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线救明,我成了蒙古大汗》 第一章 大明的海防你不懂 天启三年,八月十六,宁波府镇海港。 天高云淡,一艘海船的黑影从海天之间冒出头来。 最先发现来船的是一群港口的苦力,兴奋地翘首远望,宛如提着颈的鸭——又来活儿了。 船影渐渐放大,忽然有人发觉了不对,这是一艘典型的倭国朱印船。 “倭寇!” 随着带头的一声惊呼,苦力们掉头就跑,码头上一片混乱。 朱印船两片硬帆顺风拉满,船头一杆大旗迎风猎猎,上面的家纹是一个青森森的狼头。 一位锦袍男子负手立于旗下,望着渐近的镇海港,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激动。 “恭喜大殿,宁波府到了。 算上咱们以前去过的釜山、那霸、吕宋,你已经达成了‘四海踏破’成就。” 身后说话的倭人发髻高束,没有剃难看的月牙头,外衫花里胡哨,一柄装饰华贵的倭刀紧握在右手,形影不离。 锦袍人郎奇回身微笑,“行久,你这个跟玛利亚到过伦敦的人,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随即放高声音,“二斤!集合队伍,备战!” 一个大个子应声而出,带着憨笑,“姐夫,咱们又不是倭寇,是明人回明国,又是给他们送钱的,难道需要打仗么?” 郎奇一脚踢在二斤的屁股上,“哪那么多废话? 我也不想打,这不有备无患么? 还有,我跟你堂姐玛利亚是盟友,盟友知道吗? 不许乱叫什么有的没的。” 二斤笑眯眯不以为意,嘴里咕哝着,“哼!鬼才信你。 不是我姐夫,我堂姐舍得派手下第一爱将行久给你当保镖?” 嘴里咕哝不耽误办事,李二斤随手掏出一个哨子。 随着凄厉的哨声响起,卫士们在辅兵的帮忙下,迅速顶盔掼甲。 五分钟后,四十兵卫士已经整齐地排列在甲板上,头戴铁盔,身穿半身锁子甲,左肩扛着火绳枪,腰跨战刀。 李二斤手一挥,“点火绳,时刻准备战斗!” 没用郎奇召唤,一個和服倭女自船舱而出。 袅袅娜娜,迈着轻盈的碎步来到郎奇身边。 郎奇左右抬起双臂,倭女帮他脱下锦袍。 回身从穿黑色紧身服的侍女手里接过金丝甲,小心地系上。 又在软甲的外面罩上鲜艳的阵羽织,抬头望着英挺俊逸的男人,倭女的眼中满是迷醉。 两人自始至终没有对话,显然倭女侍奉他已经相当熟练。 几个倭国水手拉动滑轮,两片硬帆降下。 朱印船按惯性飘了片刻,船身一震,已然靠上了码头。 矮小的倭人水手们猴子般跳来跳去,下锚、搭跳板,身材高大的二斤第一个跳上岸。 身后卫士们鱼贯上岸,左手扶着肩上的火绳枪,右手紧抓着两头都已经点燃的火绳,迅速排成了间隔一米的战斗队形。 郎奇带着行久,大踏步走上跳板,倭女和侍女一起躬身,“大殿武运长久。” 朱印船的火长兼船医兼会计克鲁罗收拾好六分仪、黄金圆规和怀表,跟了上去。 “老板,宁波府是明国海防重镇,咱们可只有四十个士兵啊,真要打,能挺到援军到来么?” 郎奇终于踏上了明国的土地,回身微微一笑,望着这个来自威尼斯的中年部下,“你对大明的海防战力了解太少啊。 你放心,这里是我的故土。 我的另一个身份可是商人,狼屋的大老板,能谈判解决的,绝不会动用武力。 但愿这里做主的,是聪明人才好。” 火枪兵们三面警戒,矮小的郎氏家臣狼屋助左卫门叉着腰,大声吆喝着倭语。 矮小的倭国水手们“一库、一库”地喊着号子,费力地把几十辆轻车推上岸。 一会儿的功夫,首尾相接的轻车就形成了一个小营地。 营地里的帐篷搭了起来,水手们拉着几十匹矮小的倭国驮马,辅兵们都拉着四十几匹高大神骏的安达卢西亚战马上岸放风了,居然还是没有人来干预这支登陆的小小武装力量。 “真就没人管么?” 克鲁罗耸耸肩膀,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指了指不远处招宝山上的威远城,“那个城堡里,难道不会有士兵出来干预咱们?” 郎奇苦笑,“‘六国来王处,平倭第一关’啊。 城是坚城,可是要强兵来守才有用。 明兵不满饷,满饷天下无敌。 可惜啊,天下无敌的戚家军,已经没有了啊,那里现在住的是卫所兵……” 这艘倭国朱印船靠岸都挺长时间了,下来的士兵却并没有如预料般烧杀劫掠。 逃跑的苦力们已经都悄悄回来了,胆子大的还探头探脑地试图跟助左卫门联络找活干。 本来全部关门的商栈,也纷纷开门。 天大地大,没有赚钱大。 郎奇下巴扬了扬,“二斤,去问问这里管事的在哪里。” 二斤看了看凑过来的苦力们,挠了挠后脑勺,最后还是向一个刚刚开门的商栈走了过去。 过了会,二斤哭笑不得地回来了。 “姐——那个郎大哥,怪不得没人管呢,咱们来得巧。 坐镇镇海港的浙江巡抚耿庭柏耿大人病入膏肓,卧床不能理事,咱们要办去京城朝贡的手续,只能去找宁波知县。 不过——据说巡抚耿大人是清官,这位永安永知县,要钱要得有点狠……” 郎奇哈哈大笑,“咱们不怕要钱的,就怕油盐不进的老顽固。 走,去宁波府,早办完早出发。” 刚下船的马都还脚软,郎奇一挥手,带了行久,直奔宁波城步行而去。 二斤一声哨子,四十名亲卫扛着枪,迈着整齐的步伐,紧随其后。 不远的招宝山头,威远城城门紧闭。 城头千户老爷扶着城垛,望着往宁波府开进的队伍,心脏砰砰乱跳。 “这帮子倭寇真他娘的有钱,就是耿大人的亲兵,都没有这么好的铠甲。” 旁边的属下有点慌,“老爷,看他们奔宁波府去了,咱们不阻拦一下么?” “拿什么阻拦?就凭我手下这十几个亲兵? 咱们定海卫的人都去割稻子去了,这么久没召回来,一定是听说有倭寇都跑了。 没听说走马溪之战,朱纨自作主张开战,最后服毒自尽了么?” 千户大人一脸严肃,“本官严守朝廷的规矩,没有耿大人的手令,绝不会擅起边衅。” “咳咳……” 耿大人的手令?手下们都没敢笑出声。 不过大家都不用拼命,千户大人是聪明人,老成持重,深得军心。 至于那一队倭寇会不会大闹宁波府,那是杨知府和永知县的事对吧? 第二章 无毒不丈夫 宁波府和镇海港是挨着的,转眼就到,前面不远就是宁波县衙了。 “阿也,倭寇真的来了!” 随着一声惊呼,县衙里一群衙役四散奔逃。 望着敞开的大门,这下郎奇都挠头了。 这位永知县不会也跑了吧?这都什么事?我们很像要烧杀抢掠的样子么? 二斤领着人进入县衙,警戒前进。 郎奇走进空空如也的大堂,满面愁容。 忽听后宅欢呼,“找到永知县了!” 郎奇快步走进后宅,只听到颤抖的声音,“大王饶命!” 一个青袍人哆嗦着,被两个卫兵正从床底下拉出来。 “咳咳。” 郎奇战术性咳嗽,组织了下语言。 “永大人,我们不是倭寇,你看我和我手下这些卫士可都是明人啊。 在下扶桑遣唐使郎奇,代表幕府来明国朝觐上国天子。 只求您给开一个通行大运河的入京城文书,再允许我们在镇海港建立长期贸易的商栈即可。” 明人可不一定就不是倭寇,大海贼李旦还是明人呢。 不过这个倭寇意外是个好说话的啊,听到“求您”两個字,永知县立刻支棱起来了。 捡起滚落在旁刚才暴露自己的乌纱帽,扶正戴好,又抻了抻官袍上的褶皱。 行久掏出两份文书呈上,“这是天朝的本字勘合和征夷大将军签署的朱印状。” 永安接过文书,随意瞟了两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捻了捻稀疏的胡须。 “这个——,自嘉靖朝争贡之乱后,朝廷已经停了扶桑的朝贡。 市舶司都裁撤了,你这勘合早就过期了,这事难办啊。” 郎奇朝二斤打了个眼色,二斤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过了会,四个卫士抬着两个托盘走了进来。 揭开托盘上的丝绒罩子,白花花的光芒亮瞎人的眼睛。 永安略一瞟,就知道是成色十足的两千两白银。 知县大人心头一喜,随即面色严肃,哼了一声,“你们竟敢公然贿赂本官么?” “哪能呢?” 郎奇立刻转换成商人身份,“在下一路走来,街上多见流民乞丐。 想要接济他们,却非一朝一夕之功。 只能求您这位父母官,代我将这些扶桑土产,慢慢分发给他们了。” 这是个懂事的啊,永知县心怀大畅。 习惯地挥挥手想让随从收下,却发现属下都跑光了。 脸上尴尬之色一晃而逝,“放那儿吧。 难得你对故国百姓一片拳拳之心,这通行凭证我就壮着胆子给你开了。 不过,要想在镇海港开商栈,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啊。” 永安踱了几步,“你久在番邦,不知道明国的官场规矩,我这个知县做的难啊。 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本官上面还有知府和巡抚两位婆婆,现在巡抚大人病重,知府杨大人可精神着呢。 没有知府大人首肯,顶着朝廷压力,私自放你们倭国人开商栈这种事,我一个七品知县可是不敢做主的。” “您的意思,在下还要去知府衙门请示一下么?” “那倒不必,看在你一片诚意的面子上,本官就替你跑一趟。 不过——杨大人管着一府之地,辖下的流民和穷苦百姓就更多……” “懂,懂。” 郎奇在二斤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转眼又有两个卫兵抬了个托盘进来,这次是整整一千两黄金。 郎大老板出手之阔绰连久历官场的永知县都被镇住了,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 “行了,你们回去吧。 这事十拿九稳,明早我就差人将相关文书给你们送去。 看你们如此上道,我最后提点伱们两句。 朝廷啊,一直对倭寇犯边耿耿于怀。 就算你们到了京城,天子也多半不能见你们,想要赏赐更是没门。 不过,司礼监的魏公公是个讲究人,你们要是在他那里多下功夫,还有点希望。” “多谢大人指点。” 郎奇躬身谢过,转身而出,呼啦啦随从全跟了出去。 行久愤愤不平,“大殿你在扶桑,好歹是有五千石实封的一万石大名,大御所和征夷大将军跟你说话都客客气气地。 如今却得对这个贪官卑躬屈膝,我看大可不必。 看刚开始他那个熊样,直接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什么事都办了。” 郎奇脸上突然露出坚毅的表情,“我这次回来,只有一个目的,拯救即将处于水火的大明亿万斯民。 为此,我流落扶桑后,足足做了十年的准备。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名声、面子都是浮云,区区向贪官折腰,更是小事。 现在咱们首要目标是见到明国的皇帝,尽量不要横生枝节。” 二斤点头点赞,“郎大哥你以前说大明很快就要完了,我还不大信,现在信了。 大明要都是这样的贪官,国祚真的长不了。” 郎奇带人回港口去了,永知县这边藏起来的家眷、下人一个个的都悄悄冒出了头。 永安带着两个长随,抬着千两黄金,施施然去知府杨亮大人那里献宝去了。 知府衙门后宅,杨知府望着千两黄金,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咱们就这么把这帮倭寇求的事给办了?” 永安满脸陪笑,“大人您看,他们这诚意十足,咱们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杨亮手指永安笑骂,“咱俩同榜的进士,为啥你还是个七品知县?就这还是我大力提携你这个同窗的结果。 你啊,就是眼皮太浅。 规矩是给咱们大明人的,倭寇有什么资格跟咱们讲官场规矩? 我的意思——” 杨亮目露凶光,比划了个砍头的手势,“咱们做了这帮倭寇。” “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 咱们送到京城打点的银子不少了吧?可是僧多粥少啊。 所谓无毒不丈夫,你想想,要是咱们有了战功——嘿嘿,这附郭知县你还没当够么? 近五年都没有倭寇来宁波犯边,浙江总兵都裁撤了,如今可是个大好机会。” “可是,我看郎奇的手下除了那个保镖,都是明人,明人海盗的脑袋不值钱啊。” “我派人去港口打探了,朱印船上的水手可都是真倭。 七八十个真倭的脑袋,足够咱们两个的乌纱帽都换一换了。” 永安被杨亮画的大饼激励得满脸通红,随即又冷静下来,“咱们截杀朝贡使者,万一消息走漏……” “哼哼,咱们把他们全咔嚓了,死无对证。 就说他们纵兵劫掠,以倭寇以往的劣迹,有谁会不相信啊?” “好,属下这就去联络宁波卫和定海卫……” “别,卫所能战的兵有几个,你还不清楚? 他们力气出不了,功劳倒是被分薄了,指不定还走漏消息。 就你我手下的亲兵加上衙役,一百多人,足够了。” “我看他们铠甲甚为精良,万一有个闪失……” “再精锐也不过四十个人而已。 你今天稳住了他们,这很好。 他们远来疲惫,事情又办成了,定然疏忽。 咱们拂晓动手,一刀一个…… 听探子说,那个郎奇随船带了一个倭国小妾,一个侍女,都甚为美艳。 到时候小妾归我,侍女归你,玩腻了送进兵营当营妓,你就准备升官发财吧。” 太阳西沉,落日的余晖从窗棂上射进来。 竹影晃动,照得两个相对奸笑的脸忽明忽暗。 凌晨,天欲破晓,金黄的圆月西沉。 一百多亲兵衙役从府衙鱼贯而出。 黑暗中,一片甲叶撞击的声音。 第三章 骂名我来担 “咯吱!” 出征夜袭的亲兵队长听到响动,抬头观察。 “咪呜——”一声猫叫,四处看不到任何异常。 知府大人催得急,队长摇摇头,转身急匆匆随队而去。 天空深蓝,西方地平线上的圆月无比巨大。 府衙屋脊后面,一个娇小的黑影低伏,玲珑的身躯紧紧贴在瓦楞上。 这是郎奇的侍女,正宗的倭寇忍者姬胧子。 冰凉的触觉顺着胸口传来,胧子手心扣着苦无,娇躯在微微颤抖。 看队伍远去,胧子忽然蹿起,身形晃了两晃,顺着屋脊奔跑,如青烟消失在夜色里。 凌晨的港口寂静无声,店铺都还没有开门。 一百多亲兵衙役口中衔枚,快速接近港口。 远远望去,海边的小营地里,没有丝毫动静,看上去连个放哨的都没有。 再往前的七十步就是营地周围的开阔地了,府衙的亲兵队长拔出腰刀,回头吩咐,“大伙搏富贵的机会到了,跟我上!” 一百多把腰刀一起出鞘,刀光在夜色里闪成一片。 夜袭队开始最后的冲锋,刚跑出几步,忽听对面传来二斤憨憨的声音,“预备——” 四十个黑影从轻车墙后霍然站起,一排火绳的火光一齐点亮。 “开火!” 一声整齐的巨响,小营地里浓烟滚滚,火枪手们发出了第一次齐射。 夜袭队里,四个着甲的身影轰然倒地。 有人暗叫不好,敌人有防备。 左顾右盼,发现队长拎着腰刀跟大家一齐冲锋,打消了开溜的念头。 嗯,火枪就是吓人的,咱见过,伤亡率很感人。 现在已经箭在弦上,咱们人多,不怕,不怕。 随着枪声响起,一朵瑰丽的烟花冲上天空,赫然是一个狼头的形状。 片刻,远处海上某個无人小岛上,升起了第二朵烟花。 敌人距离六十几步上打完第一次齐射,火枪手们飞速地咬开火药包,从嘴里吐出弹丸,用通条夯实,各种准备一气呵成, 敌人来得快,眼看冲到四十几步了,二斤把佩刀又举了起来。 “预备——开火!” 火枪手们闭眼勾动扳机,又是一排烟雾腾起。 这次离得近,夜袭队倒下了七八个人。 二斤观察着战场,战场空间太小,打三轮齐射有点勉强啊。 一咬牙,高呼:“第三枪打完,立刻弃枪肉搏!” 冲锋中的亲兵队长忽然发现肋间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自己双层的锁子甲竟然被火枪弹打破,鲜血从肋间流了出来。 当下亡魂大冒,大叫“不好,扯呼!” 掉头就跑。 正在冲锋的士兵忽觉身边脚步声稀,扭头一看,战友正在转身逃跑,立刻战意全无,一百多人来了个急刹车转向。 正准备第三次齐射的二斤和旁观的行久目瞪口呆。 行久喃喃自语,“这也太没种了,伤亡率还不到一成就溃退了?” 作为纯种倭人的行久立刻兽血沸腾,拔出倭刀村正,高呼“追击!塔塔开!” 卫兵们看向二斤,二斤正在犹豫,只听身后传来郎奇的声音,“不许追!” 十几分钟后,知府衙门。 两件破碎的锁子甲扔在地上,鲜血一滴一滴从光亮的锁子甲上落向地面。 一边让人包扎负伤的肋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光膀子亲兵队长一边叫屈。 “老爷,不是属下怕死,他们的火枪邪门得紧。 我可是跟倭寇干过仗的,倭寇常见的铁炮绝对没有这么大威力。 看样子,他们用的应该是弗朗机人的重型火枪。 再说,他们既然有了防备,除了那四十个火枪手武士,辅兵、水手也是能作战的。 这样他们就比咱们人多了,实在打不赢啊。” 旁边的永安急得跺脚,“我就说——唉!这帮倭寇一定会来报复,咱们快跑吧。 杨大人,我看先到杭州府去避一避——” “糊涂!” 杨亮一拍桌案,“临战擅离职守,摘你的乌纱帽是最轻的。 嗯,宁波卫靠不住,我看咱们先去威远城暂避倭寇锋芒。 那里城坚炮利,出击不足,应该是能守得住的。 唉,可惜只有苦一苦宁波城里的百姓了。” 看杨知府努力想挤出眼泪的样子,永安拍拍胸脯,“骂名我来担!” 背锅是附郭知县天然的职责嘛。 众人正要簇拥两位上官转进定海卫,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脸上的神色很古怪。 “禀报大人,倭国遣唐使郎奇求见。” 杨知府脸上肥肉抖动,“来、来了多少人?” “两个。” 啊? 杨亮和永安相视茫然,这个衙役确定会数数儿? 脚步声响,郎奇和行久手按倭刀刀柄,已经闯了进来。 郎奇一拱手,“见过知府大人,见过永县尊。” 永安还在迷糊,杨亮已经反应了过来。 对方这是个什么操作不清楚,大概率是这个姓郎的脑子坏掉了。 既然匪首送上门来,本官可就不客气了。 当下一拍桌案,“大胆倭寇,竟敢带刀闯入公堂,见了本官因何不跪?” 行久不服,“大殿是拥有五千石封地的贵族大名,大御所和征夷大将军的特使……” 杨知府会跟行久讲理么?断喝一声,“拿下!” 语气带着得意。 旁边几个亲兵跃跃欲试,郎奇一摆手,“且慢!” 解下倭刀,左膝委屈,竟然是要单膝跪倒的样子。 杨亮心里这个痛快,匪首惧怕我天朝天威—— 郎奇并没有跪下,一个蹲踞式聚力后,身体突然腾空,如一只大鸟飞起。 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到案后,锋利的倭刀架到了杨知府的脖子上。 下面的亲兵还在执行杨知府“拿下”的命令,郎奇突然消失,都提刀逼向行久。 行久村正出手,长啸一声,在大堂的狭小空间来回穿梭,拉出一道道残影,竟然似乎同时有三个行久在出击。 两个亲兵从两侧悄悄接近劫持了杨知府的郎奇,郎奇倭刀一闪,只见一道炫目的环形光芒,两个亲兵齐齐望着手里断了的腰刀发愣。 郎奇将刀刃在杨亮的绯袍上蹭了蹭,好整以暇,“嗯,这一千七百贯没白花,村雨果然不是样子货。” 感觉冷冽的刀锋在自己脖子边上晃来晃去,杨知府脑筋变得分外好使,连呼,“住手,住手!” 喊晚了,下边也已经打完了。 行久没有郎奇有钱,舍不得用贵重的村正砍别人的刀。 仗着身法远超对方,使的是大枪的招式,几乎每个亲兵的手腕都被村正的刀尖点了一下,腰刀落了一地。 郎奇大赞,“这就是剑道宗师的威力么?行久你这一招分身术,估计已经天下无敌了。” 行久连忙谦虚,“哪里哪里,也就是这种江湖斗殴能有点用,还得是他们武艺太烂,战阵上是不好使的。 倒是大殿你,两年没见你出手了,居合斩还是出神入化。 这一手飞天御剑流的功夫,在扶桑也能排得上号了。” 两个人在那里旁若无人地互相吹捧,杨亮只觉得脖子冷飕飕的,忍无可忍。 “本官可是朝廷的四品大员,你们要是胆敢戕害……” 吭哧了半天,没想到什么反制对方的措施,郎奇倒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下。 “杨大人,放心,我要是想杀你,就不是两个人来了。 在下本来是请两位大人去港口观摩一场军演的,就是怕人多打起来刀枪无眼,误伤了两位大人,才亲自来请。 谁知杨大人非要拿下我,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何苦呢。” 这边刚才打得热烈,没人注意旁边的永知县。 永知县暗道庆幸的同时,略感失落。 杨大人在,自己就不值钱了啊。 现在郎奇居然提的是“两位大人”,永安顿时与有荣焉,心中竟然对郎奇暗生感激。 杨知县下意识来了句,“军演?什么军演?” “到港口就知道了,两位大人,请!” 第四章 好大,真的好大! 郎奇“搀扶”着杨知府走在前面,行久紧紧相随。 永安想了想,郎奇似乎确实没有杀自己的意思。 这个时候要弃了杨大人自己逃跑,将来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当下领了一群亲卫,缀在了三人后面,直奔港口而去。 一行人缓缓走到港口,天色已经微明。 东方霞光万道,红彤彤的太阳已经从大海上冒出了头。 杨亮四处打量了下,没看到什么特异之处。 郎奇往大海上一指,“杨大人请看那里。” 朝阳下,一串黑点冒出了头,越来越大,似乎是一支舰队。 镇海港这边业务繁忙,每天有船队靠岸是常态。 港口那一家家的商栈,每一家都几乎对应着一个商会,刚才其实就有好几艘商船靠岸了。 凌晨港口这边枪声大作,众人以为倭寇和官军打起来了,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可是枪声一停,还是得冒着风险出来干活。 碰到倭寇不一定死,赚不到钱吃饭是一定会死的。 结果一出来,就见二斤领着人四处宣传要搞什么检阅,早上的枪声是预演云云。 再一看,呦嚯,倭寇那个锦袍头子正和知府大人谈笑风生,顿时都信了。 天朝人最大的兴趣就是看热闹,听说有什么“军演”,港口迅速聚集了大批吃瓜观众。 舰队渐渐靠近,众人不由一齐抽气,好大,真的好大。 舰队的五艘军舰全部是西洋软帆式样,三层甲板,三棵高大的桅杆,挂满了风帆。 随着舰队的迫近,军舰上大批大脚板的水兵爬上桅杆,开始降帆。 镇海港商栈的老板伙计们可都是有见识的,就是苦力,也都懂行,西洋船是见过的。 纷纷指指点点,“看到没有,西洋船大是大,这软帆操作起来可太麻烦了。” “我知道我知道,这叫西班牙大帆船。 不过,这也太大了。 我在澳门的时候,见过弗朗机人同样型号的船,比这个可小多了。” 二斤得意洋洋,“你们懂什么。 这是郎大哥耗巨资在里斯本定制的军舰,排水量一千吨。 这五艘军舰足足花了郎大哥一百万两银子。 我堂姐的舰队在郎大哥的包养下,现在可是横行东亚最强大的海军力量。” 众人一片哄笑,永知县撇撇嘴,把“包养”两个字喊得那么大声,难道很光荣么? 突然回过味来,多少?一百万两? 卧槽!这個倭寇头子可真有钱。 有一百万两我也愿意被包养啊,额,忘了,我是男的——无所谓了! 永安顿时觉得,自己那两千两白银收得少了。 舰队已经来到近处,小山一般的船身给了岸上的观众极大的压迫感。 舰队没有靠岸,五艘军舰一字排开,下锚,就这么停在了水中。 离得最近的军舰,船头一杆大旗,上面绣着一头插翅膀的红色老虎。 随着大旗在风中飘摆,老虎张牙舞爪,看上去凶猛无比。 船的侧舷上,刻了两个大字“春申”。 暂时负责宣传的二斤分外卖力,“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李氏商会的主力旗舰春申号。” 不用二斤介绍,早就有人从那杆大旗看出了船主人的身份,有人脱口而出,“翔绯虎!” 海盗翔绯虎的大名在东亚所有港口如雷贯耳,不过众人只是惊异,并没有害怕的。 毕竟这位巨盗从未打劫过明人,受害的都是倭国、荷兰和英国的商船。 传说中这位巨盗乃是身高过丈,腰围也过丈的猛女。 众人打量打量李二斤。 他自称翔绯虎的堂弟,好家伙一米八六的大个子。 嗯,大家有点信了那个传说。 这舰队的气势压迫下,即使强自镇定,摆出四品大员派头的杨知府也有点哆嗦。 “大胆郎奇,你竟敢勾结海盗,胁迫本官——” “怎么?我都是你口中的倭寇了,倭寇勾结海盗有什么问题么? 不过杨大人你的消息过时了,现在翔绯虎可是有大明水师编制了。” 翔绯虎进了大明体制?杨亮一下子踏实了。 哼哼,你要是受了招安,有天大的本事,老子也有的是办法收拾得你生不如死。 郎奇知道杨亮心里的小九九,笑眯眯地,“杨大人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个编制是临时的。 荷兰红毛鬼勾结大海贼李旦,占据澎湖,祸乱漳、泉。 福建巡抚南居益南大人新官上任,决意要除掉这个毒瘤,以总兵谢隆仪为帅拒之。 同时招淡水的李氏商会,弗朗机的卡斯特路商会助战。 两个商会的首脑玛利亚和拉斐尔都被南大人委以权参将之职,临时受谢总兵节制。 你看,大明能不能养得起玛利亚这个规模的舰队啊? 你猜,这仗打完之后,玛利亚是听我的,还是听大明的啊?” 杨亮气结。 你花一百万两包养翔绯虎的事,已经被那个傻大个嚷嚷得人尽皆知,这还用问么? 舰队停稳,三个舰队首领出现在旗舰春申号船头。 二斤指指点点,给群众科普。 “左边那个顶盔掼甲的老头叫杨希恩,原来是我大伯手下的水师副将。 我大伯在与倭寇的海战中殉职。 唉,戚少保已经过世,朝廷无以应对,他才领着大伯的旧部保了我堂姐独走去打倭寇报仇。 右面那个抱着膀子的洋人叫詹姆,法国航海士。 别看他一副懒散样,航海术在世界上都是顶级的。 中间那个,就是我堂姐,玛利亚.华梅.李,江湖人称翔绯虎的便是。” 众人打量这位久闻大名的巨盗,发现她个子并不高,身材也瘦削,并没有传说中的腰围过丈。 不过一身红装,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 海风吹得披风翻起,露出大红的里子,瘦弱的身躯在船头站得笔直,倒是确实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玛利亚一双丹凤眼带着煞气,冷冽的目光扫过海港众人。 众人虽然离得远,却觉得她看到我了,都不自觉的胆寒,往后靠了靠。 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小姑娘从高高的桅杆上急速滑下,快落地的时候翻了一个空心跟头,稳稳落在船头。 众人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二斤更是往前几步,双臂乱摇,“乙凤,乙凤!我在这里!” 乙凤看到了,挥了挥手,“二斤哥——” 二斤身子一晃,差点掉进海里。 众人都是撇嘴。 那个翔绯虎跟包养她的郎奇确实是一对璧人,可是那个小姑娘看上去矮小得很,跟你这个傻大个站在一起,不像拎了个水桶么? 永安更是猥琐地想到,两人身高差距这么大,到时候…… 乙凤却不是专门出来见二斤的。 她是船上的观察手,从背后拽出两支小旗,打起了旗语。 这边的火长克鲁罗也拿了两面小旗回应。 沟通完毕,船头玛利亚利落地一挥手。 每艘军舰上,都有二百名火枪手涌上甲板,迅速排成了三排。 同时,侧舷上一排排半米见方的炮窗纷纷翻开,露出里面47磅加农炮黑洞洞的炮口。 第五章 吓尿 翔绯虎露出了獠牙,岸上的百姓呼啦一下全跑了。 互相推推搡搡,多有倒地被踩踏的。 众人跑了几步,已经有聪明人回过味来了。 这好像是知府大人要阅兵演习啊,跑个什么劲儿? 回头一看,知府大人和永知县泰然自若,一动没动,果然朝廷命官就是与众不同。 他们不知道,知府大人是被郎奇“搀扶”着跑不了,至于永知县,腿肚子哆嗦,已经不会动了。 众人又三三两两地回来,一个个好奇的心理占了优势。 这么大规模的检阅可是头回见,要是错过了,莫不是后悔一辈子? 军舰上的士兵排好阵列,每艘船上二百人排成三排,每排又从中间分开,三十多人的一排安排一个手持指挥刀的“排长”。 随着杨希恩一声哨响,前排的两个排长举起的指挥刀一落,六十多名火枪手来了個齐射,一时间甲板上浓烟滚滚。 依次排开的四艘战舰未必听得见杨希恩的哨音,不过这次演习事先演练过多次,五艘战舰几乎同时射击。 火枪众人见得多了,果然是演习,枪都是朝天放的。 五艘船上三百多人的齐射蔚为壮观,众人都是暗道没白来,这个经历可以吹一辈子了。 不过翔绯虎的表演哪能仅至于此? 前排放完枪,整齐地从队列的空隙后退,然后清理膛口,装药,装弹,手持火绳在后排准备。 第二排顶上,瞬间就是第二次齐射,然后是第三排…… 五艘战舰,三排士兵,一千人的三段击滚动式进行,绵绵不绝,硝烟笼罩了五艘战舰。 枪声良久方停,片刻,众人爆发出震天价的喝彩。 随即,喝彩张大的嘴巴就闭不上了。 军舰上忽然冒出比火枪射击更大的浓烟,转瞬间就是霹雳般的巨响。 五艘军舰上的一百二十五门47磅加农炮来了个齐射。 众人耳膜震得嗡嗡响,直觉天旋地转,浑不知身在何处。 军舰侧舷上的炮口可不止二十五个,不过用于中近距离的小炮根本就没动用。 只是重型加农炮的一次齐射,就已经让所有没有准备的人魂飞胆丧,相顾失色。 炮弹落在了事先规划好的空地上,可是这海上霸主一发威,杨亮知府被震得面如土色,身体摇晃,全靠着郎奇的搀扶才没有倒下。 至于永知县,只觉胯间一凉,尿了。 永知县不必自卑,当场吓尿的可不止他一个。 就是在巡抚衙门卧床昏迷的耿巡抚,都被巨大的响声震得醒了过来。 齐射过后,众人反而都没有喝彩,一时海边一片寂静。 这一次齐射,五艘军舰全部向反方向倾斜,海面上造起了一片巨浪,巨浪打在码头上,淋了众人一身,连郎奇也没有幸免。 永安暗自高兴,这下大家都湿淋淋的了,自己被吓尿的事情算是遮掩过去了。 立威完毕,华梅舰队杨帆起锚,连岸都没靠,直接转舵走了,奔赴澎湖前线去也。 郎奇将浑身有点哆嗦的杨知府搀进营地的帐篷,扶他坐下,招呼,“大人湿淋淋的成什么话,来人,给大人更衣。” 给杨亮换外袍的正是他提过的郎奇倭国小妾竹姬,郎奇的锦袍穿在肥胖的杨知府身上有点紧,却也过得去。 给郎奇换阵羽织的是侍女胧子。 永知县跟进了帐篷,湿淋淋地站在杨亮身后,他就没人管了。 郎奇的小妾和倭国丫鬟果然是人间绝色,不过杨知府和永知县现在是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郎奇抬头看见了永知县,微笑,“永大人,你昨天说,今天就把相关文书送过来——” 永安点头如小鸡啄米,“马上,下官回去马上办。” “那狼屋和李氏商会合资的商栈呢?” 永安偷偷看向杨亮。 杨知府已经迅速镇定了下来,咳了一声,“这码头大大小小的商栈几十家,哪一家没有海盗背景?不然他们能在海上立足? 贵商栈既然是我大明水师参将入股,那自然更是可以开的。” 这杨知府挺会给自己找辙啊,郎奇身后的二斤狐假虎威,“我跟你说,要是我们走后,商栈有个三长两短,我堂姐一定会来报复的。 翔绯虎没有攻打过大明海港,可从来没说过不敢打。” “什么话!” 郎奇假意斥责了二斤一句,回头笑眯眯地,“你看二位大人像是那种没有脑子,自己乌纱帽都不顾的浑人么?” 二斤不服地低声咕哝,“杨亮还有点气度,我看这个永知县就没什么脑子。” 永安心里大声叫屈,我可是收钱办事的讲究人啊,要夜袭你们的主意可是杨亮这个混蛋出的。 当然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杨知府略一思索,“郎特使你就放心去朝觐,我会派亲兵专门保证你们商栈的安全。” 这要是有不长眼的匪徒抄了商栈,锅扣在自己头上,翔绯虎屠了镇海港乃至宁波城,自己这个守土有责的知府即使不殉职,也得丢了乌纱帽,岂不冤枉。 “大人真是太客气了,不能让大人白费心。 等商栈建好,商路正常运转,一成的冰敬和炭敬少不了二位大人的。” 杨亮连连摇手,“不必不必。” “大人就不用客气了,咱们一切按规矩来。” 送走了两位贪官,克鲁罗进来汇报工作。 “老板,我已经看好了现成的商栈所在,买了下来,朱印船回程装的真丝和彩绢也已经联络好了。 不过,我看这两个贪官的人品堪忧啊,咱们的商栈安全真的能保证么?” 郎奇眼皮一翻,“咱们商栈的安全不是靠大明官员的人品保证的,靠的是玛利亚的舰队。 只要李氏商会在海上横行一天,咱们的商栈就安如泰山。” 这话二斤爱听,当即抱怨,“郎大哥,反正两个贪官怕我堂姐报复,还给他们个屁的冰敬炭敬?” 郎奇摇摇头,“这份贿赂是给其他官员看的。 大明的官场消息传播很快,咱们要是不按规矩来,就会被他们当成异类。 我可是计划要进入大明体制的,若是被孤立,那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一旦我当了大明的官,就是没有玛利亚的震慑,杨亮和永安也不会动咱们的商栈了。 这是大明官场的规则,他们要是不遵守,路就走窄了,杨亮是个聪明人,会懂的。” “我就觉着咱们也太窝囊了。” “咱们要想打破这个规则,立新的规矩,现在实力可不够啊,除非我扯旗造反。 不过我本来就是来救百姓的,造反当皇帝,杀得人头滚滚,非我本意。 这条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 咱们得亏是遇到两个贪官,要是碰到死硬的清官,不按规矩来,反而糟糕。 在某些方面,贪官收钱办事,可比清官更讲规矩。” “大明有清官么?” “这个——大概、或许、应该有吧。” 郎奇也不是很自信。 “放心二斤,总有一天,咱们会把那些贪官污吏踢出去,让老百姓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这全赖诸君的努力,加油!” 众人一起举拳应和,二斤和克鲁罗喊的是“加油”,行久、竹姬和胧子喊的是“干巴爹!” 郎奇站起身来,“好了,咱们来明国的第一脚已经顺利地踢出去了。 下一步,跟着我,上洛!” 众人一起躬身,一时气氛十分“倭寇”。 第六章 合理避税 十八天后,京城,东南城外,大通桥。 三艘四百料使节船稳稳停靠。 二斤第一个跳下船,招呼一拥而上的苦力们,将七十多辆轻车推下船。 这下终于要用到苦力,原来充当苦力的倭国水手都已经东归了。 这次郎奇归国,短期内是不打算回去了。 朱印船将大家送到杭州府就满载着丝绸回倭国,只留下助左卫门带着几个人经营商栈。 现在朝觐使团除了六个首脑人物,就剩下四十名卫士,四十名辅兵,“倭国使团”里,真正的倭国人只有区区三个而已。 京城人看外地人都是土老帽,连苦力都是傲气十足。 看八十个士兵不干活,只是把马牵下船活动,一個苦力撇撇嘴。 “哼,那几十匹高大的战马也就罢了,估计是贡品。 那些矮小的倭国马也要一路漂洋过海,还要走几千里的大运河,这帮倭国使节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就是,一路行船,也不怎么用上马,就京城这几步路,从骡马市雇不好么? 这些倭马得占多少舱位,倭国人这是跟钱过不去啊。” “人家等着朝廷的赏赐呢。” “得了吧,倭国人在朝廷不受待见,我保证毛都没有。” 两个苦力已经自动带入了阁老的角色,指点江山,颇有气概。 上岸的郎奇忍不住笑,京城人这一点到跟后世差别不大啊,都是能侃的。 二斤欲言又止,想想还是算了,不跟苦力一般见识。 我能告诉你,我们随时准备干仗,那些倭马都是训练过不怕火枪声的么? 战马是贡品?啊呸! 委托卡斯特路商会万里迢迢从西班牙运来的最好的战马,当然是我们自己用,怎么会给皇帝老儿? 就是那七十多辆车里,现在装得又是铠甲、又是火枪,还有大家的私人物品,竹姬的衣服都装了一车。 还有白花花、黄澄澄的银子金子,真正的货物根本没多少。 我们爷们,这趟根本不是赚钱来的。 大运河比海上平稳得多,一路停靠,马匹都能及时上岸恢复,估计遛一会就能用了。 这运河码头旁边,有一个巨大的茶馆,供来往客商临时休息。 郎奇背着手,看了会附近大片收割完的稻田,领着手下进了茶馆。 进了茶馆,忽然发现有点古怪啊。 茶馆里一多半的地方坐满了人,另一边,空出一大块,却是没人坐。 再细看,一位男装的黄衫小姑娘坐那儿喝茶,身后站着五个下人。 包括两个锦袍男子,太阳穴鼓鼓着,器宇轩昂,站在那里渊渟岳峙,行久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村雨的刀把。 另三个下人弓着腰,皮肤白皙,长得不男不女,面带谦卑。 这六个人,霸占了茶馆将近三分之一的座位,却只用了一张桌子,一看就是贵人,而且是大贵人。 京城勋贵、高官、皇亲国戚多如牛毛,郎奇也没在意。 选了个离贵人尽量远的空位,拉着行久和克鲁罗坐下,竹姬和胧子侍立于身后。 郎奇不想多惹事端,黄衫小姑娘却是目光炯炯,自打郎奇进来,就紧盯着他。 过了会,看郎奇已经端着茶杯跟同伴聊天,小姑娘干脆站了起来,背着手,慢慢走近这一桌,上下仔细打量郎奇。 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 郎奇实在搞不懂,茶馆里这么多人,贵人小姑娘怎么就非跟自己过不去。 你应该不认识我吧?我脸上有花么? 小姑娘都要凑到近前了,忽生变化。 另一位一直在墙角站立,毫无存在感的小姑娘横插一脚,来到郎奇近前,扑通一声跪倒。 郎奇眉头一皱,到京城混这么难么? 怎么喝个茶都不消停,连续有两个人骚扰。 没用郎奇吩咐,胧子走上前,就要把跪倒的小姑娘拖走。 小姑娘抬头,望向郎奇,高呼,“贵人,买了我做丫鬟吧,我愿意伺候你。” 小姑娘一抬头,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沦落到自卖自身地步,小丫头衣衫褴褛是基操。 不过衣服虽破却干净,更难得一张脸长得俊俏,皮肤白皙,显然落魄以前的生活是不错的。 竹姬捂嘴而笑,“相公,我看这个小丫头是个美人胚子,你要有意,不妨收了。” 郎奇朝竹姬摆摆手,“这里的道道你不懂。” 回头,面带温和之色,“小姑娘,你起来吧,让你失望了。 首先我不缺人伺候,另外,你看走眼了。 我身上没有功名,也不是勋贵子弟,按大明律,是没有资格买奴婢的。” 小丫头倒是听话站了起来,脸上却是带着不服气。 “你随从一大堆,又是这么风度翩翩,怎么可能不是贵人。” “我在大明,目前不过是个商人而已。” 小姑娘面露失望之色,转身欲走,忽又回头,“不对!” 指了指竹姬和胧子,“那她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她们可不是奴婢,是自愿跟我的。” 小姑娘眼睛一亮,眼珠转了转,面露狡黠之色,“只要你把钱给我父母,我也自愿跟你。” 郎奇摇摇头,“我还没腐败到专门养一个伺候我的美女的地步。 她们两个,都是各有自己的本事的。” 胧子突然走过去,围着小姑娘转了一圈,蓦然急速出手,在小姑娘腰间、胳膊和腿骨上捏了几下。 小姑娘被捏得面红耳赤,胧子身形一晃,已经到了郎奇身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郎奇面露奇怪之色,“骨骼清奇?能这么巧被咱们碰上? 她看上去都十三四岁了,还来得及么?” 看胧子郑重点头,郎奇负手略一思索,吩咐,“克鲁罗,拿五百两银子给她。” 五百两这不是丫鬟的价,已经是小妾的价了。 小姑娘没想到郎奇能出这么多,兴高采烈站到了郎奇身后。 竹姬拉住小姑娘,“丫头,你叫什么啊?怎么会跑到这里卖自己?” “大姐,我叫王晓芸。 我啊,不愿意伺候那些肥猪官员和勋贵家的小恶霸,要是卖进青楼就更惨,才自己做主到处找人。 运气好,果然找到了。 主人这么帅,伺候他我愿意。”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过来,拉着王晓芸的手哭哭啼啼,又俯在耳朵上,紧急给她传授伺候男人的知识。 竹姬笑眯眯地,“大婶,伱多虑了。 你女儿可不是当奴婢卖的。 是相公收了她做属下,这钱是给属下的安家费。 将来要想伺候相公也不是不行,不过得先跟我学礼仪和茶道,还要跟胧子学忍术。 相公可不是谁都收的,挑拣得很。” 一个中年男人畏畏缩缩跟在妇人身后,用长衫的袖子挡着脸。 困窘到卖女儿,以前颇有身份的老父亲是真的没脸见人。 不过,五百两银子倒是不客气地收了,抱在怀里,领着婆娘走了。 婆娘几步一回头,泪流满面。 郎奇摇头叹气,他其实有实力连王晓芸的父母一起带走。 不过天下苦命的人多了去了,哪里救得过来。 “呦嚯,当着本公主的面,不经牙行,私自买卖人口,偷税漏税,你们犯法了知道么?” 郎奇前生熟读明史,不过关注的都是大事件,对明朝的公主什么的,真没兴趣了解。 说话的男装少女自称公主,他毫无感觉,回头笑眯眯地拱了拱手,“殿下,我可是商人,熟读大明律,我这叫合理避税。” 公主哼了一声,“商人?商人见了本公主敢拱拱手就敷衍过去? 你这个五千石大名,大御所和征夷大将军特使接着装,真当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啊。” 公主围着郎奇转了一圈,忽然挺了挺毫无规模的胸口,“郎公子,你看我怎么样?总比你刚收的那个穷人丫头片子强吧? 实话跟你说吧,本公主看上你了,这就跟我走,准备当驸马吧。” 第七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这位公主第一次见面,就要把郎奇拉回去当驸马。 以郎奇的气度,都没绷住,晃了两晃,头有点晕。 旁边的克鲁罗目瞪口呆,摊手耸肩,“我一直以为,明国风气是比较保守的,没想到这里的贵族这么放得开的么?” 郎奇迅速缓了过来,回头朝克鲁罗一笑,“明国风气保守?你莫不是对明国有什么误会? 哪天我推荐本兰陵笑笑生的书给你看。” 回头仔细打量这位公主。 嗯,应该不是假冒的,明黄的长衫敢乱穿的话,可是夷三族的罪过。 小丫头戴了顶此时刚刚流行的“六合一统”帽,也就是后来的瓜皮帽,嵌了块和田美玉,人显得丰神俊逸。 她说自己比郎奇刚收的王晓芸要强,还是有底气的。 皇族嘛,开国的老祖宗朱元璋或者长得比较率性,以后的皇帝,那选后选妃,肯定是挑漂亮的。 十几代基因改造下来,这公主想不漂亮都难。 小公主虽然穿男装,那大概只不过是为了出行方便。 这么漂亮,细皮嫩肉的女孩子,穿了男装,要是看不出来是女的,除非眼瞎。 花木兰的故事如果是真的,同行十二载,不知木兰是女郎的话,那她估计得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满脸横肉的主。 不过,人家王晓芸骨骼清奇,是有一技之长的。 你这除了漂亮,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公主的身份,这玩意对我不但没用,还是个拖累啊。 郎奇脑子急速转动,琢磨如何拒绝,还不得罪这位公主。 咳了一声,组织了下语言,“殿下,您这个提议有点草率了啊。 您看,我的年纪都是你的两倍了,未免——” 公主摆摆手,“无妨,你帅嘛,足以弥补年龄差距。” “可咱们才第一次见面,万一我是个只有皮囊,不学无术的草包呢?” “嘿嘿,能把魏大伴在宁波府那两个狗腿子,治得服服帖帖的人,会是草包?” 这难办啊,小姑娘人在京城,怎么什么都知道? 公主瞥了郎奇一眼,“我可不是见到你一时兴起做的决定。 你把翔绯虎的舰队调到宁波府操演,大明海防震动。 这么大的事,锦衣卫会视而不见么?早就八百里加急报到我皇兄手上了。 我今天可是掐算着日子,特意来码头堵你的。” 得,原来自己人在大运河,已经被京城的公主惦记上了。 公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在手里拍了拍。 “你不但有本事,今日一见,长得又帅,比皇兄让我挑的那几个歪瓜裂枣可强多了。 最难得的,你不但没有正室,还没有大明的功名,这可太难找了。” 听到“没有功名”,郎奇瞬间懂了,唉,这真是无妄之灾。 “蒙殿下青睐,郎某之幸。 可惜啊,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倭国使者,还不能算天朝人,可是没有资格当天朝的驸马的。 要不,待我完成幕府的委托,出使任务结束,咱们再议?” 公主噗嗤一笑,“你推三阻四的,我懂。 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啊,总是想着做大事,刻功名于金石,不想混吃等死。 可惜啊,没本事的,我又看不上。 得,我也不拦着伱,让你在京城折腾折腾。 等你碰個满头包,就知道啊,咱们大明的事,可不是那么好办的。” 公主一招手,一个太监递过来一块华贵秀气的腰牌。 “要是我皇兄不见你,你拿着这块寿宁宫的腰牌,进宫找我,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不过,我要是给你办成了这件事,你当驸马的事可不许赖皮哦。” 将腰牌抛在茶桌上,公主带了人,扬长而去。 克鲁罗捡起腰牌,翻来覆去地看,啧啧称奇。 “我一直以为,只有巴黎、米兰的潮流贵族妇女,才会大胆表达自己的爱情。 没想到,一到明国的京城,就见到了一次公主抢驸马的奇观,大明真是刷新我的见识。” 郎奇坐下,喝了口茶,“你没听说过路易十三的老娘当街抢美男的事情么?咱们大哥不说二哥。” 行久往外看了两眼,见二斤在外面还没忙活完,心里踏实了,插了一句。 “大殿,公主既然看上了你,你为什么不答应啊。 当了皇帝的一门众,岂不是立刻飞黄腾达?” “没那么简单。 大明跟扶桑不一样,当皇帝的一门众吃软饭可是被人看不起的。 大概为了防止外戚势力做大,大明从正德朝就有个奇怪的规定,驸马不得从世家大族里选,寒门子弟要是当了高官,那也不行。 可是风流俊雅的人物,几乎都出自世家大族。 所以啊,能让公主挑的,就剩下歪瓜裂枣了。 一旦当了驸马都尉,按祖制,就再也不能当高官,拿实缺,做大事了,只能混吃等死,这辈子就废了。 所以,即使平民里偶尔出了出类拔萃的人物,也不愿意当驸马。” 原来如此,看来不是这个公主想男人想疯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任何一件看上去荒唐的事情,其实都有非常现实的原因。 “所以啊,咱们就算见不到皇帝,公主这块腰牌也万万用不得,留作纪念吧。” 二斤姗姗来迟,没有撞见公主跟他抢姐夫的戏码。 随手端起一杯茶,咕咚咕咚灌下,抹了抹嘴,“郎大哥,车已经套好,咱们可以出发了。” 第八章 赚钱嘛,不寒碜 城东,玉河西堤,会同馆。 七十辆轻车鱼贯驶入,克鲁罗跳下车,左右打量。 “不愧是天朝大国,这会同馆实在太大了,看样子有三四百间房。 不过,怎么没人接待?” 行久也一脸不满,“带咱们来的,就是个区区从九品副使,居然还是归兵部管的。 会同馆不是礼部的么?听说馆主挂鸿胪寺少卿衔,怎么面儿都不露?” 行久口中的从九品副使过来了,“各位,这会同馆也到了,下官这就回去了。” 二斤愕然,“你们——不管饭么?” “下官不知,告退。” 对倭国使团的接待规格,创造了大明迎接外藩使节的历史新低。 八十多人的使团就这么被扔在了会同馆,没人理会。 主人态度冷淡,这饭可得吃。 竹姬指挥士兵们,分配房间,存放物资,找到厨房,自己生火做饭。 二斤倒是很乐观,在那里激励士气,“这待遇比在宁波好多了。 至少不用住帐篷,厨房里有柴火不是么?” 其实大运河一路走来,各地方也根本没招待使团,都是自己花钱吃饭,大家都习惯了。 这倒是省了时间了,以往一路招待过来的使团要走一个多月的路程,十八天就到了。 没人理自己这个使团,郎奇正筹划着下一步应该怎么打开局面,忽听门外传来略带生硬的汉语。 “不错不错,厨房冒烟,终于又有新的使团来了,我的饭有着落了。” 这会同馆里还有要饭的?怎么混进来的? 没用郎奇发话,站岗的卫士就把明目张胆要来蹭吃蹭喝的家伙拦住了。 “你们不要拦我,我是天主的奴仆。 神说,怜恤的人有福,他们必蒙怜恤。 行善的人必有福报,愿主保佑你们。” 这家伙的忽悠有效么?别说,真有效。 这些卫士是从李华梅属下的海盗里面精选出来的,李华梅那个玛利亚的教名,就是受洗后获得的。 两个卫士虽然自己不信这玩意,翔绯虎老大信啊,他们颇感亲切,然后,这個蹭饭的就被放进来了,放进来了…… 看来卫士得进一步教育了,怎么三言两语就被人忽悠瘸了? 郎奇正在那里发狠,只见一个长胡子洋人大踏步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朝居中的郎奇抚胸弯腰行礼。 “耶稣会传教士汤若望,见过使节大人。” 郎奇摆摆手,“既然进来了,就算有缘,一会一起吃吧,一顿饭也不是多大的事——慢着,你是汤若望?” “怎么,使节大人听说过我?” “咳咳,这个——对了,我听澳门的客商说过。” 郎奇瞎编了个借口,好奇地打量这位鼎鼎大名的传教士,“阁下是大有学问的人,怎么混得如此惨?” 汤若望一声长叹,“我来京城半年多了,一直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 这里不管我的饭,又缺乏虔诚信徒的奉献,我的盘缠渐尽,当然有点困窘。” 郎奇对传教什么的不感兴趣,不过对方好歹是历史名人,当即提点了一句。 “你不能光传教啊,得先发挥点特长,大家才能认可你。” 汤若望一挺胸脯,“我精通天文学、地理学、哲学和数学,这半年里,已经成功预言了一次日食,一次月食,还算出了京城子午圈和罗马子午圈之间的距离……可惜用处还是不大。 不过,在新的世界开辟教区,招纳上帝的羔羊,本来就是艰难无比的事情,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下去……” “停!” 郎奇比了个手势,“我看你不用这么坚持。 你啊,对大明还是缺乏了解,这里最看重的不是理论。 你不是会天文学和数学么?编个历书出来。 你要是会采矿、造炮什么的,官府立马就拿你当香饽饽。” 一语惊醒梦中人,汤若望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拍脑门,“对啊! 历书我会,不过要很长时间,可以尝试申请。 冶矿我不会,不过可以翻译现成的著作。 至于新式大炮,只要有条件,这对我这个科学家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礼部主客司林大人到!” 朝廷接洽使团的负责人姗姗来迟。 郎奇连忙带人出迎。 来人通报姓名后,才知道,这礼部的尚书、侍郎没来也就罢了,连郎中、员外郎也没派,就派来了个最低级别的六品主事敷衍。 林主事进门也不落坐,斜眼看着郎奇。 “你们在宁波府得到文书后,按祖制,应该将文书呈报京城,待批复后,才能来。 伱们自己拿着文书就过来了,不合规矩,在这里住一天,明天就哪来哪儿回去吧。” 感情这就要把咱们撵回去?二斤忍不住插言,“我们要呈报的话,一路上的食宿朝廷能报销么?” 高大人哼了一声,“没规矩——不能!” “那我们报备还有个毛用啊?没有任何好处,在宁波干等两三个月?” “放肆!怎么跟大人说话呢?” 等二斤坏人当完,郎奇来当好人了,“快把备好的扶桑土产进献给上国的长官。” 二斤跟着郎奇送礼已经送出经验了。 这位林主事连随从都没带,送银子太重不好拿,直接上黄金。 林主事熟练地掂了掂手里的金元宝,确定大概有二十两,两个元宝魔术般地消失在了宽大的袖子里。 出身蜀中的林大人立刻展示了变脸绝技,面容一下子和蔼了。 “不过呢,上次朝廷有回赐的倭国使节团都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你们新来乍到,不明规矩,也是可以谅解的。 你们旅途劳顿,可以在京城多休息几天。 今天来不及了,先这样,明天我就派人来,管你们的饭食,就不用自己做饭了。” “谢大人关照。” 变脸郎奇也会,笑眯眯地,一脸讨好上国官员的笑容。 那个公主要是看到郎奇这副谄媚姿态,恐怕他就是想当驸马也不成了。 林大人瞥了一眼二斤,皱了皱眉头,“可惜啊,你们带来的货物有可能是不好卖了。 会同馆这里的朝贡交易都停了几十年了,不可能因为你们这一次朝贡重开——” 听到林大人拉长的尾音,二斤会意,不用郎奇吩咐,第二份“土产”奉上。 林大人收得毫不尴尬。 大明官员俸禄之低,冠绝古今,没有这些外快根本没法在京城活。 赚钱嘛,不寒碜。 “不过,你们在路上的时候,朝里就议过了。 郎特使的部下翔绯虎在澎湖协助朝廷,消灭了进犯的红毛鬼,有功。 你们这八十多人,基本都是咱们大明子民,因此可以不循使节例,按本国商人处理。 你们的货物可以自己去市场卖,这样至少你们这次来赔不上了嘛。 但是,你们毕竟是倭国使团。 倭国屡次犯边,丰臣秀吉在朝鲜又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你们的觐见要想获得朝廷承认,可是太难了——” 二斤撇撇嘴,无奈之下,又一份“土产”奉上。 这下林大人笑得跟花儿一样,亲热地拉住了郎奇的手。 “郎特使真是太客气了,我林不二交你这个朋友了。 我给你透个底,内阁的底线是,可以接受你们的进贡,记录史书,但回赐决不能有。 至于面圣,除非你们能说动一位内阁说了算的大佬,否则是没有机会的。 方法不用我教,不过阁老们的眼界比林某人可高得多,你们得自己掂量值不值。” 底牌已经全部打完,收获了丰盛土产的林大人施施然走了。 二斤望着林大人的背影“呸”了一口,“娘的,说话一截一截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真是个老滑头。” 旁观了明国官场常态的汤若望啧啧称奇,“明国的官员太神奇了,他们的袖子能装下那么多东西,肯定是特意练过的。” 郎奇苦笑,“让汤神父看笑话了。” 汤若望摇摇头,“不,不是。 我们那边的官员一样收钱,不过他们都是直接要,没有大明官员这么讲艺术。” 旁边的克鲁罗来了句刚学会的明国谚语,“天下乌鸦一般黑。” 郎奇一拍手,“好了,咱们的事总算有眉目了。 汤神父是稀客,咱们不在这里吃,我请你们出去喝酒。” 汤若望欣然从命。 三个女人留下看家,男人出去喝酒,刚走进最近的一个酒楼,就听见有个醉鬼高声叫骂。 “魏忠贤这个混蛋,我咒他生儿子没屁眼,早晚被千刀万剐……” 大家差点笑喷了,人家都是太监了,你这第一个诅咒毫无威力啊,看来真是没少喝。 二斤挠挠脑袋,“不是说魏公公在京城说一不二么?怎么还有人这么大胆在酒楼里骂他?” 果然,二斤话音未落,角落里一个大汉霍然站起,上前一把揪住醉鬼。 “锦衣卫在此,你当街辱骂魏公公,这官司你打定了,准备掉脑袋吧。” 锦衣卫抓醉鬼,郎奇完全不想干预。 只听见那个醉鬼高呼,“反正我也没活路了,死就死,谁怕谁? 死在魏阉手里,我曾佳意还能流芳千古,合算。” 郎奇摇头叹气,瞥了眼这位准备流芳千古的壮士。 待看到那一身绿色的官袍和扑子上的黄鹂,忽然转了转眼珠。 第九章 官场活标本 绿袍醉鬼骂人的时候豪言壮语,战斗力却是负数。 此刻被一位壮汉拎在手里,像拎一只小鸡。 只有一张嘴还是硬的,“哼,锦衣卫在陆炳手里何等威风,如今却成了阉人的鹰犬……” 抓住醉鬼的大汉体格魁梧,赤面长须,活脱脱一个关二哥形象。 对醉鬼的话也不着恼,哈哈大笑,“我是陛下的鹰犬。 能给陛下当鹰犬,可是我关某的荣耀。” 拎着醉鬼就要往外走,一只手突然搭在他的手腕上。 “这位仁兄,且慢。” 大汉一回头,嗔目大喝,“谁这么大胆子,敢阻挠锦衣卫办案!” 这一声喝,震得大家耳朵嗡嗡响,又颇有张翼德的本事,好一位猛男。 看拦住自己的是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大汉言语间稍微客气了点。 “辱骂魏公公的人要捉进诏狱,这是上官的命令,公子莫要自误,反受牵累。” 郎奇收手,朝大汉拱了拱,“看仁兄英雄气概,不要跟一个醉鬼计较嘛。 我看这个醉鬼怪可怜的,仁兄不如放他一马,看在我的面子上,行个方便如何?” 郎奇说到这里,二斤很有眼色地将一锭大银塞进了大汉的袖子里。 大汉只觉袖口一沉,面色有点迟疑,“你的面子,你有多大面子?就凭这?” 大汉拿出银子在手里抛了一下,顺手扔回给二斤。 “关某家里可不差钱,差的是立功劳升官,你给再多,俺也不稀罕。” 二斤胸脯一挺,“我们郎大哥可是扶桑遣唐使,一万石大名……” 郎奇摇摇头,你说这个干什么。 在倭国的官再大,在这大明京城也是不好使的。 谁知郎奇判断错误。 大汉看了看郎奇身边一身倭寇装扮的行久,克鲁罗这個洋鬼子,点点头,跟情报对得上。 顺手将醉鬼掼在地上,双手抱拳。 “威震宁波府的郎特使?失敬失敬。 你手下的水师大破李旦和红毛鬼联军,大涨我天朝威风,关某相见恨晚。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人家是懂行的,又隶属情报部门,信息灵通,郎奇顿觉有门,“那你看这个醉鬼——” 大汉摇摇头,“我佩服你是佩服你,这件事不行。 某不会拍马屁,升官困难。 难得有次立功的机会,你的面子也不好使。” 感情这是位官迷,不会拍马屁还想升官,前途堪忧。 郎奇略一思索,一块腰牌出现在手里,“那这块腰牌的面子呢?” 大汉忽然双目圆睁,一把抢过腰牌。 “你从哪儿偷的?我这回要连你一块捉了。 哈哈哈,这下我升总旗有望了。” “这是公主亲手交给我的,我可以凭此面圣。 我是明人,这次朝觐完毕,陛下一定会封我的官的。 我看仁兄伱这气概,不当个将军可惜了。 到时候郎某带你,跟着我升官发财如何?” 关小旗拍了拍后脑勺,嘴里嘟囔,“你这个小白脸跟公主不清不楚的,要是当了驸马,哪里还能带我升官? 不过驸马爷窝囊是窝囊,好事不一定能办成,在陛下那里说我一句坏话,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小白脸得罪不起。” 这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心里想的,嘴里都嘟囔了出来。 想明白关节,关小旗遗憾地看了看躺在地上吭叽的醉鬼,忽然一伸手,从二斤手里把那锭银子抢了回去。 “哼哼,这面子我给了。 不过,带我升官的事可不保准,这银子先拿到手再说。” 大汉腾腾腾出门而去,到了门口,有点不放心,回头叮嘱。 “小白脸,这驸马能不当就不当,我可等着你带我升官呢。 记住了,某家叫关开闰的便是。” 二斤还不知道公主的事情,看看大汉留下的腰牌,交还给郎奇。 “郎大哥,公主要跟我抢姐夫?你可不能见异思迁啊。” “去去去,不许提什么姐夫的事,我跟玛利亚清白得很。 我是吓唬那个关小旗的,这事我比你懂。” “可是郎大哥,你费这么大劲救一个醉鬼干什么啊?” 郎奇朝二斤摇摇手,上前把醉鬼扶起来,“这位曾大人,受惊了,还行么? 你我一见如故,不如我请客,咱们去雅间接着喝如何?” 醉鬼最怕别人说他醉了,脖子一梗,“我当然行,咱们接着喝!” 克鲁罗顺手把醉鬼的帐结了,二斤拖着醉鬼,大家一起上了二楼雅间。 进了雅间,二斤把醉鬼按在座位上,打量了下。 “郎大哥,我现在相信大明有清官了,你看这位大人,官袍上还打着补丁呢。 你这么穷,还跑酒楼喝酒?有这钱做身新官袍不好么” “谁他妈是清官?你才是清官,你们全家都是清官。 海刚峰以后,咱们大明的清官就绝迹了。 只有贪得多贪得少之分。 兄弟我倒是想贪,得他娘的有机会啊。” 就这张不分场合说真话的破嘴,难怪人到中年,还是个区区八品官,能升官才是奇迹。 郎奇给曾大人倒了一杯酒,“大人,恕我直言,魏公公权势熏天,你一个八品官员,他都未必认识你,怎么就得罪你了?” 曾大人礼仪倒是周全,哆哆嗦嗦朝郎奇拱了拱手,“多谢郎特使相救。 你啊,救不救我其实都没用,这个官我早就不想当了。” 一口闷掉一杯,曾大人仰天长叹。 “刚中进士那会儿,意气风发,只想着为国为民,留名青史。 可是曾某不擅钻营,总是被人排挤。 匆匆十年过去,同科进士都高升了,就某一个,还窝在行人司当一个区区八品行人。 娘的,行人司三百四十五个行人,曾某可是年纪最大的,被戏称‘万年老行人’。 你当我不想收钱么? 可是我不得上官喜欢,别人派的活都是抚慰藩属那样的肥活,到我这里就得去减免钱粮租税。 偏偏曾某良心尚存,总想为百姓做点事,不肯放水。 这得罪人的事,哪里会有孝敬? 这也还罢了,为了百姓,我认了。 可是先前行人司副空缺,论资历,我当之无愧地要补上。 就连上官都看我可怜,准备让我补这个缺。 我刚刚要时来运转,魏阉就空降了一个司副过来。 这下我的梦想成空。 可怜我,熬了这么多年,穷得在京城房子都没有,家眷都接不过来,现在还没有儿子。 这个官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别拦着我,让我死了吧!” “曾大人消消火,曾大人为官造福百姓,郎某钦佩之至。 世间事可不保准,没准下一刻,碰到一位贵人,曾大人就飞黄腾达了呢。” “郎特使你是说你么? 我劝你一句,驸马的软饭吃不得,你要是真当了大官,到时候别忘了提拔我。” 说罢,曾大人昏昏欲睡,就要趴桌子。 郎奇连忙把他摇了起来。 “曾大人既然久居京城官场,可知道各位朝中大佬的情况? 哪位是能办事的?哪位收钱比较狠?” 曾大人一下子坐起来,“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这个没有谁比我更懂了。 我跟你说哈,魏广微、郭巩这样的都是依附魏阉的混蛋,赵南星、左光斗、魏大中……这些都是主持清议的贤臣。 还有…… 还有…… 那个黑云龙本来是个一身正气的武将,可惜为了区区葛峪堡参将,走了魏阉的门路…… 还有……” 大家喝酒吃菜,就听醉鬼曾佳意一个人白活了,说了半天,忽然一下子伏在桌上,彻底睡着了。 大家吃喝完毕,出门而去,留了曾大人一个人醒酒。 他要是再自己作死,郎奇也不是他的保姆,那就管不到了。 二斤已经明白了,“郎大哥,你顺手救他,就是想找个官场老油子而已,好知道,走谁的门路面圣比较合适对吧?” “二斤你长脑子了啊。” “是不是找那些贤臣和一身正气的啊?” “说着说着你又糊涂了,咱们得找名声最臭的。” “啊?” 第十章 吃人不吐骨头 第二天早上,会同馆车水马龙。 大批仆役带着米面肉菜,来上班了。 获得了工作餐待遇的众人,头一次找到了点外交使团的感觉。 吃罢早饭,蹭饭的邻居汤神父兴致勃勃地去向朝廷官员兜售他的才艺去了。 郎奇身边只带了二斤跟随,侍卫赶着几辆轻车,直奔肃宁府胡同而去。 “郎大哥,我知道找名声最臭的魏忠贤最容易见到皇帝老儿。 可是,这么一来,咱们不是也成了阉党么? 为啥不找曾佳意说的那些清流啊?听起来名声好,好像还能省点钱。” “清流可能确实不要钱,人家讲的是利益交换。 比如写条子互相关照对方的弟子、同乡,安排肥缺什么的。 咱们就是有俩钱而已,哪有跟他们交换的筹码啊?咱们还是适合找直接收钱的。” “郎大哥你好会啊。” “嘿嘿,真讲混官场,不论阉党、清流,还真不一定比得上我。 不过咱们最后是要去蒙古的,不在这里混。” “为啥啊?” “哥是要为大明做实事,挡住女真人啊。 在大明这潭死水里,就算当了大学士入阁又如何? 碰上一个能连换十九个首辅的皇帝,我再会当官也屁用没有。” “还有这样的皇帝?” 郎奇笑而不语。 肃宁府胡同半条街都被魏府圈了进去,门口站着个腆胸迭肚的亲兵。 二斤义不容辞,上前交涉。 “军爷,我们是扶桑遣唐使团的,来拜访魏公公。” “有预约么?” 一锭大银塞进卫兵手里。 “进去吧,不过车得先留外边。 看在你们懂事的面子上,我奉劝一句。 没预约,负责承启的邵三宝邵公公不可能放你们进去。 搁我这过去了,也没用。” 这门卫就是个摆设,大概是魏忠贤的肃宁老乡,专门在这里收过路费肥吃肥喝的。 绕过进门影壁,在厢房的接待处,见到了魏忠贤的长随,胖乎乎的邵公公。 大太监面无表情,都没问对方是谁,惜字如金,“老爷很忙,没空见你们。” 既然是关键人物,二斤一咬牙,一百两黄金递了过去。 邵公公眼皮都没抬,“我进去给你们看看。” 顷刻而回,“老爷很忙,没空见你们。” 二斤怀疑他根本就是出去转一圈又回来了,看来没满足人家胃口。 一咬牙,又递了一百两金子。 这次邵公公是真的去上房了。 魏公公此时干嘛呢? 吃饱喝得,嘛事没有,临摹书法呢。 作为一个秉笔太监总不识字,也不是個事儿,这不闲来也适当学习学习嘛。 皇上主子不上朝,晚上玩得晚,早上起得也晚,总得午时才需要魏大伴伴驾。 邵三宝轻轻走了过来,弯腰,一脸媚笑。 “干爹,孩儿有东西孝敬您。” 看着眼前的二百两黄金,魏公公深感欣慰,“那俩钱你留着自己花就得了。” “孩儿的一切都是干爹给的,要钱没用,还是干爹您能将钱用到正地方。” “不错,不错,难得你一片孝心啊。 三宝啊,我知道你的心思,恰好陛下面前有个行走出缺,明天你就当值去吧。 机会我给你了,能不能出头就看你自己了。” 邵三宝扑通跪倒,“谢干爹栽培,孩儿一定一直孝敬您,当您的走狗。” 二斤和郎奇再见到邵大太监的时候,这货居然一脸笑容,还以为这次有门呢。 结果一面对着两位,邵公公立刻又是面无表情,“老爷很忙,没空见伱们。” 二斤还要再送,郎奇一拉二斤,“邵公公,那我们告退。” 出了门,看门卫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二斤恨恨不已。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我恨不得把这个死太监揍趴下闯进去。” 郎奇也是喟然长叹,“怪不得阉党人人唾骂呢。 唉,他们仗着魏公公的威风,不讲规矩,吃人不吐骨头,拿钱不办事啊。” “怎么办?这魏府的门槛太高进不去,要不找哪位阁老去?” “阁老们的门槛就低么? 看来想一次打通关是我太急躁了,咱们还得先买通一个阉党爪牙,获得介绍信,有所谓的‘预约’才行。” 二斤开始琢磨醉鬼曾佳意给开的阉党名单,郎奇背手思索了会,“走,回会同馆,去宣府。” “啊?我说郎大哥,这京城里阉党多了,干嘛跑张家口那么远啊?” “魏忠贤名声在外,是个收钱办事的讲究人。 可是他的走狗门大概都像邵大太监一样不讲究,送钱可能要打水漂。 就算成了,估计花费也太多。 曾佳意不是说,那个宣府葛峪堡的参将黑云龙是个直性子的讲究人么?咱们去找他要引荐信应该好办。 宣府那里是九边重地,跟黑云龙处好关系,将来咱们在蒙古,没准用得着。 那里是跟蒙古人边贸的地方,咱们的货要是卖给蒙古人,还能多赚。 另外,咱们将来去蒙古发展,我可还不会蒙语呢,正好顺便找个通译学一学。 一鱼四吃,这宣府,反正一定要去一趟的。” 二斤回头望了望魏府,攥攥拳头,“哼,这么一看,那个礼部的贪官林主事还算个讲究人呢。 至少人家收了钱,真办事,给咱们供饭了。 邵三宝这个死太监,我记住你了。 等着,爷会回来的,迟早要狠狠揍你一顿,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林主事安排的免费的外事招待餐只吃了一顿,使团拿着内阁“循国内商人例”的鸡毛当令箭,没在京城卖货。 车辚辚,马萧萧,直奔宣化而去。 戚继光就用轻车当过战车,就是因为这玩意比偏厢车快得多。 京城到宣化又有成熟的驿道,正所谓轻车熟路,五天后,车队就到了宣府。 问了当地土著,奔张家口边市而去。 北风卷地白草折,一过长城,环境立刻就转换成了塞外风光。 王晓芸坐在车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郎奇是按属下收的她,她自己却以郎奇买的丫鬟乃至小妾自居,人家花了那么多钱,得有丫鬟的自觉。 现在郎奇不让他伺候,她天天跟在竹姬和胧子身边学习呢。 “大姐,你是怎么成为主人的小妾的呢?” 竹姬笑眯眯看着她,“你还小,别这么着急伺候相公。 十八岁身体长成之前,还是努力修炼,争取让自己更有用吧。 至于我啊,是大殿在幕府当奉行的时候跟他认识的。 我是地方豪族大名的公主,被留在江户做人质。 可是家里的家老造反,我的亲族灭亡了,我就成了孤儿。 幕府为了利用我的价值,把我许给了一个老头子大名。 我不甘心,就求了大殿,在我婚礼那天,悄悄跟着大殿私奔了。” 竹姬大姐居然是个红拂女的版本,感情主人还有带人私奔的黑历史。 “那胧子姐你呢?” “我本来是伊贺谷的中忍。 大殿给幕府做事,得罪了好多地方大名,他们出钱雇忍者去刺杀他,我被派了出去……” “砰!砰砰!” 北风中忽然传来密集的火枪声。 二斤反应神速,立刻吹起了哨子。 辅兵们迅速卸车,组车阵。卫士们开始披甲。 行久扶着村正兴奋不已。 王晓芸头一次见这种场面,有点慌,竹姬一把拉住了她。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已经迅速靠近。 第十一章 哥萨克 天似穹庐,北风萧萧,风吹草低,旷野无边,确实是个作战的好地方。 地平线上,七位骑士纵马狂奔,越来越近。 轻车已经展开,放下后面的支架,两侧挡板向前转了九十度角,形成了掩护屏障。 时间太紧,来不及布完整的车阵,只有八辆轻车组成了一个单面的防御阵地。 着完甲的卫士们紧急地接过辅兵递过来的火枪,加药上弹点火绳。 即使训练有素,等火枪架好,对面的骑手距离已经只有五十步了。 草原视线良好,可以看到七位骑手是在亡命逃跑,身后一百多步,冒起一股烟尘,有一股更大的规模的骑兵在追赶。 二斤举起佩刀,看来人有两伙,顿感迷糊,回头请示,“帮谁?” 前面的骑手身手矫健,伏在马背上的身影一看而知是蒙古人,有男有女, 在郎奇的认知里,宣府地界,只有明军有火枪。 难道是蒙古人又犯边,跟明军打起来了,后面是明军在追赶? 郎奇当机立断,“不开火,看看再说。” 现在弱势的是蒙古人,而且只有七个人而已,对自己的队伍构不成威胁。 如果追赶的是明军,都占优势了,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人家没准还嫌自己抢功劳呢。 他不想管闲事,闲事却来找他。 看到这里有个中等规模的商队,逃亡者发出欢呼,提马奔了过来。 带头的老年蒙古人用汉语高呼,“明国的朋友,救救我们,后面的是色目人强盗!” 郎奇一时愕然,色目人怎么可能跑到宣府来? 抬眼望时,却见追兵在一百步外停下了。 这伙强盗人数大概有四十人左右,远远望去,骑的马远比七个蒙古人骑的马高大。 离得太远长相看不清楚,不过能看到一個个身背火枪,手里举着郎奇相当熟悉的恰克西军刀。 哥萨克?怪不得逃跑的几个蒙古人要寻求商队的庇护呢。 一般来讲,很少有人能在草原上追上骑马逃跑的蒙古骑士。 大概哥萨克的顿河马爆发力比蒙古马强得多,这么追下去,恐怕不久以后就追上了。 郎奇也不是全知全能,其实此时顿河马尚未成型,对方骑的是阿克哈塔克马。 当然这种细节差异并不影响郎奇对战况的判断。 郎奇心中顿时升起无比荒谬的感觉,同时,一股深深的恐惧袭上心头。 时间线改变了?俄国提前入侵了? 如果历史不是原来的历史,我熟知明史的优势失去,雄心壮志还能实现么? 明国要是面对老毛子的入侵,能挡得住么? 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郎奇这边心里打鼓,对面的哥萨克土匪们也起了争执。 哥萨克们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尽管接战过的蒙古人都没有火枪,遇到新的队伍,还是按照条例,在一百步外停下了。 头领稍稳重,“咱们刚才的战斗已经发了大财,对面的商队规模大,人比咱们多。 我建议就此收手,现在赚的钱,回国后足以让大家成为富翁了。” “安德烈你这个胆小鬼,对方货物如此之多,再抢一次,咱们的收入没准翻上几番。 兄弟们,咱们不惧艰险,穿过茫茫的西伯利亚,不就是搏命图个富贵嘛。 大笔财富就在眼前,我们英勇的哥萨克,还能怕区区几十个商队的护卫?” 看着众人发红的眼睛,首领安德烈也不便拂了众意,毕竟他自己也眼红眼前的财富。 当即一挥手,下了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这次听尼古拉的,上!” 见对面的哥萨克开始高呼着“乌拉”举刀冲锋,二斤没啥犹豫的了,敌人七十步上一挥佩刀,四十杆火枪再次齐射。 骑兵的目标比步兵大,这一轮齐射,六个哥萨克从马上掉了下来。 对方是骑兵,比在宁波府遇到的步兵快得多,火枪最多打两轮。 仓促组的车阵不完全,辅兵们已经从轻车上拿出分段式长枪,开始组装。 准备组枪阵,弥补侧后防御的不足。 火枪兵们瞥了眼辅兵扔在自己脚下的小圆盾,已经做好了弃枪化身刀盾兵,在枪阵掩护下跟敌人骑兵肉搏,围攻失去冲击力的骑兵的准备。 骑兵一旦停止奔跑,在步兵的围攻下,那就是案板上的肉。 然而,战况瞬息万变,第一轮齐射完毕,安德烈一声呼哨,“扯呼!” 几十个哥萨克立刻向两侧散开,往回走了两个弧形,撤了。 二斤挠挠脑袋,怎么这帮洋鬼子比宁波府的明军胆子还小呢?自己跟堂姐在海上遇到的洋鬼子不是这样的啊? 老年蒙古人已经见到了轻车后面一身精良锁子甲的士兵。 他打了一辈子仗,看装备就知道,这是一支难得的精锐。 看哥萨克们欲退,他飞快跑到郎奇面前,“将军,快追! 这伙强盗打劫了明国给林丹汗的秋赐!” 郎奇深知哥萨克的战斗力,他们退了,根本不想损伤人马追赶。 这伙老毛子哪儿来的,他还有很多疑问,弄清楚情况再说。 可是一听到“林丹汗”三个字,郎奇立刻改主意了,大喝一声,“追!” 军令如山,二斤应了一声,火枪兵们从轻车后面出来,上了一直闲着的安德鲁西亚战马。 辅兵们飞快地跑来跑去,开轻车,捡出骑枪和短矛,挂在战马身上。 这么一耽误,好几分种过去了,蒙古老人急得跺脚,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对方,找到对方的驼队。 不过战前备好武器是必须的,他急也没用。 这边撤退的哥萨克们,已经大声争吵起来了。 众人一起叱骂尼古拉利欲熏心,领着大伙踢了铁板,仿佛他们没跟着起哄要求似的。 安德烈久经战阵,听到郎奇这边的排枪一起,立刻判断出,这是西班牙重型火枪的声音,看烟雾至少有四五十杆。 这种配置的队伍绝不是自己四十人能轻易拿下的,即使靠大家的英勇拿下,那也会伤亡惨重。 他们的目标是打劫求财,不是杀人,更不是拼命,因此阵前决断,马上撤退。 众人聚拢到一起,下马牵着马慢慢往回走。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们追击逃跑的蒙古贵人,已经跑了有一阵了。 冲锋战马的马力有限,一直奔跑就废了。 出来追人又没有带骑乘马,当然得让战马缓缓力。 看众人士气不高,安德烈鼓励,“我们牺牲了六个同伴而已,但试出了契丹人的战斗力。 咱们可是头一支跟契丹人交锋的露西亚勇士。 等我把这次战斗写成报告,会得到大牧首赏赐的,大家都有份。 看来契丹人装备精良,战斗力强悍,我们要跟他们敌对,得做完全的准备。 咱们这次的远征,就到此结束吧。” 由于双方互相不了解,明朝此时认为老毛子是蒙古人的一个部落,老毛子管明国还按露西亚传统的叫法,称之为契丹人。 众匪点头同意,忽听身后马蹄声响,对方竟然追过来了。 火枪手追骑兵?老毛子没见过这个,回头一看。 嚯嚯嚯,对方全员锁子甲,顿时亡魂大冒。 这特么是一支由贵族骑士组成的军队么?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这时候哪还顾得上马会不会跑废,哥萨克们立刻上马狂奔。 郎奇营地,蒙古老者看郎奇答应相助,已经派兵去追马匪了,朝郎奇一抱拳。 “多谢将军相助,老朽林丹汗帐下歹青,乃是大汗的叔叔。 我身边这位将军,是大汗的妹婿贵英恰。” 七个蒙古人中,有两位女子,刚才跑得披头散发。 这会略略整理了下头发,其中一个凑了过来,眼睛直盯着郎奇。 “将军,这是我姐姐,蒙古长公主兀浪哈,我也是长公主,林丹汗的二妹妹,叫泰松,还……还没有结亲。” 第十二章 邻居屯粮我屯枪 安德烈和尼古拉领着众匪逃窜,飞奔中回头,发现追兵越来越近。 对方一水的白马,高大神骏,速度远超己方。 更别说自己这边的马刚刚追击敌人,马力耗尽了。 跑不过,根本跑不过。 在安德烈认知中,这种优秀的安达卢西亚战马一般都是贵族将领的坐骑,平时仆从用右手牵着,被称为“右手坐骑”。 价格即使在原产地,也达到80镑。 这个时候的英镑可是含311克白银的。 实际上郎奇这四十几匹马是远渡重洋万里迢迢运过来的,更是贵了几倍。 对方全员宝马,这已经不能用“有钱”来形容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难道自己想打劫的商队,其实是契丹人的亲王或者公爵的队伍?自己无意中捅了个大马蜂窝? 也只有这种情况,才能解释对方的部下全员贵族骑士的由来。 娘的,不能再跑了。 等被对方追上,这种把后背亮给对方的逃跑姿态,就是被人砍的命,战场上大部分斩获都是这么来的。 哼哼,逼急了,贵族我们也是要咬下一口肉的。 “停!兄弟们,这么跑不行。 咱们跟他们拼了,让他们见识见识哥萨克的武勇!” 哥萨克们减速,停马,回身,准备来个反冲锋。 跑不了,准备拼命了。 这么一来,双方距离大大拉近。 匪徒们从腰间拿出扁酒壶,灌上一口伏特加,缓缓加速,手握军刀,准备跟对方对冲,玩命。 骑兵对冲,双方马匹撞在一起人仰马翻这种事,实战中几乎没有,马会自动避让的。 除非是列阵的重骑兵,避无可避那种。 这种持马刀的镖骑兵对冲,就看谁勇。 怕死的一方,会在最后一刻崩溃。 哼哼,贵族老爷一定比我们这些烂命一条的哥萨克怕死。 然后,安德烈惊异地发现,对方抄起了挂在鞍上的两米五短骑枪,夹在腋下,转职成了枪骑兵。 说好的马刀对砍,你他娘的不讲武德。 安德烈这个憋屈。 你以为我们哥萨克不会用骑枪么?我们不是没带么。 骑枪一般都是大规模作战使用,几十个哥萨克万里迢迢出来打劫,靠的是来去如风,打不过就跑,就没带骑枪。 郎奇的队伍是有辎重的,才有能力携带多种武器,让士兵迅速转职,前提是士兵会用。 拿马刀的镖骑兵跟枪骑兵对冲,就是找死。 即使对方的骑枪只有两米多长,也不是马刀能对付的。 完,武器被人克制,速度也被人克制,这就没法打。 安德烈当机立断,武勇拼不过,跑又跑不了,马上展现出哥萨克的智慧,长叹一声,“投降吧。” 众匪都看清了形势,毫不犹豫,一起听令。 下马,将马刀平托在手,降了。 对方的迷之操作,让领着部下追击的二斤惊诧莫名。 这帮鬼子怎么这么没节操? 跟自己在海上交过手的荷兰红毛鬼、英国鬼子大不相同,勇气还不如倭寇。 营地里郎奇跟几個蒙古人还没聊多一会儿,一个卫士飞马来报,敌人成建制投降了。 这下也不聊了,在歹青的恳求下,车队马上套车出发,去他们遇袭处找回被劫的车队。 走了三四里,遇见了得胜而回,押着俘虏的二斤队伍。 二斤打了胜仗,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对方没打就降了,毫无成就感。 安德烈一见到郎奇,单膝跪地,说了一大堆,郎奇没听懂。 泰松公主有机会表现,兴高采烈,“他们说的是蒙语,他说,愿意投靠,为将军你效力。” 郎奇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地,“好说好说,先把被劫的赐银找回来。” 听完泰松的翻译,安德烈拍拍胸脯,表示愿意带路,并劝降哥萨克营地里的同伴。 有了带路党,车队很快找到了哥萨克的营地。 这伙哥萨克匪帮不过五十人而已,营地里留了十个人看守打劫到的货物,被首领安德烈一劝而降。 歹青和贵英恰马上找到了他们被劫的赐银。 很好找,五两牛拉勒勒车原封未动。 贵英恰上前检查了下,两万两市赏赐银一两不少。 克鲁罗欢呼一声,“发财了,老板咱们小发了一笔。” 马匪营地里除了蒙古人的被劫银两,还包括五十匹战马,五十匹骑乘马,五十峰骆驼。 骆驼背上,满载着匪徒们一路上打劫的货物,主要是茶叶和丝绸,也有少数珠宝白银,这下都归了郎奇团队了。 总体价值还不知道,初步估计光货物就值个一万两,还不算马匹和骆驼。 二斤也看得美滋滋,“郎大哥,这下咱们送出去打点、到明国一路的吃喝花费又都回来了,还多出不少。 打劫真是个有前途的职业啊。” 克鲁罗感叹,“当初我还建议朱印船上少带点武器马匹,多带点货物,好赚钱。 现在看来,果然老板你是对的。” 二斤得意得摇头晃脑,“郎大哥什么时候错过?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嘛。 对了,郎大哥,怎么处理这些土匪俘虏?” 泰松插嘴,“这些土匪太可恨了,杀了算了。” 姐姐兀浪哈拽了拽泰松的衣襟,“那是人家的俘虏,不要跟着参合。” 郎奇一笑,“没事,公主天真烂漫,快人快语,无妨。 按理这些土匪作恶多端,杀了的话,他们一点也不冤。 不过杀俘不祥,我的意思,先贬为奴隶。” 这个蒙古长公主没事就往自己跟前凑,跟自己搭话。 刚才一见面就跟自己说什么还没有结亲,好像对自己颇有意思啊。 难道我天赋体质有“招惹公主”这一项? 郎奇不由认真考虑了一下。 刚才忙着打仗,没工夫想别的,这时候,不由仔细端详了下公主。 林丹汗的妹妹,是黄金家族的正宗传人,元朝皇帝的后裔。 元朝入主中原,审美上很快就被汉人同化,连裹脚这种糟粕都学了去。 根据皇族后宫基因改造原理,泰松公主也是个十足的美人,而且很符合汉人的审美标准。 不过不同于十三四岁的大明长公主,这位蒙古长公主已经成年了,看着怎么也有十八九岁。 出于前世理念的约束,大明公主啊,王晓芸啊这种小萝莉郎奇有点下不去手,尽管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及笄了。 泰松从小营养良好,运动量足够,身材远不是大明的小萝莉公主能比的。 面对成年的、随时可以采摘的、婀娜多姿的、诱人的蒙古美女,郎奇有点意动。 蒙古可没有驸马不能当高官的说法。 娶蒙古公主?这个,似乎可以有啊。 第十三章 郭靖解衣赠马故智 “郎将军,你们是不是也要去张家口边市?我们不如结伴而行? 我们这次来跟明国贸易,贵英恰带了大汗的三千怯薛,都驻扎在边市。 到了那里,我们就谁也不怕了。” “没问题。 不过老台吉,我纠正一下,在下不过是个商人,就不要将军将军的叫了。” “好的,好的,既然你不愿意暴露身份,那我就叫郎公子了。” 天下哪家商号的护卫,能拥有如此精良的管制武器?大批如此稀有的宝马?尤其是那么多精良的铠甲? 在明国,老百姓私藏三副铠甲就要掉脑袋,你说你是商人谁信? 这多半是明国的大贵人白龙鱼服,出来九边视察。 不过歹青人老成精,也不点破。 众人收拾物资驼马,准备出发,郎奇一拍脑门。 美女果然误国,差点把大事忘了。 “这土匪可以慢慢处理发落,先问问他们,附近还有没有同伙。” 歹青和贵英恰都是深以为然,拉过几个哥萨克分开审问了几句。 “他们交代,万里东来,只有他们这一伙人而已。” 郎奇这下子放心了,命令队伍出发。 郎奇商队原来马匹有限,大家都是坐车的。 如今缴获了一百匹马,坐骑一下子富裕了。 蒙古客人都骑马,不好冷落,郎奇和几个兄弟就都骑马相陪。 大家基本都挑哥萨克的骑乘马使用,那些哥萨克的阿克哈塔克战马都不舍得骑。 战马有战马的用处,用来骑乘实在是太浪费了。 只有郎奇有拿安达卢西亚马当骑乘马的特权。 话说郎奇从来不参加冲锋,战马也不能总闲着不是? 郎奇骑马的英姿,参照拿破仑某张著名的画像。 泰松公主看得满眼迷醉,进入呆傻状态,忽觉有人拉她,回头一看,却不是姐姐。 拉她的人是竹姬。 这里对郎奇最熟悉的人莫过竹姬,看郎奇盯泰松公主的眼神,就知道相公是对这个蒙古公主有点心动。 作为对郎奇死心塌地的小妾,那必须帮男人勾搭老婆啊。 即使从世俗的现实利益,跟未来的正室处好关系也是必须的。 “公主妹子,我是郎公子的侍妾竹姬。 他们男人骑马,你不如上车,咱们好好亲近亲近?” 泰松正有此意。 尽管实际上蒙古女人骑马一点也不差,姐姐兀浪哈就英姿飒爽,跟壮硕的夫君贵英恰并辔而行。 泰松有自己的小心思,笑呵呵地跟着竹姬上了带篷的轻车。 哈萨克俘虏们被责令照顾骆驼队,改骑骆驼了。 被解救的车夫将五辆勒勒车串联在一起,坐在头车上,甩起鞭子,“草原列车”缓缓启动。 装银子的勒勒车是牛拉的,大队的速度要照顾到他们,一行人徐徐而行。 泰松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问,“竹姬姐姐,郎公子成婚了么?” 这是个爽朗率直的孩子啊,竹姬笑眯眯地,“郎公子此前一直在扶桑。 扶桑一個偏处海外的藩属,没有人能配得上郎公子正室的身份,所以至今还没有成婚。” “太好了!” 泰松一句话出口,颇觉不妥,她又不太擅长聊女红之类的话题,一时间尬住了。 竹姬是大行家,马上转移话题,“你们四个都是蒙古的大贵人,怎么会落单到这里被马匪打劫呢?” “我们本来啊,一直是在广宁跟明国互市。 去年广宁被后金占了,才改到这宣府来。 宣府这里,离喀喇沁部落太近。 喀喇沁部落的台吉满五素跟我哥哥有仇,经常派人袭击我们的互市商队。 所以为了保证这次秋赐市赏金的安全,大汗哥哥派了手下第一大将,我姐夫贵英恰率领了三千怯薛保护。 可是明国规定,我们去领赏的时候,大军不得靠近长城,以免双方误会冲突。 不得已,我们才只来了包括车夫在内的八个人。 反正边市到长城这段路,是明军的巡逻地,从来没有强盗敢来,满五素的人也不敢造次,安全得很。 谁知碰到了这帮远道而来吃生米的色目人,不知道这个规矩。 他们抢了货,还想抢我们随身带的最值钱的宝物,所以……” 牛车虽慢,边市却也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前面的路甚为荒凉,到了边市,一下子热闹起来。 商栈聚集,到处都是坐商牙商,形成了一条商业街。 明国各地,远至江、淮、湖广的行商都来贸易。 至于蒙古方面,驼队、勒勒车成千上万,驻扎在外面护卫商队的各部落武装,怕不是有几万人。 这里一年的贸易额超过六十万两,算得上当世排得上号的商贸中心。 将蒙古的运银车队一直护卫到贵英恰的怯薛大营,这算彻底安全,郎奇准备告辞了。 “郎公子,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怎么能这么就走了,怎么也得跟我们去大帐,一醉方休。” 郎奇犹豫了下,结交对方这事过犹不及,当下推迟,“喝酒就算了,我们还要去边市出手货物。” “正好我们也是来贸易的,你缴获的茶啊、丝绸啊我们都需要。 干脆我们都吃下,咱们双方都合算,免得被牙商抽成。” 郎奇自然不反对,克鲁罗和贵英恰的手下联合点算了缴获的货物,价值一万两白银只多不少。 歹青也不含糊,直接交易给郎奇五百匹好马。 每匹马作价才20两,这可是相当便宜的良心价了。 老台吉又派人赶了一千头羊过来,双手抓着郎奇的手。 “郎公子,我们大汗这边穷啊,不然不能为了每年四万两的赐银就接受明国的雇佣打后金。 你救了我们,这一千头羊只能聊表谢意,太少了,多了老头子我真给不起。 不过你获得了我们蒙古人的友谊。 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眨一眨眼,老头子就不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 泰松依依不舍,“郎公子,你还会来这里么?能不能去察哈尔看我?” 郎奇哈哈大笑,“会的,我会去的。” 泰松心里打鼓,这是在敷衍我,还是真的为了我愿意去察罕浩特? 竹姬拿了个袋子,交给泰松,“公主妹妹,这是我代表公子送你的礼物。” 泰松好奇地打开一看,一袋晶莹的冰糖。 忍不住尝了一块,顿时幸福得闭上了眼睛。 “竹姬姐姐,这是哪儿买的?这边市上有么?我还想再去买点。” 郎奇温和地看着泰松,“这是我们这次带来的货物,一共五车,两千斤呢。 量太大,我们没时间零卖,准备去边市批发给坐商的。 伱喜欢的话,要多少都行,够你吃的。 二斤,多拿点冰糖来。” 二斤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相当不情愿,半天不爱挪步。 堂姐成为郎夫人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拦走一个大明公主,又来了个蒙古公主,自己算挡不住了。 泰松听说有五车之多,欢呼雀跃,“我全要了!” 啊? 克鲁罗撇撇嘴,这五车冰糖是使团在那霸进的货,在原产地不值什么钱。 到了宁波就值八百两,运到这里值四千两,还没地方买去。 这么多糖,你吃到猴年马月去? 郎奇只是略一犹豫,当即一挥手,“公主喜欢,那就都送你了。” 第十四章 骑着白马,带着五彩绫罗来接我 泰松只是试探郎奇是不是真心,谁知这么值钱的东西他说给就给,眉头都不皱。 顿觉一股甜蜜流过心头,低下头来,再抬头悄悄看郎奇时,已带了点羞色。 我不是贪图你的钱,让你大把给我花钱,只是看你的诚意…… 歹青面露惊异之色。 他一直以为,郎奇是明国来九边视察的隐形大佬,商队不过是装装样子。 没想到真的带了货,还是蒙古这边非常稀缺的奢侈品。 转念一想,这么高级的奢侈品,多半是外藩给明国皇帝的贡品,被他顺手拿来当货物,那这位郎公子的身份…… 老台吉看了看飘逸潇洒的郎奇,再看看羞涩的侄女泰松,最后目光和大长公主兀浪哈的目光在空中相碰。 两人都是神色复杂,目光中带着隐忧,同时想到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贵英恰心里则没有叔叔和妻子的弯弯绕,这位身材如门板的蒙古大汉可是大贵族,是知道这五车冰糖的价值的。 人家千里迢迢运过来,被小姨子一句话就给要走了,一两银子没赚到,颇为于心不忍,迈上一步。 “这么多货,太贵重了,要不我们拿马换吧,不能白拿。” 泰松双手一推,想把姐夫推到一边,却没推动,气恼地挠痒痒一样给了姐夫一拳。 “去去去,你个傻大个,懂什么?我就要郎公子白送的。” 看贵英恰热情的样子,郎奇忽然想起件事来,不如在这里一起办了,这样连边市都不用去了。 当下朝贵英恰拱拱手,“将军,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嘛,些许钱财哪有朋友的友谊重要。 对了,要是真想补偿我的话,郎某有一事相求。” 泰松顿时心头小鹿乱撞,脸腾地就红了。 双手绞在一起,说话期期艾艾地,“你跟他说干嘛?这事应该找我大汗哥哥。” 忽又觉得那未免太过遥远,要是能马上—— 感觉稍有不妥,却非常期待,声音越来越小,“当然,歹青叔叔是我的长辈,也是可以做主的。” 对了,虽然贵英恰是怯薛主帅,实际权力最大。 但歹青这个皇叔辈分高,级别高啊,此前一直是他出面跟自己交涉的。 郎奇又向歹青拱拱手,“老台吉,在下想跟你求一个人。” 看歹青面带纠结的样子,郎奇补充,“当然,不是白要。 我会一次给足够的银子,以后也保证他对在我这里的待遇满意。” 歹青觉得对方太孟浪了,这才第一次见面而已,就要把人带走? 当然,蒙古的勇士确实都是这样直接的,可那是对标的普通蒙古少女。 蒙古长公主的话,这么随便不大好吧? 可一听到郎奇说“足够的银子”,又颇为意动。 兀浪哈跑到歹青身边,用蒙语跟叔叔咬起了耳朵。 “叔叔,不能答应,衮楚克那边怎么办?万一他一怒跟大汗哥哥翻脸,他们奈曼部可有五千勇士。” “可你看他们俩明显是两厢情愿,咱们不一定拦得住。 衮楚克那边毕竟可以商量。 而且,郎公子在明国身份高贵,要是结了亲,能从明国要到更大笔的赏赐,对咱们可太重要了,大汗有多缺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兀浪哈点头,“我也希望妹妹找一个自己如意的郎君,说实话郎公子可比衮楚克强多了。 可咱们最好先说服了衮楚克,再答应这边,不然容易出大事。” 泰松看两人嘁嘁喳喳,隐约听到他们提到衮楚克的名字,不由有点着急。 他们研究来研究去,没准这事就黄了。 泰松一跺脚,一咬牙,“不要管他们的决定了,郎公子,我跟你走!” 郎奇一愣,随即微笑,“长公主当然是符合我的条件的,不过不用,我说的不是你。” 啊?泰松大惊,难道他看上的是姐姐? 姐姐可是人妻,姐夫就在旁边呢,郎公子难道有这么变态的癖好? “我想学会蒙语,跟老台吉讨要一個会汉语的通译,你们不会只有几位贵人会汉语吧?” 气氛一时冷场,蒙古众人都郝然,误会郎公子了。 歹青干咳了一声,“这个容易,虽然我们这边的下人会汉语的不多,还是有几个的。” 当即高声呼喝,“呼和腾格尔!” “属下在!” 一个大胡子应声而出。 “从现在起,你被送给郎公子了,听他的指挥。” “是!” 大胡子答应得痛快,却是咧了咧嘴。 郎奇察言观色,就知道人家不愿意撇家舍业跟自己去中原。 这事好办。 郎奇这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打了个响指,“克鲁罗!” 拿到了克鲁罗给的五百两安家费,大胡子立刻乐得嘴都闭不上了。 “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 这能买五百头羊,都够我再娶一房媳妇的了。” 按现代价格折算,这安家费足足给了三十万,高级人才待遇了。 将银子交给同袍捎回自己家,简单收拾了下,大胡子兴高采烈地站到了郎奇身后。 郎奇安排了下,哥萨克俘虏们被分派人手,照顾刚到手的马匹和羊群。 哥萨克们本来也是很好的牧人,干这个轻车熟路,倒是省得再麻烦地雇人了。 郎奇这下真的告辞了。 五十峰骆驼,六百多匹马,七十辆轻车,一千头羊的大规模商队隆隆启动。 “郎公子,伱要来察罕浩特看我啊!” 泰松公主拼命挥手。 郎奇在白马上回头,微笑,“一定会的!” 回身扬鞭而去。 “羞羞,大姑娘留不住,自己就要求跟着人家走了。” 泰松回身挠姐姐的痒痒,“不许取笑我。 虽然他要人是误会,可要不是为了我,他学蒙语干什么?” 这倒也是,大家都点头。 泰松双手支着下巴,“他啊,一定会骑着白马,带着五彩绫罗,去察罕浩特接我的。” 这倒不是什么梦想,白马是现成的。 五彩绫罗?郎公子看上去是缺那玩意的人么? 姐姐兀浪哈开始琢磨收尾,“你跟衮楚克的婚约,终究是个麻烦。” “姐——姐,那不是因为我一直找不到合意的,皇兄乱指的么? 我从来都不喜欢那个满脑子肌肉的家伙,都没跟他说过话。 再说,皇兄当初约定,他继承了台吉之位才能成婚。 现在三年过去,奈曼老台吉虽然一直病重,却依旧坚强地活着。 要是他再活二十年,难道我要等到四十岁嫁人么?” 歹青非常矛盾,“要是衮楚克因此造反怎么办?” 贵英恰倒是挺疼小姨子,“哼!他老实退婚罢了,要是敢起刺,咱们一万怯薛可不是吃干饭的。” 兀浪哈觉得头疼,“这件事,还是回去让大汗哥哥决定吧。” “哼!大汗哥哥最疼我了,一定听我的。” 郎奇这边,事情都办完了,连通译都找到了,干脆绕过了边市,直接走向回程,奔宣府而去。 大胡子讨好地纵马跟在身边,向雇主介绍自己,“我叫孛儿只斤.呼和腾格尔。” “黄金家族啊,失敬失敬。” “唉,蒙古姓孛儿只斤的,没有十万,也有三四万。 我又不是嫡系,穷人一个。 因为一直在边市负责跟南人贸易,学了汉语,才有机会为郎公子您效力,一下子就发了大财。 您叫不惯蒙古名字的话,就叫我的汉名,包蓝天的便是。” 郎奇涨学问了,原来孛儿只斤的汉译是“包”,什么“呼和腾格尔”是蓝天的意思。 “包老弟,以后还要多仰仗你——” 话没说完,只见远处烟尘大起,无数骑兵从烟尘里冒出头来。 隆隆的马蹄声,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第十五章 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出现在前方的骑兵队伍,目测约有两千骑。 全体黑色布面甲,带了披膊和臂手。 身背角弓、靠旗,腰跨箭囊,马鞍上挂着1.6米的长柄眉间刀。 软弓、长箭、快马、轻刀,这一身装备,正是大明边军里轻骑兵精锐的标准形象,大队如一片黑云从天边压来。 队伍中间一杆大旗,上面一个大大的“黑”字。 这两千轻骑兵军容严整,看上去士气高昂,极大地颠覆了郎奇心目中的明军形象。 队伍见到这边的大商队,减速,缓缓停下,大旗下一个黧黑的虬髯大汉高声断喝。 “兀那队行商,可曾见过色目人强盗出没?” 郎奇心中一动,策马而出,“阁下可是葛峪堡参将黑云龙黑将军?” “正是某家。” 一个没见过的行商队伍,居然能准确认出自己一个刚上任的参将,可见自己威名广布,黑云龙不由面露得色。 “有多名行商禀报,在这附近遭到色目人强盗的抢劫。 某家特来巡视,准备剿了这伙匪徒。 你们要能提供线索,待剿匪成功之后,朝廷重重有赏。” 郎奇瞥了一眼正在驱赶战马和羊群的哥萨克俘虏。 这帮老毛子不懂汉语,还懵然不知。 他们运气好,碰上了我。 要是碰上黑将军的剿匪队伍,脑袋多半已经搬家,被拿去请功了。 话说这黑云龙可以啊,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出关剿匪,算是个给老百姓办实事的好官。 郎奇一抱拳,“将军,您所料不错,匪徒被我们碰上了。 不过,些许匪徒,战力低微,已经被我们消灭了。” 黑云龙一愣,拍了拍后脑勺,颇有懊恼之意。 自己得报就出来寻找,功劳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没了。 随即哈哈大笑,“拿出证据,报上你们的商号名称,我向上官给你们请功。” 嗯,没有杀良冒功,黑将军难得,难得。 证据有,二斤带人将缴获的哥萨克马匹、军刀、火枪上交了几件,哥萨克们却藏到了后面。 这帮勤恳的奴隶能干活还不花钱,被将军砍了领功太可惜了。 郎奇一拱手,“久闻将军大名,在下郎奇,是特来拜访的。 将军不辞劳苦,为民除害,有将军这样的爱民如子的名将,实乃社稷百姓之幸。 大军已出,不能空手回去。 在下这一千头羊,就献给将军,留给将军犒劳属下了。” 黑云龙一愣。 王师一出,百姓箪食壶浆犒军,大明军队有过这個待遇么? 就这一项,传扬出去,我黑云龙就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 当下心情大好,命军士赶了羊群,“走,郎公子,咱们一起回宣府去者。” 到了黑云龙的葛峪堡驻地,解散士兵。 士兵们看到有肉吃了,军营里一片欢呼。 黑云龙粗中有细,来路上看到郎奇的白马,就知道这是个来历不凡的主。 当下携了郎奇的手,哈哈大笑,“一见面就送了某家一份大礼,郎公子真是个敞亮人。 走,咱们一醉方休。” 郎奇一挥手,二斤带着亲卫,将给黑将军准备的礼物抬了上来。 郎奇送的礼一贯简单粗暴,三千两白银。 黑云龙看得眼睛发亮,一点没有文官的忸怩,喊过亲兵,“收下,收下,抬回后堂去。” 参将府摆宴,热菜还在制作中,先切了熟牛肉、几盘小菜下酒,两人先喝着。 黑云龙亲热地拍拍郎奇的肩膀,“郎公子,俺老黑是个粗人,不像你们文人会绕圈子。 你啊,给我多少银子,我都收。 不过话先说明白了,你求我办什么事,能办的,我绝不推辞,办不了,这银子我也不退。 说罢,是跟哪家商队不对付,让我带兵收拾他们,给你站台? 还是看上了哪家富户的大姑娘,我派兵给你抢了来,都没问题。” 咳咳,郎奇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 我看上林丹汗的妹妹了,就在这附近边市,你敢帮我抢来么? 郎奇微笑摇手,“我自海外归来,现在有个倭国遣唐使的名头,想拜见秉笔的魏公公,谋个差事。 不得其门而入,想请将军修书一封,给引荐一下。” “原来跟某家一样,是想花钱买官的,这事简单。” 黑云龙让手下备好笔墨纸砚,刷刷点点,顷刻间一封推荐信就写完了。 黑将军拿笔的姿势都不大对,文辞也浅白。 不过写出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字里行间,仿佛有金戈铁马呼之欲出,郎奇不由抚掌大赞。 自己找黑云龙算找对了,遇到这么个直性子人,自己瞬间就把事办完了。 写完推荐信,热菜上来了,黑云龙跟郎奇干了一杯,“我说郎兄弟,别说你不懂送礼的规矩。 只是求一封信的话,一千两银子足够了,那群羊根本不用送。 你要有别的想法,我可不一定能帮忙。 俺老黑收钱,跋扈,兵血也喝。 可是某为朝廷鹰犬,一心效忠朝廷。 家父从区区家丁干起,一生戎马,效力边关。 去年广宁之战,家兄黑云鹤死守西平堡,力战至最后一人,以身殉国。 某之所以给魏公公送钱,只是为了升官,能多带兵,练好兵,跟女真鞑子决一死战,替家兄报仇。 就算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所以,假如你想要我给朝廷上书,对倭寇怀柔,或者跟女真人谈和之类的事情,给多少钱我也是不能办的。” 这还是个有原则的,郎奇朝黑云龙一抱拳,“黑将军满门忠烈,在下敬佩不已,当浮一大白!” 两人豪迈地又干了一大杯,郎奇身形晃了晃,有点头晕。 “不瞒伱说,在下渡海西来,想求个官,也不是为了自己享福发财的。 某是准备替朝廷去帮助林丹汗,东拒建虏,将女真人挡在长城之外的。 我大明立国以来,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铁骨铮铮,正气凛然。 这样传承了我华夏正气的朝廷,我郎某愿意扶保!” 黑云龙一拳砸在郎奇肩膀上,“郎兄弟你这话说到某心坎上了,今天咱们酒逢知己,再干一个!” 酒桌最容易拉进人的距离,“郎公子”这就变“郎兄弟”了。 郎奇自归国以来,碰到的官员,除了那个傻乎乎的官迷关开闰,无一不是蝇营狗苟,自私自利之辈。 今天碰到愿意效忠朝廷的同道,真心愿意大醉一场。 郎奇头晕目眩,勉力支撑,“我是要帮林丹汗整顿蒙古诸部,好让他有力量对抗后金的,难免要对不服的部落动刀兵。 我观黑将军治军严整,法度森严,你的大军紧挨着蒙古,到时候我很可能要求到黑哥哥……” “兄弟你有这样的志向,只要上峰准许,这个忙哥哥我一定帮。 咱们兄弟二人携手,何愁建虏不灭,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两人相对击掌,“我大明天下无敌!” 随即一起醉倒,人事不知。 郎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直觉头痛欲裂,干渴无比。 随即一碗温水递到了唇边,是竹姬在伺候自己。 在竹姬的伺候下更衣,出了门,才发现,自己还没离开参将府。 自己昨晚醉得太死,被安排在了参将府的书房,竹姬是赶过来伺候的。 黑云龙也是摇摇晃晃,刚从后宅出来,一见郎奇,哈哈大笑。 “昨天这酒喝得痛快,哪天一定跟义弟你再喝一顿。” 可不敢再喝了,什么?义弟? 昨天酒后跟黑云龙拜把子了?有这事?完全不记得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到了门口,随即是更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斥候直闯进来,浑身尘土。 “报!参加边市贸易的察哈尔人,跟喀喇沁人发生了冲突。 现在满五素率领的七千喀喇沁骑兵,联合苏布台率领的五千朵颜兀良哈附庸,跟贵英恰的三千怯薛对峙,马上要打起来了!” 黑云龙打了个酒嗝,“他们蒙古人内斗,不关咱们的事。 吩咐下去,严守长城防线,别让聚集的蒙古兵入关劫掠即可。” 郎奇大喝一声,“且慢!” 第十六章 神兵天降 听到郎奇干预自己处理军务,黑云龙皱了皱眉头。 兄弟是兄弟,手伸太长了可不行。 郎奇脑筋急速旋转。 要直接劝黑云龙出兵,去救泰松公主一行人,那肯定是不行的,自己没那么大面子。 什么诱饵能打动黑云龙呢? “大哥,这可是个立功升官的好机会,不可错过啊。” 果然,作为一心升官,连剿灭几十个土匪的功劳都不想放过的黑云龙,一听到敏感词“升官”,眼睛立刻亮了。 郎奇侃侃而谈。 “大哥若能出兵立威,调解了蒙古人的这次内部纠纷,一举三得,必然能立下大功,得到朝廷的赏识。 察哈尔人刚刚领走了朝廷给的秋赐银子,若是在咱们眼皮底下就被喀喇沁人劫了,大损朝廷威望。 大哥为朝廷护得藩属的安全,维护朝廷体面,此功劳一。 察哈尔人正在接受朝廷雇佣,袭扰牵制后金的侧翼。 若是他们的精锐损失在这里,必然影响抗金大业。 大哥能为攻打后金保存有生力量,减轻关宁前线的压力,此功劳二。 他们在边市附近大打出手,必然影响边市的生意。 边市一年六十万银子的贸易额,为朝廷带来大量税收。 同时,九边将士的战马也完全指望这里的贸易呢。 大哥你一旦调解成功,在这宣府地界,威信就立起来了,以后谁敢在边市乱搞? 保证了朝廷的税银和战马来源,此功劳三。 有了这三项功劳,威震边关,大哥你何愁不能早日荣升宣府总兵呢?” 黑云龙仔细一琢磨,是这么个理儿。 右拳一砸左掌心,“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忽又迟疑,“我这次出兵可没有上峰军令。 仅仅调解也还罢了,若是蒙古人不听调解,跟咱们打起来了,我可有擅起边衅之罪啊。” “大哥,你自忖自己练的兵,比喀喇沁和朵颜兀良哈的蒙古兵如何?” “不是大哥我吹牛,大哥我很能打的。 至少喀喇沁人不是对手,喀喇沁人的附庸就更不用说。 就是林丹汗的怯薛,只要他的王牌军铁槊科诺特不来,我也能比划比划,打个不分胜负。” 郎奇双掌一合,“这就完全没问题了,这仗绝对打不起来,大哥的调解一定会成功。” “细说,细说。” “现在的情况是,贵英恰的三千怯薛,对阵喀喇沁及其附庸的一万两千人。 怯薛就是再能打,兵力对比悬殊,恐怕也得输。 你去调解,贵英恰只会感激不尽,他手下的怯薛会跟你冲突么? 据我所知,大哥你手下有一万兵马。 你去帮贵英恰,明军和察哈尔合起来就一万三千人了。 不论总数,平均战斗力,都比对方的联军强。 而且宣府这里可是有三个参将的,另两位不一定来帮你,蒙古人知道么? 除非满五素和苏布台完全没脑子,否则一定不敢跟明军动手。 这是稳赢不输的买卖,功劳轻松到手。 这個便宜不占,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黑云龙一拍脑门,“我说我以前身经百战,就是升官慢呢。 俺老黑光是能打,就缺一个义弟你这样的军师诸葛亮啊,好多功劳都白白放过了。 要不你不用去找魏公公了,我保举你一个副将,在这里给我当军师得了。” 郎奇笑而不应,黑云龙也就是那么一说。 忽然大喝一声,“擂鼓,全体集合,重骑兵披甲,速速去占便宜,去晚了功劳就没了。 义弟,咱们走!” 战鼓咚咚响起,到处都是匆忙的脚步声,甲叶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 明军九边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开始集结(此时关宁铁骑尚未成军)。 老大的明帝国还没到末日,保留了最后一只尖利的爪牙。 ………… 边市旁,怯薛驻扎地。 三千勇士已经全部列阵,对面是七千喀喇沁兵马。 双方相距只有二百步,大战一触即发。 战场中央,距离五十步的地方,双方各有一个骂手,正在两面大盾的保护下,互相骂阵。 “骂阵”不是必须的一环,只不过双方都想宣扬自己的正义性,借此打击对方的士气。 察哈尔这边,出去骂的是皇叔歹青,对面喀喇沁则是主帅满五素亲自出马。 “满五素! 当初父汗一片赤诚,对你这个义子跟我们这些亲儿子一般无二。 伱吃察哈尔的,喝察哈尔的,拿着察哈尔的毡帐牛羊。 回头到喀喇沁继承汗位,把察哈尔给你的财产全带走了。 你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小人!” “那是义父已经给了我的财产,我统治有方,牧民自愿跟我,你管得着吗? 倒是你们察哈尔,自己的边市广宁没了,就来抢我们喀喇沁宣府的市赏。 你们这种强盗行为,我们喀喇沁不能答应!一定要把你们揍跑!” “我们察哈尔打后金冲锋在前,谁出力,谁得市赏理所当然。 打女真人你们不上,还有脸在后方分市赏? 林丹汗是全体蒙古人的大汗,你攻击大汗的亲卫,就是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啊呸!他林丹巴图尔充其量是个察哈尔万户。 元朝的皇帝金印还在召城呢,有本事你们去找博硕克图汗拿啊。 你们连玉玺都抢不到,谁服你当蒙古人的大汗…….” 察哈尔和喀喇沁东西对阵,正在互骂得激烈。 北面四百步,五千朵颜兀良哈的喀喇沁援兵静悄悄的,按兵不动。 随时准备着,双方打起来后,袭击察哈尔人的侧翼。 察哈尔阵营里,主帅贵英恰正在嘱咐妻子兀浪哈。 “一会儿开打,我已经安排了人,保护皇叔和你们两个女人先退。 你们不要犹豫,直接往察罕浩特跑,越快越好。 我带兵拖住他们,尽量为你们争取时间。” “让他们俩跑就行,我要跟夫君你同生共死。” “我不会死的,我还要把这三千怯薛尽量多带回去,为大汗保留实力。 你们在,我不放心你们,不好放开手打。 哼哼,咱们的怯薛不是好惹的,打不过,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来。” 泰松眼泪汪汪的,“都怪我,非要跟着来边市看热闹,现在成了你们的累赘—— 不过,不来边市,也碰不到郎公子……” 兀浪哈“哼”了一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个郎公子,有什么用? 我看啊,找男人找小白脸不可靠,还是你姐夫这样能打的,关键时候,能为我遮风挡雨。” 战场上忽然一阵骚动,南方宣府方向腾起了大片烟尘。 准备开打的三方一起看过去。 烟尘中,一队又一队的黑甲轻骑兵疾驰而来,仿佛无穷无尽,转眼到了战场。 一杆“黑”字大旗打了起来,迎风猎猎。 大旗下,二百半具甲重骑兵簇拥中,一黑一白两匹高头大马并辔而立。 黑云龙豪迈大笑,“哈哈哈!总算赶上了!” 白马上,郎奇金丝甲外罩锦袍,在一片黑色中,分外突出。 泰松带着泪水的眼睛里泛起了小星星,“姐姐,郎公子骑着白马,带着大军来救我了!” 第十七章 排纷解难 本来察哈尔人和喀喇沁人双方士兵摩拳擦掌,已经准备开打。 黑云龙的大军一到,双方立马被叫了暂停,对骂都不骂了。 战场上静悄悄的,只有战马偶尔的嘶鸣。 黑云龙颇为满意自己出场的效果,马鞭一挥,“儿郎们!给这些蒙古人看看咱们天朝的实力!” 身边二百亲兵组成的半具甲重骑兵缓缓启动,战马小跑着,进入了战场中央。 战斗的三方都是心中一凛,不知道这二百尊杀神的目标是谁。 明军重骑身背长弓,已经上好了弦,四米长枪被夹在了腋下,马鞍上还挂着好几杆备用骑枪。 歹青和满五素都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阵中。 乖乖,谁也不想被重骑兵踏成肉泥。 二百重骑维持着小跑的姿态,绕战场中央一周。 一直到北面兀良哈人的面前,又绕了回来。 靠近哪方的军阵的时候,哪方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生怕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兵突然加速,冲进阵来。 明军的具甲重骑兵是半具甲,跟铁罐头一样全面防护的全具甲重骑兵比,属于“重点防护”。 甲胄减少,防御力跟具甲骑兵比稍有下降,但重量减轻了很多,持续作战能力大大加强。 我没有你硬,但战场上真的干起来,我战斗力更持久啊。 这不我们在宣府披甲,一路到战场来,又绕了一圈,脸不红气不喘,还是随时可以冲锋。 你具甲骑兵行么?聚力半天,只能冲一次,然后就累趴了。 当然两种重骑各有优势,重型坦克和轻型坦克的区别。 当前的战场上,喀喇沁人和附庸朵颜兀良哈是穷人,根本养不起具甲重骑。 察哈尔人倒是有,而且是更牛逼的全具甲重骑。 不过以林丹汗蒙古大汗的财力,也只能养一千人,所谓“铁槊科诺特十苏木”是也。 那是林丹汗的心尖尖,林丹汗本人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不可能派给贵英恰的。 黑云龙养这二百半具甲重骑,虽然比全具甲骑兵省,可也是砸锅卖铁,全部家当都挥霍进去了。 不然郎奇给他送银子,他不能嘴都乐得合不上,真缺钱啊。 现在,黑云龙看到了砸钱的效果。 铁槊科诺特不在场,这二百“轻型坦克”就是现场无敌的存在。 重骑兵一旦冲锋,轻骑兵构成的蒙古兵是完全挡不住的。 阵列大乱的时候,后面的八千多轻骑兵趁势掩杀,在场的喀喇沁、察哈尔、兀良哈哪一方也消受不了。 是的,黑云龙的一万部下没全带来,留了两千守长城。 重骑兵耀武扬威,示威完毕, 黑云龙一催坐骑,来到战场中央。 黑云龙全身明光甲,防护得严严实实,就算谁放冷箭,也伤不了他。 他独骑而出,冒的险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 黑云龙从背后拔出一根短矛,挥手掷出。 短矛插在十米外的地面上,微微颤动。 从鞍上抄起马槊,朝天一指,黑云龙大声断喝。 “这边市是天朝开的,你们三家在这里大打出手,是要跟天朝作对吗? 黑某今日巡逻到此,有一句良言相劝。 你们各回各家,谁也不许在天朝的边市搞事情。 今天谁要是不听我的话,黑某守土有责,就要不客气了。 而且黑某要上奏朝廷,谁破坏天朝的边市,以后谁就是天朝的敌人了,你们好自为之!” 战场上静悄悄的,三方都在消化黑云龙的警告。 黑云龙催马回了本阵,讨好地看向郎奇,“军师义弟,你看哥哥我这么说行吗?能不能吓唬住他们?” 郎奇点点头,“大哥你英雄气概,今日正是威震边关,扬名天下之时。” 察哈尔阵营里,四位贵人看得清楚。 这位黑云龙参将出来排纷解难,回去跟郎公子说话,一副汇报的样子,看来此前对他身份的猜测,没错啊。 察哈尔人当然是不想打的,他们把秋赐银子和在边市交易的收获运回去是正经。 歹青和贵英恰相视一笑,都是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歹青提醒贵英恰,“明军说是调解,实际上是来帮咱们的。 咱们得马上响应,表示遵从黑参将的调解,给人家面子啊。” “皇叔你说怎么办吧。” “要不,咱们写封感谢文书送过去?” “好,我这就写。” 贵英恰动手慢了,反应最快的是北边的朵颜兀良哈人。 一个骑士没有着甲,没带兵刃弓箭,从北至南穿过战场中心,将一封认怂的文书献给黑云龙。 北面战场,兀良哈人都不等黑云龙回应,五千人拔营起寨,走了。 黑云龙接过文书,只见上面用汉文表示,察哈尔人和喀喇沁人打架,我们朵颜兀良哈只是被宗主喀喇沁人叫来助拳的。 我们考虑不周,没想到会影响边贸。 我们绝对无意跟天朝作对,我们服从天朝的调解,马上撤军,保证以后再也不派兵来边市搞事。 希望天朝万万不可因此停了给兀良哈人的市赏援助。 黑云龙仰天长笑,手举兀良哈人文书,“兀良哈人听劝了,你们两家还要打么?” 贵英恰终于忙活完了,差手下循兀良哈人例,将服从的文书送了过去。 然后,三千人拔营,缓缓向东北方向而去,回家了。 泰松骑在马上,不住回头,看向万马军中镇定自若的郎奇。 