓着断指的头发,手起刀落。
…
片刻后。
赵三地肩上挂着一把锄头,左手和腋下或夹或拿着一应家伙什,右手拎着一颗涂抹泥巴、不再流血的头颅。
他辨了下方向,一步一步朝着爹他们消失的林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识来晚啦-3-
第 53 章 没准日后他家的菜...
第53章没准日后他家的菜
赵老汉没想到那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如此滑不溜秋,一路愣是追到巡山路线最边缘的那处密林。
尖嘴早就累得不行了,原本见追他的是个糟老头子,虽有几分魁梧,但年迈的老虎终究上了年纪,比耐力怎么可能是年轻人的对手?结果他奶奶个腿的这一路就没能歇口气,而他对周围环境又不熟悉,有道就跑,根本没注意方向,等前方再没了能下脚的地儿,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人驱羊似的逼到了绝境!
第53章没准日后他家的菜
赵老汉没想到那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如此滑不溜秋,一路愣是追到巡山路线最边缘的那处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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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没准日后他家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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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中毒
第57章中毒
黑暗中响起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赵老汉说完,没再管下山的人,带着两个儿子火急火燎进了山。
第57章中毒
黑暗中响起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赵老汉说完,没再管下山的人,带着两个儿子火急火燎进了山。
第57章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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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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