激动得浑身颤抖,面色潮红。 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不得不勒住缰绳防止马儿狂奔。 胯下马匹被她的谜之操作搞得无所适从,你夹马腹又勒缰绳,我是冲啊还是不冲啊? 忽觉马背上一凉,主人这是尿了? 战场上就剩喀喇沁人尬在那里。 满五素气得指着北方,大骂兀良哈人不是东西,苏布台这个女婿不讲究。 明军一来,你们就跑了,把老丈人我凉在这里,丝毫不给喀喇沁这个宗主面子。 不过满五素也只能骂骂而已,都没辙报复兀良哈。 兀良哈是喀喇沁的附庸没错,可喀喇沁这个宗主是“弱宗主”,比兀良哈人势力强,但强得有限。 喀喇沁人是靠将兀良哈首领封为“塔布囊”(蒙语驸马)维持双方脆弱的宗主仆从关系的。 “下半身堡”的联姻策略,在欧洲有效,在蒙古也是一样的。 一般的仆从都要派去打头阵,兀良哈这个仆从只能在旁边敲敲边鼓,不肯替喀喇沁人卖命冲锋。 这满五素都得忍,所以人家不愿意失去明国的援助市赏,直接走人,满五素一点脾气没有。 满五素面子挂不住不愿意走,旁边的部下已经帮忙写好了认怂文书。 他们可不想领主一怒,大家跟着失去明朝的打赏,过穷日子喝西北风。 边贸市赏一旦停了,大家连铁锅都没得用。 满五素还在那里咋咋呼呼,手下们一拥而上,簇拥着主帅转进。 满五素也没坚持,顺着这個台阶跟众人走了。 趁别人不注意,顺手在认怂文书上画了押。 第十八章 万里东来只为财 葛峪堡参将府,郎奇抱拳躬身,向黑云龙告辞。 这次来宣府的全部目标超额完成,下一步就要拿着推荐信找魏公公,争取见一见天启皇帝,了却郎奇一桩心愿了。 黑云龙跟郎奇又是拥抱,又是拳头砸肩膀,表现得基情满满。 “兄弟,你真是哥哥我的大贵人啊。 向朝廷报功的捷报已经被我四百里加急发了出去。 有两个酋长的认怂信和贵英恰的感谢信做旁证,哥哥我这功劳妥妥地。 你们剿灭哥萨克匪帮的功劳我也顺便上报了。 嘿嘿,你手下把那些洋鬼子藏起来,哥哥我还是看到了的。 哥哥我给你出个主意,把这些色目土匪操演一下。 待见到陛下,让他们高呼万岁,拍拍陛下的马屁。 陛下龙颜大悦的话,你剿匪这一分的功劳,也能变成十分。” 咳咳,郎奇尴尬一笑,“多谢大哥指点。” 没有了羊群的拖累,回程的队伍走得飞快。 大家有了足够的换乘骑乘马,达到西征蒙古兵的速度,日行一百九十里毫无问题。 实际上当然不用那么拼。 又不是十万火急,稳稳当当吃饭打尖住驿站,睡个好觉不香么? 日行五十里,早早到驿站休息,郎奇终于有时间详细审问一下哥萨克土匪的来历了。 安德烈和尼古拉被叫了进来,郎奇主审,包蓝天翻译。 包蓝天按郎奇的吩咐问了几句,听完两个老毛子的回答,包蓝天忽然面露难色。 犹豫了半天,不得不说实话。 “东主,他们会说蒙语没错,他们的话每个词我都听得懂。 可是连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他们交代的上官的名字啊,出发的地名啊,他们的军制啊,武器啊,我大部分都没听说过。 蒙语里根本没有相对应的玩意,这太难了。” 旁听的克鲁罗忽然走到安德烈面前,叽里咕噜问了两句。 安德烈面露惊喜之色,叽里咕噜回应。 两人这一唠就收不住了。 安德烈他乡遇故知,也根本没想着顽抗到底,竹筒倒豆子,交代得很彻底。 克鲁罗问完,回头一笑。 “老板,他们会说拉丁语,这就方便多了。 他们交代,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 五年前,一個哥萨克匪帮小头目佩特林,带领手下,从托木斯克出发,来东方冒险,一行一共二十四人。 他们伪称露西亚的使节,一路骗吃骗喝,有机会还打劫小商队,一路混到了宣府,赚得行囊满满。 按理要是真的使节队伍,下一步就应该去京城朝觐了。 他们害怕露了馅被皇帝砍头,没敢去。 同时过了长城,治安就很好了,再也不是塞外法外之地。 他们是求财来的,入长城后语言不通,又不能打劫,没有赚头,顿时毫无兴趣。 因此他们到了宣府就打道回府,满载收获回家了。 回去后,佩特林将东行的经历写成报告,声称一路到了京城,见到了明国的皇帝。 实际上从宣府到京城的经历,完全是按照从蒙古人那里听来的传闻编造的。 他还伪造了一份万历皇帝的国书,向沙皇请功。 哥萨克造假的手艺潮得很,没有会汉语的,只编造了一份拉丁文的,谎称原件丢失。 沙皇米哈伊尔是个糊涂蛋,监国的太上皇菲拉列特大牧首却是精明人,一眼看出这是伙骗子。 不过呢,他们的国书是假的,东行万里,绘制的行军地图却是真的。 一路的地形、部落构成、兵力分布,对露西亚将来东扩很有帮助。 因此他假装糊涂,还是以沙皇名义重赏了佩特林。 佩特林吃独食,占了大部分好处,成了富翁。 手下当然也发了一笔,却没那么多,几年下来就挥霍光了。 当初探险队的部下安德烈和尼古拉很怀念那一趟赚钱容易的东方之行,一商议,就纠集了一批亡命徒,准备再来发一次财。 要是不碰到咱们,他们做完最后一票,就准备回露西亚享福了。” 郎奇总算彻底放心了。 怪不得明史上没有任何接待老毛子使节的记录,自己却遇到了哥萨克呢,原来他们到了宣府就回去了。 历史没改变就好,自己还有得混。 “对了,包先生,咱们从今天起学蒙语吧。 行久、克鲁罗、竹姬、胧子、小芸,都过来。 还有你,二斤,别咧嘴,过来一起学。” ………… 京城,紫禁城,养心殿,臻祥馆。 刨花飞扬,大明第一木匠,天子朱由校正努力工作,兴致勃勃。 身后传来哒哒哒哒的脚步声。 太监和后妃们是不敢这么大大咧咧走路的,魏公公也不例外。 那么天子在做木工的时候,还敢来打扰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徽妍啊,你又欺负了哪个勋贵子弟?跟哥哥讲讲,让朕高兴高兴。” “皇兄——,我突然没兴趣欺负那些小屁孩了,这几天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宫里。”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朕的宝贝妹妹突然转性了,这是变成大姑娘了,准备嫁人了么?” 妹妹对自己的调笑这次居然没有反驳,朱由校大感惊奇。 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谁家小子这么幸运,是刘有福啊?还是齐赞元?朕这就给你赐婚。” 符合条件,皇帝又勉强看得上眼的京中子弟就那么几个,都在皇帝心里搁着呢。 “哼,我才看不上你给我选的那几个歪瓜裂枣呢。 可惜我看上的,人家却看不上我。” “好大胆!——对了妹妹,你不会看上哪个翰林了吧?那可不行。” “放心吧皇兄,我哪能违反祖制给你找麻烦呢? 我看中这个人呢,没有功名,不是高官勋贵子弟,是前几天你提的那个威震宁波府的郎奇。” “啊?倭国那个遣唐使?这有点麻烦,不过关系也不大。 毕竟是明人,不放他回倭国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我记得锦衣卫说他年纪挺大了,还有姬妾——” “哥——哥——” “好好好,这都不是问题,朕这就把他叫进宫来,替伱把把关。 要是没问题,回头就给你们赐婚。” “晚啦皇兄,我前几天让他进宫找我,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今天遣人去会同馆一问,他早就离京走了。 这个没良心的,宁可不见皇兄你了,也不来求我。” 朱由校一笑摆手,“在这大明国土上,他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么? 来人,告诉骆思恭,去查查那个郎奇去哪儿了,给我追回来。” “皇兄,你真好,来,我给你捶捶背。” “哈哈哈,女生外向啊,我以前那么惯着你,从来没享受过这个待遇。 放心吧妹妹。 这个驸马啊,他郎奇愿意当得当,不愿意当也得当。 他还敢抗旨不成?反了他了。” 第十九章 你这路走宽了 两天后,延庆驿站。 一匹快马如飞而至,一条大汉飞身下马,走进驿站。 身后的驿马晃了两晃,扑通摔倒在地。 大汉很快找到了正在认真学蒙语的郎奇,兴奋地一把抓住。 “可找到你了,这一路驿马都累倒了两匹,赶紧跟某家走。” 郎奇从容挣开大汉,笑眯眯上下打量,“这不是关小旗么?咱们真是有缘,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关开闰兴奋不已,“没想到天子马上就要见你了,你答应我的帮我升官的事可不能赖。 圣上口谕,命你速速进宫。 咱们现在出发,连夜赶路,明天就可以见驾了。” “小关啊,你确定那两匹马累倒了,不是因为你太重? 皇帝要见我是好事,却也不急着连夜赶路。 我这都走了一天了,实在走不动了。 我怀疑皇帝没有那么急,是你急着升官,放心,这事黄不了。 我要是连夜赶路,见到皇帝的时候,累趴昏倒在皇帝面前,你这官反而黄了。” 关开闰挠挠后脑勺,嘿嘿傻笑,“那郎公子你赶紧好好休息,见皇帝的时候,一定要精神头十足。” 郎奇从容不迫,克鲁罗在旁边却是欢呼雀跃,“老板,这下好了。 咱们不用去求魏公公,一下子省了好几万银子。” 二斤挠挠脑袋,“可是,咱们宣府不是白去了么?” 行久提醒他,“宣府之行,大殿可勾搭上了蒙古长公主,要成为蒙古大汗的一门众了。” “说起这事我就闹心,我堂姐不比那个什么太松强多了?好歹是汉人不是?而且一点也不松。” 听二斤越说越不像话,郎奇顺手给了二斤一脖溜,回头看向关开闰。 “关老弟,知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急着见我啊?” “这个——不清楚。 不过临来的时候,我碰到封赏黑云龙的天使了。 黑云龙这次立下大功,加副总兵衔,主理宣府中军,赐蟒袍玉带。 听说黑云龙的奏折里,提到你参赞军机,还剿灭了一伙色目人土匪,没准皇帝也要给你封官了。” 郎奇拍拍关开闰的肩膀,“你啊,不懂做官的道理。 不是立功能升官,是嫡系才能升官啊。 黑云龙要是没给魏公公送过钱,朝廷的封赏绝对不会这么丰厚。 他刚升完参将,这次最多是嘉勉几句就得了。 我还没来得及搭上魏公公的线,又不是科举出身。 两头都没人给我说好话,皇帝不可能因为我跟着参谋参谋,剿灭区区几十个马匪就亲自见我,升我的官。” 关开闰虽然听不大懂,但大受震撼。 “怎么升官俺是真不懂,郎公子伱这一看就是懂的啊。 俺不懂没关系,以后就跟着你了。 俺当你的嫡系,你让我打谁俺就打谁,你给我升官不就得了。” 二斤朝关开闰挑挑大指,“说你傻吧,还不真傻,你这路走宽了啊。 魏公公身边有个叫邵三宝的死太监,特别欠揍。 你揍了他,就是郎大哥的嫡系了。” “好嘞,哪天我见到他,一定狠狠揍他一顿,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第二天早上,郎奇商队早早出发。 关开闰骑了一匹安德鲁西亚骏马,笑呵呵跟在郎奇旁边。 为了坐实自己郎奇“嫡系”的身份,早日升官,昨晚上关开闰死活缠着郎奇,给郎奇磕头,非要认他这個“主公”。 他算活明白了。 自己升官困难,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懂行的,又马上要见皇帝了,以后就可着郎奇这一只羊薅毛了。 郎奇对这位送上门来,死皮赖脸要当家臣的家伙无可奈何,赐了他一匹宝马。 关开闰骑上宝马,得意非凡,“行了,我这个嫡系算是有从龙之功了吧,主公你一定要优先给我升官。” “小关你不会说话就少说,我好奇你怎么在京城混到今天还没死的。 我又不想造反当皇帝,你这话传出去大家都得掉脑袋。” 皇帝有召,就不能慢吞吞地走了。 本来一匹矮小倭马拉的轻车,被套上了三匹蒙古马。 一路上换马不歇人,吃饭都是在马上对付干粮清水。 笔直宽阔的驿道上烟尘滚滚,下午就到了德胜门。 傍晚的时候,郎奇已经站到了养心殿外,等候皇帝的召见了。 “宣郎奇进殿。” 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公鸭嗓,郎奇大受震撼。 这么几天功夫,邵公公怎么跑来伺候皇帝了? 这下二斤要揍他一顿的宏愿,操作难度可太大了。 “外臣郎奇,叩见陛下。” 郎奇还得强调自己使节的身份,总比自称草民强些吧。 “起来起来,让朕好好看看。” 皇帝不坐在宝座上,背着手溜达下来,围着郎奇转了好几圈。 郎奇被皇帝看得直发毛,仔细回想,史书上好像确实没记载这位木匠皇帝有汉朝皇帝的特殊癖好啊? “不错,不错,怪不得,怪不得。” 郎奇莫名其妙,还是按着自己的规划来,“陛下,外臣有贡品要献给陛下。” 皇帝对倭国贡品什么的不感兴趣,摆摆手,“要是什么金子银子,倭国特产,直接送到内库去吧。” “陛下,这不是幕府的贡品。 是外臣自己,花了两年时间,在泰西欧罗巴的瑞士特意为您定制的礼物。” 西洋玩意?皇帝稍感兴趣,“那就送上来让朕看看吧。” 礼物的规模大大超过皇帝的想象。 不是什么皇帝想象中,传教士拿的那些钟表、天球仪、天文望远镜什么的。 这礼物装了好几个大箱子,二十几个太监满身大汗,气喘吁吁才抬了进来。 箱子已经被打开,验过安全性了。 郎奇狗腿地上前揭开箱盖,还没等介绍,皇帝的眼睛就直了。 “陛下,这个是刨床,那箱子是脚踏式车床——” “去去去,一边儿去,我比你懂。 来人,把箱子拆了,这些器械都给我装起来。” 郎奇被踢到了一旁没人管。 皇帝撸胳膊挽袖子,领着一伙太监,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新玩具。 七八台各式从没在大明出现过的器械,迅速被天才朱由校组装明白了,然后就是拿来木料,试验各种加工效果。 养心殿成了新式木工工具试验场,郎奇在旁边站了足足三个小时没人理。 天都黑了,郎奇站得腿肚子哆嗦,又不敢自己找地方坐下,辛苦无比。 皇帝还沉迷木工,不能自拔,已经忘记了旁边还有个倭国使者。 “咕,咕咕!” 第二十章 朕裤子都脱了,你跟朕说这个? 郎奇饿得肚子叫的声音传染了天启皇帝。 干了三个小时体力活,皇帝自己也饿了。 忽然想起郎奇还在旁边站着呢,皇帝笑呵呵地过去,亲切地拍了拍郎奇的肩膀。 “郎爱卿,你不错,很不错,很合朕的心意,朕大大有赏。 来人,西暖阁赐宴。” 回头吩咐太监,“你们把这些家伙事搬到臻祥馆去,碰坏一件,自己把脑袋拧下来。” 郎奇因为有个倭国使者身份,天启皇帝才在养心殿接见。 现在赐宴西暖阁,那是他平时接见大臣的地方,这意味着他已经将郎奇当自己人了。 皇帝亲切地拉着郎奇的手,“走,吃饭去。” 从来没有哪个大臣得到过这种荣宠,郎奇圣眷之隆,在天启朝算是空前了。 “这是朕收到的最好的一份贡品,郎爱卿你有心了。 朕决定——将宝贝妹妹赏赐给你,当朕的妹夫吧。” 郎奇一咧嘴,你这是赏我么?明明是在害我。 “陛下,赐婚之事过于重大,不可如此草率。 外臣恳求您,让我把想向您汇报的事情听完,再做决定。” 皇帝眼珠转了转。 “好好好,爱卿言之有理,咱们边吃边说。” 在皇帝这个群体里,天启算是半文盲,不过他脑子可一点也不笨。 郎奇用心深刻,为了见自己一次,投自己所好,早早在倭国就准备了两年—— 这么提早布局谋算,肯定不是为了当驸马后半辈躺平的。 这小子不敢明着拒绝赐婚,要搞什么汇报,心眼子挺多。 要是真当了驸马,徽妍那个直肠子啊,恐怕要被他玩得团团转。 且听他能说出什么花来,能让朕改主意。 哼哼,即使你一肚子诡计,我是皇帝,以力破巧,一道圣旨,不服也得给我忍着。 陪领导吃饭,可是郎奇前世的主要工作之一,自己是不可能吃饱的,他也不是到皇宫里吃饭来的。 察言观色,看皇帝已经垫饱了肚子,开始端起金茎露了,才缓缓开言。 “外臣身为大明子民,人在倭国,时刻想着为天朝效力。 臣观我大明有三忧,两明一暗。 我大明立国二百余年,土地兼并严重。 官绅士子又不纳粮,缴税的人越来越少,为了维持朝廷运转,不得不加税。 南北方情况迥异,税负却一视同仁,南方能粮改桑,还支付得起,北方百姓则越来越穷苦。 长此以往,一旦有個天灾,必然流民四起,若是再碰上人力无法抗衡的灾难,则经济崩溃,盗贼蚁聚,就是转眼的事。 此明忧之一也。 北方建奴作乱,九边军费靡费,让国库长期不足,抽我大明的血,此明忧之二也。 有此两忧,我大明如同坐在火山口上,形势已经危如累卵。” 郎奇说得危言耸听,皇帝坐在那里不慌不忙。 他是管理整个国家的皇帝,大明面临啥问题,没有谁比他更懂的了。 阁老们也不是废物,这些问题都不知道跟他上奏折分析过多少次了。 不过,这小子能一针见血,说明肚子里是有点东西的,至少见识上追上那些阁老了。 他跟自己说这个,显然是要求重用,先吓唬朕,纵横家的手段玩得溜啊,怪不得不肯当驸马呢。 皇帝面带讽刺的微笑,“若是朕让你当首辅,是不是你就有解决之道啊?” “启奏陛下,没有。” 啊?朕裤子都脱了,错了,朕都给你机会,准备让你表现一把,显示你的才华了,你就跟朕说这个? 伱光知道问题没办法解决还玩个蛋? “这两个问题,根本不是首辅能解决的,必须陛下您亲自来。 臣只能给您出主意,却不能代替陛下做事。 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后,如何解决剩下那个长期隐忧,让大明中兴,一统全球,为陛下建立远迈秦皇汉武的文治武功,臣倒是有办法。” 你这口气挺大啊,吹牛不打草稿是吧? “陛下,请容臣向您进献世界地图。” “那个倒不用了,当朕在宫里啥也不知道是吧? 来人,把汤若望进献的地球仪拿来。” 汤若望这家伙动作挺快啊,这都上达天听了,看来自己没白点拨他。 半文盲皇帝不缺见识,事情更好办了。 郎奇拨了一下地球仪,“世界如此广大,能人多如过江之鲫。 我说的大明长期隐忧,就来自欧罗巴。 咱们大明的银子,是西班牙人跨越大洋,从这个叫秘鲁的地方送过来的。 如今欧罗巴混战,百年战争结束又要接着三十年战争。 西班牙跟荷兰海上争霸,英国在旁边跃跃欲试,法兰西也谋求奥地利的陆上霸主地位。 各国都大撒银子扩军,银子的价值提高,就都流到那里去了。 我大明钱荒一起,长期的话影响经济,会大损国力。 不过这件事虽然重要,却不急。 毕竟咱们存货多,只要把达官贵人和富商手里的银子扣出来流动,几十年内是够用的。” 这话倒是没人跟皇帝提过,不过眼前的问题都没解决,远处的事情皇帝还没空想。 “臣给陛下献的器械虽然精妙,我大明的工匠也是能雕琢出来的,只是个思路问题而已。 可是一旦欧罗巴争出了新霸主,出了蒸汽机,实现工业化,强大无比的大炮巨舰就会从海上来,恶狼般的露西亚人从陆地上来,我华夏就要面临亡国灭种危机了。 当然那还早,所以臣给陛下的建议,速速解决眼前的两大危机,整合国内。 之后咱们然后趁着欧罗巴还没崛起,先实现工业化,八纮一宇,布武天下,陛下建万古未有之伟业矣。” 皇帝已经吃完了,也不管郎奇吃没吃饱,挥挥手吩咐撤席。 走过来,拍拍郎奇的肩膀。 “爱卿做事的本事如何,朕还没看到,这忽悠的能力可真不错,朕都被你说得动心了。 你在海外,见识广阔,远胜目光看着大明一亩三分地的阁老们。 后面这些计划,都是阁老们不懂的。 可惜啊,后面的忽悠可不可行还不知道,大明眼前的两大问题赋税和建虏不解决,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对此,爱卿何以教朕?” 第二十一章 陛下因何造反 前世的郎奇,申论可是96分。 应付这种跟皇帝的奏对,那是轻松加愉快,问题是皇帝是否采纳他的建议而已。 皇帝终于问到了点子上,郎奇的血压一下子升高,肾上腺素急速分泌。 自己自扶桑归国,有两大目标,拯救明国百姓,保留大明这个品牌。 拯救大明百姓的事情,自己无论如何会一直努力。 保留大明品牌这个事情,决定权却在皇帝手里,能不能实现,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 郎奇站起,眼露狂热之色,一躬到地。 “陛下,大明不缺能打的将军,勇敢的士兵。 若是有足够的钱,只要上亿的银子砸下去,边军粮饷充足,装备精良,建虏问题就不是问题。 只要解决了赋税,建虏问题迎刃而解。 赋税这个问题,靠跟内阁扯皮,永远都不可能解决,必须陛下乾纲独断。 所以臣开的药方,一是‘夺权’,二是‘变法’。” “哦?朕是皇帝,还需要夺谁的权啊?” “陛下的中旨被内阁驳回多少次了啊?” “咳咳——” 皇帝一口茶喷了出来,“好吧,好吧,爱卿你接着说。” “臣以为,破鼓当用重锤。 陛下当痛下决心,选拔忠贞之士,全面掌握京营和边军。 手里有了刀把子之后,褫夺内阁的蓝批权力,选陛下自己人另建军机处,取代内阁,让朝堂上只能有陛下一个声音。 然后开始变法,取消勋贵士人免税的特权,官绅一体纳粮。 再按地力评估,摊丁入亩,这么操作下来,朝廷绝不会缺钱,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皇帝笑眯眯地望着郎奇,“那勋贵士人们不愿意变法怎么办啊?” “杀!” 哪个皇帝不想大权独揽,一言九鼎? 谁愿意整天跟内阁扯皮,被那帮老家伙天天打脸? 十九岁的少年天子当然是怦然心动,背着手溜来溜去。 西暖阁里寂静无声,宣德炉里香烟袅袅,西洋沙漏悄悄运转,殿中只有天启皇帝的脚步声。 郎奇躬着身,一动不动,只觉自己的心跳声音越来越大,震动着自己的耳骨。 良久,皇帝终于停了下来。 回过身,紧盯着郎奇。 “朕小瞧你了。 你赢了,朕现在舍不得让你当驸马了。” 听到皇帝说到“赢了”两字,郎奇双眼一黑,几乎昏倒。 皇帝听了自己的劝,准备放手大干了? “爱卿你不要骄傲,你跟朕说的夺权、变法,其实朕自己早就想过。 爱卿你难得的地方,不在于说了朕不知道的事情。 而在于,满朝文武,都是为他们自己说话。 只有爱卿你一個人,是从大明江山,从朕的角度说话,跟朕完全是一条心。 爱卿,朕问你,你觉得,朕要夺权变法,多久能成功啊?” “三到四年。” 皇帝哈哈大笑,“你的建议朕采纳了,不过却不能这么急。 爱卿你忧心国事过重,提的建议过于操切了。” 皇帝再次拉着郎奇的手,“别总这么躬着身,爱卿坐,坐。 来人,给郎爱卿看茶。” 皇帝也坐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郎奇,“朕不逼着伱娶公主了,你的心可以放肚子里了。 不过,爱卿你费尽心机送木工器械给朕,心里是不是觉得,朕玩物丧志,是个不理朝政、不学无术的昏君啊?” “臣惶恐,绝无此意。” “不要害怕,朕懂。 你要真这么想,也不会费这么大劲见朕一面,规劝朕振作了。 其实啊,朕虽然没受过太子的教育,也不怎么上朝,可是每次的经筳,朕都是参加,并认真学习的。 天下,神器也,治大国若烹小鲜啊。 我大明这样的大国,可不能瞎折腾。 你建议朕迅速夺权,杀得人头滚滚,就算成功,我大明也会元气大伤。 这个主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还有,你建议朕全面取消勋贵士子免税的特权,这点朕不能采纳。 朕还要靠勋贵士子治理天下,把他们全得罪死了,朕的政令都出不了紫禁城。 那样朕就是造自己的反了,阁老们一定会质问朕‘陛下因何造反’的,哈哈哈。” 郎奇跟着干笑了几声,心里暗暗叹气,这就是封建皇帝的局限性啊。 “所以啊,朕的意思,这权要夺,却要慢慢来。 勋贵士人粮要纳,却不是所有人都纳。 现在大明天下没有你说的那么糟,大明还不是破鼓,不急用重锤。 虽然去年山东白莲教造反,各地也没有跟着蜂起嘛。 今年黄河决口了,也没有流民四起嘛。 朱燮元、秦良玉复了永宁,何士晋打退了安南的进犯。 袁可立收复了辽南三卫,后金蜷伏,黑云龙威震边关,震慑了蒙古。 今年大明的形势还是不错的。 朕若是动京营和边军,动作太大,天下立刻就会大乱。 你看,朕让魏大伴操演了一万内操军,这就差不多了,朕的江山还是稳的。 过几天朕还要让魏大伴主理东厂,遏制东林党人的势力。 其实朕正在慢慢夺权。 一次干掉内阁,他们会造反。 朕还是慢刀子慢慢锯肉,一个一个换,比较稳妥。 朕还年轻,才十九岁而已,那帮阁老熬不过朕的。 等过个二三十年,现在这些朝臣都致仕回家了,朝廷上都换成了朕的人,到时候再按爱卿的建议,取消内阁,建立军机处,岂不水到渠成? 到时候再变法,士绅里不听咱们话的,让他们纳税交钱,咱们自己人,让他们升官发财。 拉一派打一派,这税也到手了,朕的天下还不会乱。 你啊,聪明是有的,这当皇帝的本事嘛,可就不如朕了。” 天启皇帝说得有道理么? 太有道理了。 郎奇挑不出一点毛病。 公允地讲,郎奇的建议确实操切。 皇帝能提出这样老成谋国的计划,简直就是个运筹帷幄的明君。 可是,可但是,但可是啊,这里唯一的变数,是陛下您活不了那么久啊。 你当我说三四年成功,是随便一说的? 你的继承人,可比我操切得多,大明到了他手里,那就玩完了啊。 可自己要是敢预言皇帝的寿命,立马就会被当妖人拖出去砍了。 郎奇一句话噎在嗓子里半天,还是没敢说出来,无奈躬身,“皇上圣明。” 皇帝哈哈大笑,“爱卿不是懂什么工业化么?不如朕赐你进士出身,你先去工部当个主事。 若是搞工业化有了实效,真的富国强兵,朕一定会不停提拔你。 等二十年后,咱们准备充分了,那个时候朕快四十岁了,威望足够,乾纲独断,天下也不会动乱。 你也快五十了,年纪也可以当首辅,可以辅佐朕大展拳脚,八纮一宇了。 朕内有魏大伴安定宫廷,外有爱卿你这个首辅治国平天下一统全球。 两个大忠臣辅佐,朕什么都不干,天天做做木匠活,轻轻松松就成为远迈秦皇汉武的万古明君,这不好么?” 第二十二章 我这双手,沾满了鲜血 郎奇心底冰凉。 皇帝这一手“徐徐图之”一出,大明保留招牌,涅槃重生的最后机会很可能已经失去了。 等这位半文盲但足够聪明的皇帝一死,他的继承人就会驾驶着大明这辆快散架的破车,猛踩油门,无可阻挡地冲向深渊。 郎奇仿佛看到,历史的大舞台,已经向大明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难道自己熟知历史走向,苦心孤诣,在扶桑卧薪尝胆十年,还是挽救不了这间破房子的倒掉? 自己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弱,阻挡不了大势,该走的,很可能终究无法挽留。 不过,哼哼,该来的,我却一定要想办法赶走。 杀人比救人简单得多。 救垂死的大明很困难,杀杀杀,搞死即将崛起的后金却相对容易。 大明自己可能救不了,老百姓却不该死,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留发不留头的事情,一定要阻止。 而且,万一,万一因为自己的乱入,皇帝没有乱吃金丹,没有掉进水里,没有感染风寒,寿命变长了呢? 反正大明这边自己已经尽力了,自己就是愿意割了在皇帝身边当太监,也阻止不了皇帝作死,追求长生吃金丹。 下面就开始实施替大明挡住后金的B计划了。 郎奇继续躬身,“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不过臣不懂八股,这进士出身受之有愧。 臣也不是工科生,不会造蒸汽机,这工部主事,臣当了也起不到太大作用。 即使臣懂工业,这工业化啊,也不是臣一个人能推动的。 工业化,靠的不仅仅是蒸汽机的奇思妙想,还要靠国策的倾斜,不断的以海量投资引导。 只要朝廷重视,投足够的钱,我大明一定不缺能造出蒸汽机的聪明人。 这玩意是要在赋税改革以后,国家有了钱,统治稳固之后才能搞的。 臣思来想去,有一个适合臣发挥的地方——蒙古。 现在林丹汗暂时替朝廷挡住了后金人,可是这个塞外蛮夷头脑简单,蒙古诸部落分崩离析,迟早是干不过后金的。 一旦林丹汗完蛋,后金能绕过关宁防线,从宣府、喜峰口入寇,京城危矣。 因此臣想跟陛下讨一个差事,最好有個锦衣卫的身份,代表朝廷,去察哈尔监督林丹汗。 帮他整合力量,对抗后金,将后金挡在长城之外。 臣争取尽量地利用蒙古消耗后金,给陛下整合朝廷争取时间。” 天启皇帝龙颜大悦。 什么叫真正的忠臣?这就是。 不当舒服有地位的中枢京官,愿意去苦寒的塞外遭罪。 这还不说,自己一时爱才,要让他当文官。 这玩意要内阁通过才行,操作起来难免麻烦无比。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任命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不给朕找麻烦,这郎奇真是太懂事了。 皇帝咳嗽了一声,“来人,拟旨。 封郎奇为锦衣卫百户,赐飞鱼服,持节赴察哈尔,监督朝廷春秋两赐和市赏使用情况,便宜行事,钦此。” 圣旨一式三份,一份郎奇拿走,一份宫中存档,一份抄送内阁。 郎奇跪接了圣旨,“臣告退。” “回来!” 嗯? “爱卿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以倭国遣唐使的身份来见朕的? 咱们君臣相得,朕顺手就把你替倭国幕府办的差事应了。 他们是不是想求封啊,小事,封日本国王,赐金印啥的,简单。 反正朕年初刚刚封了个朝鲜国王,不差这一个。” “陛下,不用。 臣这次出使,纯是为了自己见到陛下而已,幕府没想着求封。 连臣手里那个本字勘合,都是花三百贯跟幕府买的。 只不过幕府欠臣的人情,不得不准许臣任性出使罢了。” “幕府欠你的人情,稀奇了,跟朕讲讲。” “臣本来是商人,狼屋的大老板。 受幕府征招,才挂了个奉行的名给幕府做事。 臣两次出手,给幕府赚了好几百万贯,还收回了几百万石的领地作为天领。 德川家抠门得紧,仅仅给了臣五千石封地的赏赐,这人情啊,他们可欠大了。” 皇帝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明君形象一下就没了。 “卧槽!你能给幕府搞几百万贯?怎么不早说? 赶紧地,给朕也搞几百万两银子。 朕直接封你当户部侍郎,封伯封侯都行,肯定比那个征夷大将军敞亮。” “咳咳,陛下,臣赚钱的损招在倭国行,在天朝复制不了。” “差啥啊?” “臣跟幕府讨要了一份买卖粮食的许可,囤积居奇,倒买倒卖,在倭国各处炒米。 这钱是赚了,倭国各处粮价高企,老百姓吃不上饭,饿死了不少,一向一揆此起彼伏,到处是造反的。 这事在倭国能干,在天朝是说啥也不能干的。” 皇帝大感惊奇,“没想到郎奇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在倭国是个大奸臣啊。 幕府的什么大御所和征夷大将军是傻的么?就允许你这么乱搞?” “他们才不傻呢。 倭国的情况跟天朝不一样,征夷大将军只是诸侯的首领,无数的大名们都手下有兵,割据自立。 臣倒买倒卖,绝不在幕府直属的天领,都是在那些藩王那里搞的。 老百姓造反,损失的是各地大名的兵,幕府坐视不理。 等一向宗的反贼和尚们把各地大名搞掉了,幕府再派兵去摘果子。 两次炒米搞下来,好几十家大名绝嗣,领地都被幕府收回当天领。 幕府赚了钱,削了藩,吃绝户吃得满嘴流油。 臣略知兵,也是在帮助幕府镇压一向一揆的时候练出来的。 臣的双手,沾满了倭国人的鲜血。 臣得罪死了地方各大名,遭到过四十多次刺杀。 所幸臣略通剑道,身边还有个剑道宗师保护,那也整日战战兢兢。 说实话,臣要是不回来给陛下效力,在倭国迟早要被人弄死,臣是逃出来的。” 皇帝哈哈大笑,“原来你是幕府的忠臣,难得难得。 你这个不怕死的大忠臣啊,炒米自己一定也贪了不少,怪不得你养得起翔绯虎的舰队呢。 你在倭国怎么乱搞朕不管,在大明可得正经出力。 察哈尔那边,是朕给伱的试金石。 朕要看看你,是只能嘴炮和乱搞呢,还是真有办正事的能力。 你要是立下功劳,朕给你升官。 要是你去,林丹汗还是只拿钱,出工不出力,朕也不怪罪你。 老老实实回来,当朕的妹夫。 左右朕是不会让你这个忠臣吃亏的。” “砰”的一声,屏风后面一个香炉倒地,几个太监手忙脚乱地去收拾。 郎奇抬头,只见一个黄衫背影一闪而逝。 第二十三章 我那逝去的青春 出了紫禁城,二斤第一个凑了过来。 “郎大哥,你这次见皇帝,目的达到没有啊。” 郎奇面无表情,“达到了,也没达到。” “怎么郎大哥你开始不说人话了呢?” 往常郎奇就要踢二斤的屁股了,这次意兴萧索,一挥手,“走,去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出了紫禁城拐弯就是。 从北镇抚司出来,郎奇换了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帅气得不得了,只不过依旧面无表情。 嗯,倒是很有锦衣卫人见人怕的冰冷味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关开闰被调到郎奇这个新鲜出炉的百户手下,升任总旗。 郎奇答应给他升官,立马就兑现了。 关大个儿乐得嘴丫子都快裂到后脑勺,走路都不知道先迈那条腿了。 这主公认得好,不用会拍马屁,甚至不用立功就能升官。 总算领会了立功没用,嫡系才能升官的道理。 二斤也穿上了锦衣卫的大红袍,成了传说中的“缇骑”。 二斤没关开闰那么没出息,这个前海盗头目对自己成了锦衣卫总旗,从六品的官员毫无感觉。 朝廷给自己封多大官,自己也还是姐夫,咳咳,郎大哥的跟班。 二斤装模作样走了几步官步,“郎大哥,咱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在京城横着走,看谁不顺眼,就抓进诏狱打一顿了啊?” “随便。” “郎大哥你笑一笑啊,我心里没底,皇帝到底怎么着你了啊? 你都当上六品百户了,比永安那个县太爷都大了,怎么还一副皇帝欠你钱的样子啊?” “回去再说。” 行久和克鲁罗两個外国人也成了七品小旗,收到了大红官服。 不过两人连官服都没换。 大明的官对他们没有意义,他们效忠的只是郎奇个人而已,当然,俸禄是要不客气地拿的。 四十名卫士,四十名辅兵全部入了锦衣卫编制,开始拿大明军饷。 郎奇算是涨了学问,原来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普通成员是没有制服的,原来穿什么还穿什么。 一进会同馆,汤若望热情地迎了上来,朝郎奇弯腰抚胸。 “尊敬的使节阁下,恭喜您成了大明官员。” 郎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感谢您此前的指点,我已经获得了户部尚书张问达的推荐,获得了皇帝的接见,得到了一大批赏赐,获准开设教堂,还入了钦天监。 现在我马上就要搬离这里,去钦天监上任了。 为了感谢您的照顾,我要请您去喝酒。” “去去去,郎大哥现在心情不好,别烦他。” 郎奇忽然推开二斤,一把拉住汤若望,“走,喝酒去。” 酒楼二楼雅间,郎奇一言不发,抱着酒杯,一杯接一杯。 二斤看不下去了,一把攥住郎奇的手。 “郎大哥,虽然是汤神父这个外国佬请客,你也别这么喝啊,前几天你可刚刚跟黑云龙喝醉了。 现在这里没外人了,怎么个事你倒是说出来啊。” 郎奇一声长叹,“皇帝接受了我的建议。” “这不是好事么?” “可是他不肯雷厉风行,非要徐徐图之。 皇帝要是个糊涂的,被我忽悠得热血沸腾,立马动手,这大明还有希望。 他聪明,这大明反而要糟。” 瞥了眼汤若望,下一句忽然换成了二斤老家的闽南话。 “以老朱家子孙‘易溶于水’的特点,皇帝啊,未必能坚持到成功那一天。” 然后又切换回了官话,“我拯救朝廷的愿望,很可能要落空。” 二斤可不像郎奇喝多了还那么谨慎,一拍桌子。 “咱们一路见过的大明官员,有一个好人么? 这朝廷没就没了呗,郎大哥你替他们操什么心?” 郎奇又是一杯,摇头自嘲,“这不过是为了纪念我逝去的青春,当明粉那段日子啊。 我就任性喝这么一回,你不要管。 然后咱们就要去为拯救大明的老百姓努力了。” 作为前海盗头目,二斤是想啥说啥。 “要我说,这老百姓救不救也没啥意思。 一个个的,不是愚昧啥也不懂,就是自私自利,还不听劝。 我们李氏商会跟倭寇干仗的时候,碰见的老百姓啊,大部分都只是看热闹,还有为了银子帮倭寇忙的。 哼哼,这样的老百姓,不救也罢。 我就觉得郎大哥你活得太累,当个官整天给人弯腰磕头有什么意思? 要我说,咱们什么也不管,伱跟着我堂姐一起当大海贼去。 做一对笑傲江湖的神仙眷侣,漫游天下,纵横七海,岂不惬意爽快?” 郎奇双眼失神,眼色迷离,无意识地喝着,“不,不能那么想。 人们不讲道理、思想谬误、自我中心,不管怎样,总是要爱他们……” 汤若望忽然眼睛一亮,上前揪住郎奇的胸口,“郎大人你说什么?你应该入教的,一定会大有成就。” 郎奇根本没听见汤神父说什么,手里的酒杯落地,忽然伏在桌上。 一滴眼泪落在桌上,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鼾声大起,醉死了过去。 郎奇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依旧头痛欲裂。 他在扶桑十年没有喝醉过,最近已经连续醉了两次了。 “郎大哥你醒啦,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 不过你昨天酒后吐真言,汤神父敬佩得不得了。 说什么普通教徒是嘴上有神,他那个虔信者是行动里有神,你是心中有神。 你要是入了教,一定能被教皇封圣。” 郎奇摇摇晃晃站起来,“教皇有几个师?水——” “报告,行人司曾佳意曾大人求见。” 郎奇在倭国小妾和丫鬟伺候下,梳洗了一番。 见到来访的曾佳意的时候,已经一点醉意都没有,完全恢复了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昨天喝醉的不是他。 郎奇抱拳躬身,“见过曾大人,来人,看茶。” 曾佳意随意地拱拱手,“恭喜郎大人升官。” 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郎大人,你不用去领旌节了,那玩意现在归我拿了。 我受内阁指派,当你的副使,跟你一起去察哈尔。” 郎奇笑眯眯地,“那就有劳曾大人了。” 瞥了眼曾大人官袍上的补丁,“二斤,拿一千两银子给曾大人。” 回头朝曾佳意拱拱手,“去察哈尔是催人家打仗,肯定是不招人待见,没有油水的。 圣旨说让某便宜行事,我啊,得先学好蒙语,再做好充分的准备再去。 很可能曾大人要干等几个月,错过有油水的差事。 曾大人跟我受累了,郎某过意不去,这钱一定要收下。 这段时间,曾大人可以在京中置产,把夫人接来,要个孩子。 咱们此去察哈尔,可能很久回不来……” “你小看曾某了,为国效力,义不容辞。 虽然是因为没油水得罪人的差事,才轮到曾某,曾某却会竭尽全力。 这钱我收了。 内阁给我的任务就是看着你。 别看你救过我,又给我送钱,你要是在察哈尔出卖大明利益,我还是要上奏朝廷收拾你的。” 二斤对曾大人怒目而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去揍他。 郎奇摆摆手,朝曾大人躬身一礼,“曾大人正气凛然,佩服佩服。 过去啊,我读过一位姓曾的高官写的楹联,‘四面江山来眼底,万家忧乐上心头’。 曾家多出忧国忧民之士,让郎某心折。 这次咱们出使,精诚合作,一起护卫我大明百姓。” 第二十四章 仗剑谁歌出塞词 六个月后,察哈尔草原。 人间四月天,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遍地,天空中有雄鹰翱翔。 一百多名骑士,七十辆轻车构成的队伍自西向东而行。 队伍人不多,规模却不小,达到了一人四马的豪华配置。 队伍缓缓而行,冒起一股烟尘,远远地就能看到。 五名骑士迎面而来,望了望打头轻车上插的狼头旗帜,大声用蒙语呼喝。 “站住!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白马上的郎奇已经能听懂斥候的话,朝身后一挥手。 锦衣卫小旗孛儿只斤.呼和腾格尔纵马而出,上前交涉。 听说是明廷的使者,斥候首领傲气稍减。 “请诸位在此暂停,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我们这就回去禀报大汗。” 呼和腾格尔跟着斥候打前站去了,队伍缓缓靠着一条小河停了下来。 关开闰呼喝着,时而大声叱骂,驱使着哥萨克奴隶饮马。 他这个总旗下属五十人,编制正好,手下却全是彪悍的哥萨克土匪。 桀骜不驯的哥萨克们,被这位彪形大汉收拾得服服帖帖。 挂了个小旗职务,手下却一个兵没有的前威尼斯商人克鲁罗下马四望,无数华美的拉丁文诗句涌上心头。 “都说塞北苦寒,我看这里却如天堂一般,看来传闻多有不实啊。” 行久摇摇头,“咱们来的时间恰好,要是到了冬天,可就遭罪了,听说这里比虾夷还要冷。” 二斤下马活动了两步,抖了抖身上大红的官袍,得意非凡。 “咱们跟着郎大哥游山玩水,旅游了半年,还可以白领俸禄,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当官呢。” 凑到郎奇身边,“郎大哥,你领咱们拜访的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都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懂個毛打仗啊? 尤其那个卢象升,比你岁数还小,官也小,你却以老师称呼。 哼哼,我觉得这帮东林党读书人啊,都不是好东西。 你再讨好他们,他们也不会把咱们当自己人的。” “咳咳!” 二斤嘴里“不是好东西”的读书人,旁边就有一位。 听二斤说得不像话,曾佳意咳嗽两声表示不满,拔出宝剑,以剑指天,高声吟唱。 “丸泥不是封关计,仗剑谁歌出塞词。 郎百户懂得尊敬读书人,你们这些下属得学着点。 可惜了,郎主使你若是有个进士出身……” 二斤撇撇嘴,“我还是觉得黑云龙那样的武将才是打仗的好手,读书人领兵可不靠谱。” “汝不闻,‘千军万马避白袍’乎?” “我不知道什么白袍,就知道,岳少保,戚少保都不是什么进士。” 二斤懒得听曾佳意之乎者也拽文,回身捅捅行久,“那几个读书人也就罢了,好歹有学问。 郎大哥领咱们去南阳见那爷俩,被关在号子里都八年了,我就没看出有什么能耐。” 行久瞥了眼曾大人,压低声音。 “这个我能猜出来,那可是皇族。 大殿不是说过什么今上易溶于水么? 将来大殿要是做了大将军开幕,多半要拥立个听话的……” 东面烟尘起,五百健儿奔腾而至。 为首的大将身材如门板,壮硕程度跟关开闰一时喻亮,正是此前众人见过的贵英恰。 贵英恰飞身下马,紧走两步,抓住郎奇的双手,上下打量。 “恩公真是信人,果然来察罕浩特了。 到了这里我做东,马奶酒管够,咱们不醉不归。” 两人互相碰了几下肩膀,把臂大笑。 郎奇上马,和贵英恰并辔而行。 贵英恰打量着郎奇的飞鱼服,“这回郎公子你不装了,原来是明廷天子的亲军。 虽然官小了点,只要当了金刀驸马,得了大汗重用,那都不是事儿。” 郎奇连连摇头,“我听呼和腾格尔说了,泰松公主已经许给了奈曼部的少主衮楚克。 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横刀夺爱。 我是来帮助大汗的,若是因此让奈曼部跟大汗有了嫌隙,罪过就大了。 驸马的事,再也休提。” 郎奇跟泰松公主既不是青梅竹马,以前又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宣府匆匆一面而已。 若是有缘,郎奇不会拒绝当蒙古大汗的驸马,这破坏人婚约就犯不上了,郎奇身边又不缺美女。 贵英恰点点头,泰松中意郎奇这件事妻子兀浪哈跟大汗说了,大汗也为此颇感头疼。 郎奇愿意放弃,再好不过。 瞥了眼插在轻车上的旌节,贵英恰提醒郎奇,“你的使命是来监督催促大汗进兵的。 我跟皇叔受你大恩,肯定支持你。 其他将领,可是非常反感。 不少人要给你下马威好看呢,伱可得有个准备。” 队伍缓缓沿着小河而行,南北两边是不高而连绵的小山。 东西山谷里水草丰茂,牛马成群,渐渐出现了连绵的蒙古包。 蒙古包一座挨着一座,直到天边,似乎无穷无尽。 察罕浩特是蒙古的王庭,蒙古大汗的统治中心,这里聚集了超过十万的牧民,乃是当前最为强盛的蒙古部落。 再行几分钟,一座王城出现在东方视野。 一里见方,绿砖琉璃瓦,绿砖上雕刻着龙纹。 中间城门十米宽阔,城墙上白塔林立,城里宫殿巍峨。 虽然远远比不了紫禁城,在这草原上,却已经是一等一的坚城了。 宫殿前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座金顶大帐。 帐前高悬九斿白纛,显示着蒙古帝国曾经的威仪。 属下和车队留在城外,贵英恰引着郎奇和几个部下步行入城,走向金顶大帐。 草原上的霸主,蒙古帝国第三十五任大汗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率领手下众将,已经在大帐前迎候。 林丹汗不是出来迎郎奇的,他还没这个面子。 曾佳意手捧旌节,一直紧紧跟在郎奇的身边。 见到林丹汗领着一群蒙古将帅出迎,曾大人满意地点点头,腰板拔得溜直,将手里的旌节高举。 林丹汗朝旌节拱手,“见过上国天子。” 随即拉住郎奇的手,“天使远来辛苦,咱们帐中一叙。” 曾大人不满地咳嗽了几声,最终还是没有发作,跟着郎奇进了大帐。 在大明的概念里,林丹汗是藩国酋长,见了旌节是应该跪迎的。 在蒙古人眼里,林丹汗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蒙古帝国大汗,大元的皇帝,跟天启皇帝是平级的。 出去迎接明廷的使者,那都是跌份的。 双方这个分歧一直存在,只不过都故意忽略。 林丹汗好歹拿了大明的钱,愿意让一步,出来迎接,毕竟拜了拜,这也算够意思了。 入座,上酒,蒙古美女出来歌舞,双方气氛似乎一片友好。 一位身材横向发展,壮得跟公牛一样的大汉灌了一口马奶酒,忽然一拍眼前的矮几,攥起了醋钵大的拳头。 “兀那小白脸使者,你不怀好意来看着我们,想要催我们去给你们明廷卖命,不是好人。 今天咱们比划比划,我衮楚克要好好教育教育你,让你知道蒙古不是那么好混的。” 第二十五章 柔道初传柔克刚 衮楚克第一个跳出来挑衅自己,也许是听到了关于泰松公主的什么风言风语吧。 郎奇看向林丹汗。 只见大汗正笑呵呵地跟贵英恰干杯,似乎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皇叔歹青咳嗽一声,“衮楚克你喝多了,不要这么对待客人。” 郎奇心中了然,没有林丹汗的纵容,衮楚克绝对不敢这么当堂咆哮。 哪怕自称支持自己的皇叔,心里恐怕也对自己这个使节是不满的。 衮楚克借酒装疯卖傻,脱下上衣,拳头砸着毛绒绒的胸口,活脱脱一只大猩猩。 “怎么着?不敢跟我较量? 我们蒙古人敬重的是能打敢拼的好汉,最看不起自己不敢上阵,在后面怂恿别人上的小白脸。 你能打过我,我就带兵去帮你跟后金人拼命。 否则,你还是回明国作诗泡妞去吧,草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衮楚克跳到大帐中央,食指朝郎奇勾勾,“来啊! 明国皇帝的亲军都是这么没胆子的么?” 郎奇身后,关开闰和行久同时一步迈出,“我跟你打!” 看关开闰的块头,衮楚克就没有拿下他的把握。 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倭国人虽然矮小,站在那里渊渟岳峙,一副大宗师风范,恐怕也是高手。 衮楚克转了转眼珠,“你们区区总旗小旗,没有跟我打的资格。 小白脸你是百户,明国皇帝的亲卫。 我也是百户,是大汗的亲卫。 咱们交手,正好让大汗看看明国和蒙古的百户,到底哪边厉害。” 众蒙古将领一齐起哄,“好,好,打起来。” 二斤虽然也个子大,却没练过武艺。 他玩火绳枪的,这个时候帮不上忙。 二斤回头问身边的呼和腾格尔,“包老师,你不是说过,这個衮楚克是什么奈曼部的少主么?怎么自称百户? 一个区区百户,能有资格坐进大帐?” 呼和腾格尔汉名包蓝天,大家的蒙语都是跟他学的,连郎奇都管他叫老师。 呼和腾格尔低声解释,“衮楚克是奈曼部在大汗这里的质子,入了怯薛军当大汗的亲卫。 他勇猛无敌,凭本事成了铁槊科诺特十苏木之一。 铁槊科诺特是具甲骑兵,一共一千人,他手下有一百兵,所以自称百户。 不过实际上,每名具甲骑兵,都比外面的千户权威还大。 另外一个苏木有三百丁,不过一百人当具甲的常备重骑,另二百是辅兵,临战才会征招。” 二斤明白点头,这家伙故意把自己往小了说,就是逼郎奇跟他交手,免得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头。 郎奇微笑,背着手站起来,朝关开闰和行久挥挥手,走到帐中央,手扶绣春刀,跟衮楚克相对而立。 “既然大家都有这个愿望,郎某就欣然从命。 不知道少主您想比什么?是兵刃呢,还是拳脚?” 关开闰从来没见过郎奇出手,非常不放心,作势要阻拦郎奇。 行久一把把他拉了回去,诡秘地朝他摆摆手。 郎奇居然飘然下场,出乎衮楚克的预料。 他还以为郎奇一定不敢打,自己嘲笑他一番。 他胆小的名声传出去,再怂恿大家打后金人,说话可就不怎么好使了。 这个时候不能怂啊,衮楚克上下打量郎奇。 这小子能当上锦衣卫百户,应该至少是会点武艺的。 要是比兵刃,万一他身法灵便,自己一个不留神,输了也是可能的。 当下哈哈大笑,震得大家耳膜疼,“比兵刃的话,我一狼牙棒下去,你成了肉泥,没法向大汗交代。 到了蒙古,自然要按俺们这边的规矩,咱们比搏克。” 众将顿时哄笑。 搏克就是摔跤,衮楚克这家伙粗中有细,选了个绝对不吃亏的比法。 两个人在大帐中央对面而站,郎奇比衮楚克高半个头,可是衮楚克比郎奇宽半个身子。 郎奇虽然也不瘦弱,块头跟肌肉累累的衮楚克比起来,完全没有可比性,两人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蒙古将帅们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郎奇这边,只有关开闰和曾佳意、呼和腾格尔三个新人忧心忡忡。 还有一个最担心郎奇的人,没资格进帐喝酒,在大帐后面扒了缝悄悄看的,正是泰松公主。 郎奇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缓缓摘下绣春刀,二斤狗腿地跑上去接过。 又接过郎奇除下的锦袍,退了回去。 郎奇穿着内衣,朝衮楚克优雅地一个九十度鞠躬,“请指教。” 这下曾佳意看出点门道来了,“郎主使这是在倭国跟人学过什么搏击之术么?行不行啊?” 行久笑眯眯地,“您就瞧好吧,要是离开了村正比搏击,我都不是大殿的对手。 大殿的功夫是在扶桑学的,不过创这门功夫的,却不是扶桑人。” 衮楚克绝不相信自己摔跤会输给这个小白脸,伸出了双臂。 郎奇也伸出双臂,两人双臂搭在一起,低头相对。 临时充当裁判的贵英恰手向下一挥,“开始!” 衮楚克深吸一口气,“嘿”地吐气,双膀叫力,猛然往前一推。 他体重比郎奇重得多,自忖这一下子,郎奇就得倒地不起,没准筋断骨折。 郎奇果然被推得往后退去,衮楚克力大无穷,这一推之力郎奇完全无法阻挡。 郎奇也根本没想着阻挡,后退中一个轻巧的转身。 不过双手没有跟衮楚克分开,牢牢抓住了衮楚克的双臂,顺势一带。 郎奇借的完全是衮楚克的推力,衮楚克被自己的巨力牵引,一下子前扑,失去了重心。 郎奇稍矮身,以肩膀为支点,将衮楚克从肩膀上摔了过去。 衮楚克从来没见过这招,毫无防备,矮胖的身体一下子腾空,扑通仰面摔到了地上。 后背全部着地,已然输了。 好在大帐里铺着厚厚的绒毯,衮楚克倒是没受什么伤。 衮楚克竟然输了,而且输得这么快,大帐里一时寂静无声。 郎奇对着躺在地上的衮楚克又是一个九十度鞠躬,“承让。” 十足的倭寇风范。 良久,被摔懵逼的衮楚克摇摇晃晃站起来了,二斤、克鲁罗、行久才想起来,一起叫好。 然后是关开闰、呼和腾格尔和曾佳意的叫好声。 曾大人手握拳头,激动无比。 郎奇这一赢,赢来的是明朝皇帝的面子,明朝皇帝的亲卫比蒙古大汗的亲卫厉害嘛,这妥妥的为国争光。 蒙古众将面色尴尬,没有一个跟着叫好的。 还有人恶狠狠盯着呼和腾格尔这个叫好的“蒙奸”。 忽然,大帐后面传来一个兴奋的女声,“好!” 别人都叫完好了,这声音才传进来,这下大帐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衮楚克听到这声叫好,脸立刻憋得通红,双拳紧握,望着郎奇目露凶光。 第二十六章 负心绝情 贵英恰听到泰松的叫好声,暗道不妙。 生怕衮楚克热血上头,不管不顾跟郎奇拼命。 酒宴上比武助兴,就算折了明国的面子,明国也说不出什么来。 要是动刀子玩命,伤了明国的使者,这就是重大的外交事件了,是蒙古承担不起的。 一旦明国因此停了对察哈尔的市赏,蒙古可就亏大了。 贵英恰大喝一声,“衮楚克!咱们蒙古的英雄,光明磊落,输了就要认。 快敬郎主使一杯酒,不打不相识,大家还是好朋友。” 贵英恰是蒙古第一勇士,还是怯薛首领,衮楚克的顶头上司。 衮楚克自负武勇,从来不服别人,就服贵英恰。 贵英恰是大汗的大妹夫,自己跟大汗的二妹有了婚约,双方关系一直非常不错的。 贵英恰一发命令,衮楚克看了郎奇两眼,目中凶光渐渐收敛。 可是呼吸粗重,满心恨意,这敬酒,不打不相识什么的,恕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猛然一转身,往自己座位走去。 他走得太急,又一直对泰松那声叫好耿耿于怀,直觉得自己头顶发绿,脑袋昏昏沉沉,一不留神绊在绒毯上,来了个平地摔。 衮楚克二百多斤的大坨,这么一摔,砸在自己座位的矮几上,上面羊肉、果盘、酒碗全飞上了天。 靠近的将领慌忙躲避,有的撒了一身的马奶酒,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郎奇走过去,将衮楚克扶了起来。 “少主不必气馁,在下取巧赢了一场,靠的不过是江湖技击的小道。 这是我当初当商人的时候,为了自保,学的江湖斗殴的技巧。 到了战场上,是毫无用处的。 将军你是大汗选定的金刀驸马,纵横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练的是万人敌的本事。 这种酒宴上助兴的比武输赢,丝毫不影响将军金刀驸马的威名。” 衮楚克本来看到扶自己的是郎奇,还以为他要看自己的笑话。 谁知他说话这么好听,而且一口一个金刀驸马,不由心中疑窦丛生。 手指着郎奇,声音都有点哆嗦,“你管我叫驸马?不是说你和泰松……” 郎奇温和微笑,“如果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将军耳朵里,那一定是有人误会了。 在下是作为大明天子的特使来这里辅佐大汗的,完全没有别的目的。 还望将军跟在下一起,为大汗一统蒙古,压服后金的大业尽力。 你跟公主成婚那天,一定要叫上我喝酒。” 衮楚克是个直性子,听到郎奇的话,心里一下子敞亮了。 一巴掌拍在郎奇的肩膀上。 郎奇被他拍得身子一矮,呲牙咧嘴。 这也就是衮楚克头一次对阵柔道,猝不及防。 要是他见得多了,有了防备,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赢他。 衮楚克心病没了,仰天哈哈大笑,双手抓住郎奇的手。 “兄弟你说得对,咱们不打不相识,以后你就是我的俺答,我这就带兵帮你打女真人去。 以后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衮楚克过不去。 哼,我回去就将那个乱嚼舌根的家伙砍了。 来,咱们哥俩喝一个。” 两人碰杯,一口干下,相对大笑。 只听砰的一声,帐篷后面似乎有什么倒了,泰松捂着脸跑了,大家都隐隐听到泰松的哭声。 郎奇心中一动,好熟悉的场景。 好像半年前在大明皇宫西暖阁也是这么個样子。 怎么大明、蒙古的长公主都有听墙根的爱好? 皇叔歹青干笑两声,“衮楚克战场上英勇无敌,郎主使倭国学来的技击术天下无双,都是英雄好汉,大家一起喝一个。” 老家伙人老奸猾,咬住郎奇的武艺来自倭国这一点,帮大汗侄子挽回点面子。 二斤跟大家一起举杯,插了一句。 “郎大哥的武艺,可正经是跟明国人学的。” 曾大人对这里的道道最讲究,明国的面子说啥是不能丢的,当下给二斤捧哏,“愿闻其详。” 二斤手握酒杯,“五年前,大明的大学问家陈元赟东渡扶桑。 得了痢疾,不得不留在那里。 他大病一场,经济窘迫,困窘到卖书法为生。 是郎大哥聘请了他,当狼屋的大掌柜,还给了他干股,让他成了二东家。 陈宗师无以为报,就将自己多年精研的武艺倾囊相授。 陈宗师出身少林,自己又是悟性高超之辈,在扶桑四年,自创出了一门新的武艺,被他命名为柔道。 此期间郎大哥一直给他喂招,去年陈宗师武艺大成,郎大哥也成为了柔道的开山大弟子,尽得陈宗师真传。 去年郎大哥带我们西来归国,狼屋的业务就全由陈宗师负责了。 我们临走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开道场,设帐授徒,在倭国将我中华武术发扬光大。 衮楚克少主运气不好,选了郎大哥最强项比试,焉能不败?” 曾大人双手一拍,“好!我大明天朝大国,人才济济,倭国小小藩国,还是要仰仗大明,才能过得滋润啊。” 他嘴里说的倭国,眼睛看着诸位蒙古将帅。 话里话外提醒他们,你们要仰仗大明的赏赐,才能过上好日子。 不然铁锅都用不上,铁槊科诺特全具甲铁骑牛逼吗?铁甲哪儿来的? 心中给二斤点了个赞。 这小子海盗出身,平时说话不管不顾,荤素不忌,时而不时的,什么“皇帝老儿”都能溜达出来。 自己看在郎奇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 好在毕竟是汉人,共同面对蒙古的时候,还是向着朝廷的。 林丹汗听这两位一捧一逗,感觉脑壳痛。 不能让这两位继续下去了,不然蒙古里子面子都没了。 林丹汗双掌一拍,“好,明蒙是兄弟,亲如一家。 衮楚克你既然答允了郎主使,我就给你派两千兵马,去女真人那里祸害祸害,兑现咱们帮助大明骚扰牵制后金的诺言。” 林丹汗已经想明白了,拿了大明的银子,人家派人来催促进兵了,怎么也得给使者个面子。 派个几千人去女真人那里骚扰下,烧杀抢掠。 蒙古的优势是全员骑兵。 斥候放得远远的,女真人主力来了就跑,损失不了太多兵力,还能顺便抢点东西,明国那边也就糊弄过去了。 衮楚克躬身行礼,“谨遵大汗将令。” 回头看向郎奇,“我这就走,俺答,你就瞧好吧。” 郎奇连忙拉住就要离席出兵的衮楚克,看向林丹汗,“大汗且慢,此事不可,现在不能打。” 林丹汗和曾大人一起惊讶。 曾大人比林丹汗的疑惑更甚。 此前林丹汗可一直只收钱不办事,我好不容易明示、暗示,说得这个酋长出兵了,咱俩的任务就算基本完成了啊。 立功早点回去伱不干,你到底哪头的啊。 第二十七章 大祸临头 郎奇朝林丹汗举起酒杯,“喝酒,喝酒,这件事咱们过后详谈。” 林丹汗顿觉郎奇跟以前打交道的那些明国官员似乎有很大不同。 不打当然更好,不过你干嘛来的啊? 林丹汗的好奇心不可遏制,挥挥手让衮楚克不用出兵了,接着喝。 自己端着酒杯,左思右想,猜不出郎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欢迎宴会一结束,林丹汗立刻拉着郎奇,请他到书房密议。 外面这个金帐很大,就是个会议厅和聚餐的地方,是林丹汗表示自己不忘本,继承蒙古帝国正朔的象征玩意。 林丹汗自己,平时是住在后面的宫殿里的。 郎奇就带了副使曾大人一个,林丹汗点了歹青、贵英恰的名,想了想,又带上了弟弟粆图。 这算是明蒙高层的闭门秘密会晤了。 曾佳意此前出使,都是执行朝廷命令而已,还是头一次跟藩国高层研究国家大事,顿觉肩上责任巨大。 林丹汗不知道郎奇要干什么,曾大人一样不知道。 不过他打定主意,郎奇要不说出个靠谱的道理来,他阻止林丹汗出兵的事,自己一定要上书内阁告上他一状。 我虽然不是清官,但我是大明的忠犬,你贿赂过我一千两银子也不好使。 书房门一关上,郎奇端起茶杯,直奔主题。 “大汗,这女真人现在绝对打不得。 如果有必要,您还可以卑躬屈膝,向他们示弱。” “大胆!” 曾大人手指郎奇,气得直哆嗦。 这个倭国回来的家伙果然靠不住,竟然是個主张对后金妥协的汉奸。 林丹汗也觉得郎奇简直不可理喻,我林丹汗堂堂蒙古大汗,向建奴卑躬屈膝? 你们明国人的膝盖软,我们蒙古英雄的膝盖可不软。 歹青转了转眼珠。 他虽然不知道郎奇什么意思,但在宣府见识过郎奇的本事。 凭丰富的人生阅历,就判断出郎奇肯定是有后话。 他费劲巴力跑察哈尔来,不可能是劝我们蒙古投降后金的。 贵英恰执掌察哈尔最重要的军事力量,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倒是觉得现在建州确实打不得。 跟女真人的八旗精锐决战,那肯定是打不过。 不过,大汗派衮楚克去骚扰劫掠应该没问题啊,这吃不了亏,郎奇怎么还阻止呢? 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只有粆图神魂飘忽,在旁边打瞌睡,不关心大家说什么。 万事有大汗兄长撑腰,他就是个打酱油的。 林丹汗的书房里没有什么书,倒是有个沙盘,正好借用。 郎奇站起来,走到沙盘旁边,指着辽东半岛的南端。 “去年,莱登巡抚袁可立在这里打了个大胜仗,收复了辽南三卫。 建奴的嚣张气焰被打掉,蜷缩回东京府不敢妄动。” 除了粆图,大家一起点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后金打了败仗,我们不正应该趁他病要他命,怎么还不能打了呢?” 曾大人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问。 “后金这次失败,是因为没有水师。 辽南地形复杂,粮秣供应不上,才不得已收缩战线,兵力可基本没有损失。 现在后金手里握着精兵,你说他们会不会让善战的八旗兵闲着啊?” 现在朝廷只能固守防线,没有出击的能力,后金人想打哪里打哪里。 辽南打不动,关宁防线又被帝师孙承宗和他的弟子袁崇焕经营成了乌龟壳,他们的选择,只剩下了蒙古,还有这里——” 郎奇指了指沙盘外,林丹汗根本考虑不到的地方,“朝鲜。” “失去朝鲜,大明只是少了一个骚扰敌人后方的帮手。 一旦失去蒙古,强大的女真铁骑就能绕过坚固的关宁防线,借道荷兰和比利时—— 咳咳,我说混了,是宣府和喜峰口,直接打到京城。 所以,我们可以失去棒子,但决不能失去察哈尔。” 林丹汗若有所思。 他一直盯着的,不是想征服的蒙古其他部落,就是死敌女真人。 从来没像郎奇这样,从国际角度考虑问题——沙盘上根本就没朝鲜。 贵英恰想得更少,一拍桌子,“我们蒙古也不是软柿子!敢来就干死他们。” 郎奇玩味一笑,“是么? 你们有一万怯薛常备军,打仗的时候可以再拉出两万壮丁。 如果女真人入侵,老弱都上阵,极限动员能力是六万。 但多出的三万老弱基本不顶用。 我说的对吧?” 林丹汗一哆嗦,这郎奇怎么这么了解我们?明国其他官员可不是这样啊。 自己号称四十万蒙古人的统帅,那个王化贞就信了,自己一直靠这个忽悠明廷骗市赏和春秋二赐的银子呢。 你对我们的实力这么门清,我以后还怎么跟明国要钱? 郎奇知道林丹汗的心思,“你就别想着要钱那点小事了。 以前后金人不来打蒙古,是因为没腾出手来。 他们一直想正面拿下大明。 现在在辽南和关宁防线碰了钉子,就要采取迂回策略了。 八旗兵如果全力来攻,你们是守不住察罕浩特的。” 贵英恰想了想,“我们是马上的民族,可以退进大漠暂避,女真人追不上我们。” “可是,女真人一旦决定打你们,肯定要联络土默特和喀喇沁,三家合击。 有他们两家做内应,你们能跑到哪儿去?转眼就是灭顶之灾。” 林丹汗,歹青,贵英恰相顾失色,都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卧槽,我们还当好日子过呢,原来是不是马上完蛋,就在女真人一念之间。 问题是郎奇说的完全对,只是自己对国际形势没研究过,不知道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了。 林丹汗已经毫无形象,抓住郎奇的双手,看郎奇微笑不语,又抓住曾大人的手。 “我们蒙古可是大明忠实的藩国,天朝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曾佳意心里这个敞亮,宛如三伏天吃了冰。 你们蒙古不是牛逼么?你不是号称蒙古帝国大汗么?自称跟大明皇帝平级么? 这回知道怕了吧?一转眼就从帝国变成藩国了。 不过,救伱们?怎么救? 我们要能打过女真人,还用花钱雇你们? 林丹汗忽然福至心灵,紧紧抓住郎奇的手,说啥也不放开,“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是吧?” 第二十八章 世界就是一个大的草台班子 “大汗稍安勿躁,我来察罕浩特,就是辅佐您来的。” 林丹汗一下子踏实了不少,满怀希望地望着郎奇,“就是说,我们察哈尔还有救?” “大汗您不必这么悲观。 昔日刘备在新野,兵不满千,将不过关张赵云,还能复兴蜀汉,三分天下。 您有黄金家族正统的血脉加持,控制的疆域辽阔,水草丰美的牧场无数。 手下猛将如云,彪悍的控弦之士有三万,对您忠心耿耿的牧民接近二十万。 您这初始条件,比刘备可强太多了。 只要操作得当,不但有救,统一蒙古诸部落,重建蒙古帝国,消灭死敌后金,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林丹汗右拳砸在左掌心,“郎主使你这话说到朕心坎上了。 朕平生两大愿望,一个是复兴蒙古帝国,另一个是压服死敌后金。 可是朕十三岁继位,成年后一直东征西杀。 转眼十九年过去了,蒙古诸部落还是一盘散沙,后金人更是强大到能灭了我们蒙古的地步。 按理说,刘备是皇亲,不过是个远房,朕可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 论威望,论地盘,论实力,朕哪点不比刘备强? 怎么刘备就能复兴汉室,当上昭烈皇帝,我复兴蒙古的愿望怎么就越来越渺茫呢?” “皇兄,你跟刘备的差距,就差一个诸葛亮呗。” 林丹汗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原来是一直打瞌睡的御弟粆图,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林丹汗本来对自己这個废物弟弟非常不满。 大家研究军国大事,你不会打仗,不发表意见就算了。 你好歹是蒙古的大宗正,公然地在客人面前打瞌睡,太不给我这个皇兄面子了。 还想着等客人告辞,狠狠揍他一顿出气呢。 没想到关键时刻,这废物弟弟比自己有脑子啊。 郎奇游说林丹汗,跟游说天启皇帝是一个路子,这是先秦纵横家传下来的本事。 都是先危言耸听,把对方吓唬住,然后兜售自己的谋略,苏秦就靠这手佩了六国相印。 木匠皇帝是个聪明人,没被郎奇吓唬住,林丹汗可是有勇无谋的典型。 郎奇点出了女真人的威胁迫在眉睫,林丹汗立刻方寸大乱, 本来不多的脑子已经变浆糊了。 粆图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备请诸葛亮还要三顾茅庐,这郎奇都自己送到面前了,要是不抓住这棵救命稻草,蒙古没准真的就完蛋了。 回忆了下三国演义,刘备怎么对诸葛亮的,林丹汗站了起来,朝郎奇躬身一礼。 “佛祖没有抛弃我们蒙古人,长生天佑护,天朝派了郎主使来拯救我们蒙古。 从现在起,郎主使就是朕的军师了,朕一定对你言听计从。” 看郎奇站起来还礼,林丹汗按住他的肩膀,“坐下,坐下,咱们就不要这么拜来拜去的了。 郎军师,赶紧告诉朕,要是女真人倾力来攻,咱们打不过怎么办啊?” 新鲜出炉的郎军师没有羽扇可摇,喝了口茶,镇定自若的派头倒是十足。 “大汗,当初刘备落难新野的时候,曹操随便派一员将,领个几千人,灭了他易如反掌,为什么没有呢?” 林丹汗瞠目不知如何应对,喃喃自语,“是啊,曹操是傻的么?” “大汗您说对了,这一点上,曹操还真是傻的。 曹操不是神仙,预料不到刘备以后能有那么大的发展。 他面临的问题多了去了,就暂时没空去打一个落难之人。 同样,努尔哈赤也不是神仙啊。 他要在辽南和关宁防线跟大明对峙,大明的孝顺儿子棒子还联合毛文龙,在他的后方不停地搞事情,搞得后金人十分恼火。 现在后金那里,先收拾棒子,安定后方的呼声很高。 朝廷一直授意棒子,怂恿他们骚扰后金的后方。 后金人啊,注意力被棒子和皮岛吸引,没准先对他们动手。 蒙古、棒子两家,先倒霉的很可能是棒子。 朝廷不惜牺牲棒子这个孝顺儿子,为咱们蒙古争取时间。 这一点上,朝廷已经在竭力地救咱们蒙古了。” 曾大人听到这里,胸脯高挺,将手里的旌节朝林丹汗晃了晃。 听到没有,天朝已经在救你们了。 为了救你们,连棒子这个二货儿子都准备舍出去了,还不赶紧感谢天朝? 林丹汗果然朝旌节躬身一礼,“感谢天朝的援手。” 曾大人得意洋洋。 这么会功夫,桀骜不驯的林丹汗都朝旌节行了两次礼了,哪个外交使节有我这么牛逼? 看曾佳意装完了,郎奇微微一笑,“从纯理智上讲,棒子不过是只能骚扰的癣疥之疾。 征蒙古,绕路直接攻击京城才是正理。 可英明果敢睿智如努尔哈赤,也难免被眼前的事情迷了双眼,被骚扰搞得怒火攻心,作出不理智的决定。 这个世界啊,就是一个大的草台班子,大家都在比烂,就看谁犯的错误少而已。 真正能看破历史的迷雾,每一步都走得正确,实在太难了。” “郎军师能看破这一切,就是神仙啊。” 看粆图拍自己马屁,郎奇只能微笑。 自己虽然聪明,能力却未必比得上雄才大略的努尔哈赤。 自己不过是靠后世的见识欺负古人而已,这却没法跟这帮人解释,只能被迫装诸葛亮了。 “我阻止大汗派衮楚克骚扰后金,就是怕一旦这骚扰战把后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先打蒙古,棒子那边的骚扰就白费了。 后金注意力在东边这一段时间,就是咱们蒙古强大起来的宝贵的窗口期。” 歹青在旁边听明白了,“那要不要现在按军师先前说的,卑躬屈膝,给后金人献点牛羊装孙子啊。” 郎奇摆摆手,“那倒不用。 没准后金看咱们软弱,反而先攻过来了。 后金收拾棒子要时间,就算突然聪明,想起征蒙古了,调集兵马,筹备粮草,联络喀喇沁和土默特也要时间。 等他们要动手了,咱们示弱,假装要投靠他们,给他们能不战解决蒙古的幻觉,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那个时候,才是装孙子的时机。” 林丹汗挠挠脑袋,觉得脑壳痛。 以前聚将商议,也就说说打谁,怎么打。 现在才知道,原来装孙子都有这么多讲究,真搞不懂, “一切都仰仗军师斟酌了,朕一切都听你的。” 贵英恰朝郎奇一抱拳,“军师,大汗率领咱们怯薛军,东征西讨十几年,连喀喇沁和土默特这两个二五仔都没收拾掉,还丢了科尔沁这个臂助。 就算女真人打过来还有段时间,这么几年功夫,咱们能干什么啊?” 郎奇咳了一声,诸葛派头十足,“大汗英勇善战,将军你所向无敌,在蒙古要成事,能打是必须的。 可是只能打,没有合纵连横的谋略,就是瘸了一条腿。 蒙古要强大起来,必须武力和谋略并用。 我为大汗,准备了三步走的计划。” 第二十九章 给我留下,多少钱都留下 “第一步,利用我先前说的窗口期,剪除喀喇沁和土默特两个二五仔的羽翼,将他们的附庸部落全部吞并。 这步最关键,悄悄地进村,开枪地不要,争取在女真人反应过来之前,削弱敌人,壮大自己。 第二步,干掉喀喇沁和土默特部,统一漠南蒙古。 这一步要快,迅雷不及掩耳,让女真人来不及救援。 这步实现了,您就真的成为四十万蒙古人的大汗,控弦猛士达到六七万人。 后金要是全力来攻,就算能赢,八旗精锐也会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他们掂量后果,就不敢轻易动手,咱们蒙古的安全就基本有保证了。 第三步,征服漠北的外喀尔喀蒙古和漠西的卫拉特蒙古。 这步实现了,蒙古复兴就成了大势所趋。 以前投降后金的科尔沁、内喀尔喀一定会不战而降。 他们的头人绝对不敢对抗部民们渴望蒙古统一的愿望,否则就坐不稳位置。 等你坐拥整个蒙古高原和周边地区,整合了全部蒙古部落的力量,麾下有一百万牧民的支持,您的军事力量就已经跟后金、明国不相上下,东亚大陆就形成了新的三国鼎立的格局……” 林丹汗听得双眼放光,拳头紧攥,“对,这正是朕一直以来的梦想。 不过,要征服了漠北和漠西才能跟女真人不相上下么? 朕以前一直以为,只要统一了漠南蒙古,就能干掉他们呢。 根本想不到漠北和漠西的事情。” “大国决战,比拼的不是某一场战役的胜负,而是国力的竞争。 蒙古的弱点就是人少,没钱啊。 要想对女真人有绝对的优势,大汗您需要来个二次西征。 将那些散布在东欧、西亚、天竺的蒙古人鞑靼后裔都收服了,对上女真人,才有足够的碾压实力。 动手早了,只能是两败俱伤。 就算女真人征服了棒子,对上完全体的,跨越欧亚的蒙古大帝国,也只能俯首称臣。” 林丹汗蹭地站了起来,“这可是当年成吉思汗先祖的伟业,朕以前做梦都是不敢想的,真的有希望?” 看林丹汗脸色通红,已经被郎奇忽悠上头了,皇叔歹青泼了盆冷水。 “咳咳,军师的计划自然是好的,可是第一步就难啊。 我们只要打任何一个漠南蒙古的附庸部落,喀喇沁和土默特就会全力支援。 我们此前都打了十几年了,也没打下来。 就算军师神机妙算下,咱们能打过他们,也是个长期战争,女真人早就反应过来了。 军师说收拾漠南蒙古要快,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于登天啊。” 郎奇双掌一合,“所以吸纳这些附庸不能单纯靠打。 九斿白纛可挂在那里呢,大汗作为蒙古人共主,有封官的资格,你们可是一直捧着金饭碗要饭。 大汗你不能把自己当察哈尔部的酋长,只是打打打。 对付附庸部落,要手段多样化。 愿意服从大汗的,直接拉过来,赐跟察哈尔部平等的地位和独立的牧场。 多封几個台吉而已,咱们的势力可扩大了。 不愿意来的嘛,就分化瓦解。 没有没矛盾的部落。 老大不同意服从大汗,咱们就封老二、老三当台吉,让他们内乱。 咱们站台支持反对派,最多关键时刻用武力威胁一下,可能都不用打,对方就分裂了。” 林丹汗嘴巴张大了,闭不上,卧槽,还能这么玩? 原来有没有军师,这玩法完全不一样啊。 当然皇叔说的也对,军师的计划啊,未必能成功。 不过,现在我这也没别的办法了,不如赌一赌。 心意已决,林丹汗解下腰间镶金嵌玉的短佩刀,捧在手上。 “朕得军师,如鱼得水,如刘备得了诸葛亮。 军师,朕的黄金军刀就给你了,相当于你们明国的尚方宝剑。 你现在就开始你的计划,咱们马上开干。 朕授权你调动蒙古的全部力量,谁不服就砍了他。” 歹青、贵英恰,甚至那个纨绔粆图都是一起皱眉。 郎奇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接这柄金刀的时机还没到。 伸手将金刀推了回去。 “大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等我的计划有了效果,大汗再赐刀不迟。 不过,我有一言相劝。 大汗您改信红教,有点草率了。 若是能重新信仰黄教,在招纳部落的时候,能更顺利些。” 林丹汗面有难色,“军师,你是不知道红教的好处。 沙尔呼图克图活佛可灵验了。 正是他跟我说过,朕这一辈子劳碌命,很难有所建树。 若是有南朝的谋士辅佐,则会潜龙飞天。 你看,军师果然来辅佐我了,这得信啊,要不军师你也跟我一起信红教?” 郎奇苦笑摇头。 活佛劝林丹汗招纳汉人谋士,这不过是个谁都能想到的正确谏言而已。 你被红教活佛忽悠瘸了,拿这个当神迹,迷信的人就劝不了。 “大汗您不改信也不要紧,我就是那么一劝。 好在信仰的问题,关系也不是很大,毕竟恰饭最重要,利益才是关键。 在下这就去开始实施计划了,需要大汗您助力的时候,会来求助,告辞。” 送走了两位大明使节,林丹汗异常兴奋,背着手溜来溜去。 “咱们这么多年窝囊,军师来了,总算有强大的希望了。 女真人强大起来,就是因为建州有汉人啊。 努尔哈赤那个老家伙剜门盗洞,什么损招都使,搞了几个汉人谋士,后金才能牛逼。 咱们实力不如后金,麾下几乎没有汉人,南朝的谋士又没有愿意投我这个塞外蛮夷的。 好不容易军师来辅佐我了,这个人才,一定要留下,多少钱都留下。 伱们说朕是不是应该封个中书令给军师啊?” 粆图伸了个懒腰,“要留下人才啊,无非是让他升官发财,再赐美女。 我看,财物可以赏,官不忙升。 郎奇夸夸其谈,牛逼吹了不少,能不能实现可两说。 万一他不是诸葛亮,是个只会吹牛逼的马谡呢? 皇兄你直接让他当耶律楚材的角色,掌握大权,可就害了咱们蒙古了。 还是按他自己说的,有了成绩再封官。 不过这美女倒是可以赐。 咱哥俩两个嫡亲妹妹,兀浪哈喜欢贵英恰这样雄壮的好汉,跟驸马琴瑟和谐,不用咱们操心,这泰松可太让咱俩闹心了。 皇兄你惯着她,让她自己选婿,结果她喜欢小白脸,咱们蒙古哪找小白脸去? 当初十六岁了还找不到婆家,皇兄你不得已才把他赐婚给衮楚克。 咱们喝完酒,泰松就找我来哭诉。 她不怨郎奇无情无义,反而怪哥哥你给她赐婚。 说郎奇是君子,不愿意破坏别人的婚约才不要她的。 她说说啥也看不上衮楚克那个野蛮人,就喜欢郎奇这样的,求我跟皇兄你商量,跟衮楚克悔婚。 泰松我是劝不了,我看不如顺了她的意,把她赐婚给郎奇。 就算郎奇是个只会吹牛的,用不上,那也不打紧。 反正泰松喜欢他,让郎奇老老实实当驸马就行,咱们哥俩这不也了却一桩麻烦?” 第三十章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从大汗的皇宫走出来,郎奇镇定自若,副使曾大人却激动得浑身哆嗦。 “郎主使你行啊,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成了林丹汗的军师。 蒙古要是真的在你手里复兴,你跟林丹汗的‘白城对’一定会流传千古的。” 察罕浩特是蒙语,翻译成汉语就是“白城”,跟后世吉林的白城不是一个地方,大体在后世的赤峰西边一点。 曾大人兴致勃勃,“你在蒙古掌了权,察哈尔这里强大了,将后金人牢牢挡在长城之外,咱俩的任务可就超额完成了,果然比我劝说他们去袭扰强了不少。” 郎奇摇摇头,“还谈不上掌权。 这军师就是个参谋而已,还不带长,什么权力也没有,说的话人家爱听不听,全凭心意。 诸葛亮有权威,那是火烧博望,火烧新野,一步步立功建立起来的威信。 我这第一把火得成功,才能再谈其他。” “那是,林丹汗就是手下都是头脑简单的猛将,没有懂计谋的,被你钻了空子。 咱们大明,智谋之士有的是,就是不来保这个藩王土鳖而已。 你给林丹汗出的什么分化瓦解的主意,我上我也行啊。 不过,你可不能用力过猛。 我看,帮他实现第二步,统一漠南蒙古就行了。 那个时候,蒙古势力能挡住女真人,却打不过,需要咱们大明帮忙,形势对大明最为有利。 要是帮他一统蒙古,再来个西征,蒙古人拥兵百万,能灭了后金,一样也能灭了大明。 蒙古铁蹄二次南下,你我可都成了天朝的罪人了。” 郎奇哈哈大笑,“曾大人你想太多了,真当我是诸葛亮啊? 后面那些,我都是忽悠他们的。 不把饼画大点,哪能吊起林丹汗的胃口? 坐着夸夸其谈容易,蒙古复兴哪里那么简单? 后金现在正处在他们的黄金时代,英杰辈出,智勇双全的名将一口气能拉出好几十個来。 蒙古啊,他们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成吉思汗时代英雄辈出的气运已经没了。 我辅佐穷途末路的林丹汗,是逆天而行。 这头三脚踢不踢得出去还不一定呢,我只是在蒙古人面前装着智珠在握而已,您就别想那么远了。” 两人说笑着走出王城,外边竹姬已经指挥人,选了个空地,把帐篷搭好了。 入乡随俗,以后大家可能要住很久的帐篷了。 郎奇拉过无所事事的克鲁罗,“我已经初步取得了林丹汗的信任。 你跑一趟宁波府,跟李氏商会联络,把我此前委托卡斯特路商会购买,存在淡水的五千杆火枪运到这里来。” 郎奇摇头叹息,“本来木匠皇帝要是听我的劝,这五千杆火绳枪是准备帮他建立近卫军用的。 现在,只好我自己用了。” 掏出天启的圣旨,“你拿上这个,穿上大红官袍,带好锦衣卫小旗的告身。 再带上二十名火枪手、二十名辅兵押运,这一路上应该没人敢拦你。” 克鲁罗应命而去,竹姬匆忙走了过来,身后跟着胧子和王晓芸。 “相公,一路上我观察,咱们的轻车好像不大适应蒙古这边的地形,轮子太小了——” “蒙古大宗正,铁槊科诺特苏木粆图台吉到——” 粆图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背着手,“大汗口谕。 明国使者郎奇、曾佳意辅佐朕有功。 赐主使郎奇羊一万只,牛一百头。 赐副使曾佳意羊一千只。 钦此。” 郎奇和曾佳意一起躬身,“谢大汗赏。” 曾佳意感觉这个意外啊。 没想到自己就跟着郎奇到林丹汗那里喝了会儿茶,还顺便装了个逼,赏赐居然还有自己的份。 要不跟对人很重要呢。 跟着郎奇出使,没出京城呢,就拿了郎奇一千两银子。 到地儿第一天,就得了一千只羊。 连续暴富了两次,曾大人算彻底脱贫了。 以后谁说塞外苦寒我跟谁急,这是个发财的好地方啊。 不说在内地的价格,就是赶到张家口去,这一千只羊就能卖一千两银子,接近自己年薪的一百倍。 咳咳,大明的俸禄之低,创下了世界记录。 曾大人堂堂进士出身的八品官,年薪那几十石米加上更不值钱的宝钞,也就折银十两多一点。 大明官员要是不捞外快,完全就活不下去。 对朝廷忠诚如曾佳意,也根本不敢做清官。 关开闰一声呼喝,领着哥萨克奴隶们,跟着粆图的手下去接收羊群牛群了。 哥萨克们这下有活儿了,万里迢迢跑到远东来,想着发财。 最后干的活跟他们在黑海边上一样,还是放羊。 粆图传完了大汗旨意,立刻现了原型,晃着膀子来到郎奇身边,亲热地搂住郎奇的肩膀。 “郎公子,跟伱商量个事儿。 大汗准备跟衮楚克悔婚,把我的泰松妹妹赐婚给你。 你给我和皇兄当妹夫,蒙古帝国的金刀驸马,你看怎么样?” 郎奇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大汗糊涂啊。 咱们刚才在大汗书房密谈的时候,我计算大汗控制的兵力,就没把奈曼部落、外喀尔喀的朝克图部落为首的附庸算在里面。 这些墙头草都拥兵自重,关键时刻不一定听大汗调遣。 大汗要是打赢了,他们跟着打顺风仗,抢财货一点都不客气。 要是输了,他们转眼就会学科尔沁,投了后金。 本来大汗对他们的统治力度就很薄弱,正应该加强拉拢力度。 奈曼部有五千控弦猛士,科尔沁叛逃后金,奈曼就是大汗手下最大的附庸部落了。 现在我正准备给大汗拉拢漠南蒙古的部落呢。 这个当口,跟衮楚克悔婚,一旦奈曼部因此叛逃了,人心乱了,谁还来投靠咱们?” 粆图拍拍郎奇的肩膀,“军师,你太没男人样儿了。 大丈夫快意恩仇,还有往出让老婆的?我真替泰松不值。” 郎奇微笑不语。 我啊,早已过了一见钟情的年纪了,泰松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偶遇过的美女而已。 要是没麻烦,不妨收了。 现在她身上有个大麻烦,我为什么要去惹? 她对我一见钟情,我凭什么就一定得娶她? 当我是见到美女就走不动道的舔狗么? 你妹妹对我没那么大价值这句话,肯定是不能跟粆图说的。 “台吉啊,你可以快意恩仇,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你要是雄才大略,恐怕脑袋就不稳当了。 我可以快意恩仇,因为我只是个臣子而已,干好自己的本分,对得起朝廷的俸禄就行。 那些山大王马匪无牵无挂,更可以快意恩仇。 唯独你皇兄,肩负着江山之重,没有快意恩仇的资格。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因为儿女私情,妨碍江山社稷这种事,是昏君才能干出来的。 就是泰松,作为皇族,享受了皇室的待遇,也要有为了国家奉献自己的觉悟。” 粆图紧紧盯着郎奇,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忽然没了。 这小子轻飘飘就把自己整天吃喝玩乐不管事的原因给挑明了,这话可不能传到皇兄耳朵里。 “你不错,很好,有个真正军师的样子。 泰松的事,你的态度,我回去会原原本本禀报皇兄,让他头疼去吧。” 望着粆图远去的背影,郎奇脸上忽然流露出狂热的表情。 “呛啷啷”绣春刀出鞘。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我要为千千万万明国无辜的老百姓,把女真人挡在长城之外,什么也不能阻止我! 第三十一章 用间 “粆图啊,这几天,军师都在干什么啊?” 林丹汗光脚盘腿坐在书房里,嘴里嚼着牛肉干,盯着弟弟,面带焦虑。 跟郎奇的“白城对”之后,林丹汗这几天都没睡好。 每天做梦,都是蒙古复兴。 不是科尔沁的叛徒奥巴哭着喊着求自己宽恕,就是努尔哈赤跪在面前被自己抽鞭子。 自己大笔的赏赐送出去了,以为郎奇马上会给他来个火烧博望之类的惊喜。 可是六天过去了,郎奇一点动静都没有。 别被粆图说中了,这郎奇就是嘴炮厉害,骗了自己的赏赐就歇菜了吧? “皇兄,这几天,军师让呼和腾格尔引路,在牧民的帐篷里钻来钻去,说是在进行什么‘深入群众,调查研究’。” 调查研究?林丹汗琢磨了半天这个陌生的词汇,深感汉语艰难,自己学的还是不透啊。 “那他跟普通牧民能有什么研究的啊?” “我问了,牧民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拉拉家常,喝喝酒,关心一下日子过得怎么样,问问他们,跟在漠南那边的亲戚还有没有联系。 他不顾身份,跟脏兮兮的牧民搂脖子抱腰喝酒,搞得自己也臭烘烘的。 研究出啥来不知道,倒是弄得那些牧民的女儿都春心荡漾,十几个给他献哈达,要跟他对歌的,不过,他一个也没接受。” “那肯定,郎奇连泰松都不要,能看上普通牧民脏兮兮的女儿就怪了。 嗳?他打听漠南蒙古的事,是不是准备了解对手,好开始拉拢啊? 可是要讲对漠南蒙古的了解,谁有粆图你这個大宗正知道得多啊?他问那些大字都不识的牧民有毛用啊?” “他还真找我了。 第一天就找我喝酒,跟我一直聊到深夜。 然后,从第二天起,他就跑到兀良哈附庸的牧民帐篷里去了。” “兀良哈?一个都被灭了,什么地位都没有的小附庸部落能有啥用啊?” “报!军师郎奇求见。” 郎奇总算来见朕了,林丹汗吐出嘴里嚼了一半的牛肉干,鞋子都没穿,光着脚就跑出去迎接。 郎奇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跟了二十多个小附庸部落兀良哈的牧民。 粆图跟林丹汗汇报的不完全准确。 这二十多人里,穿得破烂的贫苦牧民固然最多,也有衣衫整洁的富户,甚至还有两个彪悍的百夫长。 二十多人穿啥的都有,贫富各异。 看着这个奇怪的组合,粆图挠挠脑袋,搞不懂郎奇挑人是依据的啥。 林丹汗一跑出来,郎奇身后的蒙古人一起跪倒,“参见神中之神全智成吉思隆盛汗!” 林丹汗没空听属下拍马屁,一摆手,“都起来吧。” 看郎奇朝自己弯腰拱手,连忙扶起来,“军师,你找这些人干嘛?没有一个像是能拉拢人当说客的样子啊。” 郎奇露出招牌的微笑,“他们虽然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可他们都有一个优势,跟附庸土默特部的兀良哈人是亲戚啊。 派他们去,可比派说客去,更能取得那些兀良哈亲戚的信任。 而且,他们平时也偶尔走动,一两年总会见次面。 他们去串亲戚,不会引起监督兀良哈附庸的土默特将领的警惕,更容易成事。” 林丹汗看明白了,郎奇下手的第一个目标,是附庸土默特部落的兀良哈人。 兀良哈人在蒙古人中,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们原来不是放牧的,生活在大兴安岭的森林里。 兀良哈,也有翻译成“乌梁海”的。 后来他们出了一个非常非常牛逼的先祖,叫“者勒蔑”。 者勒蔑追随成吉思汗打天下,成了唯一不姓孛儿只斤的蒙古大贵族,兀良哈也成了蒙古屈指可数的强盛部落。 花无常开,月无长圆,兀良哈部落的兴盛持续了一百年,然后,明朝崛起了。 蒙古人被打回了大漠,兀良哈人识时务,名义上投靠了大明,被封为朵颜三卫。 朵颜三卫夹在瓦剌和大明之间,两头不讨好,打不过瓦剌,只能不时偷摸去关内劫掠大明百姓。 如日东升的永乐大帝北征瓦剌,轻飘飘顺手就先把朵颜三卫给灭了。 强盛一时的兀良哈部落风流云散,残部化而为三,都成了别人的附庸。 一部分投靠了察哈尔部,一部分托庇在土默特部门下,最强的一部依附了喀喇沁部。 郎奇在宣府的时候,怂恿黑云龙立威,调解蒙古人内乱,第一个跑的,就是喀喇沁人的附庸朵颜兀良哈。 林丹汗心里合计了一下。 依附土默特人的兀良哈残部在乌兰察布放牧,经过多年休养生息,现在又有了三千五百控弦猛士。 这要能拉过来,对可恶的土默特人可是一个重大打击。 不过人家凭什么来啊?就靠这二十多个土老帽去游说? “那个,郎军师,要拉拢乌兰察布的兀良哈人,是不是得多许诺点赏赐啊。 牛羊朕还有,可是太多的话出不起……” “不用赏赐。” 郎奇小声在林丹汗耳朵边嘀咕了会儿。 林丹汗眼睛圆睁,“这就行?没有其他的了?” 看郎奇点头,林丹汗还是满脸不相信。 不过自己都说过一切听军师的了,先试试,反正也亏不着啥。 林丹汗光着脚来到二十几个兀良哈人面前,咳了一声,手指苍天。 “你们听好了。 朕指着长生天发誓,若是你们说得乌兰察布的同胞来投,你们都不用再做附庸。 兀良哈独立成为一部,朕封给你们足够的牧场放牧。 你们受朕的庇护,谁敢欺负你们,朕替你们出头。 兀良哈人会恢复先祖者勒蔑的荣光,永为我孛儿只斤氏坚定的盟友!” 二十多人一起跪倒,激动得后背微微颤抖,“谢大汗厚赐!” 等林丹汗在侍女伺候下,穿好马靴的时候,二十多辆勒勒车已经出发,去乌兰察布“走亲戚”了。 看着这帮非常不专业的说客,林丹汗非常担忧。 “这带的礼物太少了啊,能管用么?要不要朕给他们加点?” 郎奇赶忙阻拦,“别,千万别。 他们这才是个走亲戚的样子,带了超乎常理的礼物,没准被土默特人察觉。 用间这种事,当然得悄悄地来。” “真的不用赏赐,就答应分配牧场,加一句空头许诺,就能招来人?” 蒙古缺人缺钱,就不缺地盘,牧场朕有的是啊。 林丹汗背手望着西南土默特部的方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第三十二章 大蒙古国海军 “你们知道,郎大哥为什么拒绝大汗的赐婚,不要泰松公主么? 这其实不算什么。 半年前在京城,郎大哥还拒绝了更漂亮,身份更高的大明长公主。 两个这世界上最高贵的公主,郎大哥都不要,那是因为,我堂姐李华梅在郎大哥的心中,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郎奇从林丹汗那里刚回来,就见二斤背着手,正滔滔不绝,跟呼和腾格尔、曾佳意和关开闰吹牛逼。 王晓芸也托着腮,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六年前,我堂姐才十七岁,就是东亚和东南亚海上小有名气的海盗了,已经有了翔绯虎的名头。 我们在马尼拉到大阪的航线上,不断打劫荷兰鬼子和英国鬼子的商船,终于把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同时给惹火了。 两家公司开始合谋算计我堂姐。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库恩亲率主力舰队,还调遣了达维易和盖欧古的分舰队帮忙,在那霸附近,伏击了我堂姐的舰队。 十五艘武装到牙齿的北海三桅大帆船围攻我们五艘福船,那一场仗打得惨烈无比。 李氏商会的舰队作战英勇,击沉了对方四艘战舰,接舷战又拿下了盖欧古的旗舰。 盖欧古狼狈逃窜,被迫换到其他军舰指挥。 可惜终究寡不敌众,四艘福船沉没。 我们的旗舰春申号被打得遍体鳞伤,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后,就失去了动力,在海上飘荡。 二十多天后,我们的破船搁浅在大阪海滩上的时候,大家尿都没得喝,都已经快渴死了。” 郎奇这次没有打断二斤的吹嘘,头脑有点恍惚,背着手,回忆起了在倭国创业的过往。 那个时候,自己也才二十二岁,青葱岁月啊。 自己在倭国没有任何牵挂,什么损招都可以使,无所顾忌地大展拳脚。 十八岁在大阪海滩上醒来,穿越仅仅四年,就从一无所有,创下了狼屋的偌大基业。 自己在倭国无往而不利,行事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回到大明后,反而处处瞻前顾后,今天给人行贿,明天给人磕头鞠躬,这日子真是自己想要的么? 现在,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林丹汗的军师,给他出谋划策,算计其他蒙古人。 这几天脑袋里全是各种阴谋诡计,人都变得黑化了。 大明人看自己,却多半是个为了私人利益,辅佐塞外蛮夷的叛徒,值么? 好吧,为了我热爱的大明,为了大明的百姓,我忍了。 二斤的吹嘘还在继续。 “我们出售了春申号上存留的物资,仅够我们这些水手一个月吃饭的,连修船的钱都没有。 只能托人给老巢送信,让留守的兄弟们来救我们。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们从来大阪交易的商人嘴里得知,留守泉州老巢的二当家,英国海员查理被他的母国策反,背叛了我堂姐,将老巢连同泉州府的交易份额拱手让给了英国东印度公司。 我一直怀疑,查理根本就不是被策反,可能从开始就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派来的卧底。 李氏商会已经灰飞烟灭,就剩下我们几十個残兵败将,流浪在倭国无所归依。 当时堂姐都有了下嫁一位当地追求她的小大名,好让我们这些部下有个饭辙,不必饿死的想法。 在这关键时刻,狼屋大老板,幕府奉行郎大哥得知了我们的窘境,毫不犹豫资助了我们。 他帮我们修好了旗舰,招募水手,又采购了四艘关船,帮我们凑成了一个临时商船队。 让我们暂时避开荷兰鬼子和英国鬼子,借用狼屋在大阪和平户的商业份额,走北方大阪、平户、釜山的商路赚钱,恢复元气。 我预订的老婆乙凤,就是那个时候在釜山收的。 郎大哥还委托葡萄牙的卡斯特路商会,在里斯本为我们定制了五艘最牛逼的西班牙大帆船。 那个时候啊,郎大哥刚刚帮幕府炒米,赚了一百多万贯,全投资给我们李氏商会了。 你们说,郎大哥要不是对我堂姐有意,凭什么对我们一群落魄的流浪海盗这么好? 郎大哥炒米赚钱,得罪到了大批倭国大名,遭到了好几次刺杀。 我堂姐投桃报李,把手下第一大将,剑道宗师行久派到他身边保护他。 郎大哥有了行久保护,肆无忌惮,在帮助幕府镇压了米骚动和一向一揆之后,又搞了一波。 这个时候西班牙大帆船到位,我们打回了泉州,逼得二五仔查理自焚而亡,报了大仇,开始跟另一个仇人库恩放对。 郎大哥第二波炒米赚的一百多万贯,又投给了我们。 帮助我们在淡水建立了新的基地,还从明国沿海搞移民,开发淡水。 我堂姐的心愿,就是彻底消灭倭寇,为大伯报仇。 郎大哥利用他在幕府的影响力,在岸上消灭了那些倭国海盗的巢穴,我堂姐配合,在海上拦截。 双重打击下,倭寇很快销声匿迹,堂姐以为要毕生奋斗的目标,在郎大哥帮助下,两年就实现了。 现在,没了倭寇,朝廷连浙江总兵都裁撤了,都是我堂姐和郎大哥的功劳。 去年我堂姐联合卡斯特路商会和朝廷的泉州水师,在澎湖打败了李旦和荷兰鬼子的联军。 李旦这个最后的假倭寇都完蛋了,我们已经把跟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场,推进到了东南亚。 我堂姐本来跟郎大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啊,我堂姐的理想在海上,郎大哥却要到这蒙古来,两人就没成。 堂姐派我当郎大哥的亲卫,等郎大哥在蒙古的事情办完,我就要把他绑回到淡水去。 我堂姐都二十三了,这辈子都不打算找人家,可一直等着郎大哥。 再说——乙凤还等着我呢。 哼,在海上笑傲天地,海外称王,多么惬意快活,谁稀罕当皇帝老儿的锦衣卫?” 三个听众里,呼和腾格尔拍手叫好。 曾大人眉头紧皱,对二斤这个反贼出身的家伙无可奈何。 关开闰攥起醋钵大的拳头,揪住二斤的衣领,“走,我这个锦衣卫要跟你这个海贼打一架!” 二斤被关开闰一把揪住,动弹不得,完全不服气,“走就走!有本事到那边河里打去,保管灌你这旱鸭子一个饱。” “咳咳!” 郎奇宣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 见到郎奇回来,关开闰立刻松开了二斤。 两个人搂脖子抱腰,一副基情满满,关系好得不得了的样子。 郎奇只能苦笑。 他的属下来源复杂,倭寇、洋人、海贼、锦衣卫、文官、买来的明国女下属、哥萨克、蒙古人都有。 各人诉求不同,冲突在所难免,也只有他能镇住所有人。 翔绯虎嘛,确实是唯一能力跟自己不相伯仲,能配得上自己的女人。 可惜两人的理想有所冲突,一个人在海上,一个人在大陆。 有没有能契合到一起的机会呢? 建立大蒙古国海军? 如果自己在蒙古的努力成功,消灭了女真人,辽东这个出海口是要交给明国的,不可能给蒙古。 除非自己帮蒙古一路打到地中海去,或者往南打到波斯湾也行。 唉,想远了,蒙古要是真的成了大帝国,一定会有铁蹄南下征服明国的冲动,自己能拦住么? 自己能做的,就是消灭女真人后,狠狠坑一把蒙古人。 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按二斤说的,跟翔绯虎双宿双飞,海上逍遥去也。 自己暴富起家,建立基业在倭国,双手沾满了倭国人的鲜血。 在倭国,自己已经有了魔王的称号。 但杀倭国人,自己毫无心理障碍。 要灭女真人,就不大情愿了。 明国人看女真人是蛮夷,自己的概念里,那也是华夏民族大家庭的一员,有点下不去手。 这几天新认识的蒙古人,一个个的都是诚朴憨直之辈,对自己是真的不错。 将来自己要是大杀女真人后,再坑了蒙古人,史书上描述自己,什么血腥残暴,背信弃义,负心绝情,毫无人性的形容词那都是没跑了。 撒旦身上,纹的都得是自己,还得是闭眼的,睁眼的怕镇不住。 自己现在在蒙古的筹谋刚刚开始,头一次出手,是否成功还三七开,还有机会紧急刹车。 自己真的要成为空前绝后的杀人大魔王么? 郎奇闭眼,良久才睁开。 天上有雄鹰飞过,远处草原上,骏马在奔驰。 草原猛烈的风,吹得帐篷上狼头旗帜猎猎作响。 郎奇轻吐了一口气,英俊的脸变得淡漠。 为了故国的众生,所有的罪孽,都归我一人吧。 第三十三章 折服曾副使 “郎主使,郎主使!” 身后传来曾佳意略带小心的声音,将神游物外的郎奇一下子带回了现实。 这位进士出身的副使虽然被自己救过,还收了自己银子,不过此前一直有着读书人的自傲。 一直看不起自己这个靠向皇帝进献奇技淫巧之物幸进的奸佞。 自己比他官大四级,毫无卵用。 武将的品级不值钱,东华门唱名真英雄。 没有功勋,靠皇帝高兴赏的官就更不值钱。 跟自己这个锦衣卫、皇帝走狗说话,曾大人从来都是端着架子。 直到六天前,曾佳意对自己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弯。 不是因为借自己的光得了一千只羊,而是旁观了自己跟林丹汗的“白城对”。 自己要是上阵厮杀,立了再大的功劳,那也是文官手里运筹帷幄的棋子,获得不了文官的尊重。 但自己扮演了智珠在握的诸葛亮角色,而且还成功了,让林丹汗任命自己为军师。 林丹汗再被文官埋汰成塞外蛮夷,有勇无谋的酋长,那也是手握重兵的一方霸主。 靠雄辩获得霸主信任,配六国相印,当上军师之类的事情,可是让文人流芳千古的终极追求。 所以自己一顿忽悠,获得了林丹汗初步信任的同时,还有一个附带的成就,成功让曾副使把自己认成了同类。 如今,曾佳意跟自己说话都小心了不少,自己总算在副使面前,立起了主使的威信。 郎奇转过身,脸上已经带上了曾大人熟悉的微笑,刚刚的心灵破绽已经被郎奇藏在了假面背后。 “郎大人,你不亲自去游说乌兰察布的兀良哈人么? 你的游说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那些牧民我真不放心啊。” “兀良哈人和林丹汗的诉求不一样,他们需要的不是画大饼,而是信任。 我去,就是说出花来,也没有他们的亲戚一句话管用。” “部落投靠新的主子可是大事,这事有把握么?你就那么自信一定能成?” “哪有一定能成功的计谋?诸葛亮还有失街亭的时候呢。 我的自信是装给林丹汗看的,这事,我有七成的把握。” “只有七成?那一旦失败,这头一把火没烧成,岂不糟糕?” “七成把握已经不小了,原来我设计的时候,心里只有三成把握,都准备试一试。 反正用间的成本,跟打仗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就没有失败的说法。 就算他们没有被忽悠过来,咱们也没什么损失。 至少,在他们那里制造了流言,让兀良哈人心浮动,离间了土默特人跟附庸的关系,对咱们只有好处。 曾大人你心里没底,是对底层人的生活不了解。 你出身寒门,毕竟是有个‘门’的,比家徒四壁的老百姓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你再穷,也还有钱去酒楼喝酒,老百姓可是饭都吃不上,要卖儿卖女的。 林丹汗心里没底也是一個道理。 他作为黄金家族的嫡系传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理解不了附庸部落,给人当二等人的苦。 兀良哈人给人当了二百年的附庸,这罪可受老鼻子了。 打仗要冲锋在前当炮灰,分战利品只能拿人家吃剩下的。 牧民们要给自己的领主交钱,给宗主部落进献,还要给大汗纳贡。 交了这三份钱,自己所剩无几,一直翻不了身。 我去大汗麾下的兀良哈附庸那里摸底调查,发现所有的牧民都有一股怨气。 对兀良哈部落分成三份,给人当附庸的处境不满到了极点。 我调查后,才对拉拢成功的预期,由三成变成了七成的。 大汗一个让兀良哈翻身,甩掉附庸身份的许诺,可比赏多少牛羊都管用啊。 也只有大汗的身份,才有发这个命令的资格,这是林丹汗的优势,以前从来没利用过。” 曾大人若有所思,这就是什么“深入群众”的威力么? 这种做事方式,蒙古没有,大明也是没有的,诸葛亮也没干过,郎大人从哪儿学来的呢? 曾大人学着洋鬼子汤若望的样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但愿能成功,女真人给咱们的窗口期说不上多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啊。” 郎奇拍拍曾佳意的肩膀,“别急,这里离乌兰察布一千多里,说客们要到目的地,还得好几天。 游说的效果发酵也要有段时间。” 郎奇指着自己的脑袋,“就算一次失败也不打紧,我还有好几个后续的备用计划。 我这脑袋里,别的不说,阴谋诡计有的是。 曾大人你是跟我处的时间短,还不了解我。 咱们汉人的优势,可就是诡计多端,什么阴险、狡诈、无耻、套路,一个个使出来。 一次不行两次,这帮憨直一根筋的蒙古人,迟早让我忽悠瘸。” 两个明国使节相对奸笑,曾大人难得拍了句马屁,“郎主使你这叫多谋擅断,属下无比佩服。” 要是别人这么吹牛,曾大人难免要嗤之以鼻。 这几天,郎奇团队里,真正忙活的只有郎奇和呼和腾格尔两个,外加放羊的哥萨克,其他人都闲得难受。 二斤领着士兵们每天一操之余,天天跟哥几个吹牛。 郎奇在倭国的光荣事迹,已经了解了不少。 人家来大明之前,在倭国就已经是成功人士。 富可敌国,身家几百万,单位还是银子不是铜钱。 狼屋的业务遍布倭国,商路触角还伸到了棒子、琉球、马尼拉和宁波府。 麾下的舰队称霸东亚,正在进军东南亚,早就有了海外称王的资格。 普通人吹牛才叫吹牛,有这些业绩垫底,人家那叫自信。 不自觉地,曾大人已经用上了“属下”这个自称。 “走!包老师,咱们接着找牧人喝酒去。” 郎奇拉着呼和腾格尔,又去钻牧人帐篷了。 第一拨说客已经放出去了,等待这段时间,郎奇要找到所有出使喀喇沁和土默特附庸部落的使者。 目标:把土默特部落和喀喇沁部落撸成光杆司令。 十天后,乌兰察布。 “哎呀,稀客,稀客啊。 亲家你来就来,还带这么多礼物干嘛,真是太客气了。” “这些礼物我都感觉太少了,你女儿已经给我生了个大孙子,我们家添丁了,我得好好感谢你这个亲家。” “太好了,恭喜恭喜。 我那闺女,腰粗体格壮,我早就知道是宜男之相,你儿子娶了她,可是大赚了。 来来来,马奶酒管够,今天伱不喝倒,不许出帐篷。” 一个时辰后。 主人酒都不喝了,紧紧拉住亲家的手。 “你说的真的?大汗真的允许咱们自成一部,还答允庇护咱们的安全?” “我还能骗你不成? 临来的时候,大汗在我面前,亲自指了长生天发的誓。 九斿白纛可在大汗的金帐前面挂着呢,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还能跟我一个苦哈哈说假话不成?” “不行,这酒不能喝了,我马上去头人那里,劝他归顺大汗。 这特么给人当附庸的日子,太难熬了。” “临来的时候,军师交代了,你一个人去说话不管用,得多叫几个兄弟。” “好,我这就去叫!” 同样的场景,在兀良哈人的帐篷里,到处在重复。 漆黑的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繁星闪烁。 今天的夜色跟往日完全不同,大批黑影在各个帐篷里钻来钻去。 帐篷里不停传出惊讶的叫声,还有激动的啜泣。 然后,更多的黑影散出去,敲着已经熟睡的牧民的帐篷。 这个看似平凡的夜晚,附庸土默特的兀良哈部落暗流涌动。 第三十四章 第一把火 十天后。 兀良哈部落的议事大帐里,空空荡荡。 下属和侍女都被遣出去了,只有四个千夫长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面前的羊肉、珍贵的南朝进口水果、甘美的马奶酒,没有一个动一口。 良久,终于一个大胡子挺不住了。 “我说你们就别装了,赶紧议一议,这事儿怎么办?” 另一个老者愤愤不平,“本来几个串亲戚的散布谣言而已,谁知道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咱们再不有所动作,就要天下大乱了。” 大胡子摆摆手,“什么造谣?这事就是真的。 我问过那些串亲戚的了,林丹汗是真的要拉拢咱们。” 第三個发言的稍瘦弱,“要不,咱们禀报额木布楚琥尔将军,把那几个串亲戚绑了送过去?” 大胡子连忙捂他的嘴,“别,你可千万别告诉土默特人。” “怎么?你想换主子,投靠林丹汗?” “我不想啊,谁想谁孙子。 土默特人得靠咱们四个管理部落,咱哥儿几个,这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可是昨天那几个百夫长来找我,看那架势,我要是不同意,他们就要绑了我造反,换人当头人了。” “我说这事得怪土默特人,他们拿得太多了。 上次出征,除了咱们四个,那些百夫长基本没落到什么实惠,下面的部民干脆就是赔本的,谁还愿意跟他们干?” “老四,你别闷着,发表下意见啊。” “我手下只有五百户,没资格说话,你们仨定,我跟着。” 老者捋了捋胡子,“咱们当了二百年附庸,要是没有其他诱惑,这日子虽然难,也就这么将就过下去了。 林丹汗的说客一来,大家的心都活了,以前受土默特人欺负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民意难违啊,要是不谈好处的话,我自己也希望兀良哈能复兴,谁他奶奶的愿意在这里当二等人?” 大胡子一拍桌子,“那就趁土默特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咱们就干了! 就算林丹汗跟土默特的博硕克图汗一样的抠门,咱们的日子总不会更差。” 闷葫芦老四终于发言了,“要干就得快,别被土默特人发现了,咱们马上就走!” 四个人从议事帐篷一出来,整个兀良哈部落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到处是人喊马嘶之声。 牧民们全体拆帐篷,勒勒车套上了牛,连成一排。 羊群马群被牧人驱赶着,很快走了个干干净净。 游牧民族搬家,就是这么简单。 ………… 二十五天后。 驻扎乌兰察布,负责管理兀良哈人附庸的额木布楚琥尔台吉的大帐里。 额木布楚琥尔盘膝而坐,欣赏着歌舞。 手里端着一杯马奶酒,额木布楚琥尔招招手,“宰桑,到了兀良哈部缴纳贡品的日子了,他们的人怎么还不来啊?” “回台吉的话,二十多天前,他们向我禀报,说是越冬后羊都掉膘了,要出去游牧。” 蒙古人本来就是逐水草而居。 兀良哈附庸一万七千多牧民,放的羊超过三十万只,一个地方的草场很快就会被啃光。 出去游牧是正常操作,每年都是这样的。 “他们人走了,到了期限,贡品得送过来啊。 他们敢把这事忘了,是不是欠收拾了啊?” “也许是天气不好耽误了,属下这就派人去找找他们,催一催。” “让他们快点,贡品要是太迟,我是要被汗王申斥的。” 宰桑连连弯腰点头,出去吩咐了两句,很快迅疾的马蹄声远去。 两天后,宰桑上气不接下气跑进了额木布楚琥尔的大帐,“台吉,大事不好了,兀良哈人跑了。” 额木布楚琥尔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跑哪儿去了啊?” “咱们的斥候往他们走的东方追了一天,碰到了一个游牧的小部落。 说兀良哈人往东走了两天后,转向了东北方,应该是投林丹汗去了。” “什么!” 额木布楚琥尔蹭地站了起来,马奶酒洒了一身。 久坐忽然站起,脑部供血不足,加之急怒攻心,眼前一黑,摇晃了两下,往后便倒。 旁边的侍女吓得四散奔逃,宰桑大喝一声,“跑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侍女们慌忙又跑了回来,在宰桑指挥下,将老台吉平放。 又是掐人中,又是抹心口,好一顿忙活,额木布楚琥尔总算缓了过来。 半支起身子,哆嗦的手指着东北方,“还不赶紧给我去追!” “台吉,晚啦,他们都跑了快一个月了。 这当口,估计没到察罕浩特也差不多了,追不上了。 就算他们走得慢,咱们追上了,咱们手里这五百人也打不过他们。 他们既然已经决意叛逃,岂能不在新主子面前表现?肯定得对咱们拼命下死手。” 额木布楚琥尔活动了半天,终于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溜。 “他们怎么会跑?怎么敢跑? 我,我应该怎么办啊?” 公允地说,这事真不能怪额木布楚琥尔颟顸。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附庸脱离宗主部落的先例。 但那都是宗主部落被别人打败,衰落了,控制不住局面了,才会有的事。 现在土默特部落威风八面,联合铁杆盟友喀喇沁部,跟林丹汗斗得有来有回,元朝皇帝的玉玺都还在博硕克图汗手里。 这种情况下附庸叛逃,就从来没发生过。 兀良哈人都附庸了二百年了,一直老老实实。 二百年没出事,负责管理的人不麻痹是不可能的。 而且林丹汗继位十九年,从来没搞过拉拢这种计谋,一直以来扩张的手段就是打打打。 谁能预料到,他忽然就来了这么一手? 额木布楚琥尔溜了半天,颓然坐倒,仰天长叹,“我真倒霉啊!这种事会让我碰上。 完了,这下全完了。 我这个台吉当不成了,走,跟我去召城找汗王领罪去吧。” ………… 察罕浩特,大汗金帐。 林丹汗一脚踢翻矮几,朝正在领人献舞的八福晋萨日娜伯奇挥挥手。 “滚!都给我滚出去!” 伯奇是蒙语“妃子”的意思,萨日娜才是八福晋的名字。 林丹汗一共八个福晋。 前几个是跟手下大的鄂托克的政治联姻,最小的萨日娜娇媚可人,能歌善舞,乃是“娶妾娶色”的结果。 萨日娜一直受宠,今天编练了新的舞蹈献给大汗,不但没得夸奖赏赐,还挨了顿骂。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瘪着嘴领人退了出去。 听到哭声,林丹汗更是烦躁。 “粆图,这都快俩月了,郎奇一直没来见我。 奶奶的,他果然是个嘴炮,可惜了我那一万多只羊。” 粆图见皇兄发火,本来要悄悄退出去溜走,见林丹汗点了自己的名,不敢跑了,小声回禀。 “要不,我再去问问军师?” “狗屁军师! 你都问了几次了?每次都是让朕等等等——”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接跑到宫城外才停下,随即是急促的脚步声。 只有禀报紧急军情的斥候,才有权力一直纵马到宫门前,帐中陪酒的众将都是心里一沉。 一个斥候跑步闯进大帐,扑通跪倒。 林丹汗霍然站起,“是土默特人还是女真人打过来了?” 斥候抬头,满脸喜色,“禀报大汗,附庸土默特的兀良哈人从乌兰察布举族来投。 牛群、马群、羊群铺天盖地,大队牧民将近两万人已经到了二十里外。” 第三十五章 郎奇你飘了啊 金帐里一片沉寂。 众人都一时半会消化不了这个突然而至的喜讯。 多少年了,察哈尔部在大汗率领下,东征西杀,不但没有任何长进。 兵越打越少,原来支持大汗的科尔沁,内喀尔喀诸部反而叛逃了。 最近五六年,察哈尔部一直弥漫着悲观的气氛。 林丹汗以帝国大汗之尊,已经被迫向明国称臣,就为了骗一年那区区几万两银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蒙古帝国要完了,迟早被如旭日般东升的后金吞并。 将领里心思活动的,已经在琢磨投奔努尔哈赤的时机了。 林丹汗自己当然是察觉得最清楚的,所以郎奇来投,他一咬牙,赏了一万多只羊出去。 这可是从明国一年得到的赏赐的四分之一,属于国家财富,一下子赏给一个人,相当地心疼。 此乃林丹汗不甘心蒙古帝国就此没落,终于有根救命稻草,一定要抓住的意思。 然而大家心里都清楚,顺势而为,加入强者一方,建立功勋,这个容易。 逆天而行,力挽狂澜,就是诸葛亮,最后也失败了。 大家甚至根本就没准备看郎奇的笑话,只是对志大才疏,一直拼命努力,想要维持帝国最后荣光的大汗更增加了怜悯。 谁知道,大家明明都看出来这是个忽悠大汗赏赐的骗子了,骗子的许诺,竟然弄假成真,真的把兀良哈人忽悠来了。 林丹汗的势力扩大,一下子增加了一万七千多牧民,控弦猛士三千五百多,这可是大汗即位以来头一遭。 更重要的是,此消彼长,死敌土默特人少了这根臂助,气焰一定会收敛不少。 众人都被震惊得发蒙。 我们打了十几年仗都没有的战果,郎奇这个骗子动动嘴,派了二十几個苦哈哈的牧人就给忽悠来了? 这对已经到了黄昏的蒙古帝国,无疑是一针威力巨大的强心剂。 林丹汗终于第一个反应过来了,脸现狂喜之色,大声叱骂。 “粆图!你这个混蛋,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去请朕的军师过来,态度要恭敬。 来人,备马! 朕要跟军师一起,去迎接来投的兀良哈人。” 众将一起站起,躬身,“恭喜大汗。” 林丹汗仰天长笑,“朕没有看错,郎军师果然是朕的诸葛亮。” 林丹汗快步走到金帐外面,仰望青天,张开双臂。 “伟大的先祖啊,您知道吗?蒙古帝国又有希望了!” 堂堂蒙古帝国大汗,眼中已经有了泪痕,当众哭了。 没有人知道林丹汗的压力有多么大。 别人能力所限,干不了的事情,都可以推给上司。 只有他,推无可推。 明知道干不成,也得硬着头皮上。 每天都在为江河日下的帝国焦虑,甚至已经很久没有宠幸后宫了。 刚才还是林丹汗嘴里的“狗屁”,转眼又成了“朕的军师”的郎奇,笑眯眯地跟着粆图过来了。 身后左面跟着行久,右面意外地是身穿黑色忍者服,脸色潮红,胸口还在不断起伏的胧子,身后还站着两个衣甲有点乱,气息还没喘匀的卫士。 蒙古将帅们看着郎奇几个随从的样子,都是暗自摇头。 蒙古大贵族们,自认自己的后宫生活都是很混乱的。 可是看郎奇这个浓眉大眼的,好像玩得更花啊,很难想象是个什么情况。 林丹汗却没注意这个,快步走到郎奇身前,居然朝郎奇躬身一礼,“军师神机妙算,给朕出的计策果然成功了。 朕还曾经怀疑军师的能力,万分愧疚,这里给军师赔礼了。” 郎奇连忙搀扶,“大汗万万不可如此,折煞郎某了。 外臣自己都不能保证拉拢一定能一次成功,大汗有所担心也是正常的。 如今幸运地顺利达成目标,全赖大汗洪福,天佑蒙古。 外臣还是二十多天前,兀良哈人出发了,得到下属报来的消息,心里才有了点底的。” 林丹汗激动地握住郎奇的双手,不断摇晃,“你二十多天前就知道了?怎么不早告诉朕?让朕白担心了这么多天。” “给大汗办事,当然要尽量稳妥。” 郎奇一指身后的胧子,“从说客们出发,外臣就派负责情报的胧子带着卫士们缀在后面,打探最新的消息。 他们说是决定来投了,人可还没到察罕浩特。 外臣要是急着报喜,万一他们半路改了主意,或者被土默特人劝回去了,大汗不是白高兴一场,外臣岂不成了骗子? 外臣的探子一直奔走在乌兰察布到察罕浩特的路上,每日向外臣汇报一次兀良哈部落的动向。 同时监视乌兰察布方向,万一土默特人遣兵来追,还要向大汗请兵接应。 天幸土默特人反应迟钝,归顺的兀良哈人一路顺利。 就是现在,还有探子游弋在兀良哈人身后五十里,确保此次归顺的安全。 直到兀良哈部落离咱们二十里休息,再有两个时辰就到了,彻底进了大汗的势力范围,胧子才跟两个卫士飞马来报喜。 结果啊,大汗您的斥候身手更加矫健,比胧子他们快得多,大汗您倒是比外臣更先得到成功的消息了。 胧子和她手下的两个斥候,才刚刚跑到而已。” 林丹汗十分得意,“朕的斥候,自然是万中选一的健儿。” 回头吩咐粆图,“重赏那个斥候,让他升官发财。” 林丹汗左手亲热地拉着郎奇,转身面向众臣子,张开右臂。 “你们听到没有? 朕的军师不但有奇谋妙计,还做事缜密,滴水不漏,成功并非侥幸,这是天赐朕的肱股之臣啊。 朕听着军师一口一个外臣,惭愧啊。 朕封他为军师,只有口谕,都没有正式下旨。 军师没有权力调动斥候,只能派自己的随从给朕办事。 这都怪朕考虑不周。 军师,如今你立下大功,朕这就正式下旨,封你为——” 郎奇连忙阻拦,“打住!大汗不忙封官。 我给陛下设计的时候,目标可是将喀喇沁人的附庸朵颜兀良哈也拉拢过来,促成兀良哈部落的彻底合并,才算成功。 如今只成功了第一步,受官在下心中有愧,等计谋完全成功,大汗您再赏不迟。” 蒙古众将帅都是暗暗摇头,这郎奇侥幸成功一次,飘了啊。 你还能靠忽悠把朵颜兀良哈也拉过来? 这次来投的兀良哈同族,在土默特人那里一直受欺负,拉拢相对容易。 此前是没人想过拉拢的事,否则可能我上我也行。 朵颜兀良哈可有五千可战之兵,跟奈曼部实力不相上下。 嗯,人一样多,比奈曼部稍微穷了点,不像奈曼部有重骑兵。 那在漠南草原上,也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了。 朵颜兀良哈在喀喇沁人那里的待遇,可比在乌兰察布的同族要好得多,是个半独立的状态。 朵颜兀良哈只是名义上服从喀喇沁部落,喀喇沁人都不敢派人监督,只能靠联姻羁縻。 他们的台吉苏布台基本可以自己说了算,几乎是个小汗王了。 甚至跟明国讨要市赏都是独立核算的。 有句话叫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人家有什么必要投林丹汗啊? 你就是忽悠出花来,有用吗?能让苏布台乖乖放弃手里的权力? 第三十六章 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 在场的蒙古将领们,完全不相信郎奇有本事拉拢朵颜兀良哈。 林丹汗却愿意相信。 此前,郎奇说能把乌兰察布的兀良哈人拉拢过来,你们还完全不相信呢,这不人都已经到了? 将领们事不关己,视角比较客观,正经分析起来,感觉拉拢朵颜兀良哈简直难于登天。 林丹汗不一样。 他是老板,蒙古帝国是他的,输了他就一无所有,没有后退的路。 所以林丹汗需要赢,又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只有郎奇这边一个希望。 一万只羊已经赏出去了,这叫沉没成本,投降也不能输一半。 所以林丹汗的概念里,郎奇必须成功,只能成功,一定要成功。 为此林丹汗不惜以大汗之尊,给郎奇弯腰行礼赔罪,对郎奇开始有了迷之相信,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 “军师你出使朵颜兀良哈的使者都找好了么? 是不是也带到朕跟前,让朕跟他们发一次誓啊?” “不用不用,大汗你的誓,发一次就够了,发多了就不值钱了。 这次招纳兀良哈部落成功,您的誓言只要落实,有信用的名声就能传遍草原。 以后大汗您就是金口玉牙,每一句话都是言出法随,不需要发誓了。 派往朵颜兀良哈的第一波使者,刚才我一得到这边成功的消息,马上就派出去了。” “是不是还得等俩月啊?” 郎奇的套路林丹汗觉得自己已经熟悉了。 咳咳,郎奇苦笑,这拉拢人还形成了流程是吧? “大汗,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使用计谋得看对象。 对付朵颜兀良哈的办法,如果跟在乌兰察布的办法一样,是成功不了的。 咱们这次成功,大汗您夸我奇谋妙计,实在是过誉了。 咱们只不过用了常规的拉拢套路而已,能成功主要是土默特人欺压兀良哈附庸在先,反应迟钝在后。 因为没有先例,咱们突然袭击,敌人毫无防备,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拉拢行动本身毫无亮点可言,根本算不上计谋。” 歹青笑呵呵拍马屁,“军师太谦虚了,什么常规套路,我们这些人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能想起来的?” 那是你没有脑子。 咳咳,皇叔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你。 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没有脑子…… 讲真,但凡察哈尔蒙古出一个智勇双全的名将,都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個地步。 郎奇心里过着港片的经典画面,脸上露出招牌微笑,装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这次对付朵颜兀良哈,就得真的稍微用点计谋了。” 众人一起撇嘴。 郎奇别的能耐有没有不知道,这吹牛逼的本事确实登峰造极。 你要能拉拢来朵颜兀良哈,咱们跟敌人的势力对比可就一下子拉开了。 到时候凭咱们的实力,不用什么计谋,直接莽过去打,土默特和喀喇沁联军就已经接不住了,统一漠南蒙古就成了定局。 就这,你还只是“稍微”用点计谋,那你要全力出手,得什么效果啊? 郎奇盯住林丹汗,“大汗,朵颜兀良哈拉拢起来要困难很多,单是说客去是不管用的。 第一批说客过去,只是打一个时间差。 趁他们不知道咱们拉拢乌兰察布兀良哈人成功,还没有警惕起来的时候,先把信息传递到咱们想策反的目标耳朵里。 要想最后成功,还需要大家集体配合,来个大动作。” 林丹汗一挥手,“大家听好了,自我以下,全体听军师调遣,军师你就下命令吧。” “不急不急,消息传递过去,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发酵,咱们至少要十天后才需要动作。” 说林丹汗手下完全都是没脑子的猛将也不确切,他们只是思维有点直线而已。 有了先例,照做还是没问题的。 贵英恰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大汗,这次咱们是不是也需要派斥候,每天打探苏布台那边的反应啊?” 见郎奇点头,林丹汗一挥手,“那贵英恰你去安排吧。” 贵英恰兴冲冲地去安排斥候了。 这位雄壮的蒙古第一勇士,头一回参与“用计”这种高端行动,颇感荣幸。 “军师,走! 跟朕去迎接兀良哈人,朕都等不及了。” “大汗,要冷静,稳住。 您的身份,在金帐等着他们来拜见即可。 就算要表现您的重视,出迎二里足够了。 再多,反而让他们看轻了您。” “嗯嗯,军师说的有理,那朕就多等一会。” “不过,您麾下的原兀良哈附庸得叫来,兑现您的诺言,让他们跟来投的同族合并,甩掉附庸身份。” “听军师的,粆图你赶紧安排。” “他们的牧场事先得准备好。” “这个早就准备好了,到时候让皇叔领着他们去。 对了,朕是不是得重赏来归顺的将领啊?” “赏可以,别赏牛羊银子。 要是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归顺的人多了,您赏不起,我建议您这样……” “就依军师!” 郎奇仰天长叹。 林丹汗对自己言听计从,连曾经背地里怀疑自己能力这种事,都给自己鞠躬,公开道歉,丝毫不摆大汗架子。 自己用计、建言,林丹汗全力配合,贯彻得非常彻底。 有这样的领导,实在是太舒心了。 想想自己在明国的遭遇,一上岸就被人半夜偷袭,到处鞠躬送礼,连连碰壁,办什么事都费劲。 好不容易见到天启,自己掏心掏肺的建议,木匠皇帝还要“徐徐图之”。 这待遇,差距有点大啊。 虽然林丹汗有勇无谋,智商有点欠费。 可人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行,完全听自己这个军师的。 当然,林丹汗多半是碰壁了十九年,撞了满头包,才有的自知之明。 这也相当不容易了。 木匠皇帝那位继承人信王,那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直到吊死在煤山,也还是死撞南墙不回头的主。 一种叫做“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在郎奇心头蔓延。 自己是来利用察哈尔部遏制后金的,利用完后,计划狠狠坑一把蒙古人。 林丹汗伱不要对我这么信任啊,到时候我下不去手怎么办? 皇城一间偏房里,泰松公主扒着窗棂,痴痴望着金帐外面的众人。 本来天真烂漫的脸,现在带了愁苦和不甘。 看了一眼跟着众人一起傻笑的衮楚克,又偷瞄了一眼丰神俊朗,身穿帅气的飞鱼服,跟林丹汗谈笑风生的郎奇,轻轻叹了一口气。 抽出背在身后的手,张开。 手心里,是两块晶莹的冰糖。 攥得太久,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 第三十七章 血脉相连 两个时辰后,察罕浩特皇城以西二里。 九斿白纛高悬,旁边是一杆青森森的狼头旗。 大纛下,林丹汗和郎奇并辔而立。 林丹汗骑着汗血宝马,郎奇骑的是安达卢西亚白马,一样的高大神骏。 两人身后,几十个将帅身穿礼仪专用质孙服,腰背上缀满了闪亮的大珠。 再后面是一千盔明甲亮的具甲重骑,连马都包在厚厚的铁甲里。 骑士们个个身材壮硕,身背角弓,腰跨弯刀,手持四米铁槊。 林丹汗麾下精锐中的精锐,具甲重骑铁槊科诺特十苏木全伙在此。 三千五百兀良哈轻骑迎面而来。 身后是一万多牧民,拖家携口,架着勒勒车,驱赶着漫无边际的牛羊。 轻骑距大汗一百步停下。 四位千夫长打头,身后是三十五个百夫长,一起翻身下马,在大汗麾下一位宰桑的指引下,走向林丹汗的仪仗。 主持欢迎仪式的大宗正粆图一挥手,几個壮硕的大汉擂起了大鼓,一排仪仗队鼓起腮帮子,吹起长长的号角。 具甲重骑们以槊柄击地,一起“喝喝”呼啸。 归顺的将领们走到大汗近前,鼓角声停,众将一起跪倒。 千夫长里面,长胡子的老者善巴资格最老,代表众人发言。 “属下参见大汗,归降来迟,大汗恕罪。” 林丹汗双手虚扶,“起来起来。 咱们蒙古人都是一家人,早晚会走到一起,永远都不迟。” 林丹汗一挥手,“过来吧!” 一千五百轻骑兵,从侧面策马小步而来。 马蹄声轻而整齐。 十五个骑兵百人队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线,形成一个严整的长方块。 自北向南,长方块缓缓移动,接近来投同族的长方阵。 两个方块合到了一起,完美地溶成了一个更大的方块。 郎奇立马林丹汗身边,感慨万千。 这可不是事先排演好的阅兵,士兵们也不是千挑万选的仪仗队。 原来的身份甚至不是正规士兵,只是大部落的附庸而已,都能有这么完美的表现。 蒙古人天生都是矫健的骑士。 经过成吉思汗那一代人的训练,三百年严苛的军法约束,又褪去了游牧民族散乱没有纪律和服从性的通病。 眼前的蒙古勇士,已经成了目前世界上最好的士兵。 可惜这五千人只是轻骑兵而已。 如果装备上去了,再有一位智勇双全的名将指挥,手里有十万这样的士兵,足以横行天下,一直打到大西洋去。 真是好兵,手痒啊。 两位千夫长,十五个百夫长下马,默默加入到了同级别的同族序列里。 稍远的六千多士兵家属没有军法约束,可完全没有什么队形。 老人、孩子、女人都身着盛装,口中兴奋地呼喝着蒙语,向远道而来的同族奔去。 两万以上的牧民们会师到了一起,拉手、捶胸、拥抱的都有,孩子们纵情欢笑,喧嚣声震天。 兀良哈人是突厥人中白种人的后代,明国曾用“黄毛”称呼当年归顺的朵颜三卫。 这个时代混血效果还没有充分显现,大部分兀良哈人都还是金发黄睛之辈,跟其他蒙古人外形有很大不同。 两百年分离的日子,并不能隔断相连的血脉。 两方原来都是别人的附庸,看人白眼过日子的,蓦然看到这么多金发同族,都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牧民们的欢呼和喧嚣良久方止。 林丹汗一挥手,“现在人到齐了,朕马上兑现先前的誓言。 朕宣布,兀良哈人二百年附庸的身份取消了。 以后,你们就是只需要向朕效忠的部落。 朕许你们者勒蔑先祖同样的待遇,永为我孛儿只斤氏坚定的盟友。 你们部落刚刚重新建立,朕准你们一年不纳贡,好好恢复,为我蒙古帝国的复兴效力吧!” 几十个安排好的大嗓门的传令兵一个传一个,将大汗的话远远地传开去,确保每一个兀良哈人都能听到。 六个千夫长率领着五十个百夫长一起跪倒,“谢大汗恩典。 兀良哈人愿意永远效忠大汗,为大汗的大业肝脑涂地。” 五千兀良哈轻骑在马上弯腰,以右拳击胸口,“大汗万胜!万胜!万胜!” 林丹汗望着向自己效忠的士兵们无比欣慰,身后的将帅们也都是眼睛放光。 郎奇曾腹诽他们没有脑子。 他们或者真的没有脑子,但一个个的带兵冲锋,都是好手。 士兵的战斗力,他们看一眼就都能估量出来。 新来的兀良哈士兵大家了解不多。 附庸察哈尔部的这一千五百兵原来怎么样,大家可都知道。 原来当附庸炮灰的时候,士气低落,行动拖沓,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亮眼的表现。 如今跟同族一会师,又甩掉了附庸的身份,立刻腰杆挺直,士气高昂,精神头十足。 歹青策马来到林丹汗身边,“恭喜大汗,得了五千对你绝对效忠的虎贲之师啊。” 两个附庸部落合并后,新的兀良哈部落,牧民人口和壮丁数量,已经追上了林丹汗手下除了直属的察哈尔部外,第一大部落奈曼部。 问题是兀良哈部落现在完全听林丹汗的,奈曼部人家有自己的利益,纳贡都只是象征性的。 林丹汗要征招奈曼部帮忙打仗,人家出多少兵,甚至出不出兵都不一定,看心情。 衮楚克看着兴奋不已的歹青和林丹汗,心里有点酸。 万历四十七年,也就是五年前,努尔哈赤围攻铁岭。 林丹汗派内喀尔喀部落一万士兵增援明国守将。 到达的时候,铁岭已经失守。 增援的蒙古兵跟努尔哈赤的八旗精锐打了一场硬碰硬的野战,蒙古人大败,主将宰赛都被后金人捉了去。 内喀尔喀部落从此一蹶不振,很快投了后金。 今年年初,科尔沁首领奥巴跟努尔哈赤杀白马青牛为誓,也叛逃了。 林丹汗手下,除了察哈尔本部八个鄂托克外,两个最强盛的部落接连叛逃,蒙古帝国一下子就不行了。 林丹汗仅剩奈曼部落和外喀尔喀的朝克图部落两条忠犬了。 奈曼部在林丹汗心中的分量一下子重要起来。 林丹汗对自己这个少主讲话,都是和颜悦色,客客气气地,还把妹妹泰松许给了自己。 如今兀良哈部落重建,林丹汗手下多了一条狗,这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啊。 一股浓浓的失落感涌上衮楚克的心头。 衮楚克撇撇嘴,满带酸意地琢磨,大汗刚才许了兀良哈人者勒蔑先祖同样的待遇。 他们的者勒蔑先祖什么待遇? 众所周知,兀良哈人的特权,拥有“塔布囊”封号,世代当黄金家族的“古列坚”嘛。 塔布囊是跟黄金家族通婚的意思,嫁女娶公主都算,这古列坚可专指驸马。 哼哼,大汗可就两个嫡亲妹妹,你们就算娶了旁支的公主,能有我这个嫡亲驸马厉害? 话说老爸也太能坚持了,这都重病三年了还不归天。 我一天不继承奈曼部落的台吉之位,按跟林丹汗的约定,就不能把泰松娶回去。 泰松都十九了,草原上哪有这么大的姑娘不嫁人的? 衮楚克好歹是个孝子,不能诅咒老爸早死。 可是眼看着花朵般的泰松娶不到手,又颇为焦急,这心情可谓是复杂得一塌糊涂。 第三十八章 蒙古第一美女 “万岁!万岁!” 巨大的欢呼声打断了衮楚克的浮想联翩。 大汗的谕旨已经传到了远处兀良哈牧民们那里,牧民们立刻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大汗仁德,我们誓死效忠大汗!” “大汗万岁!蒙古帝国万岁!大元万岁!” 牧民们的呼喊一点也不整齐,不过一个个面色激动,拥戴之情溢于言表。 林丹汗即位大汗以来,威风的时候有很多,这种受万众拥戴的场面,还是头一次。 自己只不过是让他们不当附庸了,又给免税一年而已。 一头牛,一只羊,一两银子都没赏出去,就获得了这个重生的新部落发自内心的拥戴。 夸自己勇武无双的人多了,被部民夸赞“仁德”还是头一回。 林丹汗终于有了点当皇帝的感觉。 牧民们居然还能记着大元,朕不但是蒙古大汗,还是大元皇帝呢。 虽然——这事不敢在明国面前提,自己人关起门来牛逼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看来,自己以前只是靠怯薛军打打打的办法,真的不太行。 这当一个帝国的大汗,好像需要很多方面的能力。 死敌满五素和万恶的博硕克图汗总是四处宣扬自己头脑简单,不适合当蒙古大汗,难道他们说的真的有点道理? 哼哼,现在朕有了军师辅佐,文治不大行这个短板已经补上了。 林丹汗得意地瞟了眼身边的郎奇,立刻被郎奇身上的飞鱼服晃了眼睛,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朕的军师可是明国派来的锦衣卫,现在辅佐自己,不过是明蒙友好时期的临时行为。 邻居哪有没冲突的时候? 万一哪一天蒙古跟明国交恶,朕复兴蒙古不可或缺的军师肯定就回去了啊。 粆图说得对,要让郎奇忠心,留在蒙古,无非是升官发财赐美女。 现在财物已经赐过了,再赐——偌大個蒙古帝国要运转,自己可没多少存货了。 升官郎奇不要,非要等计谋完全成功。 赐美女也失败,郎奇连金刀驸马的位置都看不上,拒绝了自己的赐婚。 郎奇说得也有道理,要是自己悔婚,奈曼部一怒之下投了后金,这损失就太大了。 郎奇既然拒绝,朕也就别太勉强了。 可现在朕心慌啊,蒙古不能没有郎奇。 郎奇的计谋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功,功劳已经有了,不赐点啥总觉得不踏实,真是愁死朕了。 众将都跟着林丹汗回了皇城,开始金帐赐宴环节了,林丹汗还是忧心忡忡。 今天的欢迎仪式很成功,帝国实力大涨,颇有中兴气象。 朕接受万民欢呼,五千勇士的效忠,实在是太风光了。 但这一切都是郎奇带来的,没朕什么事。 郎奇一旦走了,这个中兴的假象就是昙花一现。 算了,等郎奇的下一步计谋成功,到时候封他个足够大的官吧,也只能这样了。 林丹汗强打精神,佯装笑脸,一杯接一杯地提酒,喝来喝去,这心情就慢慢好起来了。 林丹汗忽然想起了早上被自己骂走的八福晋萨日娜,这个场合,倒是适合她来了。 一拍矮几,“来人,叫萨日娜领人来歌舞助兴!” 萨日娜早上献舞,莫名其妙被大汗骂了,觉得委屈,当场哭了。 哭完回去就后悔了。 自己的哭声肯定会惹恼大汗。 一旦在大汗跟前失宠,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自己跟前面那七个福晋不一样。 其他福晋娘家有人,背后都有大部落做后盾,在大汗眼中有地位。 娘家不倒,就不会失宠。 自己出身卑微,全靠姿色才艺获取大汗的宠幸。 有朝一日年长色衰,大汗再找年轻漂亮的新宠是一定的。 到时候自己被打入冷宫,靠自己才兴旺起来的娘家肯定跟着倒霉。 大汗年长自己十四岁,一旦将来大汗归天,自己和身后的娘家必然被其他势力分食,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唯一能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的,就是趁大汗宠幸自己的这段时间,为大汗生一个皇子。 将来母凭子贵,后半生就无忧了。 可是大汗最近忧心国事,已经三个月没有召见自己了,上哪儿要皇子去? 自己不会已经失宠了吧? 这回惹火了大汗,重新获得宠幸的希望就更加渺茫。 萨日娜自怨自艾,以泪洗面。 觉得身处大汗后宫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忽听大汗侍女召唤,让自己去欢迎兀良哈贵人的酒宴上去献艺,萨日娜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个机会可不能再失去了,一定要重新获得大汗的青睐。 萨日娜飞速地对着镜子打扮,给哭花的脸补妆,努力展现出最甜美诱人的笑容。 萨日娜对自己的姿色和才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自己可是以“蒙古第一美女”的身份被大汗纳入后宫的,歌喉和舞姿冠绝蒙古。 这次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讨回大汗的欢心。 金帐里,酒宴方酣。 今天的主客是六位兀良哈的千夫长,郎奇自然要作陪,被林丹汗拉热情地拉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 水涨船高,副使曾佳意也跟着坐到了主位边上。 刚才去迎接兀良哈人,曾佳意没资格去,可是听说了,林丹汗对郎奇圣眷方隆。 郎奇是跟林丹汗并辔而立,接受万民欢呼,勇士效忠的,位在所有重臣之前。 曾佳意不免有点心忧。 林丹汗这明显是要重用郎奇。 万一真的如传言般,封郎奇个中书令什么的,明国区区一个六品锦衣卫百户的官职,还能留住郎奇么? 郎奇会不会就此投鞑,保了林丹汗? 林丹汗有勇无谋,完全不可能成为明国的祸患。 但若是得郎奇这样的南朝谋士辅佐,可立马就不一样了。 郎奇的本事已经初步显现出来了,他以明国使者身份,帮林丹汗统一漠南蒙古没什么。 蒙古和后金势均力敌,互相消耗,大明渔翁得利,恰恰好。 可要是郎奇投鞑,全力施为,用力过猛,“白城对”成真,蒙古真的复兴—— 就算干掉了女真人,大明可是前门拒虎,后户进狼。 蒙古铁蹄南下,祸害起汉人江山来,可比汉化比较深的女真人更狠。 可自己这个副使能干什么?能阻止林丹汗给郎奇封官么? 思来想去,曾大人叫来跟随自己出使的家仆戈登,让他在酒宴上怀抱旌节,站在自己身后。 曾大人是希望郎奇看到旌节,能想起自己的汉人身份,不能为了蒙古的官位忘了祖宗投鞑。 同时提醒林丹汗,不要对大明的使节动歪心思。 至于管不管用,我也没别的招儿了不是吗? 曾大人心事重重,端着马奶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浑然没喝出什么味道。 忽听帐外传进一声嘹亮的波斯唢呐,然后是通巴鼓的鼓点,随即悠扬的卡曼恰四弦胡琴的声音传了进来。 帐帘挑开,一位身材婀娜的美女,长袖掩面,袅娜地飘了进来。 第三十九章 同道中人 瞥到曾佳意身后旌节的第一眼,郎奇就猜出了自己这位副使那点小心思。 不由莞尔。 开玩笑,太小看我了,当我郎奇是什么人? 如果为了个人的荣耀和利益,我何必回国啊? 凭自己的实力,现在在海上的势力,以淡水为基地,向南海进击。 大的不提,打下渤泥国啊,星岛啊什么的地方,海外称王,自己说了算,轻轻松松。 甚至赶走西班牙人、荷兰殖民者,全取东南亚,成为一方霸主,也不太难。 指挥大炮巨舰,纵横七海,跟翔绯虎双宿双飞,不香么? 我为啥要回国,还跑到这苦寒的塞外来? 我可是铁杆明粉,对故国充满了挚爱。 实在不忍自己在海上逍遥,坐看神州陆沉,人间惨剧发生。 我是为理想奋斗的人。 林丹汗就是给我封再大的官,也不可能动摇我的理想…… 咦?这个美女舞跳得不错嘛。 舞姬刚进帐的时候,郎奇并未在意,只是觉得,这跳舞的美女穿得有点多啊。 舞姬长袖舒展,随着激昂的节奏,旋转、下腰、挺胸、抖肩、压腕,动作协调,一气呵成。 舞是好舞,标准的蒙古舞,舞姬很美,水平也很专业。 动作刚劲有力,舞者显得英姿飒爽,但郎奇不喜欢这个啊。 郎奇穿越前,小时候完全不喜欢舞蹈,看春晚的时候就等着相声小品。 后来年纪渐长,会看美女了,才知道舞蹈节目的妙处。 这蒙古舞过于正经,作为男人的郎奇没太大兴趣。 嗯,唯一的亮点,是长裙下的小碎步,走得那叫一个飘飘欲仙,还有得看。 西游记剧组,选的演员大部分不是搞表演的,而是专业的戏剧、舞蹈演员,就是因为专业人士走台布是很漂亮的。 跳到音乐高亢处,舞姬从裙下伸出脚,勾在一张矮几上的酒碗上。 脚尖一挑,酒碗飞起,稳稳落在舞姬的头顶上,碗中的酒都没洒出来。 听到饮酒众人轰然叫好,郎奇的视线才被舞姬吸引了过去。 舞姬下腰,两手又各拿起一只酒杯。 大帐的中央铺着一条厚厚的绒毯,绒毯和饮酒贵人的矮几中间,有一圈露出石板的窄路。 舞姬踏在石板上,随着音乐节拍,身段舞蹈,手中两个酒杯互击。 同时,以脚跺地,木屐踏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郎奇和曾大人看着新鲜,蒙古贵人们显然很熟悉。 大家一起双手打着节拍,脚在地上猛跺,还有醉鬼站起来扭动两下,酒宴的气氛一下子就被舞姬引导起来了。 曾大人撇撇嘴,对这种郑重的场合醉鬼乱舞显然很看不惯,看口型好像在自言自语什么“塞外蛮夷”之类的话。 郎奇却饶有兴味。 嗯,不错,估计李世民大宴群臣也是这個调调。 喝酒就得有点喝酒的样子,曾大人你眼界有点窄了,艺术不仅仅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 舞姬绕场一周,从帐后帘笼那里退了出去。 林丹汗一拍矮几,“不错不错,这祝酒舞跳得好,有赏! 来,众卿,咱们再满饮一杯!” 众人哄然饮酒,外面忽然梵乐声起,下一场舞开始了。 这次舞者带了四个伴舞的,主舞的舞姬宝相庄严,一身藏风,举手投足,尽显高贵。 伴舞的倒是灵巧轻盈,围着舞姬旋转。 郎奇没看出什么感觉,只是慨叹,这个舞姬行啊,演什么像什么,这本事在现代也是高手了。 在座的蒙古人却是一个个双手合十,颂起了佛经,包括林丹汗在内都是一脸虔诚。 看郎奇和曾佳意不明所以,林丹汗热情介绍,“这是新传过来的查玛,没想到萨日娜这么快就学会了。” 查玛舞跳完,众人继续饮酒。 两个力士搬着一个空心的石球,放到了大帐中央。 这玩意要是实心的,估计贵英恰和衮楚克合伙也搬不动。 这回曾大人来兴趣了,“还有人会这个?有看头了。” 郎奇不明所以,听见音乐声起,这回一听就是丝绸之路的味道。 萨日娜翩翩而至,摆了几下脖子,郎奇以为她要跳疆舞了,萨日娜却轻盈地跳上了石球。 双袖高扬,一下子旋转了起来。 音乐声越来越急,萨日娜越转越快,长裙飞舞,撑成了伞形。 萨日娜旋转的时候,纵横腾挪,双脚却始终不离石球。 曾大人跟着打拍子,“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不错,不错。 想不到这蛮夷之地,颇有古风,还有人会胡旋。” 曾大人喝了酒,嘴里没把门的,“蛮夷之地”一出,林丹汗就是一皱眉。 谁是塞外蛮夷?我们阔过的,见识多了去了。 “哼,我大元当年富有四海,疆域冠绝古今,当世绝艺,汇聚大都,区区胡旋算什么? 萨日娜,把早上编练的新舞展示一下。” 跳完胡旋,萨日娜已经是额头见汗。 今天大汗心情不错,本打算见好就收,听大汗吩咐,打起精神,开始了第四场。 这次萨日娜一出场,郎奇眼睛就直了,这个好,这个好。 前面三场,祝酒、敬佛、胡旋,或者是应景,或者是迎合贵人们的信仰。 就是胡旋,也最多表明,萨日娜是个优秀的舞者,舞技顶级。 这第四场可是萨日娜煞费苦心,专门为了讨林丹汗欢心编练的。 这支舞改编自波斯宫廷的天魔舞,在这里跳,去掉了少部分不宜公开展示的过于露骨的舞姿。 即使这样,也是处处魅惑,而且着装也很符合郎奇对“舞蹈”的理解。 这就是顶级演员的素质,能英姿飒爽,能宝相庄严,魅惑起来,也会要人命。 跳了一个小节,萨日娜檀口微张,清冽的歌声响起,这支舞是配波斯歌的。 “来如流水兮,去如风。 不知何所来兮,何所踪。 青春易逝兮,红颜难得。 但有钟情兮,及时当行乐……” 歌声婉转,清冽中带着诱惑。 郎奇暗暗跟自己见过的现代歌手对比,这歌喉丝毫不差啊,而且是没有调过音的现场演唱….. 这位能歌善舞的萨日娜,应该算这个时代娱乐业的顶流了吧? 要命的是,萨日娜为了勾引大汗,舞姿都是面向大汗主座的。 所谓明眸善睐,眼神飘忽,都朝着这边来。 郎奇就坐在林丹汗身边,当时就有点热血沸腾。 林丹汗见郎奇双眼放光,心中一动,总算有他感兴趣的玩意了。 心底犹豫了下,一抬眼,看见了曾佳意身后的旌节。 你带着这个玩意,在朕眼前晃来晃去,当朕不知道啥意思么? 朕为了蒙古帝国的复兴,不惜一切代价,是你拿区区一个旌节就能拦住的? 不过这玩意真的是膈应到朕了。 朕就不信,这郎奇就拉拢不过来。 林丹汗笑眯眯地看着郎奇,“萨日娜可是蒙古第一美女,军师觉得怎么样啊?” 郎奇顺口应答,“果然不错,人美,歌甜,舞跳得更好。” 林丹汗双掌一合,妥了。 当即一拍矮几,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此次兀良哈部落复兴,军师为首功。 朕决定,将萨日娜赏赐给他!” 第四十章 承曹魏正朔 金帐里一片寂静。 众将都是目瞪口呆,萨日娜本人更是呆若木鸡,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郎奇酒喝了不少,不过远远达不到醉的地步。 连忙跟林丹汗解释,“大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 郎奇在察罕浩特都待了两个多月了,对蒙古这边的习俗初步有所了解。 到人家做客,千万别乱夸人家的东西。 蒙古人诚朴好客,豪爽大方。 你夸他家什么好,他有可能毫不犹豫地送给你。 可是,大汗,我盯着美女两眼放光,这是一个男人正常的反应好吗?根本没有讨要的意思啊。 林丹汗对郎奇要说啥门儿清,这大帐里几十个人,看萨日娜眼睛不放光的男人几乎没有。 笑眯眯看着郎奇,“朕知道,你夸萨日娜是朕主动问的。 朕就是要赏赐你了。 怎么?你还是不肯要,要推三阻四的么?” 郎奇略一犹豫,站起躬身,“谢大汗赏!” 自己拒绝封官,拒绝当金刀驸马,这次大汗要赏赐美女,已经当众说出口了。 要是再拒绝,就是卷大汗面子,大汗现在可是金口玉牙。 算了,一个舞姬而已,收就收了。 为这种小事,影响自己跟林丹汗的关系不值。 众将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全体倒吸冷气。 郎奇不明白众将为啥反应这么大。 萨日娜再漂亮,再有才艺,不就一個献舞的么? 在这个万恶的旧社会,可属于下九流。 身份大概相当于林丹汗手下某某歌舞团的台柱子或者团长,任务应该就是招待贵客,赏给我有什么问题么? 我要是想自己买个漂亮小妾,五百两银子就能搞定。 萨日娜有才艺,价格翻两番,两千两也打住了。 大汗一百头牛,一万只羊都赐了,还差一个美女? 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动不动就倒抽一口冷气,地球变暖就是你们的责任—— 嗯,现在是小冰河时代,冷是灾害,那你们愿意吸就多吸点。 林丹汗心情很好,得意地瞥了眼曾佳意和他身后的旌节。 “萨日娜,现在起你就是军师的人了。 回去准备准备,马上搬过去吧。” 萨日娜低眉顺眼,半蹲行礼,“遵命。” 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出大帐,萨日娜再也绷不住,喜上眉梢,满脸都是笑意。 刚听到大汗把自己送人的消息,萨日娜是懵逼的,一颗心仿佛坠入深渊。 自己不但失宠了,还被大汗当礼物送人了……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可是被送给郎奇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自己的小姑子泰松哭天抹泪想嫁给郎奇,都没能如愿。 说明什么?郎奇是个香饽饽啊。 后宫传言,郎奇是蒙古的第二个耶律楚材,大汗要封中书令的。 看今天宴会的座次,就知道传言不虚。 耶律楚材那可是三朝宰辅,郎奇有这个才华,靠本事立于朝堂,自己和亲族跟了他,那就妥妥地不会被人瓜分了。 大汗的福晋只是名字好听而已,独坐冷宫的滋味谁受谁知道。 听说郎奇只有一个小妾,外加一个通房丫头而已。 就是将来再纳,也不可能比大汗的后宫多,至少自己不会被一冷落就三个月。 最最重要的,郎奇帅啊,可是南朝出的风流士子。 泰松喜欢小白脸,我就不喜欢么?小白脸无敌啊。 蒙古不是没有帅哥,也不全是衮楚克那样的。 大汗就挺帅,话说自己的亲族可都挺帅,要不然也出不了自己这样的美女。 可是光有颜值没用。 南朝士子的风流儒雅之气,自信的风度,那是多少年文化的积累,蒙古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学不像的。 自己这算出了后宫的火坑,终于得托一个良人,再也不用每天活得战战兢兢了。 得马上告诉弟弟那沁这个喜讯。 萨日娜挺起胸脯,远去的脚步变得分外轻盈。 酒宴结束,郎奇和曾佳意晃晃悠悠往回走,身后跟着抱着旌节的戈登。 就现在这种低度的马奶酒,喝多少郎奇都不会醉,顶多有点熏熏然。 郎奇一共醉了两次而已,都是自己想喝醉,死了命的喝。 离营地还很远,就看到营地旁边人喊马嘶,热闹得一塌糊涂。 大批牧民正在自己的小营地旁边支帐篷,不断有勒勒车运来各种生活用品。 这是哪儿来的邻居?得问问竹姬。 进营地,还没找到竹姬,一抬眼,看见长长的轻车队正在卸货。 许久不见的克鲁罗小步跑过来,“老板,幸不辱使命,您要的五千杆火枪已经运到了。 这锦衣卫的身份真是好使,把宁波知府杨亮吓了一大跳。 那个知县永安还以为咱们要报复他,我是去捉他进诏狱的,都给我跪下了。 他们帮了不少的忙,火枪的运输很顺利。 这一路上咱们的队伍也是白吃白喝,让各地官府出苦力帮忙,都不收钱。” “辛苦了,多休息几天。 我喝得有点多,先眯一会儿,这事过后咱们详谈。 对了,竹姬,竹姬!” 竹姬应声而来,“相公,什么事?” “咱们旁边是哪个部落搬过来了?怎么离咱们营地这么近? 跟他们联络,让他们留出安全距离,咱们的卫兵要巡逻的。” 竹姬笑眯眯地,“相公,那可是你的部民,大汗刚赏的。” 郎奇拍拍脑门,我没喝断片啊? 我确定大汗就赏了我一个舞姬,绝对没赏什么部民啊。 “大汗是不是把萨日娜赏给你了。” “对啊,怎么了?” “萨日娜可是林丹汗的八福晋,身后有一个千户的,都成了你的财产。 现在,相公伱是蒙古的千户老爷,手下有一千蒙古勇士了。” 卧槽! 郎奇一下子就醒酒了。 怪不得那帮将帅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古怪呢,这赏赐,实在是太重了啊。 自己在明国是锦衣卫百户,不过是指挥一百个高级士兵的中层将领而已。 这一百士兵理论上自己不能随意调动,还要听上官的命令。 蒙古的千户,可是实封。 这一千户大约五千人,就是自己的财产,要向自己交税的。 千户在蒙古可是非常牛逼的存在,再往上就是部落首领台吉或者小汗王了。 自己这次功劳,不过是给林丹汗拉来了三个半千户而已。 林丹汗一下子就赏了纯利润的将近三分之一给自己,还附赠蒙古第一美女一名。 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敞亮的老板。 竹姬接着爆料,“萨日娜自己也是个小富婆,受宠的时候,林丹汗赐的珍宝财物无数,现在都归相公了。” 所以,这次的赏赐其实远远比上次的一百头牛,一万只羊重。 自己绿了林丹汗,已经成了富有的蒙古头人,大贵族了。 我虽然住林丹汗隔壁,但我不姓王啊。 “相公你快回你的帐篷吧,我马上招萨日娜给你侍寝。” “不是,我没有那么急色啊。” “放心,林丹汗已经三个月没召见萨日娜了,不会出现怀了孩子不知道是谁的这种事情。” “可是——总得先熟悉熟悉吧?” “萨日娜要是不进你的帐篷,就表明你不接纳她,会影响部民对你的忠诚。 所以这个十八岁的小人妻你不要也得要,辛苦相公了。” 啊? 第四十一章 私人定制 曹贼是一种精神。 古代社会,女子十三岁及笄,就要嫁人,还是身材没长开的小丫头。 有的朝代,女子十七岁要是不嫁人,官府就要强行给她分配一个老公。 这是为了尽快增加人口采取的国策。 泰松这种十九岁没嫁人的,是绝无仅有的特例。 她哥哥是蒙古大汗,惯着她造成的。 但凡有风情,有魅力的女子,那都得是十八岁以上的熟妇人妻,没有单身的。 所以林丹汗赐给自己的美女是人妻这种事,郎奇是有心理准备的。 不过居然是林丹汗自己的福晋,大汗这本钱可下大了。 这倒不是蒙古观念落后,小老婆是财产,南朝一样随便送人。 苏轼甚至过分到把怀了孕的小妾送人,丝毫不影响他被举世崇敬的文豪名声。 嗯,万恶的旧社会,真是——对男人来说不错啊,特指有钱有势的男人。 见到盛装进来见自己,给自己行蹲礼的萨日娜,郎奇如是想。 赠送的小妾进门,不需要任何仪式,直接送进帐篷。 竹姬把萨日娜领进来,直接笑眯眯走了,倭国通房大丫头胧子留下来伺候两位主子。 “贱妾乌济叶特.萨日娜见过老爷。” 郎奇一愣,“你姓乌济叶特?” 郎奇楞不是因为对蒙古姓氏不熟,问题出在他太熟了。 原来或者不熟,这都到了两个月了,在蒙古混,不熟悉蒙古各部落的情况怎么行? 胧子作为情报负责人,每天都派手下四处打探。 蒙古各大族的姓氏、源流、实力,郎奇一清二楚。 所有的谋划,都是建立在充分且准确的情报基础上的。 跟老板喝喝酒,就奇谋妙计百出,不存在的。 郎奇唯一的情报盲区,就是林丹汗的后宫,打探这玩意犯大汗的忌讳,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结果,今天就吃了情报不足的亏,爽快接受了林丹汗的赏赐,这人情可欠大了。 人情最难还啊。 咳咳,以萨日娜的颜值,自己好像也没吃亏。 郎奇端详着萨日娜,单以颜值而论,所谓蒙古第一美女,也就那么回事。 跟泰松公主,明国长公主,甚至竹姬这个倭国原地方大名的公主比,大家都是高颜值美女,相差不多,各有风情而已。 竹姬跟郎奇算自由恋爱,私奔的,关系最为亲厚。 本来就有文化,懂礼仪,对如何管理一个大家族也有家传艺能。 郎奇手把手教会了她中学水平的数学,现在稳居郎奇的大管家一职,操持内务,地位无可替代,并不需要以色娱人。 明国长公主和泰松都是被娇惯大的,为人做事比较率性,这种跟被宠坏了的现代女性类似的属性,郎奇不大待见。 好不容易有机会到了古代,还给自己找个眼高于顶的祖奶奶伺候着,这不犯贱嘛。 所以他婉拒两位最尊贵公主的垂青,那是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当然,娶公主有政治上的好处,而且是美女,也可以考虑。 可是娶两位公主现在各有麻烦,一個影响在明国的仕途,一个影响蒙古的团结,那就犯不上了。 两位公主唯一的优势,不过是身上的皇家嫡系血脉光环而已。 在郎奇眼里,皇室是吸老百姓血的蛀虫而已,只有衮楚克那样的土鳖才会将这种荣耀视若珍宝。 萨日娜的长项在于,她出身低,不得不靠讨好男人维持贵人的地位,所以这魅惑男人的技术登峰造极。 这不,刚见这么会儿,已经有好几个勾魂眼飘过来了。 郎奇稳了稳心神,还是多聊会儿吧。 这种古代俩人不认识,直接送入洞房的模式,实在是很难适应。 “那个,萨日娜啊,我记得乌济叶特氏不是内喀尔喀的部落,早就投了后金了么? 怎么你还能当上大汗的福晋呢?” “老爷,内喀尔喀投靠后金的时候,也是有少部分忠于大汗的人不同意的,投到了察哈尔这边,其中就包括我的亲族。 不过我的亲族一共才不到三个百户而已。 贱妾因为姿色才艺获得大汗垂青后,大汗将几个附庸的小部落赏给了贱妾,才勉强合并成一个千户。 贱妾身后的部落,是所有福晋中最弱的,以后就拜托老爷照顾了,贱妾一定会好好伺候老爷报答您的。” 回身看了眼在旁边侍立的胧子。 “胧子姐姐身负情报重任,另一个身份是老爷您的家臣,贱妾要讨好胧子姐姐,可不敢让她伺候。 请胧子姐姐回去休息吧,贱妾伺候老爷就够了。” 这就是后宫出来的人精啊,刚到才多久?就把胧子的身份套出来了。 一口一个贱妾,把自己的身份摆得很低,而且开始在后宅拉拢盟友了。 郎奇摆摆手,让胧子退下。 帐篷里就剩下两个人相对,气氛开始暧昧起来。 “萨日娜,今天你最后跳的那支舞很不错啊,是你自己编练的?” “那是妾根据波斯后宫的天魔舞改编的,去掉了好多不适合公众场合表演的动作。 正宗的天魔舞,可是只能给帝王一个人表演的……” “这么说,你会正宗的天魔舞喽?” “妾身穿这身装束来,就是准备给老爷跳正宗天魔舞的。” 啊? 郎奇重新打量了下萨日娜,正宗天魔舞,穿得这么多么?是不是我其实有什么误会了? 萨日娜也不解释。 点脚、抬手、摆头起舞,旋转了几圈,猛然定住,回头凹了一个婀娜的造型。 一件轻纱借着旋转之力,飘然落地。 郎奇悟了,原来天魔舞是这么玩的啊,正经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大名鼎鼎的天魔舞岂能仅此而已? 萨日娜可不是半掩门卖肉的,人家是皇室私人订制的艺术家。 要魅惑经多见广的皇帝,在后宫脱颖而出,可不是一个脱字就行的,那个皇帝见多麻木了。 顶级的颜值,顶级的身材,真正顶级的艺术功底,顶级的对成熟男人心态的把握,都融汇在了一支舞蹈里。 这个时代的娱乐业顶流,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一个人的时候,自觉在现代经多见广的郎奇,感觉自己就是个土鳖。 怪不得那么人想当皇帝,昏君比明君多那么多呢,原来,当昏君真的不错啊。 随着舞蹈一个又一个激烈部分的展示,化身昏君的郎奇渐渐兽血沸腾…… 第二天早上,神清气爽的郎奇,背着手走出了帐篷。 昏君只能偶尔扮演,现在自己的身份是勤勉的军师。 老板赐的小老婆都收了,得给林丹汗打工干活还人情。 先去找克鲁罗,详细询问他这次南下的情况吧。 刚接近克鲁罗的帐篷,就听到里面传出二斤大声的嚷嚷。 “被我捉到了,原来你躲在帐篷里干这个!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原来你是这样的克鲁罗!” 第四十二章 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 郎奇信步踱进帐篷。 克鲁罗这是干了什么事,被二斤抓住把柄了? 见老板进来,克鲁罗一点也没有慌张的样子。 朝郎奇点点头,咳了一声,“二斤,不要闹,赶紧还给我。” 郎奇看向二斤,见二斤手里护着一本线装书。 咳咳,绣像全图金瓶梅。 “好你个克鲁罗,不好好给郎大哥干活,躲在帐篷里不干正经事,看这种书。” “二斤,这本书可是老板推荐我看,我特意在杭州府买的。 我休假期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有什么问题?” “这是圣贤书么? 你这个老实人洋鬼子,看了这个会变老流氓的,郎大哥会推荐你看这种书?” 郎奇哈哈一笑,“是我推荐的,怎么了?这可是名著,二斤你没看过么?” “我小时候就看过了,要不然怎么会知道是什么书?不过,我是跳着看的……” “你变成流氓了么?” 二斤不屑地“切”了声,“我可是光荣的大海贼,立志要当海贼王的男人。 杀人放火,抢钱抢女人都不在话下,流氓这种低端的形容词,能配得上我?” “所以克鲁罗也是咱们的一员,凭什么要当老实人啊? 咱们现在可加入了蒙古帝国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武装抢劫团伙,克鲁罗可不是原来的威尼斯商人身份了。 克鲁罗都四十多了,一直不能从家人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到现在还是单身。 他要是因为看了这本书,心思活动,想找女人了,对他来说可是好事。” 克鲁罗原来是个专心赚钱的商人。 因为长期出海,没空照顾家里,家人都不小心感染了黑死病去世了。 只剩下一個他最爱的小女儿,被寄养在邻居家里。 等他终于谈成了最大的一笔生意,发财回家的时候,发现小女儿也病死了。 临死念叨着克鲁罗的名字,希望爸爸能赶回来见最后一面。 克鲁罗如梦初醒,才发觉赚钱不是最重要的,开始学医,治病救人。 他受了打击,背井离乡,远走传说中的黄金之国扶桑,希望能靠浪迹天涯,治疗心灵的创伤。 在扶桑遇到了求贤若渴的郎奇,加入了他的团队。 有了几个志同道合谈得来的朋友,克鲁罗感觉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作为郎奇创业时期,结交的几个朋友之一,克鲁罗算是郎奇核心团队里最可靠的帮手,郎奇是真心希望他能走出心理阴影。 “老板,我这次押运火枪归来,路过京师,特意去找汤若望告解。 汤神父也劝我多历红尘,说所谓看破世情,避世而居,不是修行的正道。 我会多努力融入这个世界的。” 二斤转了转眼珠,把书还给了克鲁罗,拍拍他的肩膀。 “这么说,克鲁罗要是成了色鬼老流氓,还成了修行正道了? 我看你这什么心结要解开容易,我往你帐篷里送十个八个蒙古小妞,就全解决了。” 郎奇一脚踹在二斤屁股上,“我看你闲得很啊,去去去,练兵去,我跟克鲁罗有正事要谈。” 二斤转身出帐,“又不打仗,我有什么事啊。 早操早就练完了,谁像你,春宵苦短,现在才起床。 哼哼,不当我堂姐夫,却收了什么蒙古第一美女……” 咕咕哝哝远去。 “老板,这次南下,我跟各地官府接触,感觉官府虽然腐败,执行力还是有的,给咱们派丁帮忙,毫不拖拉。 各地的流民也不是那么多,这大明天下,似乎还没像你预言那样走到尽头。 京城里,魏忠贤这个新任厂公已经开始发力。 指使给事中傅木魁诬告汪文言,意图搬倒这个东林党两大智囊之一,还牵连到魏大中,左光斗,扬言要把这三个人抓进诏狱。 东林党不甘示弱,左副都御史杨涟上疏参厂公二十四大罪,吓得厂公跑到皇帝那里要辞职,被皇帝劝阻了。 双方现在斗得很激烈,互有胜负。 文盲皇帝任两派折腾,稳坐钓鱼台,慢慢巩固自己权威,倒是很有政治手腕的样子。” 郎奇摇头叹息,“我现在,是真心希望咱们这位木匠皇帝万寿无疆啊。 他要是能活到五十岁,为了大明、为了故土的亿万斯民,郎某给他当条狗又如何?” “百户大人,千夫长乌济叶特.那沁求见。” 咳咳,千夫长求见百户,只有在郎奇这里没人感觉奇怪。 听到乌济叶特这个姓,郎奇就知道是萨日娜的娘家人来了。 这是刚收的新部下,还没想好怎么用他们,这边已经等不急,来拜见自己这位新头人了。 郎奇背手走出帐篷,一位高大的蒙古武士弯腰抚胸,给他行礼。 “乌济叶特部千夫长那沁参见军师。” “自己人不必多礼。” 等这位千夫长抬起头来,郎奇小小震惊了下。 这位千夫长跟自己见过的蒙古将领完全不同。 个子很高,跟二斤仿佛,差不多有一米八五左右,可是一点也不壮。 此前见过的千夫长级别的将领,体型大部分都跟衮楚克差不多。 为了便于作战,剃个光头或留短发,一身彪悍气息浓得溢出。 自己麾下这第一位千夫长,细腰乍背,皮肤白皙,面容帅得惊天动地。 头上扎满了马尾辫,披散在肩膀,潇洒飘逸得一塌糊涂。 这形象,活脱脱一个长腿欧巴。 去演偶像剧,绝对大火特火,成为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 蒙古还有这个风格的将领? 这种小鲜肉将领,确定能打? 怎么混上千夫长的? 那沁再一开口,郎奇就明白他这个千夫长怎么来的了。 “姐夫,我是萨日娜的胞弟。 初次见面,这就带您去检阅一下乌济叶特部落的兵马。” 怪不得这么帅呢,原来是蒙古第一美女的弟弟。 这可是前国舅爷,妥妥靠裙带关系当的官。 不过,现在是自己的小舅子了,能打不能打不论,这忠心肯定是杠杠滴,还是要重用的。 啥?不能任人唯亲? 啊呸!现在是万恶的封建社会知道吗? 这里还是统治方式更落后的蒙古,部落制啊,维护统治靠的就是裙带关系。 至少,那沁背后背着角弓呢,总不能是装样子的吧? 能开得动角弓,当个将军至少是合格的。 当然,这个条件,对蒙古人来说,要求有点过低。 “克鲁罗,走,跟我一起看看去。 这可是我在蒙古掌握的第一支武装力量。 我早就计划搞一队跟铁槊科诺特差不多的重骑兵了,回头我派你回京城,跟内阁要装备。” “那个,姐、姐夫,这重骑兵恐怕暂时搞不成。” 行久悄然出现在郎奇的背后。 二斤也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他也要跟着郎奇去阅兵。 二斤笑眯眯地拍拍跟自己个子一般高的超级帅哥,“那个那沁啊,你不用担心,咱姐夫有钱。 就是从内阁那要不来装备,自己也买得起。” 那沁忽然变得扭捏,“不、不是那个意思——伱们看看去就明白了。” 第四十三章 国舅近卫旅 众人心里带着一丝疑惑,跟着那沁来到不远处一片空地。 一千轻骑全员皮甲,身背长弓,腰跨弯刀,排得整整齐齐。 见那沁引着郎奇到来,一起在马上躬身,右拳捶胸,“参见领主大人!” 队列整齐,装备到位,士气也不错,这能有什么问题? 再细看,大家都看出问题来了。 这一千轻骑,身材都偏瘦弱。 主将那沁跟他们一比,至少个头还有。 别说,那沁当这一千弱兵的千夫长,还真的资格足够。 前排的十名百夫长,居然也是身披皮甲。 没穿铁甲显然不是弄不起,而是嫌铁甲太重。 百夫长们跟那沁容貌都有相似之处,一水的小鲜肉小白脸,一眼看去就是沾亲带故。 郎奇朝士兵们挥挥手,想夸夸手下,措了半天词,“队列整齐,士气高昂,不错不错。” 那沁一脸愧疚之色,“虽然咱们部落战斗力差了点,但我可以保证,他们对姐夫你绝对忠诚。 因为不大能打,大家都练成了能工巧匠。 平时除了放牧,还负责给全察哈尔制作勒勒车,维修盔甲马具什么的,收入很是不错。 在蒙古所有的千户里,姐夫你领地的税收,保证是最高的。” 郎奇稍微高兴了点。 钱谁也不嫌多,税收这东西细水长流,积累起来,还是很可观的。 那沁小心地观察了下郎奇的脸色,“打仗的时候,咱们这个千人队一般负责押运粮草,维修损坏的盔甲马具。 运输队的勒勒车坏了,也正好修理。” 二斤听明白了,“原来你们就相当于我们亲卫排的那四十个辅助后勤兵。” 郎奇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这具甲重骑兵的梦想看来暂时是实现不了了,以后再说。 当下吩咐那沁,“税收的事情,你马上跟竹姬联系。 对了,咱们的轻车不大适应草原的路况,轮子有点小,你们研究改造下,然后多造点。 内弟你不必愧疚,仗打的就是后勤,后勤兵也是很重要的。 到了哪里,有技术的工匠都是受欢迎的,我已经很满意了。 放心,你们跟了我,只要我在一天,就保证乌济叶特部落吃香喝辣,不会被人欺负。” 那沁踏实了,躬身一礼,“以后就拜托姐夫照顾了。” 郎奇略一思索,“咱们初次见面,我这个领主得表示表示……” “郎大哥,郎大哥!” 嗯?郎奇回头看大声插话,打断自己的二斤,这里有你什么事啊? “郎大哥,我觉得,你不用赏赐……” 这话听着耳熟,好像自己不久前跟林丹汗说过。 二斤,你这个大海贼也想过过当军师的瘾?人得有自知之明啊。 不会是因为,我没娶翔绯虎,你嫉妒那沁这個小舅子,开始向我进谗言了吧? 二斤跑到郎奇跟前,嘴凑到郎奇耳朵边,小声嘀咕,“郎大哥,我觉得,工匠虽然宝贵,对你绝对忠心的兵可更难得。 伱已经把萨日娜睡了,这力气已经出了,要是不把这帮舅子军好好用上,太浪费了。” 二斤觉得自己已经压低了声音,可是他嗓音粗,身边几个人离得这么近,还是都听见了。 大家相对莞尔,连一直酷酷的行久都绷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那沁脸色有点不对,“舅子军”什么鬼? 郎奇把我姐姐睡了?这虽然是事实,可你这表述得这么粗俗,听着怎么有点不舒服呢? 不过,你说我们“绝对忠心”,又好像在帮我。 你这到底是埋汰我呢?还是给我说好话呢啊? “郎大哥,咱们不是刚到货了一批火枪么? 这帮兵素质还可以,虽然体格当不了重骑兵,当火枪兵没问题啊。 他们既然是工匠,脑筋肯定比普通蒙古兵好,掌握火枪战法应该也更容易。 交给我来训练,把他们练成跟我手下四十个亲卫一样的多面手,以后就是你的近卫军了。 咱们总有一天要打大仗,仅靠我们四十个亲卫,你的安全还是不大靠谱啊。” 郎奇重新上下打量了下二斤,“没想到你这个臭皮匠也有能提出靠谱建议的时候,是不是不打仗闲得手痒的原因啊?” 在任何一个农业国家,火枪兵都是最好训练的,几个月就能成军。 弓箭部队和骑兵,则需要长期的专业训练。 只有在蒙古,情况是反过来的。 蒙古人会走路开始,就开始练习骑马射箭。 反倒是火枪兵这种带点技术含量的,训练起来要困难一些。 有了二斤的思路,后面的事情那就顺理成章了。 郎奇都不用思索,直接开始吩咐。 “那沁,你这一千士兵,升级为我的常备近卫军。 不用再放牧做工了,按明国将领家丁级别开饷,一年十二两银子。 首月双饷,马上就发。 盔甲武器不用自备,都我来掏。” 回头吩咐克鲁罗,“你休息几天后,去趟京师。 向北镇抚司讨要一千副紫花布甲,五千杆骑枪,就说我新招的蒙古籍锦衣卫要用。 对了,再弄二十副半身轻甲,分配给军官。” “老板我不用休息,马上就去。” 这下那沁看向二斤的眼神,可全是感激了。 回头向部下高声宣布了郎奇的命令。 一千名士兵静了一会儿,爆发出一片欢呼。 “领主大人万岁!我们誓死效忠!” 好家伙,投了郎奇,自己这帮人的身份,一下子由辅兵,越过了正兵,直接成了开饷的常备军。 整个察哈尔蒙古二十万牧民,林丹汗手下,一共才养了三千脱产的常备军而已。 包括一千铁槊科诺特,两千穿扎甲的普通重骑。 其他的,即使是正兵,也是战时才征招,不开饷的。 领主大人敞亮,见面礼一人二两银子,对普通牧民来说,相当丰厚了。 历来足饷的士兵,士气、忠诚度都是最高的,更别说郎奇还有个乌济叶特部落女婿的身份。 士兵们拥戴效忠之声,良久方息。 郎奇勉励了士兵们几句,带着行久回去了。 二斤过来,不见外地搂住那沁的脖子。 “老弟,知道哥哥我为啥给你说好话么? 咱们俩身份相同,我堂姐可是郎大哥预定的正室,那也是我姐夫。” 郎奇禁止二斤跟他叫姐夫,二斤不跟他叫了,在别人面前那是不改的。 “我这个亲卫教导排马上就开始训练。 第一步,得把咱们的军制改了,你得考虑各级军官的人选。” 那沁挠挠头,“改军制可是大事,有必要么?姐夫知道么?” “你手下只有十个百夫长,为啥咱姐夫要给你要二十副半身轻甲啊?他对这事门清。 这军制啊,不是胡乱改着好听的,是根据武器,战法来的。 火枪部队有特殊性,要一排一排打,一百个人太多了,听不见指挥,所以必须设管二十到三十人的排长。 你这一千人,可以设四十到五十个排,编成十五个连,五个营。 你这个千夫长,就改成旅长了。 这支咱姐夫的近卫部队,以后就叫‘国舅近卫旅’。” ………… 六天后。 郎奇今天又起晚了,揉着腰眼走出帐篷。 新人盈盈笑,萨日娜魅惑之力无双,花样繁多,让郎奇这个昏君欲罢不能。 去看看近卫旅的训练吧。 二斤这个混蛋小子,近卫旅就近卫旅,国舅近卫旅是什么玩意? 国舅是随便叫的么?你是让我造反么? 我至少得当王爷,管一个小王国,那沁才有资格称国舅。 可是那帮士兵们不管这个,对这个称呼还挺满意,私下里都这么叫。 郎奇无法禁止,只能顺其自然。 “军师,军师!” 粆图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大汗紧急召见。” 郎奇不慌不忙跟着粆图走,“什么事这么紧张?” “出事了! 斥候来报,朵颜兀良哈的台吉苏布台把咱们派去的说客都抓起来了。” 第四十四章 借大汗金刀一用 郎奇跟着粆图走进金帐的时候,空旷的大帐内只有四个人。 林丹汗一脸忧色坐于主位,贵英恰侍立在旁,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地上绒毯上,两个人面色疲惫,衣甲散乱,正坐着喘气。 其中一个一望而知,是大汗的斥候,另一个郎奇认识,是自己派到朵颜兀良哈走亲戚的说客之一。 郎奇哈哈大笑,“粆图你夸张了,说客哪里都被抓了?这不跑回来一个么?” 贵英恰关心地朝郎奇打了個眼色,“军师你还有心思笑?没看见大汗心情不好么?” 林丹汗整理了下心情,挤出一副和蔼的神色,“军师这叫镇定自若。 军师你别听他的,朕没事。 这次策反,就是受了挫折,咱们也可以再来,朕不会对军师失去信心的。” 郎奇轻轻摆了摆手,“我不是镇定自若,是高兴。 我还以为,说客们一个都回不来呢。 没想到情况比我预料的还要好很多,咱们成功在望啊。” 贵英恰要帮着郎奇说话,“对,苏布台不识时务,咱们大不了出兵干他娘的。” 郎奇不置可否,背着手走到坐在地上喘气的说客旁边,蹲下,一脸关心的样子。 “辛苦了,这一路上都没休息吧?” “回、回军师的话,一路上我们俩跑废了四匹马,喝水、方便都在马上……” “这事不急,等你休息好了,我再详细问你。” 连说客和旁边的斥候都觉得,军师这心真大。 我们这么急着跑回来汇报紧急军情,你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咱们游说失败了你不知道么? “小的没事,现在就能汇报。” “那我先问你一句,苏布台杀人了么?” “没有,走亲戚的被他抓走后,听说好吃好喝养着呢。” 郎奇双掌一合,站起来,“那就没事了,咱们成功的概率又上升了两成,现在我有九成把握了。” 郎奇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感染了林丹汗。 林丹汗忧色稍缓,上次拉拢乌兰察布的兀良哈部落,郎奇只声称有七成把握而已。 这次拉拢朵颜兀良哈,明显难度更大,游说都已经失败,他居然还说有九成把握。 这是真的,还是在安慰朕? 林丹汗一拍矮几,“那你是怎么跑回来的?” 说客跟着斥候跑回来,只汇报了一句,同伴都被抓了,就累瘫在地上。 林丹汗派粆图去找军师,让两位累瘫的坐在地上恢复,其他的都还没来得及问。 “回大汗,当时万丹伟征千户正在叫小的问话。 苏布台四处抓奸细,也有人来抓小的,被万丹伟征给赶走了,他派人把小的送出了部落。 小的在部落外面碰到了大汗的斥候,这才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来。” 贵英恰脸色一喜,“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是自己跑出来的呢。” 回头看向林丹汗,神色激动,“看来游说还是取得了部分成功,这个万丹伟征已经被咱们说动了。” 朵颜兀良哈那边主要将领的情况,这边还是知道的。 万丹伟征千户是苏布台的弟弟,手下有一千六百多丁。 朵颜兀良哈一共五千丁,万丹伟征自己就拥兵将近三分之一,算是实力强大。 林丹汗脸色一下子好起来,也开始动脑子分析起来。 “苏布台想必不愿意跟弟弟火并,损伤实力,万丹伟征才敢不给他面子,把咱们的人放了。 他弟弟愿意来的话,咱们增加了一千六百多勇士,那也算很成功了,不错不错。” 粆图转了转眼珠,“只得一千六百丁,显然不符合军师的本事。 我记得军师说过分化瓦解的计谋。 我猜咱们下一步应该封万丹伟征为朵颜兀良哈的台吉,让他们内斗。 然后咱们支持万丹伟征,把苏布台搞下去,朵颜兀良哈就归咱们了。” 林丹汗心情已经变得很好,打量了一样弟弟,“行啊小子,跟着军师混得时间长了,脑子明显见长。 来来来,军师,不要站着了,坐到朕身边来。” 郎奇坐好,笑眯眯地朝粆图拱拱手,“粆图台吉的话很有道理,应该能成功。 不过一来朵颜兀良哈内乱死人,咱们的收获会变少,二来太慢。 我现在有更快,且让他们全体归降的法子。” “那还不赶紧告诉朕,咱们立刻执行!” 林丹汗恨不得现在就统一漠南蒙古,能快当然是好。 “不急,不急,不差在这一时三刻。” 一指地上的说客,“还是等他休息好了,我得到更充分的情报,才能最终决定采取哪个计划。” “报告军师,小的现在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 两人只是一夜加半天没睡觉,又跑脱力了而已。 作为精壮的蒙古汉子,恢复还是很快的,这么会儿,已经能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林丹汗龙颜大悦,“朕的斥候和部民,都是赤胆忠心的忠臣啊,朕会重赏的。 让斥候下去休息吧,来人,赐座。” 说客坐到了一张矮几后的软垫上,喝了口水,开始详细汇报。 “我们去朵颜兀良哈走亲戚,一共游说了三天。 第四天上,乌兰察布兀良哈人归顺咱们的消息传到了那里,苏布台立刻警觉,开始抓人,游说就被打断了。 我们三天里,还是探听到不少消息的。 朵颜兀良哈有五千丁,却只有四个千户。 除了万丹伟征控制了一千六百丁外,比苏布台年纪小的从叔色楞控制了一千人。 剩下两千四百多丁,都控制在苏布台和他儿子固鲁斯奇布手上。 万丹伟征的势力一直被苏布台父子蚕食侵吞,最想投靠咱们。 色楞这个人,跟苏布台父子的关系好,愿意唯苏布台马首是瞻。 不过对兀良哈合并复兴,很感兴趣,听说就是他力谏下,苏布台才没有杀咱们的说客的。” 郎奇点点头,表示知道,面色如常,“那下面的人都什么态度呢?” “百户级别的都表示无所谓,听上头的。 倒是普通部民们都很想甩脱附庸的身份,堂堂正正做人。”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遣走了说客,郎奇站起来,朝林丹汗一躬身。 “大汗,现在我给伱两个选择。 第一个省事的办法,是按粆图说的,封万丹伟征为台吉,分化瓦解他们。 这样咱们什么事都不用做,运气好能搞掉苏布台,运气差,至少万丹伟征能先被拉过来。 危险是,朵颜兀良哈分裂后,实力大损,有可能彻底投靠喀喇沁人。 第二个办法,能很快全取朵颜兀良哈。 不过,咱们要给他们点压力,才能催化成功。 咱们得多下点本钱,需要总动员,来一次大规模的出征,没准还可能真的打一仗。” 林丹汗一拍矮几,“当然是来快的,咱们还怕打仗么?朕都打了十多年了。 军师你就说怎么办吧,咱们马上就开干!” “那好,我需要借大汗的金刀一用。” 林丹汗毫不犹豫,朝帐外吩咐,“来人,擂鼓聚将!” 聚将鼓被敲了起来,咚咚作响,同时,两把长长的号角吹起,呜呜声传遍四野。 林丹汗带头走出金帐,贵英恰这个好战分子一脸兴奋,跟在林丹汗后面。 郎奇和粆图跟着也出了金帐。 聚将鼓响,整个皇城周边都立刻忙乱了起来,到处都是跑动的人影。 林丹汗立于金帐外面的台阶上,伸出右手。 郎奇以为,他就要屈手指了。 蒙古军法严苛,聚将鼓响,大汗屈十个手指未到的,立斩。 然而郎奇料错了,林丹汗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块西洋怀表,开盖,盯住了怀表的指针。 咳咳,时代变了,蒙古大汗也与时俱进了。 蒙古的主要将领,帐篷都在皇城周边。 五分钟的功夫,千夫长以上将领已经全部到齐,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 林丹汗手一挥,“咱们现在,要对朵颜兀良哈动手了,一切听军师指挥。” 说罢,摘下腰间的黄金军刀,高举空中。 郎奇朝金刀拜了拜,接过捧在手里,面向众将,“现在,我代大汗行令!” 第四十五章 会猎于长城之外 “大汗,请您发布总动员令,征招所有能拿得动刀枪的男丁,包括老弱。” 郎奇第一道命令是给大汗的,众人倒是心里早有预期。 要动刀兵,第一步肯定是征招,只有大汗有这个权力。 不过,总动员令? 这一般可是只有遇到灭族危机才会搞的,军师你真的知道总动员令意味着什么么? 林丹汗略一犹豫,躬身接令,“遵命。” “大汗,请您给苏布台下一道旨意。 晓谕他,兀良哈合并复兴,乃是大势所趋。 让他认清形势,不要作出错误判断,勿谓言之不预也。” “遵命。” “请大汗御驾亲征,贵英恰率一万怯薛军随驾,兀良哈五千轻骑随驾,我本人率一千部下随驾。 一共一万六千兵马,向南出征,至朵颜兀良哈部落之南,与黑云龙率领的一万明军会猎于长城之外,进行一次明蒙联合军事演习。” 林丹汗一愣,蒙古将帅们全体愣神。 林丹汗突然脸现狂喜,大声回应,“遵命!” 众将帅对郎奇的信心立刻全体爆棚。 卧槽,我们都忘了,军师可是明国天子的近臣,人家调来了一万明军参战。 明军援助蒙古,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自从大明立国,都没发生过这种事。 这哪里是要打朵颜兀良哈? 有明军相助,直接干翻土默特和喀喇沁联军,统一漠南蒙古也不是难事,怪不得要总动员呢。 林丹汗手下将帅,全体都是好战分子。 一个个摩拳擦掌,军师这是要带大家开把大的啊。 “皇叔歹青听令!” “在!” “你带征招的两万正兵,向西南宣府方向出兵。 目标是满五素的喀喇沁部落。” “好嘞! 喀喇沁一共才七千人马,我一定把死敌满五素给灭了。” “不。 你们大张旗鼓,声势要大,宣称要为上次喀喇沁人打劫咱们的秋赐银子复仇。 不过,日行三十里扎营,稳扎稳打,没有大汗的命令,不得主动攻击喀喇沁部。” “军师,去喀喇沁的道路是咱们的主场。 咱们备用马匹足够,日行九十里一点问题没有。 要是军情紧急,日行一百八十里也办得到。” 歹青担心郎奇不知道蒙古兵的机动能力,特意给郎奇科普。 而且,不主动攻击喀喇沁是啥意思?我率领两万兵马去闹着玩? 看郎奇面无表情,林丹汗在旁边咳了一声,皇叔歹青一肚子疑惑,躬身接令。 “粆图听令!” “在!” “你派人通知奈曼部落、朝克图部落,每家出两千以上的兵马出征,加入皇叔歹青的讨伐队伍。” “军师,通知两个部落,两个部落再征招壮丁出兵,时间太久……” “皇叔歹青的部队走得慢。 他们全速前进,应该能在到达喀喇沁部落之前赶上,加入大部队。” “遵命。” “粆图,你率征招的三万老弱留守察罕浩特。 向科尔沁、后金方向广派斥候,斥候要派出去一百里,还要往二百里外派游动哨。 一旦发现科尔沁或者后金来偷袭察罕浩特,立刻快马通知皇叔歹青的大部队,让他们以最快速度回援。” “遵命。” “现在大家马上回去准备,明日出征!” 众将一起躬身,“遵命!” 众将散去做出征的准备,一個个战意满满。 “上次咱们总动员,还是两年前,后金人打广宁,王化贞向大汗求援那次。” “那个时候,大汗为了跟明国要银子,展示咱们的实力,亲率一万怯薛火速增援。 后面皇叔率两万人马跟进。 那个时候跟这次一样,也是唱空城计,全员出动,老弱看家。 可惜啊,王化贞太过脓包,大汗发兵都够快的了,结果咱们兵没到,广宁就丢了。” “但愿郎奇是个靠谱的,只要比王化贞强就行……” 郎奇听见了众将的嘀咕,相当恼火。 你们这对我的要求也太低了,王化贞那就是个青史留名的脑残,这不是埋汰我呢么。 林丹汗一脸兴奋走向郎奇。 “军师,这次真的只是要收朵颜兀良哈?不是要直接统一漠南蒙古?” “土默特人和喀喇沁人主力未损,现在还不是统一漠南蒙古的时机。 即使咱们赢了,也是惨胜。 统一漠南蒙古是为了增强实力。 要是大打一场,双方损兵折将,统一了整体实力反而下降了,就没有意义了。 打仗的目标是占便宜,没好处的战争不能打。” 郎奇凑到林丹汗耳朵边,声音压低,“明军要参战,没有内阁授权是不行的。 这种事情,明国内阁绝对不会批准。 黑云龙是我的义兄,这次我派人跟他联络,是以个人名义请他出兵的。 他巡逻、参与演习都没问题,不能真打。 不过,咱们的敌人不知道明军有没有获得内阁授权。 咱们利用这个信息差,激化朵颜兀良哈的内部矛盾,威慑他们投降,才是明军的正确使用方法。” 林丹汗满脸遗憾,“唉,博硕克图和满五素这两个混蛋都不是好东西。 尤其满五素这个反骨仔,我恨不得把他点天灯。 就是不占便宜,我都想灭了他们。” “立不可怒而兴兵,将不可愠而致战,大汗深思啊。” “朕听军师的金玉良言。” 大军开拔,要做的事情纷繁复杂,连林丹汗本人都连接了郎奇三道命令,要去马上执行。 郎奇反而没什么事了,背着手施施然回营地。 林丹汗对自己言听计从,自己用计,整个察哈尔蒙古全体动员配合。 还能听进去劝,控制自己的怒气,真是个好领导啊。 唉—— “郎主使,你要出征了? 听说还利用自己的关系,把宣府副总兵黑云龙拉过来助战? 虽然我希望你能成功,可是千万不要搞砸了,让黑云龙背上擅起边衅的罪名啊。” “多谢曾大人提醒,我理会得。 对了,曾大人,这次你留在察罕浩特,那个旌节能不能让我带走?” “你是主使,旌节当然跟着你走,没问题。” 送走了曾佳意,关开闰大踏步走了过来。 “百户大人,这次你出征,一定要带上关某。 伱有了两千多部民,那些牛羊已经让女人放了。 我手下的哥萨克奴隶请求出战,好立功摆脱奴隶身份。” 郎奇摸了摸下巴,“准!” 第二天早上,战鼓声声,大军出征。 还没打仗呢,衮楚克就特意身披重甲,率领着手下的一百具甲重骑耀武扬威,跟随在林丹汗左右。 反正他体格壮硕,披着重甲也不当回事,不用受临战着甲的限制。 看了半天,也没在送别人群中发现泰松的身影,内心十分失望。 倒是看到了竹姬率领胧子、王晓芸、萨日娜送别郎奇。 萨日娜容光焕发,“祝老爷此次出征旗开得胜。” 竹姬和胧子一起躬身,“大殿武运长久。” 毫无存在感的学习期小姑娘王晓芸,跟着两位老师竹姬和胧子一起行礼。 仰望着白马上神采飞扬的郎奇,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四十六章 没好处谁叛变啊 “预备——开火!” “砰!砰!砰砰砰!” 硝烟弥漫,长城外,明蒙双方,两万六千大军汇聚在一起,正在进行“天启四年秋季联合军事演习”。 黑云龙和郎奇并辔立于指挥部的缓坡上,黑云龙指指点点,“义弟,你们蒙古也有了火枪部队,可喜可贺。 可惜你们这玩的不行啊,远远不如我的火枪手整齐。” “大哥你是威震边关的名将,我这一千新兵,哪能跟你的部下比呢。” 黑云龙捋着胡子微笑,郎奇这马屁拍得舒服啊。 黑云龙当参将的时候,手下是没有火枪部队的。 升官当了副总兵,掌握的资源多了,才编练了两千火枪手。 明朝的副总兵可不是没有实权的二把手,而是个因人设职的玩意。 某将官被上级看中有能力,但功劳和资历不够升总兵的,才会被任命为副总兵,基本具有总兵的权力。 宣府出勇将,黑云龙的老乡满桂,被坐镇山海关的孙承宗看中,现在就在山海关当副总兵。 人家孙承宗是帝师,大学士,代理区区山海关总兵,是表示朝廷的重视,怎么能亲自跟大头兵混在一起? 所以副总兵满桂就“主理中军”,在山海关说了算。 宣府这边也一样,挂名的总兵不是朝臣大佬,就是镀金的勋贵子弟,基本不到任,到任也不管事,黑云龙就是宣府说了算的。 宣府作为九边重镇,原来有三个参将。 黑云龙就是其中之一。 黑云龙野心勃勃,一心升官,手下一万兵马是足额的,最多克扣点军饷,也被他补贴二百半具甲重骑家丁了。 另两个参将则正常吃空饷。 所以黑云龙高升后,发现自己这个应该有三万兵马的宣府当家人,手下实际能打的,也就两万将将出头。 这也比原来权力大多了,至少吃空饷那两个参将,得给黑云龙这個上官按规矩分成。 手里有了银子,黑云龙立刻就给花出去了,编练了两千火枪部队,每日严加操练。 钱不重要,手里有兵,能打,升官最重要,这是黑云龙的信念。 现在,跟郎奇手下的火枪手合练,严格训练的结果令黑云龙很满意。 郎奇望着场上合练的三千火枪手微笑不语。 要是我的四十名亲卫和五十名哥萨克出手,你绝对说不出埋汰我手下火枪手的话。 我这一千部下,一共才练了六天,没把通条留在枪管里打出去,就很厉害了。 话说真要放对的话,义兄你这两千人未必打得过我这一千新兵。 别看你打得齐,咱们用的火枪不一样啊。 我这是正经西班牙原装货,重型的。 大明的火枪,咳咳,要是兵部拨下的银子都能真正用在造枪上,应该也很厉害……算了,不提这事。 连绵的火枪放完,是演练重骑兵冲阵。 一千铁槊科诺特具甲重骑和黑云龙的二百半具甲重骑联合出击。 长枪整齐,铁槊如林,望着钢铁洪流一往无前的气势,旁边的林丹汗捻须微笑,“黑总兵,你看本汗的重骑如何啊?” 林丹汗很给明国面子,在这里就不称朕了。 黑云龙在大黑马上傲然而立,“我不服你们的重骑多,就服你们马多,真是太羡慕了。 你们跑四百里到这里来,三天就到了,一人四马,羡慕得我要死。 我们这边,没有骑乘马,行军只能牵战马步行,我离这么近,反而走了四天。” 林丹汗会意,回头吩咐,“贵英恰,把准备好那二百匹骑乘马给黑总兵送来。 重骑勇士,没有骑乘马怎么行?” “多谢大汗!” 自己来帮林丹汗,固然是看义弟郎奇面子,这出兵的酬谢还是要收的。 五里外一个小丘上,两个蒙古贵人正在旁观这场演习。 身后几十个卫士牵马侍立,若是演习的兵马来攻打,好马上保护主人逃离。 两个贵人一个是朵颜兀良哈台吉苏布台,另一个是宗主喀喇沁部落台吉满五素。 两人各拿一个单筒望远镜,看得专心致志。 火枪表演两人都不屑一顾,明军的火枪什么德行,他们知道得很清楚。 待看到铁槊科诺特出击,苏布台已经色变。 这还是林丹汗好面子,只派最强的具甲重骑表演。 人家手里还捏着两千扎甲普通重骑呢,自己这边的轻骑兵,一样抵挡不了。 “哼,什么‘不针对第三方的演习’?就是冲着我苏布台来的。” 林丹汗你好歹是蒙古帝国大汗。 精锐尽出,把怯薛军全带过来了,还勾结了一万明军,跑来欺负我一个区区五千丁的附庸,伱也好意思。 重骑冲完,就是轻骑掩杀,上万把闪亮的弯刀齐举砍杀,苏布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贤婿,你还是赶紧搬家,临时把部落迁到喀喇沁来吧,咱们好抱团御敌。” 实际上苏布台比满五素岁数还大,不过纳了满五素的女儿当小福晋,这辈分就吃亏了。 “北面歹青率领两万兵马,正靠近喀喇沁,只是大约在等奈曼和朝克图仆从军,走得不快。 一旦他们汇合,全力出击,两天就能到喀喇沁,所以我们现在没法出兵援助你。 土默特两万精锐援兵已经在路上。 只要你们到了喀喇沁,我们合力坚持两天,援兵到了,他林丹汗还不是得灰溜溜回去? 以前几次都是这么打的,他林丹汗吃亏不长记性,这次一样让他掉块肉。” 苏布台的望远镜圈定了立于坡上的林丹汗、黑云龙、郎奇三人,看到郎奇一身鲜明的飞鱼服和身后的旌节,身子一哆嗦。 看来明国已经铁了心帮林丹汗,介入蒙古内斗了。 以前能打跑林丹汗是没有明国插手。 现在嘛,明国连火枪都肯给察哈尔部落了,出兵帮忙更不成问题。 现在这里的一万明军,就已经足以破坏原来双方的战力平衡,黑云龙手下可是有三万兵的…… 这次,土默特和喀喇沁联军,未必能挡得住林丹汗和明国的联军啊。 我还要站在这艘要沉的船上,当喀喇沁人的附庸么? 话说林丹汗你给我下旨,就是敦促我投降,怎么不许点好处?没好处谁叛变啊。 联姻只能锦上添花,关键时刻,这一对翁婿,已经貌合神离。 第四十七章 谁先低头谁输 “军师,你说,朕是不是许苏布台点好处啊?好让他早下决心归顺。” “不行。 咱们重建兀良哈部落,是要建一股对大汗绝对忠诚的新力量。 否则即使拉拢过来,新兀良哈部落跟奈曼、朝克图一样,听调不听宣,甚至调兵都不一定来,那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必须让苏布台服气,老老实实无条件投降,不能有拥兵自重的想法。” “那至少也削弱了对手,朕其实没有那么高期望。” “报!皇叔歹青的信使至。” “带上来。” 看完歹青的信,林丹汗背手溜达了一圈。 “军师你料事如神,说得太对了,拥兵自重的部落果然要不得。 他娘的,咱们派去调兵的使者到了朝克图部落,发现人去帐空。 朝克图在外喀尔喀混不下去,南迁,去青海打新地盘去了,事先都没跟朕说一声。” 郎奇莞尔,也没放在心上。 反正叫奈曼部和朝克图部落来,是锦上添花,给喀喇沁人增加点心理负担的,不来也关系不大。 拥兵自重的部落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是必然的。 所以其实奈曼部对林丹汗也没那么重要。 手下多一个部落,看着好看而已,真打仗是不是能帮上忙两说。 林丹汗要把泰松公主赐婚给自己,自己拒绝了一次,如果林丹汗再坚持,自己也就顺势同意了。 不过林丹汗不了解自己的心态,过后就不提了,自己倒也没必要非得上赶着求亲。 “好在奈曼部这次不错,大概是听说明军加入,咱们赢面大增,赶着过来抢好处,这次派了三千人来。” 林丹汗搬着手指头算了算,“要是苏布台归顺,咱们手里可就有四万四千兵马了。 就算明军不参与,对上喀喇沁和土默特联军也有兵力优势了,要不要干脆干一仗啊?” 郎奇摸了摸下巴,“这个可以考虑。 不过兀良哈人新附之兵,还不堪战,奈曼部趋利之师,无决战之勇气。 真正愿意跟土默特、喀喇沁联军拼命的,还是大汗您自己的三万人。 所以解决了苏布台之后,是不是打,要看土默特援兵的速度,和满五素的态度。 如果满五素被咱们吓跑了,咱们可以在土默特援兵到来之前,追击歼敌,尽量多地抢牛羊人口,削弱喀喇沁部。 无论如何,不能跟土默特人血拼,这完全犯不上。” “一切拜托军师斟酌。” 以前要是碰到这种选择的情况,自己多半脑子一热,直接莽上去了。 有了军师就是不一样,好处坏处分析得清清楚楚,是不是合适的战机也看得明白。 自己只要领着怯薛打就行了,真是不要太舒心。 把萨日娜赐给他,朕绝对是占便宜了。 头顶发绿的林丹汗怡然自得。 ………… 苏布台回到部落,一进帐篷,就见儿子固鲁斯奇布和从叔色楞正焦急地等着自己呢。 “我刚才看到万丹伟征叔叔悄悄派了人出部落,一定是去联络林丹汗里应外合了。 阿布(蒙语爸爸)你想个章程啊,要不要把他抓起来,或者干脆——” 看儿子比了个咔嚓的手势,苏布台摆摆手。 “大荒山同林鸟,遇难时各自飞啊。 林丹汗大兵压境,咱们父子尚不能自保,万丹伟征有想法,那也是正常的。” 色楞见苏布台一副凭天由命的样子,有点恨铁不成钢,“侄子啊,你可是咱们部落的主心骨。 该下狠心的时候,不能手软啊。” 苏布台一笑,“现在下狠心,已经晚了。 如果咱们铁了心不投林丹汗,他大军刚来的时候,就应该赶紧把部落迁到喀喇沁去。 还不是叔叔你坚持要看看情况,咱们才没走的? 现在走,兵马能跑,部民也能跑,可是牛羊毡帐要带着,一定跑不了,咱们的家当,可都归了人家喽。” 固鲁斯奇布咬牙切齿,“牛羊丢就丢。 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只要最后仗打赢,不是还能抢回来?” “问题是,这次仗打得赢么? 明军现在已经明着支持林丹汗了。 好在明军的战斗力很可疑,还可以打打试试。 最重要的,咱们内部不和,真的开战,想打的人不多啊。” 色楞连忙表忠心,“除了万丹伟征那一千六百人,剩下的,全都是支持侄子你的。” “是么?叔叔你要不是想着兀良哈部合并复兴,怎么会劝谏我留下来?” 色楞面带尴尬之色,“我是支持兀良哈复兴,不过,那一定是要咱们说了算。 三个兀良哈部落,咱们可是最强的。 侄子你必须当新的兀良哈部落的台吉,咱们兀良哈部落仿奈曼部和朝克图部落先例,听调不听宣才行。” 固鲁斯奇布攥着拳头,“哼,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衍生息,兀良哈三部合并,可就有一万户了。 作为一個万户的部落首领,阿布你完全有资格称汗,一个台吉怎么够?” 苏布台苦笑摇头,“你就不要想得那么美了,现在形势逼人啊。 林丹汗大兵压境,咱们没有及时逃走,他早就可以一举将咱们灭了。 之所以没开战,就等着咱们无条件投降呢。 刚才我看了他们的演习,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就算这次土默特和喀喇沁联军能抗住林丹汗的攻击,也不可能反推。 咱们要是放弃牛羊辎重,跑到喀喇沁人那里去,就成了难民了。 只能取消独立性,彻底投了喀喇沁人。 与其当喀喇沁人的狗,不如当林丹汗的狗,还能实现兀良哈部落的合并复兴。 我其实跟你们想得一样,投降可以,必须有好处。 不提万丹伟征了,现在咱们手里的三千四百户,都是什么想法?” “部民们都希望归顺林丹汗,甩掉附庸的身份,不过也不是必须的,毕竟原来咱们也基本独立。 侄子你威望素著,百夫长们都还对咱们忠心耿耿,万丹伟征没少拉拢他们,没管用。” “那就好,咱们得表现出强硬态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给好处,宁可死拼到底。 他林丹汗能打败咱们,可是损兵折将,打完了亏本,就得掂量掂量。” “报!” “讲。” “林丹汗和明军的联合演习部队,又靠近了咱们三里扎营。” “哼,林丹汗这是给咱们压力呢,这盘棋,谁先低头谁输。 我苏布台可不是怕死鬼,手下又对我忠诚,想让我放弃部落的控制权,没门!” 第四十八章 哲别 第二天傍晚,明蒙联军再次前进三里扎营。 “军师啊,咱们给朵颜兀良哈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吧? 他们还没有分裂崩溃,要是等土默特援兵到了,咱们这威慑就玩不成了。 是不是退一步,答允苏布台当新兀良哈部落的台吉,适可而止啊。” 郎奇装出信心满满的样子,“不必。 召城离宣府五百多里,土默特人来不了那么快。 咱们至少还有两天时间。 明天咱们就压到朵颜兀良哈的门口了。 要是他们最后还是死硬,宁可同意万丹伟征里应外合的请求,打一仗,也不能让步。 就算苏布台的部下被打光了,剩下六千六百丁绝对忠诚的兀良哈新部落,也比一个拥兵自重的万户有价值。” “全听军师安排。” 第二天早上,鼓角声起,两万六千明蒙联军徐徐前进,离朵颜兀良哈部落五百步,停了下来。 战鼓一直不停,对朵颜兀良哈做最后的威慑。 五百步已经近到了鼻子底下,明蒙联军有三千二百重骑兵,一个冲锋就能到近前。 不停敲击的鼓点,极大地震慑了兀良哈部的牧民们。 蒙古全民皆兵,牧民们都有点军事常识。 自己部落包括妇人、老人、小孩一共两万五千多牧民。 对面是两万六千精锐士兵,其中包括林丹汗的一万怯薛这种王牌精锐。 要是打起来,朵颜兀良哈灭族就是转眼之间。 牧民们早就想投了,奈何头人们不同意。 蒙古军法严苛,只要百夫长们这些中层将领不降,普通牧民们的意愿毫无卵用,谁也不愿意先出头被杀鸡儆猴。 关键还是看百夫长们的意思,牧民们心思灵活的,开始成群结伙地到管理自己的百夫长那里请愿。 色楞匆忙找到苏布台,“台吉侄子,牧民们挺不住了。 百夫长们现在还听话,我看也坚持不了太久,迟早被部民给胁裹了。 我看,咱们还是降了吧。” 苏布台凌厉的眼神瞥了从叔一眼,色楞一缩头,“要不,我、我还是回去安抚民心。” 苏布台一拍矮几,“全体丁壮出阵!” 现在民心已经安抚不住了,不代表我苏布台就没办法了。 朵颜兀良哈这边也敲起了战鼓,五千勇士列队出营。 不过,苏布台、固鲁斯奇布和色楞的三千四百兵,跟万丹伟征的一千六百士兵泾渭分明。 万丹伟征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反水。 牧民们都携儿带女,出了帐篷旁观,一个个忧心忡忡。 今天这事眼看不能善了。 林丹汗的大军打过来,自己这些牧民一定马上投降。 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还都在台吉的手下,准备拼命,这可如何是好? 苏布台以前的威望还在,真的没有牧民敢去劝自己家里子弟投降的。 苏布台顶盔掼甲,来到阵前,朝手下三十多个百夫长一举马鞭。 “我苏布台平素对你们怎么样?” “台吉的恩德比天还高!” “我们朵颜兀良哈都是真汉子,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的! 今天林丹汗要我们无条件投降,我不同意,你们同意吗?” “我等誓死追随台吉!” 苏布台哈哈大笑,“固鲁斯奇布,去向林丹汗展示一下你的箭术!” 固鲁斯奇布应声而出,带了二十几名侍卫,纵马出了大阵。 两個侍卫策马前进,在一百步外下马,立了个靶子。 固鲁斯奇布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靶心。 他自己的手下一起叫好,带动得全体士兵都跟着叫好。 百步穿杨即使在蒙古人中,也是杰出的本事。 固鲁斯奇布再接再厉,连射八箭,肩膀有点脱力,才停了下来。 八箭全部命中靶心,将靶子射得跟刺猬一样。 固鲁斯奇布这手神箭征服了所有观众,朵颜兀良哈的士兵和旁观的牧民们都是衷心佩服,一起高呼,“哲别!哲别!哲别!” 万丹伟征的脸色非常不好,自己的部下也情不自禁跟着喊,自己无法制止。 朵颜兀良哈的士兵们士气大振,万丹伟征的部下们跟着喊完哲别,偷偷看了眼怒气冲冲的头人。 一个个对头人要带自己反水投降,都心生愧疚。 固鲁斯奇布在几万人面前露脸,在马上举着弓箭,耀武扬威,接受士兵和牧民们的欢呼。 林丹汗的将领们都在撇嘴。 林丹汗手下,长脑子的智将一个没有,有“哲别”称号的勇士有十好几个。 士兵里,箭术如神的射雕手也数不胜数。 朵颜兀良哈出了一个哲别,就牛逼成这样,小部落就是没见识。 不过,这手虽然俗套,朵颜兀良哈的士气确实被立刻调动了起来。 贵英恰一皱眉,“对方士气高昂,军师的威慑劝降之计恐怕很难成功,看来只有打了。” 将领们交头接耳,都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劝降朵颜兀良哈果然难于登天。 苏布台的威望比预料中还高些,郎奇心里也有点打鼓。 不过表面镇定自若,摸着下巴沉思。 自己的牌还没有出完,不过,底牌现在打出来的话,还差点火候。 苏布台整了这么一出,确实打乱了自己的部署啊。 难道,收服兀良哈部落的计划,终究还是不能竟全功? “主公,我看这个耀武扬威的家伙就来气,请允许末将把他擒来。” 郎奇一抬头,就是一惊。 一员身材高大的战将,正在马上弯腰向自己请命,正是自己手下总旗关开闰。 关开闰自己平时看得熟了,可是一上阵,自己没注意的功夫,什么时候在铠甲外面罩上绿袍了? 绿袍绿巾,五绺长髯,脸上是不是偷偷摸了胭脂腮红?活脱脱一个关公再世。 郎奇一声“关二爷”差点叫了出来。 “你有把握么?” “料也无妨!” 郎奇心中迅速权衡了一下得失,一挥手,“去吧!” 一匹白色的安达卢西亚骏马,突然从林丹汗阵中冲出,直奔固鲁斯奇布而去。 林丹汗大军距部落五百步,苏布台领人出来列阵,又占据了好大一块位置。 双方距离已经只有二百多步,大战随时可能爆发。 关开闰胯下骏马,是郎奇委托葡萄牙的卡斯特路商会,不远万里,从西班牙采购的最优秀的战马之一。 在产地的价格就达到一百磅,不是哥萨克首领安德烈曾经估计的八十磅。 运到扶桑,每匹足足花了郎奇一千五百两白银。 贵有贵的道理,骏马快如闪电,眼看距离固鲁斯奇布只有八十步了,还在加速中。 谁也料不到会有人单骑冲阵,双方将领和士兵一时都愣住了。 林丹汗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来人,给壮士擂鼓助威!” 本来因为固鲁斯奇布以神箭扬威,已经停了的鼓声,一下子又密集地响了起来。 固鲁斯奇布的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一起举弓,二十多支箭齐齐射向关开闰。 第四十九章 单骑冲阵 关开闰敢单骑冲阵,当然早就防着敌人的弓箭呢。 他在马上伏低身形,右臂抬起,用臂甲护住头脸。 二十多支箭,有五六支被躲了过去,余下的都射到了他身上。 关开闰有的是力气,披着双层锁子甲,里面还衬了棉甲。 本来他可以戴头盔面甲的,不过为了维持关二爷的形象,故意没戴。 大部分弓箭都只射穿了一层锁子甲,间或有力大的弓箭手,箭能射穿两层铁甲,也被棉甲阻挡。 关开闰身上挂了十几支箭,依旧生龙活虎,眼看距离固鲁斯奇布只有三十步了。 三十步的距离对快马来说,几乎转瞬就到。 刚才侍卫射箭阻敌的时候,固鲁斯奇布就判断出,自己要是拨马逃跑,马刚启动,是跑不过已经加速到极致的关开闰的。 一定会在自己退入本阵前被关开闰追上。 当下毫不犹豫弯弓搭箭。 刚才连射了八支箭,再开弓就稍费力,慢了侍卫半拍。 固鲁斯奇布见侍卫的箭没起作用,知道弓箭无法伤得浑身铁甲的关开闰,角弓立刻下移。 关开闰的白马也披了甲,不过对一位哲别来说,还是有破绽。 固鲁斯奇布一箭疾出,从白马面甲的空隙射入,正中白马眼睛。 白马哀鸣一声,向前就倒。 这个时候,关开闰距离固鲁斯奇布已经不足十步。 他忙而不乱,从即将摔倒的白马身上腾空而起。 双手后探,从后背拽出两杆短矛,大喝一声,“咄!” 两杆短矛从天而降,带着风声,贴着固鲁斯奇布身边两位侍卫坐骑的脸,插到了地上。 两匹马受惊,下意识后退,将固鲁斯奇布露了出来。 关开闰落地一个前滚翻,卸掉骑马的前冲力。 人已经到了固鲁斯奇布马前,长臂一伸,就将固鲁斯奇布薅下马来。 固鲁斯奇布也算壮硕之辈。 可是被身高接近两米,膀大腰圆,宛如魔神一般的关开闰捉在手里,就像提了一只小鸡,完全动弹不得。 侍卫想要援救,可惜他们的身手远远比不上关开闰。 等他们弃了角弓,拔出弯刀围拢过来,关开闰已经跳上固鲁斯奇布的马,扬长而去。 听到身后追赶的马蹄声,关开闰将固鲁斯奇布夹在肋下,回身嗔目大喝。 “呔!” 这一声暴喝,震得追赶的侍卫们耳膜嗡嗡作响,身子在马上晃了晃,差点摔下马来。 关开闰左手牵着缰绳,右手里又出现了一支短矛。 短矛带着风声掷出,插在追兵马前一尺,矛尾不住颤动。 追兵当场止步。 显然对方不是扔不准,只是不想杀人。 要是再不依不饶地追,下一柄短矛就不知要插在谁身上了,天知道他背后背了多少支短矛。 更关键的,少主在他手里,追急了他一定会拿人质做盾牌。 现在追,已经没有意义。 恐吓住了追兵,关开闰大喝,“擒敌将者,锦衣卫总旗关开闰是也!” 无论侍卫,还是本阵的士兵,弓箭射程都够得着关开闰。 时间不像刚才关开闰突袭时候那样匆忙,只能逮着哪只箭用哪只。 现在可以换专门破甲的利箭,关开闰的铁甲也是能破的。 可是怕伤了固鲁斯奇布,没人敢放箭。 关开闰觉得还没过瘾,目光盯住了远处那个靶心插了八支箭的靶子。 他将固鲁斯奇布横放在马鞍上,从背后摘下定制的特大号角弓,搭上了一支破甲锥。 这里距离靶子已经有一百二十步,关开闰“嘿”的吐气,将弓拉满,破甲锥带着呜呜啸声,直奔靶子而去。 万众瞩目中,破甲锥一箭中的。 “砰”的一声,靶子碎成几片。 上面一丛箭支,哗啦啦都落到了地上。 没有欢呼,战场上数万人,一时噤声。 “嘿嘿,哲别?啊呸!” 关开闰一声长笑,策马缓缓而归。 来至己方阵前,关开闰将固鲁斯奇布掼于地上,下马,向郎奇抱拳躬身,“属下幸不辱命!” 鼓声停,林丹汗哈哈大笑,“万马军中,擒上将而归,真关公再世也,可惜朕事先没有温上美酒。 将军勇武无双,阵前立下大功,朕赏你部民一百户。” 赏部民可比赏牛羊银子要重得多,基本相当于明国那边的军功封爵。 爵位不可轻授,授得多了,皇帝直接控制的力量就少了。 只有开国元勋或者立下开疆拓土的大功才有机会。 可是众将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连一向自傲的衮楚克都暗暗点头。 要是有关开闰手里那样的好马,衮楚克自忖,也能突袭冲阵杀敌,并且安全归来。 但活捉敌将恐怕很困难。 活捉可比击杀难了不少。 自己终究是比这个大個子武勇上差了一筹啊。 整个林丹汗军中,大概只有第一勇士贵英恰的本事,能跟关开闰相差仿佛。 不过贵英恰是一万怯薛的总帅,不可能冒险逞能,单骑冲阵的。 关开闰朝林丹汗抱拳躬身,“谢大汗看重,某乃郎百户家臣,不能受大汗封赏。” 林丹汗面现尴尬之色,自己一高兴把这事忘了。 咳了一声,“真忠义之士也。” 部下的部下,不是我的部下。 只要在封建社会,这个原则东西方通用。 关开闰的功劳,理论上林丹汗应该记在郎奇身上,怎么赏他,是郎奇自己的事。 可是关开闰阵前立功,自己无论如何得表示一下,这非常有助于激励其他将帅们的士气。 智谋方面林丹汗不大行,获得部下忠心方面,还是合格的。 林丹汗下马,来到关开闰身前,亲手将插在关开闰甲胄上的箭一支支拔掉。 见关开闰的绿袍已经被乱箭射得破烂,林丹汗解开自己身后的大红披风,披在了关开闰的肩上。 “关将军为朕冲阵破敌,宝马折损了。 朕的汗血马就送给将军赔偿了,将军不可推辞。” 林丹汗的汗血宝马比关开闰原来的安达卢西亚骏马要牛逼得多。 安达卢西亚马再贵,毕竟还是能买到的。 汗血宝马有价无市,根本没处买去。 在西域培养出来,基本都拿来当贡品。 只有林丹汗这个蒙古大汗,御马厩里才有几匹,出征带了两匹换着骑。 关开闰眼睛一下子就放光了。 汗血宝马几乎是武将的终极追求,拒绝的话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抬头看向郎奇,见郎奇点头,立刻单膝跪地,“谢大汗厚赐。 外臣有此马,当可为郎百户在阵上多立功劳。” 林丹汗笑眯眯回去,属下已经牵了备用那匹汗血马给他。 大汗心中暗叹,这老朱家真是厉害啊。 自己见过的大明臣子,郎奇、曾佳意无不是对大明忠心耿耿。 关开闰区区一个锦衣卫总旗,自己以大汗之尊,亲自给他拔箭,解衣赠马。 汗血宝马都送出去了,还是不能获得关开闰的效忠。 拉拢汉人,就这么难么? 关开闰是心思单纯之辈,确实一心效忠郎奇。 他以前在锦衣卫,没少被人骗。 立了功劳,都莫名其妙成了别人升官的阶梯。 好不容易碰到郎奇这么个实诚的领导,答应带自己升官,立马兑现。 自己都还没立过功,就升了总旗,一直心怀愧疚。 这回总算把郎奇提拔自己当总旗的亏空补上了,却又欠了林丹汗人情。 大不了以后再帮林丹汗几次,不过改投鞑子不可能的。 自己的偶像可是祖先关二爷,绝不是吕布。 早已下定决心,以后就逮着郎奇一只羊薅毛了。 朵颜兀良哈这边,少主被人阵前捉走,士气大沮。 关开闰一百二十步外那一箭,更是把己方的骄傲按在了地上摩擦。 普通士兵和牧民们都只看见关开闰武勇无双,百夫长以上的将领,更惧怕的,是关开闰锦衣卫总旗的身份。 他们可不知道关开闰是郎奇的部下,都认为是明国出手了。 明国有这样的猛将,又彻底帮了林丹汗。 不提参加这次战斗的一万明军,就算这次林丹汗不愿意损兵硬打,放大家一马,以后朵颜兀良哈也没法从明国获得市赏了,自立的希望已经完全失去。 百夫长们的信心开始动摇,色楞小心地靠近苏布台,“台吉,少主失手,士气已经不行了,咱们是不是——” 苏布台一咬牙。 儿子我还有好几个,权势死也不能丢。 正要再想办法激励士气,忽听部下一阵骚动。 抬眼观看,对面阵型变换,五千金发黄睛的兀良哈轻骑从阵中前出。 苏布台冷笑,你这是以为,我不忍心对同族下手,想用同族威胁我么? 想错了,要是铁槊科诺特打头阵,我肯定忌惮。 同族? 对于一位枭雄来说,儿子都可以踢下马车,老爸都可以眼看对方煮了谈笑自若,同族算什么? 我要是把这五千同族打败,败兵冲乱了你们的阵脚,没准能创造奇迹,这仗还赢了呢。 只见对方五千轻骑站定,却没有组阵突击,每人从背后摘下了一把马头琴。 第五十章 四面楚歌 “美丽的兴安达巴罕, 犹如四面供着桑。 和睦的族人, 生活充满了幸福。 富饶的兴安达巴罕, 犹如五方供着桑。 和睦的族人, 生活充满了安详……” 五千把马头琴齐奏,苍凉悠远的兀良哈民歌在战场上飘扬了起来。 这是兀良哈人流传了几百年的小调,每个牧人放牧,哼的都是这个。 听到对面的同族,唱起兀良哈人故里兴安岭的小调,年老的朵颜兀良哈牧人都是热泪盈眶。 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兀良哈人团结一心,在大兴安岭森林里自由生活游猎的年代。 朵颜兀良哈牧人们不由自主跟着应和。 “英明的者勒蔑先祖啊, 追随成吉思汗征讨四方。 兀良哈的战士啊, 无比荣光。” 听到这里,朵颜兀良哈的士兵们全体加入了合唱。 “勤劳的兀良哈牧民啊, 在草原上放牧。 亲如一家的兀良哈人啊, 热爱共同的家乡。 自由的兀良哈人啊, 在长生天下纵马奔驰。 伟大的者勒蔑先祖啊, 保佑我们幸福绵长……” 现场的兀良哈人,全体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情绪。 林丹汗简单的脑子,都立刻明白了,“好!好! 此军师四面楚歌之计也,效果胜过十万铁骑。” 郎奇微笑,“这不是暗地里的阴谋诡计,这是阳谋。 渴望自由,不想当附庸。 渴望合并统一,恢复先祖荣光。 这是每一个兀良哈人的心愿。 臣不过是在适当的时机,把这种愿望放大一下而已。” 林丹汗龙颜大悦。 能共情兀良哈人的共同心愿并利用起来,这就是能耐。 适当的时机,更不是谁都能把握的。 林丹汗高兴,不是因为知道军师郎奇有能耐,这个已经不用考验了。 刚才郎爱卿自称什么?他自称“臣”了! 自己把萨日娜赐给了他,他成了蒙古的千户老爷,现在是朕的臣子了。 关开闰那个死心眼的,是郎奇的家臣,不肯受朕的封赏。 按理郎奇是天启皇帝的臣子,要是一样死心眼,也不应该接受朕的封赏。 赏钱赏牛羊赏美女,还可以理解为礼尚往来,收了朕的部民,可就是在蒙古有爵位了。 郎奇收了萨日娜没问题,可并没有把一千部民给朕退回来,已经默认了朕臣子的身份。 郎奇的道德底线比关开闰要灵活啊,这对朕来说,可是大好事。 朕小火慢炖,不断地赏赐下去,迟早能把郎爱卿彻底拉过来。 只见郎奇一挥手,三十二位兀良哈勇士,抬着一個巨大的东西,从阵后转了出来。 这玩意有三到四人高,用红绸蒙着,不知道是什么。 下面用巨大的木杠托起,三十二个大汉抬着,都十分费力的样子。 刚才捉到的固鲁斯奇布已经被放了出来,懵逼地走在三十二位壮士前面,缓缓向朵颜兀良哈部落而去。 郎奇让固鲁斯奇布开路,是担心朵颜兀良哈人攻击这三十二位壮士。 显然这个担心是多余的,现在兀良哈士兵们还在齐唱民歌,毫无战斗欲望,根本没人攻击这个奇怪的队伍。 三十二位壮士在战场中央停下,肩上的木杠落地。 有人一下扯掉了红绸,一座巨大的雕像显露了出来。 雕像黑色基座,上面立着一位骑马的老者。 老者长须重甲,左手高举白纛,头盔上带着鸟羽。 胯下骏马前蹄扬起,更显得老者威风凛凛。 这座空心雕像,是郎奇设计收服兀良哈人之初,就在察罕浩特找工匠开始雕刻的。 多人历经两个月,才雕刻完毕。 分成很多块,用轻车费劲巴力地运输过来,现场组装的。 随着红绸被揭下,林丹汗阵中,两排军乐兵抬起长长的号角,“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四野。 兀良哈人的民歌到了尾声,众人从激烈的情绪中慢慢回复,被号角声惊醒,都看到了这座巨大的雕像现身。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对复兴兀良哈部落最热衷的苏布台的从叔色楞。 色楞一脸狂热,翻身下马。 高呼“我伟大的者勒蔑先祖啊!” 虔诚地跪了下去。 色楞这一跪,手下一千士兵一起下马,长跪不起。 者勒蔑是成吉思汗手下最牛逼的猛将,位居成吉思汗麾下“四獒”之首。 担任过成吉思汗的怯薛长,就是贵英恰现在的职务。 与博尔术同被成吉思汗封为“众官之长”,为建立蒙古帝国立下无数赫赫战功。 有“饮露骑风”之美誉,是兀良哈人当之无愧的骄傲。 者勒蔑有画像传世,兀良哈人大部分都见过。 就算没见过的,看了雕像基座上明晃晃的大字也能知道。 蒙古牧民大多数是文盲,只能认识自己的名字。 可是就算这样,认识自己的名字之前,者勒蔑的名字一定是认识的。 者勒蔑在兀良哈牧民心中的地位至高无上,超越了神明,妇孺皆知。 勉强类比现代人的话,大概相当于——咳咳,算了,总之无比牛逼就是了。 色楞第一个带人跪下,让万丹伟征十分尴尬。 喂喂,我才是最想投靠林丹汗的先锋啊,你抢了我的角色啊喂。 随着万丹伟征争先恐后跪下,他身后的一千六百士兵跟着下马长跪。 全体牧民口中念诵着伟大先祖的名字,一起跪倒。 妇人教导着怀里的小孩子拜拜。 有不懂事的,大一点的小孩子四处奔跑,立刻被长辈呵斥,乖乖跪下。 苏布台和固鲁斯奇布手下的二十四个百夫长想跪,又怕台吉怪罪。 当了官,心思就不像牧民那样单纯。 可是回头一看,自己手下的士兵都下马跪倒了,自己立马人群中,分外突出。 这下内心颤抖,都下马跪了。 乖乖,要是敢犯众怒,战斗的时候,后背一定会中自己人冷箭的。 朵颜兀良哈的将领、士兵、牧民全体跪倒,只剩下苏布台一个人,孤零零地立马阵前。 苏布台回头四望,心如死灰。 自己威望再高,跟者勒蔑先祖也是完全没法比的。 对方借着兀良哈统一复兴的大义,略施小计,自己已然众叛亲离,忠心耿耿的从叔色楞甚至是第一个跪的。 脸上肌肉抖动了几下,苏布台仰天长叹,下马,颓然跪倒。 第五十一章 养虎遗患 这下,林丹汗手下众将算是彻底体会到,军师计谋的威力了。 刚刚还士气高昂,要跟自己这方不死不休的朵颜兀良哈人,现在乖乖地全体跪了。 要是硬打,自己这边损失一千宝贵的精锐士兵都是少的。 苏布台部下全员骑兵,就是被打败了,主将们一定能突围逃走,跑到喀喇沁人那里去。 兀良哈最有威望的族长没有归顺,新的兀良哈部落就不完整。 苏布台一伙人在外面搅风搅雨,对新兀良哈部落,也是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如今敌人都在马下跪着,大伙骑马冲上去,将他们全员绑了,是轻轻松松的事,一个兵都不会损。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兀良哈合并复兴,已经无可逆转。 出兵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林丹汗这边的五千兀良哈轻骑,收起马头琴,下马,奔向对面的同族。 一万兀良哈勇士,在先祖者勒蔑的雕像下会师。 苏布台自己脱光了上衣,背后背着荆条,来到了林丹汗马前。 跪下,膝行而进。 “苏布台归降来迟,请大汗责罚。” 林丹汗下马,亲手将苏布台扶起,“来了就好,和朕共同见证兀良哈部落的复兴。 朕决不食言,回去就跟兀良哈部落杀白马青牛为誓,成为坚定的盟友。 从现在起,原来的察哈尔附庸、土默特附庸、喀喇沁附庸都没有了,大家都是堂堂正正的兀良哈人。 兀良哈万户,已经重现在蒙古帝国。” 抛开个人野心不谈,这种兀良哈举族复兴的盛况,苏布台当然也是一直十分向往。 当下振臂高呼,“大汗万岁!” 苏布台身后的随从跟着一起高呼。 很快,万岁声传到了雕像下汇集的兀良哈勇士那里,又迅速地传到了兀良哈牧民耳中。 开始大家喊得还不太整齐,到后来几万人一起呼喊,林丹汗的手下也加入了进去。 “大汗万岁!万岁!万岁!” 三万多人的呼喊惊天动地。 此刻,荣耀属于林丹汗,郎奇已经在小声询问刚到的斥候,搜集最新战场情报了。 战场上,唯有一万明军冷眼旁观。 不用帮郎奇吓唬人了,黑云龙和明军早已下马休息。 看郎奇已经遣走了斥候,过去拍拍郎奇的肩膀。 “老弟,你在蒙古干得不错嘛,这蒙古颇有中兴气象啊。 不过你可不要用力过猛,差不多就得。 蒙古真的复兴了,对咱们汉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义兄放心,我理会得。” “我可一点也不放心。 听说你收了林丹汗的小妾,还成了蒙古的千户? 你可得时刻记得自己是汉人,要是真的投了鞑,大哥可就没你这个兄弟了。” “大哥你看我脱了飞鱼服了么? 我要是不收林丹汗的封赏,他能信任我么? 没有他的信任,我怎么利用蒙古消耗后金? 对了,大哥,你的活儿可还没完,还得接着帮我吓唬喀喇沁人。” “那都是小事,我今天的话,你可得听得进去。” “我对大明的忠诚日月可鉴,我对长生天,咳咳,我对黄天厚土发誓……” “你这就已经被鞑子同化了,大哥我怎么放心啊?” 黑云龙心事重重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 “兄弟是兄弟,可抵不了我对朝廷的忠诚。 我得马上上奏朝廷。 郎奇这小子能耐大了去了,他刚去蒙古三個月,蒙古就变强了不少。 鞑子都不可信,得加强九边的防御,最重要的,得给宣府加银子。 他娘的,朝廷辽饷一年四百多万两,我这边连个零头都没有。 蒙古人要是突然发了疯,打过长城怎么办?” ………… 第二天中午,喀喇沁部落。 “啪嚓!” 一只昂贵的南宋汝窑茶碗被摔碎在地上。 喀喇沁台吉满五素捶胸顿足,“苏布台这个混蛋! 你跟我怎么保证的? 我满五素女儿都嫁给你了,对你不够意思么? 他娘的见风使舵,投了林丹汗了。 还有明国,我满五素不够老实? 为了市赏,孙子装得还不像么? 伱们出兵帮助林丹汗,林丹汗要是占了喀喇沁的地盘,会像我对大明这么恭顺么?你黑云龙还能守住长城么? 一帮目光短浅之辈!” “报!” “进来。” “林丹汗率领一万怯薛军,一万兀良哈轻骑兵,一千乌济叶特火枪手,从东面逼近部落。 歹青率领两万察哈尔轻骑兵,三千奈曼仆从军,从北面逼近部落。 明国宣府副总兵黑云龙,率一万明军,从南面宣府方向逼近部落。 “知道了,下去吧。 来人——” 满五素想要聚将商议,发现不必了。 呼啦啦手下众将全跑进来了。 弟弟满五大一马当先,面带慌张,“四哥,林丹汗勾结明狗,三面包围过来了。 他们五万四千大军,咱们一共才七千兵马,肯定打不过,快跑吧!” 满五素转转眼珠,“跑?往哪儿跑?” “当然是往西,投奔土默特人援兵啊。” “咱们要是一跑,部落的牛羊可就都没了,咱们上土默特当难民去? 昨天咱们还是喀喇沁万户呢,朵颜兀良哈一走,就已经称不了万户了。 要是再投了博硕克图汗,当了土默特人的附庸,我对得起爷爷巴尔斯博罗特么?” “可是打不过怎么办啊? 四哥你跟林丹汗仇深似海,不死不休,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投林丹汗的。” “谁说一定打不过的?兵法云十则围之。 他们的兵力远远达不到咱们的十倍,咱们只要坚持一天,土默特援兵到了,包围立解。” “可咱们部落也不是坚城啊,没有城墙,林丹汗重骑兵一冲,怎么抵挡?” 满五素装出信心满满的样子,“林丹汗有勇无谋之辈,手下一万兀良哈人新投之兵,能有什么战斗力? 奈曼人是蹭好处的,能出力气? 明军的火枪手都不怎么样,更何况乌济叶特区区一个千丁的小白脸部落,拿了火枪就能当火枪兵了?” “那林丹汗还有三万久经沙场的老兵呢,尤其铁槊科诺特,谁挡得住啊?” “咱们又不是软柿子,他舍得拿老本往里填么?具甲重骑他死一个都心疼。” “可是他们要是三面齐攻,咱们兵力根本不够啊。” “报!” “讲!” “南面黑云龙的明军,后退了一里下寨。” 满五素仰天大笑,“天佑喀喇沁! 黑云龙这个蠢货还没傻透腔,懂得养虎遗患的道理,现在咱们这仗好打了。” 第五十二章 后金选手准备入场 喀喇沁部落东三里。 郎奇摸着下巴,一脸的遗憾。 林丹汗倒是满脸兴奋,彻底收编兀良哈万户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咱们现在兵强马壮,直接干掉喀喇沁,朕要把满五素点天灯。 哼哼,这个二五仔当年把我们察哈尔的部民拐跑了,我跟他仇恨不共戴天。” “大汗,仗已经打不了了,见好就收,回察罕浩特吧。” “咱们不是大占优势?” 郎奇马鞭一指,“看,喀喇沁人没跑,已经决意顽抗到底,营地外面布满了鹿角、陷马坑。 斥候侦查,他们也进行了总动员,防守兵力达到了一万四千人。 新增的七千老弱,野战拉胯,防守的时候猫在营地里射箭,还是管用的。 咱们只要一天内攻不下,土默特人就到了,白白损兵折将。” 林丹汗也不甚在意。 这次出征战略目标达到,已经收获满满,大手一挥,“一切听军师的,就让满五素再多活几天。 撤!” 斥候通知黑云龙和歹青撤兵,歹青的部下正常行军回去,老巢不能唱空城计太久。 林丹汗亲率怯薛,保护朵颜兀良哈部民,驱赶着牛羊,缓缓而归。 这可是这次出征的成果,马虎不得,不能被土默特和喀喇沁联军给半路劫了。 郎奇望着得胜而归的大军,叹了口气。 满五素竟然有脑子,真让人郁闷,你为什么要有脑子啊? 这次要是能重创喀喇沁部,林丹汗统一漠南蒙古就能轻松不少。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者常居八九啊。 黑云龙大哥旁观了兀良哈部落复兴,已经跟自己有了隔阂,这次威慑喀喇沁就不肯出力了。 喀喇沁人在南面根本一兵一卒未放,主力都在东面,不然,仗还是有得打的。 哥们义气不管用啊,明军这张虎皮,以后披不了了。 嘿嘿,大哥,别以为你以后就轻松了。 你这张牌,到时候我换一种打法。 ………… 第二天,喀喇沁部落西面尘土飞扬,七十多岁的博硕克图汗亲率两万增援大军,终于到了。 满五素带人赶了两千只羊犒军。 铁杆盟友相见,两人大骂了一通林丹汗不是东西,兀良哈人不讲究,博硕克图汗就打算告辞了。 两万人马出兵在外,人吃马嚼,消耗很大,早日班师为上。 土默特援兵虽然一仗没打,但吓走了林丹汗,保住了喀喇沁,这次出征算是功德圆满。 “老哥哥且慢。 咱们失去了兀良哈附庸,联军整体实力已经落后于林丹汗了。 林丹汗这次没打,只是因为兀良哈人战斗力还不行。 他们原来是附庸炮灰。 朵颜兀良哈的五千丁尚可,剩下五千人装备太差了。 并且需要整合训练一番,达到正兵的战斗力。 假以时日,一旦兀良哈人整合好了,战斗力上来了,林丹汗再来,咱们多半打不过。” “那怎么办?” 博硕克图一筹莫展。 别看他名字里又是博,又是硕的,脑筋完全比不上满五素。 拍脑门想了半天,“实在不行,咱们游牧到漠西去,避一避林丹汗的锋芒?” 满五素摇头,“漠西苦寒之地,卫拉特蒙古在那里毫无作为,到现在还是外喀尔喀人的附庸。 咱们去那里,哪有在这长城外拿市赏的日子过得滋润?” 满五素目光闪烁,“咱们不如联络女真人,三方合击林丹巴图尔,灭了他这个伪汗。 老哥哥你手里有元朝玉玺,凭这个登基当大汗,兄弟我第一个支持你。” 博硕克图皱皱眉,“联络女真人? 咱们光荣的孛儿只斤氏,达延汗的子孙,向建奴低头,太跌份了吧?” “怎么是低头呢?咱们只是临时拉个盟友而已。 林丹汗能拉明国这個外人介入蒙古内斗,就不许咱们拉女真人入场?” 满五素目露凶光,“他林丹巴图尔不仁在先,就别怪咱们不义!” “就听兄弟你这个智多星的。” 两人联合写了一封表达结盟意愿的信,信使拿了,马蹄得得,轻骑向东而去。 ………… 林丹汗和郎奇,率部下护卫着朵颜兀良哈部落,一路缓缓而行。 十几天后,终于回到了察罕浩特。 时间已经是七月末,彻底入秋了。 大军凯旋,皇城外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人潮涌动。 开阔处,搭了高高的祭台,旁边是者勒蔑以下,兀良哈人列祖列宗的灵位,就差郎奇带回来的者勒蔑雕像就齐活了。 明天,这里将要举行“兀良哈部落复兴庆祝大会暨察哈尔蒙古秋季运动会”。 换成这个年代的说法,林丹汗要跟新兀良哈部落的台吉在祭台上杀白马青牛盟誓,然后再搞一场那达慕大会庆祝。 这几年察哈尔部落形势每况愈下,春猎和秋猎这种练兵正常搞,那达慕很久没搞了。 如今兀良哈复兴,大家的心气一下子上来了。 牧民们在粆图的指挥下兴奋地忙忙碌碌。 来投的原朵颜兀良哈牧民跟同族相见,一番激动之后,被歹青引着,去安排好的放牧地。 林丹汗也颇为激动、期待。 年初,努尔哈赤派遣大臣巴克什、希福、库尔禅等至科尔沁,在伊克唐噶哩坡与科尔沁首领奥巴杀白马青牛盟誓。 科尔沁彻底投向后金,林丹汗郁闷无比。 如今自己也要搞一把盟誓,终于在与死敌后金的较量中,第一次平手了。 “报! 大汗,不好了! 苏布台和兀良哈的几个千户在帐篷里闭门商议,推举新兀良哈部落的台吉,不欢而散,听说差点打起来。” “快去请郎军师过来!” 郎奇施施然来到大汗书房。 “郎爱卿,你可来了。 兀良哈牧民都朴实忠诚,这帮子原来的台吉千户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他们为了争明天跟朕盟誓的台吉之位,互相不服。 苏布台要当台吉,自称部属实力最强。 原土默特附庸推举善巴,声称善巴辈分大,资格最老。 朕这边原来的附庸,说追随朕最久,跟朕沟通方便,当台吉能给兀良哈人争取更多的利益。 谁都觉得自己有理,差点当场拔刀子动手。 互相嚷嚷着,要率领部民决一胜负呢。 爱卿你一定要给朕出个解决的章程。” 郎奇轻轻一笑,镇定自若。 发生这种情况他早有预料,也准备好了对策。 不过上杆子不是买卖。 自己一个没有决策权的军师而已,等林丹汗没招儿了问计才是出手的时机。 “大汗,以前要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解决的呢?” “以前就是让他们打,打出个首领来,朕认可一下。 可是,兀良哈不能再内乱了,内乱死的都是朕的子民,爱卿你一定得给朕想个万全的法子。 要不要干脆把苏布台和善巴两个威望高的干掉?朕指派一个台吉给他们?” “妥善解决这个问题的法子臣有,不用搞得那么血腥,引起部落动荡。 正好,趁机整肃内部,解决皇叔歹青的问题。 大汗你最好召粆图过来,咱们一起斟酌一下。” “皇叔歹青对朕忠心耿耿,他能有什么问题?” 第五十三章 走后金的路,让后金无路可走 第二天早上,因为兀良哈部落的台吉还没推选出来,盟誓推迟。 林丹汗于金帐外召集众将,说是有大事宣布。 这次召集包含了林丹汗麾下所有千户以上级别的官员和将领,乌嚷嚷将近二百人人。 金帐里放不下,前面的小广场上站得满满的。 兀良哈部的参会的十个人自动分成三部分,互相盯着,怒气冲冲。 林丹汗立于台阶之上,满面春风。 “咱们蒙古帝国,最近喜事连连。 兀良哈部落合并复兴,我们正应该大肆欢庆。 现在朕再告诉大家一个喜讯。 今天凌晨子时,三福晋叶赫苏泰,给朕生了个皇子,朕起名额哲,蒙古帝国后继有人了!” 众人一起躬身,“恭喜大汗。 大汗万岁! 额哲殿下福寿绵长!” 林丹汗常年征战,去后宫的时间太少,三十三岁才喜得贵子。 一个帝国有了继承人,稳定性会增加不少,果然是可喜可贺。 等大家恭贺完毕,林丹汗高声宣布,“双喜临门,朕要请你们喝酒。 同时对这次出征立功、归顺有功的将领,大大封赏!” “谢大汗恩典!” 大批侍者抬上矮几、软垫,将领、官员们就坐。 等侍女们上好美食、美酒、水果,林丹汗端起酒杯。 “蒙古帝国兴旺发达,诸君共饮此杯!” 酒过三巡,林丹汗站了起来。 “下面,我开始宣布这次封赏。” 众人一起竖起耳朵。 大家都喜欢这个环节,林丹汗出血,大家高兴嘛。 毕竟大家打生打死,都是给大汗打工。 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次出征,郎奇首功。 郎奇现在就在前排最靠近大汗的位置坐着呢,大汗估计要封他中书令了。 大家没意见,人家能力、功劳在那摆着呢。 这次出征彻底收服了兀良哈人,带回了两万多牧民。 付出的代价,就是演习了下,一個人没杀,唯一出手的关开闰还是郎奇的家臣。 以前哪有这么轻松还收获丰厚的出征? 反正这种封赏一般人人有份,我们功劳小的,不升官,也能弄点牛羊银子回家,皆大欢喜。 这次赶上皇子出生,大家铁定都能得一笔厚赏,都是颇为期待。 “皇叔歹青听封——” 前排的歹青站起躬身。 第一个封的竟然不是郎奇,众人交头接耳。 大汗你这不厚道啊,这叫任人唯亲,郎奇不会有意见么? 苏布台却想得更远。 他也在第一排坐着,就坐在歹青旁边。 这次酒宴,林丹汗肯定要解决兀良哈台吉的人选问题。 第一个叫歹青,难道是要空降这个老家伙当兀良哈的新台吉? 很有可能啊,我们没选出人来,昨晚要火并被大汗派人制止了。 大汗空降歹青当台吉的话,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老家伙作为皇叔也有这个资格。 歹青原来就管着察哈尔所有的小部落附庸,手下有四千丁,要是再管了兀良哈万户,估计要称汗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这可是我一辈子的追求,很可能让老家伙摘了果子。 唉,谁让我无条件投降了呢?在人屋檐下,就得低头啊。 不过,这次盟誓的荣耀归你了,以后你能不能在兀良哈部落立得住可两说。 我就不信其他人都服你。 阳奉阴违下绊子谁不会?迟早你灰溜溜回去,到时候—— “皇叔劳苦功高,乃先大汗,朕的祖父图们汗的托孤之臣。 辅佐朕兢兢业业,立下功劳无数。 此次出征,牵制了喀喇沁人,使其无法增援朵颜兀良哈。 此次封赏,前功并记。 封亲王,入贵族院呼拉尔,世袭罔替。 赐亲王府,赐三眼花翎,赐黄马褂,准皇城骑马,授头等一级双龙宝星勋章。” 歹青面色如常,跪倒磕头,“谢大汗厚赏。” 他作为这次封赏的标杆样本,已经事先沟通好了。 台下面“哄”的一声,到处是交头接耳的声音。 这都是啥?怎么一样都没听说过? 每个字都能听明白,加起来是啥意思? 林丹汗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就是要一下子砸蒙你们这帮土包子。 昨天晚上郎爱卿跟朕说的时候,朕都懵逼了。 不让你们也蒙一下,朕觉得亏得慌。 得意地一挥手,“皇叔你先坐下。粆图,跟众臣解释一下。” 粆图站了起来,清清嗓子,“今兀良哈部落重建,我蒙古帝国复兴在望。 为表彰为帝国复兴贡献巨大的臣子,大汗决定建立贵族院呼拉尔,设亲王、郡王爵位。 亲王之尊贵,仅次于大汗。 只有亲王、郡王可以入贵族院呼拉尔,位在普通的大王、汗之上。 亲王、郡王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可以传之子孙后代,非谋逆之罪不可褫夺。 由于帝国经济尚紧张,现在亲王年俸两千两白银。 此后每年涨一千两,到一万两足额止。 郡王现在年俸一千两,每年涨五百两,到五千两足额止。 大汗出资,为亲王、郡王在皇城旁边建亲王、郡王府。 亲王、郡王级别的功臣,以后就可以不住帐篷,住宫殿了。 顶戴花翎分三眼、双眼、单眼三级,赐有功之臣,见官大一级。 黄马褂赐大汗侍卫、有军功的臣子,享帝国皇室之荣耀。 侍卫退役,马褂交回,功臣的黄马褂则可以保留。 皇城骑马非元勋老臣不可赐。 双龙宝星勋章分十一级,分赐有功之臣、立军功的将士。 头等一级赏王爷、藩王、汗,头等二级赏世子、宗亲,头等三级赏世爵大臣……” 粆图讲解完毕,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卧槽,八年后,亲王的年俸就要固定在一万两银子,皇叔歹青这是暴富了啊。 还铁帽子王,世袭罔替,这是多大的负担?帝国能开得起么? 其实昨天晚上,林丹汗也有同样的疑问。 郎奇当时作答,“大汗,要是八年后,咱们还不能一统蒙古,那一定已经被后金给灭了,还谈什么年俸一万两世袭罔替? 咱们要是统一了蒙古,这点负担就不算什么了。 要是臣子们的功劳足够封出去十几个亲王,后金早就完蛋,元朝都复兴了,这点钱算什么?” 郎奇早就琢磨着蒙古的封赏制度了,现在的办法太粗糙。 尤其大汗动不动要赏部民,这种自伤根本的封赏可不行。 多来点荣誉什么的是正经。 问题蒙古这边武德充沛,大汗聚将开会,大家本来就都是佩刀的。 南朝那边什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在这里都不适用。 倒是夜宿龙床……咳咳,林丹汗把小妾送给了我,这个成就被我基本实现了。 那就走后金的路,让后金无路可走嘛。 反正我来了,大清朝估计就没有了,不用白不用。 第五十四章 杯酒释兵权 有侍女端着几个盘子来到皇叔歹青面前。 上面是带五爪金龙的亲王服,镶金嵌玉带红宝石、珍珠的三层三眼花翎亲王冠,附赠念珠一挂,黄马褂,金银珠宝制作的双龙宝星勋章。 歹青当场换上一身亲王行套,外罩黄马褂,挂上长长的朝珠。 这形象在蒙古人眼里,一下子就高大上起来了。 歹青走上台阶,林丹汗亲自授勋,将勋章戴在皇叔胸前。 这玩意是因军功得授,歹青右手捶胸敬军礼。 这套东西现做可来不及,是郎奇早就授意竹姬领人做好,作为样品献给林丹汗的。 今天能获此殊荣的人不多,样品对付够用了,以后就是林丹汗自己遣工匠做了。 林丹汗拉住歹青的手,“皇叔劳苦功高,如今年纪大了,入了呼拉尔,跟朕一起成了蒙古帝国的主人。 蒙古帝国有皇叔你的一份,皇叔正应该跟朕共享荣华富,颐养天年。 就不用每天操心那些附庸的事情了。” 歹青躬身遵旨,高声回禀,“属下愿将部下四千丁附庸,献给大汗直属。” 林丹汗龙颜大悦,“好!” 一手拉着歹青的手,面向众人,“咱们蒙古人丁稀少,用蒙古勇士当附庸炮灰,实在是太浪费了。 兀良哈、乌济叶特部落由附庸转成正兵,立刻战斗力飙升。 有这两个例子在先,朕决定,在蒙古帝国,废除蒙古人当附庸的制度。 所有归顺朕的部落,一律归朕直属。 以后,帝国若是征服了其他人口多的民族,用他们当附庸炮灰可以。 所有高贵的蒙古人,都不用当附庸了!” 众人恍然大悟,大汗这次出这么多血,在这等着呢啊。 皇叔歹青入了呼拉尔,尊贵荣宠到了极点,回头兵权就被撸了。 不过这合算啊,四千丁附庸一年才多少税收? 蒙古税制羊百只抽一,大多数牧民放的都是头人的羊,自己哪里有一百只羊? 现在年俸两千两就差不多抵平了附庸的税收,等涨到一万两,那更不用说了,歹青便宜可赚大了。 皇叔又没有靠手下兵将造反的心思,直接拿钱岂不更爽? 苏布台这种心思多的,立刻就明白了大汗取消蒙古人附庸的妙处。 林丹汗是蒙古大汗,部民不当察哈尔部的附庸,一样对他称臣纳贡,打仗还更有战斗力。 喀喇沁和土默特就不行了。 他们没有大汗的头衔,附庸部落要是转正,他们法理上就没有统治的权力了。 所以林丹汗这个政策一出,喀喇沁和土默特的附庸,恐怕一下子都失去了忠诚,要投林丹汗了。 高啊,这一定都是郎奇的计谋。 尤其这么多赏赐的花活,又是顶戴花翎,又是呼拉尔,什么皇城骑马、黄马褂、勋章,林丹汗那个脑子要能想出来,我现场打倒立。 郎奇在下面,看林丹汗和歹青一副君臣和谐,叔侄亲善的样子,感慨良多。 自己之所以跟林丹汗提歹青,就是因为“熟知明史”。 另一个时空,可是今年年初,歹青就因为林丹汗撸了他的兵权,投了科尔沁,又被林丹汗派人追了回来。 这里歹青居然什么事没有。 想来,要是没有自己的乱入,去年那笔秋赐银子,多半就被哥萨克匪徒劫走,去欧洲花去了。 歹青一伙碰不到自己,历史上也逃出去了,应该是碰到了其他商队,或者巡逻的明军。 歹青丢了秋赐银子,林丹汗才有了削他兵权的借口。 不过按自己的计划,为了撸喀喇沁人和土默特人的附庸部落,蒙古人的本族附庸制度必须得废掉。 这次封赏拿歹青立标杆,正好把这個隐患解决了。 歹青封赏完毕,退了下去。 林丹汗手一挥,“粆图听封!” 苏布台一愣,还没到郎奇?莫非—— 心中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粆图配合郎爱卿,在拉拢兀良哈部落过程中有功。 此次征战,保证了察罕浩特本部的安全,有功。 封粆图为郡王,入呼拉尔,世袭罔替。 赐郡王府,顶戴花翎,授头等二级双龙宝星勋章。” 粆图跪倒谢恩。 “粆图,你本为大宗正,以后配合军师的工作很繁杂。 现在都是郡王了,这铁槊科诺特苏木的职位,就不要当了。” “谢皇兄恩典。” 对粆图来说,自己既不能打,也不想造反,这个挂名苏木当得有什么意思啊,早就不想干了。 “苏布台听封!” 苏布台心中一震,又隐隐有点期待,站起躬身。 “你率部归顺,促成兀良哈万户复兴,有功。 朕封你为亲王,入呼拉尔,世袭罔替。 赐亲王府,赐三眼花翎,赐黄马褂,准皇城骑马,授头等一级双龙宝星勋章。” 卧槽!苏布台被一下子震得头晕眼花。 林丹汗给自己的封赏跟皇叔歹青完全一样,都已经到了顶格,这可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自己又不姓孛儿只斤,就是再牛逼,也不可能当大汗的。 原来独立、称汗,已经是最高追求。 现在,在蒙古帝国,自己连升好几级,成了仅次于大汗的尊贵人物,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追求。 一年一万两银子俸禄,跟一个独立部落的台吉比,不多。 可是地位没法比,见官大一级,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啊。 自己昨天晚上还担心林丹汗要做掉自己呢,今天这惊喜来得有点太突然。 看苏布台呆愣在那里,旁边的歹青拉了他一下。 苏布台反应过来,匍匐在地。 “谢大汗厚赏。 臣请辞在兀良哈部落的职务,将手下一千四百户交大汗直属。” 皇叔和粆图是大汗一家人,他们做戏,就是给我看呢。 自己可不能不识抬举,等大汗来撸我的兵权,反而不好看了。 苏布台放弃的不仅是自己直属的一千四百户,其实是新兀良哈部落万户的首脑位置。 这得失很难说。 不过,现在这种形势,大汗没有做掉自己,就很仁德了。 自己弃权了,儿子固鲁斯奇布毕竟还是兀良哈的千户。 换来世世代代与国同休的荣耀,成为蒙古帝国的小股东,对完全没希望争大汗位置的苏布台来说,够用了。 “爱卿,你入了呼拉尔,以后打仗要是需要,朕还会请你挂帅出征的,到时候可不能推辞。” “愿为大汗效死!” 苏布台明白,这是宋制。 高级将领撸了兵权,在枢密院养着,临战挂帅出征,回来兵权还要交出来。 其实林丹汗手下猛将如云,估计自己是没有出征的机会了,林丹汗就是那么一说而已。 苏布台的问题成功解决,下面就简单了。 善巴获封郡王,双眼花翎,比粆图还牛。 跟粆图比,还多了黄马褂、皇城骑马的特权,就是没给勋章。 老头子本来也估计自己竞争不过苏布台,意外成了郡王,伏地感激涕零,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绝对是蒙古帝国复兴初期,第一个投靠的红利,以后这种由千户直升郡王的机会绝不会有。 真是者勒蔑先祖保佑,祖坟冒青烟啊。 善巴麻溜主动交了兵权坐下,林丹汗环顾四周,顿了一顿。 “郎奇听封!” 第五十五章 新闻越短事越大 “封郎奇为兀良哈台吉。” “谢大汗封赏。” 众人有的都还没听清,郎奇已经坐下了。 前面四个,又是亲王、郡王世袭罔替,又是顶戴花翎、黄马褂。 又是年薪一万两,又是皇城骑马特权,又是授勋的,每人都要忙活半天。 到了功劳最大的郎奇这里,一句话就完了? 不是众望所归的中书令,居然是兀良哈台吉? 郎奇由一个没有实权的军师,刚刚成为一个小白脸部落的千户。 出征不到一个月回来,华丽转身,成了一个万户部落的台吉。 新闻越短事越大。 众人消化着这個短短的任命封赏。 郎奇还年轻,显然不着急退休进呼拉尔养老。 那么当一个万户部落的头人,大军阀,显然比当一个看上去官大,但离了大汗狗屁不是的中书令有用得多。 可是大汗怎么想的? 封一个汉人当万户?这算不算卖国啊? 卖不卖国的,林丹汗还真不在乎。 郎奇来之前,察哈尔蒙古到处碰壁,被后金欺负也就罢了,连满五素都敢劫林丹汗的银子。 郎奇要是不来,再过两年,后金打过来,蒙古帝国就没了。 到时候朕就是想卖国,都没得卖了。 现在朕封出去的兀良哈万户,可是郎奇一手促成的。 没有郎奇,哪有兀良哈万户? 白来的玩意,封出去林丹汗一点也不心疼。 再说,郎奇当了兀良哈万户,兀良哈族五万牧民就是他的私产了么? 从缴税上说是的。 可兀良哈人是蒙古人,郎奇要领着兀良哈人造大汗的反,或者出卖蒙古利益,兀良哈人绝不会跟的。 满五素能把察哈尔牧民拐到喀喇沁去,郎奇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把兀良哈人拐到大明去。 兀良哈部落封给了你,税归你,可兀良哈人还是朕的子民。 你当了蒙古的万户,就得替朕干活,屁股就得坐到蒙古这边。 怎么算朕都是赚的,毫无风险。 林丹汗的算计非常有道理。 丹麦人、法国人、德国人、荷兰人都当过英国国王,一坐上王位,从利益上立刻就变成了纯粹的英国人。 母国不但没捞到一点好处,新英王还把在母国的家产整个带过去了。 奥地利人能当西班牙国王,德国人能当露西亚女皇,都是一个道理。 这些事情发生在遥远的欧洲,有的都还没发生,林丹汗当然不知道,不过不影响林丹汗懂得这个道理。 封完几个主要人物,剩下的牛羊银子之类的封赏都交给了粆图宣布。 林丹汗唯一再起身动手的,就是给临时叫过来列席的关开闰发了个二等三级勋章而已。 连关开闰都赏完了,时间到了中午,宴会也到了尾声。 午时。 蒙古帝国大汗林丹巴图尔,亲热地拉着新兀良哈部落台吉郎奇,并肩走上祭台。 “长生天见证,我孛儿只斤氏与兀良哈族永为盟友,共兴蒙古帝国。” 号角声起,贵英恰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抡起大刀,两刀下去,准备好的青牛白马被斩杀。 林丹汗和郎奇用手蘸着马血牛血,抹在嘴唇上,跪长生天祷告,礼成。 白马青牛是传说中的通灵之物。 嘴唇沾了它们的血,说出的话能被长生天听到,必不敢违背誓言,这是草原民族古老的信仰。 林丹汗和郎奇走下祭台。 脸上涂得花里胡哨的萨满,咿咿呀呀,唱着大家听不懂的神调,大体是赞美长生天的公平公正的。 大批光着膀子的蒙古人,随着萨满的神调和手鼓,围着祭台狂舞。 眼神狂热,跺着脚,口中发出“喝!喝!”的节拍。 林丹汗走下祭台的时候,志得意满,身边的郎奇凑到了他耳朵边。 “大汗,我准备派到喀喇沁和土默特附庸的使者,可都在皇城外等着呢。 盟誓完毕,他们出使的时机就到了。 这次土默特人和喀喇沁人吃了亏,没准会联络后金合击咱们。 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拉拢必须立刻执行。” “等朕的命令干什么?朕都一切授权给你了,使者你往外派就是了。” “这个……这次不一样。 有了兀良哈万户做榜样,咱们的人已经不需要游说了。 但需要大汗您给每个部落下一道正式的谕旨。 旨意我已经拟好了,需要大汗派人誊抄几十份,盖上印信……” 林丹汗手下的宰桑有十好几个,这下他们有活了。 宰桑们誊写圣旨,大汗的近侍负责盖印信。 盖完一张,就有一个在旁边等候的使者踹在怀里,奔跑出城。 皇城外,不断有快马奔驰而去。 为什么圣旨需要这么多,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一百多年前,蒙古帝国中兴之主达延汗一统漠南蒙古,将前霸主瓦剌赶到了漠西去。 漠南蒙古被他分成了六万户,左右翼各三万户。 左翼就是林丹汗这一脉,右翼三个万户,分别是鄂尔多斯、土默特和永谢布。 永谢布万户后来辗转演变成了喀喇沁万户。 鄂尔多斯万户后人不肖,没出什么有本事镇得住场子的人物,诸王子分裂。 随着王子再生儿子,又分裂。 到如今鄂尔多斯万户已经烟消云散,分裂成了五十多个小部落,成为了土默特万户的附庸。 土默特万户吞了鄂尔多斯万户,势力大涨,野心自然也随着增长,跟喀喇沁万户结成了铁杆盟友,挑战林丹汗的权威。 林丹汗要统一漠南蒙古,基本上就是当年漠南蒙古左右两翼掐架。 郎奇用计收了兀良哈万户,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喀喇沁部余下的四个附庸,和土默特部多达五十多个的小附庸。 这些附庸都是一两百丁的小部落,可集合起来,就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土默特部要是没了这些炮灰爪牙,基本就没能力跟林丹汗叫板了。 这边发圣旨已经形成了流水线作业,没郎奇什么事。 郎奇出了皇城,准备去参加兀良哈万户的祭祖仪式。 “郎主使,郎主使!” 郎奇被在皇城门口等候已久的副使曾佳意一把拉住了。 “主使你不忙去参加仪式,你可是他们的台吉,你不到仪式不会开始的。 主使你可别忘了你是大明的使者,身上的大明使命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你在蒙古大获成功,手下掌握了一万一千蒙古勇士,这是咱们俩的功劳啊。 属下已经写好了向朝廷报捷的奏章,主使你过一下目。” 郎奇顺手接过,“伱发奏章不用给我看啊,直接送过去不就得了。” “主使你先看看。” 郎奇草草浏览了下,嗯,曾副使的奏章骈四俪六,文笔不错,要是写出来,大部分现代人会不知所云。 郎奇当然看得懂,仔细琢磨了一下,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了曾副使这么急拦住自己的目的。 曾副使的奏章里,把郎奇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就这么一个。 出使蒙古,四个月就替朝廷掌握了察哈尔蒙古接近四分之一的战力,成就直追班超、王玄策。 看来看去,一句提曾副使的没有。 曾副使作为一个传统文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自夸,可是又想分功劳升官,这是求我帮忙呢。 花花轿子人抬人,郎奇立刻回帐篷,写了一份奏章,大赞曾副使。 曾副使一心为国,让林丹汗两次折腰向旌节行礼,极大地维护了天朝体面。 顶着林丹汗的怒火,一直坚持持旌节参加蒙古的各种活动。 气得林丹汗把小妾都送给我了。 咳咳,这句划掉,改为逼迫鞑子酋长不得不献了一千勇士给朝廷。 总之曾副使跟自己配合默契,自己能替朝廷掌握五万五千多牧民,一万多兵,曾副使功不可没。 曾副使风骨凛然,直追苏武。 隐含的意思,曾大人都直追苏武了,朝廷你还让他当个区区八品行人,有点过分了吧? 曾佳意看郎奇没用自己提醒,这事就办得这么漂亮,越发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当下让心腹仆人戈登持了两份奏章,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 郎奇这边写完奏章,去主持兀良哈部落的祭祖欢庆仪式去了。 戈登揣了两份奏章,快马奔出。 一路碰到驿站,换马不换人,风尘仆仆,星夜赶路,奏章在第二天的午时送到了奉天门。 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一般是外敌入侵的紧急战报。 值班的首辅叶向高不敢怠慢,连忙遣人将已经下班的内阁成员和皇帝全部叫了来,加班。 天启午觉睡得香香地被叫醒,吓了一身冷汗,难道是关宁前线打了败仗,建奴夺了山海关了? 待匆忙到了听政的奉天门,听看了奏折的叶向高说是蒙古的事,没有外敌入侵,立刻怒火万丈。 “郎奇以前没当过官,不懂也就罢了。 你们内阁派去的那个曾佳意怎么搞的?八百里加急是随便发的么?” 叶向高一捋胡子,“曾副使久历官场,做事还是靠谱的。 这次果然是大事,郎奇投鞑了!” 第五十六章 大明内阁暨东厂联合调查组 对叶向高惊人的判断,木匠皇帝是一个字都不信。 这帮子文官最大的本事就是故作惊人之语,在朝堂上天天吵架。 自己耳根子都听起茧子了。 他们嘴里,只要不是跟他们一伙的,那全部都是祸国殃民的奸臣。 要是信了他们的话,自己早就得把魏大伴宰了,解散锦衣卫东厂。 天天早上卯时上班,一天批二百多个折子,还得全听他们的,不能有自己的意见。 不能干木匠活,不能出去划船游玩。 一两银子矿税都不能收,在后宫里节衣缩食。 那样的话,自己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朕可跟郎奇彻夜长谈过,郎奇一心报国的诚意自己完全感受得到。 朕信得过自己的眼光,你叶向高投鞑,郎奇也不能投鞑。 天启一把抢过首辅手里的奏折,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这明明是报捷的奏折嘛。 朕的郎爱卿出手不凡,四个月就替朕掌握了一万多兵马,我说这得重赏啊。 你们不给升官拉倒,回头朕就给郎爱卿升锦衣卫千户,这你们总管不着吧?” 内阁众大佬一起摇头。 连魏广徵和顾秉谦两个魏忠贤提拔起来,向来在内阁里附和皇帝的家伙都不例外。 天启看这种情况,知道必有蹊跷。 眼珠转了转,想出了個原因,“这两个折子互相吹捧,说的完全一样,你们担心他们沆瀣一气,蒙蔽朕是吧? 我说这怨你们内阁。 朕每次派武将出去办事,你们都非要派个文官监视。 搞得事情就算办得好,两个人也不敢说真话,非得互相吹毛求疵挑对方毛病。 多干多错,干脆大家就都不办事了。 班超、王玄策能干出那么大事情,就是没人掣肘。 要是当时的天子也派个盯着他们的人,他们一准儿什么都干不成。 郎奇是朕派出去干大事的,不愿意搞你们那些鬼蜮伎俩,这正说明他对朕一片忠心。 朕看啊,这次恰好派的两个人都是实诚人,不懂你们这帮老家伙的鬼心思,人家实话实说还不行了。” 木工是最靠近艺术的手艺之一,齐白石就是木工出身。 皇帝作为大明最出色的木匠,很有天马行空的敏锐直觉,一语中的,其实很大程度上还原了真相。 叶向高捻须微笑,“陛下的想法有一定道理,但我们不是这个原因反对给他们升官。 陛下,郎奇可是您的臣子,他接受鞑子酋长的封爵,官封万户,这可非为臣子之道啊。” 天启一甩龙袍袖子,“干大事不能计较这些细节,不然怎么能取得鞑子酋长信任,让他乖乖听话? 郎爱卿临出使的时候,已经跟朕敲过边鼓,这事朕早就同意了。” 叶向高摇摇头,“咳咳,陛下忙,看奏折但观其大略。 我们这些替陛下办事的,肩负宰辅之重任,就得替陛下查缺补漏,细咬字眼了。 曾副使为什么要用八百里加急,发两封不急的报捷奏折?这里是有深意的。 其实曾副使忠于职责,并不是一味说郎奇好话。 曾副使这几处用典,尤其李陵这段,明里暗里示意,鞑子酋长给郎奇的好处太多,咱们要不赶紧拉拢,郎奇就要彻底投鞑了。” 天启一撇嘴,你这是拐弯抹角埋汰朕没文化呗。 朕文盲怎么了?都是文人的臭毛病,奏折写这么拽文。 朕能看出这篇拗口狗屎的大概意思,都挺厉害了。 朕忙着干活呢,哪有空研究这个典故那个典故的? 看人郎爱卿的奏折,多直白明白,臣子都像郎爱卿这么实干就好了。 “朕不知道什么典故,就知道,郎爱卿有本事。 蒙古给他升官了,朕要是不给郎爱卿升个更大的官,人家跑了,怪不得人家。 你们天天吵吵什么操守,没见你们给朕从蒙古拉来一兵一卒。 有功就得赏,不能在名利面前考验人心,不能指望人人都靠操守活着。” 别看木匠皇帝没文化,这几句话说出来,绝对是明君之姿。 阁老们都是识货的,一起躬身,“陛下圣明,臣等谨遵圣训。” “那就赶紧给他们升官啊,你们敢升,多大官朕都敢批。” 叶向高一摆手,“不忙不忙。 这两份奏折互相说好话,很可能曾副使被郎奇胁迫,不得不靠典故暗示。 就算没有胁迫,郎奇是不是已经投鞑了,他这个万户到底有没有实权,能不能调得动手下的兵为天朝打后金,都还未知。 反正到现在为止,郎奇一个女真鞑子首级也没拿来,这就很有问题。 所以陛下来之前,内阁已经议过了,要派员去查实这两封奏折的真实性,然后再做决定。” “伱们不信任朕派的人——” “陛下,就算郎奇值得信任,还有本事也不行。 前番郎奇帮兀良哈部统一,黑云龙报了过来,要求增家宣府的军费,您可是也同意了的,为此咱们还是从军马司紧急挪用的银子。 鞑子不可信啊,咱们必须详细了解郎奇是不是已经投鞑,若是没投鞑,他的话对林丹汗到底有多大影响力。 他本事大,若真的帮林丹汗统一了漠南蒙古,林丹汗要是用这股力量打大明,您能保证郎奇拦得住么? 到时候大明两面受敌,陛下的江山危矣。 所以派员核实是必须的,必要的话,还要把郎奇调回来,不能让他助纣为虐。” 天启这下也犹豫了,女真人硬且穷,大明软且富啊。 朕设身处地,处在林丹汗的位置,有了实力,恐怕也要先打大明。 郎奇的忠心朕不怀疑,可他到底能不能真替林丹汗说了算,这可涉及到朕的江山社稷。 郎爱卿这步棋,朕好像走险了啊。 跟内阁PK失败,木匠皇帝回了养心殿。 稍郁闷了会,心情就回复了。 他被内阁都弹劾多少回了,早就练就了一个大心脏。 端起茶杯刚要喝,忽然一拍脑门。 朕让这帮老家伙绕糊涂了。 叶向高说的是都有理,但郎爱卿可不是普通人。 凭他在倭国干过的事,就知道是个一肚子坏水,心里有数的。 没把握的事他能干么? 朕是关心江山社稷过头,一时迷糊了。 要是不行险棋,蒙古没了,女真人绕路攻击京城,朕的江山就更危险。 不行,不能让内阁单独派人去挑郎爱卿的毛病。 回来他们说啥是啥,没准像攻击魏大伴一样,害了郎爱卿这个朕的大忠臣。 一抬头,看到了侍立在旁的近侍太监邵三宝。 “三宝啊,你不是在东厂兼着职务么? 朕派你跟内阁的人一起去察哈尔调查,不能让内阁糊弄朕。” 十五天后,大明内阁暨东厂联合调查组进驻察罕浩特。 ………… 深蓝的天空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 月光如水,秋风阵阵,草长马肥,正是草原上最舒适美好的季节。 月光下的草原分外宁静辽远,几百匹马奔腾而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马上一群矫健的青年男女,大声喧嚣笑闹,由东向西而去。 因为有“八月十五杀鞑子”的民间传说,蒙古人不过中秋节。 这一天蒙古的青年男女惯例举行“追月”的游戏。 英姿飒爽的草原姑娘纵马由东向西,追逐月亮的脚步,追逐心中的浪漫。 强壮的蒙古小伙,追在姑娘们马后。 追来追去,大家就会走散,姑娘们一般都会刻意被自己钟情的小伙子追上。 在月色下对过几首歌,小伙子就会大笑抱着心爱的姑娘钻进长草。 长草边上,插着小伙子的马鞭。 谁看到路边的马鞭,一定要绕路。 如果这个时候打扰人家,迎接他的估计是小伙子的弯刀。 郎奇沿着巴音和硕河散步在月光下,看着姑娘小伙们飞驰而过,背手感叹,“青春啊,真让人羡慕。 老喽,眼看奔三了……” “呛啷!” 身后的行久村正出鞘,飞身而出,倭刀指在一棵河边的柳树上。 粗壮的柳树干忽然分离,一件树皮花纹的布一阵抖动,一个黑影从隐蔽物里钻了出来。 “唉,行久叔叔,你真没意思。 这里除了咱们的人,谁能会忍者木遁? 我想吓一下郎大哥都不行。” 花纹布掀开,一张明媚的少女的脸,出现在月光下,带着甜甜的笑容。 第五十七章 大漠玫瑰组织的缘起 行久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很老么?明明比郎奇小好几岁的。 为什么我是叔叔,郎奇就成了“郎大哥”? 郎奇微笑,面带慈祥,“小芸啊,这是跟胧子学了新手艺,找我献宝来着?” “才不是呢,五行遁术我早就练得熟了,现在正在学隐身术。 有点难,总是能被二斤、呼和腾格尔他们看出来。” 忽然娇斥一声,“土遁!” 树纹布翻过来,被王晓芸披在身上,路边出现了一个身形婀娜的少女石像。 少女石像身子缩了缩,不断变形,几秒钟就成了路边的一块石头。 月光下,还真看不破绽出来。 这种技术郎奇不会,行久这个剑道大宗师不屑于练,但都见得多了。 等石头重新变成石像,又变成活蹦乱跳的少女,郎奇笑眯眯地拍了拍王晓芸的肩膀。 “胧子果然没说错,你的根骨比她还厉害。 土遁对身体柔软度要求可太高了,你这么快就练成了,将来当胧子的接班人完全没问题啊。” 王晓芸只是肩膀被轻拍了下,却身子一震,宛如触电。 眼睛变得水汪汪地,忽闪忽闪。 忽然诡秘地眨了眨,生涩地来了个勾魂眼,朝远去“追月”的年轻人那边努了努嘴。 “郎大哥,你不入乡随俗,体验一下追月么? 看你能不能追上我?马鞭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去去去,专心学习,小孩子不要参合大人的事。” “我可是郎大哥你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的,人家都十五了哎,在大明早就许人家了。 在这草原上也都参加追月游戏去了。 怎么就郎大哥你这里,有什么十八岁以下不碰的奇怪规矩? 哼哼,我知道,郎大哥你就是被萨日娜那个狐狸精给迷惑了,看不上我这个小丫头。 郎大哥,那個狐狸精再漂亮,可没有我忍者的柔术本事,什么姿势都能摆哦。 还有,我可正跟胧子姐姐学忍者媚功呢,你懂的……” 郎奇板起脸,假装生气,“浪费时间学那玩意干什么?有那功夫多跟竹姬学学礼仪。 你是汉人,我不可能允许汉女靠色相套取情报的。” 王晓芸小鼻子一皱,做了个鬼脸,“竹姬姐姐算看不上我了。 我数学、礼仪、茶道都学不明白,当不了管家的继承人了。 不过胧子姐姐说,我能在情报方面远远超过她。 嘻嘻,我练了媚功,也不会跟别人用的。 不过将来招了外族女子做手下,可以传给她们。 竹姬和胧子姐姐都说,郎大哥你不会局限在草原的,将来要打大城市,我们情报组织就有用了。 到时候,我要给郎大哥建立全世界最厉害的暗探组织。 等我教会了十几二十个外族美女媚功,要带她们找郎大哥给她们举行出师仪式。” 有胧子这个通房大丫头,郎奇可知道女忍者媚功的出师仪式是怎么回事,不由一哆嗦。 小丫头够狠,还十几二十个一起上?这是要把我变成人干么? 王晓芸咯咯娇笑,“嘻嘻,郎大哥终于也有害怕的事情了,不吓唬你了。 我啊,过来是要告诉郎大哥一个情报。 刚才我看到二斤和关开闰鬼鬼祟祟地商量,要夜袭那个来找咱们麻烦的东厂大太监叫什么邵三宝的,说是跟咱们有仇。 二斤忽悠关开闰那个傻子,只要狠狠揍一顿邵三宝,伱很快就能给他再升官。 郎大哥,你要不要管一管啊。” 行久狠狠瞪了王晓芸一眼,“这么重要的事不早说?就知道勾引大殿。 大殿,我这就以最快速度去制止他们闯祸。” “不用。” 郎奇制止了行久,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 “小芸啊,告诉他们,我说的,放开打,不过——别打死了。” “好嘞!” 王晓芸毫不质疑郎奇的命令,一甩手,忽然一股浓烟升起,王晓芸的身影隐没在浓烟里。 等浓烟渐渐飘散,小丫头已经不知所踪。 行久一脸担忧,“邵三宝可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打他不会闯祸么?” “行久啊,明国的官场你不懂,我这才是自保之策啊。 要过调查组的关可不容易,听说过萧何霸占穷人盐碱地的事情么? 我跟木匠皇帝其实是合作关系,彼此心照,打他个没啥用的奴才表表忠心而已。” 行久挠挠头,怎么也搞不懂为啥打人还能表忠心。 身边的巴音和硕河是察罕浩特的母亲河,离皇城非常近。 顺着河走了二里,郎奇就到了这次步行的目的地。 河边是连绵的帐篷,兀良哈部落被安排在这里。 林丹汗特意把察哈尔本部的一块草场让出来,让敖汉鄂托克往东南方向游牧,好给新归顺的部落让一块近地儿。 河边燃着火堆,一个在这个年代规模相当大的工地正在彻夜施工,还在打地基阶段。 工匠们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将一块块附近阿巴嘎山采来的石头雕刻、成形、安放好。 郎奇进了工地旁一个相当大的帐篷,行久侍立于帐外。 一进帐篷,一股檀香的味道冲入鼻孔。 帐篷左右,点了密密麻麻的酥油灯。 一位年老的喇嘛,安详地闭目盘坐在中央,旁边侍立着几个小喇嘛伺候。 郎奇入帐,老喇嘛眼睛缓缓睁开,双目湛然如童子般清澈,跟外表的年纪毫无关联的样子。 郎奇躬身行礼,“参见尊贵的哲布尊丹巴。 上师召郎某来,有何见教?” 蒙古牧民,见了这位活佛都要匍匐大礼参拜的,郎奇这么只一躬身,要是被别人知道,恐怕会责骂他大不敬。 老喇嘛浑不在意,反而站了起来,“檀越出资为黄教修新道场,有大功德,请坐。 我今请你来,是要助檀越一臂之力的。” “多谢上师。” 郎奇也不问老喇嘛要帮自己干什么。 实际上,自己出钱给黄教修喇嘛庙,本身这件事就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别人要是敢这么干,估计会被林丹汗砍脑袋。 唯有郎奇没事。 无论兀良哈部落,还是正在紧锣密鼓招纳的五十多个敌对势力附庸。 林丹汗,招纳他们都有障碍。 不过蒙古人的信仰嘛,排第一位的是成吉思汗。 第二位的是长生天。 半个月前,白马青牛盟誓这个大典,就没有喇嘛什么事,出场的都是萨满,祭的也是长生天。 因为这个仪式在游牧民族中传承悠久,远早于佛教的传入。 只有后五天的那达慕,才是大喇嘛们宣示存在的场合。 藏传佛教到了蒙古,其实也做了很多改良,适应当地的情况。 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新黄教寺庙的建立,是复兴蒙古帝国的需要,秉承的是成吉思汗先祖的意志,林丹汗就自然视而不见了。 自己修喇嘛庙,意外地招来了一位活佛降临。 自己招纳喀喇沁和土默特附庸的效果必然大增,似乎已经不需要大喇嘛其他的帮助了。 老喇嘛盯着郎奇,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入定。 良久,点点头,“我果然来对了。” 回头吩咐了一句,“记录,并广泛宣扬,我已认可郎奇为仁波切。” 郎奇挠挠脑袋,这果然对自己统治兀良哈部落,招纳新部落非常有用,可是—— “上师,我既没有修行过佛法,也没受具足戒,也能当仁波切么?” 活佛面色温和,盯着郎奇的眼睛充满平静的智慧。 “我从外喀尔喀来这里,就是受了菩提法感召,为了见一见你。 你不修佛法,但有济世救人的佛心,将来杀人过百万,当为莲花生大士八法相之忿怒金刚。 你非此世人,乃大智慧者转世,檀越自己不清楚么?” 第五十八章 锦衣卫传承多年的手艺 郎奇出了帐篷,心惊肉跳,神魂不安,久久不能平静。 一直到最后,他也没弄清楚。 到底是这位叫多罗那他的大喇嘛,是真的神通广大,慧眼如炬,看破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还是仅仅在宣传他薪尽火传的转世学说,为自己这个非信徒,但出巨资修喇嘛庙的香客当仁波切找辙。 自己刚才差点就真的信了佛。 最后也只是花了七百两银子,又捐了七盏长明的酥油灯,报答老喇嘛的帮忙。 佛祖都需要阿难收紫金钵盂,即使上师真的神通广大,也需要香客供养,才能传播佛祖的福音。 回到营地,远远就听见邵三宝一声声的惨叫,嗓子都已经叫沙哑了。 郎奇有点担心,踱进调查组贵宾住的帐篷。 只见邵三宝被绑着躺在地上,脸肿得像猪头一样,身上鲜血淋漓。 关开闰手里拿了把小刀子,满手鲜血,忙活得正欢。 “那个,关总旗,小心点,别弄死了。” 关开闰满脸兴奋,“没事。 我在锦衣卫基层多年,诏狱里行刑都是我来。 主公你可以看不起我,不能小看咱们锦衣卫传承多年的手艺。 我保证邵三宝享受千刀万剐的待遇,真找大夫鉴定起来,是轻伤。” 然后满怀希望地抬头看着郎奇,“主公,我一年内是不是真的能再升官啊?” 郎奇差点笑场,“放心,大概用不了一年。” 关开闰立刻浑身充满了力量,“二斤你别踢了,你下脚不知道轻重,容易变成重伤。 这事还得我这个专业的来。 二斤你再给我拿把盐来。” “啊!—— 嘶——” 二斤这气是出了,而且超额。 出完了有点心虚,“郎大哥,这不会给你招麻烦吧?” “没事没事,这是咱们锦衣卫和东厂两个皇帝的走狗内斗,嘛事没有。 你看内阁派来的专员卢大人就住隔壁,人家睡得香香的,都不来干预。” “郎奇——你等着,只要咱家活着回去,一定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是陛下的近侍,厂公的干儿子,你敢打我,等着诛灭九族吧——” 郎奇笑眯眯地背手过去,“邵公公,怎么说那么严重呢? 这不过是锦衣卫和东厂偶闹摩擦,公公受了点轻伤而已。 等公公回程,郎某一定送足够的程仪补偿,还望公公在陛下面前多给郎某美言。” “啊呸!” 邵公公喷出一口血沫子,“孙贼,你等着——” “关总旗啊,邵公公看上去还挺欢实啊,再上点强度。” ………… 第二天早上,郎奇去拜访内阁派来的调查专员卢象升。 去年末,郎奇以求教的名义去拜访卢象升的时候,他刚中了进士一年多,还在兵部观政当实习生。 十个月后,已经高升为户部贵州司主事了。 入仕两年就官居六品,升官已经挺快了。 不过在京城这种王爷阁老满地跑的地方,六品官还几乎是最小的,也就比曾佳意这個万年老八品强点。 调查郎奇在蒙古实情这个危险、挨累,到塞外得罪人的活,没有大佬愿意干,就落到了他这个小主事头上。 卢象升身材雄壮,长相威风,颇擅骑射,是明国最不像文人的进士。 一般六品文官,对上郎奇这种六品武将,都是斜眼看的。 胸中有热血的卢象升却完全不然,对郎奇能在塞外叱咤风云羡慕得紧。 尤其郎奇可是跟我学了本事,才在塞外牛逼的,我这个老师要来那自然更行啊。 可自己没这个眼光,没把握住机会,如今却还窝在格子间里,天天查粮食数据。 卢象升握住郎奇的手,感慨万千,“郎奇你当武将这步算走对了。 像卢某,虚度春秋,读书中进士又如何?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啊。 疆场报国,长枪大戟、铁马金戈,固大丈夫当所为也。” “卢师切莫气馁,天朝人才济济,卢师这样才俊之士才有机会出头。 郎某资质平庸,也只有到这蒙古,才能矬子里拔大个,为朝廷起点作用,尚全赖卢师不吝指点。” “我当年跟你说的,不过是书生意气,指点江山。 真的率千军万马打仗,还是要因地制宜,不可拘泥先人故智。” “谨遵卢师教诲。” 内阁哪里会知道,卢象升跟郎奇是老相识,否则绝不会派他来。 去年郎奇一个区区幸进的锦衣卫百户,根本没人注意他的动向,都拜访了谁。 联合调查组到察罕浩特第一天,本来应该向着郎奇的东厂的人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本来应该努力挑郎奇毛病的内阁的人,则在跟郎奇握手言欢,师徒相称,融洽得一塌糊涂。 这是皇帝和内阁都万万想不到的。 “卢师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好啊,好得不得了。 东厂的阉人挨揍做催眠曲,卢某睡得分外香甜。 可惜惨叫声只有半宿,美中不足啊。” 咳咳,关开闰足足折磨了邵大太监一宿,不过后来邵公公嗓子哑了,已经叫不出来了。 “郎某御下不严,造成手下锦衣卫跟东厂的人冲突,这是弟子向陛下请罪的密折,请卢师代为转交。” 什么叫熟人好办事? 卢象升不需要特意给郎奇说好话,只要如实反映情况,郎奇就赢了。 三天后,调查组完成任务告辞。 卢象升不但拿到了郎奇的一百两白银程仪,还意外地收到了曾副使的十二两孝敬。 十二两不是随便送的,这是六部办事的内部规矩。 郎奇钱多,那就随意了。 曾佳意不是不懂送礼,以前不是没钱么。 没钱送礼——没有肥活——拿不到外块——更没钱送礼——不能升官,恶性循环。 现在有了跟郎奇混的第一桶金,曾佳意立马走上了正轨,融入了大明官场的大熔炉中。 皇帝近侍、东厂大太监邵公公是抬在担架上回去的。 身上缠满了这年头代替绷带的麻布,像个木乃伊。 令他意外的是,郎奇竟然真的给他送了一笔不菲的程仪,足足二百两黄金,是给卢象升的二十倍。 动不了的邵公公眼睛里露出怨毒的凶光。 哼,伱给多少钱也不好使了。 我回去狠狠告你一状。 我就不信,就算皇帝不收拾你,厂公干爹还收拾不了你了? 看郎奇笑眯眯地送走调查组,二斤颇为不服气。 “郎大哥,咱们人都打了,你还送那么多钱有毛用啊?” 郎奇笑得神秘莫测。 “报!喀喇沁部落的四个附庸部落,两千丁,一共一万多牧民,合伙来投。” 第五十九章 坚强的邵公公 调查组回京的旅程并不急。 卢象升是个真有本事,且做事认真负责的人。 他了解了察罕浩特的具体情况后,立刻判断出,郎奇至少目前还控制得住局面。 曾副使和内阁的大佬们怀疑郎奇会投鞑,是将心比心,纯从利益考虑。 卢象升和郎奇一样,是一心报国的志士。 两个人颇有知己之感,这种热血激情,内阁的老油条们是理解不了的。 因此他和郎奇深谈后,跟木匠皇帝一样,深信郎奇不会投鞑,这样就更不急了。 察罕浩特到京城九百里的路程,戈登八百里加急送奏折一天就到,差点累死。 调查组来的时候走了半个月,回程走了二十天。 到了京城,已经是九月初八了。 邵公公身上的轻伤早已康复,脸上肿消,身上伤口结的疤都掉了。 不过心里的怨恨可丝毫未减,先回家把这次得的二百两黄金藏好,梳洗打扮了一番,进宫见驾告状去! 蹑手蹑脚进了西暖阁,发现平日懒散好玩的皇帝,居然在认真地看奏折。 正常的奏折都是在奉天门看的,比如郎奇吹捧曾大人的,因为是表功,当然要大张旗鼓,让内阁也看到。 在西暖阁看的,都是类似锦衣卫这种皇帝心腹上的密折。 皇帝一边看一边笑,“好你个郎奇,跟朕玩这套路子,当朕什么人了?看我不收拾你。” 木匠皇帝和内阁这一对天天互怼的冤家,都是聪明人。 调查组走了二十天没信回来,大家都已经判断出,郎奇和曾副使的奏折说的是实话了。 如果两人合伙撒谎,或者郎奇已经投鞑,绝对会有加急的奏报。 至于调查组出事那是不可能的。 林丹汗还没有统一漠南蒙古,这个时候要是敢动明国的调查组,那就是找死。 明国随随便便改为支持土默特人,林丹汗立马歇菜。 林丹汗再笨,也干不出这种事。 所以这边的对策已经协商完毕,卢象升一回来,去察罕浩特的天使已经准备出发了。 现在的木匠皇帝,心态轻松,就差吹口哨了。 一抬头,看到邵三宝屏气站那半天了,皇帝难得关怀了下奴才。 “三宝啊,听说你挨揍了? 唉,给朕办事受委屈了。” 邵三宝感激涕零,跪地痛哭,“主子,郎奇打的是奴才,没的是主子的面子啊,主子给奴才做主啊。” “嗯,对对,郎奇太不给朕面子了,朕一定狠狠罚他,至少罚俸三年。” 啊? 就咱们大明朝那点俸禄,你就罚他一百年也没用啊。 都没有郎奇一次送我的多。 “来,给朕看看,打得重不重。 嗯,脸上没伤,手上也没伤。 还行还行,我还以为郎奇把你腿打断了呢,这没啥大事嘛。 郎奇还送了你钱补偿,也算知错能改。 好啦,委屈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这几天不用当值了。” “谢主子。” 天启伸了個懒腰,“得去臻祥馆干活了。” 唉! 郎奇面见皇帝的时候邵三宝在场,知道郎奇圣眷方隆,皇帝不想重责郎奇,那是预料中事。 哼,我找干爹给我撑腰去。 邵公公倒退着出了西暖阁,迎头碰上了厂公。 皇帝要去做木匠活,伴驾的厂公就可以休息了。 见邵公公出来了,厂公朝他诡秘一笑,“好儿子,跟干爹回家唠唠。” 魏忠贤当了厂公,家就搬到东厂胡同御赐的大宅子去了。 原来肃宁府胡同的房子,给了侄子魏良卿了。 到了家,厂公在太师椅上一坐,盯了邵三宝半天,忽然发出阴笑。 邵三宝浑然不觉,跪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干爹告状。 等他都说完了,厂公晃了晃头,“身上的伤都好了是吧?来人!” 一个大太监弓着身子出现。 “把这个畜生给我再打一顿!” “干爹,干爹,饶命,孩儿哪得罪您了啊?” “听说,郎奇当初初到京城,想走我的门路见驾,被你挡回去了是吧?” 干爹怎么会知道这个? 邵三宝哪里知道郎奇给天启上密折的事。 给天启的密折,厂公作为秉笔太监,当然都要先看一遍。 “你收了人家钱不办事,我没你这个儿子!” “不是,干爹,他没有预约啊。 是您吩咐我没预约不能见的,您得讲理啊。” “呦嚯,跟了皇上,长能耐了,敢跟干爹讲理了?” 魏忠贤从怀里掏出黑云龙给郎奇写的介绍信,啪地扔了下去,“看看这是什么?” “干爹,他当时真没拿这个啊。” “好,好!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说真话了。 背着我收了人家四百两金子,郎奇在扶桑身家百万,出手真大方啊。 可你这个逆子,就给了干爹我二百两。 原来郎奇这个土豪打算送我五万两银子,被伱挡住了知道吗!” “干爹,冤枉,他当时就送了我二百两金子啊,另二百两是这次刚给的。” “好!你很好。 原来这次你又收了人家二百两金子。 收这么多钱,还要到干爹这里告人家的状,我就没看出来你这么不是东西。 我魏忠贤收钱办事,响当当的信誉,都被你这个畜生败坏了。 还说上次就拿了二百两金子,我看你是脑袋太稳当了,来人,拉下去——” 邵三宝非常了解干爹,刚才自己一急,跟厂公讲理,绝对是昏招。 这世上除了皇上和客氏,谁敢跟厂公讲理? 郎奇要给干爹送银子,被自己挡住了。 五万两白银没拿到,干爹怒火万丈,自己多有理也不行。 这一拉下去,脑袋马上搬家,邵三宝连忙高呼,“金子在啊,有金子,有金子。 在我床下第二排第三块青砖下面,都献给干爹。” 其实郎奇本来打算送魏忠贤的,是两万两白银。 见次驾而已,这个价码足够了。 要是有介绍信的内部人,七千两就能买个总兵,五万两入阁都差不多了。 当然你买总兵,先得是参将或副总兵,要入阁至少得是翰林出身,郎奇在大明零基础,有钱也不能一步登天。 但上密折就是要坑邵三宝,当然要多说,反正没送成,查无实据。 当初贿赂邵三宝的二百两黄金也成了四百两。 脑袋马上要没,邵三宝就是砸掉牙往肚里咽也得先保命。 大太监转身隐没,一会的功夫,就领人把邵三宝的私房钱拿来了,东厂高手们的轻功相当了得。 “好家伙,你这个畜生居然背着干爹攒了这么多。” “都是准备献给干爹的。” 没收了邵三宝的两千两黄金私房钱,魏忠贤觉得气稍微顺了点,总算弥补回来一点损失。 阴笑着看着邵三宝,“咱们父子一场,干爹就不杀你了。” “谢干爹。” “不过,不收拾收拾你,咱家心里不敞亮。” 回头看看身边的东厂太监,“这混蛋小子还要伴驾,要是死了或者残了,咱家还要跟圣上解释。 为这事让圣上操一点心也犯不上。 怎么叫他重重长个教训,还不能缺胳膊断腿啊?” 大太监嘿嘿阴笑,跟厂公一个风格,“厂公,咱们东厂的手艺,绝对让您信得过,您就瞧好儿吧。 锦衣卫那帮军头,手艺糙得很。诏狱里打人,不是揍,就是动刀子,最多上夹棍。 咱们东厂的花样,可比他们多多了,保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过几天还能活蹦乱跳伺候皇上去。” “啊——啊——” 东厂胡同传出了大家听惯的惨叫。 东厂的太监折磨人,法子阴毒天下无双。 又是一宿。 邵公公创造了历史记录,先后品尝了锦衣卫和东厂的绝活,坚强地活了下来。 第六十章 未雨绸缪 天启四年十月初一。 “预备——开火!” “砰砰砰!砰砰!” 察罕浩特阿巴嘎山阳平原上,硝烟弥漫。 “国舅近卫旅”士兵全部身穿漂亮的紫花布甲,架着火枪,帅哥军官们半身轻甲,手举指挥刀,一个个精气神十足。 看着火枪战法已经训练得很像样的近卫旅,郎奇拍拍那沁的肩膀。 “不错,进步很快,已经可以上战场磨炼一下了。” 那沁躬身,“全赖姐夫的手下训练有方!” 安德烈和尼古拉在旁边讨好地一起躬身,“乌济叶特部落的兵脑子都很聪明,火枪战法已经练得差不多了。 他们本身就是很好的骠骑兵,只要再练练骑枪的本事,他们夹着骑枪就是枪骑兵,拔出弯刀就是骠骑兵,下马端起火枪就是龙骑兵。 作为您的近卫军,战斗力追上精锐的哥萨克部队不成问题。” 郎奇满意点点头,“你们汉语学得挺快嘛,不错不错。” 安德烈和尼古拉相对苦笑。 他们的直属领导是关开闰那个魔鬼。 关开闰蒙语学得不怎么样,跟他们这些东方语言只会蒙语的哥萨克没法交流,就逼着他们学汉语。 汉语哪里那么容易学?关开闰对他们缓慢的学习进度不满,就严加督促。 关开闰督促的办法就是揍,这帮可怜的哥萨克没有一个能打过关开闰的,天天被揍得浑身青肿。 这个教学方法很有效,哥萨克们做梦都在学习艰难的汉语,不到一年,就已经说得很流利了。 “关氏教学法”获得巨大成功。 郎奇拍拍安德烈的肩膀,“放心,你们不需要等到他们成为哥萨克那样的多面手那么久。 只要他们火枪的本事在战场上得到验证,我就取消你们的奴隶兵身份,成为我手下的附庸士兵。” 附庸士兵虽然不开饷,毕竟比奴隶强多了,安德烈和尼古拉一起躬身,“多谢伟大的盖特曼。” 郎奇一愣,“你们叫我盖特曼?你们来自波兰?” “我们在费利奥尔盖特曼手下干过。 波兰人太抠且短视,一旦暂时没了战争,立刻缩减我们的编制,且克扣我们的军饷,我们不得已才到了伏尔加河下游的。” 郎奇点点头,若有所思,“现在你们哥萨克一共有多少人?都在为哪個国家效力?” “东欧的老百姓苦啊,又都武勇善战。吃不上饭的,差不多都转职成了哥萨克,这人就没数了,加起来——嗯,莫不是能有四五十万? 除了波兰有五千‘册编哥萨克’,剩下的,都没有主子,散布在顿河中游、第聂伯河和伏尔加河下游,黑海边上的草原上。 有时候被露西亚雇佣,有时候被奥斯曼人雇佣。 更多的时候,是收牧民的保护费,或者靠打劫生存,都是很贫困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万里迢迢到远东来。” “五十万没有主子的哥萨克么?” 郎奇挥手让他们接着训练,仰望西方的天空陷入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半天,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我又不想真的帮蒙古人二次西征,重建蒙古大帝国,想这些干什么,不过万一—— 这么想来——这五十人可不能损失了……” 现在训练近卫旅的已经由亲卫们换成了哥萨克。 上次去招降朵颜兀良哈,哥萨克们兴致勃勃地跟着去,希望通过战功摆脱奴隶身份,因为没机会出手未能如愿。 不过他们倒是因此发现,有一千名火枪手正在接受训练,且速度有加快的余地。 亲卫们因为至少要有一半人一直护卫郎奇,剩下二十人训练一千名火枪部队,平均每个排不到一个教官,训练就慢了些。 他们不想再放羊干苦力什么的,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强烈要求帮忙,郎奇就批准他们试一试。 亲卫们训练只是工作,哥萨克们找活干是为了获得自由,这动力可足多了,很快效果斐然。 郎奇视察完近卫旅的训练,准备去看看新建的兀良哈重骑兵练得怎么样了。 还没迈腿,戈登飞跑过来,“郎主使,朝廷的天使来了,曾副使请您过去呢。” 这次来传旨的天使是礼部主客司的林主事。 他是文官,又暗地里投靠了厂公,还跟郎奇算旧识,内阁、皇帝双方都认可,本来也负责接待外藩,就被派过来传旨了。 郎奇到场,林主事展开圣旨,郎奇和曾佳意跪接。 “行人司曾某,忠于职守,播朝廷之威于塞外,番酋慑服;教番兵以王化,安定九边。 晋从七品右司副,钦此。” 曾佳意终于升官了,匍匐谢恩,郎奇愣住了。 这就完了?升官没我的份?没我什么事把我叫来干什么? 宣读完圣旨,林主事笑眯眯朝郎奇一招手,“陛下有口谕给你,不过要单独跟你讲。” 郎奇把林主事请进帐篷,林主事左右看了看没别人,咳了一声,“陛下口谕。” 郎奇跪。 “郎奇你个混账家伙,一肚子不正经,不学好的,没事学萧何自污干什么? 朕是那种怕手下有能耐的人么?朕都许你以后当首辅了,还怕你功劳太大? 你他娘的手下区区一万多兵,还远远不到功高震主的地步。 朕也从来没怀疑过伱会投鞑,你居然不给朕面子,打朕的奴才,朕看你是欠收拾了啊。 告诉你,这次升官没你份了。 当然,咳咳,主要是内阁那帮老东西不同意。 说你帮林丹汗干活不算大明的功劳,哪天杀了女真鞑子才算。 不用理那帮老家伙,该怎么干怎么干,你的功劳朕记着呢,等打服了后金,朕直接给你封国公。 朕的妹妹还一直惦记你这臭小子,天天来烦朕,朕这个哥哥难啊。 等你立功归来,当了国公,朕决定到时候违反祖制,把妹妹嫁给你。 反正朕违反的祖制也不是一条两条了,虱子多了不咬。 内阁的老家伙谁要是敢阻挠,朕就打他丫的。 好好干,早点成功,朕这个大舅哥当定了,你必须娶朕的妹妹,别想着赖掉,到时候可不许欺负我妹妹。” 没有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没有“钦此”。 林主事复述皇帝的口谕的时候,一副无赖口气,等说完了,立刻一脸严肃,一副严谨的朝臣京官模样。 郎奇谢恩站起,嗯,这铁定木匠皇帝口谕没错了,林主事编都编不出来。 要说林主事不愧进士出身,这脑瓜子,这么长的口谕能一字不漏背下来。 林主事笑眯眯地,“郎主使,你圣眷之隆,在天启朝算空前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下官……” “报!不好了,一个土默特部落的附庸,在投奔咱们的路上被土默特人截杀,全体被贬为奴隶。” 第六十一章 上下同欲者胜 天使林主事被二斤带去休息,明日回京。 二斤依前面卢象升例送上一百两程仪,林主事连忙推了回来,只按行规取了十二两。 呦嚯,这个贪官怎么转性了? “李总旗,你是不知道啊,现在你们百户在京城可是凶名在外。 传言东厂太监邵公公收了你们二百两金子,被厂公没收了不说,还溜溜折磨了一宿。 从东厂胡同被抬回家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样子了。 蒙古的银子拿了烫手,李总旗你饶了我吧。” 郎奇送走了林主事,稳稳当当溜达到林丹汗的书房。 这次林丹汗都没叫自己,一个二百丁的小附庸部落来投被截杀,显然不是什么大事。 “军师来了?快坐。” 贵英恰、粆图也都是刚来,看郎奇坐好,贵英恰一脸的兴奋。 “郎台吉,最近来投的部落,加起来都一万两千丁了。 喀喇沁部已经是光杆司令,土默特部就剩下八个附庸部落,也已经快完蛋了。 现在土默特人警惕性大大提高,估计剩下的部落来不了了,反正咱们已经大占优势,不如现在就出兵干他丫的。” 林丹汗也是一样的兴奋,“就算暂时不打土默特,拿下喀喇沁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他们现在就剩本部五千兵马,咱们几万大军星夜赶过去,土默特人来援前,咱们肯定能干掉满五素。 什么时候动手,就等军师你一句话呢。” 郎奇轻轻摇手,“蚊子腿也是肉。 八个剩下的鄂尔多斯小部落,加起来一千六百多丁。 他们都已经表示出要来投的意思了,因为截杀不要了太过可惜。 大汗你再给他们发一次谕旨,告诉他们来投可以不带牛羊辎重,到了这边,大汗您给补发。 这样跑起来就快多了,咱们这边再带兵接应。 把两个二五仔的附庸撸干净,咱们再议收服两個二五仔的事。” 林丹汗合计了下,八九千牧民的牛羊帐篷自己还出得起。 这相当于用钱买人。 蒙古人丁稀少,人最缺,然后才是钱,用钱买人长期算起来肯定是占便宜。 当下下了圣旨,让他们八个部落合伙出逃。 贵英恰马上请战,“我带怯薛去接应他们。” 林丹汗正打算同意,郎奇挥手制止。 “喀喇沁和土默特现在陷入危机,一定会联络后金人。 驸马和怯薛军主力宜坐镇本部,防备后金人的偷袭。 土默特人追杀附庸,不可能倾巢出动,我率本部人马去接应即可,正好趁机练练兵,看看兀良哈部落整合的效果。” 贵英恰非常不放心,“台吉你还是给大汗出谋划策比较好,这打仗的事——” 林丹汗一挥手,“兀良哈部落迟早要为朕出征,就让军师带他们去练练。 军师,要是土默特人追兵势大,撤回来就得了,不用跟他们硬拼。 那一千多丁实在不行丢了也不算什么。” 现在投林丹汗的人多了,大汗眼光见涨,一千多丁已经不太入他的法眼了。 当初五十多道圣旨发出去,喀喇沁的附庸是第一批来投的。 他们离得最近嘛。 附庸来投,其实不仅仅为了提高地位这种虚名,主要原因也不是来投可以免税一年。 附庸们的头领大多数跟宗主部落联姻,这些不一定能打动他们。 最主要的原因,上次去招降朵颜兀良哈,包括明军在内,五万四千大军三面包围喀喇沁,把这些附庸吓坏了。 后来林丹汗退兵,他们都听说了满五素的判断,兀良哈人还没战斗力嘛。 可是只要装备起来,再训练训练,一万兀良哈勇士提高战斗力也就是几个月的事。 下次林丹汗再来,大家肯定玩完啊。 满五素跟林丹汗有仇,不能投降,我们凭什么跟他一起完蛋啊? 现在有蒙古大汗的圣旨,自己正好有台阶下。 你满五素也得承认林丹巴图尔是蒙古大汗吧? 我蒙古人听大汗的圣旨有毛病么?自己不用背背叛宗主的恶名,不走更待何时? 喀喇沁的四个附庸一投,剩下土默特人的鄂尔多斯附庸们看清了形势。 喀喇沁——土默特联盟这眼看药丸啊。 跟林丹汗争霸是博硕克图汗的事,我们一附庸犯得着陪着你玩命么?纷纷接了圣旨来投。 这段时间投林丹汗的部落,加起来有六万多牧民,林丹汗治下的牧民已经突破了三十万。 喀喇沁——土默特联盟那边只剩下主部落和少数附庸加起来八九万牧民,实力对比已经非常悬殊,漠南蒙古统一在望了。 郎奇从皇城出来,直奔东方的兀良哈部落驻地,准备整兵接应附庸去也。 这里烟尘滚滚,新编练的三千重骑兵正在训练。 这些所谓的重骑兵们还没有装备铁甲,肋下夹着从近卫军那里借来的四米骑枪,以锋矢阵突击,正在练习重骑兵的凿穿战术。 位于锋矢尖上的骑士赤面长须绿袍,胯下是被命名为赤兔的汗血宝马,正是关开闰。 关开闰的部下在训练近卫军,他自己不玩火枪,跑这边跟重骑兵合练来了。 见台吉到了,一员老将打马而来,在马上躬身。 “参见台吉。” 来人正是三千重骑兵的主将,郎奇座下千夫长万丹伟征。 万丹伟征在朵颜兀良哈第一个暗通林丹汗,结果封亲王、郡王的时候没他什么事,不免有点不满。 苏布台、善巴入了呼拉尔,放弃了部落里的兵权,剩下的千夫长里,万丹伟征就是势力最大的了。 可是兀良哈台吉让郎奇摘了果子,万丹伟征更加郁闷。 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暗暗给郎奇使绊子,叫他这个台吉坐不稳当。 结果郎奇一出手,花一万银子修了个喇嘛庙,还蒙哲布尊丹巴青睐,成了仁波切。 所有的兀良哈牧民都对郎奇感恩戴德,见了郎奇都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民心已经完全被郎奇收走了。 万丹伟征黯然神伤,下一步,郎奇一定要安排私人,掌握部落大权。 苏布台、善巴留下的两千四百户,肯定没自己的份了。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郎奇一个私人也没安排不说,还给自己增加了一千四百户部民。 剩下的一千户郎奇自己也没要,均分给了其他几个千户。 当然,这一千户,郎奇本来是给二斤、行久、关开闰、克鲁罗准备的。 可是二斤和行久效忠的是翔绯虎,翔绯虎在淡水有好几万户部民,有他们的份,他们根本不要郎奇给的玩意。 关开闰一心在明国升官,对当蒙古的百户毫无兴趣,他家中豪富,也不差那点税收。 克鲁罗是郎奇的铁哥们,替郎奇掌着钱袋子。 他本人是成功的威尼斯商人,因为个人经历,已经对钱和地位毫无兴趣。 郎奇的一千户部民居然送不出去,干脆分了下去收人心。 自己率先归顺的功劳郎奇没有忘,成为了拥有三千户的大贵族,万丹伟征心里一下子热乎乎的。 郎奇又从一万兵里挑选出了三千最壮的,组成重骑兵,划归了自己指挥。 这手笔可老大了,要花的钱万丹伟征都算不出来了。 克鲁罗从京城搞回了近卫军的装备后,已经又带着装满了银子的轻车队,去京城搞重骑兵装备去了。 万丹伟征成为重骑兵主将,这代表自己受到郎奇无比的重视。 这还不算完,郎奇还把自己的儿子额琳臣提拔为重骑兵的千夫长,弥补苏布台和善巴走后千夫长的空缺。 至于另一个空缺,原来两个五百丁的千夫长兵额被补足了。 至此万丹伟征忠心投靠,对郎奇再无异心。 台吉来视察重骑兵训练情况,万丹伟征卖力表现。 演练完凿穿,又准备表演骑兵传统战术车悬。 忽见远处一匹快马至,烟尘滚滚,直到郎奇身前停下。 兀良哈斥候跪报,“台吉,有一伙南朝卫所兵来投!” 郎奇一阵迷糊,啥?南朝?还卫所兵? 大明的兵自己可不能收啊。 没有兵部调令,私自调兵罪同谋反。 而且,卫所兵?我就算要了有什么用啊? 郎奇疑惑地等了会儿,远处五十几骑烟尘滚滚而来。 至面前下马,为首的一员将官细腰乍背,英姿勃发,给郎奇单膝行礼,“末将庄浪卫千户彭子海,慕郎百户威名,特来投奔。” 千户投百户?咳咳,不提这个。 彭子海?没听说过。 郎奇待要细问,抬头看见彭子海身后的部下,就是一愣。 彭子海身后的五十几名部下,人高马大,身背火枪,郎奇一眼看过去,嗯,正经西班牙货。 这不重要,这五十几人,身穿明军服装,可是长相——看不清,全部黑乎乎的,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装备先进,居然还率领了一群黑人部下,这是明朝甘陕一个偏远的的卫所里的将军能干出的事么? 难道自己碰到了穿越者同类? 第六十二章 异面神兵 “这些兵是我彭家的家丁,并没有卫所军籍。 家严在兵部还有几个袍泽故旧,某本人已托人办好了调令,来郎百户手下效力。 郎大人尽管收留,我们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的。” 这一看就是懂行的,见面几句话已经打消了郎奇的顾虑。 郎奇连忙下马,将彭子海扶起,“请问令尊是——” 彭子海忽然面带尴尬之色,“家严朝鲜参戎彭信古。” 郎奇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天启朝之前关于朝鲜的明史,稍微愣神了会儿,忽然一拍脑门。 双手握住彭子海的手,“原来是抗倭名将之后,失敬失敬。 二斤,快去叫竹姬准备酒宴。 彭将军,令尊是郎某敬佩的前辈,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彭子海的眼圈红了,“某来投郎百户果然没错。 这世上,除了当时参战,知道具体情况的家严的几个袍泽,也就您认可了家严的战功。” 郎奇拉了彭子海起来,“当初丰臣秀吉征朝鲜,冒犯大明天威。 令尊在东南剿倭寇有功,因善战之名,被朝廷从琼州游击之位调到泗州参战。 令尊智勇双全,数次击败倭寇总大将岛津义弘,击毙倭寇大将相良赖风。 泗州新寨一败,令尊并无责任,只不过是总兵董一元推卸责任罢了。” 彭子海生下来,就一直因为父亲“败军之将”的名声四处招人白眼。 听郎奇这么说,热泪盈眶,声音都有点哽咽。 “泗州一战,家严因是客军,不是董总兵的嫡系,董总兵派给他的兵,大部分都是京城临时招募的地痞无赖。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家严率以前任职琼州时,在弗朗机人那里招的黑人家丁,亲自冲锋,奋勇作战。 岛津义弘的防御工事已经被摧毁殆尽,马上寨破。 结果董一元在后方,居然派那些地痞无赖去操作大炮,火药爆炸,才造成了明军的崩溃。 友军败退,家严亲自断后,并无任何过失。 可是战后董总兵为了推卸责任,逼迫管后勤火药的部下方时新自尽,又把战败的责任,推到了当时正在火线上奋战的家严身上。 家严蒙冤被降职,被不明真相的世人唾骂,最后郁郁而终。” 说到后来,彭子海已经泣不成声。 郎奇拍拍彭子海的肩膀,“小人可能得志一时,青史昭昭,令尊的冤屈必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 彭子海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忽然双膝跪倒,“彭某得先父家传,于军略略有心得,愿报效郎百户的知遇之恩。 主公在上,受彭某一拜。” 郎奇哈哈大笑,拉起彭子海的手,“走,喝酒去。” 看那几十个黑人家丁默默跟在后面,郎奇指着他们问彭子海:“这些就是当年追随令尊作战,让倭寇胆寒的‘异面神兵’?” “没错,他们现在大部分都年过四旬,打不了几年仗了。 原来是先父买来的奴隶,身体残缺之人,也不能有后代。 还望主公能看在彭某投效的面子上,收留他们,莫让他们孤独终老,无所归依。” 郎奇停步,回身,忽然朝几十个黑人一躬到地。 “诸君不论来自哪里,能为我中华抗倭奋战,在战场上手刃倭寇鬼子,就值得郎某这一拜。” 几十个黑人大叔紧张地挠挠脑袋,面露憨笑,不知如何应对。 郎奇面带微笑,“子海啊,有经验,又对我大明忠诚的老兵可是财富,我不但要收留,还要大用。” 忽然抬头看向遥远的西南方,那個方向万里之外,是这些异面神兵的家乡,一个富饶美丽,正在被欧洲殖民者掠夺的地方。 郎奇的眼中忽然冒出了金币的光芒,表情跟刚才的慷慨激昂大异,喃喃自语。 “或者将来有一天,郎某能让这些大明的功臣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也说不定。” 调兵接应附庸兵不着急,毕竟大汗的圣旨刚发出去,八个附庸部落互相联络,约定共同出逃还要时间。 郎奇找了二斤、行久和克鲁罗、关开闰给彭子海接风洗尘。 酒席上,彭子海说出了自己此来的原因。 “彭某先父过世后,在庄浪卫当了一段时间世袭得来的千户。 彭某心中有热血,想要疆场报国。不愿在那个偏僻的地方每日只是练兵、剿匪。 借着进京城述职的机会,申请去关宁或者辽南前线为国效力,哪怕去皮岛也行。 但投书申请都音信皆无。 孙督师、袁抚台和毛总兵一听说某是被朝廷降职的败军之将的后人,皆不愿意收某。 此时听闻主公在蒙古纵横捭阖,驱万众以御后金,便决意来投。 主公能公正评价先父的战功,彭某感激不尽,必为主公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我们都要活着看到我中华八纮一宇。勇于任事,披荆斩棘即可,死而后已却大可不必,来,喝酒。” 说是一醉方休,彭子海确实醉了,郎奇却啥事没有。 喝完酒吩咐二斤,“把那五十几个异面神兵单独编两个排,跟你的亲卫加强排一起,组成军官教导连。 都跟亲卫一样,享受排级待遇。” “郎大哥你是要靠这个收彭子海的心么?” “有这个原因。 不过彭子海一腔热血有,能力方面我还要考察。 先带在身边参赞军机,看他是个参谋人才还是能独当一面,才决定最后的用法。 如果不适合带兵,我也有安排他的地方。 这些老兵经过战火考验,可是宝贝,折损了可惜。 战时跟哥萨克一样,跟着我走,不要派到前线去。 将来咱们有大用。” “你无非是想要将来征服非洲罢了,说得神神秘秘的,这事可离不了我堂姐。” 二斤粗中有细,当大海贼跟洋鬼子放对,还跟堂姐去过伦敦,睁眼看世界。 脑子不如郎奇好使,见识可不少,一下子就能猜出郎奇的心思。 第二天早上,郎奇点了两千轻骑兵,由原来土默特附庸的大胡子千夫长图布信和原察哈尔附庸的保力高带领,加上近卫军一千人,三千兵马启程向东南,去接应来投的部落。 这是兀良哈部落整合后的第一战,也是郎奇试用彭子海的磨刀石。 第六十三章 参赞军机 兀良哈部落可以征招一万士兵。 郎奇去接应附庸投奔,只带了三千人马,其中还有一千是自己的近卫军,不在一万征招名额以内。 这一方面是为了节省粮秣。 不要以为蒙古人会牧马,马吃草就行,那样马一天需要吃多半天草才能饱,不用行军了。 战马平时放养,打仗行军是要吃精饲料的。 明国九万匹战马,一年要消耗九十七万石黑豆,得花九十万两白银。 精饲料蒙古没有,全靠从明国进口。 蒙古马还多,大军一动,消耗相当大,郎奇个人再有钱,也花不起,能省则省。 另一方面,出兵人数也受装备限制。 近卫军的装备克鲁罗已经从京城要回来了。 明末的锦衣卫编制不断膨胀,达到十万人之多。 郎奇是皇帝亲封的锦衣卫百户,也不客气地给自己的一千近卫军要了锦衣卫的编制,不要白不要。 既然是锦衣卫了,他们的装备理论上就是朝廷出。 当然普通锦衣卫没有标准制服,十万锦衣卫大多数朝廷是不给发装备的。 郎奇披着“圣眷方隆”的虎皮,新上任的指挥使田尔耕得给面子,这装备就可以给。 一千套紫花布甲四千四百两银子,二十套半身轻甲一百六十两,五千杆骑枪一万两。 田尔耕大笔一挥给批了,从北镇抚司的库里拿货,为此克鲁罗给田尔耕送了两千两孝敬感谢。 “国舅近卫旅”是开饷的常备军,类似明国将领的家丁。 常备军申请编制没问题,一万兀良哈士兵是牧民,战时才征招,要编制就不符合锦衣卫的规定了。 所以这次克鲁罗再进京,要这一万人的装备,得拿“抵御后金”这个名义,跟内阁要。 能不能要来不好说,所以克鲁罗是带着成车的银子去的。 郎奇说了,要是内阁不给,就“加钱”,简单粗暴。 克鲁罗还没回来,兀良哈士兵们的装备还没到位。 好在原来五千朵颜兀良哈的轻骑兵装备尚可。 人家牧民的装备是自备的,郎奇征用了先对付用着,反正到时候要给他们发昂贵的新装备抵数。 郎奇规划了三千重骑兵,正在训练。 他不愿意打断重骑兵成军的过程,这次没带走,那手里好用的轻骑兵装备就剩两千套了。 三千兵马不多不少,应该足够用。 郎奇受粮秣和装备限制,土默特人的粮秣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追杀一千六百丁战斗力不高的附庸,土默特人也不可能派太多兵。 郎奇率兵出发,日行五十里,这个速度不快不慢。 蒙古西征行军速度平均日行二十里,是要照顾到随军羊群的速度,还要为了节省精饲料牧马,战士还要“吊马”,好在战斗的时候让战马保持最佳状态。 西征单场战役最快速度日行一百九十里,那是到了农业区,能抢到精饲料的结果。 还要承担士兵掉队、奔袭战斗力下降的后果。 郎奇的队伍有二百多辆轻车装辎重,战士一人四马,有一匹专门当驮马,就不用赶羊群了,正常行军就比西征快。 不受大队行军速度限制的斥候倒是流水价派了出去,同时监控来投的牧民和可能出现的土默特截杀队伍。 二十四天后,天启四年十月二十六。 郎奇的队伍行军一千二百里,到了乌兰察布附近。 马蹄声得得,随军参赞军机的彭子海,带着几个亲卫,去附近勘察地形回来了。 “彭将军,台吉召开作战会议,正叫你过去呢。” 彭子海进了郎奇的帅帐,发现参加作战会议的除了郎奇和自己,还有那沁、图布信和保力高三位千夫长。 “子海啊,刚才斥候回报,土默特人的截杀队伍已经出发了,咱们议一下这仗怎么个打法。” 郎奇在倭国打过仗,规模还挺大,对手有好几万人。 不过那时候的对手都是拿着竹枪的一向一揆。 自己用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兵力,帮幕府镇压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起义军,跟现在对付土默特部落强悍的蒙古勇士不一样。 自己再聪明,再有战场上敏锐的直觉,也要慎重行事,先积累草原作战的经验。 新手下彭子海按他自己谦虚的说法“略通军略”,有将门的家传本事。 不过此前只剿过匪,战斗经验还没有郎奇丰富,郎奇不可能把军队托付给这個实习期新人。 倒是手下的三个千夫长久经沙场,应该有很多经验可以借鉴,因此郎奇才准备借助集体智慧,开会。 人到齐了,郎奇铺开粗糙的作战地图。 “据斥候得来的消息,八个要投靠咱们的部落已经携家带口出发,按照大汗的谕旨,没有驱赶牛羊,只带了勒勒车队做后勤。 为了加快速度,勒勒车弃牛套马,日行五十里。 土默特截杀部队由额木布楚琥尔率领,一共三千轻骑。 他们内线作战,行军很快,日行一百里,预计三天后,将会在咱们现在的地方追上那些牧民。” 郎奇看向三位千夫长,“怎么个打法,你们提一下意见。”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后大胡子图布信率先站起。 “台吉,某原来就在额木布楚琥尔手下,对土默特人正兵的战斗力很了解。 咱们的轻骑虽然经过整训,还是比他们差一些。 三千对三千,不一定打得过。 属下建议,咱们前出半日路程,先跟来投的部落汇合。 算上一千六百部落兵,咱们就有四千六百人。 四千多人护卫着牧民们走,他们三千人就算比咱们精锐,也占不到便宜,应该能安全地将牧民们护送回去。” 保力高点头,同意图布信的想法。 那沁张嘴,似乎想说话,想了想,又停下了。 他原来打仗只负责后勤,对自己的想法没太多信心。 郎奇摸了摸下巴,“图布信说的有理。 不过,咱们要是只是防守保护牧民,敌人定然一路上一直追击骚扰。 咱们这一路上的护卫任务很艰难,很可能在敌人的袭扰下损失大批牧民。 我看,咱们在汇合部落兵后,可以迎击土默特人,狠狠打他们一下。 土默特人快速追击,日行一百里以上,定然人困马乏。 咱们以逸待劳,突然出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们吃了大亏,不敢再追击咱们,咱们就可以安然返回。” 图布信、保利高和那沁一起站起躬身,“台吉高见。” “不过,要做好战场遮蔽,隐藏咱们的存在,干掉对方的斥候,不能让对方发现咱们的队伍。” 大胡子一抱拳,“属下这就去安排。” “且慢!” 一直没说话的彭子海站了起来。 “主公痛击敌人的想法是对的,但不能汇合部落兵。 部落兵一盘散沙,还没有跟咱们合练过,帮的忙应该很有限。 最重要的,跟他们汇合,增大咱们暴露的可能性,很可能失去突然袭击的效果。 咱们发挥自己有火枪兵的优势,以逸待劳,突然袭击,完全可以三千对三千重创他们。” 那沁眼睛放光,这正是他刚才想说的,“我同意彭将军的意见。” “某方才在附近发现了一个适合打阻击的地形,让来投的牧民朝这里来,将敌人引过来决战。” 郎奇看了看地图,“可是,牧民们的速度,到这里就被追上了。 有可能没开打,牧民已经损失了,子海你这个计划太危险。” “让他们抛弃勒勒车,只骑马,加快速度。” 郎奇沉思半天,“咱们一起去勘察下子海你看到的地形,再做决定。” ………… 察罕浩特,一匹快马带着烟尘,从西北方向而来。 一路跑到皇城附近,骑士下马,满面尘土,冲进了铁槊科诺特的营地里,主帅贵英恰的大帐。 “报!奈曼部老台吉额森伟征诺彦归天,请少主衮楚克速速回去奔丧,继承台吉之位。” 第六十四章 安邦定国之才 大汗书房。 这里现在只有三个人,林丹汗、粆图、歹青。 林丹汗这次连妹婿贵英恰都没叫,议事的全是孛儿只斤氏嫡系自己人。 “老弟,叔叔,等郎奇这次接应附庸部落回来,咱们就要对喀喇沁和土默特动手了。 不管郎奇这次成功与否,已经不影响咱们统一漠南蒙古了。” “那大汗你叫我这个老头子来干什么?继续干呗。” 歹青交了兵权,当了亲王,入了呼拉尔之后,生活这个清闲滋润。 你们去为蒙古帝国打生打死,我这个股东坐着吃红利,养老享福就行了。 “唉!” 林丹汗长叹一声,“就怕以后没这好事了。 咱们一家人说实话,咱们这几个月,势力迅速膨胀,喀喇沁和土默特就剩光杆司令,眼看不行了,可不是你我的功劳,全靠的是郎奇这個军师啊。” “那又如何?大汗你可封了他兀良哈台吉,他都是万户了,能不给大汗你卖力气?” “不这么简单啊,粆图你跟皇叔说说。” “歹青叔叔,我受皇兄委托,一直盯着郎奇。 二十多天前,南朝天使来那次。 那个副使曾佳意升官了,郎奇什么事没有,咱们都以为郎奇会对南朝心生怨恨,彻底投靠咱们吧? 结果送天使走的时候,郎奇满面春风,跟那个林主事搂脖子抱腰,亲热得不得了。 林主事给郎奇弯腰行礼告别,头都要戳到地上去了。” “这有什么问题么?” “叔叔你没有我了解南朝。南朝文贵武贱,六品文官比六品武将地位要高得多。 林主事对郎奇的态度几乎接近阿谀,这就非常不正常。” “没准郎奇给他送的钱多呢。” “没有的事,他就收了郎奇十二两银子的程仪。 侄子我啊,略微知道原因。 林主事被郎奇拉到他的帐篷里,传什么‘口谕’,我当时凑近帐篷想偷听,结果只听到‘首辅’什么的,就被卫兵赶走了。 郎奇才来半年,咱们察哈尔蒙古就翻天覆地,马上要统一漠南了,这叫什么?这叫国士无双,安邦定国之才。 您想想,郎奇能耐大,咱们清楚,明国皇帝能不清楚么? 天启肯定是答应了郎奇,回去就当首辅。 咱们一个万户再牛,能有南朝的首辅对郎奇有吸引力么?” 林丹汗一合掌,“就是啊。 朕派在那个曾副使身边伺候的人还说,曾副使曾经劝过郎奇,他跟朕的白城对,到统一漠南蒙古就可以结束了。 统一漠南蒙古,咱们的实力能抗住后金,可是打不过,需要明国帮忙,这样对明国最为有利。 这眼看漠南蒙古要统一,朕担心,郎奇可能就要离朕而去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啊? 歹青叔叔,你年高智多,给朕出个主意啊。” 歹青摇摇头,“我要是有主意,还用郎奇给咱们当什么军师? 不过,我觉得,郎奇好歹得帮咱们统一了漠南再走,咱们挺够本了,已经不用担心被后金给灭了。 咱们这蒙古帝国,至少能往后传承下去。” 歹青没说的是,我这年俸一万银子,世世代代,妥妥没跑了。 林丹汗挥挥手,“朕累了,你们回去吧。好好帮朕想想,怎么才能留住郎奇。” 两个亲人退出,林丹汗望着窗外,黯然神伤。 统一漠南蒙古,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要实现了,却一点也不高兴。 有了漠南蒙古的基业,只要不瞎折腾,蒙古帝国再传个几代完全没问题。 可是朕不能不折腾啊。 林丹汗能力不行,可是心比天高。 得了漠南就想着统一蒙古,最好再西征,收了蒙古后代鞑靼人,建立先祖成吉思汗的伟业。 否则愧对自己成吉思汗子孙的名头啊。 要是完全没希望也就罢了,郎奇一来,眼看着形势一步步好起来,蒙古正顺着“白城对”郎奇给自己描绘的美好蓝图大踏步前进。 自己的希望已经被郎奇勾起来了,郎奇要是一走,一切又成了梦想了。 长生天啊,你派了郎奇助朕,告诉朕,怎么留下他啊? “大汗,贵英恰求见。” “进来!” 贵英恰风风火火进来,“大汗,奈曼部老台吉额森伟征诺彦归天了,衮楚克请求回去继承台吉之位。” 林丹汗丝毫没动容,老台吉都病重了三年了,归天不奇怪。 朝贵英恰挥挥手,“那就让衮楚克去吧。 唉,衮楚克为朕立过不少战功,如今也要走了。 人才为什么都要离朕而去啊? 朕不能亏待他。下午召集群臣,朕封他个巴图鲁台吉,再多赐点牛羊银子也就是了。” 贵英恰刚告退,没人禀报,书房们咣当又开了。 除了泰松公主,没人敢这么大胆。 “皇兄!” 泰松的声音带着哭腔。 “怎么了?谁欺负我妹妹了?朕弄死他。” “皇兄,奈曼部的老台吉归天,衮楚克要回去继承台吉,然后就要来迎娶我了。” 林丹汗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舍不得哥哥是吧?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 阿布和额吉走得早,朕这个哥哥就得多疼你,一定给你多多的陪嫁,让伱风风光光嫁人的。” “才不是呢,我不愿意嫁给衮楚克,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 皇兄,你是长生天下最尊贵的蒙古大汗,我是最尊贵的蒙古长公主,难道就不能让我自己挑驸马么?” “你还想着郎奇么? 朕给你向他提过亲,可人家不要你啊。 牛不喝水,朕也不能强按头不是?” “那个时候,你们说,奈曼部落要是走了,影响皇兄你招纳兀良哈部落。 现在不但兀良哈部落来了,喀喇沁和土默特其他的附庸也都来了,不是不影响了么? 皇兄我求求你,看在归天的额吉份上,不要把我嫁到奈曼去好吗?” 泰松抓住林丹汗的胳膊,泪水涟涟,说啥也不松手。 林丹汗正为如何留住郎奇的事烦恼,妹妹偏来纠缠不休,不由皱了皱眉,“朕正烦着呢,泰松,咱们是一家人,你就别——” 林丹汗忽然停下了,一家人,对啊—— “来人,把粆图和歹青皇叔给朕叫回来!” 第六十五章 半壁江山 粆(shā)图和歹青进书房的时候,只见林丹汗满脸通红,背着手来回溜,一副磕嗨了的样子。 泰松在旁边,笑容满面,似乎马上就要欢呼雀跃,蹦起来。 “粆图,叔叔,朕想好了。 朕要跟衮楚克悔婚,把泰松赐婚给郎奇。 他成了朕的妹夫,跟咱们是一家人,不就不能走了么?” 歹青连忙给林丹汗泼冷水,“大汗,联姻只能锦上添花,关键时刻用处不大啊。 喀喇沁和土默特那些附庸,哪个跟宗主部落不是沾亲带故? 苏布台还跟满五素联姻呢,最后还不是被咱们拉过来了?” “朕知道,所以,朕不仅仅要赐婚给郎奇,还要把最近投靠朕的一万两千丁当成泰松的陪嫁赏给他,给他封王。 要是郎奇能接来那一千六百丁,也是他的。 朕就不信,当了朕的妹夫,封异姓王,朕的半壁江山都给他了,还抵不过南朝一个可以随便换的首辅。” 歹青搬着手指头算了算,“不行啊,大汗你给的太多了。 要是把那一千六百丁算进去,郎奇麾下可就有大约两万五千丁,牧民十二三万了。 以后他要是再立功,继续封下去,他这个异姓王,控制的实力非超过大汗你不可。 到时候,郎奇可就不是诸葛亮,变成白脸曹操,大汗你可就成傀儡汉献帝了,这万万不可。” 林丹汗一咬牙,“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 粆图没说话,肚里补了一句,“舍不得小妾和妹妹,留不住郎奇这个流氓。” 林丹汗不知道弟弟在腹诽他,双臂张开。 “朕的理想是蒙古帝国复兴。 只要蒙古复兴了,告慰了成吉思汗先祖,他郎奇当个权势熏天的权臣,朕当個傀儡又如何?” 歹青捋着胡子想了想,“当个蒙古的异姓王,占据半壁江山,确实比当南朝首辅强。 郎奇就是再大的权臣,他只要不姓孛儿只斤,就夺不了大汗你的江山。 他当权臣没人反对,要是造反,一个蒙古人也不会跟他。 不过侄子你可想好了,当傀儡可不好受啊。” “朕不在乎。 这么多年碰壁,朕早就明白,朕是没能力复兴蒙古了。 朕继位十九年,兢兢业业,一事无成,这大汗当得累啊。 他郎奇要是能帮蒙古复兴,把朕废了,换粆图上位,朕都无所谓。” 粆图一裂嘴,差点哭了。 真是天降大锅,我进屋一句话没说,这就涉嫌谋反了。 我连实权大汗都不想当,还会跟哥哥你抢傀儡?在呼拉尔什么都不干享福不香么? “那个,皇兄,要是衮楚克因此造反,奈曼部投了后金怎么办?” 林丹汗一挥手,“当初调兵,朝克图部落不辞而别的时候,朕就看清楚了。 奈曼这种拥兵自重的部落,没啥大用,按郎奇的说法,关键时刻掉链子。 郎奇比衮楚克重要得多,衮楚克真要反就让他滚!朕现在还真不差奈曼部这头烂蒜。” 粆图去提亲碰过壁,有点心理阴影,“要是郎奇再拒婚怎么办?” “哼哼,这次不跟他商量,朕直接宣布赐婚,造成既成事实。 他郎奇就是真不喜欢我妹妹,朕就不相信他这个枭雄,不喜欢封王和半壁江山。” 粆图倒不担心这个,“郎奇还是喜欢泰松的,不要她只是当时正在帮皇兄拉拢兀良哈人,怕影响大计。 不然当初在宣府,也不会大气地把好几车冰糖都送给她,还命令黑云龙给咱们解围。” “那不就得了。 来人,传旨,昭告天下。 朕封郎奇为金刀驸马,尚长公主泰松,赐一万两千户,封林中大王。” 应命的宰桑传旨去了,粆图和歹青告退。 林丹汗当实权大汗还是傀儡,不关我们的事。 就是蒙古帝国郎奇说了算,我们这年俸一万和五千银子他也得给。 以蒙古人憨直认死理的性子,郎奇要是敢说话不算,立马就得众叛亲离。 林丹汗还处在为复兴蒙古帝国牺牲自己的狂热激动中,背着手溜了好几圈,一抬头,看泰松居然还没走。 眼睛盯着自己,随着自己来回溜,脑袋来回转,如一只萌猫咪。 “泰松,朕都满足你的心愿了,还有啥事啊?” “皇兄,我要当你的使者,现在就去追郎奇的队伍,把这个喜讯告诉他。” 皇兄第一次提亲被拒,郎奇没要她,泰松本来有点死心了。 这次来找皇兄哭闹,就是来闹闹试试,碰碰运气。 没想到皇兄竟然同意了,泰松狂喜之余,心里马上长草了,恨不得立刻飞到心上人身边。 林丹汗一愣,“这着啥急啊。 等他回来再告诉他就行,反正他也马上走不了,咱们事都定了,正好回来给他个惊喜。 就算要给他吃定心丸,派个宰桑传旨就行了,还用你这么大个长公主亲自跑腿儿?” “不嘛,我就要去。” 泰松施展出撒娇术,“哥——哥——” 林丹汗一拍脑门,明白了。 妹妹都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坚持了这么久没嫁人,现在已经挺不住了。 唉,果然是女大不能留啊。 蒙古没汉人那么多规矩,敖包相会啊,追月啊,自由恋爱都是被歌颂的,林丹汗倒是无意阻拦妹妹。 “泰松,你愿意去就去吧。” “哎!” 泰松答应一声,一蹦多高,就往外跑。 “回来!” 泰松一个急刹车,差点摔了。 “怎么了皇兄?” “哥知道你的心思,你这么去可不行。 伱先去你嫂子三福晋叶赫苏泰那里,让她给你传授点经验。 别被郎奇笑话,咱们蒙古皇室的女德教育不到位。 唉,额吉归天了,这个环节只能让你嫂子帮着操心了。” 泰松难得地脸一红,“皇兄你讨厌。” 还是听话地一蹦一跳朝后宫去了,像只撒欢的小兔子。 看一直郁郁寡欢的妹妹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娇艳得跟花朵一样,林丹汗满是欣慰,眼圈里带了泪。 额吉临终前,反复嘱咐自己要照顾好这个最小的妹妹。 如今妹妹的样子,自己算是对得起起额吉的嘱托了吧? 感觉就算为了妹妹的幸福,自己的牺牲也值了。 反正自己做主的时候,蒙古帝国都要被后金给灭了。 自己要是成了末代大汗,魂归长生天的时候,成吉思汗、窝阔台、托雷、忽必烈这些列祖列宗会不会合伙把自己揍成猪头? 自己只要促成了蒙古帝国复兴,死后不愧对伟大的先祖,当个傀儡算什么? 估计其实生活也不会有太大变化,难道现在自己不是对郎奇言听计从? “砰!” 书房的门又自己开了,这次是被踢开的。 林丹汗下意识回头向通向后宫的后门望了望,泰松不是去后宫了么?还会这么快从正门绕回来? 这次闯进来的是一位二百多斤的雄壮大汉。 两个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紧跟着空手追了进来,院子里传来人体倒地的声音、弯刀从天上落地的一连串响声,外加两声惨叫。 两个侍卫死死抱住大汉的两只胳膊,大汉仿佛疯了,左右一甩,两个侍卫瞬间倒地。 大汉大踏步来到林丹汗面前,攥着拳头,高声呼喝,“大汗,你做事太不讲究了!” 第六十六章 黄金家族嫡系血脉 面对来势汹汹的大汉,林丹汗毫不畏惧,背着手,紧盯着大汉,目光炯炯,“衮楚克,你要弑君么?” 衮楚克猛然一愣,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讷讷不知所言。 林丹汗不是元英宗,他自信对怯薛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黄金家族嫡系血脉在蒙古人中具有无与伦比的权威。 林丹汗身上的血脉加成对汉人来说狗屁不是,对蒙古人来说,那就是绝对的血脉等级压制,王霸之气四溢。 这也是林丹汗皇城里防卫比较松懈,能被衮楚克冲进来的原因。 蒙古大汗生活在三十万蒙古人中间,安如泰山。 衮楚克愣神了,侍卫们可没愣神,这么会功夫,已经冲进来十几个侍卫,书房一下子满满的。 衮楚克身上各处瞬间架了十几把弯刀,已经一动不敢动。 林丹汗摆摆手,“都出去,出去,成什么样子? 朕相信衮楚克只是一时激动。 他是朕的心腹怯薛,铁槊科诺特的苏木,为朕立功无数,是朕亲封的巴图鲁,对朕的忠诚不可置疑,你们都下去吧。” 侍卫们缓缓退了下去,还是站在门口,不放心地往里探头探脑。 林丹汗端过身边的一碗茶,塞在衮楚克手里,“爱卿,跟你悔婚,是朕的不对,可是你得体谅朕啊。 泰松这个丫头,被朕惯坏了,一向任性。 她死活不想嫁你,就算你娶了她,以后家庭不和,天天吵架,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对吧? 她为这事天天找朕哭闹,朕都快烦死了,朕啊,是真管不了这个妹妹了。” 林丹汗拍拍衮楚克的肩膀,“放心,你就算不当朕的妹夫,朕一样对你器重——” 衮楚克的脸一会青一会红,忽然大力把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我不管,大汗,你要是不收回成命,我就——我、我、我就——” 吭哧了半天,二百多斤的汉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奔出了书房。 林丹汗望着衮楚克的背影轻叹,“这么大了,还是刚来时候的小孩子脾气。 衮楚克对朕的忠心还在啊,回去冷静冷静就好了。” 衮楚克浑浑噩噩出了皇城,走没多远,就看见两个不当值的同僚在街边对自己指指点点。 “这不是衮楚克么?居然哭了?” “唉,虽然说郎奇功劳大,本事大,封王大家没意见,可是没必要赐婚啊。” “就是,衮楚克又没犯什么错,却被大汗悔婚,实在是太可怜了。” 衮楚克最是听不得这个,我衮楚克堂堂七尺——咳咳,六尺五高的汉子,不需要你们可怜。 不过,同僚还是向着自己的,公道自在人心,衮楚克心里暖呼呼的,心情稍微好了点,又清醒了一些。 “咩——” 一大群羊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央,后面跟着一群金发黄睛的兀良哈部落牧民。 这羊是赶到皇城附近呼和腾格尔家族设的商栈那里,交换南朝生活用品的。 兀良哈人现在自由了,还免税一年,都有钱买南朝玩意了,心情相当好。 “听说了么?咱们台吉封王了,还尚了泰松公主。” “那必须滴啊。 咱们伟大的兀良哈部落,可是一直有塔布囊封号,世世代代当黄金家族的古列坚的,这可是大汗亲口许的。” 一個年轻牧民不知深浅,“我看大汗悔婚这事做得有点不地道,蒙古人说话怎么能不算? 咱们高兴了,奈曼人岂不要造反?” 旁边一个老者撇撇嘴,“奈曼人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五千丁部落,咱们兀良哈可是万户,他们敢跟咱们争? 当年奈曼人不服成吉思汗的统治,成吉思汗派兵征讨,咱们兀良哈部落就是先锋。 他们的先祖太阳汗就是咱们先祖者勒蔑的手下败将,他们要敢炸刺,咱们就去请愿,让台吉带了咱们,再平他们一次。 我早就说过,以咱们台吉的功劳和本事,凭咱们兀良哈人塔布囊的封号,大汗的嫡亲妹妹,必须是咱们兀良哈部落的。 你看现在,照我说的来了不是?” 看这帮兀良哈人得意的嘴脸,衮楚克刚刚恢复了点的理智立刻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 伱们埋汰我我可以忍,居然还辱及奈曼人伟大的先祖。 迈腿刚要去揍这帮可恨的碎嘴子,忽然停了下来。 兀良哈部落五万多牧民,恐怕都是这个想法,自己打得过来么?自己就算揍趴下这些牧民,也只是旁人眼中的笑话。 衮楚克的怒气突破了极限值,突然不生气了,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的帐篷。 好几个同僚来宽慰他,都被他赶了出去。 衮楚克自己在帐篷里独处了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 眼神平静,脸上还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 泰松公主去后宫找三嫂叶赫苏泰,三嫂平时跟她关系就挺好,无话不谈。 听说泰松兴奋地讲完赐婚的事,连连恭喜。 不过三嫂给皇兄生了皇子,皇兄宠爱正盛,饱女人不知饿女人饥,体会不到泰松急切的心情。 拉着焦急的泰松请小姑子吃了顿午饭,才把嘴附在泰松耳边,悄悄教泰松想学的“知识”和“技术”。 等三嫂的加急补课班授课完毕,泰松满脸绯色,急匆匆地去书房找哥哥,得知皇兄去金帐了。 泰松熟门熟路地扒着金帐的缝往里看,只见帐中高级将领都在。 衮楚克光着膀子,背上背着荆条,正跪在地上,向皇兄请罪。 “末将上午言行无状,擅闯大汗书房,请大汗治罪。” 林丹汗龙颜大悦,亲自扶起了衮楚克,“爱卿这是终于想通了?朕就知道你对朕是忠心的。 这事朕也有错,不能怪你。 你年纪增长,稳重起来,像个台吉的样子了。 朕封你巴图鲁台吉,赐羊三千只,牛五十头,白银千两,美女两名补偿你,回去好好做个台吉吧。” “大汗宽宏大量,末将感激涕零,谢大汗厚赐!” 衮楚克磕头,带着大汗赐的两个美女,规规矩矩地走了。 泰松心情好了不少,心头的负罪感这下也没有了。 林丹汗心情不错,遣散众将,背着手走向书房。 现在衮楚克的事情搞定了,郎奇那头必然对朕忠心耿耿。 郎奇跟朕结了亲,帮朕复兴蒙古,那就好比是孙刘联合,火烧赤壁,到时候大破后金这个白脸曹操。 自己的妹妹嫁了郎奇,好比孙尚香嫁了刘备,到时候夫妇和谐—— 后来呢?好像是赵子龙截江救阿斗——不对! 卧槽! 林丹汗忽然后背冒凉气,出了一身冷汗。 歹青叔叔说的有道理,这联姻不可靠啊。 郎奇有了势力,虽然不能造朕的反,可是蒙古内部冲突,那是几乎一定会有的。 郎奇不姓孛儿只斤,要掌蒙古大权,朕能让,朕背后的部落能愿意让么? 要是到了关键时刻,双方冲突起来,朕不在乎,可朕的妹妹就成了牺牲品,孙尚香的结局可不怎么样啊。 孙尚香好歹回娘家了,要是泰松到时候向着我这个皇兄,结局恐怕更惨。 郎奇原来就拒过婚,对泰松的感情就是有,也有限。 以郎奇阴谋诡计百出的性子,到时候会因为夫妻情分不对泰松下手么? 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反而害了泰松? 可是这边已经悔婚了,赐婚的旨意都发出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再进一步想,郎奇就算为了权势留在蒙古,毕竟是汉人。 蒙古帝国复兴,肯定要铁蹄南下,征服明国,恢复大元。 这是蒙古人的集体意志,郎奇也拦不住,到时候郎奇会怎么选择?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南朝封我当王爷,让我打蒙古,我会干么? 作为成吉思汗子孙,这事死也不能干啊。 郎奇可是南朝皇帝的近臣,对南朝肯定是忠诚的,所以郎奇就算当了蒙古的权臣,估计一样对复兴蒙古动力不足。 郎奇多半征服了漠南蒙古就不玩活计了,那朕还赐婚封王主动当傀儡干什么?朕这不是无用的牺牲么? 唉,朕这个冲动的性子真不适合当大汗,没有军师辅佐,自己做决定真是太鲁莽了,应该多考虑几天的。 偏偏这事不能咨询郎奇,亲人粆图和歹青又都是跟朕一样智谋不足的。 要不要收回成命呢?可兀良哈人都知道这事了,朕收回圣旨,他们又要不满了,你说朕办得这叫什么事? 唉,朕还是愿意领着怯薛杀杀杀,当大汗要处理这么复杂的事,真是太难为朕了。 林丹汗满脑门子官司,焦虑得不得了。 这个时候,对林丹汗心情一无所知的泰松蹦蹦跳跳跑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点羞色。 “皇兄,嫂子那边我已经去过了,这就要去追郎奇的队伍了。 到时候,我跟郎奇生下孩儿,可是有孛儿只斤氏皇家血脉的,皇兄你一定要给我的孩儿封个大大的牧场。” 女人思维的跳跃程度,天下的男人都是望尘莫及,泰松学了知识回来,马上就想得很远,孩子的名字都开始合计了。 林丹汗摆摆手,“你等下,这事先放放,朕还要仔细想想。” 泰松哪里知道,这么会功夫,皇兄已经要改主意了,还以为他在想什么国家大事。 泰松拉住林丹汗的袖子,“皇兄,军国大事什么时候想不好,我说我的孩儿也有黄金家族嫡系血脉,你可得好好疼外甥。” 林丹汗开始敷衍妹妹,“好啦好啦,哥哥知道啦,差不了——” 忽然一道闪电从脑海中炸开,林丹汗猛然一把抓住泰松的手,眼神凌厉,“你刚才说什么?跟朕再说一遍。” 第六十七章 纵虎归山 林丹汗的表情把泰松吓坏了,哥哥可从来没对自己这么凌颜厉色过。 泰松支支吾吾,“我说……我说要去追郎奇的队伍。” “不是这句!” “我说你要疼爱外甥,他也是孛儿只斤氏的后代。” 对了! 林丹汗放开泰松,一掌拍在身旁的胡桌上。 桌上贵重的南朝和西洋摆设掉了一地,沙盘都毁坏了。 林丹汗嘶嘶哈哈地甩着剧痛的右手,仰天哈哈大笑。 终于被朕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了。 郎奇帮朕复兴蒙古动力不足,那是因为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只是个臣子,最多是个权臣。 要是他成了蒙古帝国的主人,蒙古帝国是他的,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泰松理论上是有蒙古皇位继承权的,那她的儿子也一样有。 只要让泰松的长子随娘家姓,就完全没问题。 朕要是传位给泰松的儿子,郎奇为了自己儿子的江山,那不得玩命的干? 不但能统一蒙古帝国,西征恢复蒙古大帝国,再南征恢复元朝,也是可以预期的。 要是郎奇野心大,不满足当个太上皇,那也没问题。 朕干脆直接传位给郎奇,只要他对着长生天,在全体蒙古人面前发誓,将来传位给泰松的儿子就行。 他要是违背誓言,传位给汉人后代,全体蒙古人都得马上造他的反,他绝对不敢。 到时候,皇位只是在郎奇手里过一手,还是会回到孛儿只斤氏手中。 至于朕当不当这个大汗,真是关系不大。 继位这十九年,朕真是累坏了,关键还一事无成,早就不想干了。 以前勉力为之,不是没别的办法么? 现在有了郎奇这个牛马,给蒙古帝国扛活,朕当個太上皇,不用肩负这么沉重的负担,进呼拉尔享福,坐看郎奇替蒙古帝国卖命,这是何等的美事? 李渊当太上皇是被迫的,朕可愿意当啊,太上皇可比傀儡舒服多了。 朕真是太聪明了,以后谁说朕头脑简单朕跟谁急。 林丹汗心思飘忽,进入了狂想状态。 眼前出现了以十万计的蒙古铁骑,在长生天下,纵横驰骋。 干掉了狗屁八旗精锐,努尔哈赤那个老东西跪在自己面前颤抖。 科尔沁奥巴那个二五仔一把鼻涕一把泪,恳求自己的宽恕。 铁骑奔向西方,当初被蒙古征服过的西域、东欧各国一个个狼烟四起,数十个色目君主对着九斿白纛大礼参拜。 那些蒙古的鞑靼后裔们,纷纷来投,加入了蒙古大帝国的大家庭。 蒙古铁蹄毫不停留,率领着西域、东欧几十国联军,跨过长城南下。 明国天子率领着群臣,在紫禁城外,向九斿白纛臣服,蒙古终于报了被明国灭亡的一箭之仇,恢复了大元。 蒙古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在南朝的花花江山里纵横烧杀,我大元又回来啦! 虽然到时候,坐在大都皇位上,接受万国朝拜的,可能是郎奇。 可这天下是蒙古人的不是么? 郎奇最终还不是得把皇位还给孛儿只斤氏? 推动这一切的,是我林丹巴图尔! 自己才三十二岁,有生之年,多半能看到这一壮观景象的出现。 那个时候自己大概已经年老了,可以含笑回归长生天。 林丹汗只觉自己灵魂飘飘忽忽,已经到了天堂。 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偶像,先祖成吉思汗。 “林丹巴图尔,蒙古帝国恢复了么?” “先祖,恢复了。 我不但恢复了蒙古帝国,还恢复了更辽阔的大元。 小子无能,自己没有这个本事。 但我想办法将眼看要灭亡的蒙古帝国挽救回来了,而且,以后坐在大元皇位上的,还是我孛儿只斤氏后代。” “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成吉思汗的子孙,按着你的想法去干吧!” 泰松见皇兄松开自己后,咬牙切齿,盯着房顶发呆,一时吓住了,不知所措。 可是等了半天,哥哥还在发呆,目光疯狂,现在还流泪了。 哥哥这是——疯了? 泰松轻手轻脚上前,拉了哥哥一下。 林丹汗纹丝没动。 这下泰松急了,连连拍哥哥的脸,“皇兄,皇兄!” 林丹汗身体一震,眼神恢复了清明。 泰松拍拍高高的胸口,“哎呀,吓死我了,皇兄你这是怎么了?” 林丹汗一挺胸脯,眼睛里带着狂热,“朕得到了成吉思汗先祖的神谕,决定传位给郎奇。 只要郎奇答应,你生的长子姓孛儿只斤,这蒙古帝国就是他的,以后是你们的孩儿的。” 天地良心,泰松来找哥哥告辞,跟哥哥撒娇,只不过想给自己将来的儿子讨要一个水草丰美的大牧场而已。 没想到哥哥居然敞亮到要把大汗之位传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现在哥哥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大对啊。 对哥哥的关心超过了对还没有出现的孩儿的宠溺,泰松用手背碰了碰林丹汗的额头,“皇兄,你先冷静冷静。 虽然我不懂军国大事,总觉得这么大的事不能仓促决定。” “朕意已决。” “皇兄,军国大事我不懂,郎奇肯定是懂的。 我看还是等郎奇回来,你跟他商量好了,再作出决定。” 嗯,林丹汗点点头,自己上午的决断就太匆忙了。 传位这事,跟郎奇议后再定,肯定是更稳妥。 唉,还是自己的亲妹妹实心实意对自己好啊,粆图、歹青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别以为朕看不出来。 “皇兄,郎奇回来前,你可千万别跟其他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总感觉心里不托底。” “放心吧,朕知道。 朕没疯,也一点不糊涂,朕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英明。” 泰松带了几个侍卫,挑选了几匹神骏的快马换乘,出了察罕浩特,向西南方向追赶郎奇而去,准备星夜赶路。 察罕浩特的东北方向,新鲜出炉的巴图鲁台吉衮楚克,正带着大汗赏赐的银子,部下驱赶着获赐的牛羊,两个美女坐着勒勒车,朝奈曼部落缓缓而行。 衮楚克仿佛瞬间长大成熟了,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 只是忍不住在马上频频回头,望向身后,暴露了他紧张的内心。 出察罕浩特二里,衮楚克忽然停马,招呼几个部下过来。 衮楚克吩咐部下,“你们,带着牛羊银子,勒勒车上插着我的旗号,在后面慢慢走。” 马鞭一指两个美女,“你们,给我出来! 不许坐车,带上备用马,跟我星夜赶回奈曼。” 这位主子脾气不大好,两个美女早就知道。 她们原来是给萨日娜伴舞的“蒙古皇家歌舞团”成员,现在无比羡慕被大汗送给郎奇的萨日娜。 郎奇是性格温和,彬彬有礼的南朝君子,粗鲁的衮楚克跟他比,在女人心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自己两人命苦啊,怨不得别人。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主子的命令是一定得听的。 而且主子回家奔丧,心情肯定急切,是可以理解的,这是孝心。 蒙古女子,即使是跳舞的,骑马奔驰也毫无问题。 三人带了六匹马,一路烟尘,星夜奔往奈曼。 第六十八章 天理昭昭 察罕浩特到奈曼部落二百多里,衮楚克一天一夜就赶到了。 衮楚克身体强壮,常年征战,什么事没有。 两个舞女打盹睡觉、方便都在马上,一路被衮楚克不停催促,已经累得花容惨淡,一副要香消玉殒的样子。 奈曼部正在举行葬礼。 蒙古人丧葬并不摆设灵堂,也不用棺材。 归天的老台吉还在躺原来的帐篷里,穿上新衣,裹了白布,等着衮楚克这个孝子回来告别。 几十个喇嘛摇铃敲鼓,念诵经文,奈曼部的族老、将军们一起跪着诵经。 众人看衮楚克这么快就回来了,都惊异于他的速度。 而且,他没带侍卫,只带了两个大汗赏赐的美女,服丧期间,这不免有点——咳咳,算了,美女人人爱嘛。 衮楚克面无表情,先去给阿布磕头,将老台吉送走,尽了孝道。 然后聚集了全体族人,祭告天地,完成了继承台吉的仪式。 整个过程中,衮楚克一直神色漠然,除了对长生天祷告发誓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 等尘埃落定,衮楚克一指那两個舞女,“你们,给我过来!” 两个舞女摇摇晃晃过来,路都走不动了,看台吉目光凶狠,都直打哆嗦。 我们一路已经尽力了,跟着你给老台吉磕头也老老实实,台吉你死了老爹,不能总拿我们撒气啊。 衮楚克拔出弯刀,左右挥舞,一刀一个,瞬间将两个舞女斩杀。 众人都一齐吸气,望着死不瞑目的两个舞女的尸身大惊失色。 台吉这是怎么了? 台吉你杀了林丹汗的人,这是疯了么?这一定会给部落带来灾难的。 衮楚克将弯刀高举,午后的阳光将弯刀的亮光反射在众人眼中,鲜血一滴一滴从弯刀上流下。 一直不说话的他,一开口,就是中气十足,震得大家耳膜疼。 不用扩音器,现场的五千将士、两万多牧民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次在察罕浩特,我受到了巨大的屈辱! 咱们奈曼部,受到了巨大的屈辱! 大汗跟我悔婚,将泰松赐婚给了郎奇。 泰松看不上我,是我衮楚克个人的屈辱。可是,万恶的兀良哈部落瞧不起咱们奈曼部落,是咱们奈曼人的屈辱! 他们说,咱们区区五千丁的部落,兀良哈万户轻松就能平了咱们。 兀良哈人才有资格当古列坚,咱们奈曼人想娶公主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们还说……咱们伟大的先祖太阳汗就是败在他们的先祖者勒蔑手下。 咱们奈曼人,低人一等,就应该世世代代对他们卑躬屈膝。 兀良哈人欺人太甚! 林丹巴图尔背信弃义,不守承诺,已经没有资格做蒙古人的共主! 我在这里,指着长生天发誓,与兀良哈人不共戴天,咱们奈曼部,不再奉林丹巴图尔为主!” 蒙古人最重然诺诚信,林丹汗悔婚这事确实做得不地道,兀良哈人辱及奈曼人先祖,更是不可原谅。 部落的猛士们都是直肠子,被衮楚克一顿声情并茂、发自肺腑的煽动,都是热血上头。 五千把弯刀举起,“台吉做得对!干掉万恶的兀良哈人!” 衮楚克的叔叔大爷们也一样支持衮楚克的做法,不过年纪大的人想得多。 “林丹汗倒行逆施,不守承诺,咱们不再保他,虽然占了理。 可他要是兴不义之兵,派人讨伐咱们,咱们哪里挡得住?” 衮楚克仰天狂笑,“咱们邻居科尔沁投了后金,他林丹巴图尔动科尔沁了么? 我这就派人去东京府投效。 林丹汗敢来,有科尔沁和后金的援兵,咱们怕什么!” 手下将领们纷纷赞同,“咱们奈曼五千勇士,也不是吃素的!” 衮楚克已经适应了台吉的身份,当下和众将商议了一番。 去东京府投效的使者马上派了出去,同时派人联络科尔沁部落,守望相助。 奈曼人的牧民也打包好了辎重,万一林丹汗大军至,马上临时搬到科尔沁避难。 这是衮楚克吸取了当初朵颜兀良哈没有及时向喀喇沁靠拢的教训。 我们奈曼部不是朵颜兀良哈,我们团结一心,内部没有破绽,要打只能硬啃。 你郎奇能施什么妙计?林丹汗能奈我何? 这件事我们占了理,你林丹汗要是兴兵讨伐就是不义之战。 天理昭昭,全体蒙古人都会看清你没有信用的真面目,谁还会支持你统一蒙古?迟早众叛亲离。 奈曼部的斥候放出了一百里,监控察罕浩特方向的动静,厉兵秣马,随时准备迎接林丹汗的怒火。 ………… 泰松公主一行人向西南方向追赶郎奇,马比衮楚克的好,侍卫骑士们也比两个舞女的马术强得多,也一样星夜赶路,速度远超衮楚克。 不过郎奇的部队已经走了二十多天,走出了一千多里,这路程也远得多。 两天后,泰松已经赶了三天的路。 第三天晚上,入了夜,繁星满天,泰松才接近了郎奇的营地,碰到了巡查的斥候。 “长公主您怎么来了?前面马上要打仗,你们还是后退十里避一避,免得危险。” 泰松听说郎奇马上要跟土默特人打起来了,不但不害怕,反而愈加兴奋。 “不!成吉思汗的后代怎么会有怕打仗的?我要去跟我的夫君并肩作战!” 领着侍卫,催马前行。 ………… 郎奇营地。 郎奇的三千人马,已经转移到了彭子海勘察好的伏击地形。 漠南草原基本上一马平川,所谓的伏击地形,不过是一个稍高点的土坡,连丘陵都算不上。 此刻土坡上,二百多辆轻车围成了一个四方形的车城。 图布信、保利高各带一千轻骑,在土坡后左右埋伏。 一千近卫军们,有九百火绳都点燃了,握在右手。 前面一排一百火枪手趴在展开的轻车后面,随时准备听命令开火。 没点火绳的余下一百人,手持长矛,伏在火枪手旁边。 这是这帮前后勤兵的初战,士兵们握长矛的手都有点颤抖。 郎奇和彭子海、那沁并肩立于营地中央,身后站着胧子和行久。 再身后,是二斤率领的四十亲卫、四十辅兵,安德烈率领的五十哥萨克,还有五十名异面神兵,作为预备队。 南面烟尘滚滚,八千多投效的牧民和部落兵正连夜赶路,亡命狂奔而来。 小孩子坐在妇人们身前,更幼小的孩子被妇人抱在怀里,或者绑在背上,走在最前面。 后面是大批空马,驮着牧民们实在不舍得扔的贵重财物。 再后面是一千六百部落兵,一个个身背弓箭,腰跨弯刀,面色焦急。 走在最后的,是一批部落里的老人。 他们不是骑不快,土默特追兵就在身后不远,他们自愿断后,为亲人获救争取时间。 关键时刻,要保住孩子和妇人,他们是部落的未来。 老人们要被牺牲,这就是蒙古草原上残酷的现实。 前队的妇人孩子已经到了营地附近,被向导接引着,从土坡两侧绕到后方。 后队离营地还远,身后土默特人的身影已经出现,断后的老人们,耳边已经听到了箭矢的破空之声。 第六十九章 慈不掌兵 本来来投的牧民们听令抛弃了勒勒车,已经加快了速度。 可是土默特人的斥候发现他们加速,大部队也不再爱惜马力,跟着全力加速。 额木布楚琥尔丢了兀良哈附庸,这次戴罪立功,说什么也要拦下这最后一批跑的附庸。 这样终于脚前脚后,还是在这里追上了逃走的部落。 “报!土默特人马上要追上部落后队了!” 那沁神色紧张,“姐夫,要不要派人阻拦下?” 郎奇没搭话,临时总指挥彭子海摇头,“不能暴露咱们,否则前功尽弃。 派传令兵告诉部落兵,抛弃贵重财物,这仗咱们能赢,财物能抢回来。” 郎奇面无表情,这仗他授权萌新彭子海指挥,这是他对彭子海能力的考察。 自己在旁边掌舵,如果彭子海不行,自己随时顶上。 见郎奇不干预,胧子朝身后吩咐几句,几个传令兵快马而去。 很快,部落兵和断后的老年队提速,超过了大批驮着财物的空马。 土默特三千轻骑在后急追,迅速追上了驮着财物,无人驱使的空马。 士兵们见到财物,纵马上去抢劫,造成了追击队伍小规模的混乱。 额木布楚琥尔大喝一声,“传令,财物由后队负责收拢捕获。 前队有贪图财物,破坏追击队形者,立斩!” 蒙古虽然是个军事抢劫集团,但四百多年的沉淀,已经积累了完善的分赃经验。 正规的蒙古士兵不是山贼土匪,军令如山,抢劫的士兵立刻停手。 经验丰富的主将额木布楚琥尔当机立断,混乱很快就被制止了。 额木布楚琥尔马鞭一指前方,“敌人已经黔驴技穷,穷途末路。 追上斩杀叛徒,反抗者一个不留!” 放弃财物的效果有,但只是阻挡了土默特人一小会。 土默特人很快重整队伍,继续急追, 此时是十月末,没有月亮,但繁星满天,草原上毫无遮挡。 远远地,还是能模糊看到,土默特人前锋已经咬住了断后的老人队伍。 一千六百部落兵被向导接引,绕到车城后面,被接引的向导命令下马,携带弓箭,鱼贯进入车城待命。 后面的一千多老人队伍终于被追上,土默特人毫不留情,眼看着老人们被弯刀一个个劈下马去。 那沁看得热血上涌,“彭将军,土默特人已经进了咱们的伏击圈,在火枪射程以内了,开打吧!” 彭子海不为所动,全神贯注盯着战场,牙缝里蹦出了四個字,“慈不掌兵。” 郎奇欣慰地点点头,彭子海初阵就能稳得住定盘星,这是天生指挥打仗的材料,可用。 土默特前锋部队不断斩获,已经杀死了一百多个断后的老人,自己几乎没有损失。 正追得起劲,前面的老人队伍忽然朝两侧散开,分散逃跑,跑得野地里到处都是。 面前豁然开朗,一个严整的车城出现。 轻车方形的射击口被整齐地翻开,露出一百支黑洞洞的枪口。 随着排长们的指挥刀挥下,五十多辆轻车后面浓烟滚滚,巨大的火枪声整齐地响了起来。 这里离车城已经相当近,火枪命中率很高,三十多个土默特轻骑翻身落马。 额木布楚琥尔立马观看,发现车城里亮起了火把,一面青森森的狼头旗帜迎风飘扬,最大的帐篷上,还插着旌节。 对手是个雏啊,开战在自己营地点火把?没打过仗吧? 哼哼,狼头旗?这不是郎奇的旗号么?兀良哈人啊,我的老部下啊。 你们的战斗力我还不了解?林丹汗昏头了派你们来? 郎奇用计行,从来没见过他出手打仗。 果然打仗是新手,怪不得能干出开战在自己营地点火把的事情来呢。 就算他能打,手下一群兀良哈弱鸡,抵得什么事? 郎奇这个南朝人入主兀良哈部落,好的不学,学南朝用车城火枪。 南朝的火枪什么货色,我额木布楚琥尔可是清楚得很。 伤害低,换子弹速度感人,炸膛,全是毛病,我们蒙古人怕这个? 前锋正在冲锋,要是撤回来转进不免大损士气。 敌人的火枪打不了几排,损失一定有限,不如直接攻击,擒获郎奇,我就是大功一件。 林丹汗没了郎奇这个军师辅佐,我们土默特翻身的日子就到了。 这是额木布楚琥尔瞬间的念头,马鞭一指,“儿郎们,破了兀良哈人的车城!” 蒙古轻骑听令,借着冲锋的速度,直接沿缓坡冲上。 本来以为,敌人的火枪总要停一会才能接着打,谁知道火枪声绵绵不绝,一直不停。 土默特轻骑们举着弯刀,迎着弹雨上坡,立刻损失巨大,还没冲到坡顶,已经有三百骑滚落下马。 兀良哈人这是装备了多少火枪?真他娘的有钱。 额木布楚琥尔骑虎难下,默默念佛,好在前锋已经马上到坡顶了。 郎奇这次的一千火枪手有九百点了火绳,分成九队,一排排轮流上阵,形成了连射。 这个时候还在执掌荷兰大权的军事战略家,奥兰治亲王拿骚的莫里斯,编著了著名的火枪军事操典。 火枪手根据训练程度,要分成五到八队,才能形成连续火力,对敌人造成持续的杀伤。 国舅近卫旅刚成军,火枪战术方面经验差得远,所以需要九队连射。 土默特人哪里听说过这个,郎奇的火枪也不是明国四两银子的廉价次品。 敌人骑马目标大得一塌糊涂,又是密集队形上坡,简直是最佳的靶子。 火枪手们越打越顺手,本人又是躲在安全的车城后面,已经完全没有了初战的恐惧。 九百人流水作业,敌人越近,命中率越高,每一排火枪打出去,都有五六十骑倒下。 随着彭子海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忽然从土默特轻骑的头顶落了下来。 一千六百刚加入的部落兵,在火枪兵后面弯弓搭箭,已经开始抛射。 抛射毫无准头,可是打击密集仰攻的敌人也不需要准头。 火枪、弓箭联合攻击下,仰攻的土默特前锋损失惨重,一个千人队,已经有六百多人被杀伤。 敌人的火枪兵威力超出自己的算计,督战的额木布楚琥尔心都在滴血。 可是现在自己的前锋已经攻到了车城面前,这个时候撤兵,前面的损失就白丢了。 额木布楚琥尔一咬牙,“他们的火枪队近战狗屁不是,第二队,上!” 号角吹起,主力千人队前仆后继,冲上缓坡,额木布楚琥尔手里只留了一千后队压阵。 这边打得乒乒乓乓,热闹无比。 埋伏在坡后的图布信和保力高心急火燎,手握着角弓,手心里全是汗。 临时总指挥彭将军行不行啊?都打这么半天了,还不让我们出击,这不是贻误战机么? 你个南朝小白脸,到底懂不懂打仗啊?是不是读了几本兵书就牛逼哄哄的赵括啊。 派去请战的卫兵都被彭子海不客气地赶了回来,还传达回来了临时总指挥的申斥。 郎奇、那沁、彭子海坐镇营地中央的黑影里,他们可没在火把下现身。 火把是为了让对方将领看清楚郎奇在这里,当诱饵的。 看见旌节就足够了,要是郎奇亲自站那里,万一对方队伍里有哲别或射雕手,那就弄巧成拙了。 彭子海紧盯着战场,身后的胧子一直等着他发令调动伏兵,彭子海却迟迟不动。 冲到车城近前的土默特轻骑终于有机会出手,甩出套马绳,套向轻车。 督战的额木布楚琥尔紧攥马鞭,身子微微颤动。 只要轻骑回身,借马力拉开轻车。车城一破,拿弯刀的轻骑兵冲进车城,对战拿着烧火棍的火枪兵,那就是单方面屠杀。 活捉郎奇的大功就在眼前。 第七十章 将门真传 看土默特人的套马绳套在轻车上,持长矛备战的一百士兵里,在附近的换成弯刀,不断劈砍套马绳,破坏敌人的努力。 有轻骑兵冲到近前,用弯刀劈砍轻车的箱壁,射击孔里立刻伸出长矛,将靠近的敌兵捅翻。 双方短兵反复围绕着轻车较劲,火枪还在持续射击,后阵的抛射也在不断杀伤敌军。 土默特轻骑顶着杀伤,前仆后继地破坏轻车,有的轻车被拉动,连带附近的轻车摇摇欲坠。 郎奇嘴唇动了动,刚要干预,彭子海一挥手吩咐,“预备队,准备堵缺口!” 二斤的八十手下都是老海盗了,当即抄起马刀,跃跃欲试。 五十名哥萨克手持恰克西军刀,眼睛露出兴奋的光芒。 这要是在这里立下战功,我们没准附庸都不用当,直接转成正兵了。 五十名异面神兵是真正血里火里练出来的沙场老兵。 这帮身大力不亏的黑人大叔一个个面无表情,神色漠然,抄起了铁蒺藜骨朵和狼牙棒。 彭子海看都不看这些预备队,见土默特人的主力千人队终于全部上了缓坡,当下一挥手,吩咐了几句。 号角声起,左后翼埋伏的大胡子图布信终于等来了进攻的信号,大喝一声,率领一千轻骑杀了出去。 缓坡上的一千多土默特轻骑都努力向前,前方轻车阵前正打得胶着。 忽然左面伏兵至,奔射的箭雨从侧面兜头射了过来。 一个百人队齐射完,毫不停留,拨马从侧面,绕了个圈子,回到队尾,第二个百人队又开始齐射。 十個百人队轮流奔射,在缓坡左面形成了一个闭环的圆圈。 这是蒙古人赖以纵横天下的骑兵战术车悬。 奔射的命中率也很感人,不过一但打出了车悬,攻击绵绵不绝。 斜坡上的土默特轻骑兵们立刻被打蒙了。 他们反应很快,临阵随机应变。 接近坡顶的前锋,继续攻击车阵。 中军停马转身,收起弯刀,从背后摘下弓箭,开始对兀良哈同行的攻击进行反击。 他们刚刚转过身去,营地里的号角变了频率,右后翼保力高率伏兵杀了出来。 保力高带人冲出的时间恰恰好,他们奔射的箭矢,全射在了敌军的后背上。 身后的战友不停摔下马去,土默特的轻骑这回真的彻底蒙了,陷入了混乱。 保力高是原来察哈尔的附庸,是曾有心竞争台吉位置的将领,骑兵指挥能力一点也不比图布信差,很快一千部下也打出了车悬。 左右两个车轮形状旋转的轻骑兵组团,构成了一个完美的真正车悬阵。 绵绵不绝的轻骑兵奔射,将猬集在中央斜坡上陷入混乱的敌人一层层削薄。 蒙古内斗,双方对对方的战术都了如指掌。 以往要打出这么完美的车悬阵基本不可能,一定会被对方破坏掉的。 这可是游牧民族骑兵战术的巅峰,根本不是什么密集人墙冲锋那种似是而非的“先进战术”能比的。 图布信和保利高打得酣畅淋漓,弯弓奔驰中,不由自主地同时喝了一声,“爽!” 他们爽了,这边督战的额木布楚琥尔已经哭了。 车悬谁不会啊?我早就防着你们这一手呢。 可是谁知道第一个千人队进攻车阵会碰壁啊? 为什么郎奇你的车阵跟南朝的不一样啊?你做为一个南朝人,你凭什么啊? 一步错,步步错。 前面已经交火了,眼看车阵要破,就差那么一点,我才不得不赌上了中军。 而且随时准备把中军撤回来。 可是我盯了那么半天,你们的伏兵还不出现。 现在我的中军和所剩无几的前锋被三面包围,想撤都难了。 郎奇你是真沉得住气,就不怕车阵破了,你被擒贼擒王? 郎奇对战场形势的把握竟然如此精确敏锐,伏兵出来的时机恰到好处,额木布楚琥尔这个打老了仗的将军也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车城正面,额木布楚琥尔长叹一声,“鸣金!” 这个时候,就是前锋攻进去,以剩下那点兵力,也不管用了——郎奇一定会有少量预备队的。 后面的中军陷入混乱,已经根本无力跟进了。 完了,我额木布楚琥尔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在土默特的发言权,算彻底没了。 车悬阵一旦成型,两个车轮要转八圈,每个轻骑兵射八箭,臂力耗尽,才能停止。 被围的一千多土默特轻骑兵要承受一万六千支箭的打击,加上正面车城里火枪手的持续射击、部落兵的抛射。 双方的兵力相同的情况下,能打出这种包围圈,这就是地形和阵法的威力。 从土默特人追击遇到突袭,额木布楚琥尔被“活捉郎奇”的大功诱惑住开始,这个结局基本就注定了。 额木布楚琥尔这就叫“贪功冒进”。 这其中当然还少不了指挥官对稍纵即逝的战机的把握。 若是额木布楚琥尔不上当,彭子海这边那就是另一种打法,也能胜利,但土默特人损失不会这么大。 但额木布楚琥尔怎么能不被诱惑?除非他事先清楚郎奇火枪车阵的真实威力。 然而,他不知道。 若是郎奇的火枪车阵跟明国的火枪车阵是一种玩意,彭子海还用这种打法,额木布楚琥尔就真的活捉郎奇了。 这就叫“巧妙利用信息差”,说起来容易,实操起来,非高手不可能做到。 高手和普通人的差距,可能只是一层纸,但这微小的差距,用得好,结局就是天地之差。 斜坡上被三面包围的土默特士兵听到鸣金声,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两边的车悬阵,两个车轮才仅仅转了三圈而已。 车城里立刻响起了鼓声,奔射得爽的图布信和保力高不约而同“呸”了一口,深感遗憾。 用弯刀劈砍逃走敌人的后背,虽然功劳大,哪有纵情奔射爽啊。 随即大声呼哨,两千轻骑背上弓箭,抄起弯刀,转职骠骑兵,进入了追击模式。 战场上,最大的杀伤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郎奇背着手,望着追击敌人,大杀特杀的手下轻骑兵,摇头感叹。 彭子海的指挥没有任何缺欠,就是自己指挥,也不会更好。 尤其埋伏出场的时候,打了个时间差,这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战场诀窍。 这就是出自将门的真传啊,学到了。 看似两路伏兵只是差了半分钟出击而已,但敌人被一路吸引的时候,后背遭到攻击,肯定比同时两路出击杀伤要多。 战场上,往往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点微小的差距,有可能就是交战双方一方崩溃的导火索。 准备堵缺口的预备队最终也没有出手,差的可能就是这么一点。 自己可是清楚地看到了哥萨克们遗憾的表情。 自己指挥的话,也能赢,跟彭子海一样沉得住气是必须的。 话说点火把让额木布楚琥尔看清旌节,诱惑他来攻车阵就是自己的主意。 但轻车阵恐怕得被冲破,预备队就要用上了…… 土默特人中军溃兵久经训练,当然不可能冲击自己的后阵。 自动从两侧绕过严阵以待接应的后队,逃出生天的时候,只剩下了不到二百骑。 剩下的仗不用彭子海指挥,图布信和保力高两个千夫长就会打了。 他们追到了离敌人后阵五十步,立刻马刀换角弓,整队跑成了个弧形,避开敌人后阵的立定齐射阻击。 向两侧迂回,继续奔射。 额木布楚琥尔不可能让他们再打出车悬,指挥着后队缓缓后退,让他们的奔射落空。 轻骑兵平地对战是蒙古最常见的战斗,双方指挥都得心应手,谁也占不到便宜。 土默特人士兵战斗素质高些,但追击战已经疲惫不堪,受到重创后士气低落,只剩下一千一百多人。 面对兀良哈两千士气高昂的得胜之军的骚扰追击,只能且战且退。 双方速度基本一样,骑兵打骑兵,一方真心想跑的话,这边是不可能歼灭对方的。 眼看着星光下,双方轻骑一追一逃,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第七十一章 背锅 火枪部队已经完成了任务,经过了初战的洗礼,一个个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已经开始向老兵转变了。 一千六百部落兵被彭子海指派,出车城打扫战场。 收拢无主的战马,剥下敌军尸体的盔甲,就地掩埋尸体,抬回牺牲战友的遗骸。 这次战斗彭子海指挥完美,也避免不了己方的伤亡。 伤亡最多的是来投部落的老人断后部队,有一百多。 还有几十是大胡子图布信的手下,在奔射车悬的时候,被敌军中军射死的。 近卫军因为有车城保护,居然一个阵亡的都没有,只有几个露头砍套马索的受了箭伤。 蒙古士兵和牧民已经见惯了战斗中的伤亡,这次战斗几乎是他们经历伤亡最少的,车城的坚挺在这里功不可没。 追击敌军的轻骑兵还在战斗中,不过这种轻骑兵远距离互射,根据以往的经验,伤亡可以忽略。 敌军被杀伤一千八百多,这是不可置疑的大胜。 打扫战场的部落兵点起了火把,战场上不时传来惨叫声,这是在对摔下马重伤的敌军补刀。 轻伤和没负伤的要捉走为奴干苦力,不过判断这玩意的部落兵们恨透了这帮追兵,判断的标准就很随意了。 反正不能都杀了,得给台吉留一部分俘虏,面子上过得去。 郎奇对此无动于衷。 他在倭国屠杀起义军的时候,比这残忍的事做得多了。 自己第一次杀人呕吐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这具身体十八岁的时候,行商从京都到奈良贩卖染料茜遇到山贼那次? 感慨了下时光如水,郎奇拍拍彭子海的肩膀,点点头,既没有夸奖,也没有画大饼。 这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之间是有默契的。 郎奇还是很会当大领导的,一切细节和收尾交给彭子海这個属下处理,自己背着手,回了帐篷。 “郎——大哥?” 郎奇肌肉一紧,聚力,行久安在? 巡逻的士兵怎么搞的?怎么会放女人进营地,还进了我的帐篷? 瞬间勾起了在倭国隔几天被刺杀一次的回忆。 随即放松,“长公主你怎么来了?” 我说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是谁呢。 别人进军营要腰牌,泰松是蒙古帝国少数几个可以刷脸的。 泰松公主日思夜想着郎奇,皇兄赐婚后,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夫君。 可真见了面,忽然慌张,连怎么称呼对方都措辞了好一会。 两人认识一年多了,可真正的交往谈话只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说的每一句话泰松都记得清楚,反复回味。 自己第一句跟郎奇叫的是“将军”,等郎奇自称商人,又改成了“郎公子”。 现在嘛,叫“台吉”太生疏,直接叫郎奇又有点唐突。 郎奇来察哈尔都半年多了,两个人倒是经常遥遥相见,可这个负心绝情的,竟然跟我一次话都没说过。 “郎大哥,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被皇兄封王了。” 话匣子一打开,泰松的紧张就没有了。 掏出一张贴得到处是,昭告天下的圣旨给郎奇,哇啦哇啦讲起了郎奇走后,察罕浩特发生的事情。 饶是郎奇城府之深,在天启年间已经算是顶流,看到林丹汗短短的圣旨,还是深受震撼。 听到林丹汗要传位给自己,更是震撼得无以复加。 倒不是惊喜与权力和美女的获得,这东西吧,获得第一桶金的时候最激动,往后递减。 他惊诧的地方,是林丹汗作为一个封建统治者,如何会愿意为了蒙古人的集体利益,让出个人手中权力的。 苏布台是正常人,权力死也不愿意丢,给自己的计谋造成了麻烦,常人都能理解。 林丹汗的做法按常人的观点,基本是疯了。 自己不当中枢京官,跑塞外来受苦折腾,都无法相比。 这是自己自卢象升以后,见到的第二位理想主义者。 同道中人啊,各种意义上的。 郎奇脸上的震惊一闪而逝,很快被掩饰在厚如城墙的脸皮后面。 笑眯眯地看单纯的泰松,兴奋地讲得手舞足蹈。 等泰松告一段落,郎奇闭眼沉思了会,摇摇头,“大汗糊涂啊,这圣旨发得太鲁莽了。” 泰松愕然,“给你封王,增加部民有什么问题么? 我看牧民们都是很赞同的啊。 你本来功劳就大,现在又成了……成了我的夫君。 刚刚我看了你的这次战斗,原来有人怀疑你只能当军师,不能打的,估计也会闭嘴了。” “我不是说封王的事,是衮楚克的事情应对得有问题,这下咱们损失可大了。 唉,没想到奈曼的老台吉偏偏赶在我出来的时候归天,真是世事难预料。” 泰松一下子脸色就变了,“都这个时候了,郎大哥你居然还不愿意接纳我,想把我塞给衮楚克那个野蛮人么?” 郎奇摇摇头,“怎么会?你对我一往情深,我一直知道。 我郎奇即使是铁石心肠,也不能再往外推。 以前是形势所迫,为了你皇兄的大业,必须拉拢奈曼部。 现在喀喇沁和土默特人的附庸都被咱们拉光了,咱们已经没必要再对奈曼部低声下气了。 等统一了漠南蒙古,我肯定要建议大汗收奈曼部的兵权,你要是嫁过去,到时候冲突起来,反而害了你。 可惜奈曼老台吉死得不是时候,衮楚克这个时候造反,咱们全取奈曼部就没希望了。” “造反?我看衮楚克向皇兄请罪,已经想通了啊。” “不可能的。我跟衮楚克都相处半年了,他这个直肠子我一眼能看穿。 要是他一直忿忿不平,这事还有得商量。要是突然心平气和,一定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反叛。” 泰松对郎奇的判断无条件相信,立刻慌了,“我这就派人通知皇兄,把衮楚克追回来。” “已经晚了,奈曼部现在估计已经反叛了。 大汗既然把伱赐婚给我,得罪了衮楚克,就应该干脆得罪到底。 现在放虎归山,大汗这是妇人之仁。 这件事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借着衮楚克闯大汗书房的事,扣留他。 然后封其他人当奈曼部台吉,派怯薛去给新台吉站台,让新台吉杀几个不服他的衮楚克死忠交投命状。 等新台吉站稳了脚跟,再把衮楚克放回去,让他死在新台吉手里。 这样大汗一切都占了理,因为悔婚名声受损的程度减到最低,还能全取奈曼部。” 泰松仰望郎奇的目光全是迷醉,不愧是自己看上的夫君,“你们南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出这么巧妙的计谋?” “这一点都不巧妙啊,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法,不过是最简单的常规套路罢了。 我要是连三十六计都不懂,还敢来蒙古当军师么?” “那现在怎么办?皇兄悔婚丢了名声,奈曼部又丢了,要不要让皇兄趁衮楚克立足未稳,干掉奈曼部啊?” 郎奇拍拍泰松的肩膀,“你单纯的小丫头,就不要参合这种血腥的军国大事了。 我郎奇堂堂七尺男儿,你既然跟了某,就不用奉献自己,吃苦受罪当阿剌海和满都海了。 只要当一朵盛开的山丹丹,享受青春的美好就行了,万事有我替你挡着。” 这才是自己可以依靠的,智勇双全的男人啊。 泰松陶醉之余,脸上带了醋意,“你个坏人,不要在我面前提萨日娜那个狐狸精。” 山丹丹在蒙古草原上开得漫山遍野,萨日娜的蒙语意思就是山丹丹。 郎奇前世,有首叫“火红的萨日娜”的广场舞曲,在内蒙东北十分流行,很受大腹便便、发际线濒危的中老年男人喜爱。 看泰松吃醋的样子很有趣,郎奇一挥手,“大汗不能讨伐奈曼部,那会进一步失去民心。 大汗把你赐婚给我,由我解决这件事情义不容辞。 等我回去,要大肆宣扬,我对你无比钟情。 为了得到你,利用自己的功劳胁迫大汗把你赐给我。 然后,我会以情敌的身份,率兀良哈部落出征,讨伐奈曼部。 这样奈曼部叛逃,就成了兀良哈部落和奈曼部落之间的争端。 我为了我们伟大的爱情,打败了衮楚克,抢到了公主。” 抢公主的故事群众喜闻乐见。 女人是感性动物,虽然知道心上人的话,实际是想替皇兄背锅,出于政治上的算计,泰松还是感动得不得了。 仰头看向郎奇的目光带了小星星,“郎大哥你就是这样多情的大英雄,我现在不是被你这个大英雄,抢到帐篷里来了?” 感动之下,泰松忽然踮起脚尖,嘴唇快速地轻轻在郎奇脸颊上啄了一下。 公主被大英雄抢到了帐篷里,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泰松心意大动,跃跃欲试。 第七十二章 至难抉择 郎奇并没注意泰松的状态。 他在泰松面前表现得智珠在握,实际上内心里奔腾激荡,想的甚至不是讨伐奈曼部的事。 作为智囊,弥补领导决断的鲁莽,那是职责所在。 郎奇当了半年的军师,对这个职位已经驾轻就熟,替林丹汗背锅这种小事都不怎么用过脑子。 郎奇一直以来的谋算,都是建立在辅佐林丹汗这个前提条件下的。 他计划在帮林丹汗统一漠南蒙古后,先跟后金碰一碰,实际体会下八旗精锐的真正战斗力。 不行就缩回来,接着统一漠北、漠西。 到哪天有把握灭了后金了,再放手大干,将后金一举扼杀。 然后制造一次蒙古的内乱,极大地削弱蒙古的力量,把自己扶起来的蒙古帝国再亲手毁掉。 这里面,林丹汗、粆图、歹青都是旗子,苏布台的野心更要最大化利用。 自己手里的兀良哈部落是很好的砝码,被吞并的土默特、喀喇沁余部都会起作用。 新的蒙古帝国构架是自己一手搭建的,那自己出手毁掉,也非常容易。 自己完全有能力毁掉蒙古后,安全抽身而退,回到大明为天启皇帝效力。 天启皇帝有了自己的辅佐,不知道还会不会落水早亡。 如果天佑大明,天启坚强地活下去,那么自己给天启当首辅,大明八纮一宇的战略就可以实施了。 如果不幸信王还是继位了,自己立马不辞而别,去海上跟一直等着自己的翔绯虎双宿双飞去。 自己就是本领通天,也绝对不可能辅佐成功崇祯,让他去找煤山的歪脖树吧。 自己给大明消除了外患,已经对得起曾经的明粉标签了。 半年以来,郎奇心里的谋划不断完善成形,本来认为绝不会改变的。 郎奇再聪明,也完全预料不到,林丹汗会跟自己来这一手,要把蒙古帝国让给自己。 这完全不符合人性,不可能在智谋之士的算计之内。 哪怕林丹汗就是给自己封王,也不能抵消自己对大明的忠诚。 自己也是理想主义者,绝不会投鞑的。 问题是,自己不投鞑,现在鞑要投我了,怎么办? 从降临这个世界,郎奇一路走来,明快决断,对对手从不手软。 不断成功,向着自己的目标稳步前进。 蒙古也是明国的潜在敌人,林丹汗对自己再好也不行。 郎奇一直压制自己的人性,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冷酷明智的魔王。 然而,林丹汗不按常理出牌,一下子让郎奇破防了。 郎奇从来不怕有野心的对手,更不怕聪明的对手。 只要他们有自己的诉求,是正常人,就有破绽。 自己熟谙人性,利用对手破绽,将对手玩弄于股掌,轻松自如。 唯独林丹汗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思路清奇,天马行空的程度跟天启有得一拼。 让位这個主意一出,把向来自诩算无遗策的郎奇整不会了。 蒙古帝国要是成了自己的,郎奇心再狠,也干不出坑忠心追随自己的子民的事情。 这个蒙古大汗自己要当么?大明怎么办? 如果坚持按自己原来的计划行事,面对对自己一片赤诚,把小妾和妹妹都送给自己,让自己惺惺相惜的理想主义者林丹汗,自己真的下得去手么? 自负明快决断的郎奇,头一次心乱,犹豫了。 这个问题郎奇一时难以决断,不过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办法。 反正回察罕浩特至少还得十几天,自己有时间慢慢想,先得处理眼前的问题。 郎奇背着手溜达了两圈,回过头来面对泰松的时候,又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 手搭在泰松的肩膀上,夸赞了泰松两句。 “你对你皇兄的劝谏很好,他要让大汗之位的事情,决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当下伏案刷刷点点,写了封信。 嘱咐林丹汗不能讨伐叛逃的奈曼部落,更不能跟任何人提让位的事情,粆图、歹青都不能告诉,尤其万万不能把消息传入后宫。 一切都等自己回去,商议好再做决断。 写罢封上火漆,朝帐外喊了一声“二斤!” 二斤应声而入,看了一眼出现在郎奇帐中的泰松,撇了撇嘴,面对郎奇一个立正。 “你派人——不,你亲自带人,换乘安达卢西亚马,将这封信亲手交到林丹汗手上。 路上如果不小心遭遇土默特人的部队,你可以投降,等我派人营救,这封信一定要毁掉。” 听郎奇说得郑重,二斤脚跟一碰,接过信揣在怀里,转身出帐。 郎奇这其实小心过头。 别说来路没有敌军,就是有,骑宝马的二斤谁也追不上,除非林丹汗本人或者关开闰骑汗血宝马资敌。 看郎奇处理完紧急公务,泰松小心地仰望着他,“等你回去讨伐完奈曼部,是不是就可以继承汗位,当蒙古的主人了?” 郎奇笑眯眯地,“现在不是我当蒙古大汗的时机。” 泰松有点急了,“我最了解皇兄,他不会骗你的,一定是真心的。” 郎奇摇摇头,“我不是怀疑你皇兄的真诚,这事即使要办,现在时机也不成熟。 别忘了,汗位的第一合法继承人是还在襁褓里的额哲。 大汗要传位给我,额哲的母亲叶赫苏泰绝不会同意。 苏泰的背后,是哈纳土门万户,察哈尔蒙古的核心力量。 大汗传位给我,察哈尔蒙古一定会分裂。 咱们还没有统一漠南,这个时候自己分裂了,我半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泰松万分遗憾,原来事情这么复杂,皇兄这个大汗在蒙古也不能一言九鼎,肆意妄为。 泰松不死心。 “郎大哥你这么聪明,就没有让察哈尔不分裂还继承汗位的办法么?” “当然有。 我当了兀良哈台吉后,手下掌握的力量跟察哈尔八个鄂托克里最强的比也毫不逊色,已经有好几个鄂托克的台吉对我表达出善意了。 如今封王,增加部民,他们一定更加努力地向我靠拢。 我回去就让大汗公开传位给我,然后当场抓了哈纳土门万户的首脑和苏泰。 再假传哈纳土门万户高层的命令,让他们的属下服从我。 那个时候哈纳土门万户群龙无首,一定不会全体造反。 然后我联合其他七个鄂托克,围攻哈纳土门万户,瓜分了这块蛋糕。 其他鄂托克得了实惠,手上沾了哈纳土门万户的血,只能效忠于我。 我幽禁了大汗父子,谁反对我,我就制造一次意外,让大汗父子死在反对我的人手上。 这个套路下来,我基本上能整合察哈尔蒙古,当上蒙古大汗。” 泰松都听迷糊了,原来,汗位之争,要这么血腥的么? 郎奇这一连串的操作,自己想都想不到,在南朝居然还是成熟的套路,汉人真可怕。 看来自己真的不适合参合这个,还是当一朵怒放的山丹丹吧。 郎奇盯着泰松,“可是你对我一片真情,我当然得宠溺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哥哥和侄子?” 泰松感动得一塌糊涂,夫君为了我,连大汗之位都不贪图…… 郎奇这么想的么?笑话。 无论自己当不当蒙古大汗,后金是一定要灭的。 在后金灭亡之前蒙古内斗削弱自己,不大可行。 不过忽悠泰松这个单纯的小姑娘,顺手的事。 感动了会儿,泰松又略带遗憾,“难道咱们未来的……未来的孩儿真的当不成大汗么?” “等我整合了漠南,灭了后金,将察哈尔各鄂托克拉拢得差不多,控制的实力超过了伱皇兄很多。 就算我不提,也会有人主动给我黄袍加身。 到时候你皇兄要是还有现在的想法,这事倒是可以操作。” “我皇兄是言行如一的真汉子,不会改主意的。” 自己有皇兄和郎大哥两个当世英雄宠溺,实在是太幸福了。 自己孩儿的汗位妥了,现在着急的是先得有个孩儿…… “报! 投奔的附庸部落送来了部落的人口资料和需要分发的安家费。” 郎奇接过资料,挥挥手让报事的出去。手里拿着几张纸,背着手专注地走来走去。 泰松见过林丹汗这个样子,知道郎奇在考虑国家大事,在旁边小心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其实郎奇根本没想资料的事。 他跟泰松说得轻松,实际上对到底要不要接汗位,还在抉择,甚至跟泰松说的血腥手法都还没排除。 溜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回身坐到了案后,开始看报上来的资料。 平时很快能看完的东西,现在怎么都看不下去。 忽然困意上涌,伏在案上朦胧睡去。 迷迷糊糊地,郎奇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云雾缥缈、仙气飘飘的空间。 空间四周雾气茫茫,看不到边际。中央显眼处,放着一台科幻电影里见过的立体激光投影电脑。 一个电子合成音在耳边响起,“系统目标改变,新的系统任务下达,建立一个包括蒙古人后裔鞑靼人在内的蒙古大帝国。” 第七十三章 帝星飘摇荧惑高 这就是传说中,“我都封王了,系统金手指才到货”么? 金手指在哪里? 郎奇飘飘忽忽,围着这台天顶星电脑转了一圈,正要仔细看,忽听天外传来声音。 “禀报大王,出去追击土默特人的队伍得胜归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是不是要让我派你巡山,然后捉个唐朝和尚回来做晚餐啊? 郎奇霍然从案后起身,原来是南柯一梦。 这才想起来,林丹汗给自己封王,好像叫什么“林中大王”。 多半泰松的侍卫已经将这个喜讯传出去了。 新任大舅哥这起名字的本事太逊了,我姓郎,叫苍狼王不够帅么? 嗯,兀良哈部落原来生活在大兴安岭里,被称为林中百姓,这个名字大概这么来的。 那你封个林中汗不就得了,跟大王是一个级别的。 好吧好吧,林中大王听起来像老虎,比狼还威风,凑合用吧。 郎奇起身,发现身上多了件披风,大概是泰松怕自己着凉,给自己披的。 郎奇披着披风走出帐篷,行久、胧子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身后,几十個亲卫也及时出现。 郎奇信步走出车城,两千轻骑在图布信和保力高的率领下,正列阵等待郎奇训话。 见郎奇到来,士兵们全体在马上躬身,右拳捶胸,“参见台吉大人!” 火把下,轻骑兵们意气洋洋,一个个彪悍之气溢出,好一群控弦猛士。 原来的附庸兵跟正兵的差距,主要不在训练上,是士气和自信。 这一仗将原来骑在自己头上的正兵老爷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兀良哈轻骑们,身体里笑傲大漠的血脉复苏,仿佛回到了跟随者勒蔑纵横草原的时代。 附庸兵转成正兵后,打了胜仗,战斗力提高的速度,远比火枪兵们还快。 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胜,让这支队伍有了强大的自信,这就是王牌部队的起源。 什么“骄兵必败”是对领兵将帅的要求,士兵则是傲气越多越好。 “把那失败的经验,留给那对方,五……” 打住,不能作死,郎奇警告了自己一句,朝这帮子新鲜出炉的骄兵悍将挥了挥手。 “兄弟们,你们干得很好!回去全体按律封赏。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由于诸君的奋战,大汗已经封我为林中大王,统帅兀良哈和新近归附的部落。 请诸君再接再厉,多立新功,恢复者勒蔑先祖的荣光!” 大家心里都门清,郎奇得道,我们这些属下当然跟着鸡犬升天。 郎奇这眼看占据半壁江山了,比当年者勒蔑先祖的势力还大。 作为他除了近卫军外最早的直属部落,兀良哈肯定要兴旺起来。 保力高当即带头高呼,“大汗万岁,我们誓死追随大王!” 士兵们一起捶胸,跟着高呼。 军心可用啊,郎奇当即趁热打铁。 “大汗遵循成吉思汗先祖传下来的规矩,许了咱们兀良哈部落世代为黄金家族的古列坚。 为此,大汗已经将泰松长公主赐婚给了我。 可是,奈曼部落不遵守成吉思汗的规矩,为此无耻反叛。我要带你们干掉衮楚克,消灭奈曼人,你们敢不敢去啊?” 刚才喊口号被保力高抢了先,大胡子图布信这次带头高呼,“干掉衮楚克,消灭奈曼人,兀良哈无敌,大王万胜!” 两千把弯刀一齐举起,“万胜!万胜!万胜!” 等大家欢呼完毕,郎奇挥手,“众将士辛苦了,解散!” 众将士下马入营,郎奇望着属于自己的这股强大力量,心头充溢着自豪。 所有的计谋,都是要依托实力才能实施的。这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虎贲,才是郎某最大的底牌。 保力高和图布信上前汇报。 两人率兵追击了敌军三十里,杀伤没几个,不过不但抢回了来投部落的贵重财物,还把敌人的驮马辎重抢到手了。 额木布楚琥尔部下伤亡惨重,还丢了粮草辎重,已经确定无法继续骚扰郎奇的队伍,带人黯然返回了召城。 等额木布楚琥尔兵败的消息传回召城,土默特人要是再派人来追,可就来不及了,这边可是要一直移动的,追不上了。 此次接应行动已经基本成功,郎奇吩咐,“来人,传令,明早启程回察罕浩特。 十几天来,将士们都辛苦了,现在起,一半士兵临时结束征招,两日一轮换,让大家放松一下。 胧子,斥候不能停,召城方向斥候要放出去一百里,防止万一土默特人发疯,兼程来追。” 这个“临时结束征招”,放假的士兵们也不可能瞬移回家,还是要跟着部队走,不过不再受军法约束而已。 这个命令是很有讲究的,保力高和图布信一躬身,“谢大王恩典。” 命令传达下去,解散的士兵们又是一阵欢呼。 放假的士兵们摘盔卸甲,由士兵转职成了牧民。 顾不得休息,立刻找出马头琴,跑到了新来的附庸部落外面,一个个成了歌唱家。 帐篷外面点起了火堆,有人迅速搬来石头,垒起了一个个临时的小敖包。 新来的部落里的未婚少女们,成群结队走出帐篷,在敖包旁跟歌唱家们对起了歌。 歌唱得好的,长得健壮英俊的,就多得少女们的青睐。 部落内部近亲通婚,原始社会的人类就已经知道是不行的。 蒙古部落到处游牧,碰到其他部落的时候,互相结亲这是传统。 蒙古可没有禁止阵前收妻的规定,实际上绝大多数国家都没有。 二战后,灯塔大兵在腐国留下了一百八十万私生子,在安南留下了五万,倭国十万。 第三帝国在高卢留下了二十万私生子,在露西亚留下了十万。 老毛子反推后,在第三帝国留下了十五万混血儿,还有不能提的…… 诸天万界,真正军纪严明的军队,只有一支而已,那是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群理想主义者,用信仰打造出来的铁军。 蒙古军队妥妥的打劫团伙,这方面的记录黑得发亮,洗无可洗。 当年成吉思汗西征,灭国四十多个,七百多个民族消失,蒙古兵那才叫一个肆无忌惮。 别看面对郎奇的时候,部下们都是一群善良诚朴的牧民,可是战场上杀人见了血,人类基因中的兽性就会被激发出来。 士兵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的数字,要让他们听话,令行禁止,长官得让他们释放压力。 要想让游牧民族放弃劫掠,变得能歌善舞,只有重机枪才办得到,郎奇不行。 郎奇不能让手下在蒙古自己人这里烧杀劫掠,释放兽性,但让士兵们敖包相会,化解战争产生的戾气是必要的。 郎奇身体笔直,身后的披风随风飘舞,立于星空下,抬头看到了明亮的火星。 帝星飘摇荧惑高啊,当此乱世,枭雄如郎奇,要想实现理想,只有手握刀把子才行。 这世上的刀把子,哪一把比几十万训练有素的蒙古猛士更硬? 一般的东西都诱惑不了郎奇。但麾下猛士如云,让自己的狼头旗飘扬八方,插到天边,这对一个枭雄来说是致命诱惑。 郎奇一直以来的坚持,在蒙古大汗这个诱惑面前,破防了。 第七十四章 敖包相会 想起刚才的梦,郎奇下意识想在脑子里调出个菜单什么的,然而,毫无卵用。 不过是梦罢了,自己拥有系统金手指的渴望破灭了。 郎奇是无神论者,做梦接受神谕,梦到的就是电脑高科技。 林丹汗这种迷信的,梦到的就是成吉思汗先祖。 西方那些开国皇帝、国王,梦到的多半是至高神和先知。 这都是手中势力到了可以触碰天下神器的时候,为了给自己找个立国的正当理由,潜意识搞出来的东西。 郎奇是个绝对理智的人,他这个权威认证的仁波切清明在躬,智慧朗照,马上分析出了自己做梦的缘由。 自己因为前世年轻时候明粉的标签,原来坚持为明廷效力。 这一世在蒙古有了更多的经历后,心态已经悄悄变化。 这种矛盾下,自己不能决断,潜意识就用梦境,让自己看到了本心。 郎奇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难以排遣的理智和聪明啊,什么事都被自己纳入了算计里。 如果金手指存在,也不过是诸多对自己有利条件中的一个。 充分利用各种有利条件,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这方面郎奇已经形成了本能。 可能金手指本来应该有的,结果系统大人发现,自己如此不被郎奇重视,让这個聪明的家伙自己算计吧,系统和金手指才离我而去的。 清风徐来,郎奇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 实际上郎奇清楚知道,明国完蛋的最大原因,就是老朱家的藩王土地兼并搞得太狠了。 东林党啊,勋贵士子啊,祸害江山的本事跟老朱家自己人比,小巫见大巫。 明朝作为一个历史朝代,被自己推崇毫无问题。 明末这个烂到根子里的朝廷,所有有发言权的人都在合伙将这个老大帝国推向深渊,自己实在没有保的必要和能力。 自己效忠明廷的事情可以放下,拯救南朝无辜百姓的理想却是不能丢的。 不过自己掌握了蒙古大汗这个权柄后,能调动的资源指数级增加。 利用自己完全说了算的势力实现理想,可比赌天启不溶于水靠谱多了。 怎么利用新的资源,实现自己的理想,同时不辜负林丹汗对自己的信任,这可是此前从未设想的道路。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无数新的创意在脑袋里涌现,郎奇进入了宕机状态。 泰松旁观郎奇游刃有余地激励士气,对蒙古的习俗也是拿来就用,毫不陌生,指挥起蒙古大军来得心应手,感觉心满意足。 郎君当个蒙古大汗毫无问题啊,他脑子那么好,蒙古在他的带领下,肯定会比皇兄强的。 看郎奇也进入了跟皇兄在书房里同样的状态,有了先前的经验,泰松没有去打扰。 大概所有为治国尽力的高层统治者,都是这样的吧。 远处敖包旁,飘来小伙子们露骨的情歌。 泰松静静仰望着郎奇,听着火把松明燃烧,噼噼啪啪的声音,大眼睛忽闪忽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郎奇缓缓从宕机中醒来,心内的矛盾已经完全没有了。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完成了屁股位置的转移,有了入主蒙古的前提后,从新的基础出发,可走的道路其实很多。 先得统一漠南,灭后金,剩下的慢慢想,总能想出两全的办法的。 现在自己没有了思想上的障碍,可以在蒙古大展拳脚了。 深吸了一口十七世纪蒙古草原夜晚纯天然新鲜的空气,咳咳,一股马粪味冲入鼻腔。 远处的对歌进入了尾声,已经有不少兀良哈的小伙子和对歌的姑娘成功牵手。 有单独帐篷的军官们拉着姑娘回了帐篷,住集体帐篷的士兵,则拉着心爱的姑娘钻进了长草,把马鞭插在路边。 看着勃勃生机的营地,郎奇心有所感,回头看向了一直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泰松。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此时郎奇心无挂碍,目标明确,手下势力膨胀,官封王爵,正准备向大汗之位冲击。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精力,一回身,猛然将泰松公主打横抱起,向帐篷走去。 泰松一惊,随即眼睛笑成了月牙,往郎奇的怀里拱了拱。 偶闻马嘶,夜风飒飒,风吹草低,插在主帅帐篷上的旌节,在秋风中左右摇摆。 ……… 东京府,汗王宫。 此东京不是彼东京,一点也不热,乃是后世的辽阳。 后金自赫图阿拉起事,势力不断扩张,从三年前开始,已经在东京府建立王宫,割地称雄了。 汗王宫就是大一点的东北农家院,火炕、灶台齐全,比普通大地主的家强也有限。 如今汗王宫的院子里,燃起了一堆篝火,老汗王努尔哈赤正召集四大贝勒、诸旗主、王子、猛将们喝酒议事。 大妃阿巴亥像个地主婆,带着科尔沁儿媳哲哲,指挥着下人,将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汆白肉血肠、小鸡炖蘑菇从屋内端出来。 接着是焖子、粉肠诸冷盘,配上素烩汤,八大碗齐全,很有点民间流水席的味道。 新生的势力没有那么多穷讲究,老汗王努尔哈赤住得还没有林丹汗好。 议事的环境不但没法跟紫禁城比,跟林丹汗的金帐比都相去甚远。 不过参加议事的将领们一个个龙精虎猛,全都是智勇双全、英明果敢之辈,这一点,大明、蒙古都远远不能比。 女真人正处在民族的黄金时代,英杰辈出。 这些外表土老帽的将领们,单拎一个出来,都是能率千军万马,独当一面的好汉。 历史上,凡是被人称“土老帽”接地气的势力,最后基本上都打了那些笑话他们土的老爷们的脸。 看着火光下,一张张淳朴的脸,老汗王摸着花白的八字胡,心头宽慰。 后金打败了熊廷弼和王化贞,收服了科尔沁和外喀尔喀,实力大涨。 八旗精锐突破了十万,控制的人口超过百万,已然有了觊觎天下神器的野心。 自己这些子侄、部下们没有腐化,还保持着创业的朴素和激情,这就是我大金争夺天下的基石啊。 和硕贝勒黄台吉在老汗王身边安然而坐。 他细嚼慢咽,小口喝着酒。 望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毫无形象的兄弟子侄们,露出略带轻蔑的微笑。 黄台吉饱读汉人文章,跟出身草莽,只靠一本三国演义起家的老汗王颇有不同。 阿玛放纵自己几个兄弟,让他们保留山寨土匪风格的做法,黄台吉相当不以为然。 势力大了,就要正规化,汉人谋士的话还是要听的。 不过老汗王体格强健,还没到自己出头说了算的时候,此刻自己还需要韬光养晦。 老汗王虎目一睁,锐利的目光左右巡视了一下,“都到齐了? 蒙古方面有了新的动静,林丹汗倒行逆施,奈曼部已经投靠了咱们。 前些日子,土默特和喀喇沁部落要跟咱们签平等的盟约,咱们没答应。 这次奈曼部可是诚心投靠。 现在咱们在蒙古有了科尔沁、外喀尔喀、奈曼三家仆从,还有喀喇沁、土默特做内应,形势不错。 要不要趁机出兵蒙古,一举灭了林丹巴图尔,小子们议一议。” 第七十五章 恶客东来 老汗王六十六岁了,在这个年代算高龄,已经开始慢慢放权。 现在是四大贝勒轮流理政。 阿敏是当值贝勒,责无旁贷地站起来,“阿牟其(满语大伯),蒙古荒凉之地,没什么油水,打他们赔本,咱们的策略不一直是慢慢拉拢? 南朝的花花江山,膏腴之地才是咱们的目标。 山海关咱们一时拿不下,他们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也就罢了。 孙承宗那个老家伙居然开始在宁远筑城。 宁远城一出,咱们广宁大捷占的地盘就没了一半。 他们要是这么一座城一座城地修过来,修到东京府咱们岂不要投降? 不能让他们得寸进尺。 哼,孙承宗派袁崇焕那个白面书生守宁远,抵得甚事? 咱们去破了宁远,把他们辛苦修城,殖民种地的成果抢过来才是正经。” 众将都喜欢打明国,好打且抢得多嘛,纷纷赞同。 看老汗王捻须微笑,不发表意见,莽古尔泰蹭地站了起来,“李朝不服咱们,跟毛文龙合流,天天派人过来抢咱们的粮草子民。 后方不安定,将士们怎么能安心作战? 阿玛你给我一支兵马,去平了朝鲜,免得他们在咱们背后天天搞事。” 除了手下被派去守鸭绿江的旗主赞同,别人都是摇头。 两个人说完,冷场了半天,黄台吉缓缓站了起来,“阿玛,明国修城,步步为营的策略,靡费钱粮,进展缓慢,要打也不用急在一时。 安定后方要做,什么时候打,主动权在咱们手里。 唯独这蒙古,现在不打,可能就失去机会了。 林丹汗得了郎奇这个汉人谋士,整合漠南取得了很大成功,要是让他们统一了漠南,以后可就不好打了。 孩儿建议,趁他们现在新附的部落还没有战斗力,咱们去碰一碰林丹汗这块硬骨头。 如果蒙古主力的战斗力跟当初在铁岭咱们打的外喀尔喀部落一样,咱们不妨加派兵力,直接把他们灭了。 如果怯薛像他们宣扬的那样不可力敌,咱们就暂时放弃蒙古,稳定后方后,再全力出击。” 除了有战略眼光的黄台吉,众将都对没有油水且有善战之名的蒙古兴趣不大。 黄台吉说完,并没有人附和。 老汗王看向没有发言的老好人代善,代善不情愿地站起来,“我觉得,拿下旅顺才是重中之重。 辽南牵制了咱们太多兵力,让咱们不能全力出手。 袁可立随时能从海上增兵,直接打到东京府来,对咱们是心腹大患。” 这下大家一齐点头,包括主张先打蒙古的黄台吉。 四大贝勒的发言基本代表了众将们的各种意见,看没人再说,老汗王沉思片刻。 “咱们现在要对付李朝、旅顺、关宁三路敌人,兵力紧张,实在不是开辟蒙古战场的好时机。 最好的顺序,是先拿下旅顺和李朝。 安定后方后,这两处的兵力解放出来,再攻下宁远,稳住咱们的地盘,跟明国在山海关对峙。 最后再征蒙古,绕路入关。 不过老二说的有理,旅顺是心腹大患,必须拿下。 阿敏说的也有道理,不能让明国把城继续修下去,宁远一定要敲掉。 老八说的更有道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三路都急,李朝只能先放下了。 这样吧,捡最急的来。 明国行事拖拉,短时间内旅顺方向派兵出击的可能性不大。 蒙古却在一天天强大。 老八你去试试林丹汗怯薛的成色,我派阿济格带正黄旗增援你。 咱们用兵的地方太多,我只能给你这两個旗的兵了。” 黄台吉盘算了下,自己的正白旗二十五个牛录,正黄旗三十个牛录,可都是满额的,正黄旗还超编。 两个旗一万七千人左右,这是绝对的精锐。 蒙古那边,外喀尔喀元气大伤,还没有恢复,派不出兵来,奈曼部五千人、科尔沁部一万五千人都是打惯了仗的老兵。 察哈尔蒙古虽然据衮楚克说有五万多兵马,但只有林丹汗的一万怯薛是精锐。 他们只有包括怯薛在内的三万老兵,剩下的新附之兵战斗力应该不强。 他们精锐没有我多,老兵主力没有我多,如果再联络喀喇沁和土默特部落加起来的一万九千人合围察哈尔,他们总兵力也没我多。 这个兵力对比,全歼骑马的蒙古人是办不到的。 但击溃他们的主力,让他们失去察罕浩特这个根据地,元气大伤,打断林丹汗统一蒙古进程的战略目标有可能达到。 这里唯一的变数,就是怯薛和传说中的无敌铁军铁槊科诺特到底有多厉害,总得试一试才行,八旗兵怕过谁! 当下站起躬身,“那孩儿就带兵去试试林丹汗的硬度。” 老汗王拍拍儿子的肩膀,“好,此战要快。 如果好打,就拿下察罕浩特,毁了察哈尔蒙古。 如果敌人太硬,不要硬拼,白白损失咱们的八旗健儿,退回来咱们徐徐图之。 无论试探林丹汗的结果如何,此战之后,咱们一定要派兵拿下旅顺,先消除心腹之患。 然后我亲自带兵,去宁远试试袁崇焕这个白面书生的成色。” 老汗王豪迈地一口干掉碗里的酒,一拍桌子,“大伙散了吧!” 第二天,黄台吉率麾下正白旗七千五百兵马,整队向西出发。 准备先联络科尔沁和奈曼部,再通知远方的喀喇沁和土默特人。 等交接好东京府防务的正黄旗抵达后,六路大军合攻察罕浩特。 ………… 天启四年十一月十四,郎奇率兵返回察罕浩特。 林丹汗出城二里迎接,给足了郎奇面子。 没等郎奇来拜见,林丹汗自己快步走过去,拉住郎奇的手,“妹夫此战大获成功,恭喜恭喜。” 跟在林丹汗身后的贵英恰相当不是滋味,大汗正式场合从来不管自己这个驸马叫妹夫。 郎奇还没迎娶泰松呢,大汗就叫得这么亲热,真是人跟人比得死。 不过郎奇他是佩服的,人家有那个资格和能耐。 众将士和新来的牧民参见过大汗,就地解散。 新接应来的一千六百户已经划归了郎奇统领,竹姬出面,带人引领牧人们去了新的牧场。 呼和腾格尔去后勤交接,将缴获的盔甲,连同两千轻骑兵的盔甲一起拿走,去找其他部落交换牛羊。 克鲁罗已经从京城回来了,带回来了三千重骑兵和七千轻骑兵的装备,还有大量的黑豆。 兀良哈一万士兵可以集体换装,旧装备都可以出手了。 彭子海早已统计好战功。 此次出征的缴获不多,收获主要是部民。 郎奇得了部民,就得另出血奖赏士卒。 好在缴获加上卖旧装备的钱,足够让每一个士兵满意了。 这些事情都有人负责,不用郎奇操心。 郎奇被林丹汗拉着,第一时间去了大汗的书房。 林丹汗一边走一边夸郎奇,“那个傻大个给我送信来的时候,朕还不相信衮楚克能叛逃。 结果马上奈曼叛逃的消息就传过来了,妹夫你真是料事如神。” 林丹汗闭门和郎奇一直谈到了晚上,晚饭都是在书房两个人吃的,伺候的人都被赶了出去。 谈的什么,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论理,如果是研究讨伐奈曼部的话,应该招更多的人商议,而且似乎不用谈这么久。 大家只看到,两人出来的时候,郎奇神色如常,林丹汗脸上带着惊喜,还有点迷惑。 郎奇一回自己的帐篷,等候已久的克鲁罗马上迎了上来,“老板,装备和精饲料我是带回来了。 不过,告诉你个坏消息,你现在是穷光蛋了。” 第七十六章 忠不可言 克鲁罗到了京城,向内阁提出了要装备的申请。 内阁回复得很坚决,“不给!” 我们有装备么? 关宁前线正在扩军,工部军器局下属的两个作坊王恭厂和丰台的工匠营盔甲厂两千多工匠,一年才能产一千套铁甲,自己还不够用呢。 你一下子要三千套铁甲,没有,给钱也没有。 当然,大明有一百多万兵,军器局没有现货,兵部在各个库房里给你东挪西凑,其实是能凑齐三千套铁甲的。 至于紫花布甲,我们有的是,但是不给你。 大明派你郎奇去蒙古,是为了打女真人。 现在你在蒙古官封台吉,拥兵一万多,一个女真鞑子脑袋没送来。 你这妥妥畏敌如虎,养寇自重,还好意思要装备? 你要是拿来女真鞑子的脑袋,白给你都可以商量。 在内阁碰了壁出来,自称郎奇铁杆追随者的林主事跟了出来,提醒克鲁罗可以去兵仗局碰运气。 克鲁罗感谢了林主事,不过没去兵仗局。 上次跟北镇抚司要装备,就是在兵仗局拿的货,不能可着一只羊薅毛。 这次不是给锦衣卫要装备,去兵仗局,人家就是有,也不能白给。兵仗局那帮太监要钱肯定狠到家,损失太大。 克鲁罗可是最成功的威尼斯商人之一,头脑灵活得很。 现在对京城情况又了如指掌,马上去找了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领着后府,基本在京营三大营说了算。 京营万历年间就装备过一万铁甲骑兵,这铁甲库存有的是。 克鲁罗手里有天启给郎奇“便宜行事”的圣旨,内阁也是通过了的,英国公给铁甲有理有据。 英国公大手一挥,三千套铁甲以半价挪用给了郎奇。 当然,单子上是半价,克鲁罗是按全价十二两银子一套给的钱。 这已经不错了。太监要钱比勋贵狠得多,要是去兵仗局,全价买不说,还得另给大笔孝敬,然后单子可能一样是半价。 至于京营少了三千套铁甲会不会降低战斗力—— 笑话,京营什么时候有过战斗力?现在在册的一万套铁甲,京营里你都找不到一万个能披得动的人。 大明老百姓体格不行么?京营里不是镀金的勋贵子弟,就是街痞无赖要饭的。 强壮的士兵入京营不得开饷么?我们还怎么吃空饷喝兵血? 京营是一个巨大的吞吃大明银子的黑洞,不过没人敢管。 剩下的骑枪、紫花布甲全部从京营出,一律单子半价。 郎奇要一次搞三千重骑兵,这可是天大的手笔。 黑云龙镇守九边重镇宣府,手下才二百重骑。 大明京营的一万重骑是花头,真正以倾国之力打造,有战斗力的关宁铁骑才五千。 林丹汗手下算上铁槊科诺特,也一共才三千重骑兵而已,这可是好几代大汗多年的积累。 三千重骑的装备,光铠甲就花了四万多银子。 骑枪二两银子一杆,这玩意是消耗品,打胜仗才能捡回来修复,打输就丢了,每個重骑备五杆,三万两。 紫花布甲一套四两四,七千套又是三万两出头。 克鲁罗拿了货,靠商业经验省了好几万银子,也没带回来,全买了黑豆,这是郎奇嘱咐过的。 养重骑兵是个无底洞,这还是蒙古马不花钱,弓箭弯刀自备,士兵征招不开饷,省下了大头的结果。 郎奇大把的银子花出去,现在已经成了穷光蛋,从倭国带来的银子已经全部花光。 不过他一点也不心疼。 自己为什么要在倭国深耕十年才回国,就是为了搞钱打基础。 现在就是花钱的时候了。 当然深耕倭国,也是为了要个遣唐使的身份见皇帝。 郎奇要是普通老百姓,跑到紫禁城敲门,“喂喂,皇帝,我是穿越者,指点你来了。” 皇帝开门把郎奇请进去,马上相信了郎奇是穿越者,知道了以后几百年的历史。 然后郎奇被皇帝拜为丞相加大将军,杀掉历史上的奸臣。 调出系统,轻松搞出蒸汽机、战列舰、马克沁,大杀四方,两年统一地球,十年迈向宇宙…… 反正郎奇是不敢这么YY。 “克鲁罗,没事,咱们可是军阀,钱不花在兵上,那就不合格。 有钱没兵,钱妥妥被人抢走,有兵没钱,出去抢嘛。 蒙古的王爷不带人出去打劫,那就成笑话了。 对了,克鲁罗,现在你暂时没事,在军营里帮忙训练军医吧。 这边的蒙古大夫跟你的医术水平还有差距,尤其是外科。 这次打仗我去慰问伤员,感受可是挺深,伱帮我多培训点合格军医出来。” 送走了克鲁罗,萨日娜从暗影里翩然而出。 “大王出征将近一个月,辛苦了,妾已经打好了洗澡水。待会给你捏捏肩,再给你跳个舞……” 嗯,蒙古王爷的生活真不错。 话说泰松就不会给自己捏肩膀跳舞,男人宠狐狸精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早上,郎奇起床都快中午了。 嗯,大王征战辛苦,肯定要好好休息。 不过休息的效果似乎不怎么样,出帐篷的时候,看上去更累了。 萨日娜一瘸一拐送到帐口,“大王是南朝人,妾身得遵守南朝的规矩。不能因为妾身,让别人说大王昏庸。 胧子姐姐跟着你去了战场,竹姬姐姐在家里可一直为你操劳,老爷适当也得招竹姬姐姐侍寝才是。” 郎奇仰天长叹,这万恶的封建礼教,对统治阶级来说真他娘的太友好了。 郎奇打起精神,去视察重骑兵的训练效果。 军事力量是维持自己这个封建大贵族腐朽生活的根基,必须绝对重视。 远远地,就见重骑兵正在集合,应该是训练间歇休息时间。 重骑兵主将万丹伟征不在,主持训练的是重骑兵千夫长之一,苏布台的儿子固鲁斯奇布。 固鲁斯奇布面色激动,声音传得很远。 “兄弟们,刚才,我碰到了图布信和保力高那两个混蛋。 他们跟着大王立了战功,见了我,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咱们重骑兵才是大王最牛逼的力量。 小白脸近卫军是常备军,可那是保护大王用的。 你们是从全兀良哈部落挑选出来,是最勇猛的士兵,上阵厮杀,还得靠咱们这帮兄弟。 那两个得意的家伙跟我吹嘘,他们在战场上打出了完美的车悬阵,打得土默特人屁滚尿流。 你们服气吗?” “不服气!” 吼声震天。 “要是咱们重骑兵在,还有那两个家伙吹牛的机会? 一会儿大王肯定要来视察咱们的训练成果。 让大王看一看,咱们重骑兵的车悬,那才是能打得敌人哭爹喊娘的重锤。 重骑兵万胜!” “万胜!万胜!” 重骑兵们骑枪矛柄击地,士气爆棚。 苏布台父子,都是调动士气的高手啊,能收了这对父子的心真是赚大,孤心甚慰。 固鲁斯奇布现在卖力得一塌糊涂,那是有原因的。 老爸苏布台入了呼拉尔,当了铁帽子亲王,那位置将来就是他的。 要想与国同休,世世代代,蒙古帝国得一直兴旺下去才行,现在的固鲁斯奇布,对蒙古帝国和郎奇忠不可言。 这一次胜利,提高战斗力的不仅仅是当时在场的三千士兵,效果已经被有能力的将领慢慢传导到其他部队。 看完重骑的训练,郎奇又去视察固鲁斯奇布口中的“小白脸近卫军”。 元朝是唯一没有假期的朝代,官员和士兵都没有。 蒙古帝国继承了元朝的规矩,近卫旅跟着郎奇出征,回来没有休假,还得接着一天一操。 他们这边也在训练骑枪战术,带队训练的是关开闰。 这玩意玩重骑的蒙古人最精通,不过教官的理念对士兵影响很大,自己的近卫旅还是最可靠的人训练比较好。 关开闰跟着重骑兵们训练了好几个月,枪骑兵战术已经掌握得不错了。 别看他混官场的水平是负数,天赋技能全点在能打上了。 对战场上的各种战术一点就通,天生是当猛将的料,原来进锦衣卫绝对是入错了行。 近卫旅穿的是布甲,要拿骑枪跟其他重骑兵对决那就是找死,他们也不是这么用的。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百战百胜,近卫军的存在,实际上是在战况不利的时候,保护主帅转进的。 重骑兵不可能用来追击敌人,近卫军碰到的对手多半是轻骑兵。 对上轻骑兵的弯刀,枪骑兵就占优势了,哪怕穿布甲也是。 近卫旅不要求有多能打,第一要求是忠诚。 然后得是哥萨克那样的多面手,啥都会,职业转换自如,好应对复杂的转进战场情况。 郎奇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近卫旅的枪骑兵训练,自己当了王爷,“国舅近卫旅”的名头已经名副其实了。 蒙古族锦衣卫小旗孛儿只斤.呼和腾格尔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大王,你发财了。” 第七十七章 以爱之名 “刚才,粆图去大王你的帐篷宣旨,把大汗给长公主泰松的陪嫁送来了。 大王你不在,我就替大王你接收了。 大汗给了大王你羊四万只,牛两千头,上等绸缎一千匹,白银一万两,大王你现在已经是草原首富了。” 作为军师,要出谋划策,最基本的要求是知己知彼。 郎奇对林丹汗的家底了解得一清二楚。 林丹汗给妹妹的陪嫁,已经花光了他手里的余钱,仅仅留下了帝国运转最低要求的资金物资。 现在郎奇是草原首富,林丹汗这个蒙古大汗成了穷光蛋。 自己昨天晚上刚刚发现自己赤贫,转眼就又脱贫致富了。 不仅仅是蒙古,全世界任何地方,女子的陪嫁都代表了她在夫家的地位。 郎奇现在成了光荣的软饭男,那就得有吃软饭的自觉。 揉了揉昨晚过劳的腰眼,腰啊腰,辛苦你,为了脱贫,我郎奇得借助你的力量了。 竹姬跟自己铁得无法再铁,先不着急招来侍寝,这几天得大力讨好刚尝到血腥味的泰松了。 郎奇拉过呼和腾格尔,笑眯眯地吩咐,“你派人去新来部落附近,修一个大大的敖包。 然后多找人,在各个部落,各鄂托克里散布消息,就说我今晚要去敖包跟泰松对歌。 然后,再让水军们在群众里散布这样的观点……” 聪明的商人呼和腾格尔迅速就理解了水军的含义,这不就是做买卖的时候,牵驴抬价的么?反正忽悠呗,这事我常干。 送走了“权宣传专员”呼和腾格尔,郎奇又去视察换装了紫花布甲的轻骑兵。 布甲可不是布衣,不但是结实的多层布,而且表面嵌有钉泡,里面还在重点防御部位衬了铁片,跟铁甲一样,是搭配铁盔的。 紫花布甲又叫梅花布甲,在大明属于“暗甲”,是跟铁甲这种“明甲”对应的。 大明造盔甲的工艺精湛,跟蒙古粗糙的皮甲比,布甲不仅外观漂亮,而且轻便、坚固兼有,能极大地提高士兵的战斗力。 女真人是拿来主义,从大明学去了布甲的制造方法,大批量装备八旗兵。 后世影视里,清朝将领们,甲胄表面全是圆铁钉,就是这种玩意。 实际上战场上将领一般都穿铁甲,布甲是给士兵穿的。打猎的时候,将领或者会穿轻便一点的高级布甲。 咳咳,影视作品不要深究,大玉儿还一口一个“我孝庄”呢,能预言自己死后的谥号,疑似穿越者。 图布信和保力高这两个立功受赏的将军,因为打出了完美的车悬阵到处吹嘘,极大地提高了郎奇部队的士气。 没去上的轻骑兵自忖不比去过的差,看了立功士兵们的封赏相当眼红。 如今换上了新装备,都一個个跃跃欲试,求战意识非常强。 这个时候,郎奇团队里最忙的人出现了。 彭子海拿了个名单,跑了过来。 郎奇这个主公今早一觉睡到中午,彭子海回来后根本没休息,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主公,我已经初步将你兀良哈族以外,新归附的部落士兵们的情况摸清了。 情况不大好。 这些原鄂尔多斯万户的士兵士气低落,训练荒疏。 要是不被咱们招纳来,就要退化成真正的纯牧民,失去蒙古士兵的战斗力了。” 这个原因郎奇知道,鄂尔多斯万户的位置过于靠近大明,又分裂成了五十多个小部落,已经多年不打仗。 作为附庸士兵跟着土默特人出征的时候,也是作为炮灰和后勤兵使用的。 土默特人计算战力的时候,一般都不算他们,把土默特部落分为左翼和右翼,右翼是土默特本部,左翼就是兀良哈附庸。 兀良哈人先前虽然分裂,可武勇并没有被废弃,郎奇稍加训练装备就能大幅度提升战力。 这些附庸小部落如何整合到一起,可是个难题。 “主公我列了个名单,需要从此次参战的轻骑兵里,抽调五百名立功有斩获的,派到新部落那里当军官。 同时,我要求你把关开闰调给我,去训练那一万三千六百名新士兵。 要征招这些牧民参加训练,耽误他们放牧,我还需要一万多只羊来当做征招的补偿。” 要当一个合格的军阀,真是费钱啊,转眼一万多只羊就要舍出去了。 郎奇摸了摸下巴,“补偿你随便调用,训练时间不够再加两倍都行。 调走了五百士兵,从新部落里补充水平过得去的调回去。 关开闰现在正在训练近卫旅,有点问题。” “主公,近卫旅我来替您亲自训练。 蒙古人的战法粗糙,枪骑兵只有锋矢和车悬两阵。 我要尝试以近卫旅为样板,训练鱼鳞、雁形、偃月、鹤翼等其他阵法,以应对不同的战场情况。 如果成功,要推广到轻骑兵和重骑兵。” “准了。” 彭子海小跑着走了。 郎奇从来没跟这个新部下谈过待遇,甚至没有激励过对方。 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自己考察他能力的时候,他就主动了解自己各个兵种的实力,看到了自己车阵威力的时候,心里已经有数了。 现在他如此辛劳,显然不是天生贱种爱干活,是对自己的未来看好,准备立下从龙之功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跟关开闰一样,是大明的忠实走狗。 不过无所谓,反正大明不会亡在自己手里,自然有失业的快递员动手。 自己倒是希望大明不亡,希望不大。 自己只要不造大明的反,关开闰和彭子海就可以放心用。 至于派关开闰去当教官,不给他上阵的机会,关开闰完全不会有意见。 他干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到时候给他升官就行,天天拿小刀片当千刀万剐的刽子手都没意见。 夜色降临,郎奇脱下了飞鱼服,换上了一身蒙古的民族服装,很有点郭靖的装扮,杨康的颜值的样子。 来到新部落附近新搭起来的敖包旁,兴奋的泰松等候已久。 郎君居然给了自己这么大个惊喜,愿意穿上蒙古服装,跟自己对歌。 自己许给了南朝人,还以为享受不到传统蒙古少女对歌的待遇了呢,一直有点遗憾。 没想到南朝的翩翩公子,居然会唱蒙古情歌?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金黄的月亮缓缓从东方升起,慢慢变得皎洁,像一个巨大的冰盘。 呼和腾格尔的宣传能力很强,同时,牧民们对名声鹊起的郎奇要按蒙古传统对歌,都是无比好奇。 草原上难得有这样的稀奇热闹可瞧,敖包周围,聚集了超过一万人,林丹汗麾下各个部落的都有。 没有来更多,只是坐不下了。 连林丹汗都带了歹青、粆图白龙鱼服,便装混进了人群。 人群里,还出现了穿着一身升官后由绿袍换成青袍,在一片蒙古服装里分外突出的曾佳意副使的身影。 万人鸦雀无声,都等着金刀驸马郎奇开始他的恩爱秀。 第七十八章 乌力格尔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啊,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喽喂,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喽喂——” 郎奇的嗓音吧,中上,当年在KTV还属于小王子,至少字正腔圆。 作为一位蒙古王爷,在一万人以上的观众面前表演,怯场完全不存在的。 郎奇精心算计的宣传攻势,来的人越多越好。 才艺对一个统治者来说,并非必要。艺术家皇帝,婉约词人皇帝,当亡国之君的概率大增。 当然豪放壮阔的诗词,有助于提升己方势力的形象。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属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那都是被人到处传颂,津津乐道的。 就连开局一个碗的老朱家要饭皇帝,都有“三声唤出扶桑日,扫败晓星与残月”这种展示胸襟的作品。 郎奇整天都在权势、阴谋里打转,对才艺并无兴趣。 不过现在自己的算计用得着了,拿出来秀一秀也无不可。 郎奇的蒙语情歌一出,听众都是暗挑大指。 跟草原上最牛的一批情歌高手比,郎奇有差距,比普通人已经强了。 作为一个南朝人,蒙古情歌能唱到这种程度,已经超出大家期望。 泰松一直担心郎君唱得不行,丢面子,现在放心了,她自己这方面完全没问题的。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呦,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阿哥你耐心地等待喽喂,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到来喽喂——” 泰松的对答一出,众人忍不住一齐叫好。 不愧是被称为察哈尔明珠的长公主,这嗓音,这曲调,比萨日娜那种专业人士也不遑多让。 只不过被长公主的身份耽误,平时没机会展示罢了。 两人的对歌,取材于蒙古族的传统说唱乌力格尔,这个时代刚刚成形,是由科尔沁部落最初传唱,现在已经传遍了草原。 最初的曲调和过于露骨粗俗的几句简单歌词,在传唱中不断被改编,现在已经丰富到了二十多段。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歌词肯定会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一本厚厚的歌集。 郎奇是从现代学的这首歌的曲调,并不妨碍他跟这首歌初创时期的泰松对唱。 郎奇在现代就学了一段,不过他谋划这次演唱会都十几天了,接应投奔的部民回来的路上,早就找人学全了。 行久和二斤带着几个亲卫,站在离郎奇比较近的地方,便于护卫。 看着郎奇跟泰松对歌,唱得有模有样,行久摇头感叹,“我追随了大殿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他唱过歌。” 跟着来看热闹的关开闰捅捅二斤,“看主公跟泰松这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你的堂姐完了。” 二斤撇撇嘴,“切,什么郎情妾意?我还不了解郎大哥? 那個头脑简单的泰松或者有什么妾意,郎大哥搞这东西,肯定全是阴谋和算计。 要讲智谋,萨日娜、竹姬、胧子、泰松摞一块,都抵不上我堂姐李华梅的一个脚指头。 我堂姐才是跟郎大哥志同道合的真正伙伴,这些浅薄的女人再多,也不过都是郎大哥手里的棋子罢了。” 郎奇和泰松离得远远的对唱,唱一段,两人的距离就近一些。 等唱了五段后,两人已经走到了一起,泰松的双臂已经搂到了郎奇的脖子上。 唱到这里已经功德完满了,郎奇挑的这五段,是王爷公主对歌适合的。 剩下的歌词有的稍显粗俗,有的略涉黄,不适合两个人的身份公开表演。 蒙古对歌是男方主导的,郎奇停下,泰松自然也不再跟进。 普通牧民对歌,少女同意了,下一步两人就要进帐篷或长草了。 这里万人围观,咳咳,似乎有点过分。 郎奇随意坐到了敖包旁,泰松坐在旁边,自然地偎依到了郎奇怀里,望着天上的圆月,心头充溢着幸福。 两人王爷公主,金童玉女,月下对歌,走到了一起,简直是蒙古少男少女们心中的梦幻组合。 歌停,人们舍不得散去,都小声议论。 “郎奇大王跟泰松公主简直是天作之合,实在是太般配了。” “那是,大汗把长公主赐婚给郎奇做得太对了,衮楚克那个粗人哪能跟郎奇比?” 有人提出反对观点,“可是大汗悔婚毕竟不大好……” “哼,兀良哈台吉当古列坚,可是成吉思汗先祖传下来的谕旨。 大汗遵守先祖谕旨,更改不适合的婚约,可是名正言顺。” ——这个是水军。 反对的一拍脑门,“对啊,衮楚克再有理,还大得过去成吉思汗传下来的规矩?” “就是,大汗要是不遵从成吉思汗的谕旨,不是成了破坏牛郎织女美满姻缘的王母娘娘? 倒是衮楚克连成吉思汗的话都敢不听,无耻造反,真是该讨伐。” ——这个是自来水。 郎奇听见了一部分人的小声议论,自己这次演唱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过大家都没走,嗯,这么多观众来都来了,只唱一首五段的歌显然太少。 郎奇心中一动。 郎奇搂着泰松,似乎不经意地提议,“我再给你唱两首我创作的蒙古歌吧。” 这又大出泰松预料。郎君要是做几首南朝诗词不奇怪,还能做蒙古歌?当即怂恿,“快唱快唱。” “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 我出生在牧人家里。 辽阔的草原, 是哺育我生长的摇篮——” 郎奇居然又唱歌了,大家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这次的歌大家都没听过,可是这旋律,每一个音节都击中了在场蒙古听众的心,离得近的,不由顺着郎奇的调子跟着哼了起来。 郎奇没有关开闰和衮楚克喝断当阳桥的本事,声没那么大。现场一万多人,近处的几千能听见,远处的听不清。 刚才郎奇泰松对歌,唱的是蒙古人熟悉的玩意,远处的人听个大概就知道在唱什么,听不清没关系,都是看热闹而已。 这首新歌被近处的人跟唱,远处的人立刻急了,开始往前挤,现场有点乱。 一个牧民忽然发现,被自己挤到一旁的,居然是大汗,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 林丹汗摆摆手阻止了旁边化妆侍卫的行动,笑眯眯亲自把牧民拉起来,食指竖在嘴前,朝他嘘了一声。 牧民激动不能自已,我跟大汗并排听演唱会,够吹一辈子的了。 那边郎奇已经开始唱第二首。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娜依呦—— 绿绿的草原,那是我的家,娜依呦。 我爱你,我的家—— 我的家,我的天堂……” 粆图听着歌词,若有所思,“皇兄,你的陪嫁没白出,看,他已经把蒙古当成家了。” 歹青点点头,“郎奇有才华创作新歌不奇怪。 可是这调子,一听就是只有纯粹的蒙古人才能做出来。 郎奇果然对咱们真心投靠,已经被咱们归化,把自己当蒙古人了,大汗你给郎奇封王的效果出来了。” 林丹汗笑而不语,哪里那么简单啊? 封王赐婚对郎奇不顶用啊,要是知道我跟郎奇的幕后交易,吓死你们。 郎奇两首歌唱完,一万多人一齐喝彩。 “我先前还对大汗封一个南朝人当大王不以为然,我错了,这郎奇明显是咱们自己人啊。” “就是,这两首歌每一句都唱到了我的心里,不是热爱草原的蒙古人,这歌是做不出来的。 郎奇就是咱们蒙古人,谁反对我跟谁急。 别说当大王,就是——” “嘘!你不要命啦。” 目的达到,郎奇面露笑容,一把抱起泰松,向远处走去。 众人都知道下一个环节不便围观,纷纷散去。 郎奇越走越远,终于身边没人了,微笑问泰松,“要不要去我的帐篷?” “才不。” 泰松手伸向背后,“马鞭我给你带来了。” 一朵白云缓缓飘过,遮住了月亮的眼睛。 ………… 曾佳意失魂落魄走在回去的路上,郎奇他脱了,脱了! 郎奇居然脱了飞鱼服,换了蒙古服装了!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从林丹汗给郎奇赐婚封王,曾副使就开始焦虑,现在更焦虑了。 郎奇对歌他不太在乎,倒是后面两首歌唱的什么?为什么那些蒙古人那么激动? 可惜自己不懂蒙语。 看向一路的呼和腾格尔,“包老师,郎奇后面唱的什么?” 等呼和腾格尔翻译完,曾佳意一拍大腿,“完了,完了。” 郎奇把蒙古当成了家,这妥妥马上要投鞑了。 娘的,封王赐公主给半壁江山,要是给我我也投。 不是我曾佳意不忠,你们内阁有一个算一个,谁能受得了这个考验?铁定比曾某投得快。 可是上次给自己升官,林主事同时转达了内阁的申斥,郎奇不拿来女真鞑子的脑袋,不准再上奏折搞事情。 眼看着郎奇要投鞑,自己连奏折都上不了,怎么办啊?大明危险了啊。 话说伱们女真人怎么这么怂,派人来打蒙古啊。 哪怕派一个斥候过来,被郎奇捉住也行啊。 第七十九章 历史的尘埃 郎奇&泰松十一月十五草原演唱会结束,现场的一万多人回到自己的部落,郎奇泰松敖包相会定情的故事,迅速扩散了开去。 呼和腾格尔从郎奇那里学来了郎奇“创作”的两首新歌,亲手为两首歌配上了马头琴的伴奏,将两首歌传唱了出去。 呼和腾格尔就是牧民心中歌喉比郎奇强的歌唱界顶流,他是呼麦的高手,嗓音低沉浑厚。 两首歌从他嗓子里唱出来,比郎奇这个“创作者”好听多了。 有质量的内容,群众本来就自动传播。 加上呼和腾格尔出色的包装,林中大王自己暗中派人黄金大盟般巨大的流量支持,郎奇剽窃来的作品迅速走红,开始在草原家喻户晓。 随着商队和游牧的部落,传向四面八方。 蒙古族能歌善舞可是名副其实,郎奇和呼和腾格尔只是起了个头。 后面,带着马头琴的大批蒙古民间艺术家们,主动加入了同人创作的大军,将原作改编得面目全非,一塌糊涂。 南朝帅哥郎奇和美丽的蒙古长公主泰松敖包相会,风度翩翩的南朝士子靠乌力格尔获得了公主的芳心。 英明的大汗被才子佳人的真情感动,循成吉思汗的教诲赐婚,但遭到了反面角色,恶人衮楚克的反对。 南朝才子热爱咱们蒙古的公主,为了美丽的公主,变成了勇士,为蒙古奋战。 勇士在爱情力量的加持下,打败了破坏才子佳人姻缘的恶人衮楚克,最后被大汗封王。 英俊的蒙古王爷郎奇,和美丽的长公主泰松终成眷属,白头偕老。 这个被称为“天作之合”的故事,群众喜闻乐见,很快成了草原上的传说。 以后社会发展了,被搬上舞台,搬上银幕,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虽然故事里,先后顺序和实际情况有很大区别,有的还没发生,但群众不管。 我们就喜欢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结亲大团圆。 就喜欢才子为了公主变成了勇士奋战,打败恶人,建立战功封王的故事。 蒙古的游吟歌手们,在说唱完这个完美故事后,一定要唱上两首故事男主角亲自创作的两首歌曲,来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林丹汗手下没有史官,以后,这段时间的真实历史,多半会被美丽的传说代替。 所有的阴谋算计,都被童话掩盖在历史的尘埃里。 ………… 天启四年十一月十七,童话的男主角,林中大王兼兀良哈台吉郎奇,率三千半具甲铁骑,七千轻骑,一千近卫军,一百八十名亲卫,以图布信、保力高为先锋,彭子海为参军,在察罕浩特誓师,出兵讨伐奈曼部。 来送大军出征的牧人人山人海,争相祝福兀良哈的正义之师,消灭衮楚克这個违背成吉思汗遗命,破坏才子佳人姻缘的大恶人。 士兵们的士气已经被调动到了极限。我们要是不勇敢作战,打败衮楚克,对得起传说里,追随英俊大王作战的勇士之名么? 为了传说结局的完美,衮楚克必须被打败。 奈曼部距离察罕浩特只有二百里出头,实在是太近了。 林丹汗卧榻之侧,不可能容忍衮楚克这头猛虎存在。 即使因此得罪了后金人,造成后金提前入侵,也必须把身边埋的这颗钉子敲掉。 全骑兵,人均四马的大军内线作战,轻轻松松日行七十里。 第二天中午,就进入了奈曼部的斥候侦查范围。 大量的斥候被派出去,进行战场遮蔽,消灭奈曼人的斥候,尽量迟滞奈曼人发现大军来袭的时间。 同时加快速度,争取明天中午就突然出现在奈曼部眼前。 四万多匹战马铺天盖地,草原上浓烟滚滚,第二天辰时,已经到达了奈曼部偏西十里,偏南三十里的锡林郭勒草原上。 “报!前方十里,发现后金部队。” “哪一部分的,多少士兵,都有什么兵种?” “正白旗一个旗,二十五个牛录七千五百人,打着黄台吉的旗号。 敌人全员骑马,有六个牛录一共一千八百轻骑兵,余下是骑马的披铁甲的重步兵‘死兵’和披布甲的步兵弓箭部队‘锐兵’。 我们不敢太靠近,中军有多少摆牙喇和其他兵种,无法得知。” 参军彭子海问完了斥候,看向郎奇,“后金人跟咱们的战力初步估计势均力敌,请主公决断对后金人的战略。” 郎奇这次讨伐奈曼部,以一万一千多装备精良的部队,打奈曼部五千传统蒙古部队,基本上可操必胜。 全歼奈曼兵力不可能,战略目标是击溃奈曼人主力,尽量多地捕获奈曼人的部民,抢夺牛羊财物。 毁坏奈曼部的人口和财产根基,将奈曼部作为一个势力从地图上一举清除。 大军的斥候在奈曼部方向派出了五十里,其他方向按理不会出现敌军。 彭子海作战谨慎,除了后方,其他方向也派出去了二十里的斥候。 没想到还没到奈曼部,先跟突然出现的后金人遭遇了。 郎奇摸摸下巴,只有一个旗么? 后金人不可能靠一个旗的兵力攻击察罕浩特,那么敌人对自己的出现,一定也是猝不及防。 那么黄台吉率领一个旗的部队,来奈曼部这里,会是什么目的呢? 思考片刻,郎奇有了决断。 “打! 原则是,不能跟后金人血拼,但要充分展示咱们的实力,把他们打疼,让他们息了对察哈尔的觊觎之心。” “遵命。” 彭子海回过身,“传令,全军放慢速度,调整体力,向后金人慢慢靠近。 胧子,派快马回察罕浩特,请求林丹汗全力增援。” 大军的速度一下子降了下来,斥候不断回报敌军的动向。 后金人显然同时发现了己方,也正缓缓向这边靠近。 离后金人五里,战士们下了骑乘马,换上了战马,全体上了弓弦。 离后金人二里,重骑兵开始互相帮忙,穿戴盔甲,战马也披上了甲胄。 离后金人五百步,大军止步,轻车营二百一十六辆战车展开,构筑车城,近卫军点燃了火绳。 一万多兵将肃然立马,寂静无声,只有战马偶尔打响鼻的声音。 对面就是传说中天下无敌的八旗精锐,由毫无争议的战略家、名将黄台吉亲自率领,郎奇还知道他未来更大的威名。 郎奇入蒙古以来,第一次跟女真人正面对碰,是双方都没有准备的遭遇战,大战一触即发。 第八十章 八旗悍卒 这个年代,明军出征,携三日之粮。后金人为了提高部队的机动能力,对学来的明军战术做了改革,携五日之粮。 来蒙古打仗,草原上人烟稀少,打劫补给不易,要带十几天的粮草。 这就是后金将领不喜欢打蒙古的原因之一,对手硬,损兵多,抢劫得少,花得多。 而且对马远没有蒙古多的后金人来说,运输也是个很大的负担。 黄台吉有战略眼光,蒙古不好打也必须打。此次来打蒙古,行军十几天,粮草殆尽,准备就近就食于奈曼部。 在这里等待阿济格率正黄旗到达,同时招奥巴的科尔沁援兵集结。 最主要的,要等路远的土默特人和喀喇沁联军到来。 六路大军合攻察罕浩特,要兵力齐至才有威力,一旦被对手各个击破就没戏了。 结果眼看到奈曼部了,斥候来报,西面遭遇大批蒙古马队。 郎奇的大军一人四马,四万多匹马在草原上奔驰,非常吓人。 八旗精锐已经积攒了足够的自信,对蒙古人没有畏惧,黄台吉说打,属下们神色漠然,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黄台吉立马阵中,观察着对面铺天盖地的敌军,脸上毫无波澜。 他二十一岁随父出征,十二年来,身经百战,这和硕贝勒的职位可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对面马多,声势浩大,兵力也比自己多几千,不过看狼头旗,是新归附察哈尔的兀良哈人。 自己心中的对手是林丹汗的怯薛,对上新附之兵,正好打个胜仗,来个开门红。 黄台吉也是不得不打,八旗兵虽然全骑马,实际上主力是骑马步兵,也就是西方所谓的龙骑兵。 龙骑兵对纯骑兵,只有下马列阵才有威力。 双方在草原上遭遇,自己要是率兵转进奈曼部方向,被纯正的骑兵在草原上追赶,就成了溃败了。 去奈曼部和科尔沁部请求紧急增援的斥候已经派出去了,属下们开始熟练地列阵。 从黄台吉和士兵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无边无际的轻骑兵,对手其他兵种都被隐藏在了后面。 步兵阵列是不怕轻骑兵的,但却追不上敌人。 自己主力的战斗目标是重创来袭的敌军,等蒙古附庸的轻骑兵到达,再对被重创的敌军进行追击。 汉人当了兀良哈的台吉,从明国搞了布甲过来装备部队。看着对手熟悉的明军装备,八旗兵们的自信更强了。 野战,八旗兵对明军从来就没输过。 ………… 彭子海拿着单筒望远镜,观察了会儿列阵的正白旗。 敌人列成了個步兵方阵,死兵在外,锐兵在里,两侧各摆了三个牛录的轻骑。 这里一马平川,没有可以观察敌军的高地,现在也没有时间搭瞭望敌军的便楼,窥不到敌军的中军。 敌人列步兵阵,是个防守的姿态,显然在等待援兵。 奈曼人肯定比林丹汗来得快,彭子海踌躇一会,有了计较。 “色楞老将军!” “在!” “你手下千人队,以百人为一组,去敌军两翼和后侧放火,点燃草场。” “得令!” “图布信、保力高!”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三个千人队,对敌阵正面和两翼进行威慑和试探性攻击,寻找敌阵薄弱点。” “得令!” “万丹伟征老将军,重骑兵随时待命,一旦轻骑兵试探出敌军弱点,听我将令,以锋矢阵进行凿穿攻击。” “得令!” 轻骑兵应命而动,在将领的呼喝声中,七千匹战马一齐启动。 此时是农历十一月下旬,草原上的枯草很容易点燃。很快,后金方阵的周围浓烟滚滚。 浓烟让战场变得更加不透明,七千骑兵同时朝步兵阵压来,烟尘大起,马蹄声隆隆,配上手持角弓、腰挎弯刀、面貌凶恶的蒙古悍兵,一股极大的威压压向了列阵的八旗兵。 要是稍弱一点的步兵,在平原上遭到万人以上蒙古骑兵的攻击,光是浓烟和大批骑兵的威摄就能让阵列崩溃。 蒙古轻骑趁机追杀,马上就是一场大胜。 当初蒙元南下,大多数胜仗都是这么打出来的。 但黄台吉亲自率领的八旗龙骑兵几乎是这个时代重步兵的巅峰。 正白旗全体士兵,都是东北老林子里的猎户出身,彪悍勇猛。 经过多年征战的洗礼,这些百战老兵对己方的战斗力信心早已满值。 一个个神色漠然,浓烟和骑兵的威压对他们完全不起作用。 前排死兵将矛柄戳在地上,矛尖朝外,随时准备迎接蒙古骑兵的冲阵。 图布信和保利高对轻骑兵的运用已经到了娴熟的地步,不可能拿轻骑兵冲阵的。 六千轻骑到了阵前,见敌阵面对威压纹丝不动,立即向两边跑出弧线,开始以车悬阵对敌阵奔射。 奔射的箭雨打在防守死兵们的铁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死兵一个负伤的都没有。 偶有箭矢落入死兵身后的锐兵阵里,锐兵们布甲上挂了箭矢,战斗力不损,只有极少数射到了布甲防护薄弱之处,造成了几十人轻伤。 蒙古轻骑靠近步兵阵奔射,锐兵们拉起长弓还击。 立定射击的强弓兵,准确度和力度远远强于轻骑马上奔射。 靠近敌阵的轻骑兵们被女真人的强弓硬弩一个个射下马来。 看敌军打出车悬阵,没有向步兵阵冲击,前排死兵们放下长矛,从背后摘下长弓,也加入了对轻骑兵的弓箭攻击。 图布信瞧出便宜,命士兵冲向大阵。还没等靠近,死兵们把长矛又抄起来了。 八旗重步兵全员特种兵,都是能近战又能开弓的多面手,远程近程火力转换自如。 面对战斗意志强悍,列阵而战的八旗重步兵,蒙古轻骑兵竟然毫无办法,整个敌军阵列的正面找不到破绽。 这么会功夫,已经有一百多轻骑被后金强弓兵射落马下。 靠近大阵越近,被敌方强弓兵打击受损越大,轻骑兵们后退,拉开了奔射队形跟大阵的距离。 见蒙古轻骑被己方的强弓兵驱逐,步兵阵和蒙古轻骑之间有了空地,居中指挥的黄台吉一挥手,吩咐了几句。 五百火枪手忽然从后金中军列阵而出,穿过锐兵和死兵的空隙,在阵前将火枪架了起来。 随着浓烟成排升起,五百火枪手打出了三连射,蒙古轻骑猝不及防,一百多人瞬间被打得翻身落马。 第八十一章 反守为攻 图布信和保力高手下的轻骑兵对后金步兵阵的第一波试探攻击失败。 后金的步兵阵阵型坚固,整个正面没有薄弱之处。 轻骑兵被后金强弓陆续射死了一百多,还被突然出现的火枪手打击,加起来的损失超过了三百。 图布信想派兵收拾没有步兵枪阵保护的火枪手,没等发令,后金火枪手们打完三连击,收起火枪,圆润地撤回了阵中。 后金没有车阵依托,火枪手根本没想着搞连续火力。 抓住战机跑出来,打完子弹,直接撤回阵中装火药,准备逮着机会,出来再打一波。 图布信和保力高郁闷无比,后金火枪手隐藏在中军里,没有被斥候侦查到,关键时刻跑出来,自己这损失大了。 当下命令连发,留了几个百人队在正面离远了骚扰,大军往两翼而去。 两翼后金的轻骑兵正在驱逐放火的色楞部下,双方轻骑兵对射,打得很热闹。看上去战斗很激烈,都没什么大的损伤。 蒙古大股轻骑兵至,后金轻骑兵不敌,也不硬拼,缓缓后退骚扰。 见蒙古轻骑兵转移攻击方向,后金中军令旗挥舞,正面防线后排死兵迅速调动,开始加强侧翼的防卫。 中间的锐兵只是转身九十度,继续用硬弓欺负蒙古送上门的骑射。 看蒙古轻骑兵惧怕强弓,不敢靠近大阵,装好了弹药的后金火枪手从两侧又溜达出来了。 图布信和保力高知道厉害,没等后金火枪手架好枪,直接命令轻骑兵撤了回来。 对侧翼的试探攻击再次失败,这波轻骑兵谨慎了不少,损失了五十多人。 郎奇阵营这边,重骑兵早就跃跃欲试,却苦于没有冲阵的机会。 万丹伟征也拿了个望远镜观战,颇为忿忿不平。 “后金的步兵阵竟然没有破绽和薄弱点,八旗兵果然名不虚传。 参军,我看他们唯一的弱点就是披铁甲的死兵数量有限。 咱们攻击两翼,他们就要从正面防线调死兵增援。 咱们不如让几个轻骑兵千人队轮番攻击正面和侧翼,反复调动他们几次。 他们调来调去,总有失手的时候。我逮着他们调动的空档,让重骑兵冲阵,破了他们这个乌龟壳。” 彭子海毫不犹豫,“鸣金!全军依托车阵防守,等待大汗的援军。” 铜锣声响,令行禁止。 七千轻骑兵在百夫长们的呵斥下,缓缓有续后撤。 后金的轻骑兵稍微追了一下,见殿后的蒙古轻骑搭箭反身,立刻退了回去。 蒙古的曼古歹放风筝战术熟练无比,有序撤退的轻骑兵是追不得的。 彭子海从来不跟其他将领解释自己命令的理由,不过万丹伟征是主公麾下势力最大的老将,给了他個面子。 “敌军锐兵也是能近战的,你看他们身边备着虎枪和东北大扫子。 即使咱们的重骑兵突破了死兵的防线,也会被锐兵阻挡。 哪怕咱们出血本突破了死兵和锐兵的防线,敌军最有名的精锐摆牙喇还没有出手,到时候一定会作为预备队堵缺口。 黄台吉名声在外,指挥不可能有漏洞。 咱们拿宝贵的重骑兵冲坚固的步兵阵,损失太大,不符合主公的战略目标。” 万丹伟征移动望远镜,果然发现了敌人锐兵的备用装备,不由叹息,“八旗兵真的是太精锐了,大汗的怯薛都不一定比得上。” 彭子海微笑,“老将军刚才有句话说对了,敌军的弱点是兵虽精但数量少。 大汗的援兵一定会比科尔沁人先到,那时候咱们就有了兵力的绝对优势。 敌人的步兵阵破不了咱们就留着。四面包围,不停佯攻,消耗他们的体力和士气。 还可以让怯薛和咱们的重骑兵围点打援,痛击来援的科尔沁人。 到时候受考验的,就是八旗兵的持续作战能力,和科尔沁将领的智慧了。 这两个方面有一个有漏洞的,咱们就赢了,没有也不会输。 咱们现在的目标,就是依托车城,抵挡住后金人和很快会来增援的奈曼人的联合攻击。 挺过这一波,大汗援兵至,战场的主动权就掌握在咱们手里了。” 万丹伟征躬身行礼,“参军高见,末将无比佩服。” 拥有三千户部民,万丹伟征已经迈入了顶级蒙古大贵族的圈子,五十多岁的大贵族老将,能向彭子海这个南朝小年轻鞠躬行礼,那佩服是出自真心。 南朝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明国立国二百多年,按理应该也走下坡路了,还是能出郎奇这样智计无双的国士,和彭将军这样畅晓军略的帅才。 我们蒙古成吉思汗时代,帅才也是随便能拉出几十个的,现在则一个也找不到了。 明国和蒙古一对难兄难弟,明国积重难返,蒙古则干脆被打回了老家,由正统王朝退化回了部落制。 面对后金这个旭日初升的政权的威胁,两个难兄难弟单独跟后金放对,都打不过。 但南朝有人才,有手艺精湛的工匠、铁和精饲料,我们蒙古有谙熟战术的猛将和悍不畏死、弓马娴熟的士兵。 若是两国结成真正的兄弟之国,互补短处,别说干掉后金,这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蒙古万户以上的势力就那么十几个,万丹伟征的实力在察哈尔蒙古已经排进了前七,算是核心人物了。 男人的屁股决定脑袋,在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万丹伟征思考的东西,已经开始从蒙古的整体利益出发了。 林丹汗在某次酒宴的时候,曾向大家展示过郎大王献的世界地图。 即使当初疆域辽阔的蒙古大帝国,在那上面也不过占了五分之一多一点。 哪一个手里有兵的首领,看到世界地图的时候,不会被激起一统寰宇的野心? 天启如此,林丹汗如此,郎奇如此,万丹伟征:俺也一样! 可惜啊,大元是被明国灭的,蒙古人对南朝骨子里是怀恨的。 南朝则把蒙古看成潜在威胁,一直想把蒙古置之死地而后快。 现在明蒙合作,不过是为了对抗后金,临时报团取暖而已,感情没有,只是炮友。 郎奇辅佐蒙古,蒙古已经有了很大起色,要是郎大王在南朝也说了算,那该有多好啊…… 后金的步兵阵打退了蒙古轻骑兵的试探性攻击,看着对手如潮水般退下去,黄台吉脸色反而沉重起来。 对面的主帅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吃了小亏,没有一怒让骑兵冲击我的步兵阵。 敌人是骑兵,打不过就跑,自己在这里重创敌人的想法难以实现了啊。 咦?敌人没有跑! 轻骑兵退尽,在五百步外停了下来,露出了方形的车城。 黄台吉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对手的想法。 我在等奈曼人和科尔沁人的援兵,对手也在等林丹汗的援兵。 林丹汗的大军到的时候,我这边科尔沁老丈人的兵肯定是到不了,这仗就不好打了啊。 蒙古人不肯走,是想在这里牵制我,让我也走不了,到时候开把大的。 不过,嘿嘿,你们的算计,前提是能靠车城挡住我的攻击。 明国人援助蒙古对抗我们大金,把车城也引进来了。 明国能靠车城在野战里挡住大金天兵,兵力得是大金的好几倍才行。 你蒙古人马上民族,放弃自己的机动性长处,学明国跟我们步兵玩阵地战? 你们的主力是骑兵,都在那明面摆着,小小车城里能藏几个人? 你们这妥妥的邯郸学步啊。 黄台吉马鞭抬起,朝车城一指,“孩儿们,去碰一碰车城,教导一下他们,打仗只学样子是不行的。” 后金大营里号角声起,五个牛录从大阵中鱼贯而出。 一千五百人死兵在前,锐兵在后,列阵向车城压了过去。 第八十二章 兀良哈铁骑 明国老大腐朽,军械采购回扣吃得太多,造成明国的火枪质量完全不能保证。 因此明军的火枪炸膛率相当高,不炸膛的,是火药掺沙子不合格,子弹打不出去,总之能正常发挥的火枪手不多。 而且明军只是家丁战斗力强,普通士兵欠饷,士气低落,训练缺失。 由于缺少训练,对后金人又充满了惧怕,明军火枪手往往距离一百多步就胡乱开火,还打不齐,对后金士兵基本没有伤害。 因此明军的车阵,除了火枪手,还要配大量的弓弩手做补充,这还经常被后金人冲到车城前,为此车城里还得配大量的短兵。 后金人打明国车阵,都是靠铁甲步兵打头,顶着弹雨和箭矢冲到车城附近。 掺沙子的弹药打出的弹丸,加上弓箭,对铁甲死兵杀伤甚微。 到了三十步以内,强弓手一顿抛射。 由于明军车城里挤的人太多,抛射几乎必中,一旦有人受伤,士气急堕,里面的火力就哑火了。 然后强悍的女真步兵冲到车城前,狼牙棒、铁蒺藜骨朵齐上,车城立破。 黄台吉再聪明,初次对阵郎奇,也难免陷入额木布楚琥尔一样的思维误区。 你学明国的车阵,还能比明国那个弱鸡老师更厉害? 兀良哈轻骑们一身的明军布甲,更加重了这种错误预估的程度。 五个牛录的后金重步兵昂然前进,准备迎接火枪的弹丸和弓箭。 然而,没有。 一千五百士兵都走到距离车城五十步了,整个战场还是诡异地静悄悄的。 彪悍无脑的士兵们简单的思维里,大概是对手的火枪手新编,手忙脚乱造成的,没受到攻击总是好事嘛。 后面观战的黄台吉已经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左手抬了起来,犹豫了下,没有挥下去。 这么撤回来实在是太离谱,要是闹了乌龙笑话可就大了,一定要打打试试。 后金重步兵挺进到距离车城三十步,锐兵们已经在摘弓,死兵们握紧了手里的狼牙棒,车城后面突然浓烟一起升起。 黄台吉先看到射击孔里的火光,随即听到了整齐如一响的巨大一声。 “砰!” 枪声就是信号,车城里面号角声起,车城两边轻骑兵闪开,两股重骑兵的钢铁洪流冲了出来。 重骑兵杀人靠骑枪,不像轻骑兵奔射可以及远,即使打时间差,攻击也没有突然性,因此两路重骑兵是一起冲出的。 看到重骑兵冲出,黄台吉毫不犹豫,左手挥下,“鸣金!” 重骑兵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三千重骑就是十个坦克师,这对大多数的小国来说,几乎是一股可以灭国的力量。 也就是在东亚怪物房,碰到最牛逼时代的女真八旗,这效果才能打点折扣。 黄台吉是真的大受震撼。 根据兰开斯特方程计算,火枪齐射,五十公尺命中率百分之三十。 作战计算的步长,是士兵行进中双脚各迈一步的距离,大约一米五,三十步大约四十五米。 近卫旅将敌人放到了三十步才开枪,命中率大大上升,一百人一次齐射,就报销了冲在前面的大约四十名死兵。 锐兵们还没有开弓,就听到了本阵鸣金的声音,锐兵死兵全体听令,立刻转身就跑。 第二排枪在几秒钟内打响,又是四十多人倒下。 火枪绵绵不绝,重骑兵还没冲到呢,后金人已经有大约二百名士兵中弹。 黄台吉惊诧于对面火枪的威力,更惊诧于远远望去,对方显露出来的重骑兵的数量。 己方斥候侦查的时候,郎奇的重骑兵混在大队轻骑兵中间,行军又不披甲,根本看不出来。 万万想不到啊,对手一万多人的队伍,竟然配了这么多重骑兵。 关宁前线,五千关宁铁骑并不是集中使用,后金也要至少派两個旗的部队应对。 你一个新附部落的万人队,是怎么搞这么多重骑兵的? 你拿这么好的装备打我一个旗,这合适么? 一股凉意从黄台吉的背后升起。这些重骑是标准的明军半具甲重骑,就是说,是新组建的。 林丹汗手里的两千扎甲重骑,和一千更牛逼的铁槊科诺特并不包含在内。 你察哈尔蒙古弹丸之地,何德何能,重骑兵比明国倾国之力打造的关宁防线还多? 我们八旗全上,山海关都暂时打不下来,现在让我一个旗的部队,对上比明国关宁防线还他娘多的铁骑,老天你玩我呢吧? 林丹汗的援兵要是到了,这仗就没法打了,就是阿济格的正黄旗能马上从天而降,己方也最多是能守住,没有进攻的力量。 除非计划中的六路大军现在就会齐,科尔沁、土默特、奈曼都有重骑兵,还能跟对手周旋一下。 八旗兵个个是精锐,损失一个黄台吉都心疼。 此时的后金,三十名八旗精锐,作战时要搭配五百汉兵伪军。 跟明军作战,后金战损大概是一比五,可是死的基本都是汉军仆从,真正的八旗太君一次战役死个百八十人是常态。 这次来蒙古,计划也是让蒙古仆从当炮灰的,谁知道会打这场遭遇战啊? 这里一下子损失了二百“真鞑”,黄台吉心都在滴血。 当下下令,步兵大阵缓缓向前移动,接应撤回的步兵。 眼看兀良哈重骑前锋已经冲到了撤退的后金重步兵身后,近卫旅已经停止了射击。 这么被重骑兵从背后追杀,后金五个牛录肯定是要全军覆没。 一个牛录大吼一声,三百勇士转身断后,挡住了兀良哈重骑。 重骑兵长枪夹在肋下,靠马的冲力刺中敌军。 骑枪碰到锐兵,直接杀死。刺到死兵的铁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骑枪随即崩碎。 死兵理论上要承受骑枪上附带的马的几吨冲力。当然这么大力量骑士也受不了,随着骑枪被丢弃,力道也消失了。 即使这样,被骑枪撞中的死兵也会立即被顶飞,随即被铁蹄践踏而亡。 杀完敌的重骑兵冲击力大大下降,当即拨转马头,向两侧跑出弧线,打重骑兵的车悬,准备回到队尾拿备用骑枪再冲。 当然敌人只有不到一千三了,大概不需要冲第二次。 断后的八旗兵顶在前面的一百人直接阵亡,稍稍迟滞了兀良哈铁骑。 时间仓促,组枪阵对抗骑兵是来不及的。 余下的金兵挥起狼牙棒、铁蒺藜骨朵、东北大扫子,砸向后面的重骑。 这些拼了命的彪悍猎户勇猛无比,兀良哈铁骑也被砸翻了大约五十骑。 不过重骑的损失也只是到这里了,后面的重骑兵车悬阵已成,三百断后敌军里最彪悍的死兵死伤殆尽,剩下就是屠杀。 转眼断后的三百金兵全灭,两路重骑兵也分别冲出了三个百人队。 第三个百人队正在追击剩下的后金步兵,忽听身后锣响。 这个时候让我们撤退? 重骑的百夫长马上回头观看,后续重骑已经停了。 北面草原上烟尘滚滚,奈曼援兵到了。 第八十三章 十七世纪的坦克大战 奈曼部自投了后金后,全部落一直惶惶不安,不知道林丹汗讨伐的大军什么时候到来。 三天前,接到黄台吉派来的信使,衮楚克一下子就踏实了。 八旗太君给我撑腰来了,那我还怕什么? 当下选好了肥壮的牛羊,准备犒劳远道而来的新老大。 同时征招部队,严加训练,准备在新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今天早上,发现昨天晚上放出去的斥候没回来,衮楚克立刻警惕起来,重新派了斥候的同时,命令部民打包好财物,随时准备逃跑。 结果新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让衮楚克喜出望外。 林丹汗确实派人来了,派来的还是绿了自己的情敌郎奇。 不过,郎奇在部落南边遭遇了黄台吉亲自率领的正白旗太君。 双方正在互相靠近,看样子准备大打出手。 哈哈哈哈,郎奇你个倒霉催的,叫你抢我老婆! 恶人有恶报,你来的不巧,正赶上我新主子到了,郎奇你能打得过八旗精兵? 衮楚克怒吼一声,“全体出击!” 有太君撑腰,我带人过去,痛打落水狗,正是报深仇大恨的时候! 衮楚克一声令下,一千扎甲重骑,四千轻骑全体出动。 部民也不忙跑了,郎奇现在自顾不暇,还能有余力来打奈曼部? 五千大军在路上碰到了黄台吉求援的信使,当下催促部下加速,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接近了战场。 这已经属于强行军了,军情如火嘛。 远远听到杀声震天,衮楚克命令重骑兵着甲,驱马观战。 这一看非同小可,战无不胜的八旗精锐小挫,一千多人正被兀良哈铁骑追着跑。 我来得正是时候啊,在新主子面前表现的时候到了,我衮楚克是能打的,奈曼部是有实力的! 当下大手一挥,“重骑兵,结锋矢阵,干掉万恶的兀良哈人,救出被追的大金天兵!” 一千重骑启动,自北向南,咆哮着杀入了战场 黄台吉正揪心地看着己方断后的一个牛录被屠杀。 重步兵往回跑,可不像出发的时候走直线,必须从两侧绕回,才能避免兀良哈重骑兵跟着冲破步兵的防御阵型。 这距离就远多了,以现在的速度,在跑回来前,至少还得断尾求生一次,损失一个牛录,甚至更多。 此时别无办法,也只能命令大阵严阵以待,不能乱了阵脚。死兵枪阵架好,锐兵弓弦上搭好了破甲锥,防范重骑兵冲击。 重步兵嘛,能跑回来多少是多少吧。 看衮楚克此时命一千奈曼重骑乱入战场,黄台吉就是一皱眉。 奈曼援兵来了很好,你过来跟我汇合啊。 统一指挥才能打胜仗,怎么一千重骑这种战略级武器就这么冲出去了? 我的步兵阵和敌军的车阵接近两万人正两军对垒,你冲进中间战场这块死地,衮楚克你到底打没打过仗? 这就好比两个壮汉正在互殴,小朋友突然跑到两個壮汉之间,明显有性命之忧啊。 黄台吉当时就准备鸣金阻止衮楚克,忽然眼珠转了转,停了下来。 衮楚克这个愚蠢举动虽然是自寻死路,不过确实能把自己逃跑的重步兵救回来。 在黄台吉心中,精锐的正白旗太君自然比奈曼的重骑兵金贵。 再说,后金人没有和奈曼人合练过,自己这边鸣金,奈曼重骑多半也不能听我的,要派传令兵去通知衮楚克,那是肯定来不及。 衮楚克愚蠢么?或者是。 不过他派一千重骑乱入战场,可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对阵地战的知识盲区。 衮楚克身经百战,其实战斗经验是很丰富的。 不过他所有的战斗经验,都是草原上骑兵对决。 骑兵之间战斗,双方分出胜负的话,基本都是击溃战。 草原广阔,败的一方逃跑,对手肯定是追不上。 所以即使战斗失利,损失也不会很大。 黄台吉和郎奇这种对阵模式,以前都发生在女真人和明军之间,衮楚克就没出过草原,从来没见识过。 他觉得我是全骑兵,即使打不过,跑总是跑得了的。 此时兀良哈铁骑的左翼前锋不到二百人,已经冲击过一次,失去了速度,正从侧面绕圈返回。 奈曼重骑咆哮而来,正好截住了这些正在返回的兀良哈重骑。 这一百七十多失去速度的重骑兵倒霉到家,被一千突然出现,加速冲锋的奈曼重骑从侧面冲击,立刻全军覆没,连个泡都没冒。 左翼兀良哈重骑的第三个百人队亡魂大冒,哪里还敢追后金溃兵,拨马往南面逃走。 但冲锋中突然转向,速度一下子下降,很快被不断加速的奈曼重骑追上,一个个被骑枪从背后刺下马来。 衮楚克见自己的重骑兵一出手,就干掉了郎奇将近三百重骑兵,仰天狂笑。 爽啊,自己的部下杀伤死敌兀良哈人,如削瓜切菜一样,人生快事,莫过于此。 当下亲自擂起战鼓,奈曼重骑从北至南,横穿战场,去追逐兀良哈铁骑右翼先锋。 右翼先锋虽然离得远些,但战马转向逃跑,重新启动有个时间。 奈曼追兵此时速度已经加到了极致,眼看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郎奇车城里,万丹伟征看自己的将近三百部下横尸战场,眼睛都在喷火。 “参军,某请令亲率重骑攻击奈曼重骑,救出战场上的同袍。” 彭子海木然毫无反应。 没想到衮楚克这个蠢货会出误入死地的昏招,真是意外之喜。 彭子海眼睛紧盯着战场,心里估算着奈曼重骑的速度,眼看奈曼重骑已经衔尾追上了右翼落后的一百兀良哈铁骑,终于一挥手,“重骑兵出击!” 兀良哈这边号角声起,左翼万丹伟征亲自带队,右翼固鲁斯奇布领兵,两股铁流冲了出去。 奈曼重骑的前锋已经追上了兀良哈先前的右翼一百人,正杀得兴起,忽听右面西边马蹄声大起。 固鲁斯奇布亲自督战,第一个兀良哈铁骑百人队从西飞速而至,前锋跟奈曼人的前锋成九十度撞到了一起。 铁骑以高速相撞,双方都是人仰马翻,双方前面的四五十骑一起落马,一个个口吐鲜血。 冲锋的锋矢全体摔倒,奈曼重骑的冲锋队形被兀良哈铁骑截断,堵在了战场里。 后面的奈曼铁骑互相冲撞,自相践踏,再后面的不得已勒马减速,失去了冲击力。 兀良哈铁骑源源而至,迅速打出了车悬。 战场北面的万丹伟征同时领人冲出,以车悬阵攻击奈曼铁骑的队尾。 一千奈曼重骑失去了冲击速度,被围困在了战场中央。 第八十四章 隔空交手 黄台吉立马中军,摇头叹息。 他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局面,衮楚克自己找死,奈曼铁骑谁也救不了。 以对方指挥官今天的表现,抓不住这种战机是不可能的。 好在借此机会,自己剩下的一千重步兵,终于安全地跑回来了,尽量地减少了误判对方车城威力的损失。 简单计算下,一千奈曼重骑拼掉了接近四百兀良哈铁骑,还减少了至少三百八旗重步兵的减员,不亏。 当然这一千重骑要是女真人,黄台吉绝不会这么用的。 现在嘛,当然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忽听对面好几千人一起高呼,“黄台吉死了!” 黄台吉一愣,我好好的啊? 抬头一看,自己身边的帅旗落地。 固鲁斯奇布跟着铁骑右翼冲锋,他是将,足够强壮,冲锋并不拿骑枪,而是对壮硕程度和武艺要求很高的铁槊。 秦琼和尉迟恭名声那么大,就因为是使槊的高手,程咬金也是,传说中的三鞭换两锏、三板斧只是艺术加工。 话说郎奇的三千重骑最终搞的是跟黑云龙家丁一样的半具甲重骑,不是铁槊科诺特那样的重骑兵顶流,不是因为差钱,主要是兀良哈部落区区一万丁,挑不出那么多能拿槊的勇士。 固鲁斯奇布用铁槊挑翻了一个奈曼部的重骑兵,颇觉不过瘾。 在绕圈返回的时候,发现自己离黄台吉的帅旗已经很近。 这个距离,后金锐兵的弓箭射不到他,他可是哲别。 当下铁槊挂在鞍上,摘弓搭箭,百步外一箭,射落了敌军的帅旗。 中军的彭子海精神笼罩整个战场,发现这个利好,马上命人一起高呼黄台吉死了,扰乱敌人的军心。 黄台吉大怒。好在八旗兵是强兵,要是明军甚至自己的汉军附庸,被射落帅旗肯定是军心大乱,没准就此溃败。 现在八旗兵只是士气稍挫,敌人的妄想没有成真。 黄台吉摘弓搭箭,远望已经得意地往回绕圈的固鲁斯奇布,将弓拉满,一箭射了回去。 固鲁斯奇布是移动的,这会已经距离黄台吉一百二十步开外。 谁知黄台吉作为一个很久不亲自出手的主帅,武勇程度不下于关开闰。 长箭带着风声,一箭射到了固鲁斯奇布的马上。 后金人一起欢呼,“贝勒神射!”,士气恢复。 黄台吉的帅旗重新升起,双方这次隔空交手扯平。 固鲁斯奇布是移动靶,像关开闰那样精确射中固定靶的靶心是不可能的,射人先射马,马的目标大嘛。 固鲁斯奇布反应尚可,在马倒下之前,自己跳了下来,没有受伤。 后金左翼机动的轻骑兵立刻前冲,想捉拿落马的固鲁斯奇布。 郎奇阵营右翼的图布信部下轻骑兵立刻上前,护住了固鲁斯奇布,跟对方开始了无聊的轻骑兵对射。 固鲁斯奇布骑了一匹士兵让给他的轻骑兵战马,手里举着黄台吉的四尺长大箭,得意洋洋归队,“固鲁斯奇布缴获敌酋箭一支!” 后金人的制式箭矢二点九到三尺长,黄台吉武勇过人,特制的箭四尺多长,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这支箭固鲁斯奇布收藏了。 战场上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黄台吉和固鲁斯奇布的隔空交手上,战场中央的一千奈曼重骑可正受着沉重打击。 一千人队首队尾不断受到兀良哈铁骑的车悬阵打击,看到战机的近卫军开始朝中央部位射击,一千失去冲锋速度的重骑兵已经成了案板上的鱼腩。 遭到三面痛击,一部分重骑慌不择路,逃向后金人的步兵阵。 锐兵指挥官一声令下,几百支破甲锥齐齐射了过来。 看在友军的份上,后金锐兵没有射这些重骑兵,几百支破甲锥插到了重骑兵身前的地面上,反射出冷森森的光芒。 奈曼重骑当时止步,有几個冲过了线的,马匹被射得跟刺猬一样,摔倒在地。 普通重骑兵可没有固鲁斯奇布从马上跳下来的本事,离了马,一身重甲压得自己半天爬不起来。 重骑兵们并不怨恨友军冷酷无情,他们哪里会不懂败兵不能冲己方军阵的规矩。 要是后金人接纳了自己这群败兵,兀良哈铁骑跟在后面追进来,转眼步兵阵就破了。 这个时候,衮楚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阵地战和骑兵对战不一样啊,自己保贵的重骑兵好像进了战略死地了。 当下急得跺脚,驱动轻骑兵上前援救。 轻骑兵不是步兵强弓兵,骑射的弓箭射在重骑兵的铁甲上,就像给重骑兵挠痒痒,兀良哈铁骑根本不理他们,继续车悬杀伤奈曼重骑。 左翼轻骑兵首领保力高马上率领轻骑,挡住了奈曼轻骑,双方开始了没有战术价值的轻骑兵对射。 战场中央的奈曼重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人数不断减少,还有四百多骑的时候,不知道谁带头,一起下马,降了。 郎奇阵营一万多人一起欢呼。 有兀良哈铁骑想趁势突击后金人的步兵阵,见敌人前几排死兵长枪森然,后排锐兵破甲锥搭在弓上,严阵以待,只能遗憾作罢。 押着俘虏,得胜而归。 几百名兀良哈轻骑下马,冒着被后金阵营袭击的危险,打扫战场,主要是把阵亡的奈曼人和兀良哈铁骑留下的宝贵铁甲抢回去。 黄台吉犹豫半天,没有下令出击。 那个位置在敌人火枪的射程里,自己的人就算打死一些对方打扫战场的士兵,抢回一些铁甲,也抵不了被火枪攻击造成的损失。 双方现在战场上只有南北方向有轻骑兵对攻,都没有继续这种没有意义战斗的意愿,双方轻骑兵默契后退,脱离了战斗。 衮楚克垂头丧气,带着四千轻骑缓缓靠近后金人军阵,令手下跟后金轻骑一起机动,自己入阵,见到了黄台吉。 衮楚克跪倒请罪,“末将无能,损失了手下重骑,请贝勒爷责罚。” 黄台吉亲手将衮楚克扶起,“将军何出此言? 将军勇猛无双,歼灭了四百多兀良哈重骑兵,还救出了一千重步兵,功劳不小,我一定会向父汗给你请功的。” 黄台吉明快决断,远比额木布楚琥尔会打仗。 他官居和硕贝勒,功劳卓著,早已不需要战功。 四大贝勒轮流执政,他已经是后金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之一,一切指令都是从后金整体利益出发,绝不会贪功冒进。 试探攻击车城失败的第一时间就下令撤兵,这一千重步兵一多半都能跑回来。 不过黄台吉要把救回后金士兵的功劳全算在衮楚克身上,倒也没人反对。 衮楚克打碎牙齿和血吞,拍拍胸脯,“末将忠心效忠大金,愿为大金肝脑涂地,义无反顾。” 奈曼部的轻骑加入,后金一方的轻骑兵数量接近了兀良哈轻骑,彭子海放弃了让轻骑兵持续骚扰敌阵的想法。 双方都奈何不了对手带刺的乌龟壳,战场暂时达成了对峙。 双方两万多人在战场上大眼瞪小眼,着急的是黄台吉。 这么对峙下去,林丹汗的援兵到,己方就危险了。 黄台吉已经开始谋划晚上趁着夜色撤兵。 不过敌将谨慎,万一敌军一直警惕,发现了己方撤退,趁势追杀,那就不妙了。 结果,还没到晚上,对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下午,东北方向的草原上烟尘起,科尔沁援兵竟然出乎双方的预料,比林丹汗的援兵先到了。 黄台吉欣喜若狂,郎奇阵营这边,指挥若定的彭子海也不由变了脸色。 第八十五章 默契 当前的战场距离科尔沁部落三百里,距离察罕浩特二百里。 若是等黄台吉求援的信使到,科尔沁再发兵,肯定到不了这么快。 援兵跟正白旗汇合,黄台吉见到了来援的领兵将领布和,才知道科尔沁援兵速至的原因。 孛儿只斤.布和的妹妹额尔德尼其其格是黄台吉的三福晋,也就是历史上的哲哲皇后。 黄台吉的发妻钮钴禄氏命薄早亡,二福晋乌拉那拉氏在今年五月份乘轿入汗王宫,碰到老汗王和小叔子阿济格没有下轿行礼,刚刚被休了。 现在三福晋哲哲就成了黄台吉的正妻。 黄台吉此前已经派过一次信使,请科尔沁部落来奈曼集结,共讨林丹汗。 科尔沁在附近的兵力分散在三个大部落里游牧,科尔沁首领奥巴要从三个分散的部落征招士兵,总得有个时间。 奥巴表示不急,只要在土默特和喀喇沁联军到之前完成集结就行。 奥巴不急,黄台吉的老丈人莽古斯和大舅哥布和可是非常积极。 莽古斯是科尔沁主部落里说了算的,女儿刚刚成了和硕贝勒的正妻,莽古斯成了后金人的铁杆,当即就让给奥巴当宰桑的儿子布和率领主部落的士兵先去参加集结,给女婿站台助威。 科尔沁三个部落能征招一万五千士兵,主部落就占七千。 总得给奥巴留点镇场子的,布和带来参加集结的首批战士不过才四千人。 但这四千人里,包括了科尔沁部的精锐,两千扎甲重骑。 布和在路上碰到了黄台吉的求援信使,嘱咐信使去科尔沁不要找老大奥巴,找老爸莽古斯更有效果,然后令部队加速,强行军赶到了战场。 联姻只能锦上添花么?也不全是,这个时候就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现在黄台吉麾下的部队膨胀到了一万五千人,数量大大超过兀良哈讨伐军。 而且有了科尔沁两千重骑兵的加入,这支队伍攻守兼备,兵种齐全,已经对郎奇的队伍形成了优势。 众将纷纷请战,揍他丫的。 黄台吉头脑清醒,这些兵力对对方只有优势,搞不了围困。 要拿下以车城为核心的对手,除非出血本拿人命填。 填了人命,也不一定能快速拿下,就算真玩命把车城破了,对方骑兵实力还在,又追不上,白白损失兵力。 对方只要黏在自己身后牵制,林丹汗援军一到,双方就成了消耗战,不符合临来老汗王的嘱咐,那也是自己的意思。 反正已经试探出了察哈尔蒙古的硬度,不从东京府派更多的精兵来,只靠正白旗和正黄旗,察罕浩特是打不下来了。 实现不了战略目标的消耗战毫无意义。 当即下令重骑兵和轻骑兵掩护,防范对手突袭,八旗主力收拢步兵大阵,撤! 同时派人通知土默特人和喀喇沁人,不用来了,六路合攻察罕浩特的计划取消。 ………… 郎奇大营。 听斥候汇报,来援的科尔沁人只有四千,彭子海放心了。 朝郎奇一躬身,“主公,属下判断,这次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黄台吉应该会撤兵。 下面如何应对,要靠主公的决断了。” 郎奇微笑点头,收回了部队的指挥权。 这次战斗,他一直授权彭子海指挥,不是自己指挥不了,而是军略方面,彭子海暂时比自己更擅长。 自己此前只有在倭国镇压一向一揆的经验,至于在宁波收拾两個贪官的亲兵,在宣府剿匪收哥萨克这种小规模战斗,根本上不了台面。 真正在亚欧大陆的首战,接应来投部落跟额木布楚琥尔一战,自己就发现了跟出自将门的彭子海的差距,不是头脑和战场敏锐性,而是在明、蒙、后金三方之间战斗的指挥经验。 授权彭子海指挥,郎奇不干预作战,但一直在积极熟悉指挥大规模作战的手法。 他自己也得成长。完全依靠手下的话,一旦需要独立领兵的时候,打出个土木堡来,成了叫门天子,就成了穿越者之耻了。 半个时辰后,敌人果然拔营起寨,往东而去。 后金大营一走,郎奇就猜出了黄台吉的心思,摸了摸下巴,下令,“拔营,缀在敌人后面五里。” 离敌人五里,这是不打算攻击的意思。 近卫军开始收车城,重骑兵卸甲,战士们都换成了骑乘马。 轻骑兵这个时候最闲,换匹马骑而已。 图布信凑了过来,“大王,不派我们骚扰迟滞,放他们走的话,派斥候盯着不就得了,咱们跟着有什么用啊?” 郎奇一笑,“后面的仗打不起来了,礼送恶客出境呗。 这草原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黄台吉好不容易来一趟,要走,不给我个说法可不行。” 图布信挠挠脑袋,没理解什么意思。 这又不是走亲戚,怎么还需要送到门口呢?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术指挥方面,郎奇还在进步中,涉及到战略层面,他已经是顶级高手了。 拍了拍图布信的肩膀,唉,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啊。 “图布信啊,你会抢东西不?” 这不是侮辱我的能力么?图布信一拍胸脯,“这个我是行家,是不是要去抢奈曼部?” 郎奇笑眯眯点头,“咱们这次可是来讨伐奈曼部的,不能忘了初心。 不过这次抢东西跟以往不一样,不能全抢。 你带三千轻骑,每人只带一匹骑乘马,一会悄悄地落在后面,然后这样……” 回头,“胧子,派三倍斥候,进行高强度战场遮蔽。不过,只截杀蒙古斥候,不要跟后金斥候冲突。” 图布信有点不放心,“大王,只派我们三千人去够用么?万一后金人干预怎么办?” “如果黄台吉足够聪明,就不会,我对黄台吉有信心,你放心去吧。” 图布信摸着后脑勺走了,大王什么时候跟黄台吉联系上的?我一直在大王身边,怎么没看见? 郎奇的队伍有四万多匹马,后排悄悄少了六千匹,离远了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 大批兀良哈马队烟尘滚滚地跟在后金队伍后面五里,既不进行骚扰迟滞,也不离去,后金的将领们都深感莫名其妙。 衮楚克这个小弟有幸被黄台吉老大邀请并辔而行,回头看了看不知道要干什么的郎奇,挠挠脑袋。 “郎奇是不是有毛病?打又不打,这么跟着,得到什么时候?” 黄台吉微微一笑,“他会走的,不过还没到地方。” 第八十六章 瓜分 黄台吉内心微微叹息,郎奇跟我惺惺相惜啊。 我一拔营,他就理解了我的心思,林丹汗那个莽夫得了这样的谋士相助,真是走了大运。 “衮楚克将军,奈曼部离察罕浩特实在太近了,过于危险。 我建议你往东搬家,我帮你跟科尔沁人协调,让他们给你们让出一块牧场。” 衮楚克在马上弯腰,“多谢贝勒爷照拂。” “还有,搬家要快。” 这个不用主子操心。衮楚克要带兵保护正白旗太君转进,黄台吉说撤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派人回部落,指示牧民们搬家,向科尔沁靠拢了。 晚上扎营,郎奇大队落后了十里,双方相安无事。 这十里之间倒是斥候往来,双方都怕对方袭营。 可是斥候们见了面,跟看不见对方一样,各干各的,心里同时惊异,原来对面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 第二天早上,后金大军出发,郎奇的队伍又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中午,东北方向烟尘起,一匹快马急速而来,被带到了衮楚克面前。 来人不是派出去的斥候,是奈曼部一位年过五旬的老牧人,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不好啦台吉,咱们的部落在向科尔沁靠拢的路上,遭到兀良哈轻骑的袭击,大家分散逃跑,准备跑到科尔沁地界去。 咱们的牛羊、毡帐、财物全部丢失。 可是,兀良哈人抢走了咱们的财物,追了会不追了,要是他们追下去,我们可能就全被捉了。 我们一数人数,跑出来了一万人,余下一半部民,应该已经全被兀良哈人捉走了。” 衮楚克眼前发黑,在马上晃了两晃,往后一仰。 旁边的黄台吉一把薅住,吩咐人,“把衮楚克将军扶下马!” 也就是黄台吉有开硬弓的神力,一般人还真抓不住衮楚克这个大坨。 几个戈什哈过来,将衮楚克扶下马,掐人中,抹心口,紧急抢救。 黄台吉在马上眯起眼睛,心中甚为满意。郎奇还挺讲究嘛,给我留了一半的人。 昨天下午听到属下汇报,对方斥候大增,搞战场遮蔽,但只截杀蒙古斥候,不截杀后金人,黄台吉就已经明白了郎奇抛过来的橄榄枝里隐含的建议。 他兵力膨胀,本来完全有能力派兵,帮衮楚克去将奈曼部民接过来,带到科尔沁的地盘。 不过衮楚克既然没意识到危险,没求到自己,自己就干脆装不知道,接受了郎奇的好意。 既然对方讲究,自己也得表现诚意,当下骑马远离,找过一个戈什哈,轻声吩咐了几句。 戈什哈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黄台吉心情甚好,脾气突然变得和善,难得解释了句,“晚上就可能了。” 看戈什哈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对自己的命令很不理解的样子,黄台吉瞪起了眼睛。 戈什哈忽然醒悟,虽然命令匪夷所思,但贝勒爷的命令不是自己该质疑的,打了個千,“嗻”,应命而去。 衮楚克一时气晕,很快就醒了过来。看黄台吉正从远处回来,翻身跪倒,放声大哭,“贝勒爷给末将做主啊。” 黄台吉不慌不忙,下马把衮楚克扶起,拍拍他的肩膀,“唉,郎奇卑鄙,我也为你气愤啊。 事已至此,你现在剩下一万四千部民,又丢了辎重,成了难民,已经无法在草原上立足了。 给科尔沁人做附庸,仰人鼻息,日子不能好过啊。 你有功于大金,大金不能眼看着忠臣落难……” 黄台吉假意闭目思考了会,一副艰难决断的样子,“这样吧,你的部落迁到辽东去。 伪明原来的三万卫(今开原、法库)废弃,那里的牧场归你们了。 我大金立国之初,就有七十六个蒙古牛录。你们部落元气大伤,我调三十个牛录给你,补充你的损失,让奈曼部落重新伟大。 这样,你手下兵强马壮,更胜往昔。 我启奏父汗,建立奈曼旗,伱做扎萨克,跟诸贝勒旗主地位相当。 作为父汗亲军,奈曼旗缺少的物资牛羊一律由大金供给,你意如何啊?” 这个惊喜让衮楚克差点心血管爆裂。 自己丢了传了几代的重骑兵,牧民被捉走一半,财物全失,已经穷途末路,走投无路。 后金太君如此厚道,让自己起死回生,还高升到了跟贝勒同级,相当于蒙古这边的大王或者汗了,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当下左右拍拍袖子,单膝跪倒打千儿,“谢主子厚赏,奴才誓死效忠汗王和和硕贝勒。” 别看刚才他是双膝跪,现在改成单膝了,但附庸跪宗主,和奴才跪主子,有本质的区别。 这回黄台吉没扶,坦然受拜,“衮楚克啊,咱们是自己人了,我跟你说句真心话。 求人不如求己,这次跟郎奇的战斗,我深刻体会到了,咱们大金也得建自己的重骑兵啊。 建州有的是汉人铁匠,有跟晋商的贸易,也不缺铁,就缺懂重骑兵指挥的将才。 到时候,我给你提供足够的盔甲武器,你把奈曼重骑重新建立起来,规模还要扩大。 咱们大金凭之纵横天下,取了南朝的花花江山,你衮楚克就是开国功臣。” 衮楚克改为双膝跪倒,伏地,“奴才定当为大金鞠躬尽瘁,练出一支强大的重骑兵。” “对了,把你的一万牧民叫过来,别去科尔沁了,跟着咱们大军一起回辽东吧。” 黄台吉已经走了很远,衮楚克兀自伏地不起。 牧民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逃跑的,丢了辎重,骑马速度跟行军也差不多,参考当初鄂尔多斯附庸部落投林丹汗。 两个时辰后,一万无家可归的奈曼牧民就凄凄惨惨地加入了后金的后撤队伍。 牧民们跟家中子弟相见,爷娘唤儿,战士寻找自己的亲人,找到的,都是一番劫后余生的喜悦。 找不到亲人的奈曼战士,一个个面色忧郁,默默无言。 更有五百户牧民是重骑兵的家眷,不知道自己的子弟是阵亡了,还是降了兀良哈人,一家家忧心忡忡。 郎奇见前方后金部队因为奈曼牧民认亲停了,也率部停了下来,准备后金人出发,随时跟进。 谁知道后金部队喧闹了一阵,声音渐稀,没走,扎营了。 兀良哈讨伐军已经渐渐习惯跟在后金部队后面行军,看后金人扎营,一个个看了看天。 这才申时啊,天黑还早,后金人怎么这么早扎营了? 郎奇心中一动,回头问胧子,“咱们现在到哪儿了?” 胧子掌握着斥候,当即回答,“后金粮尽,急于去科尔沁就食,日行一百里以上。 我们一天多,从奈曼部的位置往东跟了一百五十里,应该入了科尔沁的地界了。” 郎奇微笑点头,“咱们也扎营!” 话音刚落,一骑斥候飞至,“报,大汗亲率怯薛增援,马上就到。” 一支跟郎奇部队同样规模的马队从西而至,林丹汗亲率八千怯薛,终于追上了兀良哈讨伐军。 咳咳,怯薛本来有一万的,林丹汗倍道兼程,掉队了两千。 历史上的骑兵急行军最快速度,是曹纯带领的虎豹骑创造的,长坂坡追赶刘备部队,日行三百里。 察罕浩特到奈曼二百里,郎奇跟着后金军队又走出了一百五十里,这么远的距离,林丹汗不到一天半就到了,跟最快记录比慢也慢不了太多。 以至于草原上最精锐的部队怯薛,都掉队了五分之一。 科尔沁那边跟林丹汗一比,就拖拉多了。 后金东北方也几乎同时扬起烟尘,应该是科尔沁的二路援军。 这里离科尔沁一百五十里,这算正常速度稍慢。 林丹汗望了望五里外的后金大营的规模,又望了望东北方向的烟尘,大略估算了下敌人的兵力。 “敌人兵力跟咱们差不多,咱们牵制住他们,不让他们跑掉。 咱们的二路援兵两万人明天就到,到时候,哼哼,弄不死他们。 不过,两军相隔五里扎营,这有点太近了吧?” 郎奇笑眯眯地扶住林丹汗,大舅哥紧急增援自己,昼夜兼程,这都累打晃了。 “大汗,你来了就好,马上有件事,你在,我才有权力干。 至于后面的两万人,叫斥候通知他们不用赶路,就地休息吧。 这仗打不起来了,扎营近不打紧,近点也方便晚上办事。” 林丹汗愕然,不打了你叫我来干什么?晚上要办什么事? “大汗您要是不来,这仗可能打,你来了,就一定打不起来了。便宜咱们已经占到了,再打,后面都是硬骨头,犯不上。” 两人说话间,后金大营有了异常的动静。 一些强壮点的奈曼牧民被派出来,四处搜寻石头,在双方大营的中间位置,垒了一个巨大的敖包。 兀良哈士兵们莫名其妙。 对方收了一万奈曼难民大家都看到了,难道这个时候,战场上两军对垒,难民里的少女还要跟咱们的小伙子结亲? 对面没有少女出来,倒是一个彪悍的牛录,打着黄台吉的帅旗,走向敖包,将帅旗插到了敖包的东侧,然后施施然回去了。 林丹汗莫名其妙,对手这是个什么操作? 郎奇松了口气,吩咐,“胧子,派斥候过去看看。” 一个斥候纵马,小心翼翼地朝敖包而去。 第八十七章 换箭之盟 一会的功夫,斥候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支四尺多长的大箭。 “后金人在敖包上留下了这个。” 固鲁斯奇布拿出自己收藏的大箭晃了晃,“那是黄台吉的箭,上面用满语刻了他的名字,他送了大王一支,是表示向大王认输么?” 郎奇回身看向林丹汗,“大汗,咱们跟后金停火,划定临时疆界。 对面是黄台吉出面,不是努尔哈赤,大汗您出面跌份,我来负责签约吧。” 林丹汗懂了,“一切妹夫你定就行,咱们跟后金不打了么?” “短时间内不打了,双方互相削弱没什么,但咱们跟不起。 这次,我的兀良哈部落给了他们一个惊喜,黄台吉一定对投咱们的附庸的实力作出了误判。 实际上,余下那一万两千六百士兵烂得很,还需要长时间训练。我利用他的这个误解,咱们这个停火协议是占了便宜的。” 林丹汗完全相信,他还没见过郎奇吃亏的时候。 自己这边的软肋被隐藏,见好就收不错。 郎奇给林丹汗板着指头算账,“后金要收拾李朝,拿下旅顺,攻宁远。咱们要统一漠南以至漠北漠西。 这段和平时间,就是双方比谁跑得快。 一旦实力平衡打破,肯定有一方会撕毁停战协议。 当然,咱们有优势。后金人嘛,打他们想要的地方,未必事事如意。 咱们一方,统一蒙古的规划我已经有了。 回去以后,调略喀喇沁人和土默特人的计划必须马上执行。” 调略?林丹汗很好奇,“土默特人和喀喇沁人都是朕的死敌,不可能投降的,妹夫你居然还有计谋能对付他们?” 郎奇微微一笑,“只要是正常人,有诉求,就有能借力的地方,这回我可得竭尽全力了。 我的详细计划还没有完全想好,捕兽夹子上,还差一块足够肥美的诱饵啊。” “妹夫你尽力就好,朕倒是很希望跟这两个家伙来硬的呢,总之你做主就行。” 郎奇点头,其实吧,有这么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领导,就是没有跟林丹汗的幕后交易,好像也不错。 郎奇摆摆手,“二斤,拿我的箭来!” 咳咳,这個有点囧。 在场诸位,除了郎奇有一个算一个,身后都背着角弓,肋下都挂着箭壶。 连胧子都有一把小铁弩藏在裙子下面的腿环上,只有郎奇没有。 郎奇能开硬弓么?能。 不过他从来不练弓箭,根本没随身携带。这一点上,郎奇是最不合格的蒙古王爷。 他原来没弓箭,收了乌济叶特部落后,部落里的工匠们为郎奇定制了一张宝弓。 一把好的角弓要制造一到三年,郎奇的弓两个月就造出来了。 反正他不射箭,这张弓性能不是必须的,主要背来出席正式场合,就主打一个华丽。 镶金嵌玉,各种没用的装饰齐上,基本跟郎奇前世玩游戏里的装备样子差不多。 反正没机会射出去,箭也只造了一壶。 箭镞为鈚箭形制,箭长二尺九,箭杆杨木,杆首包黑桃皮。箭羽黑雕翎,羽间髹朱漆,括部髹朱漆,缠绿色丝线。 二斤递给了郎奇一支箭,这箭拿来射出去肯定心疼,现在倒是正用。 蒙古的箭上都刻着士兵的名字,是用来统计战功的。郎奇的箭上,雕刻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狼头。 郎奇交代斥候,“你打一面我的狼头旗,插在敖包咱们这面,然后把我的箭放到敖包上就行了。” 后金很快派人取走了敖包上郎奇的箭,这份没有落在纸上的停火协议就达成了,史称“换箭之盟”。 这是黄台吉和郎奇的默契,大势一旦发生变化,随时可以不算。 二斤聪明劲上来了,“郎大哥,现在咱们是不是可以收兵了?我要不要带人收车城。” 郎奇照着二斤屁股踢了一脚,“你以为你是杨修啊?黄台吉还欠我点东西,扎营一晚,明日凯旋。” 郎奇不说,谁也不知道黄台吉什么时候欠了郎奇的阎王债,都好奇等着。 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后金大营送什么东西过来。 彭子海正巡营,安排哨位,忽然对面一阵骚动,哨兵来报,“有五百户大约两千五百名奈曼牧民来投。” 这就是主公说的黄台吉的欠债么?彭子海懂了,应该是重骑兵的家属。 他对这个不感兴趣,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军略上。 只是命人将来投的牧民引到营后暂时看押,大致甄别一下,以免后金奸细混入。 后半夜,敌营忽然传来衮楚克的怒吼声,远远都传到这边来了。 一会的功夫,大约一千五百名奈曼部士兵没有着甲,没带武器,飞速地投奔了这边。 彭子海叫了两个来投士兵盘问,都是家属被捉的。 两个士兵很兴奋,“同袍们都同情我们,没有举报的。 后来衮楚克发现了我们这些反正的士兵,招呼其他人抓捕,大家也是出工不出力。 只有两个倒霉蛋被衮楚克亲自抓住掐死,其他人都跑过来了。 奇怪的是,我们从后金人身边跑过,他们都跟没看见一样。” 彭子海明白郎奇跟黄台吉的交易了,怪不得图布信只捉回来一万奈曼牧民呢,黄台吉的债是这么欠的。 衮楚克这个蠢货,被郎奇和黄台吉合伙卖了,还乐呵呵帮着数钱呢。 这个能耐我可没有,主公实在是高。 嗯,黄台吉这人挺讲究,能处,不过前提是你能打过他,否则免提。 第二天早上卯时,双方同时拔营。 忽听对面有几个大嗓门的后金传令兵齐声高呼:“郎奇,欢迎你到大金来,大金必以国士待之!” 林丹汗朝对面啐了一口,竟敢公然在朕的面前撬行。得亏朕聪明,郎奇是无论如何不会走的。 很快,这边的传令兵高呼:“放心,将来郎某一定会去的。到时候,和硕贝勒的欢迎方式我都替你们想好了!” 四万多兵将同时出发,各奔东西。再见面,就要分出胜负了。 黄台吉的帅旗和郎奇的狼头旗,留在了敖包两边,迎风招展。 第八十八章 参战者全赢的战役 后金大营两万多人,前锋依次上马出发,中军正在准备。 衮楚克跪在黄台吉面前请罪。 “奴才御下不严,昨夜跑了不少部民和士兵,请主子责罚。” 黄台吉面色温和,“这事我知道,士兵们家眷不在,心不在这里,走了就走了吧。 那些可怜的孩子自家养的马都没带走,我心甚自责,应该直接让他们带着马回去的。 忠心大金的,终究会留下,旗主你不必不安。” 恭送主子上马,衮楚克感动万分,真仁厚之主也,我衮楚克一定要献上我的忠诚。 黄台吉在马上,也很可惜跑了的五百户部民和一千五士兵。 自己有的是办法留下他们,连心一起留下。 不过自己有天下之志,坏事可以干,但不能留下不守信用的污点,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科尔沁的二路援兵来得太慢了啊,还是岳父莽古斯一再催促下,哲哲的叔叔孔果尔带兵来援。 孔果尔两个女儿,一个是父汗的侧妃,一个是阿济格的继福晋,今年五月刚娶的…… 岳父的那个从侄,部落首领奥巴一直对帮大金出兵打察哈尔推诿。 二路援军也只来了五千人,奥巴自己没来也就罢了,还留了六千兵看家,说是吸取奈曼部的教训。 话说你们出发的时候,奈曼部民还没被抓呢,这个替奥巴掩饰的借口一定是孔果尔这個奥巴的从叔现编的。 科尔沁部落的先祖,是成吉思汗的弟弟,“箭圣”哈布图哈撒尔。 箭圣据说能九百步外中靶,可能是吹嘘,但箭圣的次子移相哥在成吉思汗举行的全蒙古诺颜射箭比赛中夺魁,三百三十五步外中靶心,可是有碑文记载的,关开闰和黄台吉都得汗颜。 作为箭圣嫡系后人的奥巴,忠诚孛儿只斤氏才正常。 他跟后金结盟,一个是打不过,另一个原因是不服林丹汗个人,对察哈尔这个纯纯的“兄弟部落”还是有感情的。 自己走了,大金要转移主攻方向,科尔沁这个在草原上的桥头堡不能丢,得加强对奥巴的拉拢力度。 我岳父和孔果尔叔叔也是箭圣后人,这不被拉过来了,没有撬不动的墙角。 大军走出五十里,到了科尔沁的正南方,莽古斯派人送来的军粮到了。 大量奶酪,牛肉干,还赶来了两千只羊作为打牙祭的新鲜食品。 布和和孔果尔领兵告辞,黄台吉拉着孔果尔的手,“科尔沁这次的援兵,打消了林丹汗动手的恶念,功劳我都记着呢。 回去告诉奥巴兄弟,我的侄女肫哲公主及笄了,我做主将她嫁给奥巴做侧福晋。同时,我会向父汗请求,封奥巴为土谢图汗。” 科尔沁部落实际上有左右两翼,右翼留在呼伦贝尔老家游牧,奥巴控制的,不过是南下的左翼而已。 他自称巴图鲁汗,属于僭称。有了努尔哈赤的敕封,可就有管辖右翼的法理依据了,这是后金人的大礼。 孔果尔代奥巴谢过和硕贝勒,布和连忙拉住妹婿的手,“舍妹二十六岁了无所出,我这个哥哥深感愧疚,小女木布泰过年就及笄了,送给和硕贝勒当侧福晋,贝勒爷不要推拒。” 实际上黄台吉回去就会得到哲哲福晋有孕的消息,不过后来生的是公主。 这都不重要,后金皇室跟科尔沁频繁联姻,全是政治目的。 第二天,后金大军迎头碰上了来援的正黄旗。 阿济格见正白旗这么快就回来了,很是惊异,这是败了还是胜了? 按理不可能这么快打下察罕浩特,可要是败了,队伍不但没减少,还多了不少蒙古人。 兄弟相见,黄台吉跟阿济格讲了这次出征的经过,同时,向东京府报捷。 “儿臣此次出兵,以正白旗、科尔沁、奈曼三部联军两万一千五百人,力抗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郎奇联军四万一千人。 歼灭兀良哈铁骑四百五十人,轻骑兵四百名,吞并了奈曼部落一万两千五百牧民,计得丁两千五百,大金损失步兵五百,轻骑兵一百。 此战虽小胜,但试探出察哈尔蒙古实力强劲,不可急取。 此后大金宜速取旅顺,围攻宁远,征李朝安定后方,再图蒙古。” 什么?衮楚克损失了一千重骑? 那个时候奈曼部队还没跟我汇合,不归我指挥,属于蒙古人内乱,衮楚克和郎奇这对情敌的私人恩怨嘛。 ………… 察哈尔蒙古大营,图布信已经带着奈曼俘虏和铺天盖地的牛羊、大量缴获的勒勒车跟大军汇合。 统计了缴获后,郎奇也在写捷报。 林丹汗就在他旁边,他的捷报是写给另一个领导天启的。 “臣以兀良哈部一万骑兵,一千蒙古族锦衣卫,对阵后金正白旗、奈曼、科尔沁联军一万六千五百人。 歼灭奈曼重骑六百,奈曼轻骑二百,女真轻骑一百,女真重步兵五百,俘虏奈曼重骑兵四百人,奈曼轻骑兵一千五百人,俘获奈曼牧民一万人以上,俘获牛羊辎重无数。 损失重骑兵四百五十人,轻骑兵四百人。 此战大获全胜,但被敌酋黄台吉逃脱,实乃兵力不足造成。 臣麾下还有一万两千六百名士兵因为没有装备不能参战,因此不能扩大战果,实憾事也。 臣请陛下为灭建奴计,赐甲胄于健儿,以慰蒙古子民效力天朝的拳拳赤子之心。 臣此次大捷,多仰赖从七品副使曾佳意辅佐,请陛下不可不察。 ——锦衣卫百户郎奇顿首,天启四年十一月二十三。” 至于林丹汗的三万援兵……不是没参战嘛,你看科尔沁的二路援军我也没算进去。 就问你我是不是跟敌人的一万六千五百人对阵了,是事实吧? 郎奇知道曾副使焦急的心思,派人快马把没密封的捷报给曾副使送了过去。 信使四匹马换乘,当天就到了察罕浩特。 曾大人看完捷报,手都在颤抖。终于,终于啊,郎奇拿到女真鞑子的人头了。 当下飞速写自己的奏折。 这回可不敢骈四俪六了,上次他不但被内阁申斥,还因为奏折写得典故太多皇帝看不懂,乱发八百里加急打扰皇帝午睡,被天启派邵公公申斥了。 同时被内阁和皇帝申斥,还能升官,曾大人创造了大明官场记录。 这次曾大人的奏折直白易懂,全是大白话。 林丹汗给郎奇封王赐公主,给半壁江山,现在郎奇在蒙古坐拥两万三千六百户部民,手下牧民人数超过了十二万。 在大明才是个区区锦衣卫百户,这对比实在是过于触目惊心。 朝廷要是不采取断然措施,郎奇必然投鞑无疑。 后面附上了郎奇“创作”的两首蒙语歌的汉译歌词。 仆人戈登旁观,当时眼前一黑。 上次八百里加急,自己差点累吐血,半个月没缓过来。 这刚刚恢复,老爷他他他又写奏折了。我还想多活几年,我一仆人挣多少钱这么拼啊。 还好,这次老爷开恩,居然是四百里加急。幸福是对比出来的,戈登牵了几匹马,往南而去。 此次战役,后金和蒙古双方都声称自己胜了,那谁输了呢? 角落里的衮楚克:你看我干嘛?我马上拥兵一万,牧民五万,实力翻倍,升旗主扎萨克,我不是大赢特赢么? 科尔沁奥巴:我派兵行军一趟,一个兵没死,四十多岁的大叔,要娶十三岁的大金公主了,还受封土谢图汗,我没赢么? 只有喀喇沁人和土默特人白高兴了一场,不过,他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根本也没参战。 这次锡林郭勒战役,创造了战争史上,参战者全赢的奇迹。 至于黄台吉和郎奇的换箭之盟,双方都默契地没提。 后金不能说我怕了蒙古不敢打,郎奇不能暴露擅自跟后金签停战协议,林丹汗还要从大明骗春秋二赐和市赏,更不能提。 天启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凌晨,捷报入京师。 第八十九章 忠烈 辽东,盖州,牛庄。 这里是正红旗的驻扎地,距宁远三百五十里,距旅顺五百四十里,地处辽南和辽西交汇的要冲,可以同时监控两路明军,接应前线。 代善第三子萨哈廉府,一位身材高大的帅大叔正告辞出府,萨哈廉满嘴酒气,搂着大叔的脖子送了出来。 “姐夫,我这次从东京府回来,咱们马上要打旅顺了,打完旅顺打宁远。 我阿玛说了,只要我立下战功,就跟达达(满语爷爷)求封,升我当贝勒。 姐夫你的好日子要来了,我当了贝勒,第一个就把你重新提拔起来。 你刘爱塔给大金立过多少战功?副将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是明国的奸细?谁信我也不信!” 大叔拍拍胸脯,“我刘爱塔伪明万历三十三年就追随老汗王,对老汗王的忠心天日可表,一切就拜托弟弟你了。” 离开萨哈廉府,走远了,大叔一脸的谄媚全没有了。 哼!我刘兴祚堂堂汉人,听到刘爱塔这个老奴赐的名字就恶心。 要不是为了大明江山,我早走了,谁愿意整天跟一帮子鞑子虚与委蛇? 刘兴祚世代书香,传到他这一代吧,咳咳,英俊高大,武艺超群,脑子就稍差了点,没考上卫学。 结果在三万卫穿祖传的儒服儒巾穿出了事,这属于逾制嘛。 老百姓要是敢起个五重的院子肯定要杀头,没考上卫学穿个学生装不是啥大事,别地方基本没人管。 开原兵备道是个死心眼的,非要抓了他抽鞭子。 刘兴祚一气之下逃到了建州,去努尔哈赤治下讨生活。 他作战勇猛,人又帅,很快得到了努尔哈赤的赏识。 那個时候努尔哈赤还是明朝的顺民,在哪儿干不是干嘛,刘兴祚就这么成了努尔哈赤的部下。 打叶赫、乌拉部之类的地方也就罢了,谁知道努尔哈赤会造反称帝啊。 刘兴祚莫名其妙成了后金的高层匪首,官升副将,百口莫辩。 身在金营心在明的刘兴祚很快联系上了毛文龙,成为内应。又联络袁可立、孙承宗,想利用自己守备金州、复州的机会,反正献城。 结果事机不密,被手下汉奸告密,复州汉人男丁包括他两个弟弟全被处死。 老汗王爱才,顾念他多年的战功,降为参将待遇,不得带兵。 现在在牛庄干吃后金俸禄,赋闲在家,也算为消耗后金经济实力做点贡献。 刘兴祚晃晃悠悠回了家,进了书房,醉意立刻全没有了。 拿出纸笔,赶紧把刚才在萨哈廉那里听到的蒙古战报和后金的作战计划默写了出来。 后面加上了自己的建议,一定要立刻加强旅顺和宁远的防御,不要让鞑子得逞。 写完信,封好火漆,在上面粘了三根鸡毛,以示十万火急。 听到妻子的脚步声,刘兴祚连忙将密信揣进了怀里,紧急将笔墨纸砚收拾好,脸上迅速转换出了一副关切的笑容。 “乌伦(满语对媳妇的称谓),你的生日快到了,我去街上给你买点首饰。” 刘兴祚信步来到卖首饰的店铺,“老板,我要给萨里甘(满语妻子)挑一件凤钗,你给我亲自把把关。” 一会的功夫,刘兴祚捧着一个首饰盒,老板亲自送了出来。 送走刘兴祚,老板背着手,溜达到了邻居皮货店,找朋友聊天喝酒。 一个伙计很快赶着一辆大车,出了牛庄。 “干嘛去的?” “军爷,旗主吩咐的,给晋商范永斗准备的皮货要在十天内备好,我们老板让我去山里收货。” 出了东门,走了三里多一点,大车靠边,伙计将马卸了下来,骑上直奔西南方向,几刻钟就跑了二十里。 这里有一片老林子,伙计在一个窝棚里,见到了两个头发乱蓬蓬,胡子老长的猎户,他们还真的在硝皮子。 伙计跟他们耳语了一阵,两人窝棚皮货也不要了,接过鸡毛信,牵出藏在林子里的战马,朝西飞驰而去。 第二天凌晨,广宁中屯卫(今锦州),明国抗击后金的最前线。 一队巡逻的夜不收在西山下,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胡子拉碴的猎户,老羊皮袄上带了好几支箭。 猎户是绕过后金军营,翻山过来的,另一个已经为国捐躯了。 掏出两块锦衣卫小旗的腰牌和一封鸡毛信,“紧急军情,八百里加急。 告诉我的上官,我们两个,不能为大明尽忠了。” 看夜不收收好了信和腰牌,猎户的坚持消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信和腰牌在一刻钟后到了上官手里,八百里加急的信使,立刻奔向京师。 天启四年十一月二十七,寅时。 京城的居民在睡梦中被吵醒,戈登从德胜门入城,在大街上纵马,手里举着捷报,“大捷!郎百户在蒙古大破后金正白旗,斩首六百!” 一路喊到紫禁城,一匹快马从城东而来,骑士满身征尘,比戈登累得多,“辽东紧急军情,八百里加急!” 两个信使同时进入奉天门。 这个点内阁还没有上班,值班的侍卫首先飞跑向养心殿。 三刻钟后,阁老们衣衫不整地跑到奉天门,一个个气喘吁吁。 天启已经在这等他们了,阴沉着脸,把一个折子,一封密报,一封捷报扔了下去,“你们看看吧!” 阁老们传阅完毕,新任首辅朱国祯一躬到地,“恭喜陛下,大捷啊!” 叶向高已经成功被厂公搞了下去,韩爌一上台就被厂公收拾,他没叶向高的手腕,干了四个月干脆致仕回家了,朱国祯这个老好人刚刚上任而已。 天启手里摆弄着两个锦衣卫小旗的腰牌,上面沾着血污。 “大捷的事情不忙议,这两个烈士,朕要重赏。 我大明不缺忠烈之士啊,这才是真正的忠臣,朕要追封他们为千户,封三代,荫子孙!” 人都死了,为国捐躯,皇帝要重赏,阁老们当然没意见。 “哼!你们天天跟朕说厂卫不是东西。 没有锦衣卫烈士的献身,这辽东紧急军情能送到朕的手里吗?旅顺和宁远丢了谁负责?” 天启一甩龙袍,“以后,谁要是跟朕提裁撤厂卫,就是汉奸!” 阁老们一个个神游物外,认真研究奉天门的屋顶。 天启借题发挥,发了一通脾气,先从顾秉谦手里抢回了辽东的八百里加急。 “建奴要来进攻了,你们有什么办法?” 朱国祯想了想,“宁远那边还不急,旅顺那边,可以调毛文龙紧急增援。” 看阁老们都没有别的主意,天启一挥手,“拟旨,袁可立加兵部右侍郎,莱登加军费三万两,守卫旅顺由他便宜行事。” 袁可立是天启一手提拔的孤臣,借着这个机会给他升官,天启在稳步地执行跟郎奇说过的慢刀子割肉计划。 “宁远嘛,将咱们从弗朗机人那里新购的十一门红夷大炮给袁崇焕送过去吧,还有汤若望最近在王恭厂造出的几门西洋炮一并送过去,加强守御力量。 关宁的军费已经够多了,就不给他们加了。” 天启处理完紧急军务,背着手望天,感觉心累。 真打仗,还得靠自己提拔起来的袁可立、郎奇这样的孤臣,内阁就没出过什么像样的好主意。 那个书生袁崇焕跟阁老们穿一条裤子,但愿是个靠谱的。 有时候真想采纳郎奇的意见,将老家伙们一锅端,干脆另设军机处得了。 想想繁杂的政事,天启又犯懒了。老家伙们毕竟帮朕管理国家,让朕不做木匠活亲自管太累了。 天启收回目光,看向下方,面露得意之色,“下面就得议蒙古大捷的事情了。 朕上次要封赏郎奇,你们拦着不让。现在好了,虎墩兔(明朝对林丹汗的称呼)给他封王了。 郎奇要是投了鞑,就是你们的责任! 说说吧,要怎么封赏郎奇,才能把伱们上次的失误弥补过来?” 第九十章 流芳千古 大学士们面面相觑,半天没动静。 虎墩兔太特么下本了,蒙古那边封赏郎奇那么大力度,这边就是马上让郎奇当首辅,人家都不一定回来。 静了半天,魏广微小心翼翼开口,“这次要不要派员去查证一下,看郎奇是不是虚报战功啊?” 朱国祯回头,怒目而视,“糊涂!郎奇能造假,女真人的战报还能造假把自己的损失往多了说么?” 魏广微攀附厂公,就因为姓魏,被厂公拉进内阁,其他人对这个乱入者都看不上,一起嘘他。 天启将两份战报都拿到手里,朝下面扬了扬,“看看郎爱卿和人家后金的战报,多实诚。 你们推荐的那些废物,一上战报就是‘敌军糜烂数十里,自相践踏,死伤万余’,按你们的战报,鞑子早就没人了,什么玩意。” 朱国祯干咳了一声,“要不,把郎奇调回来进中枢?” 封多大官不管,回来就不会投鞑了嘛。 “混蛋主意!” 天启一点不给首辅面子,一拍龙书案,“郎奇立功,正应该扩大战果,直捣黄龙。 你们把他调回来,是要朕当宋高宗吗?” 这话太重了,大家岂不成了秦桧?几个阁老战战兢兢,都不敢说话了。 看阁老们装死,天启站起来背着手转了几圈,“天朝四十多个总兵,有几个一下子能干掉六百真鞑的? 朕说郎爱卿这功劳,封个总兵一点不为过。” 朱延禧连忙一躬身,“万万不可。郎奇区区六品百户,连升十级,此旷古未有之事,太过骇世惊俗。” 郎奇功劳够么?当然够。 别的将军打死十個八个真鞑就到处炫耀大捷,真鞑可是能八十个先锋追着两万明军跑的存在,一下子干掉六百,这功劳大了去了。 不过连升十级,不是承认了内阁上次不给郎奇升官的决定错误么?认错是万万不能的,关乎朝廷体面。 天启转了转眼珠,总兵在皇帝眼里当然不是什么大官,不过连升十级,天启朝创造这个记录可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嘿嘿,打破祖制的机会到了。 “那你们说怎么办啊?难道咱们也嫁一个公主给郎奇?” 天启目视顾秉谦,让他支持自己。 顾秉谦也是阉党,当然是皇帝这头的,连忙附和,“不妨效汉唐故事,选个宫女或皇族远亲,给个公主的封号,赐婚给郎奇。 番邦的公主哪能有咱们大明的公主尊贵,郎奇跟陛下结了亲,自然就忠心保大明了。” 朱延禧哼了一声,“郎奇是鞑子的王爷,我大明不割地,不和亲,咱们要打破这个祖制了么?” 顾秉谦捻捻胡须,“郎奇是纯正的汉人,这是赐婚,哪里是和亲了?” 朱延禧还是摇头,“郎奇手握重兵,要是尚了公主,当了驸马,大违祖制。” 众人一起瞪这个老顽固。好不容易皇上退一步,要靠和亲解决问题,你非揪着祖制不放。 给郎奇连升十级倒是能解决问题,但那岂不是既违祖制,又打内阁的脸?你想不出好主意,就会瞎捣乱。 魏广微摇头晃脑,“圣人不凝滞于物,能与世推移。 郎奇的兵都是鞑子的,他本人不过是个六品百户,手下一千锦衣卫而已,此正合我朝驸马不能当高官之祖制也。” 己方需要的时候,阁老们就开始讲与世推移了,这话反应了魏广微灵活的道德底线。 东林君子们虽不齿魏广微的人品,这个时候,发现有个下线低的同僚,舍得脸皮,替大伙出面当白手套,其实是好事。 内阁是集体决策,朱延禧一个人反对无效,决议通过。 魏广微接着发挥,“不过,郎奇是咱们大明自己人,不是不了解咱们的鞑子胡人,要是现找个宫女或者远房,我怕他还是心有不满啊。” 他跟太监混在一起,知道长公主的事,又颇擅揣摩圣意,这是在给天启搭梯子。 天启龙颜大悦,人品不人品不要紧,内阁里有两个自己人是真舒服啊。 当下假意忧伤,很为难的样子,“唉,为了大明,朕只好将亲妹妹嫁出去了。” 这下皆大欢喜,天启马上笑眯眯地,“郎奇当了驸马都尉,这可是比伯爵还大的爵位,是不是就可以当总兵了啊?” 阁老们郁闷,皇帝又绕回来了,又提总兵的事。大概上次受了内阁的气,这回非要孜孜不倦打一回内阁的脸。 当下一齐反对,这还不如把郎奇调回来呢。 魏广微在旁边遗憾,要是圣人让我当首辅,我背个骂名把郎奇调回来一点问题没有。 我对当秦桧毫不在意,可惜陛下不肯当宋高宗。 郎奇也不是岳武穆,估计肯定找借口不奉诏。 对了,岳武穆!魏广微脑海中灵光一闪,当下前出一步躬身,“陛下,老臣有个绝妙的主意。” ………… 天启四年十二月初五,郎奇的兀良哈讨伐军回到了察罕浩特。 林丹汗领着怯薛先回来了。郎奇这边,因为要驱赶大批牛羊,日行二十里,又走了十二天才到家。 出征半个多月,郎大王有一大堆事要处理。 结果连最紧急的考察萨日娜新舞都还没办,就被曾副使兴冲冲拉了过去,朝廷的天使都等郎奇好几天了。 宣旨的天使还是礼部的林不二,不过现在已经荣升主客司员外郎。 林不二上次宣旨回去,到处宣扬,自称“郎系”铁杆。 同僚都暗暗耻笑他,郎奇指不定哪天投鞑,林主事这么找死,将来多半要落个“通鞑”的罪名。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林某可是给圣上传过口谕的人,知道的高层内幕岂是尔等庸才所能了解? 果然,这次郎奇立功受赏,皇帝听说了林主事“郎系”的名声,爱屋及乌,林不二升官了。 理由也是现成的。这次为表重视,肯定要派个高级点的官员宣旨。 林主事“精通蒙古藩务”,自然是不二人选,升官理所当然,人家这名字起得好嘛。 “郎奇弓马娴熟,披坚执锐,扬天朝之威于塞外,建奴授首,有武穆遗风,着晋察哈尔宣抚使。 望爱卿奋发鹰扬,直捣黄龙,再接再厉,更进一步,朕不吝宣慰使之职也。” 林郎中念到这里停下,放下圣旨,笑眯眯朝郎奇一拱手,“恭喜郎大人。 朝廷宣抚使这个任命一发,郎大人注定要流芳千古了。” 第九十一章 鸡犬升天 郎奇是懂行的,确实异常激动。 木匠皇帝多半想不出这种主意,一定是谙熟历史的阁老们想出来的。 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阁老,整天就琢磨怎么整人,没想到也能干出好事来,自己还真得感谢他们。 跪在地上抱拳,“郎某获此殊荣,定当为大明鞠躬尽瘁。臣在这里发誓,必会灭了金狗,以报陛下圣恩。” 林丹汗在旁边观礼,没听明白。 这宣抚使在明国是个多大的官?比首辅还大么?怎么郎奇得知后,激动成这样? 朕把萨日娜和泰松都给了他,也没见他这样。 点点手,把呼和腾格尔叫了过来, “呼和腾格尔,朕记得,咱们大元的宣抚使不过是管理西南土司的小官,朕的妹夫为啥这么激动啊?” 呼和腾格尔是蒙古少数对南朝官制和源流清楚的蒙古人。 蒙古人对天朝既爱又恨,表现很矛盾。平时傲慢自大,咱们蒙古都是勇士,南朝孱弱的小白脸不值一提。 但骨子里,对南朝的文明相当佩服向往。 原来呼和腾格尔也完全不懂南朝的官场,但当了锦衣卫小旗后,感觉相当荣耀。 觉得自己已经是南朝的官了,那得了解“咱们南朝”的规矩啊。 有空就缠着曾大人,学习南朝的知识,主要是南朝的官制,好能自豪地说一句,“我入了南朝官场。” 听大汗垂询,呼和腾格尔躬身回答,“明国沿用了咱们大元的制度,在西南设三宣六慰。 宣抚使是从四品的羁縻官,宣慰使比宣抚使管的地盘大,也才从三品。 这两个官都上马管军,下马官民,自己有地盘势力,听调不听宣,倒是基本符合郎大王现在的情况。 郎大王原来是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升宣抚使算连升三级了。” “区区连升三级,妹夫就能这样?” “大汗您没注意南朝皇帝的圣旨里提到了岳武穆,就是说给郎大王封这个官,是特事特办,按前宋的官制算的。 前宋的宣抚使,都是由执政兼任,后来武将也获此殊荣,获封的无不是当世名将,比如岳飞、种师道、韩世忠。 南朝皇帝的意思,就是承认郎大王是执政级别,跟首辅是一个意思,同时,官方承认郎大王是岳飞一样的抗金名将。” 林丹汗懂了,粆图偷听到的消息没错,南朝果然相当于封了郎奇首辅了。 而且官方将他比成岳飞,这简直是一个武将的终极追求。 老百姓或者可能不知道宋朝执政都有谁,有谁不知道岳飞的? 级别到顶,流芳千古,南朝给了郎奇这么高的地位,这么大的荣誉,确实值得郎奇激动。 郎奇这种枭雄,钱对他是次要的,美女更不值一提,首辅加上流芳千古的诱惑他肯定拒绝不了。 得亏朕有先见之明,不然光封王,不一定能顶得住南朝这种拉拢攻势啊。 郎奇回答的很艺术,答应一定替南朝灭了金狗,南朝都把他架到岳飞的位置了,这是应有之义。 不过灭金狗也是帮朕灭的嘛。灭完金狗,郎奇可没说回南朝干。 哼哼,天启的圣旨里憋着坏。宣抚使就宣抚使,还怂恿郎奇更进一步,当宣慰使。 蒙古比西南普通土司的地盘大,宣抚使全管不了,他们眼里,我这個酋长就相当于宣慰使。 这是怂恿郎奇干掉我,把蒙古并入南朝,这是你一个宣慰使的大饼就能干成的事? 你们再能耐,也不知道我跟郎奇都谈妥了。 天启总不能将帝位让给郎奇,给他的官再大,也不可能有蒙古大汗逍遥自在,唯我独尊,朕真是太聪明了。 林员外郎和曾副使偷看林丹汗,看林丹汗乐呵呵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都是摇摇头。 皇帝的圣旨郎奇秒懂,这个土鳖酋长一定是不懂。不知道这么一来,你们裂土封王也不一定管用了。 这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好在郎奇懂了就够用了。 林大人笑眯眯看着郎奇,“圣上有口谕,嘱咐我念到这里的时候当众对你讲。” 圣旨还没念完,要追加一段口谕,这是个什么操作? 林大人清清嗓子,“郎奇,朕封你当宣抚使,内阁那几个混蛋老家伙,非要绷着面子,给你发从四品的俸禄。 他们这是自欺欺人,看在他们答应给你免费送一万多套装备的份上,别跟他们计较。 朕明告诉你,这个宣抚使朕就是按宋制封的,还让厂卫到各处扩散消息,老百姓都支持,让老混蛋们自娱自乐去吧。 等你灭了后金,回来朕就让你当首辅。谁敢反对,朕就把他踢出内阁回家养老。 好好干,朕看好你。后面还有惊喜,别美出鼻涕泡哦。” 上次宣口谕,是单独跟郎奇讲。 这次天启特意嘱咐当众宣扬,其实是因为,蒙古给郎奇裂土封王,木匠皇帝心里也不托底了。 他不担心郎奇不明白,这些话是给旁观的听的,让蒙古熄了继续拉拢郎奇的心思。 “副使曾某,辅佐主使,尽职尽责,对朝廷素怀忠贞,持节于塞外,不辱使命,有苏武之遗风,着晋正七品,加一级任用。 庄浪卫千户彭某,临机专断,睿智果敢,畅晓军略,战阵扬威,晋察哈尔都司,加广威将军。 锦衣卫总旗关某,战阵精熟,忠义无双,操演士卒,多有功勋。总旗李某,勤勉戎机,兢兢业业,晋锦衣卫百户,赐飞鱼服。 锦衣卫小旗克鲁罗,筹措军备,克己奉公。小旗包蓝天,供应均需,联络友军。小旗行久,护卫要人,身负重任。晋总旗,赐飞鱼服。 钦此。” 众人一起磕头谢恩,从大汗身边紧急跑回来跪下的呼和腾格尔磕头的声音尤其响亮,脑袋都起包了。 后面封的没郎奇什么事,郎奇还是跟着磕头谢恩。 自己在捷报后面附件里提的有功人员,除了胧子,天启一个不落的都给封了,还大大超标,超出自己的期望值。 按理皇帝封的官,最小也是百户,小旗升总旗这种小事能进圣旨,主要是升了总旗后赐飞鱼服,这可是相当的荣耀。 皇帝这么给自己面子,郎奇这头磕得真心实意。 二斤磕头就相当敷衍了,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嘴里咕哝,“皇帝老儿的圣旨又臭又长,中间还要插段口谕,腿都跪麻了。 好在飞鱼服是真漂亮,不错不错。” 呼和腾格尔换上飞鱼服,配上绣春刀,脑袋上顶个包,到处找人炫耀。 “知道吗?我升总旗了,圣上亲自封的。正七品,都能当县太爷了。” 抖抖飞鱼服,“知道这是什么吗?飞鱼服,比蟒袍都牛逼。我是天子亲军,总旗才有资格穿飞鱼服。 要是文官,那得二品才有资格穿,我这叫简在帝心,跟了郎大王,以后升官发财妥妥的。” 旁边人提醒他,“喂喂,你姓孛儿只斤,是蒙古人,大汗面前叫南朝天子一口一个圣上好么?” “怎么不好?明蒙兄弟之国,郎大王能在咱们蒙古当官,我当然能在南朝当官。 哼哼,酸死伱们。” 有人糊涂了,“那郎大王都不是锦衣卫了,一个从四品官怎么还不脱飞鱼服。” “你没听见圣上口谕么?郎大王在南朝级别是执政,相当于首辅,除了圣上他最大,当然能穿飞鱼服。” “可是,连彭子海都加广威将军了,郎大王连个爵位都没有,管得了那些王爷国公么?” 呼和腾格尔挠挠脑袋,这个他就不懂了,回头问问曾大人。 关开闰拔出绣春刀,拂拭着刀刃,乐得嘴丫子都裂到耳根子了。 我就知道,上不上阵我也一样升官,我是主公的嫡系,嫡系懂吗? 李二斤那个臭小子什么都不干,一样升百户。这就充分说明了,立功不能升官,抱紧主公大腿,当嫡系才能升官。 彭子海能升官,也不是因为他指挥了作战,主要还是学关某一样,认了主公。 当了百户就可以世袭,官员聚会,终于有资格跟文官坐到一起,咱现在是正六品官员了。 主公答应我一年内升官,这才几个月?当初揍曾佳意,真是揍得太合算了。 曾佳意这次没升官,但升级了。级别才是王道,要是给我升一品官,扫厕所我也愿意干。 正七品当行人司司副属于高配,他还要在察哈尔接着干。 要是升了司正,就得回去坐镇京城管事了,让他当他还不愿意呢,在京城哪有在察哈尔升官快。 跪了一地的众人都站起来了,林丹汗以为没事了,要领人走了,只见林员外郎笑眯眯地又拿出一卷圣旨,“郎奇接旨——” 第九十二章 现在流行看星座 这南朝的圣旨怎么还一截一截的?有啥话不能一卷圣旨里说完么? 林丹汗停下了脚步,天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长公主朱妍徽,温婉淑均,姿容秀丽,晋宁德公主,赐婚郎奇,母傅氏晋懿妃。 郎奇晋驸马都尉,赐黄金两千两,白银两万两,珠宝两箱,笔墨纸砚琴棋各两箱。 各色上等丝绸二百匹,各色彩缎二百匹,花缎二百匹,折枝锦缎二百匹,云锦两百一十二匹,蜀锦两百一十二匹。各色绢纱两百一十二匹,绒呢两百一十二匹。 上用宫绸两百匹,宫缎两百匹,蟒缎、妆缎、金花缎、蝉翼纱、软烟罗、石榴绫等、各色荷包四百件。 …… 京城皇庄田地五十顷,铺子八间,京城三进六间宅子四套,五进宅子两套。 庄子六个,温泉庄子两个、房山庄子一个、通州庄子一个、保定庄子两个 着工部即刻于白城修建十王府别院,供宁德公主居住。 郎奇着即办理纳彩等诸事宜,钦此。” 赐的东西太多,中间省略。大概包括各色家具、摆设、衣物、古董字画、日用品、药材,应有尽有。 这卷圣旨过长,郎奇跪在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光公主的陪嫁就念了二十分钟,这回腿真的跪麻了。 郎奇觉得值啊,太特么值了。 每跪一分钟,林大人嘴里念出的都是超过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林大人要是一直念下去,郎奇愿意跪到昏迷为止。 大明不是经费紧张么?边关长期欠饷,原因找到了,大部分都特么被老朱家搜刮去了。 不过现在郎奇是受益者,那就另说了。 刚才只给他封官,没封爵,他就预感到这次要娶大明公主了,天启早跟他说过这事。 驸马都尉可是比伯爵还大的爵位,用不着封爵了。 圣旨里说公主姿容秀丽我信,亲眼见过,什么“温婉淑均”,是形容当街捉驸马的公主的词么? 不过郎奇一点不在乎。这下自己发了,大发特发。 娶公主比在倭国炒米挣钱都来得快啊,那些固定资产,古董字画更是价值无法估量。 现在自己娶了两個公主,不但是草原首富,就是到了大明京城——算了,排不上号。 大明勋贵官员贪污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李自成从京官手里拷掠出七千万两白银,自己这点家当跟大明的国库都能较较劲,跟他们比相当穷酸。 没关系,自己有空,再琢磨琢磨周边国家的李朝公主、倭国公主、露西亚公主、莫卧儿公主、安南公主。 集齐七个公主能不能召唤出来什么不知道,自己成为京城首富困难,装备十万蒙古铁骑纵横天下没问题。 嗯,倭国公主去掉,倭国皇室穷得饭都吃不饱,可以换成波斯公主,这也是邻居,听说阿巴斯大帝很有钱…… 男人要成大业,一定要找一个或者几个好老丈人,古今中外,很少有例外。 郎奇已经开始严肃考虑多搞几个公主筹措军费的大计,林大人长长的圣旨终于念完了。 郎奇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跄了几步,终于站稳。 林大人又从怀里掏出个单子来,“恭喜郎大人,成了驸马都尉了。 这是圣上给你属下的赏赐,圣上特意吩咐了,‘让郎爱卿少跪一会,这个单子就别写圣旨里了。’” 郎奇接过单子一看,赐曾佳意御用湖笔五支,端砚一方,宣纸一刀,徽墨十块。 赐彭子海龙泉宝剑一把,最新式西洋望远镜一副。赐关开闰铁槊一根,宝雕弓一张。赐李二斤西洋法兰西手持式自生火铳一把。 赐克鲁罗唐宋诗词若干卷,赐包蓝天御制马头琴一把,赐行久誊抄自永乐大典的武林秘籍若干。 皇帝对自己手下的喜好门清啊。自己手下虽然一大堆锦衣卫,不过应该没有反骨仔。 多半是上次调查组来的时候,曾大人给皇帝和内阁打的小报告,这是内阁交给他的任务嘛。 郎奇的身边人几乎个个有份,除了竹姬、萨日娜和胧子。 皇帝要嫁妹妹给郎奇,就不能承认他的小妾通房丫头之类的人存在。 皇帝这也是自欺欺人。郎奇过年眼看三十了,没有姬妾是不可能的,反正我不承认就没有。 王晓芸跟着倒霉,实际上她跟郎奇清白得很,标准郎奇部下。就因为是女的,有嫌疑,就没得到赏赐。 “郎大人,钦天监已经算出来了,这几天都是黄道吉日,你马上纳彩提亲,帖子给你准备好了,你画押就行。 这是宁德公主的生辰八字,问名这就完事了。 纳吉,临来的时候,钦天监给你算完了。 徐光启那个死心眼的不同意,最后内阁让汤若望按星座理论计算,你们夫妇和谐。 魏大学士说了,中原十三省用天干地支,塞外用洋规矩就行。 现在马上要办的,是纳征,咱们大明的规矩,驸马要给皇家献七只羊。 请期内阁替你办了。你的聘礼送到,公主马上出发,到了白城,休息两天,第三天就是吉期,你去帐篷亲迎一下,这婚事就成了。” 咳咳,天子嫁妹,六礼得好几个月,林大人这里已经全搞定了。 不是宁德公主急如星火地要跟郎奇洞房,是内阁担心,去晚了要是赶到了泰松公主的大婚后面,朝廷的面子就没了。 实际上,纳吉的时候,正在钦天监跟汤若望研究几何学的徐光启卜卦,得了个震挂。震挂上六,“虽凶无咎,畏邻戒也。” 徐光启认为公主和郎奇八字不合,公主有再嫁之嫌,坚决反对赐婚。 魏大学士马上重新诠释了卦象,这不是“无咎”嘛,就是没什么事。 “畏邻戒”不一定是再嫁有口舌。 不能把皇家的邻居跟老百姓的邻居比。蒙古和后金都是大明的邻居,大明嫁公主给郎奇,他们当然要警惕,说三道四,这不算什么。 不过皇帝和阁老们骨子里是迷信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不是担心公主被休,而是担心郎奇回不来。 蒙古番邦蛮俗,老王爷死了,儿子继承老爸财产,老爸的老婆也算在内。当然一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其他妻妾生的儿子。 大家同时想到,这是不是意味着郎奇要在蒙古一直当王爷了啊。 好在汤若望也在钦天监,自告奋勇,用西洋星座卜问,得了个吉利的结果。 大家也就是图个心里高兴。汤若望也是有名的“郎系”,星座理论反正别人不懂,解释权全在这个大胡子洋人手里。 郎奇回到帐篷,在纳彩的帖子上画了押,林大人嘱咐他马上准备羊,立刻八百里加急送走。 然后出了帐篷,拉着曾佳意,不知道小声嘀咕什么。 只见曾佳意一拍胸脯,“此事曾某义不容辞!” 二斤被郎奇指派去找七只肥壮一点的羊,相当不情愿。 他不提大明公主撬翔绯虎行的事情,跟郎奇挑拨。 “明明公主嫁妆也可以列在单子里附在后面的,皇帝老儿非写在圣旨里,就是想让郎大哥你多跪会,太坏了。” 郎奇微笑不语,他懂,皇帝圣旨写那么长,是为了震慑旁听的林丹汗。 我天朝大国钱多,公主嫁妆那么多,要念这么久,你蒙古比得了么? 没见林丹汗走的时候,一副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么? 这是两个皇帝大舅哥之间隔空互掐,我这个双方的妹夫不便干预,多跪会儿没什么。 呼和腾格尔慌慌张张跑进帐篷,“禀报大王,不好啦! 刚才曾副使去找大汗,要求泰松公主的大婚必须推迟到宁德公主大婚之后进行。 大汗正在火头上,一怒之下,把曾副使抓起来了!” 第九十三章 打劫是个需要脑子的活 郎奇一惊,脑子迅速旋转,“大汗抓曾副使的时候,旁边都有谁?” “曾副使是拿了旌节,独自拜访大汗,请求接见的,大汗在金帐里见的他。 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来,听说发生了这种事,粆图郡王和歹青亲王冲进去了。” 郎奇松了口气,摆摆手,“歹青去了,那就没事了。 包老师你来得正好,把我让你统计的奈曼牧民财产表格给我送来吧。” “大、大王,你不去救曾副使么?” 郎奇笑眯眯地,“你先把单子拿来,我这就去。” 大汗金帐,一个贵重的南朝茶碗在林丹汗身前碎裂。 曾大人双手被两个御前侍卫抓着胳膊,梗着脖子,扬头一脸傲气,左手紧紧攥着旌节。 “曾某是天朝使节,是来晓谕你们天朝内阁的命令的。你们抗拒天朝天威,等着天朝的制裁吧!” 林丹汗一怒之下抓了曾佳意。稍冷静下来,看着他手里的旌节,立刻联想到了盐、铁、茶叶、丝绸、春秋二赐、市赏……心里有点打鼓。 看歹青和粆图冲了进来,马上一副暴怒的表情,“朕是蒙古大汗,你区区一个副使,以为我杀不得你吗? 来人,给我拖下去——” 林丹汗气得身子左右摇晃,尾音拉得老长,歹青和粆图飞步上前,一左一右搀住大汗。 歹青连忙出演自己的角色,“且慢!大汗息怒,跟南朝一个区区七品官生气不值得。 来人,把这個冲撞大汗的家伙先押起来!” 侍卫看向林丹汗,见林丹汗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不过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摆了下,立刻遵从了歹青的命令。 曾佳意被侍卫推推搡搡下转身,抖了抖官袍,昂然而出。 听到身后歹青和粆图一起劝阻下,林丹汗怒气稍减,“哼,给你们俩面子,不然我非砍了他不可。 姓曾的,你不是自比苏武吗?等着我送你到北海去放个二三十年羊吧!” “禀报大汗,郎大王求见。” 郎奇来了?是来给姓曾的求情的? 我怎么也得关他几天出出气啊,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可郎奇要是开口了,又不能不给面子…… 林丹汗正在矛盾,郎奇信步走进了金帐,拱拱手,“大汗,刚才接待林大人耽误了,咱们得赶紧研究这次讨伐奈曼的封赏,封赏不及时可是损士气的。” 啊?不是来求情的? 伱的副使被我抓了,你提都不提,这真的好么? 林丹汗又开始担心郎奇不管这事,自己怎么下台阶了。 郎奇才不管那个。曾大人没被当场砍了就好,你就是真把他弄贝加尔湖去放羊也不是啥大事。 掏出缴获单子和呼和腾格尔统计的奈曼牧民财产,放在矮几上。 “大汗,这次咱们征奈曼,一共缴获羊五十万只,牛两万头,包含牧民贵重物品的勒勒车八千辆,绸缎四千匹,铁甲一千副。 不过,咱们抓捕的两千五百户牧民,子弟除了阵亡的,都反正了,又投靠过来五百户,这三千户牧民的勒勒车和牛羊要返还。 这样咱们手里可分配的缴获,还剩下羊四十四万只,牛一万七千头,勒勒车和贵重物品五千辆,高级绸缎四千匹,铁甲一千副。” 提起这个,林丹汗立马忘了曾副使的事,一下子兴奋起来。 这才是咱们蒙古人应该干的事嘛,察哈尔可多年没有这么丰厚的抢劫收入了。 郎奇这个林中大王,打劫的本事,比蒙古人还像蒙古人。 看了会单子,林丹汗惊奇了。 “奈曼一共五千户,咱们得了三千户,结果发还的物资才那么点儿?大头都留下了,妹夫你怎么办到的?” 郎奇悠然自得,“我嘱咐图布信,东西全抢,人放走一半,其中衣衫华贵的,全放走。 普通牧人能有多少羊,几头牛?都是给头人放的。 咱们这三千户里,百夫长家庭可只有阵前反正的四个重骑兵百夫长,千户一个没有。 他们人跟着衮楚克去了后金,东西可不都给咱们留下了么?” 林丹汗头一次发现,就是打劫这个简单的活,有脑子和没脑子收获差距居然也是巨大的。 郎奇也在感叹,蒙古兵经过四百多年的训练,已经成了世界上最优秀的打劫团伙。 纪律性、服从性、执行力,都远超排第二的哥萨克。 蒙古这边有完善的分赃机制,真正做到了缴获归公,战后按地位和战功分配。 小东西揣怀里留作纪念没问题,大件值钱物品没有私藏的。 有这样的蒙古兵手下,郎奇的谋算才能被执行到位。 蒙古兵真好用啊,就是装备太差了。 人家欧洲一百多万部队大部分都装备火枪了,强军基本接近一半是火枪部队,重骑兵一律拿燧发手枪,这边自己还得拿枪骑兵当宝。 郎舅两个研究了一会。要是按出兵数量,林丹汗要拿四分之三。不过斩获都是兀良哈部落的,援军就要少拿。 最后两人一家一半,铁甲归郎奇,绸缎归林丹汗。 林丹汗不是不想要铁甲,可是,再多的重骑兵,他真养不起。 实际上,发给士兵的奖赏,均赏有四万一千只羊就够了,斩获和功臣的赏赐,最多再加两万只,剩下的大头都是两个发战争财的大抢劫犯郎奇和林丹汗的。 林丹汗嫁妹,已经变成了穷光蛋,这一下子又回血了,还回了好几倍,真开心。 衮楚克:那都是我的,我的,祖辈攒了好几百年了…… 蒙古的规矩就是这样,谁抢到就是谁的,衮楚克也得认这个规矩。 “大汗,奈曼人跟兀良哈人有点误会,都在我麾下恐怕要闹矛盾。 我建议重建新奈曼部,我上次接应回来的一千六百户很听话,把他们并入新奈曼部。 我拿新奈曼部的四千六百户,跟大汗你换皇叔歹青献给你的四千户附庸,你看怎么样?” 新奈曼部四千六百户,只有三千九百千丁,那七百阵亡了,要恢复还得好几年,等小孩子长起来。 没男孩子的,可能就要销户绝嗣了。 所以这个交换基本是平等的。 林丹汗到手的新奈曼部差不多全是牧民,有大批的贵族空缺,这下可以安排一大堆等位置的功臣了。 跟林丹汗分完赃,郎奇就走了、走了,压根没提曾副使的事。 郎奇回到帐篷,吩咐,“来人,叫呼和腾格尔再过来。萨日娜,研墨。” 郎奇坐了下来,喝了口茶,闭目思考了会儿。提起毛笔,刷刷点点,开始写信。 一会功夫呼和腾格尔进来,郎奇的信也写完了。 “包老师,你带一百轻骑兵,两百匹骑乘马,两百匹驮马,给我出使一趟。 分别去喀喇沁和土默特,送我的亲笔信给满五素和博硕克图汗,速度要快。” 呼和腾格尔一愣,让我去敌营?我还没活够啊。 “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这次,你给两个部落各送五千两白银去,他们不会杀财神爷的。” 啊? “郎大王我提醒你,你手里一共就一万两银子,还是刚到手的泰松公主陪嫁。 全送出去了你花什么啊?还有为什么要送敌人银子啊?” 看郎奇瞪眼,呼和腾格尔应命,接了信,转身而去。 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送银子资敌?郎大王疯了?” “滚,郎大王是我偶像,他肯定开始对两个部落用计了。” “可是给他们银子有什么用啊?叫他们开心过度乐死?” “我要是知道,我不也当大王了? 郎大王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听说过他送邵三宝二百两黄金的结果么? 我敢肯定,这一万两银子啊,满五素和博硕克图汗,有命拿,没命花。” 第九十四章 刀尖曾挑锦征袍 “行役在战场,归期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白城雪花大如席,察罕浩特天色阴沉,白色笼罩四野,天启四年的第一场雪飘了下来。 皇城门边不远的小帐篷门外,曾大人负手仰望南方的天空,任雪花落在狐裘上,面色忧郁,长吁短叹。 按理说,郎奇营地就在对面东面不远,曾大人就是换了个帐篷住而已,甚至可以出帐篷溜达两步,跟原来的生活也没太大区别。 他本来只担心,自己冒死冲撞林丹汗,还是阻止不了他先嫁妹的决心。 完成内阁交下来的任务才是第一位的嘛。 现在开始担心自己真的要去北海放羊了。 刚才自己一出事,郎奇很快来了,显然很够意思。然而现在又走了,看来郎奇也没劝住林丹汗啊。 察哈尔蒙古刚刚打跑了女真人,现在硬气了。既然能帮上大明的忙,那林丹汗就开始有一定的发言权了。 自己拿市赏威胁林丹汗,实际上郎奇在这里,市赏不可能停的。 林丹汗一直讨厌自己,这次要真的非要收拾我,朝廷会为我一个副使跟蒙古闹掰么? 反正郎奇都成了陛下的妹夫了,实际上也不再需要自己监视,朝廷会不会假装不知道,让自己真的当苏武? 来的时候,京城的老婆就已经有孕,林大人这次特意给自己报喜,老婆已经给自己生了个儿子。 我不想当英雄去放二十年羊,我要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 郎奇一回帐篷,马上吩咐,“叫关开闰和那沁来。” 关开闰一身飞鱼服,腾腾腾腾跑了进来,面色兴奋。 “主公,叫我和你小舅子这两个绝对嫡系来,是因为曾大人被抓,咱们要跟林丹汗干仗了么? 我听人说,你娶了泰松,就有资格当大汗了,是不是现在就动手把他弄下去啊。” 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自己政治头脑见涨。 跟进来的那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跟没听见一样。 按理应该阻止郎奇因为曾副使跟大汗干仗,但现在乌济叶特部落跟郎奇已经紧紧捆绑在一起。 而且郎奇要是真的当了大汗,姐姐就又升级为皇家福晋了…… “去去去,大汗对我有知遇之恩,郎某发誓此生绝不相负。小关你要是敢再提这事,别怪我翻脸。 曾大人的事是内阁惹出来的,我为什么要消耗跟大汗的人情替他们擦屁股?让他们自己平,用不着咱们管。 我刚跟大汗把新建的敖汉部落要过来了,就是歹青献给大王那四千户,鄂尔多斯部落这边调走了一千六百户。 咱们剩下的鄂尔多斯部落加上敖汉部落一共一万六千户,你从里面抽调八百五十户壮丁,补充兀良哈部的战损。 再从兀良哈部落里,遴选出一千四百五十个勇士,入重骑兵部队。 重骑兵扩充到四千人,其中缴获自奈曼的扎甲选一千最壮的披,由敖汉部落的当家人,歹青的儿子索诺木杜楞担任千夫长。” 蒙古扎甲比明国的半具装铁甲重,整体防御效果还不如半具装铁甲,明国的铁甲就是在蒙古扎甲的基础上优化开发的。 不过一千扎甲都到手了,不用太可惜。 “那沁,你叫乌济叶特的工匠,加速把损坏的铁甲全修好,铁甲全涂上黑漆,十几天能完成么?” “姐夫,能!不过,部落里储存的漆估计一下子就用光了。” “我出牛羊,叫呼和腾格尔的家里人帮忙,找其他部落换,或者去张家口再买。 其他盔甲也要在十几天内全部修复完毕,我有用。 两人弯腰捶胸,转身而去, 二斤领人选了七只羊,磨磨蹭蹭赶了回来。 这七只羊特别肥壮。你们不是要八百里加急往京城送么?看来那個宁德公主是想找老公想疯了,哼,累死你们的战马。 “二斤,把彭子海找来。” 彭子海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尘土,肩上盖着白雪,从近卫军训练场来的。 “彭将军,麻烦你当我的代表,带着羊去京城提亲。要受八百里加急的折磨,辛苦你了。” 彭子海一躬身,“多谢主公栽培。” 去替主公向皇帝提亲,受皇帝亲自接见,可是臣子的荣耀,而且肯定会有赏赐。 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那更是升官的通天大道。 彭子海接过郎奇签了字的求亲帖子,揣在怀里,帐篷都没回,冒着大雪,领人直奔南方而去。 别说下雪,这个活下刀子也有人抢着去。 终于把最紧急的事情都忙完了,郎奇在帐篷中间的暖炉上烤了烤手。 还有最后一件紧急的事,其他的明天再说。 看萨日娜正指挥蒙古侍女给自己打洗澡水,背着手,面带讨好的笑容走了过去。 “萨日娜啊,这次征奈曼,奈曼贵族的家眷把银子都放在驮马上随身携带,这银子就没抢到。 夫君我一不小心把手里的银子都花光了。这大雪天的,牛羊都瘦,卖了亏本。 你看看,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大王,我这就叫人把四千两白银,一千两黄金抬到您的仓库去。 妾手里只有这么多了,要是不够,可以把珠宝首饰卖了。” “不用不用,足够了。 过些天,朝廷要来给宁德公主送亲的队伍,少不得要打赏公主的下人,用不了那么多,我拿银子就够了,很快就会还你。” “贱妾的钱和人本来就都是您的,哪里需要还,只要大王偶尔招我伺候,贱妾就心满意足了。 大王,我跟竹姬姐姐学了尺八的曲子,这就吹给你听。” 郎奇斜倚着,开始听曲。 听着尺八苍凉的调子,倭国十年奋斗的记忆,慢慢涌上心头。 一曲吹完,萨日娜放下尺八,看向郎奇,眼睛里开始起雾,舌头在涂了胭脂的嘴唇上转了一圈,“大王征战辛苦,妾给伱卸下金丝软甲吧……” 郎奇表示,自己急着召萨日娜来,绝对是为了借钱。 既然拿了人家的银子,当然得卖力气。 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好色腐败。 ………… 第二天中午,郎奇麾下鄂尔多斯诸部落和敖汉部落联合训练场。 雪早就停了,身穿破旧皮甲的轻骑兵们在马上列阵前进,马蹄踏在被踩硬的雪上,发出整齐的哒哒声。 郎奇朝关开闰点点头,“小关,不错啊,这才半个多月,这队列就挺整齐了。” “报告主公,他们毕竟原来有点底子,属下又有正确的训练方法,当然没问题。 敖汉部落的兵比鄂尔多斯的兵还好,这是歹青父子的功劳,他们几乎能追上兀良哈刚来时候的士兵水平了。” 咳咳,鄂尔多斯士兵看向关开闰的眼神充满畏惧,有不少士兵脸上青肿,显然关开闰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训练风格。 郎奇无意干预,蒙古的将军脾气没有几个好的,关开闰这方面也不算过分突出。 可士兵们阵列是齐了,一个个缩着脖子,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这不行啊。 “来人,通知下去,每个百人队,推举一个箭射得好的,举行射箭比赛,前二十名,我有重赏!” 郎奇在训练场泡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二十名箭术优胜者站到了郎奇面前。 郎奇一挥手,亲卫端上了二十个托盘。 郎奇托盘里的大红锦缎,亲手一个个披到了优胜者身上。 “勇士们,去夸示你们的荣耀吧!” 一万五千多士兵肃然而立,二十名优胜者骑着骏马,身披红锦,绕场三周。 开始还畏畏缩缩,越跑,心中的荣誉感越强。 跑到最后一圈,优胜者们纵马奔驰,身上红锦随风飘舞,英雄气概油然而生,口中呜呜连吼,训练场上一片狼嚎之声。 第九十五章 内讧 次日,关开闰按郎奇的吩咐,停了开始车悬阵型训练的计划,上午继续强化行军队列,专练整齐度。 一万多人,手持弯刀,骑着马,绕着训练场缓缓行军。 关百户手里拎着鞭子,看谁走得不齐的,弯刀拿的姿势跟别人不一样的,上去劈头就是一下子。 士兵们早已习惯了这个凶神的作风,根本不敢反抗,只能打起精神,努力强化训练。 下午,郎奇又来到训练场,主持第二场射箭比赛。 按他的吩咐,射箭比赛要连续举行十场以上。 昨天的射箭比赛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今天第二场,不少兀良哈部落的将领来参观,还来了大批的牧民和林丹汗麾下部落的将领看热闹。 这次推举参赛选手的时候,一百五十个百人队几乎都发生了争执,有的还挥拳头动手,打起来了。 也就是蒙古军法严苛,长官严令下,没人敢拔刀子。 乖乖,昨天的优胜者万人跟前露脸不说,每人还获得了两只羊的赏赐。 明末一匹最便宜的锦缎六钱银子,运到这草原上就值一两。 郎奇赏的锦缎是林丹汗给的嫁妹嫁妆,还不是最便宜的,加上两只羊,恐怕得值银三四两。 一户牧民一家五口,一年也就花五两银子,这样的重赏加荣誉,士兵们羡慕得眼睛通红。 士兵们为了争参赛名额打架,郎奇和关开闰坐视不理。鄂尔多斯部落差的就是血性,为争夺荣誉打架的事情,得鼓励。 看了一下午,优胜者出来了,来看热闹的将领们都在撇嘴。 尤其是固鲁斯奇布,嘴瞥得跟烂柿子似的。 这都什么烂货?我这个哲别不跟你们比,我们兀良哈士兵随便拉出来几个,都比这强啊,还优胜者? 就这水平还赏?这样的兵拉出去打仗,只能运粮或者当炮灰,最多追击敌人的时候打顺风仗。 听说这些天关开闰就给他们练队形样子,士兵们战术能力没啥提高。这是忽悠大王呢,我得禀报大王,别被关开闰给骗了。 优胜的士兵可不这么想,披了大王赐的锦缎绕场夸示。 有了昨天的示范,今天优胜者们夸功的时候意气洋洋,等马跑起来,还在上面作出各种技巧动作,争夺观众的眼球。 跑完三圈回来,二十名新优胜者仰天长啸,不知道谁带头,一起呼喝,“大王万岁!万胜!” 鄂尔多斯和敖汉士兵们一起举起弯刀,“万胜!万胜!” 固鲁斯奇布悚然而惊,立马明白了。 大王这奖励的不是这帮烂弓箭手,这是提振军心士气呢。 观摩的将军们都是懂行的。这帮士兵虽然战术能力没啥提高,可是整个军容已经不一样了,蒙古人血脉里的狼性被激发出来了。 不过,郎奇这招自己学不了。每人两只羊一匹锦缎,看上去不多,二十個人连赏十天,那就是四百只羊,二百匹锦缎。 除了郎奇这个软饭土豪,一般人可搞不起。 ………… 喀喇沁部。 一身尘土的财神呼和腾格尔送上五千两白银和郎奇的亲笔信,满五素客客气气地请他下去休息。 呼和腾格尔没遵命,只是喝了碗水,领着手下,直驱五百多里外的召城。 郎奇的命令紧急,前天下雪了,昨天没跑出日行八百里的速度,今天中午才到喀喇沁。 土默特部落更远,得快马加鞭才行。 满五素看完了信,背着手,在帐篷里转悠了半天。 “来人,叫满五大过来。” 满五大来了,满五素把信交给弟弟,“看看吧,你说下你的意见。郎奇邀请咱们派人去观礼他的婚礼,咱们去还是不去。” 满五大看完信,敲敲脑袋,想了想,“我觉得应该去。 郎奇一次送了咱们五千两白银,比明国给咱们的秋赐都多,这善意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咱们第一次要跟后金平等结盟,被拒绝了。 第二次六路大军合攻察罕浩特又黄了。 察哈尔蒙古连正白旗这种精锐都打跑了,这实力已经非比往日。 额木布楚琥尔捉附庸被郎奇反杀,损失了将近两千部下,土默特人能控弦的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两千多人了。 听说他们降低了征兵的标准,才凑出了一万三千人。 咱们这好日子,眼看过到头了。要是察哈尔蒙古全力来攻,咱们一定会灭亡的。 郎奇这个时候向咱们示好,多半是不想蒙古人内斗损失太大,想和平解决,好腾出手来对抗后金。 只要他开的条件不算太过分,我觉得应该答应。总比一场血战后,咱们被灭了要强得多。” 满五素拍拍弟弟的肩膀,“你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有进步了。 不过,郎奇可未必只有这点意思啊。 现在郎奇手下兵强马壮,以我的估计,他已经开始觊觎大汗的位置了。 他不惜失去奈曼部,也要娶了泰松,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他自己要挑翻林丹巴图尔,实力可还不够,加上咱们和土默特人呢? 我和博硕克图老哥哥是林丹巴图尔的死敌,可不是郎奇的死敌啊。” 满五大精神一振,挑起大指,“还是哥哥你高。本来咱们穷途末路,已经快完蛋了。 林丹巴图尔和郎奇这一内讧,咱们复兴的机会这不又来了?” 满五素摸摸卷曲的络腮胡,“郎奇狡诈,他的善意不可全信。 这样,你代表我,去一趟察罕浩特,借观礼他大婚的机会,探一探郎奇的底。 要是他仅仅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就试探他的底线。 被彻底吞并,这是不可接受的。最差也得保持独立性,听调不听宣。最好的结果,是对他象征性服从,每年献点不疼不痒的贡品。 要是他有联合咱们,挑翻林丹巴图尔的野心,那咱们可就得开更高的条件。 无论什么情况,你这次去,只带耳朵,不带嘴巴,什么也不能答应,一切等你回来后我决断。 你的任务,就是尽量多地探听郎奇的底线,和他手下实力的虚实。” “谨遵兄长命令。” 第九十六章 坚城 两天后,召城。 这边也下雪了。驮马要驮着重重的银子,雪地里使劲鞭打也跑不快。五百多里,还是跑了将近两天时间。 呼和腾格尔星夜兼程,打盹睡觉都在马上,总算在十二月初九早上,赶到了召城。 呼和腾格尔做生意的时候,最远也就到张家口。后来跟郎奇入关,大涨见识。不过中原人口密集,坚城无数,这不奇怪。 这次初到召城,立刻被震撼了。 喀喇沁部落小,钱少,部落核心营地不过是木栅栏围起来的帐篷群。 土默特人祖上阔过很久,历届部落首领至今已经当了五十三年的大明顺义王,召城可是有城墙的坚城。 要知道这可是在缺乏建筑材料的草原上筑城,难度大大提高。 召城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又叫赵城,三娘子城,明国那边叫归化城。 城墙上有八座城楼,城内白塔密布,有五十多座喇嘛庙。 虽然附庸叛逃后,人烟变得稀少了些,依旧比察罕浩特繁荣得多。 这里靠近大明,城里还不时能看到汉人出没。 怪不得大王要派我送银子拉拢呢。就凭这个城墙,没有重型火炮,要打下来,恐怕要围困很久。不知道要填多少人命、粮草进去。 草原上,有城墙的城池,一共只有四座。 林丹汗有察罕浩特,科尔沁人有格勒珠尔根城,土默特人有两座,召城和板升城。 察罕浩特的皇城面积很小,真打仗,装不下那么多人,基本是个蒙古大汗皇室装逼的摆设。 后金人要是来攻,只能跟他们野战。 另三座可都是有城墙、城楼、护城河,打仗顶用的坚城。 科尔沁人有钱修城,靠的是占了目前草原上唯一的大盐场,额吉绰尔盐湖。 土默特人则靠的是牛逼的先祖俺答汗的余荫。 跟土默特斥候联络好,呼和腾格尔的运银马队进了召城,直接被接引到了博硕克图汗的琉璃金银殿。 交接好银子和书信,呼和腾格尔和一百部下被领到供客人休息的帐篷,一头倒下,睡得昏天黑地。 博硕克图汗,明国翻译成卜失兔,雄主俺答汗五代孙。 如今这位老汗王,跟十几个儿子、孙子一起看着堆在琉璃金银殿方砖地面上的五千两白银,大眼瞪小眼。 老汗王没有满五素的脑子,想了半天,没想明白,郎奇这个敌人主要首领之一,为什么忽然会对自己这么好。 最后还是长子俄木布打破了沉默,“父汗,我看啊,郎奇是惧怕咱们召城的坚固,又得了伪汗林丹巴图尔的死命令要拿下咱们,进退两难,不得不讨好咱们,希望和平解决。” 老汗王哼了一声,“要让我被林丹巴图尔吞并,没门,给多少钱也不行。 干脆杀了他们的使者,为首的割了鼻子送回去羞辱郎奇。 郎奇要打下召城,不往里填个一两万勇士的命,是不可能的。本汗还能向郎奇这個后生小子低头?” 俄木布跟父汗比,还稍微有点脑筋,“父汗不可。林丹巴图尔和郎奇要是来攻,咱们野战一定打不过。 虽然召城城墙坚固,粮草丰足,可咱们要是被困在城里一年半载,外无救兵,就算一直能守住,咱们的牧场可就都完蛋了,损失太大。 儿臣看,既然郎奇这么知趣,咱们可以给他这个面子,派人去观礼他的大婚。 到时候探听郎奇的意思,要是他非要吞并咱们,那就不理他。 要是只是让咱们表面服从,一年给伪汗林丹巴图尔送几头牛装装样子,咱们可以暂时隐忍几年。 林丹巴图尔打退了正白旗就得意洋洋,后金可是有八个旗的。 过几年,等后金腾出手来,大举进攻,林丹巴图尔必然完蛋,到时候咱们不就可以重新出头了? 这几年咱们在敕勒川快乐地放牧,拿明国市赏,坐看林丹巴图尔和后金死拼,最后渔翁得利多好。 何必非得为了面子,吃眼前亏,损失巨大呢?” 博硕克图汗捋着白胡子点点头,“我儿深谋远虑,咱们土默特后继有人啊。 不错不错,就依俄木布的主意,派人去观礼,探听消息。” 老汗王的目光扫过十几个儿孙,大家包括俄木布,一起缩头。 去敌营可是危险的事,万一郎奇摆的是鸿门宴呢? 老汗王正要发火,俄木布先开口了,“父汗,我看可以让额木布楚琥尔去。 他是土默特左翼的台吉,身份足够。 左翼没有了兀良哈附庸要管理,他这个台吉已经没什么用了。 要是他被郎奇杀了,嘿嘿,左翼残留的三千兵马,可就都归了咱们主部落了。” ………… 察罕浩特。 郎奇昨晚跟泰松约会,没招萨日娜侍寝,今天就起得比较早。 预定的主持射箭比赛要下午,上午就去其他部队看看吧。 还没走出去呢,克鲁罗求见。 行久和克鲁罗一直拒绝穿飞鱼服。行久永远披着鲜艳的阵羽织,同款的他有好几件。 克鲁罗则是一身低调的棕色、带蕾丝领的意大利紧身上衣,配上马裤。现在是冬天,外面披了厚厚的羊绒大衣。 “老板,我有负你的重托,培训医生的任务失败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暂时没有任务给你,怕你闲得难受而已。这事不急,咱们慢慢来。 怎么?这边的医生脑子不行,学不会你的医术?” “不是,医生们的脑子都够用,而且经验丰富。 跟他们相处这段时间,我倒是学了不少蒙医的药方和针刺方法,涨了不少学问。 我比他们强的地方,就是精通人体组织结构,进行外科手术的时候,下刀准确而已。 可是,要获得这个能力,解剖尸体是必须的前提。 这里的人认为,解剖尸体是对死者的不尊重,我就是说破嘴,他们也不肯干。” 郎奇摇头叹气,“那就算了,克鲁罗你休息一段时间,积攒一下体力精力。 咱们应该很快就能拿下土默特部落,到时候你可能会非常忙。” 送走了一脸遗憾的克鲁罗,郎奇略一思索,就放弃了帮蒙古移风易俗的想法。 不是办不到,而是自己要忙的事情太多。必须赶在后金人彻底征服内喀尔喀之前,完成蒙古的统一。 不然后金不从宣府入关,也可以从内喀尔喀人南面的古北口、喜峰口之类的地方打进关内。 内喀尔喀五部落夹在大明和后金之间,一直首鼠两端。 虽然表面上投了后金,可拥兵自重,总是妄图两面讨好处。 从明国那里讨市赏,有时候却悄悄入关劫掠。 跟后金结盟,这次后金来打察哈尔,他们却以上次被后金重创后兵力所剩无几推脱,然而他们却有兵偷袭后金的哨所和运粮队。 这种毫无远见,得便宜就占的部落,还不如衮楚克有决断,必定没有未来。 郎奇不想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让后金这个名义上的主子教训他们吧。 郎奇倒是希望他们给力点,别让后金过早打到长城脚下,绕过关宁锦防线。 嗯,根据自己掌握的异时空历史,自己至少还有几年时间,应该够用。 ………… 天启四年十二月二十五,庞大的明国送亲使团抵达察罕浩特。 第九十七章 郎系 “边地莺花少,年来未觉新。 美人天上落,龙塞始应春。” 赐婚副使,户部员外郎卢象升骑在马上,望着严冬里一片凋敝景象的察罕浩特,吟咏着应景的诗句,一脸的轻松。 卢象升有经世之才,负责送亲这样的区区小事,当然是游刃有余。 卢象升是唯一代表内阁送嫁的文官,却只混了个副使。 正使是身边马上十四岁的孩子,五天后也才十五,木匠皇帝和宁德公主的弟弟,信王朱由检。 信王当正使,只是因为他皇族的身份。 一个还没出皇宫,住在勖(xù)勤宫里,连师傅都没安排的孩子,能有什么办事能力? 真正出面做事,纵览全局的,还是卢象升这个副使。 本来卢象升安排正使大人跟长公主一样坐车,可这孩子倔强得很,不愿意失了面子,一定要骑马。 一路上,送亲队伍走了整整半个月,信王竟然凭毅力坚持了下来。 这令卢象升对他刮目相看。以前很少骑马的信王,现在大腿内侧应该是被磨烂的,却依旧咬着牙,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有这股狠劲的皇族可不多,就是木匠皇帝自己,也肯定是能偷懒就偷懒。 后面十几个老朱家的皇亲国戚,都成年了,却一個个坐在车里,哈欠连天,不停抱怨察哈尔的路况太差。 老朱家子孙多了去了,宗室就有几十万,都是朱元璋的后代。 不过绝大多数都在外地就藩,不够时间赶过来。 京城里的宗室呢,听说送亲要去九百里外的苦寒塞外,又是这么个大冬天,都是能躲就躲。 这十几个是实在躲不过去,被皇帝亲自点名的。 郎奇出十里迎接,待送亲队伍暂停,来至信王马前下跪,“察哈尔宣抚使郎奇,参见信王殿下。” 信王小小年纪,一点没沾染他皇帝哥哥的流氓习气,一脸严肃正经,一抬右手,脑袋里回想背了多少次的台词,“平身,头前带路。” 郎奇起身,朝副使卢象升一躬到地,“卢师亲自为学生奔忙,感激不尽。” 卢象升一把把郎奇揪了起来,哈哈大笑,“你这个从四品高官拜我这个从五品,卢某可受不起。” 郎奇上马,和卢象升并辔而行。 “卢师又高升了?” 上次来卢象升还是个六品主事,这才多久啊? “这可是完全拜你这个岳武穆所赐啊。 你当六品百户的时候,没人注意你。 你现在成了抗金名将,嘿嘿,宋制的宣抚使,当初拜访我,跟我学军略的事情,可就被人挖出来了。 我有了‘名将之师’的名气,圣上马上召见了我,给我升了户部员外郎。 还亲口许诺,等我送亲回去,就外放大名知府。” “恭喜卢师,要穿绯袍了。” “不仅仅是卢某啊,现在朝廷里,‘郎系’风头正盛,圣眷方隆。 你去拜访过的洪承畴,本来就是当红的浙江提学佥事,被朝廷重用,这‘指点名将’的美誉一出,已经高升两浙宣承布政左参议。 圣上还想重新启用在代州隐居的孙传庭,被魏阉阻挡。 圣上给了魏阉面子,暂时没有启用,不过某看,魏阉也挡不了太久。 汤若望沾你的光,已经连升好几级,成了钦天监的监正。 就连杨亮、永安两个无耻阉党,都逢人自称铁杆郎系,到处宣扬他们是你西来后,最早结交的朝廷官员。 现在杨亮升了两淮盐运使,更加可以大捞特捞。永安升了兵部职方司主事,已经入了中枢了。” 啊?郎奇回想起在宁波的经历,那两个混蛋居然靠自己升官了? 算了,没空跟两个贪官计较。 毕竟自己五千杆火枪能安全运到察罕浩特,他们也算出了大力。 郎奇知道,木匠皇帝大舅哥大力提拔培养郎系,让跟自己有关系的人坐火箭升官,是给自己这个预定的首辅铺路呢。 有了这些因为自己被提拔的人,将来自己若是组阁,也好有可用之人。 可是,我还有机会回去组阁么? 瞥了眼身后马上的信王,要不要现在把他弄死,自己组阁的时候,就不担心随时被撤掉了? 算了,看那些坐在车里的宗室成员的怂样,当了皇帝可能还不如信王呢,嗯,是肯定不如信王。 能入自己眼的老朱家宗室就那么区区几个,在继承人排位中都过于靠后,不天下大乱,绝对轮不到他们继承帝位。 自己哪里有能力在几年内把排名前面的蠢货一一弄死啊。 还是好好向蒙古大汗之位进军吧。 “郎大人,你老实跟我说,当初去拜访朱聿键父子,是不是因为陛下没有采纳你的激进建议,准备将来拥立他们?” “卢师你可不能乱说啊,这可是杀头的罪过。我只是听闻他们父子的贤名,顺路拜访而已。 圣上连我跟他的奏对都跟卢师讲了?” “卢某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自信的。 圣上圣明烛照,跟卢某一谈之下,就夸你识人呢,把卢某当成了心腹,不然能这么快给卢某外放? 到时候伱组阁,卢某可准备跟你一起名留青史呢。 不过卢某是纯臣,你郎大人可不是,卢某绝不相信你去拜访两个皇族是一时兴起。 你啊,差点害了这对父子。 圣上本来打算好好收拾这两个危险分子,结果听说他们在承奉司里都关了八年了,惨得一比,动了点恻隐之心。 加上你又成了圣上的妹夫,不用担心你反水了,这对父子才保全了性命。” 两人在马上闲谈,很快就到了察罕浩特。 众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卢象升开始给郎奇介绍送亲的皇族。 因为是嫁女,皇族们都带了夫人来的。 一个个揉着被颠坏的腰和屁股,抱怨不停,对郎奇这个让自己受罪的根源都没什么好脸色。 郎奇笑眯眯浑不在意,一个个见礼,该磕头的磕头。 这都是宁德公主的娘家人,娘家人看女婿,本来就应该挑毛病。 至于他们鼻孔朝天,看不起自己这个吃软饭的驸马,嘿嘿,自己也不需要他们看得起。 竹姬率领大批蒙古侍女,将这些皇亲国戚们引到了准备好的帐篷,里面温暖如春,暖炉、澡盆备齐,还熏了香。 贵人们还是充满了不满,对察罕浩特这个穷地方不停鄙视。 信王下了马,走了两步,差点摔倒。 郎奇和卢象升赶紧一起去扶。 信王倔强地挣开了他们,一瘸一拐地在竹姬亲自接引下,走向自己的帐篷。 等贵人们都安顿好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在郎奇耳边响起,“郎老弟,恭喜恭喜。 得空,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你杀后金鞑子的雄兵。” 郎奇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义兄,宣府总兵黑云龙。 咳咳,义兄迅速由副总兵转正,也是因为身上贴了郎系的标签。 郎奇笑眯眯跟义兄拥抱,“明天就看到了。大哥一路辛苦,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晚上,我要跟大哥好好喝一顿。” 黑云龙连连摆手,“你个新郎官这么忙,还有那么多皇亲国戚要照顾,怎么能抽时间陪我老黑? 后天你就大婚了,明天晚上大哥还能让你陪我喝酒?” “义兄,我早就知道你这次护卫送亲使团,明晚的酒局,没你还真不行。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两位客人。” 郎奇拉着黑云龙,走向路边,这里有不少围观这个规模巨大的迎亲使团到来的观众。 “这位是喀喇沁千户满五大,这位是土默特左翼台吉额木布楚琥尔。 诸位远道而来,今晚休息。 明天下午,我领你们看看我手下的猛士,晚上,我请义兄和两位将军到我的帐中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黑云龙眼中的惊异一闪而逝。 一个拥兵三万的明国宣府总兵,一个拥兵两万五千多的察哈尔蒙古王爷,加上拥兵加起来一万八千的喀喇沁、土默特部落的两个重臣,这四个人喝酒,郎老弟这是要干什么? 郎奇看起来相当真诚的笑容,在黑云龙眼里,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第九十八章 试婚 郎奇需要亲自接待的,不过是两位赐婚使和十几家长公主的娘家人。 这些人是和长公主的车驾走在送亲队伍相对靠前面的。 队伍开路的是一千盔明甲亮的京营重骑兵。郎奇怀疑,传说中存在的五十万京营里,所有能披得动铁甲的兵都在这里了。 最后十里要到地方了,重骑兵们全体披了甲。 这一千人倒真的是高大强壮,一个个气势十足,全体由勋贵家丁组成,专门给京营装面子的。 然后就是郎奇迎接的目标了。 紧跟着主客的,是一千锦衣卫,十名百户一律飞鱼服绣春刀,普通士兵都是一身大红袍的缇骑,一片红海洋。 士兵里未必有多少真缇骑,全员配发红袍,主打一个有面子。 后面是二百辆四轮武刚车,这是内宫监从会同馆调用的,装着长公主的嫁妆。 再后面则是勒勒车和骆驼的混合运输队,几百辆勒勒车,好几千峰骆驼。 这是工部营缮司雇用的商人车队,装着给长公主修建宅邸的建筑材料。 几百名能工巧匠随车队而来。 最后又是六百两武刚车,装着一万五千套紫花布甲。 这是郎奇放弃了正式执政名头,拿从四品俸禄,跟内阁的面子交换,弄来的装备。 这支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为了保证不被人打劫,朝廷特调宣府总兵黑云龙,率领八千兵将护卫。 除了不能调用的关宁铁骑,黑云龙的部下已经是朝廷最能打的了。 从京城到察罕浩特,并不需要经过宣府,而是从古北口出关。 这条路线,西面是喀喇沁人,东面是内喀尔喀五部,虽然都拿朝廷的市赏,可都不能让人放心。 不过他们分别最多能拿出五千兵马,打劫普通商队有余,有黑云龙坐镇,送亲队伍在草原上安如泰山。 黑云龙的护卫队伍,在碰到郎奇的迎亲队伍之后,就地扎营了。 察罕浩特周围,聚集了接近三十万牧民,帐篷扯地连天,前面没有位置安排黑云龙的大军。 这里进入了察哈尔蒙古的绝对控制范围,送亲队伍已经没有护卫的需求了。 这支庞大的送亲队伍,体现了明国强大的经济实力,也严重考验了郎奇团队的接待能力。 竹姬领着胧子、王晓芸,带着大批蒙古侍女,既要招待贵客,又要安排一千京营仪仗、一千锦衣卫的宿营,还要接待工匠、运输队和安顿嫁妆、建筑材料的存放,忙得不可开交。 呼和腾格尔要把运输紫花布甲的车队领到鄂尔多斯和敖汉部落区,一万多人马上分发盔甲。 本来闲着没事的克鲁罗不好意思再闲着,主动帮竹姬接过了接收建筑材料,接待工匠和运输队的活。 手下们一个个忙得四脚朝天,郎奇那点任务,一比之下,相当清闲。 理论上,他的任务就是老老实实当新郎,把公主娶进帐篷,做爱做的事就行了。 安顿好了黑云龙,刚回到自己的帐篷,就见两辆两轮轿车停到了自己帐篷前。 轿车旁好几個锦衣卫、太监护卫,领头的是一个胖大的中年宫女。 坐轿车的都是皇亲国戚,这帮人不是累坏了么?怎么还有空来看我? 虎背熊腰的宫女跳下马来,上下打量了下郎奇,敷衍地行了个蹲礼,“驸马爷,奴熊氏给您见礼了。” 回头一招手,“搀下来吧!” 两个宫女从第二辆轿车里搀出了一个身穿吉服的女子,头上披着盖头,就要往郎奇帐篷里送。 郎奇大惊,“熊嬷嬷且慢,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你要洞房,接受试婚宫女的考察。” 啊?皇帝大舅哥,你跟我还整这套? 明国皇室使用试婚宫女,替公主考察驸马的长相、人品,主要是有没有娶公主的“能力”,是从嘉靖朝开始的。 嘉靖嫁妹,放心让官员、太监们帮忙遴选,由于经手人吃回扣太多的原因,选出了一个粗俗丑陋的大款。 因为见到驸马的时候婚期已近,且已经昭告天下,嘉靖皇帝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以后就有了宫女试婚的规矩。 问题是皇帝大舅哥你还不了解我,用试婚么? 咳咳,这是“祖制”,想必木匠皇帝懒得管。 郎奇朝熊嬷嬷一躬身,“嬷嬷,圣上和长公主都见过郎某,郎某人品能力如何,天下都知道。 郎某已经有三个姬妾,其他方面的能力不需要考验,这试婚的事情还是免了吧。” 朝身后一摆手,二斤上前,两大锭一百两银子奉上。 这是给长公主娘家人的红包,嬷嬷心安理得收下,然后丝毫不给郎奇面子,“这是祖制,由不得你。 你占了便宜,就不要卖乖了。” 我占什么便宜了我?普通人娶媳妇要是附赠一个小妾,那肯定乐颠馅。 我郎奇身边有的是美女,只恨自己腰子不是铁打的。现在娶妻妾,老丈人没钱没势免谈。 你送我个什么收益都没有的小妾,我要干养一个闲人,还得多出力气,那是绝对不干的——除非你加嫁妆。 熊嬷嬷拉着试婚宫女就要往帐篷里闯,忽然眼前一花,感觉脖子上多了一道冷森森的刀锋。 熊嬷嬷是长公主老娘傅懿妃的贴身宫女,兼职着保镖的职务,身手相当了得。 可是在行久这个剑道大宗师的攻击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妖刀村正就架到了脖子上。 熊嬷嬷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把试婚宫女都拉倒了。 盖头落地,郎奇看了看,嗯,长得还算周正,不过比萨日娜差远了,不要。 熊嬷嬷手指郎奇,“姓郎的,你、你要造反么?” 头一辆轿车的车门被踢开,宁德公主一步迈了出来,几步跑到郎奇的跟前,双手叉腰——“郎奇!” 看到郎奇英俊的面庞,两手收了起来,两脚并拢,声音一下子变调了,“郎君,我自小被熊嬷嬷带大,你不要吓唬她好么?” 嗯,很有圣旨里说的“温婉淑均”的样子。 郎奇假意申斥,“行久,退下!怎么能这么对待长公主的娘家人?” 走过去,费力地扶起熊嬷嬷,“嬷嬷啊,要说祖制,长公主都跟我不应该见过面,也不能被送到草原来。 咱们打破的祖制还少么?您就别计较这种小事了。” 熊嬷嬷见行久虽然退下,妖刀村正可还没收起来。 二斤领着几个亲卫,在后面也一个个马刀出鞘,朝她不怀好意地坏笑。 熊嬷嬷一下子清醒了。这里不是紫禁城,不是十王府,这里是郎奇这个手握重兵的军阀的地盘,朝廷都要向这个武夫低头。 自己还以为像其他伺候公主的嬷嬷一样,可以对毫无地位的驸马随意呵斥,想错了啊。 郎奇笑眯眯地,“熊嬷嬷是我的长辈,不能慢待。一百两太少了,二斤,给加二百两红包。” 熊嬷嬷犹豫了半天,叹了口气,终于接了银子,领着人走了。 临走的时候回头,恶狠狠地,“驸马,小事可以通融。你要是敢欺负徽妍,老身绝不饶你!” ………… 大汗金帐。 林丹汗坐在帐中,独自饮酒。 听到明国送亲队伍的喧闹声没完没了,感觉到晚上,这车队都走不完。 心内越发烦躁,一把将酒杯摔在地上。 无耻的天启皇帝跟朕抢大舅哥当,还霸道地不准泰松先成婚。 朕拿了伱的赏赐银子,可以不要面子。妹妹的面子丢了,我怎么跟归天的额吉交代? 可是真的跟明国闹掰么?我都鼓了十几天勇气了,也没敢下决定。 明国也真沉得住气,副使一直被我关着,居然不闻不问,没人管。 不行,这回朕非要雄起一回。宁可银子不要了,也不能让妹妹吃亏,以后受那个宁德公主的气。 明天我就抢先把泰松嫁过去,爱咋咋地。 “报,明国赐婚副使卢象升求见。” 第九十九章 曹贼 卢象升从金帐出来,林丹汗满脸笑容,拉着卢象升的手,亲热得不得了。 “来人,将曾佳意那个混蛋放了,让卢副使带回去。” 送走了卢象升,林丹汗一挥手,“拟旨,昭告各部落。 泰松公主的大婚,跟明国宁德长公主合并,后天一起举行。” 牧民们收到这个消息,一片欢呼声。 郎大王跟泰松敖包定情,忠诚的爱情草原到处传颂,牧民们都希望泰松能当郎奇的大福晋。 可是明国天子赐婚,郎大王是臣子,没权力反对。 明国又比蒙古强大得多,蒙古要仰赖大明的经济援助。眼看泰松要吃亏,牧民们都跟着揪心。 如今大汗能为妹妹争取到这个地位,两个公主一边大,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民间艺术家们已经拉起马头琴,开始编“天作之合”的后续。 伟大的明国天子也看中了英雄,要将公主嫁给他。 英雄为报答两位天子的恩情,率领大军,消灭了邪恶的女真人。 明国和蒙古成为兄弟之邦,英雄最后同时娶两个了公主,成为草原上的千古佳话。 至于现实中,女真人还活蹦乱跳的,两個公主就要先嫁过去,明、蒙、郎奇三方各种政治交换什么的——你个没有浪漫情怀的家伙,滚出去。 ………… 曾大人跟在卢象升身后,一脸焦急,“卢大人,内阁救了我,曾某感激不尽。 可是,曾某宁可去北海放羊,也不能让天朝失了面子啊。 这样的话,曾某可无颜见天朝父老了。” 卢大人一摆手,“这种小事,卢某能搞定,曾大人放心——” “卢象升,你这个奸贼!我杀了你!” 一群皇亲国戚拦住了去路。 卢象升一晃膀子,挽起了袖子,“怎么?诸位大人要考校卢某的功夫么?” 看着卢象升魁梧的身材,胳膊上的腱子肉,皇亲们退缩了。 信王走了过来,“卢卿,虽然皇兄嘱咐过我,万事听你的。 可是天朝的面子,万万不能丢的。” 卢象升躬身一礼,“殿下放心,卢某受内阁和圣上双重委托,定然不会辱及天朝颜面的。” 信王犹豫了下,摇摇头走了,不知道卢象升到时候怎么圆。 几个皇亲国戚自忖打不过卢象升,一边走一边发狠,“等回京师,我们要弹劾得你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 第二天中午,皇亲们睡了个足觉,终于恢复了精神。 然后他们被告知,驸马要在王城前的广场上举行仪式,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还有这个节目?事先没听说啊。 皇亲们怀抱着暖炉,在侍女指引下,来到目的地。 发现广场背靠王城的一面,搭起了一人多高的看台。 看台上,排好了座椅,就等诸位贵人入座了。 这帮皇亲办事干啥啥不行,排座次都是专家级的,很快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座位。 最后,郎奇亲自陪着信王和卢象升,来到中间的主座。 信王居中,卢象升和郎奇一左一右。卢象升的左面,是宣府总兵黑云龙。郎奇的右面,是来自土默特和喀喇沁的客人。 信王身后,站着好几个太阳穴鼓鼓的锦衣卫。郎奇身后,一左一右,站着行久和彭子海。 众人后面,中间是二斤带着四十名亲卫。左边五十名背着火枪和狼牙棒的异面神兵,右边五十名哥萨克附庸。 送亲使团的一千锦衣卫护卫在看台下方和左右,更远的左右,各有五百京营重甲仪仗队肃然而立。 众人坐好,呜呜的号角声吹起。西面烟尘大起,无边无际的轻骑兵入了检阅场。 关开闰身穿飞鱼服,肋下绣春刀,身背御赐宝雕弓,胯下汗血宝马,马鞍桥上挂着御赐铁槊,行进在最前面。 旁边落后半个马身,是一位鄂尔多斯蒙古的千夫长,手里打着飘摆的狼头旗。 身后是一个千人队的轻骑兵,全员崭新的紫花布甲,身背角弓,腰跨弯刀。 队伍阵列整齐,横看竖看斜看都是一条线,马蹄声都是一个声音。 战士们精神饱满,脸上充溢着自信,前面四百人身披红锦缎,更是意气风发。 这就是郎奇打败正白旗的精锐么?果然让人眼前一亮。 信王在京城的时候,跟姐姐宁德公主一样,得空就出宫去考察民情。 他见过京营士兵的奶奶样,虽然同样穿着紫花布甲,跟郎奇的部下比,精气神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同样都是我大明的兵啊,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蒙古兵穿上了大明的盔甲,给了信王这种错觉。 来到检阅台前,关开闰呵斥一声,马上士兵一起转头,左拳捶胸,向检阅台行注目礼。 信王热血澎湃,站起来就要招手,忽然郎奇的身影挡到了自己身前。 郎奇朝将士们挥手,关开闰铁槊举起,高呼,“大王万胜!” “呛啷啷”一千把弯刀一起出鞘,同时举起,“大王万胜!万胜!万胜!” 刀尖整齐,欢呼声震天。 信王被欢呼声惊吓,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看着一千把弯刀反射的寒光,心砰砰乱跳。 信王脸上阴狠的表情一闪而逝,嘴里一句“跋扈”生生憋了回去。 郎奇不是岳武穆,明明是曹贼啊。 怪不得皇兄不顾自己的反对,一定要将姐姐赐婚给郎奇呢。 这是要暂时稳住这个枭雄。 哼哼,等你回去做了首辅的,皇兄可不是献帝…… 一个千人队很快过去,又一个千夫长打着狼头旗跟在后面。 郎奇就没有再坐下,“万胜”的欢呼一直没停。 这样的千人队一直过了十五个,皇亲国戚们看向郎奇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都带了谄媚。 郎奇的部下打败了女真人,士气高昂,看上去估计关宁铁骑也比不过。 恐怕大明的江山,还要靠郎奇来保啊。 我们在京城吃香喝辣,就需要郎奇这个军头保驾护航呢。 自己看不起郎奇这个吃软饭的驸马,刚来的时候态度不大好,大意了,得马上改过。 郎奇不用回头也知道皇亲们心态的变化,他对这个毫不在意。 他这次阅兵,其实就是要给两个人看。 一个是身边的额木布楚琥尔,一个是远在东京府的黄台吉。 至于努尔哈赤——现在马上都天启五年了,估计没有跟自己交手的机会了。 他装曹贼挡在信王身前,乃至在这皇城前,林丹汗眼皮底下耀武扬威,这都是演给额木布楚琥尔的。 信王的皇族身份和林丹汗的大汗身份,都是郎奇算计的棋子。 至于信王怎么想,他完全不介意。 第一百章 全球总无事令 接下来步入广场的六个千人队的轻骑兵,虽然甲胄是好的,但很多带了修补的痕迹,有的还沾上了血污。 在信王和皇亲们的眼里,摆前面的肯定是精锐,这后面的装备显然要差些嘛。 只有黑云龙、额木布楚琥尔和满五大轻轻点头。 这六个千人队的士兵,跟前面十五个千人队比,目光多了沉稳,呼喊少了激情,多了低沉威严。 前面的士兵,虽然看上去战斗力应该不差,跟土默特和喀喇沁的百战老兵比,差了些成色。 真开战,即使人数有差距,我们自信也能周旋。 这六千人看眼神就是上阵杀过人的老兵,体格彪悍,气度沉稳,打不过,打不过啊。 不是说郎奇只有一万兀良哈正兵么?这都过去二十一个千人队了,数不对啊。 轻骑兵过尽,稍稍空了一段位置。 西面传来了更沉重的马蹄声。 敖汉部统领者,皇叔歹青的儿子索诺木杜楞一身铁甲,手举狼头旗出现。 他的身后,是一千彪悍的蒙古扎甲重骑兵。 一个個身材魁梧,人马俱披甲,手持骑枪。 盔甲和骑枪都是黑色的,仿佛死神来了。 沉重的甲叶撞击声里,这一千扎甲重骑,仿佛从历史的尘雾中走出来,带着成吉思汗时代的血腥味道。 观众们都感觉一股重压压在心头,这可是草原上无敌的存在。 最感慨的人其实是郎奇。他清楚知道,彪悍的扎甲重骑,马上就要过时了,被火器部队取代。 这个时代,是重甲枪骑兵最后的辉煌,成吉思汗时代落日的余晖。 不过,此时他们的威力尚在,就像用了几十年的马克沁、B52,虽然已经老旧、落后于时代,依旧能让人感觉到恐惧。 后面,万丹伟征、固鲁斯奇布、万丹伟征的儿子额琳臣分别打着一杆狼头旗,率明军装备的半具甲重骑出现。 这装备就相对先进了。这些重骑兵身上的铁甲,稍微改造,再精简一些,可以用到马克沁出现,郎奇觉得自己是看不到了。 自己努努力,运气再好点,或者可能有资格发布全球总无事令。 让马克沁出现后,不带走那么多小伙子的生命,还比自己爬科技树让科技跨越时代的承载能力提升靠谱些。 重骑兵走过,所有观众心头都沉甸甸的。想象四千辆坦克碾过路面的场景,这是一股能灭国的力量。 信王有点绝望,脸上泛起不正常的嫣红。郎奇一旦反叛,铁蹄南下,我大明挡得住么? 让他跟后金拼吧。若是灭了后金回来,一定要干掉他。 皇兄要顾及天子的名声不能做,那就我来出手,承担这个恶名,我要把这个今天挡在孤面前的人千刀万剐。 一起毁灭吧,为了大明。 十几岁的孩子,承担了太多不应该属于他的重担,心理已经扭曲了。 满五大也是一脸绝望。临来的时候,兄长还跟自己商议,畅想能不能尽量获得听调不听宣的待遇,这是在做梦啊。 郎奇光重骑兵就有四千,拥有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林丹巴图尔。 可怜喀喇沁一共才五千兵马,还都是轻骑兵,这可能干得过么?我们喀喇沁在草原上还有什么发言权啊。 土默特人有两千重骑,还有召城那样的坚城。额木布楚琥尔倒是还罩得住情绪。 可是,来的时候,老汗王嘱托自己悄悄侦查郎奇的实力,看看土默特还有没有跟林丹汗——郎奇联军野战的实力。 有个屁啊。 这还用侦查什么?郎奇主动把牌亮出来了,王炸。 不需要铁槊科诺特出手,郎奇一个人,土默特就完全干不过,只能据城死守,眼看着兀良哈轻骑兵在敕勒川上肆虐。 郎奇请我和满五大来,就是为了让我们死心,然后彻底投靠被吞并么? 满五素和老汗王是林丹巴图尔的死对头,又不可能投降。难道土默特除了死守召城等死,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不对,郎奇在信王面前都如此嚣张跋扈,能甘心屈居林丹汗之下么? 咱们在这察罕浩特皇城根下阅兵,看郎奇耀武扬威,这可是林丹汗眼皮底下。 林丹汗在哪里?铁槊科诺特的猛士们都是孬种么? 这里,有没有土默特存活的一线生机呢? 对了,郎奇说晚上要请我们喝酒,是最后通牒,还是—— 重骑兵过完,是二百一十六辆轻车组成的轻车营。 对这玩意,信王和皇亲国戚们都在撇嘴。 这东西在大明遍地都是,黑总兵用的都是更有威力的偏厢车。 感受了郎奇重骑数量震撼的黑云龙却知道,自己的偏厢车过于沉重,只适合明军防守战略的需要。 轻车虽然小,但速度跟得上马队,能在草原上千里奔袭,这才是郎奇舍弃偏厢车而选轻车的原因。 黑云龙对郎奇一万五千新训练士兵的战斗力非常不看好,心中只是在计算一万兀良哈士兵的战斗力。 重骑兵数量达到了四成,这已经是成吉思汗西征时候的重骑兵比例了。 现在蒙古草原上这帮孛儿只斤氏的不肖子孙,一个个的,早已没有了成吉思汗时代的宏图大志。 强悍的蒙古兵被他们指挥,真是糟蹋了。 义弟显然是个胸怀大志的,肯舍命下本,吃软饭也要打造强大的武装力量。 蒙古的控弦猛士要是都到了他的手里,会怎么用,想想都可怕啊。 等轻车队到了眼前,皇亲国戚们发起一阵惊呼,娇弱的夫人们,甚至有眼前发黑,伏在夫君怀里的。 现场有点乱,罪魁祸首就是这些轻车。 前二百辆轻车上,每辆车立了三根木杆,每个杆顶戳了一个风干的人头,石灰腌制,金钱鼠尾扁脑壳,妥妥的真鞑人头。 婚礼的欢迎仪式上竟然出现了这玩意,让娇生惯养的皇亲们大感不适。 信王小小年纪,却毫不惧怕,盯着人头,眼睛发亮。 他心中对郎奇的处理方案计议已定,已经镇定了下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郎卿功高盖世,果然是我大明的岳武穆。 孤看这里的地形,南北都是山,往东去的路并没有能拐回来的地方。 前面那些兵将这么半天没回转,难道检阅后,直接出发,去打女真人了?郎卿果真朝廷栋梁也。” 郎奇回身,“信王神机妙算。虽然他们没有去打女真人,不过确实直接出征了。 送亲队伍来我这里,需要义兄亲率人马护卫,我这个草原上的主人深感愧疚啊。 前面两万五千兵马,被我派去,沿着察罕浩特到京城一路剿匪去了。 臣发誓要把草原上的马匪肃清,让这些兵马在这条路上巡逻,匪徒一个也不放过。 好让信王和诸位皇亲长辈们,回京城的时候,一路安然舒适。” “那就多谢郎卿的好意了。” 信王非常倔强,心里痛恨郎奇的跋扈,这一声姐夫,一直也没叫出来。 满五大坐在那里,两股战战,大冬天的,冷汗顺着后背流淌。 什么特么剿匪,剿个屁匪。 那条路上出没的兵马,除了内喀尔喀五部,就是我们喀喇沁部落的了。 内喀尔喀有后金人撑腰,估计你郎奇暂时不敢打。这两万五千大军,就是冲着我们喀喇沁去的。 两万五千大军啊,包括四千重骑兵,去欺负我们喀喇沁区区五千轻骑兵,这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恐怕巡逻路上,随便“迷路”一拐弯,我们喀喇沁就没了啊。 不过你不从西面走,绕远走东路,显然不是要直接打喀喇沁,而是要截断我们逃向后金的路。 这是吃定了我们无处可去,一定要我们彻底投降被吞并么? 要不要现在逃回去,告诉哥哥赶紧投土默特去?可是,我们和土默特绑一块,一样打不过郎奇啊。 郎奇晚上的酒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这劫我满五大难过啊。 走在最后的,是一千背着火枪的近卫旅。 这一千人身体瘦弱,穿的还都是布甲。信王和皇亲们刚被重骑兵震撼过了,看都懒得看这帮弱兵。 黑云龙的眼睛却一下子睁大了。 这一千人他见过,当初还跟自己的两千火枪手联合演习过。 那个时候这帮子弱兵是真的弱,火枪还打不齐。 可如今,气势大不一样,前面的重骑兵都比不了啊。 郎奇讨伐奈曼的锡林郭勒战役,对敌人杀伤最多的,就是近卫旅的火枪。 近卫旅打败了女真人,戳破了女真八旗天下无敌的神话,士气已经到顶,然后,默默转化成了铁血的战场经验。 黑云龙眼中,郎奇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乃是身后的异面神兵,这些“呆若木鸡”的老兵,已经达到了士兵的最高境界。 黑云龙自己手下的家将,一个有这种水平的都没有。 不是士兵素质问题,黑云龙一直坐镇边关,压制蒙古人,没有跟强兵对阵的机会。 现在近卫旅的一千士兵,已经模糊有了异面神兵漠然的眼神。 跟女真八旗这种天下强兵对阵,对士兵的成长真是太有利了。 不行,我即使不能去辽东对阵女真人,也得让手下打一仗了。光是练兵,手下的兵都养废了。 可是,没有朝廷的命令,我敢找谁打仗啊? 两万多兵马过完,需要老长的时间,转眼天已经快黑了。 彭子海朝郎奇躬身告辞,骑马去追出发的“剿匪”兵去了,他是那两万五千兵马的临时总指挥。 没第一时间跟队伍走,只是郎奇为了给他荣誉,让他能跟在身后,一起享受检阅士兵的荣耀。 信王和皇亲们活动活动坐得发麻的腿,去休息了,明天就是郎奇同时娶两个公主的大婚典礼。 郎奇左手拉着义兄黑云龙,右手朝额木布楚琥尔和满五大示意,“咱们这就去我的帐篷饮酒,两位将军,请!” 第一百零一章 下克上 黑云龙、满五大、额木布楚琥尔各怀心事,跟着郎奇到了帐篷。 帐篷里,酒宴已经摆好,竹姬亲自领着侍女在旁伺候。 见郎奇领客人进来,竹姬领着侍女一起鞠躬行礼,“空班哇,米娜桑。” 很有到了高级日料店的感觉。 郎奇一进帐篷,提提鼻子,突然发现了帐篷的变化,“竹姬,帐篷里的蜡烛怎么换了?没有烟了。” “大殿,这是熊嬷嬷派人送过来的长公主陪嫁,御用的长信宫灯。” 人啊,就是贱皮子。熊嬷嬷被收拾了一顿,反而开始讨好我这个主子了。 郎奇看着造型精美,结构科学的鎏金无烟宫灯,拍拍脑袋。 自己似乎有什么事跟这个灯有关,找过一段时间。没想到娶了大明长公主,这盏灯自己送上了门。 郎奇此时满脑子都是如何应对三位客人,一时也没细想。 今晚的酒宴对自己调略土默特和喀喇沁部落太重要了,为此自己进行了相当长时间的前期准备,脑子里现在已经装不下其他事情。 客人入席,围桌而坐,竹姬给客人们和郎奇倒上酒。 郎奇朝竹姬一挥手,“我们四个,要谈非常重要保密的事情,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退下吧。” 竹姬和侍女们鞠躬退下。 郎奇又朝帐篷外面吩咐,“二斤,行久! 你们和几个亲卫,也给我离远点。 至少走出五十步,面朝外面,不许靠近,不许回头偷听,违者军法从事。” 帐外传来亲卫们踩着军靴的脚步声,分散走远。 见郎奇如此郑重,连一直不离身的护卫行久都遣走了,三个客人更知道了这次酒宴的重要性。 黑云龙浑不在意,满五大和额木布楚琥尔心里都在打鼓,还隐隐有所期待。 这桌酒席是竹姬张罗的,不过既不是日料,也不是蒙古的烤全羊,而是御厨做的大明国宴。 郎奇还没把长公主娶进帐篷呢,这驸马的待遇已经开始享受了。 大明的国宴很抠门,四菜一汤的国宴标配就是从明朝传下来的。 不过到了明末,这国宴不可能是要饭皇帝搞的青菜豆腐汤国宴。 什么烧香菇、蟠龙菜、烧鹿肉、油煎鸡,原料一律来自京城,标准融合风味淮扬菜。 至于桌上盘子碗为什么这么多,远远超过四菜一汤,这個——主菜四盘,其他都是配菜,配菜嘛。 “三位远道而来,先尝尝这碗金茎露,郎某也只有在陛下西暖阁赐宴的时候喝过一次,来,请,请!” 郎奇好歹还喝过御酒,另三位哪有这机会,跟着郎奇一口干了,亮了亮碗底。 天启喝金茎露用翡翠杯,这玩意长公主也陪嫁了不少,不过郎奇不用,特意选了酒碗。 黑云龙是能喝的,蒙古人将领更都是豪饮之辈,这国宴也得入乡随俗,适应蒙古国情。 “来,尝尝这蟠龙菜,上次放在陛下身前,我没敢上筷子。” 黑云龙吃得风卷残云,十分快意。 另两位哪有心思吃饭喝酒,偏偏郎奇什么也不说,就是亲自斟酒劝酒,似乎真的是请大家喝酒来的。 等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太禧白等各种明国宫廷内法酒都喝了三遍,郎奇才放下酒碗。 这可是用酒碗喝的,度数再低,数量也足够。 十八碗酒下肚,哪怕在座的都有武松的酒量,四位包括郎奇都已经熏熏然,飘飘然,有点头昏眼花。 郎奇突然一拍酒桌,桌上盘子碗乱晃,“满五大将军,额木布楚琥尔将军,今天的阅兵,郎某麾下的黑色枪骑兵雄壮否?” 两位将军一起挑大指,“郎大王威武!” “黑大哥,小弟的亲卫,练得精锐否?” 黑云龙不需要拍郎奇的马屁,不过他实事求是地点点头,“郎老弟你练兵的本事,愚兄确实佩服。” 郎奇打了个酒嗝,似乎觉得帐篷里供暖太足,三下两下扒下了飞鱼服,只穿了內衫,外面罩了件金丝软甲。 “大丈夫立于世间,当携三尺剑,立功名于金石。驱十万众,快九世仇,拼七尺躯,争方寸土,诸君以为然否?” “好!” 黑云龙就喜欢听这个。他自己没学问,不过话从郎奇嘴里说出来,每句都敲在了他的心坎上。 这下黑云龙反客为主,给每个人都满上,“老弟你有学问,说的正是大哥心中所想,来,干了!” 郎奇一口喝干碗中酒,忽然站了起来,啪嚓将酒碗摔在了地上,晃晃悠悠朝帐篷边走去。 转瞬从帐壁上取下了一柄倭刀。 呛啷啷倭刀出鞘,郎奇手抚刀刃,仰天狂笑。 “此刀名唤春雨,乃是倭国征夷大将军用过的宝刀。 倭国弹丸之地,非大丈夫纵横之所。郎某虽得了此刀,却毫无在倭国建功立业的想法。 今日兴会,郎某当舞此刀,为诸君助兴。” 郎奇是使倭刀的行家,左摇右晃,这醉倭刀倒是舞得有模有样。 舞了一会,郎奇挽了个刀花,横刀胸前,忽然吟起诗来。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黑云龙不懂诗文,觉得这都眼看过年了,天上哪里有明月啊?待听到“天下归心”四个字,不由皱了皱眉。 额木布楚琥尔和满五大则互相看了看,都是面带喜色。 “诸君,郎某来察哈尔的时候,区区六品百户,随从不过百人。 如今还没到八个月,麾下控弦猛士两万六千多人,牧民十三万以上。 这成绩,跟古往今来的开国之主比,郎某算排得上号了吧?” 听郎奇越说越不像话,黑云龙站起来扶郎奇,“老弟你醉了。” 郎奇一晃身子,摆脱了黑云龙的手,“某今麾下猛将如云,壮士如雨,想要制霸草原,问鼎天下,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黑云龙一拍桌子,“郎奇!再这么说下去,我跟你割袍断义!” 郎奇回手搂住黑云龙的脖子,“兄长,小弟错了,喝多了口误,口误。 放心,大哥,小弟是大明的忠臣,忠不可言。 小弟的意思,圣上给我的旨意,让我这个宣抚使,向宣慰使的方向努力。 郎某这个大明忠臣、察哈尔宣抚使要是一统蒙古,问鼎大汗宝座,当了蒙古宣慰使,朝廷在蒙古方向不就没有边患了么? 义兄你完全可以跟小弟携手,共赴辽东,直捣黄龙,实现你灭了金狗,为黑云鹤大哥报仇的夙愿,这不好么?” 这还差不多。 黑云龙压低了声音,“老弟你是要干掉林丹汗上位么?大哥我肯定支持你。 不过,没有内阁的授权——” “放心,大哥,内阁巴不得我搞掉林丹巴图尔呢。 你就回去好好练兵,内阁那边小弟我负责搞定,到时候小弟要动手了,大哥你可别说还没准备好。” 郎奇看向额木布楚琥尔和满五大,抬手用村雨指着两人,目光中带着杀气,“伱们两位的意见呢?” 两将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单膝跪倒,左手捶胸,“喀喇沁(土默特)部愿意誓死效忠大王。” “好!” 郎奇一脚踢翻酒桌,桌上的盘子碗哗啦啦撒了一地,“今天就到这里,大伙散了吧!” 第一百零二章 满五大盗书 满五大来的时候,哥哥满五素嘱咐他,只带耳朵,不要做任何承诺。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这边两万五千大军都出征了,喀喇沁危在旦夕,满五大只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而且,哥哥智计高超,人在喀喇沁,就算计到郎奇有不臣之心。 既然被哥哥算中了,郎奇要拉拢喀喇沁帮他获得大汗之位,那哪有不答应之理。 到时候你要我出兵帮忙,好意思不给好处? 看郎奇手持倭刀的样子,已经对大汗之位想疯了,自己要是不答应,没准当场劈了我。 这下喀喇沁有救了,自己此次来的任务大获成功。 满五大心里高兴过度,神思不属,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拌蒜,扑通又摔倒了。 郎奇哈哈大笑,“满五大将军是个爽快人,可惜酒量不行。 喝这么点就拌蒜了,以后咱们共享荣华富贵,小心我多灌醉你几次。” 郎奇摇摇晃晃要送三位客人出去,忽然一脚踢在了地上的酒罐子上。 “咦?我准备的御酒居然没喝完,这哪儿行?剩啥也不能剩酒啊。 黑大哥,额木布楚琥尔将军,回来回来,咱们合伙把这些酒喝光。 满五大将军酒量不行,就不强求他了。” 满五大其实没喝多,不过人家既然没叫自己,哪好意思回去跟人接着喝? 晃晃悠悠走出帐篷,凉风一吹,头脑变得分外清醒,忽然觉得不对。 郎奇把自己支开,不会是跟那两个有什么密谋吧?不行,我得听听。 鬼鬼祟祟左右看了看,四周一片开阔,郎奇的亲卫都在五十步外,背对着帐篷,没人注意自己。 高抬腿轻落步,靠近帐篷,刚听到一句话,冷汗就出来了。 “黑大哥,台吉,莫忙喝酒。 我把满五大支走,是有事要跟你们商量。” 得亏我回来了,不知道这三个家伙要背着我商量什么事。 满五素隐藏在帐篷根底下的阴影里,只听见郎奇喝多了有点大舌头的声音传出来。 “我刚才邀请喀喇沁参与干大事,只是为了稳住他们。 实际上,我们是不能让喀喇沁加入的。 林丹汗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要当大汗,要是杀了大舅哥这个黄金家族嫡系血脉上位,德行上就有了污点。 以蒙古人嫉恶如仇的性子,我肯定上不了位。 得造成对他实力的绝对优势,让他不得不主动禅让。 满五素和你们土默特人不一样,他跟林丹巴图尔有私仇。 他要是入了咱们的伙,林丹巴图尔死也不会愿意让位的。 好在只要有黑大哥和土默特部落支持我,咱们三家六万九千兵将,就足以对林丹汗的三万丁具有压倒性优势了。 可是,咱们要干大事,不能留喀喇沁部这個夹在咱们三家中间的家伙在后方捣乱,这可是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没准关键时刻,他们把后金人招来了。 所以,我建议,干大事前,咱们三家合伙瓜分了喀喇沁部。 到时候,黑大哥拿财物牛羊,咱们两家平分部民,你们看怎么样?” 满五大气得直哆嗦,郎奇这个阴险小人,实在是太奸诈了。 要不是被我偷听到,喀喇沁大祸临头还不知道呢。 黑云龙转了转眼珠,郎老弟挺坏啊,不过,我喜欢。 郎奇这小子的话不可全信,他当了大汗一统蒙古啊,没准蒙古铁蹄南下也不好说。 所以郎奇要是真的统一了蒙古,统一后的蒙古越弱越好。 蒙古要是团结一致,我这个边关大将可就有麻烦了。 不管郎奇能不能上位,先把喀喇沁干掉,我这可就省了不少心。 而且灭掉喀喇沁,蒙古被削弱,大明少了危险。我得了财物,还可以壮大手下的军事力量,一举两得,这活干得。 “咱们兄弟什么交情,老弟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额木布楚琥尔连连摇头,“这个建议我不能答应。 我们跟喀喇沁人一直是铁杆盟友,背盟的事情,我额木布楚琥尔做不出来。” 满五大黑暗中一挑大拇指,关键时刻,俺答汗的子孙还是团结的,够意思。 郎奇点点头,拍拍额木布楚琥尔的肩膀,“台吉是讲信用的英雄好汉,郎某十分佩服。 你们土默特人不参与,我就跟黑大哥两家合伙灭了喀喇沁,只不过分部民就没你们份了。” 郎奇朝黑云龙一拱手,“黑大哥,既然你答应了,你回去等内阁的命令就行了,我负责联系。 你先走,我就不送了,我还要再劝劝台吉。” 黑云龙哈哈一笑,昂然而出。 郎奇怎么跟土默特人进行利益交换,自己不需要知道,反正他不敢打自己的主意。 自己身后可是大明,统一蒙古前,郎奇绝对不敢跟大明决裂。 蒙古内斗,自己只要代表大明占便宜就行了。 满五大怕黑云龙看到自己,在他出来之前,悄悄蹭步,移到了帐篷背面。 郎奇见黑云龙走了,晃悠到额木布楚琥尔跟前。 “台吉啊,实际上,我跟黑大哥两家,兵力也达到了五万六千人,压服林丹汗也基本够用了。 我要是愿意向明廷求援,肯定能请来更多明军帮忙。 可我为什么还一定要拉你们土默特部落入伙呢? 我要做的,可是蒙古大汗,不是明国的蒙古宣慰使。 我靠明国帮忙上位的话,就成了明国的傀儡,人家一撤,我任嘛不是,肯定得被推翻。 只有自己掌握了蒙古人的效忠,我对上明国,才有底气说不啊。 我刚才跟黑大哥差点说漏了嘴,把将来要问鼎中原的事情给暴露了。 台吉伱应该知道,蒙古要是统一了,作为蒙古之主,要是不带大家南下拿花花江山,就是违背全体蒙古人的意志,这个大汗之位就坐不稳。 所以我上位可以跟黑大哥合作,将来,我们肯定要分道扬镳的。 我要拉拢林丹汗手下的八大鄂托克,凭我自己的实力很难办到,必须有一个铁杆盟友支持。 你们土默特有当我盟友的资格,到时候博硕克图汗就是我的一字并肩王。 咱们共同统治蒙古,重建大元,再瓜分有几千万奴隶的花花江山。 到时候,咱们蒙古人重新做上等人,这是何等美事? 怎么样?我都许了这么多好处了,干脆答应了跟我们合攻喀喇沁吧。” 额木布楚琥尔沉默不语。 郎奇尴尬地干咳一声,“我知道这么大的事,你们不能马上答应,是因为咱们之间还缺乏互信。 为了表达我的诚意,让你们放心,我愿意给你们交个投名状。 我可以跟博硕克图老哥哥杀白马青牛,对长生天盟誓,结为俺答。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郎某发誓,会让土默特人过上上等人的日子,你额木布楚琥尔,也必定会是再造大元的功臣。 同时,我愿意将宁德公主送给博硕克图俺答,表现我的诚意。 博硕克图老哥哥可以先把宁德公主接回土默特,大婚之后,再执行跟我的盟约,先瓜分喀喇沁,再压服林丹巴图尔让位。” 躲在帐篷后面的满五大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非常辛苦地憋住了。 真是卧了个大槽,权势迷人眼啊,郎奇为了当蒙古大汗,竟然愿意作出这么大的牺牲。 明天才能娶到手的公主,转眼就要送出去,主动给自己戴绿帽子。 要是让自己当蒙古大汗,自己愿意这么奉献么?——愿意!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额木布楚琥尔的震惊只有比满五大更甚,他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当然是真的,郎某什么时候有说话不算的记录? 要是没有诚信,绝对做不了蒙古大汗。 喀喇沁人答应帮助我对付林丹汗,我可没说过不吞并他们对吧? 我可以修书一封,你带给博硕克图老哥哥,把我答应的事情白纸黑字写在信里。 若是我背盟,天下都知道我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别说当不了大汗,这世界之大,就已经没有郎某立足的地方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额木布楚琥尔点点头,“我信,我会如实向老汗王禀报。 帮你压服林丹汗,跟你合力再造大元,我就能做主。 但我会力劝老汗王,宁可不跟你盟誓、不要宁德公主,也不能背弃跟喀喇沁的盟约。 只是,加上我们土默特,也一样打不过黑云龙和你的联军,我们最多不给喀喇沁派无意义的援兵罢了。” 郎奇朝额木布楚琥尔一躬到地,“将军品性高洁,郎某佩服万分。 那我们就说定了,合伙压服林丹汗、复兴大元这件事定下来。 是不是接受我的投名状,参与瓜分喀喇沁,让博硕克图老哥哥定。 如果你们接受我的投名状,请博硕克图老哥哥速来察罕浩特跟我盟誓,接走宁德公主,越快越好。 唉,咱们今天喝酒的四个人,都是好汉啊。台吉你信守承诺,满五大也是一心维护部落利益的忠臣。 真可惜,他不是喀喇沁的台吉,不然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想要三家瓜分喀喇沁。 满五大跟林丹巴图尔又没有私仇,他要是主掌喀喇沁,咱们完全可以拉喀喇沁入伙,毕竟咱们的力量越强越好。” 偷听的满五大一惊,对啊,要是我当了喀喇沁的台吉—— 不行,不能被郎奇带跑偏。 哥哥比我高明得多,我不可能成功。 满五大挥拳给自己暗暗加油,郎奇有一点说得对,我要禀一颗公心,“为了部落!” 郎奇感叹了一番跟满五大的酒肉交情,晃到书桌后面。 摊开天启大舅哥陪嫁的御用宣纸,拿起天启送的湖笔,蘸上明国的徽墨,开始写跟土默特人盟誓结为俺答,把明国长公主送给土默特人的书信。 “哎呀不好,我喝得太多,头晕眼花手发抖,已经写完了,滴了一滩墨上去。 这太不尊重博硕克图老哥哥了,你等下,我抄写一遍。 唉,酒意上涌,我快挺不住了。不行,为了大汗之位,我一定要把这封信抄完。” 郎奇终于誊写完了信,交到额木布楚琥尔手里。顺手把写废的那张揉成一团,扔到了帐篷角落。 “台吉,我送送你——” “扑通”,郎奇一下子扑倒在书桌上,立刻鼾声大起。 额木布楚琥尔看着醉倒的郎奇摇摇头,拿着信走了,满五大心头一阵冰凉。 完了,铁杆盟友土默特人就这么被郎奇撬走了。 虽然额木布楚琥尔坚持不跟喀喇沁背盟,可是已经无力派兵支援。 郎奇和黑云龙合伙要打我们,喀喇沁随时可能灭亡,我必须马上回去禀报哥哥,还参加个屁的婚礼。 转身刚要走,听到帐中郎奇的鼾声,心头一动。 绕到前面,悄悄进了帐篷,一眼看到被郎奇丢弃的写废书信,急急捡起,揣进怀里,飞跑出了帐篷。 身后,郎奇的鼾声依旧。 满五大跑回自己的帐篷,叫上随从,连夜快马奔向喀喇沁。 第一百零三章 宁德公主的智慧 帐篷里,郎奇还在伏案大睡。 帐篷顶上,烟囱出口旁边的一块布忽然动了动,帐篷顶的弧度似乎瞬间加大了点,一个黑影如青烟般出现在了郎奇身边。 胧子收起一直捏着的手里剑,轻轻推了下郎奇,“大殿,大殿——” 郎奇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嗯,好睡!” “喂喂,大殿,你心真大,还真睡着了?” “有你保护我怕什么,我是真喝多了。要是在这帮酒豪面前装醉,被人看出来,岂不是我郎奇的耻辱?” “那大殿你要给自己戴绿帽子就不耻辱了?” “又不是真戴——” 帐篷外传来军靴踏在雪地上的吱吱声,二斤转了进来。 “郎大哥,那三只肥羊都已经走了。” “不许乱说,什么三只肥羊?我是诚心诚意要利用黑大哥的,反正他也有好处不是? 额木布楚琥尔很难得,忠义之人啊,将来要收的。 肥羊最多也就满五大一只,不过要是他不死心眼的话,我事后会给他好处的。” “郎大哥,告诉我,这次准备怎么骗他们啊?” “去去去,什么叫骗?我是军师,又不是骗子。我跟他们说的,可一句假话没有。” 二斤挠挠脑袋,“没有假话怎么能让他们上当呢?” 郎奇这次调略行动,最关键的一步成功了,心情甚好,难得想培养下二斤。 “二斤我跟你讲,用计这种事很简单。 首先要搜集到足够的情报,然后了解对手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把这个东西摆在陷阱上就成了。 这三步做完了,你就是死命拉着他,他也会自己不顾一切往陷阱上踩的。 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不然他们也不会信。我唯一愧疚的,是没告诉他们,那个肥美的诱饵下面有陷阱。” “可要是对手没被诱饵吸引全部注意力,看到陷阱了呢?” “那就是真聪明人啊,比如黄台吉。对真聪明人就没办法用计,只能攒够力量,一狼牙棒打死。 所以计谋也有不成功的时候,最关键的,先得了解对手是不是真聪明人,懂了么?” 二斤憨笑点头,“我听懂了,可是脑袋告诉我,它还是不会。” ………… 次日黄昏,郎奇的婚礼正式准备开始。 婚礼婚礼,就是黄昏的时候把女人娶回家嘛,古代都是黄昏成婚的。 这是为了让心急火燎的新郎,仪式后能马上入洞房。 现代人先恋爱后结婚,新郎不那么着急了,婚礼改成了上午,大概是为了让出了礼金的客人们参加完宴会后回家方便。 帐篷里,郎奇穿上了大红吉服,赐婚副使卢象升将一杯酒递给郎奇,郎奇将酒洒地少许,剩下的一饮而尽。 回身,向郎氏先祖牌位行礼,躬身,表示聆听父亲训话。 出帐篷,两個锦衣卫持点了蜡烛的宫灯引导,郎奇骑上白马跟随,缓缓走向宁德公主的帐篷。 帐前下马,信王出迎,与郎奇相对作揖,回身引郎奇入内。 身后的竹姬和胧子持大雁和四个从陪嫁里拿的金元宝放于帐内几上。 郎奇朝一杆插着的旌节叩首两次,表示见女方家长。 披着盖头的宁德公主被两个侍女搀着,朝旌节四叩首,伏地,表示听取家人训示。 片刻,再四叩首,和郎奇一起站起,出帐,郎奇骑马在前,长公主坐轿跟随,鼓乐响起,直至王城内的金帐。 郎奇是从自己帐篷出发的,不过由于参加婚礼的人数太多,仪式要在金帐举行。 宁德公主被扶到旁边端坐,郎奇从后门出金帐。 到更衣室换上了艳丽的蒙古长袍,腰扎彩带,头戴圆顶红缨帽,脚蹬高筒皮靴,前往泰松公主的住处,呼和腾格尔架着一辆彩车跟在后面。 这个更近,就在皇城一个院子里,几步就到。 不过在泰松强烈要求下,郎奇还是骑上了白马,这可是她一直以来期盼的——虽然论理郎奇还没有皇城骑马的特权。 这边仪式远比大明那边简单,亲卫们从车上搬下礼物献上,咳咳,都是从宁德公主的陪嫁里现挑的。 郎奇给林丹汗和歹青叩拜后,泰松就蹦蹦跳跳被领走了。 两个新娘都到了,郎奇的服装折中,换成了飞鱼服。 大明民间男子结婚那天,官府特许僭越一次,可以穿九品官的官服,郎奇这飞鱼服在婚礼上穿当然更适合。 仪式开始,这回郎奇先给林丹汗和歹青献哈达,然后就按明制来了。 这边是郎奇的主场,蒙古公主被娶到汉人家,也得随夫,开始拜天地。 郎奇居左,右边两个披着盖头的公主一出场,一直担心的信王终于松了口气。 宁德公主跟郎奇并排而立,泰松公主则落后了半个身位。 一直不满的皇亲们这下满意了,纷纷朝卢象升挑起大指。 牛啊,这个站位都能争取来,不愧朝廷栋梁。嗯,奸贼秒变栋梁。 宁德公主可是带来了个试婚宫女的。完成任务后,就要变成郎奇的小妾,婚礼上站的,就应该是泰松那个位置。 前天郎奇把试婚宫女赶了回去,皇亲们还多有不满,现在看来,这是谋划已久啊。 你们番邦公主,最多给大明公主当个试婚的小妾。 咳咳,听说郎奇和那个泰松敖包相会,番邦蛮俗,居然插着马鞭在野外胡天胡地。 现在看来,这试婚的任务,番邦公主完成得不错嘛。 蒙古这边来的人比大明的要多得多,不过没有一个参加过大明皇家婚礼的,哪里知道什么试婚宫女站位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大明比蒙古牛逼,我们都承认。所以我们的公主落后半步而已,这也是双方国力的体现。 站位就那么一会儿,只要一起拜堂,两个公主就不分大小,并列大福晋,有这个结果就行了。 即使知道,他们也会撇撇嘴,“这里是大汗金帐,不是紫禁城,规矩当然按我们这边来解释。” 实际上,为了这半步领先,卢象升给林丹汗带来了八万两白银。 四万两是提前给的天启五年春赐,另四万两是天启为了给妹妹撑腰,从内库出的。 本来春赐只有两万两,察哈尔蒙古打败了正白旗,重要性增加,雇佣费用增加,涨价了。 仪式结束,客人们在金帐喝酒,三位新人送入郎奇大帐。这个也不远,出皇城门左拐就到。 三人坐帐,揭盖头,竹姬给宁德公主倒酒,萨日娜给泰松倒酒,一个宫女,一个蒙古侍女分别给郎奇倒酒。 郎奇左胳膊挎着宁德公主,右胳膊挎着泰松,一手一个酒杯,两杯酒同时倒入口中,这特殊造型的合卺酒总算喝完了。 郎奇感叹,太不容易了。这得亏是俩,我还有两只手,以后要是再娶公主,一定得一个一个来。 卢象升老师让我一次娶俩这个馊主意,可害苦了我了。 两个公主谁也不愿意想让,一碗水端平太难了。 两个新娘入洞房,郎奇一点也不欣喜。马上屋里就剩三人了,这怎么个睡法儿? 在江户当过奉行的郎奇无所谓,那是什么地方众所周知,郎奇前世也算见多识广嘛。 可这两个公主此前都没见过面,又都是脾气大的,还都是自己这个名副其实的软饭王的金主,怎么同时伺候好,郎奇的脑袋都颇感挠头。 “要不咱们就这么老实对付一宿,然后我再分别讨好两位公主吧。” 泰松这方面早已抢先,无所谓,宁德公主可不干了。 “郎奇!怪不得你不肯试婚,快三十了还没有孩子,是不是不行啊?” 泰松一叉腰,“郎哥哥行不行,我知道得很清楚。 他二十八岁之前在倭国,三天两头有人行刺,要孩子岂不很危险? 到明国、蒙古来才一年多,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能有那个心思? 不过,郎哥哥现在官居大王,手下虎贲两万多,倒是没关系了。 竹姬和胧子是自己不想要,我和萨日娜,很快就会给郎哥哥生下王子。 倒是你啊,郎哥哥就是陪你也没用。不到十八岁,郎大哥不可能让你这个小菜包闯鬼门关要孩子的。” 宁德公主也一叉腰,“女子十四岁及笄就可以成婚,我马上过年都十六了,凭什么不能生?这是哪里的规矩?” “这是郎家的规矩!” 泰松一句郎家的规矩,把宁德公主当时怼没词了。 面向郎奇的时候,手也放下了,脸色也温柔了,“郎君,郎家真有这个规矩么?” “妍徽啊,不到身体长成就要孩子,对女人太危险了。我可不会剖腹产手术,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 宁德公主一把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那这怎么办?明天早上熊嬷嬷要跟我要这个呢。 要是拿不出证据,我以后可就没脸见人了。” 郎奇连忙安慰,“熊嬷嬷也得讲理是吧,我跟她仔细解释就是了,毕竟人命关天。” 宁德公主当然重视自己的性命,也听说过无数低龄孕妇难产而死的案例,一时犹豫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要等两年。 就算熊嬷嬷能通融,那么多伺候自己的宫女太监,消息总会泄露出去。 自己那帮混蛋亲戚会听你解释这个么,肯定会把事情编得不堪入耳,怎么办? 这两年时间里,总得眼看着郎君跟泰松腻味,这能忍? 皇家女德教育方面,大明比蒙古先进得多,这方面虽然实践落后于泰松,宁德公主的理论储备可是足够的。 眼珠一转,就想出了个好主意。 她忽然朝泰松一笑,“泰松姐姐,来,我跟伱商量个事。” 郎奇惊奇地发现,刚才还跟斗鸡似的两位公主,跑到帐篷角落咬起了耳朵。 一会功夫有说有笑,拉着手朝自己走过来。 泰松得意万分,“这回你总求到我了吧?” 宁德公主娇嗔,“得啦,你就别得了便宜卖乖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两位公主将手指捏得啪啪响,一左一右,带着不怀好意的迷之笑容走向郎奇。 可怜郎奇盖世的英雄,能将草原上的好汉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此刻背后汗毛直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 …… …… …… 第二天早上,竹姬领着萨日娜、胧子来给两位主母见礼。 宁德坦然受拜,旁边的宫女赐礼物,然后颐指气使地看向泰松,“你怎么不给本宫见礼,礼物我都准备好了。” 泰松傲娇地一扬头,“咱们都是大福晋,我凭什么啊?” 两人昨天晚上还非常非常密切地合作,转眼又怼起来了。 泰松斜眼看着宁德公主,“这里可不是明国,你嫁到草原上来,就得遵守草原的规矩。 虽然大明比蒙古强大,大王的福晋,可不是谁娘家官大谁就地位高的,得比陪嫁。 你以为你陪嫁了几百车东西,还有京城那几个庄子就多了啊? 郎哥哥拥有察哈尔蒙古半壁江山,其中一半的草原、牛羊、牧民都是我的陪嫁,你比得了么? 你皇兄肯将半壁江山给郎大哥么?” 中原物阜民丰,别说半壁江山,就是半个省,也比蒙古的半壁江山值钱。 问题是,明国的公主可比不了汉唐的公主,没有汤沐地的,宁德公主一时气结。 到了晚上,宁德公主突然发现,郎奇没来找自己,居然向泰松的帐篷走去。 她追上去,一把抓住郎奇,缓了缓气势,语气变得温柔,“郎君,我可比泰松先认识你的,今晚你得陪我。” 郎奇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徽妍,咱们确实先认识,我也非常想陪你。 可是,我麾下一半的士兵,都是泰松陪嫁过来的。 我要是不去讨好泰松,士兵不满造反,我这个察哈尔宣抚使可就当不成了,我这也没办法不是?” 又是陪嫁,我堂堂大明长公主,难道以后就要一直受那个可恶的鞑子妞的气不成? 宁德公主嘴一扁,“我为了你,愿意嫁到这寒冷荒凉的草原来,你就一点也不心疼我么?” 郎奇为难地挠挠脑袋,说话吞吞吐吐,“那个,其实吧,我倒是有个计谋,可以让你的陪嫁远远超过泰松。” 宁德公主眼睛一亮,郎君可是出名的智计无双,愿意帮自己,那可太好了,双手抓住郎奇的衣襟摇啊摇,“快告诉我嘛。” “不行不行,这个计谋太难为你了。” 宁德公主一咬牙,“哼,只要能压泰松那个贱人一头,多难我也不怕!” “那——我就跟你讲讲?” “快讲!” 第一百零四章 不可分割 “郎奇你这个混蛋!” 郎奇营地的全体居民,看到了新婚的明国长公主疯狂地追打林中大王,郎奇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打跑了郎奇,宁德公主捂着脸跑回自己帐篷,一头扎在床上,失声痛哭,谁劝也不好使。 郎奇这个狼心狗肺的,出的馊主意居然需要把自己送人! 虽然郎奇一定不会真的戴绿帽子,还许诺事后像摆平林丹汗悔婚的事情一样,摆平自己曾被送人的负面影响。 那自己的名声肯定也会受到无可挽回的损失。 怪不得孔夫子说过,巧言令色鲜矣仁,长得帅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真后悔,我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没良心的玩意! 可是这天下的女子啊,都是没脑子的。都飞蛾扑火一样,往有钱有势的帅哥身上扑,对一往情深的屌丝追求者们看都不看一眼。 宁德公主一气哭了半个时辰,看着帐篷外天色渐黑,悚然一惊。 郎奇那個混蛋,是不是已经去泰松的帐篷,讨好那个骚鞑子去了? 郎君也不容易啊,为了在蒙古立足,得放下身段,吃泰松那个贱人的软饭。 这还不是为了增强手下控制的实力,好为我皇兄打后金人? 今天自己跟萨日娜聊天,才知道,草原上,大王的后宫,不止福晋这个称呼,可敦才是真正的正妻称号。 不过可敦不可轻立,那可是有真正的实权,团队里,除了大王权力第二大的人物。 理论上,大王的继承人都需要可敦来选择。 林丹汗都三十多了,后宫现在还有七大福晋,也没立可敦。 不过三福晋叶赫苏泰替林丹汗生了皇子额哲,被立可敦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自己陪嫁比不上泰松也就罢了,为了保命,两年内还不能要孩子。 泰松没有这个顾虑,很可能先生下嫡长子。 万一郎君迫于手下兵将的压力,因此将泰松立为可敦,那就全完了,自己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自己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在陪嫁上远远盖过泰松,给郎君的事业最大的助力。 这样有因为我获得的兵将的支持,郎君就不会轻易立泰松为可敦。 郎君许诺了,一旦这次调略成功,获得的兵将、部民、地盘、财产,都算在我的陪嫁里。 等两年后,我再生下嫡子,泰松那个贱人对上我,那就一点优势也没有了。 蒙古可没有嫡长子继位的规矩,得看哪个嫡子背后的势力大。 就是为了我将来孩儿的地位,我也有必要帮郎君获得土默特和喀喇沁的兵将。 想通了这些,宁德公主坐了起来,“小棒头,来,给本公主补妆。” 补完哭花的妆容,宁德公主走出了帐篷,脸上带了坚毅的表情。 这个还没到十六岁的少女,被嫁到陌生的草原上来,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接受蒙古王爷后宫争斗的洗礼,已经脱胎换骨,迅速成熟起来。 由一个被皇兄宠得无法无天的大明长公主,进化成了为了保住自己后宫地位和未来孩儿地位的斗士。 出了帐篷,一眼看见,奥斯卡影帝郎奇坐在自己和泰松帐篷的中间位置,垂着头,一脸的犹豫纠结和左右为难。 唉,郎君显然更爱我,不过为了事业,不得不去讨好泰松。为了事业奋斗的男人,活得太累了啊。 宁德公主怜惜之心大起,走过去,把郎奇的头抱在怀里,“郎君,你对我的感情我懂。 我不能拖你事业的后腿,我反复想了,同意参加你对喀喇沁和土默特人的调略,你尽管放手干吧!” 郎奇感受着后脑勺的泰式按摩,知道宁德公主已经想通了可敦、立继承人这些事情。 萨日娜真是自己的好帮凶,以后得好好疼她。 可敦的位置加上儿子的未来是宁德的死穴,这个诱饵已经吸引住了她,下一步自己就是死命拉着,宁德也会义无反顾地自己往捕兽夹上踩了。 自己已经给了二斤真传,可惜他不是当军师的料。 当下闭着眼睛,台词深情无比,“不,我后悔了。我不能为了事业,牺牲咱们美好的爱情。 这个计谋作罢。我这就调兵,让黑云龙配合我,直接消灭喀喇沁,围困召城。 哪怕我要为此向泰松低头也在所不惜,我不能让我爱的人受一丁点委屈。” 宁德公主大受感动,自己没有看错人,小白脸也不都是无情无义之辈,当下语带坚决。 “不!那样的话,蒙古会死很多人。你不是说了么,围困召城会成为绞肉机。 蒙古元气大伤,你还怎么当岳武穆,直捣黄龙,消灭金狗? 你能为了大明披坚执锐,跟金狗作战,我作为大明皇族,也有义务奉献我的微薄之力。 我损失名声不算什么,一切为了大明!” 郎奇对宁德公主刮目相看,这小妞进步神速啊,演技蹭蹭上涨。 后宫真是个锻炼女人的好地方啊,前提是你有甄嬛的心计。 我华夏几千年文明,积累的后宫斗争经验丰富无比。大明长公主的素质真的不错啊,泰松那个傻妞没得比。 宁德公主有点意思了,除了智商、御下能力比不上翔绯虎,狠劲和演技飞速在成长,已经慢慢够格做我真正的小老婆。 当下回身凝望着宁德,双手紧握着宁德公主的手,“徽妍,我愧对你啊。 调略土默特和喀喇沁这件事办完,我一定会对你加倍宠爱。 咱们夫妇同心,一起奉献,为了大明!” 宁德公主偎依到了郎奇怀里,享受着封建时代少女先结婚后恋爱的美好爱情。 心里已经开始默默回忆郎奇交代的调略行动里,自己扮演的角色。一定要演好,不能在自己这一环砸了锅。 寒风吹过脸颊,郎奇感受着怀里少女的温暖,仰头望着腊月二十八黑沉沉的天空。 自己曾经真挚的爱情在哪里呢?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真正年轻时候的自己,可没有后来的城府。那个时候激情洋溢,斗志旺盛,野心都写在脸上。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啊。 后来……那个同窗三载的女孩考了遥远的异国博士,自己考了公务员,两人渐行渐远,自己人一下子就沉稳了。 那以后,自己的真情就已经用尽了,两世官场,剩下的都只是无穷无尽的算计。 这辈子更是一直在权势阴谋里打滚,有资格当自己真正正宫的翔绯虎,也不过是志同道合的战友。 以美色入自己后宫的,就到萨日娜为止。 成吉思汗有四十多位后妃,几乎都是政治联姻。 那是自己的榜样,以后,不管娶多少公主,都一定要有好处才行,必须有数量庞大的陪嫁,老子只想搞钱! 上辈子的遗憾是什么来着?要让华人布种天下,达到三十亿? 自己要以身作则,拿下无数大洋马? 当了蒙古大汗,一定会有西征的,这个梦想倒是可以顺便实现。 嗯,现在条件提高了,必须是有西方金币、土地、子民的大洋马。 自己残存的激情,如今只剩下家国情怀。 能驱动自己不停地策划阴谋、阳谋,努力扩充实力,获得权势的动力,都来源于此。 沉浸在幸福中的宁德公主,听到郎君轻声地哼起了一段陌生的曲调,“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第一百零五章 晋商 “郎君,我都作出这么大牺牲了,这几天,你一定要天天陪我。” “那是必须的。走,不管泰松了,咱们去你的帐篷。” 由于某种已知的特殊原因,宁德公主给郎奇侍寝,一定要拉一个郎奇的成年后宫当垫背的。 竹姬和胧子都成年了,可她们两个还都有郎奇家臣的身份,目前暂时无人能替代,不能要孩子耽误事业。 这一对倭国侍妾和通房大丫头,偶尔给郎奇侍寝,都要掐算着日子,不能召之即来。 宁德公主恶狠狠地咬牙,挥手吩咐小棒头,“去叫萨日娜来帮忙。 宁可便宜那个狐狸精,也不能便宜那个小贱人。” 一会儿的功夫,小棒头回来了,“公主,萨日娜突然呕吐。加上上个月没来月事,分析可能是有喜了。 刚刚派人去找大夫号脉,大夫还没来,不能给大王侍寝了。” 宁德公主哈哈大笑,忽然醒悟,赶紧掩住了嘴,恢复淑女形态。 “萨日娜最好生男孩,虽然是庶长子,也能恶心一下那個贱人。” 萨日娜的孩子被立为继承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两位福晋都不生嫡子。 从萨日娜的效果来看,郎奇好使得很,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 萨日娜来不了了,宁德初尝雨露,不可能放过郎奇。 只是稍作抉择,就走向泰松的帐篷,脸上变出纯真的笑容,敲门。 “泰松姐姐,小妹找你有事……” 郎奇背手,甚感欣慰,妍徽这变脸神功也已经大成了。 ………… 别看宁德公主和泰松公主有两个人,论起折腾郎奇的能力,俩人绑一块也跟专业狐狸精萨日娜相距甚远。 第二天,郎奇早早起床,叫人打赏了伺候夫妇三人的宁德公主的贴身丫鬟小棒头,背着手出去视察。 蒙古没有假期,婚假也没有。郎奇作为入股半壁江山的执行董事,更没有休假的资格。 搞定了宁德公主后,他马上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方向。 察罕浩特皇城只有五百米见方,挨着皇城往西,是只打了地基的两座亲王府,两座郡王府,因为寒冬到来停工了。 挨着皇城东面,则是划定的十王府别院。 十王府实际上是京城在外地就藩的王爷们在京城的办事处,入京觐见的暂居地。 不过出嫁的公主也在那里赐宅,郎奇现在就在那里有好几座四合院的产权。 可惜啊,不能卖也不能往外租,纯浪费。 察罕浩特修建的长公主府邸,取了个十王府别院的名字,只是为了让公主有依旧在京城的感觉,当然没有规划大明王爷住的地方。 规划中的长公主府四进五重,大明亲王府级别,规格仅次于紫禁城,比察罕浩特皇城稍小,比蒙古的亲王府大得多。 郎奇视察工地的时候,这里浓烟滚滚,上千人干得热火朝天。 造成浓烟的是准备挖地基的地方,正在燃烧牛粪,化开冻土。 蒙古的亲王府、郡王府到冬天要停工,大明有钱,咳咳,确切说是大明皇室有钱,冬天一样施工。 对工部施工队来说,冬天到察罕浩特施工,坏消息是蒙古这边野草不经烧,木炭什么的很难搞,只能烧牛粪。好消息是,牛粪有的是。 浓烟飘到隔壁皇城,皇城的味道很可观,叮叮当当的施工声更是每天到深夜。 好在林丹汗这个邻居刚拿了大明八万两白银,比较好说话,没有投诉大明皇室施工扰民。 这里干活的,光是工部派来的工匠就五百多,在雕刻各种雕像、石块,加工木材,上漆之类的活。 石匠和木工郎奇不大需要,看到几十个加工建筑金属配件的工匠,郎奇眼睛亮了。 这些宝贝人才,说什么也得留下。 不用自己出面,长公主一句话的事。 怎么?留你伺候大明长公主你敢不满?看不起皇上的嫡亲妹妹?脑袋是不是太稳当了? 朝廷不能在这边征发徭役,干力工的是冬天没事干的牧民。 这里只有一千人挖地基抬石头,在阿巴嘎山上采石头的人好几千,工钱都由大明掏。 民脂民膏啊,自己这个封建大贵族也在为将大明推向深渊贡献着绵薄之力…… “参见郎大人。” 一位青袍官员给郎奇鞠躬。 “下官工部营缮司主事宋乐,请问郎大人驾临,有何训示?” “宋大人为郎某来这塞外苦寒之地公干,辛苦了,郎某十分过意不去,来向宋大人道谢。” 郎奇一摆手,二斤五十两黄金送上。 这是给自己家盖房子的,用的是朝廷的钱。 工程是不是用料扎实,全在人家手里捏着。 宋大人手动一动,长公主府材料多花还是少花几万两银子轻轻松松,见面礼是要多给的。 否则工程变成豆腐渣,自己住着可不踏实。 宋乐没有推辞,也没有非刻意地拿十二两。这是个社交达人,知道邵公公的事肯定另有隐情。 “给大人介绍下,这位是‘复圣’后人颜湘竹,字泪痕,手里掌管着颜氏商会。 此次颜氏商会给工部运送建材,泪痕亲自押运,就是想拜见郎大人。不敢打扰大人新婚之喜,已经在此相候四天了。” 一位青衫的中年商人作势要给郎奇磕头,可是动作很缓慢。郎奇赶紧相扶,“复圣后人的礼,郎某要是受了,会折寿的。” 这位听身份就是颜家的庶子,人家颜回后人,嫡子可是有爵位的。 不过肯定是近支,不然不能掌管家族的生意。 曾佳意还是“宗圣”后人呢,只不过远房旁支就没有待遇了,沦落为寒门,穷得叮当响。 颜氏诗书传家,即使是替家族捞钱的商人,也没有穿金戴银,一副飘然出尘的样子。 人家的名字都雅得很,涉及到娥皇女英,一般人都没这个学问——当然,钱还是要赚的。 “颜氏商会想在察罕浩特设立商栈,这里有什么需求,都可以供应。 郎大人您订货的话,不受朝廷对外藩贸易规定的限制,包括并不限于粮食、饲料、铁、火药原料、武器,都可以搞到。” 说话的是宋乐,不是颜泪痕,嗯,这位宋大人肯定在颜氏商会有干股…… 郎奇毫不犹豫,“包老师,你负责跟泪痕联络,以后咱们的货物不用去张家口买,就由颜氏商会供应了。” 别说颜泪痕肯定会给自己一个优惠价,单是可以买卖军火这一项,郎奇就大赚。 与其把钱送给在张家口大捞特捞的晋商,让他们再资助后金,不如送给这边东林财团的分支。 宋乐是进士,不过区区六品主事,没有东林财团的背景的话,哪能随便搞军火? 东林财团虽然也不是东西,至少人家是靠往西洋出口走私获利的,跟后金没有瓜葛。 对后金还是很努力在打,打不打得过另说。 像“五人墓碑记”里东林党人自己爆料的那样,指使地痞流氓,抗拒皇帝收商税也另说。 宋乐和颜泪痕一起躬身,“多谢郎大人照拂。” 宋大人一挥手,“带过来!” 几个一看就是工匠的人被手下带了过来,见了郎奇这个大官,只是拱拱手作罢,傲气得很。 身为工匠敢这么无理,肯定是有绝活的。 “这是下官临来的时候,从王恭厂挑选的几个专门配制火药的工匠,大人您从颜氏商会进了硫磺、硝石,可以自己配制火药。 您要是想要大明的火药,我们也能弄来,不过……” 懂,明国自己用的火药沙子掺得太多,宋大人真是太贴心了。 “包老师,这几位老师傅要给高薪,伺候得好好的。” 自己随火枪带来的火药再多,也有用光的时候,现在得未雨绸缪。 “宋大人的好意,郎某感激不尽,不知道宋大人还有什么想法,需要郎某帮忙么?” 宋乐一脸正气,“郎大人打金狗,下官敬仰无比,当然应该略尽绵薄之力,下官自己是没有别的要求了。 自南而来的时候,我们在路上碰到了从西向东去后金交易的晋商商队。 据说这样的商队,草原上同时有几百支在往来行进,光曹家一家就有四十多支。 这帮卖国贼如此猖獗,郎执政如果能将他们的商队消灭,既可以获取一笔数量巨大的物资,又能掐断后金人的武器、物资供应。 若执政有意剿灭,下官可以提供这些商队的行进路线和时间。 若是执政想直接掘了这帮卖国贼的根,可以带兵过长城,直接去山西,抄了他们的家,收获就更大,足够让执政您富可敌国,兵精粮足。 下官保证,内阁会支持执政您的正义之举。既不会派兵阻拦您南下,也不会追究您率蒙古兵入长城的劫掠行动。” 第一百零六章 两全其美 宋乐大力怂恿郎奇灭了汉奸晋商。 为此,他这个内阁下属的文官,连执政都管郎奇叫上了,抬高郎奇的身份,给他架梯子。 要知道阉党和勋贵是皇帝一派的,愿意管郎奇叫执政。 内阁那边一直叫宣抚使的,还特意声明是从四品,为此不惜送了郎奇一万五千套紫花布甲补偿。 宋大人这诱饵摆得好啊。 郎奇要是个自私的,灭了晋商,能获得海量财富,一夜富可敌国。 要是个没私心一心报国的,灭了晋商,能为国锄奸,削弱后金的经济实力。 可惜啊,我郎奇才是摆诱饵,下陷阱的高手。这个无比诱人的诱饵,下面的陷阱是什么,本执政清清楚楚。 “宋大人你莫要害我。除非郎某不想在大明干了,否则哪敢动勋贵们的白手套? 就算某一心为国,不顾自己生命铲除了晋商,大明的军火物资一样通过皮岛渠道流入后金,根本就打击不到后金,郎某不过是白白牺牲而已。” 晋商可是靠给大明官军从江南运粮发家的,郎奇要是敢动晋商,就要跟勋贵财团成为死敌。 什么?勋贵手下的兵将不是在跟后金人打仗么?毛文龙难道不是效忠大明的么? 是的。不过战争是战争,生意是生意。 勋贵卖国财团把资本无国界诠释得清清楚楚。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郎奇熟知的历史,大明灭亡之前,敢动勋贵蛋糕的有两个。 一個蓟辽总督阎鸣泰,一个袁崇焕,都是死无葬身之地,袁崇焕还被千刀万剐。 郎奇在蒙古手握重兵,勋贵可能杀不了他,但立马就得被勋贵们开除大明国籍,皇帝都拦不住。 大明的物资也彻底甭想要了,郎奇会退化成为靠劫掠为生的真正蒙古匪帮。 东林党想借刀杀人,怂恿自己这个军阀跟勋贵斗,渔翁得利,不惜引蒙古兵入长城,这道德底线让人慨叹。 东林党内阁的目的肯定不是抗金爱国,绝对是党争,自己参合进去只会沾一身屎。 宋大人在中枢当官,当然深谙厚黑之道,见没有忽悠住郎奇,当下面露惊奇之色,“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下官见识浅陋,唐突了。 以后,一定多听郎大人高屋建瓴的教诲。” 嗯,你不愿意给我们东林党当打手,这执政就没有了,还是从四品郎大人。 ………… 喀喇沁部落。 眼看过年了,部落里丝毫没有新年气氛,人心慌慌。 看弟弟没参加婚礼就跑回来了,满五素并未责怪,直接把满五大拉进帐篷密谈。 “不要慌,额木布楚琥尔不是没答应郎奇跟咱们毁盟么?咱们现在还有投靠土默特人这一条路。” “可是,我觉得,博硕克图汗未必有额木布楚琥尔的诚信啊。 郎奇答应盟誓、送公主的目标又不是额木布楚琥尔,他当然丢了不心疼。” 满五素习惯性摸摸络腮胡,“这就看我这位老哥哥的人品了。 反正现在咱们不会挨打,观察一下。 如果老哥哥够意思,不去盟誓娶公主,那咱们就去投奔土默特。让黑云龙和奸贼郎奇空欢喜一场,什么都捞不到。 如果土默特人背盟,咱们哥俩带上贵重财物,领着兵去投后金。 草原广阔,郎奇的兵再多,也不可能手拉手把往东的路都堵死。 只要咱们舍得牛羊毡帐不要,兵都能从空隙跑过去,牧民也至少能跑大半。 咱们到时候学习衮楚克,也到后金弄个旗主扎萨克当当。” 满五大从哥哥帐中出来,心里有了底。 还是哥哥有头脑,稳得住定盘星,自己跟着哥哥走就是了。 几个族中的老人悄悄跟在满五大身后,尾行他进了帐篷。 “千户,你此去察罕浩特,什么结果?跟我们透个底呗?” “这是机密,不能说,大家听台吉的就是了。” 要是好消息,哪有不能说的?众人互相看了看,有个老者凑近满五大的耳朵。 “我们几个商量了,准备推举你当新的台吉,这样咱们投郎奇就没有障碍了。 不然大打一场,咱们喀喇沁可能就没几个壮丁剩下了,岂不要灭亡? 你看兀良哈、新奈曼投了察哈尔,只是失去了兵权,部落的香火祭祀还是保留了,祖宗在天之灵还能有血食,这总比灭亡强。 鄂尔多斯部落,在郎奇的整合下,重新聚到了一起,敖汉更是形成了一个新的大部落。 我们觉得,为了部落的存续,这事干得。” “为了部落”四个字,打动了满五大的心。 不过,现在喀喇沁还没到山穷水尽,这几个要推举自己的人,也不占部落的多数。 哥哥脑筋比自己好得多,自己要是反哥哥,没准脑袋先没了。 当下一甩袖子,“我对哥哥忠心耿耿,此事休提!” ………… 天启五年正月初一,召城。 喀喇沁那里一片末日景象,召城远离察哈尔,兵精粮足,城墙坚固,歌照唱,舞照跳,到处张灯结彩,鞭炮声震耳,一副新年气象。 守岁了一宿的牧民们,在博硕克图汗率领下,在琉璃金银殿前祭天,朝初升的太阳三拜九叩,然后祭祖,最后又绕着火堆祭火。 新年活动搞得正热闹,马蹄声响,参加郎奇大婚仪式的额木布楚琥尔星夜赶回来了。 博硕克图汗坐于王座,等下面殿中儿孙们将郎奇的亲笔信传阅完毕,摸着白胡子,满脸笑容。 “郎奇果然怕了咱们召城的坚固,愿意将福晋双手奉上,这都仰赖先祖俺答汗的福荫啊。” 次子兴奋得不行,“父汗,咱们本来就世袭大明的顺义王,您再娶了宁德公主当可敦,明国就彻底成了咱们的靠山。 有明国撑腰,郎奇和林丹巴图尔绝对不敢吞并咱们,郎奇只能哄着咱们帮他压服林丹汗。 等林丹巴图尔下去了,咱们在大明支持下,靠着咱们手里的玉玺,跟郎奇争一争大汗之位。 郎奇毕竟是汉人,咱们多半能成功。 就算失败,父汗你当蒙古帝国的一字并肩王也妥妥的,咱们土默特部落要复兴了。” 俄木布的儿子表示担心,“万一郎奇摆鸿门宴,扣留了欧沃(蒙语爷爷)怎么办?” 老汗王次子“切”了一声,“父汗把咱们的一万精锐都带去,咱们坚持在咱们的兵营搭祭台盟誓,父汗不单身入敌营就是了。 要是他们忽然变脸要打,以咱们的战力,即使打不过,也能且战且退,回来坚守召城。 那样一来,郎奇的信用就没了,还怎么当大汗?他不会那么傻的。”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觉得这是个复兴土默特的好机会。 额木布楚琥尔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咱们难道要背弃跟喀喇沁人的盟约么? 背盟之人,就更没有当大汗的资格,你们想过吗?” 博硕克图汗点点头,“额木布楚琥尔说得对,不能光看见好处,本汗不能背盟被万人唾骂。 不过,郎奇的诚意实在太足了,这可真让人难以抉择。” 俄木布不慌不忙站了起来,目光左右巡视了一圈,先心里鄙视了一番包括自己弟弟、儿子和父汗在内,在场所有人的智商。 然后朝博硕克图汗一躬身,“父汗,儿臣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第一百零七章 万事俱备 看众人惊异的眼神,俄木布心头涌现出智商压制的优越感。 “咱们开始的时候,跟二弟说的一样,父汗带上咱们的一万精兵去察罕浩特。 坚持在咱们的军营搭祭台,跟郎奇盟誓,不给他摆鸿门宴的机会,然后接了宁德公主就走。” 这中间一旦郎奇反悔,他的名声就没了。他为了大汗之位,就是捏着鼻子,也得执行跟咱们的约定。 回来的路上,再见喀喇沁人,跟满五素把郎奇要三家瓜分喀喇沁的阴谋揭露出来。 同时对满五素晓以利害,咱们是不会背盟的,可就是咱们支援给他援兵,一样打不过黑云龙和郎奇联军。 喀喇沁人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投奔咱们。 既然喀喇沁人投奔了咱们,那郎奇说的,喀喇沁夹在咱们三家之间容易搞出事情的理由就没了,三家瓜分喀喇沁的仗就不用打了。” 大家仔细一琢磨,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喀喇沁自愿投土默特,我们有什么办法啊对吧? 俄木布得意洋洋,可惜手里没有羽扇,“我这个计策,关键的地方,是去察罕浩特的时候,不能跟喀喇沁人接触。 他们一旦提前知道,走漏了风声,虽然喀喇沁一样会投靠咱们,但郎奇那头的好处可能就吃不到了。 毕竟咱们要是告知喀喇沁郎奇的阴谋,独吞喀喇沁,算是跟郎奇办事的时候不讲究。 郎奇以这个理由,不再给咱们公主,也说得过去。 但咱们公主到手了,再去劝降喀喇沁人,免去刀兵,难道错了么? 郎奇会恼火咱们独吞了喀喇沁而已,公主是要不回去了。 三家合攻喀喇沁,只是郎奇自己的计划,咱们可从来没同意对吧? 父汗在盟誓的时候,郎奇若是提到合攻喀喇沁的事情,只表示同意三方联合‘去除喀喇沁在后方的威胁’即可。 去除威胁不一定需要打仗,咱们劝降喀喇沁,难道不是同样的效果? 这样咱们喀喇沁、郎奇两方面,都没有违背盟约和约定,好处全占到了,名声却没有损失。 郎奇没有分到喀喇沁的部民,可为了大汗之位,砸掉牙也得往肚子里咽,还得求咱们帮忙压制林丹汗,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咱们吞并了喀喇沁,手里就有了一万八千兵马。 等林丹巴图尔下台,咱们在新的格局里,就有了更重的发言权。 到时候,郎奇能拉拢林丹汗手下的八个鄂托克,咱们也能。 咱们可姓孛儿只斤,手里又有元朝玉玺,在蒙古人中的号召力难道不比郎奇那個外人高? 嘿嘿,这大汗之位,鹿死谁手,可还不一定呢。” 众人如梦方醒,连额木布楚琥尔都是挑起大指,“少主实在是高!” 博硕克图汗捋捋胡子,龙颜大悦。 “我儿智慧,远胜那个什么林中大王,这次定要叫他长个教训,让他知道咱们蒙古也是有智谋之士的。 来人,传本汗命令。 即刻征招土默特右翼的一万精锐,明日随本汗出征,前往察罕浩特,与郎奇盟誓,接回宁德公主,然后劝降喀喇沁。 俄木布为召城留后,额木布楚琥尔率左翼三千兵马辅之。” 众人一起躬身,王子们看向俄木布的目光都充满了艳羡。 俄木布本来就是长子,这次人前露脸,得父汗看中,被委以留后监国的重任。 估计父汗从察罕浩特回来,就要任命他为济农(蒙语副汗),正式确立他的继承人身份了。 父汗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有能力对大明长公主做什么?娶大明长公主不过是为了要个名义,获得明国的倾力支持罢了。 等父汗归天,那个今天才满十六岁的娇滴滴的宁德公主,以后多半要按草原的规矩,父死子继,下嫁俄木布了。 唉,真是羡慕死了。 紧急征招的命令从金银琉璃殿传出,呜呜的号角声立刻响了起来。 传令的轻骑们快马扬鞭,从召城的八个城门同时冲出,奔驰在敕勒川上。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长生天下,衰草连天。 土默特几乎全体丁壮牧民都接到了征招令,背起角弓,提起弯刀上马,成千上万的蒙古健儿从八方迅速向召城汇集。 召城的两千重骑常备军则开始检查铁甲和皮、铁混合的马铠。 丰盈的仓库里,大量的黑豆、牛肉干、奶酪被拉了出来。 大量的驮马被征招。为了避免迟则生变,这次出征后勤不用勒勒车,全体使用驮马,驮马载货量小不要紧,反正回程可以在喀喇沁部落获得补充。 土默特强大的经济实力,主部落精锐快速的反应能力体现了出来。 天启五年正月初二,一万战力仅稍次于怯薛,齐装满员的土默特右翼主部落精兵,粮草充足,出召城,向东方而去。 正月初八,土默特部队到达喀喇沁草原,直穿而过。 正月十七,过喀喇沁草原后加速,日行百里的土默特强兵到达了察罕浩特西方三十里扎营。 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林丹汗的怯薛已经严阵以待。 这两万人要是正面碰撞,那就是一场接近势均力敌的血战。 蒙古草原上,林丹汗的一万怯薛,土默特主部落一万精锐,加上科尔沁首领奥巴的七千主部落精兵,是蒙古帝国最能打的核心力量。 郎奇作为后起之秀,一万兀良哈精兵经过战火考验,战斗力急剧上升,也还跟这些真正千挑万选,常年征战打出来的精兵差着成色。 这就是博硕克图汗率领一万人就敢来察罕浩特迎娶宁德公主的底气。 土默特部落瘦死骆驼比马大,附庸全失,剩下的硬骨头,谁来啃,也都是要崩坏牙齿的。 郎奇处心积虑,不惜用宁德公主当诱饵,也要用计收服土默特,而不是靠兵力优势打打打,绝对不是因为喜欢戴绿帽子。 郎奇营地,宁德公主已经做好了准备,坐上了轿车,小棒头在身边相陪。 身后第二辆轿车里,熊嬷嬷双手双脚被反绑,口里塞了纱布,不断蛄蛹,眼睛里喷着怒火。 胧子身穿大明宫女服,笑眯眯地,坐在熊嬷嬷身边,看护着她。 “禀报大王,博硕克图汗率领的土默特精锐在西边三十里外扎营,正在搭建祭台,请您过去跟他盟誓。” 第一百零八章 赐九斿白纛 “郎大哥,我才知道,你居然要把妍徽姐姐送人?” 看跑得小脸通红的王晓芸,郎奇温和一笑,“这是计谋,我不会真的让糟老头子糟蹋我老婆的,碰都碰不到。” “我当然知道是计谋,可是妍徽姐姐身处敌营,还是很危险。 反正他们也没见过姐姐,不如由我冒充。 我的忍术已经练得很不错了,碰到危险,关键时刻没准能逃出来。” 郎奇摇摇头,“不行啊,就是样子能装,大明长公主的气质你装不来的。 而且,我将来真的要当大汗的,不能留下任何不诚信的污点。 哪怕这次调略行动糊弄成功了,一旦冒充的事情泄露,对我来说,也是重大失败。 放心,我准备了好几个备用计划,不能说万无一失,至少咱们自己人一定不会受伤害。” 看王晓芸一脸失望的表情,郎奇莞尔。 这小丫头明显不是担心徽妍的安全,是希望能做点事,参与自己的计谋。 自打王晓芸被五百两银子买来,一直在学习状态。 自己既不稀罕她的美色,也没有用到她的时候。她这是想为团队创造点GDP,体现自己的价值。 “晓芸啊,我这次调略行动,也给你安排了个角色。” 看王晓芸欢呼雀跃,郎奇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晓芸你附耳过来。” 听郎奇嘱咐完,王晓芸一拍成长中的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接过信转身要走,忽然回头,“郎大哥你骗人。 你嫌我小不肯收我入房,可是妍徽姐姐虽然比我大,却跟我同岁,怎么能当福晋?” “妍徽不但陪嫁了价值五十万两白银以上的嫁妆,这次调略行动要是成功的话,还能让我在漠南蒙古三分天下有其二。 你一个需要卖自己的穷丫头,有那么多嫁妆么?” 王晓芸一跺脚,“郎大哥你这个财迷!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给你搞一个国家当我的陪嫁。” “那我就恭候了,女王陛下。” 看着王晓芸蹦跳而去,郎奇转身进帐篷,拿起长信宫灯,又从书桌上拿起三张奏折,“二斤!” “到!” “你得出趟长差。 把这個宫灯带上,带几个人,先去把这道加急密折送到京城。 我这份密折抄写了三份,除了你自己,再派两个绝对可靠的人,分三路送过去,以确保送到皇帝手中。 还是那个原则,万一碰到内喀尔喀强盗之类的人拦截,人可以投降,告诉对方,郎某会以高价赎人,密折必须销毁。 完成送信任务后,伱不必回来,带着宫灯,直接远赴淡水,把宫灯交给翔绯虎。” 二斤揣好密折。这事已经干过一回了,那次是郎奇出征接应附庸来投,军营里写给林丹汗的。 这次的事显然更重要,要派三路信使,郎大哥真是谨慎过头。 自己手下四十名郎奇亲卫,都是跟着堂姐出生入死的海贼兄弟,绝对可靠的人倒是不缺。 拿起长信宫灯看了看,“这玩意不是宁德公主的陪嫁么? 哈哈哈,郎大哥,你心中我堂姐果然是最重要的。 大明长公主被你送人了,她的陪嫁你还要送给我堂姐,这是定情信物么?” “什么定情信物?这是传说中东亚海域的霸者之证。” 二斤大惊,搓了搓手,手指在宫灯上擦了擦,等了半天,也没有灯神什么的被召唤出来。 “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迷信这玩意? 霸者之证不是本身有神力,是你要先成为霸者,这玩意归你了,才会给你有名气加成,这种加成还仅限在知道这个传说的海员中。 咱们刚刚消灭了倭寇的时候,不是委托人找过? 不过那个时候,寻找的方向是刘胜墓,结果没找到,接了委托的盗墓贼都莫名其妙死了。 当时分析,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李旦和荷兰红毛鬼子还在海上肆虐,咱们还没有资格吧。 这玩意可不是专业的陪葬品,紫禁城里有好几盏呢。 不过咱们就是知道,也没本事入皇宫大内偷灯,行久加上胧子也一样没这个本事。 没想到种瓜得豆,我娶了明国长公主,这玩意自己送到我帐篷里来了。 翔绯虎现在早就是实际上的东亚海域霸者,这种海员口中传说的玩意不过是锦上添花,送过去让她高兴高兴就好,也没什么大用。” “嗯,让我跑五千里送一件没什么用的东西去,就是为了让我堂姐高兴一下,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对了,你去徽妍的陪嫁里挑几件珠宝什么的,给你的乙凤当礼物。你要是忍不住了,这次就干脆把乙凤带到蒙古来。” “乙凤还太小,我跟她的爱情是真的,可不会像郎大哥你一样找个垫背的,还是等她长成了再娶,我不着急。 话说这边马上要将宁德公主送人了,还大大方方花她的嫁妆,郎大哥你可真够无耻。” “我觉得,对一位枭雄来讲,你这句话是夸赞。” 看着二斤高大的背影离去,郎奇慨叹,这位杀人放火毫不眨眼的海贼,感情方面,居然是个专一长情的。 唉,毕竟只有自己有两辈子的经历,才会变得心如铁石。 “参见郎大人。” 宋乐求见,“那个,长公主府——还继续建么?” “建!怎么不建?妍徽被我送人了,我这个驸马都尉的爵位取消了么?朝廷给的银子停了么? 等长公主府建成了,我还是要住进去的。” 宋主事躬身退出,一挑大指。 为什么年纪差不多,人家当了执政,自己才是区区六品主事? 郎奇的脸皮是真的厚如城墙,宋某万万不及。 ………… 大汗金帐,林丹汗正在招歹青、苏布台、粆图和善巴四位王爷喝酒。 国事都交给郎奇了,林丹汗只需要跟呼拉尔贵族院的老家伙们喝喝酒,聊聊天,眼看着蒙古帝国国力蒸蒸日上,这日子过得舒服,已经提前享受到了太上皇的待遇。 林丹汗此刻心情好得不得了,“天启这个无耻的南朝皇帝跟朕抢大舅哥当,以为能抢过朕? 他妹妹转眼被郎奇送人了,泰松才是郎奇唯一的福晋,哈哈哈哈! 朕今天高兴,诸位一定要陪朕多喝几杯。” “报!郎奇求见。” “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么?郎奇来不用通报。” 林丹汗站起来,迎向帐口,“妹夫,你不是要跟博硕克图那个老家伙盟誓么?还没走? 真是可惜了,我们斗了二十年,这老家伙居然和平解决了,便宜他了。 好在只要能杀了满五素,朕就满意了。” 郎奇笑眯眯躬身,“大汗放心,满五素必须死,博硕克图也不能活着回召城。 臣马上去跟他盟誓,需要借大汗九斿(liú)白纛(dào)一用。” “用吧用吧。宰桑,拟旨,赐郎奇九斿白纛。” “不是,大汗,臣只是盟誓的时候用一下。” “知道知道,谁知道你以后还用不用,干脆赐一套给你得了。 你都封王了,按南朝的规矩下一步不得加九锡?以后你完全可以代表朕办事,九斿白纛你随便用。” 这个荣耀,只有木华黎在成吉思汗手里得过,郎奇郑重跪倒,“谢大汗厚赐,臣必不负大汗重托。” 对长生天盟誓,双方必须至少有一个皇帝级别的才够资格,否则就是对长生天不敬。 林丹汗库房里当然有备用的九斿白纛,不然怎么能保证金帐前的大旗一直洁白如新? 九斿白纛开路,两排乐手吹起长长的号角,郎奇只带了二十名亲卫,身后跟着两辆轿车,行久都没带,直驱三十里外,一万大军驻扎的敌营。 第一百零九章 寒声一夜传刁斗 “郎奇与博硕克图老哥哥结为俺答,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长生天为证,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厌之。” 祭台上,博硕克图汗和郎奇两人并肩而跪,嘴上都涂了白马青牛的鲜血,郑重对天盟誓。 出乎博硕克图的预料,郎奇根本没要求他入察罕浩特盟誓,过程中,对以后合攻喀喇沁的事情也只字未提。 自己跟儿子俄木布研究了一晚上的应对之策,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郎奇老实地来到军营跟博硕克图盟誓,没有任何掺假,没有任何摆鸿门宴的企图。 博硕克图内心负疚,江湖传言,郎奇奸诈似鬼,完全是胡说八道,这明明是相当实诚的一个人嘛。 自己还要独吞喀喇沁,实在是有愧于心啊。当然,吞还是要吞的。 博硕克图拉着郎奇的手走下祭台,哈哈大笑,“俺答,以后土默特部落就是你的铁杆,咱们兄弟携手干大事。” 郎奇郑重点头,“小弟保证土默特人会成为统治几千万奴隶的人上人,跟郎某共享花花江山。” 两人相视一笑,郎奇挥手,“徽妍,以后你就是老哥哥的人了,好好伺候我的俺答。” 这句话郎奇是跟林丹汗学的,没多久自己就用上了。 宁德公主从轿车里出来,眼睛红肿,朝博硕克图行蹲礼,回头朝郎奇狠狠瞪了一眼,在博硕克图汗特意带来的侍女引导下,进了土默特人的虎狼窝。 两辆轿车跟随,后面一辆轿车不停抖动,是怒火万丈的熊嬷嬷折腾得太厉害。 郎奇规矩地跟俺答告辞,博硕克图汗送走了郎奇,一挥手,“走,回兵,去喀喇沁!” 有长公主车驾,这回兵速度就走不快,已经竭力赶路了,回程半天时间只走了三十里,就被迫扎营。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夜晚的军营里,传来敲击刁斗的声音。 博硕克图汗一身铁甲,巡视完军营,来至宁德公主帐前,躬身,甲叶撞击,哗哗直响,“大明顺义王孛儿只斤.博硕克图求见长公主殿下。” 里面传出小棒头的声音,“进来吧。” 宁德公主坐于帐中,眼睛红肿,面前摆着博硕克图特意带来的南朝厨师做的淮扬菜,一口未动,正低声啜泣。 博硕克图躬身,“参见殿下,殿下一路辛苦,还是要吃些东西,身体要紧。” 宁德公主“哼”了一声,“郎奇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将我送给了你这个糟老头子。 本宫以后,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饿死算了。 哼,你还想得到大明的支持,妄想! 本宫要是见到大明的使节,就告诉他,你跟郎奇合伙欺负我。 本宫宁可死了,也要叫皇帝哥哥派几十万大军将你们土默特平了。” 博硕克图面带尴尬,对宁德公主的这种态度,他早有预料,已经想好了对策。 “殿下,事已至此,还是要往好处想。 臣虽然又老又糟,无力跟殿下行夫妻之实。但殿下既然到了土默特,臣一定让殿下尽量过得如意。 臣这就传下旨意,立殿下为可敦,殿下现在就是土默特的二号领导者了。 臣说实话,立殿下为可敦,只是为了天朝能支持土默特,臣万万不敢亵渎殿下。 臣虽老朽,儿孙有二三十个,雄健、智慧、英俊的应有尽有,里面一定会有殿下能看上的。 等殿下到了召城,虽然名义上是臣的可敦,你只要看上臣的哪个儿孙,臣立刻封他为济农。 臣还能活几年?由殿下指的济农就是臣的继承人。 殿下若是觉得寂寞,不必等济农继位,就可以招济农侍奉,臣毫不介意。 殿下您看,臣的安排,您还满意否?” 宁德公主犹豫了半天,长叹一声,“本宫还要考虑,你退下吧。” 等博硕克图退下,小棒头扒着帐篷门张望了半天,看没事了,宁德公主一把抄起筷子,“可把我饿坏了。” 旁边紧挨着的帐篷里,胧子捏着刀片的手终于放下。 刀片是准备割断熊嬷嬷身上绳子的。 熊嬷嬷的武器,一根五寸长的钢针已经摆在了旁边的矮几上。 若是博硕克图出乎预料地体壮如牛,七十多岁了还能冒犯长公主,熊嬷嬷这头人形暴熊第一时间就会被放出来。 博硕克图汗要是死在对公主忠心的嬷嬷手里,随军而来的二王子就会被宁德公主指为土默特继承人,不影响下面的计划。 若是熊嬷嬷拿不下博硕克图,帐篷外面隐藏的地洞里,靠草棍呼吸的行久会帮忙,当然致命一针肯定需要熊嬷嬷扎。 实在不行,胧子要背着公主逃走,对土默特的调略执行C计划。 为此胧子手下有经验的斥候,已经在一路上可能的宿营点破冻土挖了几十个隐蔽很好的地洞,行久这一路上要相当辛苦。 现在看来,博硕克图是不是体壮如牛不知道,人家有理智的。 当了一辈子汗王,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 郎奇安排的后手,基本都用不上。 ………… 天启五年正月十九,大明赴察罕浩特的送亲队伍终于回到了京城。 从德胜门到紫禁城一路张灯结彩,围观的群众人山人海。 信王和皇亲们早就自己回家了,群众此刻围观的,是“在世苏武”曾佳意曾大人。 前面一千名京营重甲骑士开道,曾大人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红挂彩,手持旌节,身边簇拥着十名锦衣卫百户,身后是一千缇骑。 再后面,几十辆武刚车顶,木杆上戳着六百颗真鞑人头。 本来礼部员外郎林不二去察罕浩特颁旨的时候,就想将这些人头带回京城。 郎奇因为阅兵要用,没答应,现在成了曾佳意装逼的道具。 这里用完,还要传首九边,激励边关将士士气。 曾大人辅佐郎执政,大破后金正白旗的故事,早就在京城传得神乎其神。 尤其曾大人一身正气,多次让鞑子酋长拜大明旌节,冒着掉脑袋危险,阻止了鞑子公主抢先成婚,为我天朝争面子,这妥妥活着的英雄。 经过八個多月塞外风霜的考验,曾大人手里的旌节破旧不堪。 这更让人容易联想到苏武,不但不掉价,反而让曾大人更增人望。 一路“曾大人威武”的呼喊声不绝于耳,队伍直达紫禁城,天启皇帝亲自接见,赐宴西暖阁。 皇帝盛赞曾佳意,称他有大明出使西域立下奇功的行人司前辈陈诚之风。 亲封曾佳意吏部清吏司员外郎,连升三级,赐四爪八蟒蟒袍。 曾佳意从此简在帝心,仕途一片坦荡。 山东“宗圣”府特意派人来,将曾大人纳入曾氏嫡传家谱。以后曾佳意的后代,锦衣玉食注定,改朝换代都不耽误。 曾员外郎退下,木匠皇帝心情相当好。 朕又提拔了一个郎系干将,但愿妹夫早日凯旋归来,组阁的臂助朕都给你准备好了。 “报!圣上,察罕浩特四百里加急密折。” 三份同样的密折摆到了皇帝眼前。 几分钟后,一声怒吼从西暖阁传了出来,“郎奇这个混蛋,朕要杀了他!” 第一百一十章 骂人圣旨 被紧急招到西暖阁的三位阁老,见到的场景是,西暖阁满地碎片。 元青花,汝窑、哥窑的瓷器,端砚,湖笔,名画……无数后世价值以千万、亿计的古董都碎成了渣渣。 阁老们传阅完郎奇的密折,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劝木匠皇帝。 由于厂公的奋战,近一年内阁频频换人。 目前阁老只剩下四个,其中帝师孙承宗还在前线,能来议事的,只有顾秉谦、魏广微两个阉党,朱延禧一个老顽固了。 顾秉谦身为首辅,一点担当没有,见皇帝怒火万丈,缩着头装死。 倒是朱延禧一甩袖子,“老臣就说,不应该和亲。 看,郎奇已经胡化了,竟敢把天朝的公主当财产送给鞑子酋长。这下彻底变成和亲了,天朝颜面大损,郎奇该杀。” 魏广微慨叹,这个老顽固真是不懂事,皇上生气,你不劝劝,还火上浇油,连忙和稀泥,“陛下,无论如何,郎奇也是为了减少蒙古内斗折损,好增强实力打后金。 而且,一旦郎奇平定了喀喇沁和土默特,咱们九边被蒙古马匪骚扰的事情就彻底没了,这无论如何应该支持。 长公主又不会真的被送到召城跟鞑子酋长大婚,只不过名声稍微受损,这也是为了大明江山。 郎奇不是都献计过后如何弥补了么?咱们可以现在就开始准备。” 天启怒气不减,“郎奇用计,事先不跟朕商量,把朕的妹妹送出去了,才派人告知。 这就是拿徽妍威胁朕,让朕不得不配合他的计谋,跋扈!实在太跋扈了! 你不是脑袋聪明么?就不能想个别的主意代替?非要朕的妹妹牺牲名声?这就是没把朕这個大舅哥放在眼里。” 这话朱延禧不爱听了,“陛下,九边将士为了大明江山,将军铁衣冷难着,士兵爬冰卧雪。 宁德公主身为皇族,更应该为大明江山出力,不然何以服众?” 感情别人牺牲没事,咱们老朱家自己人就不能牺牲?我好歹也姓朱啊。 “大胆!放肆!” 天启一拍龙书案,“你这个腐儒满嘴仁义道德,只会整天讲他娘的祖制,就没办过什么实事,有什么资格往外卖朕的妹妹? 来人,摘了他的乌纱帽,让他滚蛋!” 几个太监过来,推推搡搡,把朱延禧给撵了出去。 这老家伙整天在内阁里跟朕对着干,朕忍你很久了。 郎奇在察罕浩特定计,喀喇沁和土默特还没平定,大明内阁一位阁老第一个受害,被革职回乡了。 开除了一位碍眼的阁老,天启怒气稍平,西暖阁里就剩俩阉党阁老了。 有了为皇帝怒火背锅的,老奸巨猾的顾秉谦知道皇帝的气出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站了出来。 “陛下,事已至此,咱们得想办法弥补。 怎么处理郎奇是以后的事,这次咱们要是不出手,长公主就真的改嫁到召城去了,这绝对不可容忍。 臣建议,以宣府镇黑云龙为主,调榆林镇、大同镇、太原镇兵将辅助,配合郎奇的这次计谋。” 天启一甩龙袍,“你们两个定吧,要是徽妍真的出了事,你们两个也别干了!” 其实,顾秉谦和魏广微这次对郎奇是支持的,还非常佩服。 郎奇要是派兵硬打召城,他们觉得郎奇不过是个军头而已。现在用计,而且脸厚心黑到了极致,高人啊。 他们两个甚至觉得,郎奇这么厚的脸皮,要是回来当首辅,自己应该赞同,大明内阁需要这样的人才。 不过两人滑头,不像朱延禧傻帽顶着皇帝的怒火上,自保的本事一流。 皇帝以为文官们会弹劾郎奇,想错了,此事过后,文官们一声没吭,高层反而将郎奇认作了同类。 皇帝怒气冲冲出了西暖阁,凉风一吹,头脑冷静了不少,脑袋里头一个冒出来的人不是郎奇,居然是已经回了松江养老的徐光启。 这次嫁妹,徐光启帮着算卦居然灵了,妍徽这刚嫁过去就改嫁了。 皇帝本来要回寝宫歇会消消气,想起徐光启来,信步进了养心殿,一挥手,“来人,拟旨!” 邵公公弯腰跟在皇帝身后,心里这个痛快。 嘿嘿,万恶的郎奇,叫你害咱家。现在惹火了皇帝,你终于要完蛋了,皇帝一定是要下旨撤你的职。 谁知皇帝说的根本不是郎奇。 “调徐光启入京,晋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入内阁参赞国事,顶替朱延禧的空缺。” 皇帝让徐光启入阁,不是因为他算卦灵,那玩意多半是蒙上的,而是因为他敢犯颜直谏。 反对天启嫁妹这件事里,徐光启是田丰,但天启不是袁绍。 这届内阁除了阉党就是腐儒,唯一办实事的孙承宗在山海关督战,这内阁的执行力就差了不少。 阉党虽然听话,可是整人行,办事不行,腐儒就更没有办事能力。 徐光启此前练兵、搞军备颇显才华,又懂西方的几何学和水利,正是郎奇说的什么将来搞工业化需要的人才。 内阁不能都是拍自己马屁的,总得有个能办事的啊。 郎奇又一次无意中改动了历史,徐光启提前入阁,对大明可能是好事,可《徐氏庖言》、《农政全书》因此就没了…… 天启除了懒点,好玩点,基本算是个明君。他生气是生气,不可能真的收拾郎奇,自毁长城。 可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身为皇帝,被妹夫拿妹妹胁迫,不得不配合他,这实在是太窝囊了,这口气皇帝不可能咽下去。 天启越想越气,终于想出了个出气的辙。 “来人,记录朕的旨意。” 终于要收拾郎奇了么?邵公公兴奋得不得了。 几个太监提起毛笔,等着速记皇上的圣谕。 天启看向养心殿的殿口,眼前仿佛出现了郎奇奸诈的笑脸。 皇帝手指殿口,破口大骂。 “郎奇,我*你*!*你**!@#¥%&…….” 天启自小就没接受过帝王教育,倒是混迹市井多年。 这一通骂,足足骂了十几分钟,就没重样,基本把大明十三省老百姓骂人的词汇都用了一遍。 骂完了,心里敞亮了不少,回头看向记录圣旨的太监们,“都记下来了吗?” 记是都记下来了,不过陛下这次的圣谕生僻字太多,有的根本就没有那个字,只能用谐音代替。 太监们拿着这份空前绝后,历史上绝无仅有的骂人圣旨,都有创造历史的感觉。 这份圣旨内阁绝不可能通过,天启一摆手,“不要送去内阁,直接给郎奇发中旨。” 派谁去宣旨合适呢?皇帝一眼看到了在底下正偷着乐的邵三宝。 第一百一十一章 摔杯为号 喀喇沁部落。 “报!禀报台吉。 土默特博硕克图汗已经在察罕浩特跟郎奇杀白马青牛,对长生天盟誓,结为俺答。 土默特部落已经成了郎奇的铁杆盟友。 为此,郎奇将大福晋,南朝长公主宁德公主送给了博硕克图汗。 博硕克图汗已经封宁德公主为可敦,正率领一万大军,往咱们部落而来。” 土默特军队前往察罕浩特的时候,经过喀喇沁草原,特意避开了喀喇沁部落。 还是在其他部落有亲戚的几个牧民,串亲戚回来,偶尔遇到土默特大军。 回来随便谈起,经过好几天,才慢慢传到满五素耳朵里。 满五素当即派斥候去打探,斥候刚刚急如星火地赶回来。 满五素紧咬后槽牙,微笑点头,“好,博硕克图老哥哥干得好啊。 想不到啊,俺答汗的子孙,为了区区一个明国长公主,能干出这种事来。” 旁边的满五大摇头,“南朝的长公主可不能用区区形容啊。 明朝立国二百五十七年,从来没和过亲。 宁德公主可能成为唯一一个嫁给蒙古汗王的明国公主。 博硕克图成了南朝的驸马都尉,土默特部落得到了明国的支持,再也不用担心被郎奇吞并,前途一片光明。” 满五素双臂张开向天,“难道咱们喀喇沁部落就该死吗? 咱们走着瞧,土默特人背信弃义,一定没有好下场。 哼哼,去他娘的土默特部落。 好啊,三家围攻喀喇沁是吧?瓜分我的壮丁、牧民、牛羊是吧? 走,兄弟,对部落进行总动员,牛羊毡帐给他们了,咱们投大金去!” 话音刚落,侍卫来报。 “有个南朝小姑娘在外面求见,她自称宁德公主的侍女,说手里有长公主的亲笔信。” 满五素和满五大互相看了一眼,心内狐疑,“带进来。” 一位宫装少女稳步而入,见到满五素,翩然行蹲礼,“大明长公主侍女王晓芸参见台吉。” ………… 天启五年二月初二,土默特主部落一万精锐,在宁德公主轿车的速度拖累下,日行六十里,经过半个月的行军,终于到了喀喇沁草原。 负责后勤的二王子松了口气,“父汗,总算到了。 这次咱们为了速度,没带勒勒车,军粮马上就要尽了。 还好,到了喀喇沁,就能获得补给了。” 请求盟友补给的信使已经派了出去,博硕克图汗立马向西观看。 西面喀喇沁部落一切正常。 唉,可怜的满五素,你们还不知道,马上要大祸临头了,本汗是来救你们的。 你们要是不投土默特,就要被黑云龙和郎奇合伙瓜分了,本汗慈悲心肠,念在盟友份上,会收留你们的。 很快,一百辆勒勒车驶出了喀喇沁营地,后面跟着一大群羊,估算超过两千只。 满五素飞马而来,身后仅跟着满五大和三個侍卫。 见到博硕克图汗,满五素下马,张臂走向博硕克图,两个铁杆盟友紧紧拥抱。 “老哥哥,好久不见,怎么从东面来了?这是干什么去了?” “此事说来话长,咱们慢慢唠。” “好!不管老哥哥干什么,到了喀喇沁就到家了,这两千只羊犒劳兄弟们。 你们来得急,军粮正在准备,库里有二十万斤。 怕老哥哥着急,一百车四万斤先送过来,后面十六万斤正在装车,然后还有黑豆……” “用不了那么多。我们回召城最多走十天,快到召城的时候,召城还会派出补给,军粮有十万斤就够了。 我们走得慢,有的是时间牧马,马吃草原上的干草就行,不打仗,这黑豆也用不着。” 不过,你们准备好了,你们自己倒也马上能用上……” 二王子指挥着后勤兵,接收羊群和勒勒车。 勒勒车被打开,满满的牛肉干和奶酪、酥油,有铁杆盟友的感觉真好啊。 博硕克图一挥手,“就地扎营,本汗的帐篷就扎在这里。 我要请满五素老弟喝酒,好好诉诉别情。” 帐篷搭起,三名满五素的侍卫留在外面,博硕克图汗的侍卫则有十几个。 博硕克图拉着满五素进了帐篷,满五大跟在哥哥身后。 酒宴摆上,别看士兵没粮了,老汗王当然还是有酒席的。 三人对饮了一杯,博硕克图捋捋白胡子。 “满五素老弟,上次郎奇大婚,咱们两个部落各自派了人去参加。 明国、郎奇、土默特、喀喇沁联手压制林丹汗,逼他禅位的计划,想必你已经了解了吧?” 满五素点点头,“没错,咱们土默特和喀喇沁命不该绝,赶上郎奇和林丹巴图尔内讧,这回不用担心被郎奇讨伐了。” 博硕克图满意点头,“郎奇为了拉拢土默特,邀请我去察罕浩特盟誓,跟我结为俺答,还把宁德公主送给了我。 本汗这次带兵来,就是去参加盟誓,接宁德公主回召城的。” “还有此事?唉,土默特强大,就是好啊,这好事可就没有老弟的份了。 恭喜老哥哥,老哥哥成了明国的驸马都尉,得到明国全力支持。 以后就是这大汗之位,也能跟郎奇争一争,小弟一定支持你。” 这句话击中了博硕克图汗的心坎,博硕克图手捻胡须,得意微笑。 “明国公主长什么样啊?能愿意嫁给老哥哥你么?能不能带出来让小弟见识见识啊?” 博硕克图一脸得意,嘿嘿,有我儿俄木布临来时候研究的计划,宁德公主已经被自己提出的优厚条件折服,认命了。 看你这样子还不相信?让你这个土鳖见识见识。 “来人,有请本汗的可敦。” 一会的功夫,宁德公主翩然而至,身后跟着小棒头。 大国长公主,果然气度非凡。 进帐后,先给博硕克图汗行蹲礼,“见过可汗。” “来来来,我给殿下介绍下,这位就是本汗的铁杆盟友,满五素兄弟。” 宁德公主规规矩矩,又是一个蹲礼,“见过满五素叔叔。” 公主虽然薄施粉黛,但遮不住哭红的眼圈,脸上似乎犹有泪痕。 满五素目光炯炯,盯着宁德公主。 宁德公主非常不引人注目地轻轻点了下头。 满五素心中再无犹豫,耳听得帐外马嘶之声,后面赶来的四百辆勒勒车已经到了。 大概为了避免断粮的盟友心急,后面四百辆勒勒车都套了双马,跑得飞快。 有心细的土默特后勤兵发现,这四百辆车的车辙比前面一百辆浅了一少半。 唉,喀喇沁人还是不实诚啊,这军粮加起来铁定没有二十万斤。 好在我们只需要十万斤而已。 帐内,满五素回身朝兄弟满五大打了个眼色。 回头笑眯眯看向博硕克图,“老哥哥,伱回去大婚后,压服林丹汗之前,是不是就要三家瓜分喀喇沁了啊?” 博硕克图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兄弟,你哪儿得的消息?不是那样的,我们土默特人无意背盟——” 满五素阴冷一笑,“老哥哥你不仁在先,就不要怪兄弟我无义,动手!” 啪嚓一声,满五素的酒碗在矮几上摔得粉碎。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土默特部落,准备被灭族吧! 满五素摔杯为号,满五大纵身上前,一把抱住了博硕克图汗。 老汗王只听帐外三声惨叫,已经有三个自己的侍卫惨遭满五素侍卫的毒手。 帐外四百辆勒勒车里,跳出了八百名喀喇沁精锐。 几十人手持弯刀,将博硕克图的帅帐紧紧包围,剩下的土默特侍卫瞬间被砍翻。 余下的喀喇沁精锐解开勒勒车上的战马,翻身上马,从背后摘下上好了弦的角弓,冷森森的箭簇指向附近的土默特后勤兵。 帐内,年迈的博硕克图已经被年轻力壮的满五大制服。 看满五素手持弯刀,逼向自己,听帐外不断传来自己侍卫的惨叫,博硕克图纵声高呼,“满五素兄弟,误会! 我是来接你们去土默特的,土默特人绝不会参加什么三家瓜分喀喇沁!” 土默特大军到之前,满五素就已经分析出了博硕克图汗来喀喇沁的目的。 可是这个理由已经无法阻止满五素,被土默特人吞并,哪有自己获得明国支持好? 博硕克图汗不顾盟友利益,事先不告知自己郎奇的阴谋,妄图单独吞并喀喇沁,这就有取死之道。 满五素毫不犹豫一刀挥下,博硕克图汗人头落地,一腔热血喷了满五大一脸。 满五素将弯刀在博硕克图汗身上蹭了蹭,还刀入鞘,回头看时,宁德公主已经带着小棒头到了帐口,回手招呼满五素,“台吉,快走。” 士兵牵过马来,满五素、满五大兄弟带路,宁德公主和小棒头后面相随,八百喀喇沁精锐断后,急急向西面喀喇沁营地而去。 这边土默特的后勤兵们是来搬粮食的,连武器都没带,无法追击。 他们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汗王的十几个侍卫被杀了,慌忙去禀报二王子。 二王子冲进帐中的时候,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是父汗死不瞑目的人头,看来宁德公主已经被满五素劫走了。 二王子大叫一声,“满五素这个奸贼,我巴特尔跟你势不两立!” 二王子出帐,拔出弯刀,怒吼,“兄弟们,满五素杀了父汗,劫走了可敦,此仇不共戴天,跟我去灭了喀喇沁!” 博硕克图汗子孙众多,土默特的一万精兵千夫长们基本都是二王子的兄弟、子侄。 当即有人劝阻,“二哥,不可鲁莽。满五素有备而来,咱们乱哄哄冲过去,正中他的奸计。 现在咱们当务之急,是统一指挥。” 对啊,二王子当即擂鼓聚将。 土默特精锐部队不是山贼土匪,大首领死了,有若干高层、中层将领们约束,依旧法度森严。 众将公推年纪最大的二王子主持军务。 二王子头一次坐在帅案后,望着麾下众将,忽觉父汗死了,对自己未必是坏事啊。 无论论资排辈,还是看功劳、脑筋,都轮不到自己继承土默特部落。 可如今自己重兵在握,若是能灭了喀喇沁,替父汗报仇,抢回可敦,挟功劳,带重兵回召城。 继承汗位、父死子继娶了可敦,获得大明支持似乎都不难办到啊。 当即分兵派将,一万精兵拔营起寨,轻骑兵开路,两千扎甲重骑护卫中军,缓缓向喀喇沁营地压去,给博硕克图汗报仇雪恨。 大军靠近喀喇沁营地,只见喀喇沁营地前,已经布满了鹿角、纵横挖了不少反骑兵壕沟。栅栏后面,排满了手持角弓的士兵。 满五素谋定而后动,喀喇沁部落总动员,也是能拿出一万人防守的。 二王子打仗可不是雏,哼哼,你攒鸡毛凑掸子出来的一万人,能打过我们一万精锐? “来人,分兵,去喀喇沁两翼和西面草原放火,骚扰奔射,寻找营地防守弱点。 重骑兵,准备链子锤,轻骑兵备用千人队,准备套马杆,待探出喀喇沁营地防守薄弱点,破了那里的鹿角障碍。 后勤兵,准备沙土袋,填平反骑兵战壕和可能有的陷马坑。” 二王子指挥作战经验丰富,土默特精兵兵员素质优良,将领们身经百战。 土默特强大的战争机器开动,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胆大包天的喀喇沁人。 四个轻骑兵千人队立刻朝左右两翼分兵。刚没走多远,忽见南北方向同时烟尘大起。 情况不明,派出去试探攻击的轻骑兵们停马。 只见南北两面,两队人马全部黑盔黑甲,打着“黑”字大旗,看烟尘每方面都至少有一万人。 两面的部队离土默特轻骑兵三百步下马,顷刻间组成了两個步兵方阵,外面是持长矛的重甲步兵,中间是步兵强弓手,跟后金八旗是一个路子。 几千轻骑兵在步兵方阵两侧游弋,更远处似乎还能见到半具甲重骑兵的身影。 明军!宣府的明军居然帮喀喇沁人! 西面喀喇沁部落营门大开,五千轻骑列阵而出。 这马上就是被两万五千人三面包围的局面。 二王子连忙吩咐鸣金。 一万对两万五,二王子其实并不怵头。明军战斗力可疑,对喀喇沁人更是知根知底。 可是,这一仗要是打起来,即使胜了,己方必然伤亡惨重不说,那就得罪死了明国。 明国这个庞然大物可不止宣府一镇兵,平时土默特人悄悄小股南下劫掠,就没少被太原镇、大同镇、榆林镇的明军歼灭。 父汗可是明国封的顺义王,土默特部落离明国太近,互相小规模打草谷没什么,跟明军正式开战,土默特人就别在敕勒川混了。 土默特轻骑兵们缓缓后撤,谁知明军得理不饶人,两个方阵缓缓移动,向土默特部队压了过来。 二王子火往上撞,真当我们怕你不成? 你们连车城都没带,靠步兵阵未必挡得住我们。 “派一个千人队,去试试明军的硬度!” 号角声起,一个轻骑兵千人队冲向北路明军方阵。 明军方阵立刻停步,重步兵的长枪支了起来。 还没等土默特轻骑兵奔射,明军阵中步兵强弓手的齐射已经到位,一百多土默特轻骑兵转眼落马。 不好,黑云龙的兵比太原镇、大同镇和榆林镇的兵硬得多,难啃。 怪不得黑云龙跟满桂并称大明九边的擎天白玉柱呢,盛名之下,果无虚士,鸣金! 黑云龙从阵中纵马而出,对着跑回去的土默特轻骑高声断喝。 “你们土默特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打破我大明不和亲的国策,黑某绝不答应。 土默特部落,准备被灭族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智勇双全 二王子心如死灰,完,土默特部落完了。 明国在坚持祖制方面,一如既往地硬气。 本来宁德公主在土默特人手里,还可以跟明国谈。 公主“自愿”留在土默特的话,明国人也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 现在公主被满五素劫走了,自己手里谈判的砝码丢失,又已经得罪死了明国,土默特前途黯淡。 现在的情况,明显是打不过。 即使拼死力,一万精锐跟敌人能打个有来有往,焉知后面没有源源不断的明国援军? 明国九边九镇,可有四十万军队,其中有七镇是针对蒙古的,明国的援兵几乎一定会有。 不能吃眼前亏,二王子绝望挥手,“撤!” 轻骑兵殿后,土默特大军缓缓东撤。 黑云龙满五素联军派轻骑兵追击,礼送出五里,满五素打马追上黑云龙,“黑总兵,不用追了。 他们主动撤退,断后部队安排得明白,咱们讨不到好的。” “那就这么放他们走?” “黑总兵你有所不知,土默特贼人已经断粮。 这里两天路程内,除了喀喇沁部落和宣府,没有能补充一万大军军粮的地方。 饿他们一天,队伍自然就散了。一万精锐散伙,土默特已经完了。” 黑云龙欣赏地望着满五素,“台吉深谙军略,佩服佩服。” 回头一挥手,“收兵!” 明军轻骑兵与主力汇合,满五素朝黑云龙一拱手,“多谢黑总兵来援,请入部落接受某的款待。” 黑云龙一摆手,“不啦,你把长公主殿下请出来,让我带回明国就是了。 这次多亏你截杀了博硕克图,救回了长公主。不然长公主在他们手里,黑某还真不敢打。 某会上奏朝廷,表彰喀喇沁部落的忠义行动的。” 满五素诡秘一笑,“黑总兵,你接到长公主的求援信赶来援救,却不知在下也得到了长公主的求援信。 长公主被郎奇出卖,深陷土默特人的虎狼窝,自然是能求援的地方都要求。 长公主信中说,郎奇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将她送给了博硕克图那个糟老头子。 博硕克图丧心病狂,欲挟制自己,威胁天朝。 对这一对盟誓的义兄弟,实深恨之,宁死也不能去召城。 若是在下能解救她得脱苦海,杀了博硕克图为她出气,愿意下嫁在下以报之。” 满五素得意地摸摸没有一根白的络腮胡,“黑总兵你看,在下虽也年过五十,毕竟比博硕克图那个奸贼精壮年轻得多。 殿下既然有此美意,在下焉能辜负?” 黑云龙脸色立变,“大胆!焉知你说的什么求援信,不是你胁迫长公主重新写的? 你若是不把长公主交出来——” 满五素得意一笑,“长公主殿下现在在喀喇沁被安全保护,黑总兵你想怎样啊?” 黑云龙目光如欲喷火,“好!好你个满五素,学博硕克图拿长公主挟制天朝是吧?我——我——” 我了半天,没想出什么能威胁满五素的手段,气得一甩袖子,朝部下一挥手,“走!去召城,先把土默特灭了。” 回头看向满五素,“满五素!你好自为之!” 黑云龙原来手下有两万兵马,后来内阁给追加了军费后,三万兵马已经足额,还将半具甲重骑增加到了一千。 这次来援助喀喇沁,只带了两万。 另一万因为以偏厢车车城和火枪部队为核心,行动缓慢,这次就没带来。 当然那一万也没闲着,已经向召城出发,准备围困召城去了。 他手下的部队能打,内阁知道。 这次配合郎奇行动,为了确保成功,把黑云龙的部队都派出来了,从蓟州镇临时调了三千兵马帮黑云龙守宣府。 看黑云龙七窍生烟的样子,满五素继续加料,“黑总兵,在下准备今天晚上就跟宁德公主大婚,明天就派人去京城求封驸马都尉。 以后咱们同朝为官,还要多蒙总兵大人照拂。” 黑云龙头也不回,在马上栽了两栽,看样子气得不轻。 满五素仰天大笑,得意无比。 哼,我满五素智勇双全,可不是博硕克图那个傻帽老骡子,绝不会让长公主有被人劫走的机会。 长公主在我手里,别说她自愿跟我,就是不愿意,我也能生米煮成熟饭。 有这张牌,别说你区区宣府总兵,就是明国四十万边军都来了,能奈我何?敢打我吗?只能捏着鼻子帮我抗击郎奇的吞并。 有大批明军相助的话,嘿嘿,反推郎奇也不是不可能。 ………… 二王子领着饿肚子的土默特精锐,摆脱了明国和喀喇沁联军的追击,停下来的时候,众将全体茫然了。 喀喇沁打不下来怎么办?回召城么? 主帅阵亡,可敦被劫,自己这帮属下保护不利,按律当斩。 自己这帮人都是老汗王子孙,按理说没事。 但留后监国的大哥俄木布要是较真,大家至少都免不了或轻或重的惩罚。 更严重的问题,刚才转进,喀喇沁送的军粮、羊群又被抢回去了。 没粮了,想回召城也回不去了,难道队伍就地散伙么? “二哥,咱们杀驮马,可以对付一天。” 嗯,不打仗消耗体力,省着吃可以对付三天,只能走到宣府。 去宣府投降明军,跟明军要饭么? 二王子一筹莫展,“先杀马解决眼前问题吧……” “不好了,对面又来了兵马,看烟尘有好几万。” 好几——万!? 难道是其他明军?这是天绝土默特么? 对面的兵马渐渐靠近,果然穿着明军的标准铠甲,队列整齐,杀气冲天。 二王子眼睛一闭,眼看要从马上栽下来。 “二哥,二哥,对方打的是狼头旗!” 二王子一下子精神了,马也骑稳了,郎叔叔怎么来这了? 咳咳,郎奇虚岁刚三十,还没到生日,按现代算法二十八周岁。二王子四十多岁快五十了,那也得叫叔叔。 对面大队停下,郎奇纵马前出,来至二王子面前,“巴特尔?伱们不是回召城了么?怎么到这里来了?看上去还如此狼狈?我的俺答呢?” 天不绝土默特啊,终于见到亲人了,而且看来军粮也有着落了。 巴特尔悲从中来,翻身下马,伏地大哭。 “叔叔,满五素背信弃义,勾结明军,突然袭击,杀害了父汗,抢走了可敦。 如今小侄领着这群败兵,粮草断绝,您不来,我们就要饿死在草原上了。” 郎奇“啊”的一声大叫,“俺答被害了?痛杀我也!” 在马上晃了两晃,扑通摔下马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义薄云天 郎奇落马,众人一起上前抢救。 揉心口,掐人中,好一会,郎奇一口气喘上来,睁开了眼睛,随即放声大哭。 “我跟俺答对长生天盟誓,福祸与共。本想着一起干大事,共享荣华富贵。 没想到俺答这么快就离我而去了,天丧予!” 二王子连忙拍胸脯,“父汗的事业我们这些儿孙会继承,叔叔你放心,土默特永远支持您!” 郎奇霍然坐起,“满五素害了我的俺答,我跟他势不两立。走!咱们这就杀回去,捉了满五素,在我俺答坟前献祭!” “那个——叔叔,好像不行,喀喇沁那里有明军相助。 叔叔您只要借给我们些军粮,让我们能赶回召城,防御明军可能的围困就行了,小侄不能强求叔叔跟明国翻脸。” 郎奇猛然站起,晃了两晃站稳,拔出绣春刀,“郎某乃是蒙古的林中大王,对着长生天跟俺答盟誓,对俺答的情义天日可表。 满五素勾结明军,杀我俺答,郎某一定要报复,即使为此跟明国彻底决裂也在所不惜。 不然,我还怎么当蒙古人的大汗!” 二王子心内窃喜,刚才郎叔叔从马上摔倒,肯定是演给人看的。 我都觉得有点假,演得太生硬,原来郎叔叔重视的关键在这儿啊,给父汗报仇有望了。 郎奇一挥手,“呼和腾格尔,给土默特盟军送上牛肉干和奶酪,让他们在马上吃。 巴特尔啊,我的部下在去京城的路线上,完成了剿匪任务,我本来是接应他们回察罕浩特的。 谁知回来的路上遇到大雾,行军路线偏了一点。 也幸亏如此,才遇到了贤侄你。走!咱们这就去报仇!” 一袋袋牛肉干和奶酪迅速运了过来,被百夫长们给土默特士兵分发。 土默特精兵有了郎奇这个义薄云天的主心骨,立刻士气大振。 嘴里嚼着牛肉干,带着对满五素的刻骨仇恨,跟随郎奇大军,强行军向西杀了回去。 ………… 喀喇沁部落营地。 满五素目送走了怒气冲冲的黑云龙,颇有天下皆在我掌握的感觉,自觉人生达到了极乐,走路都飘忽忽的。 比喀喇沁强大得多的土默特眼看要完了,喀喇沁这个夹缝中求生存的弱小部落却要兴旺了。 黑云龙这个自己以前要仰视的明国边关大将,现在也被本台吉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全赖本台吉的智谋和勇敢。 凭八百精锐,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救回长公主,这在世界战争史上,应该也能记上一笔的吧? 我记得听色目人说过什么特洛伊…… 这天下要论智勇无双,当然数我满五素,还有谁!? 自己是孛儿只斤氏里,唯一尚了南朝公主的部落首领。以后草原上,一定会有游吟歌手传唱我满五素英雄救美的不朽事迹。 巡视了一圈营地,放出了数量足够的斥候,防止土默特残兵临饿死前反扑,又紧急安排好了大婚仪式。 部落立刻忙碌起来,张灯结彩。新年没好好过,这回要好好庆祝下了,舒缓一下部民们心中的郁闷。 去京城求封的使者嘛,明天就派满五大去。 这个弟弟对我忠心耿耿,得给他好处,让他去京城见识见识大世面,受回天启皇帝的赏赐。 只要求封驸马都尉成功——有宁德公主的配合,这是必然的——自己有了明国罩着,那就确保安全了。 宣府近在咫尺,要是郎奇打过来,随时可以寻求黑云龙的庇护。 你们不是义兄弟么?嘿嘿,黑云龙你敢不听朝廷命令? 到时候看看郎奇被他的好义兄阻拦时难看的脸色,真是人生快事。 只要这几天挺过去,喀喇沁就万无一失了。荒野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草原上的时间过得很快的…… 回到帐篷卸甲,洗了個澡,换上轻暖的狐裘。 得去见见大明长公主了,自己中午第一次见宁德公主,就在她眼前杀人。 可不能因此让公主认为自己是血腥残暴、无知粗鲁的野蛮酋长。 自己可是有智慧的文化人,是为了英雄救美才杀人的。 要不要把胡子刮掉,显得年轻英俊一些呢? 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满五素对自己一脸卷曲的络腮胡甚感满意。 郎奇是小白脸,还不是把长公主送人了?长公主很可能因此对小白脸有了恶感。 自己这样威武的中年大叔形象,应该更能给长公主安全感。 这次见长公主,要充分显示自己的温文尔雅,谦恭有礼,给她个好印象,让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长公主的人没什么,自己后宫美貌姬妾多了去了,但我要收长公主的心。 诚心跟我的长公主,才能更积极主动地在皇帝面前帮我争取利益,以后喀喇沁的兴旺,就着落在她身上了。 嗯,自己是个有实力、有能力、英俊威武的完美的中年大叔,最近唯一需要加强的,就是需要恶补点南朝的诗文…… “报!不好啦!” “慌什么?” “土、土默特人又杀回来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本台吉早就料到,他们饿得不行的话,会回来临死反扑。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土默特人第一次没打下来咱们,现在饿了半天,士气和力气已经没了。 只要咱们严防死守,挺过第一波攻击,他们士气定然崩溃,只是徒然给我的辉煌战绩上再添上一笔罢了。” “不、不是的。土默特人带来了郎奇两万六千大军。 如今,包括土默特人在内,接近三万六千大军正在向咱们的部落强行军,比咱们的斥候也慢不了多少,眼看就到部落营地了!” 满五素眼前一黑,郎奇! 郎奇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甲都来不及披,满五素飞速跑向营地边缘。 都不用拿望远镜,就已经看到,扯地连天的敌军轻骑兵正在迅速移动,已经移动到了南北两翼,眼看就要对部落营地形成四面合围。 号角声起,刚结束的总动员令重新发布,部落一片忙乱惊慌。 整个部落包括老人、妇女、孩子一共区区两万五千多人,被三万六千正规军合围,外无救兵。 这都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了,是看郎奇心情,决定部落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拿着望远镜绕着营地转了一圈,满五素已经看清了敌人的兵力布置。 西面是土默特人的九千九百大军,由土默特二王子巴特尔率领。 望远镜里巴特尔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一副发誓要把满五素这个杀父仇人碎尸万段的样子。 南面是四千五百兀良哈精锐,包括一千五百半具甲重骑,三千轻骑,带队的是郎奇座下第一智将彭子海。 北面同样部队配置,带队的是武勇跟贵英恰齐名的关开闰。 最薄弱的反而是东面的郎奇主力部队,别看有一万七千人,可其中绝大多数是新附的鄂尔多斯部落兵。 在满五素这个老行武眼里,纸老虎、样子货被一眼看穿。 不过郎奇中军包含了他大名鼎鼎的小白脸国舅近卫旅,轻车城已经组好,还有一千扎甲重骑护卫。 只要车城挡住自己部队冲击,重骑兵再一冲,剩下的样子货轻骑兵只需要打顺风仗就行了。 这一面的优势是人多,根本没路跑出去。 也许,抛弃牧民,只带五千正规军,冒死从北方关开闰那个有勇无谋的家伙那里突围,手下的贵族们或者能跟我跑出去一部分。 这样投大金的话,跟只身逃亡也差不了多少,估计只能被安排到衮楚克帐下当个普通将官了。 满五素智慧的脑子急速旋转,这是最后实在不行的选择,我还要再尽一次努力。 他来到东面栅栏前,大声高呼,“郎奇!宁德公主在我手里! 你要是进攻,长公主有所损伤,就是你的责任,大明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郎奇丧心病狂到把长公主送给土默特人,用公主性命威胁对他显然没用,用大明朝廷威胁,或者能起效。 郎奇远远怒吼一声,“满五素!你害了我的结义俺答,我若不能为俺答报仇,如何能在蒙古立足! 郎某跟俺答义气深重,今天就是跟大明决裂,我也要先杀了你!” 郎奇一挥手,“擂鼓!” 四面的包围大军一起擂鼓。 忽然,几十个大嗓门的传令兵一起高呼:“喀喇沁部落的人听着,顽抗到底,全部落一个不留! 现场反正,只诛首恶!”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两条汉子 拿大明朝廷威胁郎奇的计划失败,满五素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执行逃亡后金的下策了。 事不宜迟,我得马上召集众将。 满五素一回身,发现手下众将都已经到了。 包括弟弟满五大在内的四个千夫长,五十个百夫长一个不落。 手下的快速反应能力不错,逃出去的机会大增。 满五素挥挥手,正想发布命令,忽见众将转头,一起看向满五大。 满五大以袍袖遮面,一言不发。 几员老将一起叹气,忽然齐喝,“动手!” 众将一拥而上,满五素毫无悬念地被制服,捆了个结结实实。 满五素瞬间明白,郎奇的心理攻势起效了。 满五大无颜面对兄长,背着身跟兄长说话,“哥哥,我也是被众将逼不得已,为了部落的存续……” 满五素仰天狂笑了会,忽然停声,“老弟,我理解你的作为。 这样也好,咱们的祖宗祭祀,总算能保留下来。 你的脑筋为兄最了解,当了台吉,万不可有一丝念头想为我报仇,你绝对斗不过郎奇的。 一定要忠诚侍奉郎奇这个主子,好让孛儿只斤氏咱们这一脉,不在咱们兄弟手里断绝。 快快把我送出去吧,我看土默特人急不可耐,要是他们抢先攻进来,哥哥我就白牺牲了。” 喀喇沁部落打起了白旗,满五素被五花大绑,送了出来。 满五素来至郎奇马前,立而不跪,“郎奇!天不佑我满五素,只要给我十天时间,一切就会不同。 喀喇沁部落交给你了,望你能善待。 看在喀喇沁举族投降的份上,我满五素只有一個要求,不要把我送到林丹巴图尔那里点天灯,我愿意死在土默特人手里。” 郎奇点头,“我敬你满五素也是一条汉子,会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你放心去,我会重用满五大,喀喇沁部落跟着我,也会当上等人,子孙后代享尽荣华富贵。” 满五素再无牵挂,不用人推,昂然自己走向关押俘虏的营帐。 ………… “封满五大为喀喇沁台吉,喀喇沁部落划归林中大王管理,钦此。” 满五大对着九斿白纛磕头,站起来后他就正式成了喀喇沁部落的新台吉。 围观的将领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大家眼看着郎奇拿出一道空白的圣旨,自己往上写了内容,然后拿出来宣读。 问题是圣旨的落款,确实有林丹汗的亲笔画押。 这、这、这…… 传言郎奇有野心当大汗,他自己也不否认。可现在这个样子,跟已经当了大汗有什么区别啊? “圣旨到!” 又有圣旨? 一位东厂大太监,昂然走入郎奇的军营。 看来这是郎奇的另一个领导来圣旨了。 郎奇帐中众将,有一多半不认识这位传旨太监。 认识的,都暗暗奇怪,邵公公怎么又来了?这是觉得上次被收拾的太轻? 关开闰站在下面,异常兴奋,是不是自己锦衣卫的本事又有用武之地了啊? 邵公公入大帐,几步路走得龙骧虎步,威风凛凛,一点也不像太监,嗯,也许前宋的童贯能有这个气概。 此时的邵公公,脸上伺候皇上和给干爹磕头时候的谦卑猥琐全不见了,一脸正气,带着足足的悲壮。 进了这个大帐,他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左右一死,在干爹、皇上面前弯了一辈子腰的邵公公这回挺直了腰杆。 唉,皇帝让自己传这道空前绝后的骂人圣旨,作为太监,敢抗旨么? 皇帝还笑呵呵地说,让自己这回好好出出气。 嗯,气肯定能出,脑袋也几乎一定会没。 他在皇帝身边当值,最知道郎奇在朝廷的分量。 皇帝都得忍着气配合他。 已经有一个阁老因为郎奇被革职,另两个,要是跟郎奇配合失误,也得回家。 这么跋扈的郎奇,又是驸马都尉,皇家自己人,杀一个奴才,皇帝会管么? 临来的时候,邵公公悲悲切切,已经安排好了后事。 将重金买回来,用药水泡的宝贝送回了家乡,好入土的时候得个全尸。 事已至此,邵公公决定雄起一回,当一条汉子。 气势十足地走到帅案前,“圣上有旨,郎奇跪接。” 郎奇笑眯眯出了帅案,跪。 众将中,彭子海和关开闰也跟着跪了下来。 其余蒙古众将,则后退了几步,表示不参与。 邵公公走到帅案后,将手中圣旨展开,并没有拿在手里,而是放到了帅案上。 邵公公站在帅案后,食指指着郎奇,破口大骂。 这道长达十几分钟的圣旨,简直太符合邵公公的心意了,跟邵公公自己想的一模一样。 邵公公在来的路上,反复念诵了几百遍,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每念一遍,都觉得自己身轻体健,浑身通透。 圣上果然是真龙天子,这圣旨对邵公公来说,具有强大的养生、健体效果。 郎奇跪在地上,脸上一直笑眯眯的。 天启果然还是天启,依旧是那个懒散好玩的明君。 就是老百姓,你把人家妹妹送人了,大舅哥肯定要骂你一顿,见了面,打你一顿你也得受着。 皇帝大舅哥骂自己一顿,说明这事就这么了了,不会再有后续,自己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彭子海和关开闰知道大明的木匠皇帝是怎么回事,虽然震惊,却也觉得合理。 旁听的蒙古众将,有一多半不懂汉语,那一少半懂汉语的高层,则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传说中文采风流的南朝,统治天下的天子,居然是这样的么? 嗯,很得我心。我妹妹要是被郎奇送人了,我也得这么骂他一顿。 唯一可惜的,是蒙古语言太简单,没有南朝骂人的词汇丰富。 南朝皇帝跟我一样是性情中人啊,要是有一天统治了蒙古的话,我赞成! 不管不顾的木匠皇帝发圣旨的时候,万万想不到,这道圣旨,让他在蒙古的形象变得分外亲民,绝对在蒙古增加了朝廷的威望。 圣旨传完,邵公公把圣旨留在帅案上,自己走到下面,双手一背,脸望着帐篷顶,准备英勇就义。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奸雄 郎奇缓缓站起来,拍了拍飞鱼服上的灰尘,回身笑眯眯看着一副悲壮表情的邵三宝。 “邵公公一路辛苦了,来人,送邵公公二十两黄金程仪。” 二斤出差了,胧子已经从长公主身边退出,临时代替了二斤的角色。 对宣旨太监来说,二十两黄金属于正常收入,这就不是要害他的意思了。 邵公公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驸马爷,您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很残暴么?” 咳咳,郎奇这话,魂归长生天得知真相的博硕克图的灵魂肯定反对,衮楚克反对,倭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反对。 郎奇拍拍邵公公的肩膀,“三宝啊,你一个宣旨太监而已,传达的是圣上的意思,我怎么会跟你过不去? 嗯,虽然你传达得相当到位,可这也属于忠于职守是吧? 你一个太监,也干不了圣旨里说的那些事。 我把人家妹妹送人了,大舅哥要骂我一顿,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 再说,郎某在这个世界,五代以内的血亲一个没有,圣旨里说的事,根本无法实现。 圣上要是真想像圣旨里说的,想跟郎某先祖的女性长辈发生强制性的互动,我哪天有空,找找关内姓郎的亲戚,可以献几个适龄女子入宫侍奉皇上。 他们当了皇亲国戚,一定会对圣上无比感激。” 众人对郎奇佩服得五体投地,郎奇的脸皮厚度登峰造极,实在是太无耻了。 关开闰反躬自省,明白了自己在大明无法升官的原因。自己这素质,真的不适合在大明当官啊。 彭子海有学问,迅速联想到了王莽。 主公这一副奸雄姿态,别说当蒙古大汗,在明国恐怕将来也前途不可限量。 他听说过郎奇拜访朱聿键父子的事情。要是主公将来在中原扶傀儡把持朝纲,甚至学王莽篡位,自己如何选择站队呢? 做荀彧还是华歆?彭子海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邵公公扑通跪倒,“谢驸马爷不杀之恩。” “起来起来。我很欣赏你啊,邵公公。 被我收拾过的人可不少,一般来讲,不死也会抑郁。 邵公公此来,还是精神饱满,这股子韧劲可实在难得。 你一個出身卑贱的太监,能攀上厂公的高枝,一路做到圣上的身边人,这能力也没说的。 虽说有普通太监阴狠、贪婪的毛病,这都是小事。你能忠于圣命,宁死不屈,这一般太监可做不到。 人才啊,在圣上身边当个伺候人的,屈才了。” 邵公公扑通又跪下了,眼圈红了。 自己出身贫苦,眼看要饿死,不得已入宫当了太监。 入宫的过程艰难无比,是从老家泰州,一路要饭,走了好几个月才到京城的。 七年来从一个打杂的小太监做起,察言观色,在厂公没起家的时候,就拜了干爹,一路走来,我容易么我? 贵人们都看不起自己这个奴才,老百姓对自己则是惧怕和嘲讽,真正懂自己的,居然是郎奇这个以前的死对头。 邵公公在皇帝身边做事,见过的能人无数。郎奇这副做派,那就是个真正的奸雄啊。 自己在干爹那里已经失宠了,郎奇不正是一个优秀的投靠对象? “驸马爷,奴才对您万分敬仰,此后愿意效忠您,为您鞍前马后,在宫中为您传递消息,请您务必收留。” 郎奇把邵公公拉起来,“陛下跟我互相心照,乃是不世出的明君,我不需要你传递什么消息。 我是真的欣赏你的人,将来要重用,也不是把你当太监用。 你回去该干嘛干嘛,我嘱咐伱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厂公也不能花开千日红。 万一朝廷有变,你要提早准备,及时开溜,可以到察罕浩特找我。” “谢主公!” 邵三宝当着这么多人面认了主公,妥妥沟通外藩。 不过现场都是郎奇的部下,消息传回京城的可能性极小。 就是传回去,郎奇作为皇亲国戚,在宫里有个自己人也不算什么,天启知道了,也最多哈哈一笑。 看邵公公挺直腰杆,意气风发地走了,众人都不知道郎奇收个太监当家臣有什么用,这也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 “报,内阁特使卢大人到!” 这明廷来人挺频繁啊,刚走了个太监,又来了个特使。 卢象升一身征尘,急匆匆冲进帅帐,一眼看到帅案上摆的圣旨,一拍大腿。 这才回身朝郎奇拱拱手,“见过宣抚使大人。” “卢师匆忙而至,有何见教?” “唉,已经晚了,某受内阁委托,紧急追回圣上的中旨,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郎大人,这道圣旨我就拿回去了。今日之事,请郎大人一定要嘱咐好部下,不可泄露。 这道圣旨要是流传后世,我大明朝可就在历史上出名了。” 郎奇将圣旨交给卢象升,“卢师,圣旨当然不能流传出去,不能在朝廷上露面。 不过,您可以将消息有意无意传到民间……” 卢象升楞了一下,随即领悟,拍拍郎奇的肩膀,“我越来越坚信,你一定有本事组阁,带领郎系名垂青史了。 不过,你这道德底线过于灵活,本事一定要用在正地方,保持一颗对大明的忠义之心啊。” “学生谨遵卢师教诲,必让我华夏高高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郎奇说的是华夏,对卢象升来说,跟大明是一回事。 送走了卢象升,郎奇坐回帅案。 “本大王宣布,喀喇沁部落,依兀良哈部落例,免税一年。 满五大!” “末将在!” “你率五千喀喇沁轻骑,跟本王一起,护送俺答的遗孀去召城,驱逐围困那里的明军,解召城之围。” “遵命。” “众将,即刻出征!” 郎奇的大军,包括二王子率领的土默特大军在内,已经滚雪球式增加,现在迅速达到了四万零九百人,浩浩荡荡,奔召城而去。 土默特诸将对郎奇的义气深重赞不绝口。 老汗王这俺答真没白结拜,关键时刻,郎奇救了土默特陷入绝境的一万大军。 如今从满五素手里抢回了宁德公主,连面都没见,还是坚持要把可敦送到召城。 这种重义行为,只有上溯到春秋时代才能有。 现在召城多半已经被明军围困,郎奇为了俺答后人不被灭,毅然率大军支援,不惜跟明庭撕破脸,土默特部落欠郎奇的太多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飞蛾扑火 郎奇援救召城的大军日行六十里,对蒙古这种备用马充足的全骑兵部队来说,速度可谓十分缓慢。 这是没办法的事,要照顾到可敦车驾的速度。 土默特人心中十万火急,可也知道,有宁德公主在手,才有希望退明军。 若只是军队赶过去,双方一场血战。 明国体型巨大,就算损失十万人,回手再征招十万兵轻轻松松。 蒙古人少,死个四五万兵,那就灭族在眼前,拼不起。 六天后,大军到达乌兰察布。再往西,穿过阴山余脉中的一百多里山谷,就到召城了。 郎奇谨慎无比,大军斥候频出,生怕在山谷中中了明军的埋伏。 队伍小心翼翼前进,终于在三天后,走出了阴山余脉。 前面一马平川,正是有名的敕勒川,不远就是召城了。 二王子巴特尔率领九千九百土默特精锐作为先锋,一直在头前带路。 眼看到了敕勒川,前锋在没有通知郎奇中军的情况下,突然加速。 郎奇派信使紧急传讯,请二王子放慢速度,小心中了明军的埋伏,二王子就当没听见。 郎奇对身边的满五大长叹一声,“唉,毕竟不是咱们自己的部队,只是盟军,关键时刻就不听指挥了。 二王子孤军冒进,太危险了,可惜他不肯听我这个叔叔的良言相劝。” 二王子有自己的想法。 郎奇帮助土默特人解召城之围,这当然很好。 可郎奇毕竟是外人,要是大军进了召城,反客为主,召城没有被明军攻下,土默特也得被郎奇吞并。 我先进召城,关闭城门。郎奇不是有车城么?跟城内的土默特人成掎角之势对抗明军足矣。 现在我手握将近一万大军,回召城不解散部队,那这一万大军就得听我的。 父汗归天,兄弟们一定会争汗位。 要是公平选举,自己万万争不过大哥俄木布。 但我有兵权在手,在入召城之前来个黄袍加身,大哥也只能默认。 这样可敦就归我继承,我有了明国长公主在手,不用郎奇,也能退明军。 父汗的顺义王封号,明国的驸马都尉也都是我的。 到时候以土默特汗的身份继承父汗遗志,跟郎奇结盟。我没有威望争大汗之位,郎奇答应的一字并肩王总能到手。 土默特部落在我手里兴旺发达,我孛儿只斤.巴特尔也能名留青史。 脑袋里憧憬着美好未来,二王子不停催促部下急行军。 抬头看见,召城东面人马猬集,是三万明军的大营,打着黑云龙的旗号。 黑云龙的队伍比自己的部队早来不了几天,还没有开始攻城。 可以看到北面有后勤队伍拖着木材从阴山那边过来,应该是在打造攻城器械。 二王子早有准备,吩咐,“快,从南面绕路,从南门或者西门入城。” 土默特精锐全骑兵,重骑兵也没有着甲,运动迅速,急速转向南方。 南面忽然烟尘大起,两万埋伏的兵马出现,打着“姜”字大旗,乃是榆林镇的明军。 榆林镇理论上有八万大军,那里太穷,跑了不少,去除逃跑的,在册的还有五万多。 内阁深知边关实情,这次让他们出两万人,嗯,能打的基本都来了。 有埋伏,二王子带人冲向北方,准备突破黑云龙的后勤兵从北面绕路。 北面伏兵出,打着“杨”字大旗,大同镇两万伏兵在此。 二王子回头,西南方阴山余脉里埋伏的太原镇两万人正跨过结冰的大黑河,斜刺冲来。 这眼看就是要被九万明军合围的架势, 二王子一拍脑袋,“悔不该不停叔叔劝阻。” 后方郎奇中军主力正源源不断出阴山山口,见前锋盟军中了埋伏,郎奇大喝一声,“加速前进,阻挡明军对土默特盟友的攻击!” 明军没有那么多马,步兵对二王子的部队形成了合围之势,要完成包围圈,还有段时间。 尤其东面封口的太原镇兵马,要越过大黑河的冰面,速度更加缓慢。 二王子孤军深入太远,回来来不及冲出包围圈,郎奇的部队冲进去倒是来得及。 满五大劝谏,“主公,咱们冲入包围圈很危险。土默特人不听你的将令,被包围了活该。” 郎奇一脸正气,“不!二王子不讲究是他的事,我不能对死去的俺答不义,一定要救俺答的后人!” 彭子海劝谏,“冲入包围圈大违兵法原则,这正是衮楚克乱入锡林郭勒战场的复现,主公你不能往陷阱里踩啊。” 郎奇面色激动,纵声高呼,“蒙古人是一家人,一个都不能少!义之所在,奋不顾身!大丈夫有不得不为者。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冲!” 蒙古部下们被郎奇的热血义气激励,两万六千轻骑兵加速到极致。 热血沸腾的蒙古健儿们带着“我们蒙古人是一家人”的信念,毅然决然冲入了明军九万边军的包围圈。 重骑兵、轻车营为主的中军紧跟其后,终于在明军包围圈形成前,汇合了土默特前锋。 身后,太原镇兵马渡过了大黑河,偏厢车车城展开,步兵阵、强弓手、火枪部队,轻骑兵、重骑兵各兵种有序进入战斗位置。 榆林镇、大同镇的兵马也同样展开了偏厢车车城。 尤其是名将辈出的榆林镇,队列森然,杀气冲天,战斗力仅次于宣府兵。 三万宣府黑云龙的部队调转矛头,将主攻方向调整向东方。 包围圈彻底形成。 土默特盟军和自己找死的郎奇大军被关宁防线以外,九万最能打的明军边军牢牢四面合围。 大军交战,尤其明军参与的战斗,不能看战报的军队数量。 毛文龙大捷战报称“敌军自相践踏,死伤两万余,马三万匹。” 实际斩首真鞑一百三十八颗脑袋。 主力决战,看的还是正规军精锐数量。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敕勒川上旌旗招展,明蒙双方十三万以上的正规军精锐正面碰撞。 萨尔浒之战、广宁之战后,塞外最大规模的一次决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可敦听政 二王子来至郎奇马前,扑通跪倒,“小侄罪该万死,连累叔叔,请叔叔治罪。” 郎奇翻身下马,扶起二王子,“贤侄不必过分自责,你归乡心切,叔叔我能理解。 而且,情况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糟。明军既然已经都到了,双方对峙是迟早的事。 现在明军虽多,却是分成四路。咱们大军抱团,任凭他们几路来,我自一路去。 若是真的开打,挑一路薄弱的突围冲击,将明军各个击破,也不是没有可能。 叔叔我可还是明国的察哈尔宣抚使,尽量利用这个身份,争取这仗不打起来。” “一切仰赖叔叔,叔叔再次救了土默特大军,小侄此后定当谨遵叔叔将令。” 巴特尔连磕了几个头,站起来,规规矩矩站到了郎奇身后。 郎奇一挥手,“传我将令,穿明军铠甲的部队在外,将穿蒙古盔甲的军队护在中央。” 回头点了彭子海、关开闰、大胡子图布信,“你们三个跟着我,入召城。 万丹伟征,我入城期间,你临时主理军务。原则是严防死守,不能跟明军主动冲突。” 万丹伟征躬身接令。 现在是跟明军对阵,让彭子海和关开闰出力,未免难为两人,干脆带在身边。至于图布信,他另有重要用处。 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情况。 以轻车营为核心,九千九百土默特精锐和五千喀喇沁轻骑,加上一千兀良哈扎甲重骑被护在中间, 外面是穿明军铠甲的轻重骑兵,东、南、北三面,每面配置了七千轻骑,一千半具甲重骑。 对峙的双方都穿明军铠甲,谁也不先动手,成了静坐战争。 郎奇领了亲卫,近卫旅,带着长公主车驾、满五素的囚车,博硕克图的灵车,身后跟着关开闰、彭子海,还有二王子为首的几个博硕克图汗子孙中的实权人物,向西朝黑云龙的大军而去。 来至阵前,郎奇还没发话,黑云龙高声怒喝,“郎奇!黑某受内阁命令,消灭敢违背明国祖制的土默特部落,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郎奇在马上躬身,“义兄,郎某才是察哈尔宣抚使,受陛下指派,总理蒙古事物,内阁的手伸得太长了吧?” 黑云龙嘿嘿而笑,“你擅自把长公主送给鞑子,让我大明蒙羞,我黑云龙没有你这個义弟! 我已经上本参你,你这个察哈尔宣抚使是不是能当下去,可不一定了。” 郎奇一回手,左手举起了一杆旌节。 “义兄,小弟现在还有处理蒙古事物的权力,要入召城为朝廷招抚土默特部落。 陛下圣旨准我便宜行事,你要抗旨吗?” 郎奇最初出使蒙古,拿的旌节已经被曾佳意带回去了。 这次郎奇大婚,朝廷又带了了一杆旌节来。郎奇成亲的时候,跟宁德公主拜过的。 等察罕浩特的十王府别院建成,这杆旌节要插在长公主府。 蒙古跟大明朝廷的外交关系,已经由互派使节,升级成了领事级。 现在长公主府还在施工中,这杆旌节就被郎奇带在了身边。 黑云龙不得已,在马上朝旌节躬身行礼,“末将黑云龙参见圣上!” 回头狠狠盯着郎奇,“你郎奇可以过去,土默特的兵绝不行! 我已八百里加急,向朝廷汇报你介入召城会战的事情。若是得了内阁授权,你郎奇的兵我也一样打!” 黑云龙一挥手,“让开道路,让郎奇过去。 传令太原镇、大同镇、榆林镇友军,围困对手,等待内阁授权到达。” 郎奇手持旌节,神色自若,身后九斿白纛高悬,率领一百四十名亲卫,一千近卫军,穿过宣府镇三万大军,直至召城东门。 召城已经进行了总动员,城内一万老弱布置于南北西三面,土默特左翼三千兵马全部布置在东城。 召城兵马留后俄木布、土默特左翼台吉额木布楚琥尔全身披挂,立于城楼之上。 士兵们角弓在手,箭镞直指郎奇的一千近卫军。 额木布楚琥尔高声断喝,“外军不得入城!” 二王子纵马而出,“大哥,台吉,郎叔叔两次救了咱们土默特一万大军,否则咱们的军队已经没有了。 现在咱们的大军被九万明军包围,全赖郎叔叔的大军保护。 郎叔叔已经跟明军撕破脸,察哈尔宣抚使的职位随时不保。一旦开战,我土默特部落再无存活可能,时间异常紧迫。 天幸我们带了可敦回来,退九万明军的希望,全寄托在可敦身上。 可敦若是被明军抢回,土默特万事皆休。 请大哥和台吉明察。” 俄木布和额木布楚琥尔商议片刻,见宣府兵主攻方向转向东方,离城门很远。俄木布下令,城门缓缓开启。 草原第一坚城的大门在郎奇面前敞开了。 郎奇在近卫旅簇拥下,缓缓入召城。 马蹄敲击在石板路上,发出整齐、清脆的响声,近卫旅直抵金银琉璃殿外。 土默特部落说了算的人,齐聚金银琉璃殿。 众将各找位置站好,主位宝座空着。 想到老汗王东去察罕浩特的时候,雄心壮志,如今已经魂归长生天,众将都是唏嘘,有孙辈的还小声啜泣。 俄木布正想发话,忽听殿口马嘶。 明国长公主的车驾一直行到殿口,宁德公主在小棒头的搀扶下,下了轿车。 众将瞩目,大殿中一片寂静。 两个穿着明国宫装的少女,缓缓而行。小皮靴踩在光洁的石板地面上,发出“咔咔”的响声,如鼓点敲击在众将心头。 宁德公主一直走到宝座旁边,俄木布忽然断喝,“大胆!” 宁德公主回身,眼睛紧盯着俄木布,“本宫乃是先汗王的可敦。 老汗王归天,土默特群龙无首。本宫按草原上的规矩,可敦听政,临时主理部落事物,理所当然。 今亡夫尸骨未寒,伱这个长子就不遵老汗王的遗命了么?” 这个—— 自己只想着控制了可敦,就可退明军。可是可敦自己忽然要掌大权,又合理合法。 可敦一到,自己这个召城兵马留后的职务已经自动解除了。 二王子第一个跪下,“巴特尔谨遵父汗遗命,愿听从可敦指示。” 二王子一跪,有三分之一的老汗王子孙跟着跪下。 额木布楚琥尔思考片刻,跪倒,“属下服从先汗王遗命。” 宁德公主的可敦身份货真价实,俄木布毫无理由反对。 哼,可敦听政只是暂时的。等选出父汗的继承人,你还不是得下嫁? 就是三娘子那样不世出的女强人,当初还不是以六十二岁高龄,下嫁了父汗这个孙辈? 俄木布想明白了后续,冷笑着跪倒,“俄木布参见可敦!” 俄木布一跪,殿中除了郎奇一系外人,老汗王的子孙全体跪倒。 宁德公主回身,稳稳坐在了金银琉璃殿的宝座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头草 众王子和额木布楚琥尔站起,宁德公主的目光,在大殿中巡视了一圈。 目光经过郎奇一干站立的外人,也丝毫没有停留。 “本宫听政,只办两件事。 今天,要为老汗王发丧。明日,主持选出土默特部落的继承人。” 众将皆无意见,一起躬身听令。 金银琉璃殿坐满了喇嘛,铃声、鼓声、诵经声响成一片。 慰灵完毕,灵车载着先汗王的遗体,孝子贤孙伺候着,出召城南门,奔土默特祖先陵墓而去。 明军现在全员在城东围困郎奇和土默特的兵马,并无进攻召城之意。这边举丧,也丝毫没有干预。 安顿好老汗王的陵墓,满五素被押到了陵前。 “把这个贼人千刀万剐!” 老汗王子孙纷纷鼓噪。 郎奇咳了一声,“满五素虽恶,却不失为一条好汉,英雄不可折辱。” 老汗王俺答的说法非常符合蒙古人的观念,满五素也感激看向郎奇,“我满五素失败,乃天不佑我。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俄木布挥起大刀,满五素人头落地。 仇人于陵前授首,老汗王应该可以安息了吧? 送葬队伍回到召城,老汗王子孙们都是摩拳擦掌。 明天就要定老汗王的继承人了,俄木布这边,觉得我是长子,追随我的部将多,才智众所公认。 巴特尔觉得我有郎奇叔叔支持,又第一个向可敦磕头,可敦应该也支持我,谁胜谁负,那可不一定。 额木布楚琥尔望了望城东聚集的十三万兵马,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扎营在金银琉璃殿外的郎奇近卫旅,面色沉重,心事重重地回府。 无论如何,自己要为土默特部落争取最大的利益。 “禀报台吉,您的老部下,兀良哈.图布信求见。” ………… 次日上午,金银琉璃殿上气氛紧张,众人一起注视宝座上的可敦,等待她宣布开始土默特部落继承人的推选。 宁德公主镇静了一会,开言。 “先汗王曾答允我,由我指定他的继承人,你们都知道吗?” 二王子出班抱拳躬身,“确有此事。” 跟着老汗王出征的王子们,有一多半是俄木布一系的,跟着一起点头。 俄木布也点头,这主意还是他给父汗出的。 宁德公主缓了口气,“现在我指定——”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殿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本可敦指定老汗王的俺答郎奇为土默特部落继承人,本宫将按草原上的规矩,下嫁郎奇。” 殿中寂静了好半天,俄木布一声怒吼,站了出来,“我反对! 父汗这么多子孙,草原上的规矩父死子继。 郎奇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继承父汗的汗位?” 宁德公主目光犀利,“没有么?郎奇跟老汗王杀白马青牛,对长生天盟誓,结为俺答,天下皆知。 由长生天认可的兄弟,没有资格兄终弟及么?” 这个—— 俄木布哑然了一下,随即反驳,“以前兄终弟及的例子也不是没有,那都是王子年幼。 我们都早已成年,按规矩,汗位自然是由血缘更近的王子继承。” 宁德公主冷笑,“草原上的规矩,还是幼子守灶呢,奥尔吉尔,你敢继承汗位么?” 老汗王幼子才十几岁,吓得扑通跪倒,“儿臣万万不敢,可敦放过儿臣吧。” 好家伙,自己要是敢应了,今晚必死,脑袋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宁德公主神色凛然,大国长公主的气势拉满,“我有权指老汗王的继承人,指了郎奇,谁敢反对? 蒙古从来没有长子继承的规矩,就是老汗王自己的汗位,难道不是当初三娘子指的么?” 俄木布依旧不服,“三娘子是蒙古不世出的女英雄,有实力,当然有权指土默特的继承人。 可敦你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实力这么做?” 宁德公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手指东方,“城外九万明军就是我的实力,大明四十万边军就是我的靠山。 本宫作为大明长公主,没有资格指土默特一個区区塞外部落的继承人么?” 俄木布凉水浇头,众王子们头脑也都一下子清醒了。 大家还都指望着可敦退明军呢,可敦要是不答应,土默特转眼就没了,大家还争个寂寞? 二王子更是想到,郎奇可是要当蒙古大汗的人,可敦想吃回头草,这相当有情可原。 面子哪有重新成为大汗福晋重要?大汗福晋不比土默特汗的福晋牛逼得多,还更符合大明长公主的身份。 冷静下来想,明国为了维护祖制,不惜派出九万边军围困召城。 可敦要是下嫁哥哥或者我,明国肯定不肯干休。凭老朱家小心眼的脾气,多半就是可敦出面,明国为了国体、面子也不肯退兵。 就算牺牲了长公主,也要维护天朝面子,这事明国估计干得出来。 那么,郎奇主掌土默特,可敦吃回头草下嫁,其实是唯一既能保全土默特,又能让明国不失面子而退兵的选择。 反正自己也争不过哥哥,本着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的原则,二王子出班跪倒,“巴特尔愿遵从可敦意愿,认郎叔叔为土默特汗。” 郎奇已经得到了三分之一贵族的支持,额木布楚琥尔凝重出班,紧盯着对面的郎奇。 “大王,昨天晚上,图布信去走我的门路,被我骂出去了。 无论你许下多少高官厚禄,也不能动摇我额木布楚琥尔对土默特部落的赤胆忠心。” 额木布楚琥尔面露嘲讽的微笑,“我不管大王你是不是和明军勾结,来获得土默特部落的控制权。 如今形势逼人,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谈这些都无益处。 在下只问你两句话,你跟老汗王对天盟誓,说的话还算么?” 郎奇昂然出班,“郎某出道以来,言出必践,从无任何一句假话骗人。 土默特部落跟了我,必将比过去更加兴旺发达。” 额木布楚琥尔紧盯郎奇,毫不客气,继续逼问,“那我再问你,你作为一个南朝人,若是有朝一日当了蒙古大汗,真的愿意率领我们恢复大元么?” 郎奇手指殿顶,“长生天在上,郎某必会带领蒙古人恢复大元。 土默特做为郎某的直属部落,一定会成为人上人,不用再在塞北受风霜之苦,到温暖富庶的南方生活,由几千万奴隶侍奉供养。” “好!大王你记住这句话,在场诸君和长生天都是证人。 若是你违誓,我额木布楚琥尔立叛,土默特人立叛,全体蒙古人也不会放过伱。” 额木布楚琥尔朝宁德公主跪倒,“在下愿遵从可敦旨意,认可郎大王为土默特之主。” 第一百二十章 神算 俄木布站在那里,精神恍惚。 为什么对土默特部落忠心耿耿的额木布楚琥尔会投郎奇? 喀喇沁部落的台吉满五大还是俺答汗的子孙,难道孛儿只斤氏我们土默特这一脉,就要跌落神坛了么? 我俄木布聪明绝顶,哪点不如满五大那个蠢货呢? 额木布楚琥尔看着俄木布傻乎乎站着,内心叹息。 你这个真傻子,改朝换代的时候,越是聪明的越不能留啊。 唉,跟老汗王君臣一场,我还是救你一命吧。 额木布楚琥尔戟指俄木布,“咄!大王子,你还不清醒吗? 争夺汗位,有兵才有资格,你的兵在哪里?” 额,俄木布如梦初醒。 我的兵—— 都在城外被围着呢。 现在看来,围土默特人精兵的,不仅是九万明军,“保护”土默特兵的郎奇兵马其实也包括在内啊。 本来还有左翼的三千兵马可以依靠,额木布楚琥尔一投郎奇,自己已经成了光杆司令。 看俄木布还在犹豫,额木布楚琥尔长叹一声,“权势迷人眼啊。咱们蒙古争夺汗位,那一次不是杀得人头滚滚? 郎大王爱惜名声,不愿意搞得血淋淋的,你们自己可得有觉悟。 不要逼我为了土默特部落的存续,杀了你们这些不识大势的糊涂蛋!” 公正地说,俄木布是个聪明人,只是被汗位遮挡住了双眼,看不到危险而已。 额木布楚琥尔当头棒喝,俄木布终于清醒,朝额木布楚琥尔躬身一揖,感谢救命之恩。 回身跪下,“俄木布愿遵从可敦的意愿,认可郎叔叔执掌土默特。同时,为部落献出家产,儿臣愿去敕勒川牧羊。” 见尘埃落定,郎奇一摆手,“贤侄,不必吓成这样。 叔叔不否认要执掌土默特的愿望,不过原因正大光明,是为了蒙古统一强大起来。 我是不会亏待俺答的子孙的,俄木布接旨。” “俄木布封郡王,入贵族院呼拉尔,世袭罔替,赐郡王府,赐顶戴花翎,钦此。” 这次郎奇干脆拿了个空白圣旨在那里念。 等俄木布惊喜地磕完头站起来,郎奇拿着圣旨,来到宝座前,从案上拿起笔,现场把自己说的后填了上去。 俄木布得意看向站在对面的满五大。 嘿嘿,现在孤是郡王了,世袭罔替,比原来要争的土默特汗还大。 你不过区区没有兵权的台吉,喀喇沁最终还是比不上土默特的。 满五大憨笑不语。 哼哼,你这个郡王就到顶了,一辈子就这样了。 看大王这個样子,就差把“本王”改成“朕”而已,我以后跟着大王东征西杀,立功升官,前途不可限量懂吗。 “俄木布贤侄,有件事要辛苦你。” 额,俄木布升了郡王,级别比郎奇还高,赐顶戴花翎,见官大一级。 不过郎奇还跟吩咐亲侄子办事一样的口气,谁也没觉得不合理。 郎奇朝坐在宝座后面的宁德公主勾了勾手指。 宁德公主斜眼瞥了他一下,“哼”了一声,拿出一方玉玺扔给郎奇。 这是昨天她作为可敦在先汗王的书房里拿到的元朝玉玺。 郎奇就这么顺手拎着玉玺,塞到了俄木布手里,“贤侄,你帮本王跑趟腿,把玉玺和满五素的人头加急送到大汗手中,孤派二十个亲卫护卫你。 顺便,你到粆图那里,把郡王套装和顶戴花翎领了。 等本王大军回兵,伱的家眷和财产会给你带回去,以后贤侄你就是蒙古帝国的主人之一,可以在察罕浩特世代享福了。” “谢叔叔厚赐。那个——这玉玺叔叔您不自己留着么?” “区区一个元朝帝位而已,我已经允给了大汗。” 殿内所有人都是一脑袋黑线。 听听,这像人话么?元朝帝位还“区区”,还需要你来允,那你是什么级别啊?牛逼没有这么吹的,大王你飘了啊。 只有侍立于殿口的海贼出身的亲卫们脸上毫无表情。 他们跟郎奇最久,经历的事多。此前,所有认为过郎奇飘了的人,后来都被事实打了脸。 俄木布带着郎奇的二十亲卫,立马出发了,表示很想早日穿上郡王的行套,戴上顶戴花翎,牛逼一把。 他心里当然明白,要是自己赖着不走,二十亲卫会“催促”他的。 郎奇笑眯眯看向老汗王的子孙们,“俺答的后人,本王一律重用,诸位各安其职,一个也不调动。 准备跟本王一起,打下偌大的花花江山,共享荣华富贵吧!” 众将一起躬身,“誓死效忠叔父(叔祖)!” 宁德公主轻轻拍了下书案,你还没正式继承土默特汗位呢,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本宫决定,明日举行郎奇汗位继承仪式。” 大家望向可敦,这个——明军还没退呢,咱们的一万丁壮不参与祭天仪式,这好么? “圣旨到!” 跟着郎奇的众将,已经习惯了听到圣旨先看哪头来的。 走进大殿的是礼部员外郎林不二。 刚才还在众人面前吹牛逼,说区区帝位的郎奇,扑通跪倒,跪接圣旨。 动作丝滑,丝毫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所有的爷爷,当初都是从当孙子走过来的,这个道理还需要孤教导你们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准郎奇袭顺义王,钦此。” “郎大人,别起来,圣上口谕。” “郎奇你这个混蛋,朕的顺义王是封给土默特右翼可汗的,谁当朕封给谁。 告诉你,你要是不给朕灭了后金,以后别想再让朕给你升官了。也别给朕上折子,朕不想看到你。” “遵旨。” 郎奇笑眯眯站起来,大舅哥这是余怒未消啊,我保证将来你会把这句话自己吃回去。 众将都惊奇于明国圣旨来的速度,这边刚定下来你圣旨就到了。 召城距京城八百里,大明已经掌握了瞬移技术么? 这里没有猫腻,我打倒立喝酒。 很快众将就看到了更大的猫腻,九万明军呼啦一下子撤走了,各回各家。 好吧,现在大局已定,有没有猫腻已经不重要了。 宝座上的可敦发布了听政的最后一道命令,“土默特精锐就地解散,结束征招。 明日全体牧民,参加部落新可汗继位的祭天仪式。” 众将解散,郎奇走出金银琉璃殿。 城东方,三万郎奇的部下正在万丹伟征指挥下,列队进城,后面跟着两千土默特常备军。 这就不需要郎奇操心了。 这次调略喀喇沁部落和土默特部落,郎奇呕心沥血,竭尽全力,付出良多,总算完美收官,可得休息下,养养精神了。 刚入自己的大帐,就听身后的亲卫喊,“彭子海、关开闰求见。” 两个属下是跟着从金银琉璃殿出来的,马上来求见郎奇。 两人表情严肃,彭子海前出一步躬身,“主公此次平定漠南蒙古,奇计迭出,调动各方力量,获得巨大成功。 己方未伤一兵一卒,仅仅是土默特部落损失了一百轻骑。 主公神算之名,必将流芳千古,名标青史,臣佩服万分。 只是,臣僭越,斗胆问一句。 您刚才在殿上,允诺额木布楚琥尔恢复大元,让土默特人去中原花花江山做人上人,是计谋的一部分,还是真有此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蛮夷也 郎奇收起了平时保持的笑眯眯的神色,一脸严肃。 “陛下对郎某信任有加,郎某绝不相负。 此次与大明对阵,是计谋的一部分,此后郎某再不会与明军刀兵相见。 我不保证蒙古兵不越过长城,但即使我领兵南下,也必会是为了保护百姓,诛灭国贼,我保证蒙古兵不会在中原烧杀。” 彭子海和关开闰思索了会郎奇的话,都同时想到,主公保证不对大明动刀兵,难道已经算计出了,大明国祚不久? 关开闰思维比较简单,关某做的是大明的官,只要主公不打大明,我就放心效忠。 大明要是真没了,我跟主公干就是了,管他以后谁当皇上。 当下咧嘴一笑,“主公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某去也。” 转身腾腾腾大步出帐。 彭子海却有家国情怀,觉得即使大明没了,蒙古兵南下得江山似乎也很不妥,哪怕军纪严明也不大好。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至少坐在皇帝位置上的,得是郎奇,不能是林丹汗那个胡人。 看彭子海还没走,郎奇只好加了一句,“彭将军,你得跟二斤多学习啊。” 彭子海没听明白,我跟那个海贼傻大个能学到什么? 主公许诺不叛明,目前已经够意思了,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吧。 躬身,“臣必会追随主公,灭了后金,臣告退。” 郎奇送走了两个大明鹰犬,恢复了笑容。 自己主掌了土默特部落,最大的好处是获得了一万两千多丁壮。 其中一万右翼精锐,战斗力跟林丹汗的怯薛相差仿佛。 现在自己的实力,在整个蒙古已经首屈一指,拿空白圣旨宣旨一点也不心虚了。 另一個重要好处,拿下召城后,自己的经济实力大增,一下子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明天以后,要做的事纷繁复杂,今天得好好修养,要开始新一轮的冲锋了。 “砰”,帐篷的门被踢开。 谁这么大胆子!? 额,目前在这个地盘上,唯一能管郎奇的人来了。 “妍徽——” 宁德公主面带奇怪的微笑,“本宫现在是土默特部落听政的可敦,你这个土默特汗可还没就职,需要明天本宫任命。 现在这里我说了算,赶紧给本宫行礼,不许叫本宫名字,叫嫂嫂。” 好汉不吃眼前亏,郎奇躬身一揖,“小弟参见嫂嫂。” “呦嚯,嫂嫂叫得挺溜啊?你不是英雄么?要当大汗么?不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么? 忠于俺答的兄弟之义,学关羽护送送我这个嫂嫂到召城是吧?那你怎么还得带好几万兵来呢,怎么不千里走单骑?” “这不都是为了——” “为了个屁!你就是没把我放在心上。今天,我这个嫂嫂要执行家法,教训教训你这个无耻的二弟。” 宁德公主扑上前去,一把,挠了郎奇个满脸花。 郎奇一捂脸,发现满手都是鲜血。 “喂喂,你可是‘温婉淑均’的长公主——” “不!我现在是土默特部落的可敦,我蛮夷也!” 宁德公主连挠带踢带咬,郎奇双手捂脸,不敢反抗,帐篷里传出一声声惨叫。 帐外海贼亲卫们背对着帐篷,漠然站立,一个去救主的都没有。 这可是嫂嫂收拾小叔子的家事……好吧,亲卫们知道那是计谋。不过郎老大做事确实太不地道了,活该。 宁德公主累得气喘吁吁,才停手。 “妍徽,现在你气出够了吧?” 气暂时出够了,宁德公主弯腰看向瑟缩在桌子底下的郎奇,伸出食指,在郎奇下巴上勾了一下。 “二郎,我看你长得挺俊嘛。你这个二弟不应该姓关,我觉得姓武合适。 如今大郎已经被我害死了,你这个二郎得陪陪奴家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公主你连埋汰伱祖爷爷的书也看么? 郎奇深感大明风气不正,考虑是不是上本把兰陵笑笑生的书禁掉。嗯,现在皇帝不准自己上本了,此事延后。 “徽妍,性命要紧,泰松不在,没人给你垫背啊。” 宁德公主提高了声音,“侍卫!” 两个侍卫应声而入。 老大挨打他们没听见,长公主一喊,进来得蛮利索。 “去把胧子给我叫来!” “徽妍,胧子侍寝得掐算日子……” “我不管,你是不是又欠挠了啊。” 宁德公主伸手,从怀里掏出精钢指套,开始往指甲上戴。 郎奇大恐,从桌子底下向亲卫伸手指示,“快去请胧子!” ………… 第二天早上,金银琉璃殿前广场人山人海,聚集了六万多牧民,几千住在召城的汉人,外面是三万多郎奇的士兵。 超过十万人在召城聚集,参加郎奇继承土默特汗的仪式。 大明代表,天启皇帝特使,礼部员外郎林不二观礼了仪式。 大明察哈尔宣抚使、驸马都尉、顺义王、蒙古帝国林中大王、兀良哈台吉、金刀驸马、智计无双的军师郎奇,满脸伤痕,带着黑黑的眼圈,迈着不稳的步伐,走上祭台。 祭天、祭地、祭火,拜土默特部落列祖列宗,容光焕发、春风满面的可敦授郎奇顺义王镀金玉印,礼成。 走下祭台,郎奇正式成了土默特汗,土默特部落的当家人。 郎奇当场宣布,土默特部落依例免税一年。 集结在牧民们的欢呼声中解散,郎奇从帐篷搬进了顺义王王府,入主金银琉璃殿,开始理政。 “徽妍,你怎么来了?这段时间你太辛苦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宁德公主忽然变得温柔,语气却坚决,“不,我是可敦,要陪你一起议事。” 这个,可敦只是理论上的二号人物,不一定要参与议事的,长公主这是入戏有点深啊。好吧,你随意。 郎奇前世可称高官。土默特五万多牧民,人口不过现代一个大点的乡镇规模,需要处理的政务很少,郎奇处理起来轻松随意。 无非是派人查点户口,核对丁壮数量,查看部落资产、仓库、武备、存粮。 嗯,归天的俺答很有钱,郎奇这个继承人发了。 土默特部落五十多万只羊,郎奇自己就有十万只。 牛一万多头,骏马几千匹,白银十万两,绸缎两万匹。 仓库里有粮米五万石,盐五千石,黑豆十万石。 珠宝、香料、各类奢侈生活用品无法计数。 后宫五十多个,年纪分布从十六岁到六十岁都有,咳咳,这个就不继承了,要不起。 郎奇处理政务,颇有点庞统当县令的样子。众将都对此毫无惊讶之意,郎奇有能耐大家都知道。 等郎奇几个小时就处理完所有积压的业务,二王子出班,“叔叔,侄儿有事请示。 现在严冬,不能游牧。 按惯例,咱们的丁壮要以百人为单位,偷越长城,去南面打草谷,现在还去不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赌协议 打草谷问题,郎奇早有准备。 “本汗出身南朝,从现在起立个规矩。只要我在一天,永远不得去南朝打草谷。 牧民今年因此造成的损失,由我补偿。” 二王子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连忙劝谏,“叔叔,这补偿可有接近两万两银子,实在太多了。 同时您的抽成收入没了,总体损失就更多。 您心怀仁善,搞这么一年可以,年年这样,可搞不起。” 郎奇哈哈大笑,“土默特部落跟了孤,哪里需要靠打草谷搞小钱? 本汗肯定要带你们不停地抢大的。 而且,孤马上有个办法,获得补偿给牧民银子至少十倍的收入。” 郎奇一招手,“彭子海!” “在!” “丁壮收了我的补偿银子,不用去打草谷,这一冬天的时间,就相当于卖给我了。 免费征招丁壮,跟兀良哈兵合练,增加默契。 从左翼抽一百丁,补充右翼战损。左翼精简淘汰,将原来降低标准征招的兵遣回家放羊,保留两千编制即可。” “得令!” “关开闰!” “末将在!” “我要在召城坐镇一段时间。你从鄂尔多斯、喀喇沁、敖汉部落丁壮里,选四千头脑够用的,再编练四个火枪旅。” “主公,末将选人可以,不会训练火枪兵。” “你负责抓总监督,具体训练由那沁、安德烈、尼古拉负责。 告诉安德烈,这四个旅的火枪兵成军了,他们就可以由附庸转成正兵待遇。” “得令!” 郎奇舍不得在东方相当稀有的哥萨克们消耗在战场上,一直不放他们上火线立功,他们一直也没机会转正。 一旦转正,征招的时候就有军饷拿。他们作为郎奇的亲卫,实际上一直被征招,正兵就享受了常备军待遇。 不过郎奇的其他常备军亲卫都是享受排级待遇的…… “那沁!” “末将在!” “你派人给老家去信,让乌济叶特部落再造三个营的轻车。” “得令!” “额木布楚琥尔!” “末将在!” “待左翼兵马精简整编后,你率两千左翼人马,多带粮草,护卫克鲁罗,去趟套西的阿拉善草原。 到巴彦木仁苏木渡口西南二百五十里,寻找到那里的吉兰泰盐湖,还有附近其他七個盐湖。 那片盐湖现在无主,找到后驻扎在那里看守,这几个盐湖归咱们了,你一切听克鲁罗指示。” 众将都是一起抽气,汗王大手笔啊,上任第一天就给部落搞了个盐湖。 此前草原上唯一的盐湖在科尔沁人手里,科尔沁因此兵强马壮。土默特部落得了盐湖,岂非立刻暴富? 有了盐湖在手坐地收钱,谁还冒着被明军剿灭的危险去打草谷啊。 克鲁罗是郎奇的铁哥们,不需要在这里参与议事,事先需要他干什么,郎奇已经嘱咐好了。 额木布楚琥尔一抱拳,“套西是漠西卫拉特人的游牧地,跟他们冲突咱们办?” “打!那片盐场地处荒漠,这么多年,卫拉特人都没发现,可见基本没人去。 那里位置在嘉峪关以东,那里名义上的主人卫拉特和硕特部的固始汗主力远在西域,大军派不到那里去。 要是偶遇少数卫拉特牧民,灭掉!” “得令!” “散帐!” 众将一起躬身退出。 ………… 三天后,天启五年二月十五,察罕浩特大汗金帐。 林丹汗笑眯眯望着满面灰尘的俄木布,心态平和,面色亲切。 “粆图正在忙大事。等他忙完了,朕会催促他处理赐宅、赐郡王服、顶戴花翎的事。 以后你跟朕一起成了蒙古帝国的主人,朕可要经常找你喝酒喽,不知你酒量怎么样。 一路奔忙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俄木布退下。 林丹汗望着桌上的满五素人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盼这天二十年了,今天真的看到仇人的首级,自己预想中的狂喜、怒骂的想法却都没有了。 满五素叔叔啊,咱们斗了二十年,朕承认你比朕聪明。 可是啊,你没有朕的运气和眼光。 朕日子越来越好,有点后悔让郎奇杀你了。 应该让伱一直活着,看朕轻轻松松,喝酒聊天,就由一个只有三万人马、眼看要完蛋的空壳子大汗,一步步恢复大元,走向帝位,以后要统治上亿人。 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后悔当初离开察哈尔当个区区台吉? 现在回想起咱们当初,为了那点部民争来争去,蜗牛角上争何事啊。 跟仇人的人头谈了几句心,林丹汗摆摆手,“不要点天灯了,人死业消,他毕竟是朕的叔叔,葬了吧。 来人,拟旨!昭告各部落。” “封郎奇为济农,授权济农调度蒙古帝国全部力量,济农旨意,等同圣旨。赐金帐,赐大汗金甲,钦此。” “且慢!大汗不可啊!” 躲在金帐后面,原来泰松常呆位置的叶赫苏泰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林丹汗回头看向三福晋,面色变得严厉,“苏泰,你竟敢干政吗?” 叶赫苏泰扑通跪倒,“贱妾不敢干政,可是为了额哲,大汗你不能这么干啊!” 听到唯一的宝贝儿子的名字,林丹汗的表情变得柔和。回身挥挥手,“圣旨发下去吧,散帐!” 看面带绝望的叶赫苏泰,林丹汗左手把她拉了起来,右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苏泰啊,朕知道你的心思。 走,跟朕去聊聊天,朕给你吃个定心丸。 好在漠南蒙古已经基本统一,到了郎奇交代的时机了,有些事情,可以跟你说了。” 夫妻两个坐在大汗寝宫的榻上,林丹汗从怀里掏出了元朝的传国玉玺,交到苏泰手上,“看看这个,你就放心了。” 苏泰颤抖地捧着玉玺,这玩意她以前虽然没见过真的,但样子在图画上见过多次。 “郎、郎奇那个野心家,会舍得把玉玺交给大汗您?” 林丹汗一脸云淡风轻,“你担心郎奇封了济农,以后咱们儿子就当不了大汗了,朕理解,你以为朕不为额哲着想么?” 叶赫苏泰一脸的不解,“可是,济农都是太子才能当,以后额哲不是没机会当大汗了? 妾知道郎奇是权臣,可这毕竟是汗位啊……” 林丹汗望着西南方召城方向,“你们都误解咱们妹夫了,郎奇可是个真正的君子,讲究人啊。 没错,当初朕起过让汗位给郎奇的念头。 为了蒙古帝国的复兴,朕,额哲,都可以牺牲。 但郎奇没答允啊。 他跟朕搞了个什么‘对赌协议’,答允替朕恢复大元,用大元的帝位,交换蒙古大汗的汗位。 朕一日不登基,他就一直不当蒙古帝国的大汗。 朕就额哲一个儿子,以后就是朕再有儿子,也准备立嫡长子当太子,这玉玺,就交给你保管了。 额哲以后确实当不了大汗,可是却要当皇太子、大元的皇帝,统治超过一个亿的臣民,广阔富饶、温暖富庶的土地,你满意了吗?” 叶赫苏泰已经被突然而至的幸福冲击得头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妹夫竟然是这样的好人?” “没错,当初用他为军师,是朕一生最为聪明的决定,天佑蒙古啊。 本来,这个幸运是天启皇帝的。可惜南朝皇帝自作聪明,不肯全盘接受妹夫的忠言。 倒是朕这个脑筋简单的,对妹夫言听计从,反而能获得天佑。 在用人的眼光和魄力上,南朝皇帝是比不上朕了。 妹夫是天上星宿下凡,长生天派到世间,赐给明国气运的。 朕却用一腔诚意,将属于明国的气运,抢到了蒙古来。 妹夫说了,复兴后的大元,至少能坐三百多年帝位,若是到时候愿意君主立宪,世世代代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君主立宪?” “这个你就不要多问了,朕也不懂。郎奇给了朕个锦囊,朕归天的时候会传给额哲的,后世子孙需要的时候再打开吧。 这关乎江山社稷,比玉玺重要得多,不可交于妇人之手。 妹夫说,本来大元或者会有来自西方的劫难,不过他会提前为朕摆平,那就是他那个蒙古大汗的任务了。 朕的子孙,只需要好好当皇帝,骄奢淫逸、昏庸暴虐都无妨,妹夫交到朕手里的,会是一个亿逆来顺受,忍耐力世界第一的顺民。” “南朝有一个亿人口么?” 林丹汗神秘一笑,“不好说。南朝按人头收税,隐户太多,肯定比在册的五千万人多,多多少,没人知道。 好啦,告诉你这么多,只是担心你联络你身后的部落搞事情,坏了妹夫的大计。 这个阶段,我们只需要把郎奇有志帮蒙古恢复大元的消息渗透出去,让蒙古人慢慢认可郎奇,为他将来当大汗做准备。 其他的,还没到时机。朕可不愿意一定能煮熟到口的大元飞了,要严格遵守妹夫的嘱咐。” 叶赫苏泰不懂,但大受震撼,老实点点头,“我一定会安抚您的八个鄂托克,好好配合郎奇。玉玺可以给他们看吧?” “让你保管玉玺就是做这个的。 能传的消息到此为止,为了额哲的未来,千万不要在后宫乱传别的消息。” 叶赫苏泰点头如小鸡吃米。 “唉,让闲着没事的女人保守秘密太难。 来,跟朕来,朕教你一个好玩的东西,以后你就没有心思传什么消息了。” 叶赫苏泰疑惑地跟着林丹汗走向书房,远远地,听到大汗书房传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只听粆图一声惨叫,“怎么点炮的又是我?!” 苏布台豪迈的声音传出,“国士无双,胡了,赶紧给钱!” 夫妇两人走进书房,打麻将的四个人一起站了起来施礼。 林丹汗笑眯眯地摆手,“接着打接着打,反正你们都已经是成熟的统治者了,也不需要再锻炼。 等郎奇帮咱们恢复了大元,你们就要帮朕干活,统治江山,可没有时间玩这个了,珍惜这段无忧无虑躺平的日子吧。” 林丹汗指着牌桌,给三福晋解释,“这是明国守海岛的士兵们,闲得没事发明的玩意。 妹夫怕我们这些闲人无聊,派人送来,还教了玩法。” 两人看向牌桌,脑筋最好的苏布台面前堆满了银子,善巴、歹青两个老奸巨猾的也各有斩获,粆图已经输光了。 “粆图,郎奇封了博硕克图的长子俄木布郡王,赐顶戴花翎,你去办一下吧,朕替你玩几把。 苏泰,来,站在朕的身后,跟朕学学怎么玩,以后在后宫就有事干了。 省得没事乱传有的没的,耽误郎奇的大事。” 粆图满脸笑容,哥哥帮忙,自己一定会翻本大赢特赢。 麻溜让地方,出去办事,嘴里咕哝着,“希望新来的俄木布是个脑筋简单的肥羊,我就可以摆脱肥羊身份了。” 苏布台并不在意,善巴和歹青直咧嘴。 完,大汗一下场,好不容易赢的银子又要没了。三福晋跟大汗能学到什么手艺啊?反正乱打就能赢。 嗯,对了,以三福晋在后宫的地位,倒是也一样乱打就能赢,跟大汗学正好。 ………… 召城,郎奇视察完四个新组建的火枪旅,回到书房,宁德公主亲自献茶,很有“温婉淑均”的样子。 “郎君,今天上午议事,你调解部民纠纷的时候,处理的方式,我有点疑问,给我讲讲原因嘛——” “好好好。” 这几天长公主一直陪郎奇议事,不过从来一言不发,努力当个花瓶。 过后,却仔细请教郎奇每一项决断的原因,态度好得不得了。 郎奇若有深意地看了眼脾气突然变好的长公主。 嗯,前几天她可敦听政,坐上宝座的那一刻,整个人气质都升华了,好像觉醒了真正的皇家血脉啊。 “禀报大王,呼和腾格尔和克鲁罗求见。” 呼和腾格尔先弯腰禀报,“大王,城里的汉人工匠都已经找齐了,一共有二百多个,已经组建起了工匠营。 城里各商栈的管理都纳入了正轨,通知颜氏商会来召城开商栈的使者也派出去了。 一切正常,本来不需要禀报大王。 不过,我在召城的牢房里,意外发现了二百多个没犯法的汉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郎奇深谙人性,知道呼和腾格尔很有皈依者狂热,对“汉人受委屈”这种事分外不能容忍。 当下摆摆手,“没犯法就放出去嘛,你可是圣上亲赐飞鱼服的锦衣卫总旗,这种小事还定不了?” “老板——” 克鲁罗插言了,“我觉得那些人很有问题,不能轻易放。 不过,他们不在乎解剖尸体,很难得,我想把他们招进军营当军医,却不能判断应不应该用,这事还真得老板定。” 郎奇感兴趣了,“有什么问题克鲁罗你都判断不了?” “我带来了他们的三个领头的,老板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三个汉人在一名亲卫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拜见执政大人。” 两个跪地磕头,一个躬身作揖的。 作揖的身穿儒服,显然是有功名在身。 人长得清秀,颜值跟那沁有得一拼,又一身大明书生的儒雅风流气质,郎奇见了,心中都是微微泛酸。 两个磕头的,一個身高八尺,威风凛凛,满脸横肉,腆胸凸肚,眼神专注。 另一个发际线濒危,看样子四十多了,一脸和善,颇有点郎奇曾见过的主治医师的派头。 这三个人看上去职业都不挨着,怎么凑到一起的? 三人中,为首的不是看上去地位最高的儒生,而是年纪最大的中年人。 “小人姬叔常,原来在郓城做点小买卖。这位陈屠户和刘秀才都是小人的邻居。 我们这二百多人逃难到此,只想老老实实做顺民,无端被博硕克图老汗王关押。 执政大人救我们于危难,我们愿意效忠执政大人,尽犬马之劳。” 这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啊,郎奇面容和蔼,“原来你们都是乡邻,一起逃难出来的。郓城遭灾了么?” “两年多前,徐教主在郓城起事。官军弹压,兵过如篦。 我们这些乡党活不下去,相约逃难,辗转两年,才到了这偏远的塞外。 本来听说,板升城都是白莲教友帮忙筑成的,这里应该对我们这些闻香教徒很友好,结果,唉…… 今蒙大人相救,我们会竭尽全力报答大人,尊大人为在世弥勒……” “咄!” 郎奇立马变脸,“你们这些反贼余孽俺答抓得对,本官是朝廷的察哈尔宣抚使,焉能受你们唆使拜什么无生老母。 来人,拉下去,将二百名徐鸿儒逆匪余孽给我砍了!” 怪不得管我叫执政呢,原来希望自己当大宋的官,造大明的反是吧? 姬叔常扑通跪倒,“冤枉啊大人,我们从未参加起事,只是难民啊。” 郎奇朝冲进来的亲卫们一挥手,“且住。” 回头盯着姬叔常,“你们拜无生老母,就已经犯了朝廷的忌讳。念你们身在郓城,却没有从贼,本官可以免去你们的死罪。 现在,我贬你们为奴,入军营赎罪,跟克鲁罗学医,救治伤兵,你们可服气?” 姬叔常连连磕头,“谢执政不杀之恩,我们愿意。” 刘秀才躬身,“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悬壶济世,固刘某所愿耳。” 陈屠户一抱拳,“俺也一样。” 咳咳,陈屠户这个造型,当了医生,也就能在军营混,开设医馆的话,估计病人都吓跑了。 把这三个南边来的老乡吓唬得差不多了,郎奇面容变得温和,“起来吧,起来吧。 你们若是救死扶伤,立下足够的功劳,本王将来可以免去伱们的奴隶身份。 若是功劳卓著,或许可以赐你们一个小国,让你们在那里随便胡搞。可是——” 郎奇目光变得冰冷,“若是你们胆敢在军营里,增加一个拜无生老母的伤兵,二百多人立刻连坐,全体处斩,莫怨本王言之不预也。” 三人一起躬身,“喏!” 克鲁罗提醒郎奇,“老板,土默特左翼丁壮已经精简整编完毕,我马上就要带额木布楚琥尔去占领阿拉善盐场了。 加上后续去找晋商交易的事情,恐怕得两到三个月才能回来,这些人我没空教啊。” “那就先让他们接受军事训练,跟原来的蒙医学些基础。” “如您所愿。” ………… 天启五年三月初十。 金银琉璃殿前,搭起了跟察罕浩特皇城里一样的金帐。 蒙古帝国济农郎奇披上了跟林丹汗一个款式的大汗金甲,放下面罩,上马溜了两圈。 嗯,披得动,不过不舒服,很快脱了下来。 这玩意装逼用的。郎奇现在也是手下猛将如云,哪里需要郎奇亲自上阵。 怀里的空白圣旨已经不用了,以后郎奇自己画押的济农旨意就可以通行蒙古帝国,甚至可以调动大汗的怯薛。 郎奇这个大汗的亲密战友,计谋百出的军师,天才的军事家,正式就职了蒙古帝国的二号领导者。 “郎大哥,我回来了!” 一回身,许久不见的二斤出现。 二斤脚跟一碰,左拳捶胸,“亲卫队队长李二斤完成任务,正式归队。”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跟乙凤多呆几天?” “乙凤跟我堂姐抛下我,再次出征马尼拉了。 李氏商会联合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澳门的卡斯特路商会,在东南亚海域跟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巴达维亚总督库恩打得热火朝天,乙凤根本没空理我。 乙凤走了,我还呆着干什么?在淡水跟农民一起种香蕉么?” “回来了好,胧子这几天一直负责你的工作,恐怕,她顶不了太久了……” “郎大哥,我给你带回来了一个人才。” 带回来人才?二斤还有这本事? 二斤从身后拉出一个大个子洋人,“郎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泉州新认识的朋友,荷兰海员卡米尔。” 卡米尔身材高大匀称,一头黑色卷发,白色紧身上衣,外面披着羊绒大衣,下身穿着马裤。 听二斤介绍,抚胸要给郎奇行礼。 郎奇哈哈大笑,“既然是二斤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不必行俗礼。” 郎奇向卡米尔伸出右手,卡米尔伸出右手相握。 “您好,尊敬的国王陛下,我叫卡米尔.马利奴斯.奥芬埃西,是荷兰的穿袍贵族,在东印度公司有一些股份,于交涉和商业方面有点信心。 这段时间,我因个人原因,离开了东家阿歌特商会的舰队,愿意暂时为陛下效力。”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武功天下第一 “那顺义王博硕克图,使一条镔铁齐眉棍,几十年来,打遍敕勒川无敌手。 老藩王被人截杀,毫不惧怕,壮起虎胆,高举齐眉棍,与来袭的喀喇沁高手战在了一处。 话说这行刺的喀喇沁高手,姓满名五素,也是漠南草原排名前十的英雄,手使五股托天叉,与老藩王大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 书中暗表,这顺义王博硕克图乃是漠南蒙古第二条好汉。 二十年前,蒙古众好汉在白城比武,争那蒙古大汗之位。 老藩王一条齐眉棍,打飞了第三条好汉科尔沁首领奥巴手里的双锏,仅在蒙古第一条好汉林丹巴图尔的金顶枣阳槊下输了半招。 可惜人老不讲筋骨为能,八十岁的老藩王力气不济,不敢跟满五素的托天叉硬碰。 两人一个招数纯熟,一个年轻力壮,打了个不分胜负。 看哥哥拿不下老藩王,满五素的弟弟满五大,手持一对八棱紫金锤,哇呀呀大叫,跟哥哥合战老藩王。 老藩王力战双雄,不落下风,谁知满五大使出诡计,回马的时候,右手紫金锤突然撒手。 老藩王一个不留神,被紫金锤砸在后心,当时落马,口吐鲜血。 满五素见机,纵马冲上,一叉插在了老藩王后背。 可怜纵横江湖六十年的老藩王,被第六条好汉反杀,当场气绝身亡。 那满五素杀了博硕克图,仰天大笑,下马就要去挑咱们大明长公主轿车的帘笼。 咱们大明可不是白给的,这皇家的轿车里可有玄机。 皇家轿车分两层,暗层里,藏着护卫长公主的大内高手熊嬷嬷。 熊嬷嬷的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大内比武,仅仅输给厂公半招而已,根本不参与江湖好汉排名。 她手里的冰魄银针已经扣好,只要满五素敢挑帘笼,必死无疑。 先前熊嬷嬷不出手,是为了配合郎执政的驱虎吞狼之计。 现在嘛,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熊嬷嬷是咱们大明压箱底的高人,不能轻易动用,将来准备刺杀后金第一条好汗努尔哈赤用的。 现在暴露了,未免可惜。 就在这关键时刻,只听哗呤呤马挂銮铃之声,从东面杀来了一匹白马。 马上端坐一员大将,白盔白甲素罗袍,手持一杆亮银枪,正是咱们大明第一条好汉郎奇。 郎奇手持亮银枪,高声断喝,“呀呔!满五素,竟敢截杀我大明长公主,吃郎某一枪。 满五素持五股托天叉相迎,两人马往一处跑,眼看枪叉相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京城,东南城外,大通桥头,萧氏茶社。 京城说书第一高手廖大海一拍醒木,说完了今天的评书。 这一通连比划带白话,累得浑身汗出,端起大碗茶,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 “锦衣卫小旗张老爷赏大钱二十文。” 廖大海连忙放下茶碗,作揖谢赏。 有老客喊,“廖大海,我这回可不给你打赏,就你这断章,毫无悬念啊。 谁不知道,郎奇可是岳武穆再世,咱们大明第一条好汉,单挑那区区蒙古第六条好汉,肯定一枪扎死。 什么时候你讲郎奇单挑努尔哈赤,要是一枪扎死了他,我卖房子打赏你都行。” 众人一起哄笑。 有人小声跟旁边人嘀咕,“别说,这廖大海讲的都有来历。 我二姨夫的堂妹的儿子也在锦衣卫当差,真的见过熊嬷嬷。 那原来可是护卫懿贵妃的高手,兵器真的是一根银针,足足有五寸长。” “那是,咱们大明大内皇宫,肯定是高手如云。其实就是没有熊嬷嬷护卫,长公主也吃不了亏。 那个顺义王都八十了,娶长公主不过是为了得咱们大明的银子,哪里冒犯得了长公主?” “你胡说,什么娶大明长公主,他要到召城才能娶,这不半路上就死了么。” “嗯,咱们大内第一高手是厂公我信,可惜—— 我觉得熊嬷嬷也未必是努尔哈赤的对手,我要是皇上,就派厂公去单挑努尔哈赤,最好他们两個同归于尽。” “嘘!锦衣卫张老爷可在那边呢,你不要命啦。” “要说咱们大明英杰辈出,郎执政武功天下第一,这毫无疑问。 根本用不着熊嬷嬷出手,下一回肯定是郎执政轻取满五素。 就是这郎执政的驱虎吞狼之计太损了点,咱们大明长公主因此可就名节有亏了。” “哪里亏了?说要嫁给老藩王,这不没嫁成? 满五素连轿帘都没挑开呢,郎执政就杀过来了,更别说还有熊嬷嬷那道保险。” “我看着长公主的做法,堪称为国为民。你是外行,不懂,我可是内行。 我表舅是从吐鲁番往京城运西域货的驼客,往年回京城,都得被蒙古人打劫好几次。 郎执政平了喀喇沁和土默特后,蒙古人再也没过来打过草谷。这商路安全了,九边蒙古方面不用打仗了,这可是大功德。” “那是,我兄弟在大同镇当兵,以后命可保住了,我回去就在家里给长公主供香火。” “嘿嘿,我知道一个内幕,我弟弟是驿站当差的,内阁特使卢大人在驿站喝醉了,我弟弟看到过他放在桌上的圣旨。 天启爷在圣旨上,好好把阴损的郎执政骂了一顿,那词儿,绝了,我给你学学啊……” “喂喂,你怎么打人?” “你小子学圣旨就学圣旨,指着我骂干什么? 不就欠你两百个大钱没还么?告诉你,钱没有了。” 两个打架的被锦衣卫张老爷赶了出去,剩下的人还是兴奋异常。 “要说万岁爷这脾气是暴了点,不过要是我妹夫敢把我妹妹送人,我也得急,我赞成万岁爷。” “咱们大明有万岁爷这个明君,有宁德公主这样不惜牺牲名声也要为老百姓办事的好公主,咱们真是有福啊。 以后谁敢提长公主改嫁的事情,我就揍他个鳖孙。” “唉,可惜就是那些藩王——” “嘘!” 廖大海收拾行套,起身准备转移阵地,肩膀被人拍了下。 回身一看,是自己的金主之一,经常在五柳居茶社打赏,偶尔还叫堂会的大盐商尤老板。 “呦嚯!尤老爷,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下午就去五柳居赶场子,您在那儿听高级的就行,不用在这里跟贩夫走卒挤在一起。” 尤老爷哈哈一笑,“我知道,五柳居那边讲的才是真的。 伱这边说的叫什么玩意,什么姓满名五素,什么五股托天叉,你要是敢在五柳居这么说书,那帮有学问的听众得把你骂死。” 尤老爷朝廖大海挤挤眼睛,“按老规矩,你这书肯定有第三个番外版本。 我叫你的堂会,到我家讲,给你十两银子,怎么样?” 廖大海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讲长公主的书,你当讲金瓶梅啊。 小的要是敢加番外,马上就掉脑袋,除非——你加钱。” “我给你二十两,够你花两三年了。在场听书的,都是熟人,保证不会泄露。 你要是讲得好,我给你介绍江南丝绸大商人侯博秋,茶商范河范老爷,那都是出手比我还豪阔的大佬。 你冒几回风险,一辈子就够吃了。” 廖大海双目放光,一拍胸脯,“小的豁出去了,今晚三更,不见不散。”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封家书 “话说上回书,说到在土默特人的万马军中,熊嬷嬷被二十个土默特侍卫放翻。 顺义王博硕克图一把扯开盔甲,露出精壮的腱子肉,踏进了帐篷。 话说那老藩王,虽然年过七旬,不过身体精壮如犀牛。 平素里就是好色之徒,家里有姬妾五十多个,最大的六十多,最小的才十六。 每次征战回来,都要这五十多人一起伺候才行。 老藩王宝刀不老,一步步逼向熊嬷嬷。可怜熊嬷嬷芳龄五十,弱质纤纤,被老藩王一把抓住…… …… 书中暗表,郎执政调动兵马,攻打喀喇沁,怎也也得半个时辰。 满五素劫了熊嬷嬷车驾,急不可耐地就将熊嬷嬷抢进了帐篷。 满五素比老藩王年轻得多,身体精壮如大象…… 满五素一挥手,‘满五大兄弟,来,一起上’…… 可怜那熊嬷嬷,刚被老藩王摧花折柳,又入喀喇沁的狼窝…..” “这书说得好!赏!” 尤老板的几个朋友纷纷打赏。 “廖大海你奸猾啊,讲熊嬷嬷,就算被举报,也不会掉脑袋,害得我们自己还得心里替换。” 廖大海满面堆笑,“小的的脑袋虽然不值钱,自己还是很看重的。 尤老板,今天就说到这里了,小的赶了好几场,实在累坏了,再说嗓子就哑了。 老板您要是爱听,我这还有几段,这就便宜了,二两银子一次堂会。 要是您能明天以后连着听,把小的肚里的货听完,前面这次二十两的堂会银子小的免费退回。” “呦嚯,还有这便宜事?那这次不相当于白听了么?好,明天你接着来讲。” …… “这一回,叫‘郎执政娶双美左右互搏’…….” “这一回,叫‘郎执政大战倭寇双姝’……” “廖大海你这货不少啊,又二十两花出去了,前面二十两也没退回。” “这次您要是再接着听,把我货听没的话,前面的银子都退回,剧透一下,下一回叫‘林丹汗郎奇双战萨日娜’” “我说廖大海你一共有多少段啊?不许瞎编,否则以后没得钱给了。” “咳咳,小的有一百二十五段……每天还能编两段,不能再多了。” “好啊,一直能虎我们银子是吧?” “那也得客官您爱听不是么? 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这张嘴求诸位老爷的打赏吃饭呢,哪像诸位老爷,家资豪富……” 紫禁城,西暖阁。 烛光明亮,檀香缥缈。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被赐座,低声向皇帝汇报。 “这几天试讲下来,在萧氏茶社那边的效果很好,好多百姓都开始供长公主的长生牌位。 五柳居那边,廖大海挣了不少钱,倒是暂时看不到什么效果。” 皇帝背手思考了会,“五柳居听书那帮子读书人和官吏、富商,平时满口仁义道德,实际道德底线很灵活,并不真的关心名节什么的。 他们也懂行,知道郎奇不费一兵一卒计收漠南是多么难的事情,徽妍的贡献有多大,以后廖大海在五柳居说书,不给补贴了。 在萧氏茶社说书赚不到什么钱,补贴给双倍。” “陛下,廖大海这小子,每天晚上去富商们的堂会赶场,看样子搂了不少。 富商府里没有咱们的人,探听不到消息,不过肯定没讲什么好玩意。要不要把他抓起来,拷问出结果,好好收拾收拾?” 天启摆摆手,“人家说书的也要赚钱,捞点外快不算什么。 反正那个级别的富商拢共也没几個。 要当家,眼要瞎。你让人办事不给好处,以后人家就不卖力气了。 当皇帝执掌这个大家不容易啊,要有心胸。朕用的是人的长处,不能总盯着手下的小尾巴不放。” “皇上圣明。” “哼哼,倒是那些富商,钱多了烧的,闲得很啊。 魏大伴,明天你带东厂的人去,多收他们一万银子的商税,咱们给说书人的补贴就有了。 在京城至少要雇二十个说书的,把郎奇的宣传计划贯彻下去,外地也要雇。这件事田尔耕你亲自督办,下去吧。” “陛下,还有件事,内阁特使卢象升饮酒误事,致使圣旨泄露,要不要严办?” “嗯,这事得好好处理,来人,拟旨! 卢象升外放大名知府,即刻上任。” 啊?田尔耕挠挠脑袋,深感天威难测,弯腰退了下去。 “禀报圣上,长公主从召城来了家书。” “家书?这个点来家书,能进城是用了加急吧? 家书用什么加急?乱弹琴,拿来朕看看。” 皇帝看完家书,摇头苦笑,“郎奇这个混蛋,朕不让他上折子,他拐弯抹角让徽妍写家书。 唉,朕的妹妹愿意嫁他,朕算是被他拿捏住了。 郎奇这小子一肚子阴谋诡计,歪门邪道太多,这次总算要真正打仗了。 三宝,把这封‘家书’给内阁送去,吩咐他们照着办,朕就不招他们来议事了。 嘿嘿,收复关西七卫,这可是能名标青史的好事,又不用他们出钱,那帮子文官乐不得的呢。 反正甘肃镇、宁夏镇、固原镇的兵也不能调到关宁去,闲着也是闲着。 这些年一直给他们运粮,存粮也不可能再靡费运费运到别处去,足够打这一仗的了。” 大忠臣厂公赶紧提醒皇上,“陛下,那些卫所的兵实际可没那么多啊,存粮还有没有,可不一定啊。” “朕知道,郎奇这不给了朕好几个月的准备时间么? 大伴,你辛苦一趟,去这三个镇警告他们一下,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这次一个镇至少要派出两万以上能打的兵来。 粮草要是不足,让他们给我吐出来,至少要吐出足够打这一仗的。 大伴你可以挑两个贪得最多的千户杀了,抄了他们的家立威。 告诉那些军头,特别是总兵变的甘肃镇军头,他们要是因此再兵变,这次朕不安抚了,回头郎奇就带几万蒙古兵过去。 让他们摸摸自己的脑袋,掂量着办。” “遵旨。” 厂公高兴,又有抄家的肥活了,还有郎奇的蒙古兵撑腰,这是圣上给自己这个忠臣的回报。 “对了,关西七卫可不止嘉峪关外那几个卫所,管理的地面广阔,包括了叶尔羌占据的大部分西域,不能归蒙古,至少名义上要归大明。 嘿嘿,妹夫,你不是让徽妍写家书,钻朕的空子么?有你后悔的,看朕打造出一个大明的平阳公主。 来人,拟旨。 任命宁德公主为西征主帅,西征期间节制甘肃镇、宁夏镇、固原镇以及察哈尔宣抚使麾下番兵。 启用孙传庭为陕西巡抚,和郎奇一起辅佐长公主出征,即刻开始三镇兵将的整训。 钦此。”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奇货可居 “晓芸啊,这是我手下的直属斥候、尖哨、暗哨名单,每一个都是优中选优的人才,你以后有机会,要一一接见,牢记。 如果需要进行战场遮蔽,则要调军中普通斥候营配合。 平时正常行军,前方斥候要派出二十里,侧后十里。 若是打仗,斥候要派出五十里,特别重要的对手,要在一百里外放尖哨、暗哨,对敌人大军的偷袭做预警。 主帅有特别指示的,按主帅命令执行。 这些,是暗哨斥候的切口和暗记,你要牢记。” 胧子随口交代,旁边的弟子王晓芸一脸严肃,点头谨记,目光中带着兴奋。 这次平定漠南,自己立下功劳,果然立刻被重用,胧子老师已经开始带自己了。 胧子叹了口气,“本来不应该让你这么早介入军事行动的,最适合用你的地方,其实是管理大城市里的密探。 不过咱们打大城市还早,大殿暂时还没培养出足够忠心的部下管理军中情报这重要的一块,我其实也是兼职。 等将来有了能接替你的将领负责军中斥候,你就会脱离军方,在世界各大城市建立情报系统,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天地。” “胧子老师,那你为什么急着开始给我交代这些斥候管理的事情啊。 郎大哥手下现在人才越来越多,估计很快就能筛选出忠诚的斥候将领,到时候你直接交班就行。 我只是不想留在家里,跟竹姬姐姐整天管那些讨厌的杂事。 能在军营跟着你边看边学,好将来布置情报网,就很满意了,不着急掌握军中斥候权力的。” “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事情。” 王晓芸带着疑惑走出了胧子的帐篷,一抬头,又看到宁德公主在不远处的训练场练习骑马。 这次来召城,长公主的车驾耽误了很多时间。宁德公主似乎因此被刺激了,从郎奇继位土默特汗以后,马上就开始每天练习骑马。 开始的时候,还需要熊嬷嬷护着,从一匹矮小温顺的蒙古母马学习,十几天过去。已经在安达卢西亚骏马上骑得很稳,熊嬷嬷已经追不上了。 当然这跟安达卢西亚马脾气好有关。越是久经训练的名马,越是头脑聪明,性格温和,能力强。 脾气暴躁爱逞能的劣马,多半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两个月后,敕勒川上草长鹰飞,牛羊遍地。 一道红色的闪电从王晓芸面前掠过,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宁德公主在汗血宝马上英姿飒爽,身背小铁弩,腰配镶满钻石的短刀,已经完全可以自豪地声称,自己是土默特汗的可敦了。 是的,长公主又换马了。随着天启皇帝密旨,任命宁德公主为征西元帅的特使而来的,是两匹御马厩里的汗血宝马。 无价的汗血宝马一匹难寻,长公主两匹换着骑,大明长公主就是这么牛逼。 反正这两匹汗血马在御马厩里纯浪费,如今能奔驰在草原上,两匹马对宁德公主这个主人忠心得不得了。 至于王晓芸自己,如今已经能完全地代替胧子在军中的角色。 她终于知道胧子急于传位给自己的原因,因为总陪着宁德公主侍奉郎奇,胧子在郎奇诸姬妾中第二个有孕了。 看来,自己现在也得开始准备找一批合适的弟子了,早做准备,沿着胧子老师的脚印走嘛。 当然,要是自己能早日如愿勾引到郎大哥,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弟子,胧子老师还年轻,可以回来换自己….. 王晓芸畅想着少女的美好未来,忽听“伊赫赛!” 一片蒙语的喝彩声。 一大群休息的士兵围成一个圆圈,中间被郎奇贬为奴隶的陈屠户光着膀子,手持一把解腕尖刀,得意洋洋,高声断喝,“下一個!” 又一头壮牛被牵了过来。陈屠户将短刀入鞘,双手抓住两个牛角,只一扭,肥壮的黄牛最脆弱的脖子就被扭断,颓然倒地。 陈屠户拔出短刀,众人只看见一片刀光闪起。 都看不清他的动作,一头肥壮的牛已经被瞬间肢解,变成了一块块的牛肉和单独的器官,硕大的牛心还在微微颤动。 陈屠户持刀而立,刀刃上连牛血都没粘上,颇有行业祖宗庖丁的派头。 自有老年牧民们搬走牛肉,一位土默特百夫长牵过来两只羊,“陈思齐,这是你这个月帮忙宰牛的报酬。” 一个闻香教奴隶牵走了羊。陈屠户晃了晃膀子,浑身舒畅。 业余时间给乡亲们赚点羊打牙祭是顺便而已。 作为一个在明国经常给贵人们宰杀“跌死”黄牛的专业屠户,身强力壮,只是每天参加常规训练,手痒膀子难受啊。 作为一个情报专员,王晓芸知道,陈屠户每天业余杀牛的好日子马上要结束了。 这不,克鲁罗和卡米尔领头,一千人马护卫,几百峰骆驼正在缓缓入城。 骆驼们步履沉稳,在草地上踩下深深的足印,背上驮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克鲁罗回来了,参加军事训练、学习医学基础知识的闻香教徒们就要开始解剖训练当军医了。 郎奇在金帐接见了完成任务归来的克鲁罗和卡米尔。 “老板,此次去阿拉善,找到盐湖很顺利,去找晋商们谈判,出售盐湖,则经历了一番麻烦。 幸亏有卡米尔帮忙,一家一家地摸底,帮我估算对方的心理价位和购买能力。 否则我一个人跑的话,恐怕还得两个月才能谈下来。 现在额木布楚琥尔率领一千兵将在看守盐湖,直到晋商们自己雇佣的护卫到位,才能回来,恐怕得有几个月。 虽然咱们把八个盐湖卖了四十万两银子,基本榨干了晋商们的流动资金,超出咱们的底线十几万两,我个人还是持保留意见。 咱们的盐湖要是自己坐地收钱,一年赚一万五千到两万两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这么一次卖了,实在是太亏本了。” 这也是帐中众将心里想的,不过他们不敢向郎奇质问。 郎奇微微一笑,“我卖盐湖,是因为拿了现金,可以投资收益更大的买卖,不是银子能抵的。 你仅仅是从商业角度看问题,实际上强大的武力和权势才是更大利润的创造者。 伱有空了解下,‘奇货可居’这个成语的来历就懂了。 这次咱们兵不血刃,靠盐湖洗劫了晋商们的现金。 等晋商把盐湖的生产、运输、市场都开发好了,再赚到几十万白银在手里的时候,咱们有可能把他们赚的银子和盐湖一起拿回来。” 这话克鲁罗这个聪明的回味了半天,郎奇头脑简单的的蒙古部下们却秒懂。 就是,我们要盐湖干什么?我们是蒙古人啊,当然是把肥羊养胖了抢啊,济农实在是高。 郎奇轻声喃喃自语,“其实,我非常希望晋商这只肥羊,没有让我抢的机会啊……” “克鲁罗,你回来了,咱们下一步统一漠北漠西的时机也到了。 你们这次辛苦,我明天要大宴群臣,给你和卡米尔这两个功臣接风洗尘,同时作为我坐镇召城这段时间的收尾。 然后,回兵察罕浩特。 新的战斗要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长公主挂帅 “喂喂,兄弟,听说济农的部下翔绯虎,不是在跟荷兰红毛鬼干仗么?济农怎么会收荷兰的什么穿袍贵族? 这你就不懂了。我听李二斤说过,这荷兰人啊,分成鹰派和鸽派。 鹰派喜欢杀人放火抢地盘,鸽派坚持荷兰商人的传统赚钱路子,靠运输和商贸赚钱,当海上马车夫。 跟翔绯虎打仗的库恩商会就是鹰派的,这个卡米尔是鸽派的首领。” “噢,这么回事啊。 别看鹰派跟济农的部下打仗,要我是荷兰人啊,我也当鹰派,贸易哪有抢来得快不是?” “你算说对了,这鹰派来钱快,两派的大老板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就支持鹰派更多。 鹰派有了总公司的投资,野心大了,干脆连运输和贸易的钱也想赚,不给鸽派活路。 两派内斗起来,卡米尔这个鸽派首领不愿意参与自己人内斗,这不就临时退出了么。 等荷兰人的两派斗出了结果,人家还要回去为荷兰效力的。” “不是,我没听明白,卡米尔都是鸽派首领了,怎么还给什么阿歌特商会打工啊?” “嘿嘿,听二斤说,那个商会的老大丽璐.阿歌特是荷兰有名的美女……” “啧啧,怪不得呢。对了,荷兰不是红毛鬼么?怎么卡米尔是个黑头发的?” “红毛鬼那是普通荷兰士兵,荷兰的高层啊,还是黑头发的贵族。 二斤去过欧罗巴,说那里有个发色鄙视链。 最高贵的是他们共同的祖宗,罗马帝国的黑色头发。然后是金发,亚麻色头发。红头发的,是海盗出身的最底层的老百姓。” “嗯,欧罗巴人干得有道理,黑头发本来就最高贵嘛。” “嘘,小点声,别被那帮黄毛兀良哈将领听见。” 两個反动的土默特种族主义者互相看看对方的黑头发,怡然自得,碰了一杯。 他们聊的主角卡米尔没听见他们的小声嘀咕,端着酒杯,到处跟蒙古将领们碰杯聊天。 他是阿歌特商会旗舰阿伦海姆号的副官,擅长社交,语言天赋精通,会欧洲各国语言,到东方来做生意,又学了汉语和日语。 现在仅仅两个多月时间,已经会蒙语的简单对话了,这个特长把关开闰羡慕得不要不要的,他现在蒙语还是说不利索。 郎奇端起酒杯,“诸君,咱们今天喝个痛快,明早回兵,干了!” 从金帐回到书房,郎奇坐在椅子上,正想在心里过一过这次北征和西征的细节,宁德公主端着茶杯又进来了。 郎奇下意识揉揉腰眼,“徽妍,明天咱们就要回察罕浩特了,胧子现在都回不去了,只能留在这里养胎,咱们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宁德公主斜眼瞥了一眼郎奇,“切,说得我跟吃人的母老虎似的。 我是来跟你说,我明天就不跟你回去了。” 啊?郎奇还以为,宁德公主的陪嫁如今大大超过了泰松,一定会回去找泰松显摆呢。 “你这个土默特汗走了,我这个可敦要留在召城听政,替你看守几天这块基业啊,这可是我的地盘。 哼,一个土默特汗的可敦有什么可炫耀的?等我成了蒙古帝国济农的可敦,回去打打那个鞑子妞的脸还差不多。 过一段时间,你还不是得回来跟我西征? 我可是西征主帅,等灭了叶尔羌,替大明恢复了关西七卫的西域地盘,那都是我的汤沐地,我准备亲自管理。 我现在只不过是拿管理召城练练手而已。” 厉害厉害,天启大舅哥任命长公主当主帅,不过是给个名头而已,好让关西七卫名义上是大明国土。 没想到宁德公主当真,真的要挂帅西征。 “别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干预你和孙传庭的军务。 不过,明蒙联合出兵,到时候,你和孙传庭要是有了分歧,我这个主帅可以用长公主的身份压服他。你啊,就感谢我吧。” “小生多谢嫂嫂。” “再这么说我可忍不住了。胧子不行了,我可要喊熊嬷嬷帮忙,给你添一房老妾了。” 郎奇吓得魂飞魄散,宁德公主大笑而去。 “郎大哥,朝克图台吉的儿子阿尔斯兰求见。” 阿、阿尔斯兰? 听这个非常西方化的名字,郎奇满脑袋问号。 好久没听到朝克图部落的消息了,上次接触,还是收服朵颜兀良哈的时候。 自己调朝克图部落兵马助战,结果人没来,不是去青海了么? 一位英俊潇洒的蒙古二代给郎奇抚胸鞠躬行礼,“朝克图部落千户阿尔斯兰参见济农。” 嗯,纯粹蒙古人,没有什么白种基因。 朝克图台吉是蒙古的大诗人,草原游吟诗人的偶像、游吟诗人中的顶流。 阿尔斯兰家学渊源,长发披肩,风度翩翩,一副南朝士子派头。 他也就是没碰上泰松,不然这妥妥泰松中意的形象,还是蒙古台吉的继承人,比当初的郎奇可有优势。 “朝克图老台吉,在青海还好吗?” 提到这个,阿尔斯兰一声长叹,“当初我们部落想去青海游牧,绝对不是对大汗不忠。 乃是因为外喀尔喀那边荒凉,车臣汗、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三大部落强大,占了绝大多数的草场,我们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听说青海势力空虚,我们才起了去那里游牧的心思。 谁知道去青海,明国这边担心我们劫掠,不让我们过。 叶尔羌那边,哈密的阿都剌音汗也不让我们过。 我们部落区区五千兵马,哪里打得过叶尔羌的吐鲁番汗一万五千大军? 回去吧?外喀尔喀的地盘已经没有了。 我们在嘉峪关以北卫拉特人和硕特部落所属的荒漠里游荡了好几个月,饥一顿饱一顿的,羊都饿瘦了。 现在无处可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和硕特部落的固始汗派兵驱逐。 想投奔大汗,又怕他念及我们曾不受他的征招,收拾我们。 阿布最后决定,派我来向济农大人求援。 我们愿意彻底投靠大人,只要您能在呼拉尔里,给阿布留一个位置,朝克图部落就归您了。” 郎奇摸摸下巴,朝克图想得挺美啊。 一个区区弱小的五千丁部落,还没有喀喇沁和奈曼能打,现在走投无路,还想拿部落跟本济农换个郡王当当? 现在可不是当初了,蒙古帝国的亲王郡王值钱了。 土默特这么强大,俄木布才混了个郡王,满五大都没混上。 你朝克图部落跟土默特比得了么?还想跟我一年要五千两银子,世世代代? 看郎奇沉吟,久久不语,阿尔斯兰一脸绝望,就要告退。 “阿尔斯兰,伱回来。朝克图部落我收了,不过不能给郡王。” 看阿尔斯兰一脸不满,郎奇笑眯眯地。 “但是,我可以打开你们去青海的通道,你们作为我的部下,帮我征服青海,那里就许给你们部落做游牧地了。” 阿尔斯兰单膝跪倒,“谢济农关怀。” “好,现在听好我的嘱咐,这也是对你们加入我麾下的考验。你们先跟我发一笔财,然后再去青海。”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 天启五年五月二十二,郎奇带了喀喇沁五千轻骑,三千兀良哈、土默特混编扎甲重骑,包括近卫旅在内的三千火枪部队,一万一千鄂尔多斯、敖汉混合轻骑兵,回师察罕浩特。 随军的还有二百汉人工匠,俄木布的家眷、私人财产。 土默特精锐一个没带,兀良哈去掉一千扎甲重骑后的九千精锐、两个旅的火枪部队、一个轻车营也留在了召城。 二百预备军医和克鲁罗一起留在了召城,开始外科训练。 郎奇走了,金帐也拆掉跟着走。 宁德公主坐在金银琉璃殿宝座上,身后站着小棒头和熊嬷嬷,继续可敦听政,统治土默特部落。 郎奇两万二千大军浩浩荡荡,日行六十里,于六月十七回到了察罕浩特。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遗民泪尽胡尘里 叶尔羌汗国,吐鲁番,安乐城(今吐鲁番市东郊)。 汗王府内,僭称吐鲁番汗的叶尔羌汗国吐鲁番总督阿都剌音,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 “卫拉特人欺人太甚! 混蛋拜巴噶斯被属下噶尔丹人奴大欺主,懦弱不敢反抗,竟然他娘的联合杜尔伯特部落,来抢咱们的草场,当咱们叶尔羌汗国好欺负吗?” 手下一个戴白帽的回鹘将领奋然而起,“汗王,是不是跟和硕特人和杜尔伯特人干一仗?” 阿都剌音颓然坐下,“算啦,让咱们的牧民后撤,暂时容让一下吧。” 唉,谁让咱们叶尔羌汗国真的好欺负呢? 人家拜巴噶斯的弟弟长袖善舞,有友军杜尔伯特部落帮忙,咱们坐镇哈什哈儿(今喀什)的汗王,我那个软蛋侄子,被黑山派那帮黑帽子的架空,哪里会有援兵派给我这个叔叔? 名字高大上清新脱俗,看上去疆域辽阔的叶尔羌汗国,就是草原上十足的杯具。 内部分裂成哈什哈儿和吐鲁番两个实体,只能维持表面统一不说,汗王阿不都.提拉甫还没有实权。 西面受大玉兹欺负,北面受卫拉特人欺负。 万幸南面是混乱空虚的青海和昆仑山,东面是封闭嘉峪关一步不敢出关的明国,叶尔羌汗国还能勉励支撑,一直这么被欺负着,对付着过日子。 “报!前些日子被咱们打跑的朝克图部落又回来了。 袭击抢劫了咱们好几个哨所和商队,回鹘牧民也被他们打劫了不少。 他们在这边抢够了,又朝哈密那边去了。” 这下几個回鹘将领一齐站了起来,“汗王,卫拉特人强大,欺负咱们可以忍。 朝克图部落区区五千丁的弱小部落,也敢来捋咱们的虎须,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而且,因为明军胆怯,从来不敢出嘉峪关,咱们在哈密可就留了四百轻骑维持治安,实在是太危险了。” 阿都剌音手拍向桌子,又收了回来,“唉,上次打跑朝克图人,咱们今年的税收都用光了。 没有钱,怎么能驱使咱们的勇士出征?” 一个回鹘老将凑近阿都剌音,“汗王,城里的汉人可富裕得很啊,咱们有三年没割他们的韭菜了吧?” 阿都剌音捋捋胡须,点点头,“嗯,对!还有那些西域商人,缴的税太少,这次一并加征军资。” 回鹘将领们欢呼雀跃,联袂而去。 随着强征军资的命令下达,安乐城里响起一片哭喊之声。 凶神恶煞的回鹘士兵,冲进汉人的店铺,西域商人的商队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被搬走,连汉人苦力、伙计家里的存粮都被抢走了。 抢劫了自己城市的回鹘兵们满意了,在阿都剌音率领下,一万五千大军出城向东出发,找胆大包天的朝克图人的麻烦去了。 等军队出城,早就对勤劳的汉人的财富眼红,跃跃欲试的白帽子回鹘懒汉们冲了出来,呼喝着他们的神的名字,对汉人们开始了第二轮抢劫。 他们比粗放的士兵们细心得多,桌椅、床、门板、铁锅都被零元购,埋藏在房前屋后的银币、铜币被挖出来。 随着不甘心被抢劫的少数汉人的反抗,打劫变成了杀人,随着第一座房子被点燃,汉人聚居区彻底陷入了地狱。 妇女被回鹘懒汉们拖走侮辱,哭喊的孩子被一脚踢死,胆小瑟缩在墙角的胖老板也免不了被揍得鼻青脸肿,逼问还有没有银币隐藏。 几个拄着拐杖,满脸鲜血,牙齿掉落,胡须散乱的汉人族老,跪在地上,双臂张开,望向青天。 “苍天啊,我们这些嘉峪关外的汉人遗民,被大明彻底抛弃了吗? 嘉峪关封闭了,除了那些跟守关明军勾结的西域走私商人,没人能入关,我们想回也回不去了。 我们等大明天兵,等了足足一百年啊。 什么时候,朝廷能想起我们这些可怜的关外遗民,派天兵来救救我们啊!” ………… 蒙古伟大的统治者,林丹汗的亲密战友,济农郎奇回到了忠于他的察罕浩特。 郎奇不费一兵一卒,收服喀喇沁和土默特部落的事迹,早已在察罕浩特传得神乎其神。 至于代价—— 明国长公主又不是咱们蒙古人,死道友不死贫道。 福晋作为财产送人,在蒙古是习惯,你看大汗把萨日娜送出去,丢面子了么? 这么计算下来,郎奇基本统一漠南蒙古的代价约等于零。 郎奇在蒙古的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迎接郎奇凯旋的牧民人山人海。 不知谁领头,郎奇“创作”的歌曲被合唱了起来。 郎奇一点没辜负群众的期望。出场的时候,身穿大汗金甲,将面罩推起来,向迎接的群众频频挥手,“济农万岁”的呼喊声震天动地。 郎奇第一时间跟林丹汗进行了密谈。 从大汗书房出来,林丹汗宣布,御驾亲征,亲率一万怯薛北上,于库伦会盟外喀尔喀三部。 快马信使带着大汗的亲笔信而不是圣旨,马上被派了出去。 大汗的信写得实诚简单,蒙古需要统一,你们需要被本大汗直属,如果不同意,朕也不打你们,换郎奇来。 请你们想想满五素和博硕克图的结局,掂量掂量,仔细考虑。 一万怯薛常备军整装,马上出发,向西北方向而去。 郎奇一回来,林丹汗就走了,郎奇鸠占鹊巢,成了察罕浩特的话事人。 “禀报济农,大汗直属的八个鄂托克首领求见。” “禀报济农,泰松公主希望您能抽出时间见见她。” “禀报济农,明国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徐光启,钦天监监正汤若望,东厂大太监邵三宝求见。” 郎奇一愣,我在召城让传旨天启皇帝密旨给宁德公主的天使带回去的口信,只请了汤若望来啊,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徐阁老大驾光临?快请快请。” “哈哈哈哈”,郎奇的金帐外传来大笑声,郎奇心目中的科技大腕徐光启快步走了进来。 “郎执政,你这一身金甲威风得紧。你一回来,虎墩兔就被踢走了,准备什么时候当蒙古大汗啊?” “徐阁老夸张了,孛儿只斤氏嫡传黄金血脉这块牌子可有用得紧,属下一时半会可没有当大汗的打算。” 两人相对见礼,谁也不肯自居上官,明朝第一次出现了官制混乱,不知道谁官大的情况。 徐阁老是个磊落的人,也不跟郎奇争讲这个。 也不喝侍女上的茶,一把抓住郎奇的手,“郎执政,你跟陛下说的那个蒸汽机和什么‘工业革命’是怎么回事?好好跟我讲讲。”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军国利器 徐光启和郎奇一谈就谈了两个时辰。 出门的时候,郎奇拉着徐光启的手,一脸抱歉的神色,“徐大人,我没提什么有用的建议,具体结构也不懂,实在是让您白来了一趟。” “执政大人谦虚了,就您提到的锅炉、气缸、活塞、曲轴、连杆什么的名字,就能给我们很大的启发。 您提到的各种运用,更是让我坚定了把这东西搞出来的决心。” “徐大人也不必操之过急,据我所知,蒸汽机从开始研发到成熟应用,一百年都有可能。” 要是郎奇刚来明国,就这么一副预言家姿态,多半被认为是疯子的胡言乱语。 有了现在的地位,仁波切的称号,身上光环无数,那就叫高瞻远瞩。 “总要开始的,如果咱们天朝大国落后于泰西蛮夷,徐某不是愧对子孙? 有了郎执政指引的正确方向,应该不会那么久的。” 徐阁老告辞,下一个汤若望,郎奇只接见了一刻钟。 作为郎系官员,郎奇让他办的事对他来说又没什么难度,他一口应允,当然出来得快。 邵三宝一进大帐,没有按奴才的身份跪下,而是非常男人地抱拳,“邵三宝参见主公。” 他成了郎奇的家臣,腰杆已经挺起来了。 “某得厂公指示,看押毕懋康等二十名赵南星案罪官,削籍遣戍蒙古,请主公接收。” 郎奇摸摸下巴。厂公办事,敢指派皇帝身边人来?这基本应该是皇帝的意思。 被厂公干掉的东林党——单拎出来,作为个人,都是正常人,甚至是好人,大明的精英。 他们只是联合起来的文官,想在弱势皇帝手里尽量多地攫取权力和利益,这是人性。 主人若是强硬起来,他们有可能成为名臣。主人弱,把这批人都杀了,换一批,一个味。 “三宝啊,回去告诉厂公,我会好好收拾这帮罪官,让他们随军效力,好好折腾折腾他们。” “那个——主公,其实这件事您不用考虑厂公的意思——” “我懂,放心,我会把他们用到合适的地方的。” 徐阁老急如星火地回京城,准备马上抽调人才,组建工部蒸汽机研发小组。 他都六十三了,时不我待,非常希望自己活着的时候能见到成果。 邵三宝这個押运官跟着回京,汤若望则暂时留在了蒙古,跟那帮削籍遣戍的罪官一起在郎奇军前效力。 等了足足半天的八个鄂托克首领见到郎奇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郎奇还没吃晚饭。 几个老头子后面,呼啦一下子,跟进来了八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一时间金帐里莺莺燕燕,春光无限。 “济农大人,这是鄙部落挑选的美女,请济农一定收下。” 帐内烛光摇曳,郎奇背着双手,挨个打量这些小姑娘。灯下看美人,一副帝王选妃的姿态。 看完,郎奇摇摇头,一挥手,“都领回去,我不能祸害这么多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济农大人——” “回去!” 郎奇威势见涨,几个老者相对张皇,躬身倒退出帐,一个个愁眉苦脸。 “济农不收咱们的美女,是不是准备趁大汗出征,把咱们一网打尽,彻底吞并啊?” “还是赶紧找三福晋去拿个主意。” 叶赫苏泰看到几个老首领一脸紧张的样子,她这个背后指使人心里有数,知道郎奇不可能在察罕浩特大开杀戒。 想了想,“把你们送去的美女叫过来给我看一下。” 看完这帮挑选出来的小姑娘,叶赫苏泰一副怒其不争的神色。 “你们这些老家伙,就不听听关于济农的传闻么?送这些没长开的小丫头,人家能喜欢么?” “可是——三福晋,再大的都已经出嫁了啊。” “你们没听说过济农的特殊爱好么? 他第一个女人竹姬,他信任有加,是从别人的婚礼上拐走的新娘。 第二个女人胧子,原来是出卖色相套取情报的忍者。 因为出身太过卑贱,自己一直不肯要小妾的地位,以通房丫头自居。 现在胧子不是也有孕了? 第三个女人,原来是大汗的八福晋,眼看要给郎奇生长子或长女。 第四个女人泰松,是从衮楚克手里抢来的。他敖包相会对歌,喜欢得不得了。 唯一一个明媒正娶的宁德公主,还改嫁博硕克图,又落到满五素手里过,现在郎奇反而愈加宠爱。 人都传言郎奇有曹贼之癖,你们还担心什么嫁过人的他不肯要?去去去,重新选人,明天送去。 只管漂亮有风情,不管嫁没嫁过人。” 叶赫苏泰在忠实执行林丹汗的嘱咐,增进八大鄂托克跟郎奇的关系。 林丹汗手下还有个部落,从郎奇手里换的新奈曼。他们跟郎奇的关系不可能好,被三福晋放弃了,不差这一个。 郎奇不知道叶赫苏泰正在为他操心,先主动去见萨日娜,陪怀孕半年多,大着肚子的萨日娜吃了顿晚餐,终于有时间去见泰松了。 泰松如穿云燕子,一下子扑到郎奇怀里,双拳如雨点般落在郎奇胸口上。 “你这个没良心的,一走半年,跟朱妍徽那个小贱人双宿双飞,把我一个人留在察罕浩特,是不是都把我给忘了啊?” “那哪能呢?我这不回来了么?一定多陪陪你。” “你个大骗子,当我不知道。 我偷听了你跟皇兄的密谈,你很快又要出征关西了,还是以那个小贱人的部下身份。 哼,下回,我也要跟你出征,在你身边陪着你。可不能跟这回一样,傻乎乎在家里等着了。” “那个——伱出征,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满都海不是跟丈夫一起上战场,我怎么不能?我马术、箭术都不错,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这个,我不可能让泰松跟人在战场上厮杀啊,真是头疼。 “竹姬姐姐,来,今天咱们一起好好收拾收拾郎奇这个没良心的。” 竹姬应声从旁边冒了出来,一脸抱歉神色,鞠躬,“大殿,是公主非要拉我来——” 郎奇拍拍竹姬的肩膀,“一直以来辛苦你了,泰松愿意主动给你垫背那最好。” 估计一个月后,京城说书人廖大海的堂会节目单里,肯定又会多一段“倭国、蒙古女英雄双战郎奇”的评书。 郎奇出征土默特,折损了手下大将胧子,胧子已经被拉拢到宁德公主阵营去了。 泰松无师自通,利用自己的优势,开始拉拢郎奇的另一个重量级女家臣竹姬。 后宫展开了没有硝烟的战斗,郎奇坐收渔利。 傲娇的公主们都放下了身段,争相讨好他,嗯,良性正反馈循环。 第二天早上,郎奇去看望邵公公带来的罪官们。 这帮子文官见了郎奇,一个个不理不睬。 要是没有你在蒙古搞事情,我们最多被罢官回家,现在被削籍遣戍到这荒凉的塞外,都是你的原因。 郎奇笑眯眯地并不在意,反正到了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慰问了几句,嘱咐属下好生照顾,转身要走。 一个罪官一把拉住了郎奇的袖子,“执政大人且慢!” 罪官们都是内阁东林党一派,郎奇在他们心目中是从四品宣抚使而已,还有管自己叫执政的? 是不是魏广微那种庸尘无耻的啊? “郎执政披坚执锐,来塞外对抗后金,下官十分佩服,有一件军国利器献上。” “您是哪位?” “下官毕懋康,削籍前愧居右佥都御史,抚治郧阳。” 第一百三十章 定装混合子弹 毕懋康?嗯,听说过,前世读明史的时候读到过,似乎很厉害。 能留名青史的人肯定有两把刷子,郎奇一脸郑重,躬身施礼,“见过毕大人。” 人家以右佥都御史身份“抚治郧阳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那是正四品的高官,比自己这个从四品宣抚使级别高。 毕懋康连连摆手,“郎执政过谦,毕某欲见郎执政久矣。 能献军国利器,帮上郎执政的忙,重击后金,固某所愿耳,请屏退左右。” 这个——郎奇很怀疑毕懋康口中所谓的军国利器。 这帮八股出身的文人会懂军械制造?嗯,徐光启有名,是个例外,再出一个例外也有可能,看看吧。 把毕懋康带回帐篷,毕懋康左右看了看,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郎执政,就是这個玩意。” 郎奇还以为他要献类似神火飞鸦、一窝蜂一类的奇怪武器,正在琢磨婉拒的措辞,看他口中的军国利器居然这么小,好奇心上来了。 这东西在毕懋康怀里装了很久,他一直等着郎奇接见,时刻带在身上。 那是个长圆筒的小纸袋,用细绳绑成两截,郎奇接过,上面还带着毕大人的体温。 用手捏了捏,里面是硬硬的圆珠子,一截里面三个小的,一截里面一个大的。 这玩意干嘛用的?怎么用能成为军国利器? “这是用来代替执政您手下火枪手们现在用的弹丸的,可以将攻击威力增加到原来的四倍。” 怪不得那个大圆珠觉得熟悉呢,原来是火绳枪的子弹。 能增大攻击威力,嗯,不错。 慢着,增加到多少?四倍?卧槽! 郎奇手一哆嗦,手里的混装子弹一下子落地。 纸袋被摔破,一大三小四个铅珠滚落了出来。 看来就是把原来的独头弹,加了三粒小圆珠,变成了霰弹和独头弹混装的定装混合子弹。 增加开一枪的子弹数目,理论上确实能加大攻击威力,原理是很直观的。 如果是真的,这一层窗户纸捅破,自己火枪部队的战力立马世界第一,远超欧洲同行了。 不过——这玩意靠谱么?会不会因此降低子弹动能,无法击穿敌人的重甲,或者干脆把火枪憋炸膛? “执政大人,我想出这个主意之后测试过,咱们大明的鸟枪用这个不行,打出去就不能破甲了,质量稍差的鸟枪还更容易炸膛。 可是朝廷不同意换枪,下官这个主意对大明火枪手们就没啥用了。 但大人您手下用的西班牙穆什克特式火枪力道充足,质量优良,用起来完全没问题。” 自己火枪的秘密颟顸的大明官员们不知道,土老帽额木布楚琥尔也不知道,就是聪明如黄台吉,也因此吃了个亏。 “毕大人,你远在郧阳,是怎么知道我火枪的型号的?” “下官对军火器械有些专长,对此类消息就特别留意。 执政您的亲卫队多次往来京城、宁波府,同僚闲谈的时候,听他们描述您的亲卫们背的火枪的样子,下官就判断出来了。” 瞒不了内行啊。既然是内行,这主意就应该不是拍脑袋。郎奇激动得手都有点颤抖,一把抓住毕懋康的手。 “毕大人,走,这就去工匠营,多造点这种子弹,测试一下。” 毕懋康微笑摇头,“不必,我手里原来也是有西班牙火枪的样枪的。 我预料到您会测试,为了能让您尽早装备部队,特意按这种火枪的子弹型号,带来了几百发这种定装混合子弹,马上就可以测试。” 郎奇一挥手,加大声音,“二斤,走!去近卫旅训练场。” 近卫旅训练场上浓烟滚滚,装了新式子弹的火枪不停击发。 远处三十步,五十步,七十步,一百步各立了些人形靶子,上面加了重甲和布甲的甲片,测试不同距离的子弹效果。 测试完毕,首先,按靶子上的弹着点分布,确实火力密度增加到了原来的四倍。 破甲效果,三十步、五十步效果跟独头弹没有区别,小粒的霰弹一样击穿重甲。 七十步开外,击穿布甲依旧没问题,对上重甲就不行了。 这已经相当不错,完全可以用于实战了。 毕懋康又献上一条建议,“士兵的子弹袋里,一包十发子弹,完全可以带五枚独头弹,五枚混装弹。 远程对付重甲,就用独头弹,其他情况用混装弹。” 郎奇看向毕懋康的眼神充满了炽热,超过了看萨日娜跳天魔舞。 厂公,我爱你,你干得太好了。让这样的超级军工人才,当个郧阳特区首脑那种官僚实在是太浪费了。 厂公把他弄下来,发配到了蒙古,简直是神来之笔。 “竹姬,给毕大人分配专门的帐篷,挨着我的金帐,派足够多的漂亮侍女伺候。 吩咐御厨,毕大人每日三餐,跟我和长公主的规格待遇完全一样。” “二斤,给毕大人先抬一万两白银过去。 发我的严令,今日测试的事情,近卫旅不得泄露一丝一毫,违者立斩。 另外,把皇帝赐你的燧发手枪给我。” 毕大人那是当过巡抚的人,虽然郧阳特区的巡抚官阶比较低,那也是军政一把抓的封疆大吏。 郎奇给他的待遇他并不在意,一万两白银对毕大人来说也是锦上添花而已。 他在意的是郎奇的态度,这说明郎奇是个真干实事的人,自己的期望没有落空。 郎奇满脸堆笑,拿着燧发手枪,“毕大人,您看这个咱们能仿造么?” “法兰西的自生火铳?完全没问题。 咱们明国的工匠本事天下无双,什么造不了? 可是这玩意成本高,加工复杂,一个工匠一个月才能做一杆,产能实在是太低了,难以大规模列装部队,华而不实啊。” 嘿嘿,那是明国的军工费用落实不到位。 当然,燧发枪目前在它的出产国法兰西也是华而不实的玩意,欧洲人都还不玩。 这不代表我不能玩,等你们体会到燧发枪在战场上的威力,各种困难就都不是问题了,就看你肯不肯花大钱。 混装子弹的秘密加上燧发枪,只要自己保持十年的军事领先,足够征服世界了。 “毕大人,如果您能领人仿制这种燧发手枪,同时,开发出长一点的骑兵用卡宾枪,威力更大的龙骑兵用的步兵燧发枪,再加上刺刀,我会向圣上请命,给您封侯。” 一直保持着原高官、高级文人风度的毕大人听到“封侯”两字,再也端不住架子,朝郎奇躬身一礼,“愿为执政大人效力。” 郎奇命令连发,“调十王府别院的五十名金属工匠,跟召城来的二百名工匠合并,成立军工营,由毕大人掌管。 毕大人享受朝廷一品官待遇。 暂时派一百名近卫旅士兵,轮流护卫军工营。 军工营执行严格的保密条例,工匠薪水加倍,若有泄露军机者立斩。 毕大人,过几天,跟我到召城去。 我改主意了,这里离后金太近,不安全,军工营以后设在召城这个大后方,派重兵把守。 呼和腾格尔,以长公主的名义给圣上写家书,要求更多的工匠,越多越好,全派到召城去。 毕大人,不用担心资金问题,我刚刚卖盐湖赚了四十万两白银,你需要多少,直接跟呼和腾格尔要。 不超过二十万两,不需要告诉我。” 郎奇又开始砸锅卖铁,重新变成穷光蛋的概率大增。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网打尽 “砰砰,砰砰砰!” 训练场上,近卫旅、火枪第二、第三旅各出一个模范教导连,正在进行联合训练。 来自乌济叶特、敖汉、鄂尔多斯、喀喇沁各部落的火枪手们今天分外精神,因为济农大人今天亲自主持训练。 那沁、李二斤在旁边也在跟着认真地学,济农大人今天排的火枪阵型,连李二斤这个玩枪多年的老手都不会。 彭子海将军也被济农大人拉来观摩。 等训练告一段落,场间休息,竹姬拿着手绢过来,温柔地给郎奇擦汗。 这个活在战场上是胧子的,回家是竹姬的。 所谓住英国房子,吃中国菜,娶日本老婆,能成为某种共识,是有原因的。 无论是公主,还是舞女,都没有两个倭女的这份细心体贴。 最近几天,郎奇似乎爱好上了装逼。只要一出帐篷,大汗金甲从不离身。 这都六月份了,即使在小冰河时代,这身铁甲穿久了,还是很容易出汗。 彭子海沉吟片刻,“主公设计的这个阵型,攻守兼备。 可以让火枪手离开车城,主动进攻,还能保证火力的连续性,非常不错。 这样,野战的时候,我们可选择的战法大增。 唯一可惜的是,火枪的威力还不够,不能达到足够的火力投放密度,火枪兵还不能单独使用。 战时,还需要调重骑兵左右护卫,消灭冲到火枪阵前的敌军,再派轻骑兵收尾。 我听说您要投巨资,大大增加军队的火枪比例,恐怕不一定需要那么多。” 郎奇微笑,“二斤,将昨天的新子弹测试成果报告给彭将军一份。 再去我的帐篷,把我写给毕懋康的,新武器研发要求拿来。” 彭子海看完薄薄的几页纸,朝郎奇深鞠一躬,“恭喜主公,一统天下不远矣。” 郎奇脸色恬淡虚无,“天下,很大啊。” “主公,您真的打算拥立一個听话的开幕么?” 咳咳,消息不长腿,怎么跑得这么快?一年多前行久跟二斤轻声嘀咕的一句话,都能跑到这里来。 对上彭将军,郎奇表情总是很严肃,“彭将军,郎某的追求,可不是当权臣,也没有当皇帝的计划。” “敢问主公之志?” 这句话本来应该在拜主公之前问的。 彭子海虽然军略无双,毕竟是个热血的年轻人。 当初郎奇认可彭信古将军的历史功绩,他激情之下,就认了主公。 不过到了郎奇真有掌握天下可能的时候,这句话还是要问的。 郎奇一脸的高处不胜寒,“我只是想当一个分蛋糕的罢了。” 彭子海只觉背后发麻,浑身发冷。 自觉已经高估主公的志向了,还在犹豫主公要是篡位,自己该如何自处。 没想到主公连皇帝都不愿意当,这是要当万皇之皇、天可汗的意思么? 他一瞬间明白了郎奇让他跟二斤学习的意思。自己的眼光局限于大明、后金、蒙古这一亩三分地,需要世界视角啊。 如果,主公凭手里的蒙古大军,加上新的军国利器,真的做到了宰制世界,必然成为青史上前无古人的伟大统治者。 那么,自己这个目前主公最得力的大将,在青史上会占个什么位置呢? 彭子海拜服于地,“彭子海愿追随主公,成就不世出的伟业。” 郎奇龙颜大悦,彭子海终于被自己彻底收服了。 正好马上有个需要彭子海扮演的重要角色,郎奇本来还在犹豫,现在放心了。 “主公,等燧发枪研发成功,装备部队,是不是就要灭后金了?” 郎奇摇摇头,“要按我原来的计划,就可以打了,而且时机恰恰好。 不过现在在我的新规划里,要给林丹汗一块大蛋糕,不能让蒙古损失惨重,那么就不能用原来的打法。 我还需要更强的火力,更犀利的攻城装备,再以泰山压顶之势灭了后金。” “您调汤若望来,就是准备让他铸炮么?” 郎奇又是摇摇头,“不,他另有任用。我这次西征,就准备开始逐步满足前面一个条件,拥有更强的火力。 回来后,可以重重打击下后金,让他们老实点,龟缩回去。要彻底灭了后金,需要攻打坚城,这个就不急了。” 郎奇来到彭子海身边,做了个奇怪的动作,跟彭子海比了比身高。 “子海,我此次西征,需要你扮演一个重要角色,如此如此……” “属下定然不负主公重托。” “郎大哥,工部主事宋乐求见。” 宋乐一身青衫,怡然而来,躬身施礼。 “郎大人,下官是来跟您告辞回京的。 十王府别院已经打好了基础,基本框架略具规模。由于预算充足,昼夜施工,预计一年半内就能建成。 宋某师承阮氏,擅长的,是城池、府邸的规划和设计。 现在主体框架初具规模,宋某的使命结束。后面的木工和装饰施工,由新来的蒯大人负责了。” “多谢宋大人费心,二斤,送宋大人一千两程仪。” 宋乐谢过,“宋某此次回京,还应蒯大人之托,回去再招五十名五金工匠来——” 听宋大人拖长的尾音,郎奇抱歉一笑,“放心,我不会再强征他们入伍了,就算征,也等府邸工程完工之后的。” 这就不关宋大人事了,宋大人告辞而去。 呼和腾格尔气喘吁吁跑过来,“济农大人,您加征的十万匹骑乘马已经紧急准备好了。” 郎奇就等这个呢,一挥手,“未时出征!” 连明天早上都不愿意等,回来刚刚一天而已,天启五年六月十八未时,呼和腾格尔领队,一个庞大的支援队伍出发了。 队伍包括加急征用的十万匹骑乘马,三个轻车营,毕懋康领导的工匠营,汤若望和二十几个罪官随行,那沁亲领近卫军护卫,浩浩荡荡,奔召城而去。 郎奇回到自己的金帐,身后跟着彭子海,萨日娜在侍女搀扶下求见。 郎奇连忙扶萨日娜坐下,“你大着肚子,就不要跑来跑去的的,有什么事派人传个讯就好。” “贱妾身体好着呢,蒙古哪有这么娇贵的孕妇,也就是老爷您宠着我。 我来是跟老爷汇报一个消息,方才你在训练场的时候,大汗八个鄂托克的首脑再次来拜访,重新送了您八个美女,我做主收下了。” 啊?萨日娜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 萨日娜打了个响指,一溜八个美女翩然入帐,簇拥在萨日娜身后。 “老爷,非是妾大胆,这次他们送来的,都是原来给妾伴舞的,我们姐妹又在这里团聚了,恳请老爷给贱妾的这些姐妹一个幸福生活的机会。” 看萨日娜挣扎着要拜,郎奇赶紧扶住,抬头看时,发现了问题。 果然,萨日娜身后的美女全部貌美如花,腰背挺直,一看就是练舞蹈的出身。 长老们回去重新挑选美女,没有未婚的限制,结果中选的全部是大汗赐的原蒙古皇家歌舞团成员。 本来星散的蒙古帝国皇家歌舞团,除了有两个死在了衮楚克手里,剩下的在郎奇的后宫重聚了。 反正八大鄂托克是一定要拉拢的,换成了成年的,郎奇本来就打算收下。现在又让萨日娜感恩,一鱼两吃,不错不错。 蒙古帝国皇家歌舞团被郎奇一网打尽,变成了济农后宫歌舞团。 “妾身一直呆着也无聊,准备指点她们,编练群体天魔舞,到时候侍奉老爷。” 这些美女单论颜值并不比萨日娜差,萨日娜强在舞蹈和歌喉有天赋,这个“群体天魔舞”是什么景象,郎奇十分期待。 不过,美女只是生活的调剂,郎奇遣走了新鲜出炉的济农后宫歌舞团,马上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天将擦黑,郎奇一身蒙古服装出了金帐,只带了二十名亲卫,二斤都没有相随,出了察罕浩特。 草原上,泰松一身戎装,领着几个侍卫等候多时。 郎奇赫然发现,泰松骑的,也是一匹汗血马,身后侍卫还牵着一匹。 “泰松,你这两匹马哪搞的?从大汗的御马厩里偷的?” “妹妹拿哥哥的东西能叫偷么?我是抢的。就是皇兄在,他也不能让我的马输给那个贱人吧?” “得,我郎奇的麾下,可能是阿尔泰山以东,拥有汗血马最多的部队了。” 白马汗血马并辔,一对英姿飒爽的大漠情侣,在月色下向东南而行。 草原温柔的夏夜凉风习习,一行人渐行渐远,只留下了美丽的公主一连串的笑声,和清脆的马铃声。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库伦会盟 天启五年七月初八,库伦(后世乌兰巴托)。 此时的库伦还仅仅是个土谢图部落游牧的临时营地,位置不停变化。 周围用栅栏粗略围了一圈,里面有几个晋商的临时商栈和哲布尊丹巴的帐篷而已。 晋商是个复杂的团体,他们靠给朝廷运军粮获得的盐引起家,主导了塞外的贸易。 他们在库伦这的商栈除了跟外喀尔喀人贸易,主要是大规模驼队的中转站。 成千上万的骆驼由张家口出发,一直到莫斯科。 所谓的走西口,唱的就是这种逐利产生的万里征程,并非是大多数人直观想象的经过嘉峪关的丝绸之路。 行走在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晋商们的勇气远超那些探险的哥萨克。 晋商,在沟通东西方贸易,增强大明国力上,是有功的。 可是,晋商仗着背后的朝廷勋贵,什么烂钱都恰,贸易无国界,后金后来成了他们贸易的主要对象。 商业没有国界,商人却是有祖国的。他们把握不住这点,眼睛里只有银子,早已经被郎奇盯上了。 今天的库伦,那家伙,彩旗飘飘,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那是相当热闹。 小小的库伦营地周围,聚集了四万蒙古控弦勇士。 晋商商栈的货物销售一空,面对突然的惊喜乐颠馅了。 营地中央祭台高搭,林丹汗杀白马青牛,与外喀尔喀三大部落首领对长生天盟誓。 三大部落向林丹汗献“九白之礼”——一只白骆驼,八匹白马,宣誓效忠林丹汗,交出兵权,成为蒙古帝国直属部落。 三大部落本来就是传统的蒙古部落,对黄金家族嫡系存在着刻骨的敬畏,一直对林丹汗称臣纳贡,当然原来不听调也不听宣而已。 现在郎奇和林丹汗两人加起来,控弦猛士将近八万人,两人表面上又好得穿一条裤子,毫无分裂的迹象。 三大部落本来就各自为战,根本联合不起来。 要是三大部落不识抬举,抗拒蒙古统一,根本抵挡不了漠南蒙古的大军讨伐。 与其被打败吞并,不如趁着林丹汗给面子,主动投靠,至少不落得博硕克图和满五素的下场。 从祭台上走下来,林丹汗龙颜大悦,当场下旨。 土谢图部落首领额列克、扎萨克部落素巴第封亲王,入呼拉尔,世袭罔替。赐亲王府,赐三眼顶戴花翎,准皇城骑马。 废额列克墨尔根汗汗号,长子衮布晋土谢图台吉。 废札素巴第扎萨克图汗汗号,晋长子成衮札萨克图台吉。 三个部落封出两个顶格亲王,车臣部落首领硕垒保留了手下一万兵马的指挥权。 硕垒台吉是林丹汗的连襟,他的大福晋是林丹汗大福晋娜木钟的妹妹。 有这层关系,对大汗比较尊敬,目前还没有称汗,林丹汗就留用了。 两位亲王当场穿上亲王套装,戴上三眼花翎,兵马让儿子带领,自己准备去察罕浩特享福了。 素巴第临走前,来到林丹汗身前,“大汗,我们札萨克图部落下属的大部落和托辉特部还有五千帐,也非常想归顺大汗。 可是他们的老台吉硕垒乌巴什前年被漠西附庸卫拉特四部联合反杀,失去了亚梅什盐湖和附近的牧场。 奴大欺主的卫拉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打过来,现在的和托辉特台吉俄木布额尔德尼就没敢带兵过来,委托我向大汗表示歉意。 臣现在把主部落的一万丁带过来,都一直担心一旦漠西奴才卷土重来,我们不能及时支援,很是担心。” 林丹汗大怒,“区区漠西小丑,竟敢打朕的忠实部下? 来人!全体出征,去给朕的忠臣争口袋,干掉卫拉特人!” 林丹汗大军在手,充分表现了一位蒙古大汗的霸道和权威,马鞭一指,四万大军应声而动,十几万匹战马奔驰在了广阔的漠北草原上。 ………… 七月二十八,嘉峪关。 这里旌旗招展,帐篷无边无际,聚集了八万大军。 郎奇率领的两万大军,经过四十天行军,日行一百里,在嘉峪关与等在这里的六万明军汇合。 郎奇的部下包括三千兀良哈半具甲重骑,六千兀良哈轻骑兵,八千土默特轻骑,包括近卫旅在内的三千火枪手。 每一個士兵都久经战阵,装备精良,是目前郎奇能拿得出手的最精锐力量。 郎奇的部队能走这么快,是因为两万人却有二十万匹马,且没带多余的粮草。 到了嘉峪关,粮草就吃光了,以后都吃明军的,很有蒙古大军南下劫掠的传统样子。 六万明军的首领,兵部侍郎、陕西巡抚孙传庭先拜见了远道而来的西征主帅宁德公主殿下。 见完主帅,孙传庭一眼看到了长公主身后的郎奇。 郎奇躬身施礼,“一别两载余,孙师风采更胜往昔。” 孙传庭三十三岁,只比郎奇大三岁,却留了胡子,比郎奇威严得多。 他坦然受郎奇的拜见,作为郎系骨干,丝毫没有见到派系首领的自觉,反而一皱眉。 “郎奇,你一身胡服,成何体统,难道忘了自己是大明的官了么?” “孙师有所不知,此次西征,蒙古两路出击,察罕浩特实力空虚。 弟子为此做了些安排,尽量拖延后金得知弟子不在察罕浩特的时间,不得不低调。 到了这里就没关系了,此次要为大明收复故土,当然要着汉人衣冠。” 郎奇就在孙传庭眼前,换上了飞鱼服。 主将在这里见礼,盟军双方的后勤部队忙得不可开交。 八千土默特轻骑集体换装,换上明军带来的紫花布甲,不要都不行。 这是为大明西征恢复关西七卫故土,穿明军铠甲天朝才更有面子。 明军则开始接收十二万匹骑乘马,这是蒙古盟军暂借给明军的。 明军步兵为主,有了蒙古提供的马匹,全员升级龙骑兵,会极大增加行军速度。 明军则为蒙古提供粮草、盔甲,双方互补短处。 万丹伟征捋着胡子,十分感慨,自己当初设想的明蒙合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济农大人实现了。 大军在嘉峪关内修整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八万大军,全员明军盔甲,开始了西征。 一百年来,明军第一次向西,踏出了嘉峪关尘封的大门。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路向西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孙传庭也是个壮怀激烈的人,和基本同龄的郎奇并辔缓缓出嘉峪关,望着身边滚滚而过,一望无边的出征洪流,难免感慨万千。 “我天朝百年不出嘉峪关,任凭胡虏在我汉唐故地肆虐,孙某胸中垒块难浇。 郎大人促成这次西征,使嘉峪关雄关空设,将大明的前线推进到葱岭,实功在千秋也。” 难得又见到一个理想主义者同类,郎奇也忍不住要吟诗,回手马鞭指向身后的雄关。 “西域若非神武定,何时此地罢防边? 我大明乃是个陆权国家,正应该经营西域,开疆拓土,才能与贸易连通七海的海权国家争胜负。 太祖命懿文太子视察关洛,有意定都西安,此圣明之举也。 可惜靖难之后,永乐大帝选择了经营海路。 弟子不是说经营海路不好,可是国力有限,陆权、海权只能选一个,我大明天然就是个陆权国家,只有先成为陆地霸主,再兼顾海域,才是正道。 如今我天朝放弃西域,海上却又闭关自守。 两面的利益都拿不到,财税枯竭,旦旦与区区建奴在关宁锦争胜负,不免落了下乘。 孙大人你此次率健儿西征,复我汉家汉唐荣耀,将我大明引向正途,必可名标青史,光耀汗青啊。” 师徒两人互相吹捧,谁也没提几万大军保护下,还没出关的宁德公主,他们心中都把长公主这個主帅当成了个摆设而已。 听郎奇说到陆权海权,孙传庭在马上一揖,“郎大人此言,如醍醐灌顶。 可笑孙某一直以名将之师自得,不知郎大人高瞻远瞩,眼光远胜孙某。以后老师的称呼,不可再提。 待郎大人平灭建奴,回朝组阁,孙某愿追随郎执政,共襄大明中兴盛举。” 咳咳,几句忽悠又折服了孙传庭,郎奇一点自豪感都没有。 回朝组阁的愿景,多半是镜花水月啊。 “对了,郎大人你让麾下的翔绯虎经营海路,就是要弥补天朝这个陆权国家海上经营的不足么?” 郎奇叹了口气,“我跟翔绯虎其实是同盟关系,她不能算我的部下。 郎某只是为她提供经济支持,海上的局面,是她自己一手打造的。 她的理想,是为大明恢复旧港宣慰司,可惜荷兰鬼子强大,要成功还远……” “参见济农大人,总算追上你了。” 呼和腾格尔满身征尘,从后面打马而来。 “济农大人,属下率一百兵丁,押运几百匹驮马,星夜兼程,总算把您要的新式子弹送到了。” 郎奇和泰松公主当初从察罕浩特连夜出发,追上了支援召城的大队。 大马队到召城并未停留,马上汇合了在土默特征调的两万骑乘马和留在那里的一万九千大军,直趋嘉峪关。 郎奇留了呼和腾格尔率老弱镇守召城这个安全的大后方,等候毕懋康的军工营制造出足够的新式弹药,追加给大军。 “包老师,你怎么亲自来了?军火派人押运即可,你亲自来,召城有事怎么办?” “额木布楚琥尔已经从吉兰泰盐湖回来了,有他率左翼两千正规军坐镇,召城安如泰山。 我特意让他派一千人马护卫军工营,济农放心。 我这次来,是向您汇报,天启陛下给长公主的家书到了。” 郎奇笑眯眯地接过木匠皇帝的“家书”。 哼,大舅哥,看你这鸵鸟能装多久,很快你就不得不正式给我下旨了。 “郎奇你这个混蛋,朕为了给你搞工匠,跟内阁大吵了一架。 亲自带着魏大伴到王恭厂去,把那里正干活的火器工匠都抓走打包给你送去了。 唉,王恭厂那么多工匠,都不知道被这帮子混蛋弄到哪儿去了,朕一共才抓了五百人。 为这事文官勋贵一起弹劾朕,折子都摞成山了。 朕才不管那个,朝廷拨了那么多钱,王恭厂没人干活,他们不会再招? 你小子,他娘的支使朕给你干活挺溜啊,要不是看在妹妹份上,谁敢这么支使朕? 告诉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哼,朕难得这么勤快一次,这次西征,不但叶尔羌归大明了,漠西阿尔泰山以南,必须是朕的,没商量。 你小子不务正业搞什么西征,快点解决掉漠西那帮子弱鸡,赶紧回来给朕打后金。 那帮子文官现在又参你畏敌如虎,养寇自重,朕看他们说得对。 你这个混蛋是不是济农当上瘾了,不愿意损伤蒙古兵了? 听说你小妾丫鬟都怀孕了,朕的妹妹却什么动静没有,你这个色鬼,是不是胆敢冷落朕的妹妹了啊? 朕还没有儿子,要是宁德生了儿子让他姓朱,朕可能力排众议立他当太子哦,加点劲小子。” 嘿嘿,自己就任济农,木匠皇帝真着急了,开始画大饼忽悠我了。 立自己儿子当太子这种事,乾纲独断的林丹汗能干,天启绝对干不成,他再坚持也不可能,纯忽悠。 除非天下大乱,妍徽的儿子才有机会,朝廷不倒,根本一点机会也不会有。 朝廷虽然一直晃晃悠悠,要倒可还早,宁德公主的孩子还真不忙要。 “包老师,咱们现在连抓带抢,已经有了七百五十名专业工匠,目前将就够用了。 你回去再派人,去明国大城市招纳民匠。不过咱们给的工钱高,可不能降低标准,不是熟手不要。宁可少点,慢慢来。” 郎奇这边看信,嘱咐呼和腾格尔,那边一位将军打马上前,追上了孙传庭。 “孙大人,咱们这个行军速度太慢了,要照顾到运粮的武刚车和后勤的攻城器械速度。 咱们二十多万匹马,属下建议,让备用马和蒙古盟军的驮马都载粮草,加快速度,快速赶到哈密。 西域荒漠草原作战,兵贵神速,要让敌人毫无准备方为上策。 等拿下敌军重镇,再慢慢等候后续运输队的到来可也。” 郎奇耳朵竖了起来,看那位将军。 将军一身轻甲,腰跨长刀,马鞍桥上没挂马槊,居然带了两把燧发手枪。 “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将军马上抱拳躬身,“参见郎执政,在下肃洲卫千户吴子义。” “你对西域作战很了解吗?” “在下虽官小位卑,未敢忘报国之志,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复关西七卫,打到葱岭去。 属下世居兰州,又戍卫嘉峪关,一直跟西域商贾交往,探听西域各国虚实。 郎大人您盯着的这两把自生火铳,就是属下委托西域商人辗转从欧罗巴购买的。” 郎奇点点头,这就是传说中,勾结西域商人走私的甘肃镇骄兵悍将么?里面也有愿意报国的啊。 回头看向孙传庭,“孙大人,我看吴将军说的对。 这一路南北一千里内没有强敌,咱们有条件轻装速进。 我为了减少攻打安乐城坚城的难度,此前已经派了人将他们的主力钓了出来,我担心朝克图部落坚持不了太久啊。 郎某愿率部下为先锋,为孙大人开路。” 郎奇和孙传庭计议了一番,就地往驮马、备用马上加载粮草。 一个时辰后,郎奇打马向前,两万蒙古兵加快了速度。 “报!前军遭遇游牧的回鹘人部落。” “全体抓捕,不得放走一人,由后军看押,免得给敌人通风报信,牛羊征收充军资。” 属下欢呼雀跃而去。 以前跟着郎奇参与蒙古内斗,束手束脚,这回遇上外族,终于可以放手大干,这才是蒙古人该干的嘛。 自己一直担心济农大人出身南朝,狠不下心带我们劫掠,真是想多了。 “晓芸,派两倍斥候,进行战场遮蔽,务必不能让对手知道我们的到来。” 初战的王晓芸一脸郑重,“遵命!” 大军一路向西,对遇到游牧的回鹘部落大肆劫掠,郎奇的两倍斥候倒是白放了。 明军一百年不出嘉峪关,哈密方面对明军一点防备都没有,一个敌人斥候都没遇到。 天启五年八月十八,明蒙联军先锋两万人,抵达哈密。 哈密毫无武备,一个站岗的没有。 城内浓烟滚滚,汉人聚居区正在被回鹘懒汉打劫,留守的四百回鹘轻骑也加入了进去,到处是汉人的哭喊之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快刀 回鹘懒汉和官军合伙打劫,在自己的城市纵情放火肆虐,十分投入忘我。 哈密被两万蒙古兵团团包围,进城维持治安的兀良哈轻骑兵都下马,手持弯刀到了身后,兀自不觉。 克鲁罗领着军医营跟着轻骑兵进入乱兵、乱民肆虐区域,准备紧急救治被打伤的汉民。 泰松公主自从跟着郎奇出征以来,在军中没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一直跟在郎奇身后,充当保镖,也不知道谁保护谁。 看到军医营出手要救治伤员,总算找到能帮忙的地方了,跟着就去了。 蒙古兵力没人敢管自己的长公主干什么,郎奇皱了皱眉,担心泰松出事,只好跟在后面。 郎奇一动,呼啦二十个亲卫跟着,军医营的安全倒是有保证了。 一个回鹘轻骑兵不顾秋风飒飒,光着膀子,正兴致勃勃地把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女从隐匿的角落里拖出来,丝毫没察觉周围的呼救声越来越少。 汉女不停尖叫求救,泰松公主看不下去了,拔出小佩刀就要上前干预。 身边忽然冲出一条大汉,正是在布置医疗帐篷的陈医生,原来的陈屠户,他也忍无可忍了。 陈医生手持携带惯的剔骨刀,冲向回鹘轻骑兵。 回鹘人听到身后重重的脚步声,以为是同伴,根本不回头,还高声浪叫,“兄弟,来,一起乐一乐。” 陈医生根本听不懂他的回鹘语,剔骨刀轻轻一抹,回鹘暴徒的脑袋轻巧地就被摘下来了。 陈医生是克鲁罗解剖培训班里,成绩最为优异的。 别人完成当天任务就得,他对解剖尸体十分爱好,每天都是超额使用大体老师。 由于有多年当屠户的经验,陈医生迅速就成了解剖专家,克鲁罗都自叹弗如。给学生们讲课,用的都是陈医生制作的标本。 出于对人体组织深刻的了解,陈医生认人的脖子十分精准,一刀下去,一块颈骨都没碰到,轻松就完成了斩首。 杀了歹徒,陈医生颇觉不解恨。 解剖师职业技能驱动下,围着没有倒下的无头歹徒尸身转圈。 刀光闪动,几十秒内,歹徒都没有倒下,就变成了几十份独立的标本和一副基本完整的教学骨架。 陈医生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溅,持刀而立,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十分自得。 看,这是动脉血管,这是左心室,由于本医生刀术惊人,还在收缩。 在场的医生们都经历过很多次解剖,没有太惊诧的,都对陈医生的专业能力纷纷点赞。 旁边的郎奇和亲卫们战场上见惯生死,也不甚在意。 郎奇只是有点担心,这位闻香教屠户出身的医生,使用解剖技能太过顺手,由他主刀手术的伤员,似乎不大安全啊。 “哇!” 现场只有泰松一个人大吐特吐。 要不是一路戎马倥惚,根本没精神头搞别的,郎奇都会怀疑泰松也有孕了。 郎奇帮泰松拍拍后背,“你不适合上战场,要不就留在哈密,等我回兵的时候再跟我回去。” 泰松倔劲上来了,“不!我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解剖,当然不适应,我不信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神色自若。 蒙古人怎么能逃避战场?我是黄金家族嫡系血脉,更不应该。” 泰松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倔强地朝军医营地走去。 她此前没学清创、解剖,无法跟军医营里的闻香教女子一样处理伤口,止血,但帮忙喂定量的草乌散麻醉总是可以的。 郎奇摇摇头,爱去就去吧。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做这种满手血污的事情能坚持多久? 估计接受完社会的毒打,认识到离开了长公主的身份,很多事情亲自做其实很难办,泰松很快会听自己劝的。 作为前锋总指挥,郎奇不可能总在军医营呆着。 反正这附近最后一个匪徒已经变成了标本,安全性应该没有问题,郎奇带人回到了临时搭起的前敌指挥中心。 区区四百正在分散打劫,毫无组织的轻骑兵,在被干掉了一百多后,剩下的看到大批明军到来,圆润地投降。 哈密街上,大队的兀良哈、土默特轻骑往来巡逻,城市已经恢复了秩序。 “根据对俘虏的审问,叶尔羌汗国吐鲁番总督区的一万五千骑兵,刚刚在这里强征军资,往北去追逐劫掠回鹘人的朝克图部落武装去了。 城里的混乱是他们走后,回鹘居民挑起,留守驻军响应造成的。” 王晓芸一板一眼地汇报,没有任何自己的主观判断和建议,这是胧子反复嘱咐过的。 郎奇点点头,小姑娘很懂事,知道作为情报人员的分寸,胧子教导得不错。 “派精锐斥候,追踪回鹘骑兵的去向,同时,在草原上寻找朝克图部落轻骑兵的踪迹。” 王晓芸躬身,一副标准家臣的样子,刚要退下。 “报!有自称朝克图部落斥候的士兵想要见您。” 郎奇摆摆手阻止了王晓芸退出,“叫进来。” 朝克图部落的斥候一身血污,后背还带了箭,不敢拔出,十分狼狈。 “禀报济农大人,我们的轻骑兵已经被回鹘骑兵咬住了十几天,损失超过一千人,台吉恳求您马上支援,情况十分不好。” 斥候按阿尔斯兰跟郎奇的约定,在哈密郊外东躲西藏,已经等了两天了,终于等到郎奇的部队占领了哈密。 好在这边知道,回鹘骑兵刚刚出发不久,应该还没逮到朝克图部落轻骑主力。 郎奇温言安慰,“你下去吧,告诉晓芸你们部落的位置,我们会跟他们联系的。” “不行,我们的部队一直机动,躲避叶尔羌人的围剿追击,只有我认识他们留在草原上的暗记,我带你们的斥候去。” 这就是我们蒙古的勇士啊,郎奇亲自领着这個勇敢坚韧的斥候来到军医营,让陈医生帮他拔箭、止血、包扎,紧急处理了一下。 “告诉朝克图台吉和阿尔斯兰,朝克图部落的牺牲我都记着呢,我保证会让你们部落兴旺发达。” 郎奇一边吩咐,一边和长公主泰松亲自给勇士擦去血污。 斥候伏地哽咽,“小人必为蒙古帝国和济农大人效死。” 王晓芸带着斥候走了,万丹伟征过来请示,“怎么处理俘虏的回鹘轻骑兵和作乱的回鹘乱民?” “俘虏先看押起来,甄别出城里的汉民和少数西域商人、蒙古人,保护起来,分发军粮给他们保证他们别饿死。 回鹘居住区先看管起来,禁止外出给敌人通风报信。” 万丹伟征一愣,“不进行报复么?” 城里少数蒙古族裔其实没有遭难,但济农是汉人,属下肯定得照顾到领导情绪。 一般这种请示是呼和腾格尔说的,他不在,万丹伟征扮演了这个角色。 郎奇面无表情,“部队就地扎营,除了轮流维持秩序的轻骑兵,轻骑、重骑、轻车营全体休息,等候明军主力到达。 火枪旅继续新阵型的训练。” 郎奇的部队有日行一百里的能力,为了照顾带偏厢车的明军,日行六十里。 多出来的时间,三个火枪旅一直在实弹训练新阵型。 万丹伟征失望而去。看来为了在新占领地统治的稳固,济农要对回鹘人土著实行怀柔政策了,不能大肆劫掠,甚憾。 第一百三十五章 影武者 回鹘居住区。 这里人心惶惶,生怕明军报复,来个十抽一杀之类的玩意。 在家里躲了半天,看明军居然什么反应没有,只是对城市进行了管制。 派人把守城门,在城墙上巡逻,禁止走出聚居区,这都是正常操作。 大多数士兵甚至没进城,老实呆在城外军营的帐篷里休息,火枪兵已经砰砰乓乓开始了训练。 大家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开始走出家门,穷人懒汉晒太阳聊天。 有的吹嘘自己抢了多少多少东西,挖出了哪个汉人手工作坊埋藏的银币。 有的舔着嘴唇,炫耀自己祸害的汉人少女多么娇美可人。 几个庄园主凑到一起,喝起了——咳咳,谁喝酒了?这是“葡萄汁”。 “明军这次居然来了这么多兵,看来是要准备统治西域了,叶尔羌汗国算完了,咱们可得准备后路。” “谁来不得用咱们缴粮养兵?我就说没事,底下那帮臭佃户吓得什么似的,你看没事不是?” “光缴税可没意思啊,咱们得主动投效,然后提点要求,让明国继续封咱们忠顺王。 现在城里那两千哈剌灰蒙古人可没有当初的威势了,忠顺王得是咱们回鹘人的。” “有理,这事得明国皇上定,咱们现在就在族里选几个美女,给明军的首领送去,让他替咱们向明廷请求王位。 在下不才,就勉强当个王爷了。” “我的庄园最大,佃户最多,忠顺王明明应该是我的。” “呸!你能打过我么?” 回鹘贵人们的聚会不欢而散,一個个鼻青脸肿。 ………… 第二天,孙传庭率中军主力四万人至,于城外扎营。 另两万明军落在后面,护卫着粮车、攻城器械慢慢走。 本来甘肃、宁夏、固原三镇,能打的精兵只有三万。 皇帝按郎奇的要求,非要三镇出六万兵,还必须是体格强壮的,为此派了厂公和孙传庭联合监督执行。 这可害苦了三镇喝兵血的军头们。 在两个千户被抄家后,军头们强拉硬拽,求爷爷告奶奶,搜刮属地富户家丁,排查流民里强壮的,总算是凑齐了六万看上去像样的兵。 现在那三镇,虽然理论上在册的剩下的兵比出征的还多,实际上丁壮一空,已经完全不能战斗了。 看上去行了,像精兵了,可是训练时间太短。真打仗,还得靠训练好的兵,剩下三万只能在后面押运粮草什么的。 孙传庭以为,哈密好歹是关外重镇,有城墙护城河的。 郎奇领的两万前锋轻装快进,打敌人一个冷不防,即使能趁敌不备,突入城门,即使敌人只有四百轻骑守卫,那总得有点损伤。 要是城门及时关闭,守军再拉民壮守城,那就只能围困,等明军后勤的攻城器械。 其实郎奇也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结果孙传庭到这一看,郎奇未伤一兵一卒,已经拿下了哈密。 问完经过,孙大人喟然长叹,自作孽不可活,没想到叶尔羌汗国这么拉胯,明军百年闭关自守,守了个寂寞。 早知道这样,有一万精兵就能平西域,至少夺回哈密是完全没问题的。 两人商议了一番,留一万训练不足的新兵守哈密,三万明军精锐,两万蒙军精锐拔营出发,向北而去。 ………… 盛京,汗王宫。 现在后金为了兼顾对蒙古、明朝、李朝的经营,兼之躲避水患,已经放弃了汉人太多难以治理的东京府,迁都沈阳,改名天眷盛京。 此时的盛京人少,基本是个大兵营。 盛京的汗王宫还不如东京府的,只是个临时办公地点,不远处,模拟紫禁城的新皇宫正在紧张修建。 汗王宫议事厅里将星璀璨,老汗王坐于上首。 身边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儒生范文程弓着腰,正向诸位主子汇报。 “据咱们的探子报回来的消息,林丹汗北征外喀尔喀,郎奇坐镇察罕浩特,手下有四万一千兵。 郎奇宿于金帐,每日着金甲监督士兵训练。 身后跟着色目人、异面神兵、匪首李二斤的亲兵护卫,咱们的探子无法靠近。 郎奇手下的将领里,勇将关开闰还每日操演士兵,那个智将彭子海则很久没有露面,应该是被派到召城去了。 晋商刚刚从郎奇手里买下了八个大盐池,郎奇派了两个奸诈的洋人谈判,榨光了晋商的资金。 必须得等咱们最新一批山货到了,售出后才能采购新货运来,三个月内是没法再派商队来了。 没有了晋商提供的消息,召城那边的情况不明。” 莽古尔泰嘿嘿一笑,“有什么情况不明的,郎奇智取土默特天下皆知,他手里有多少兵咱们还不是一算就出来? 他居然在召城留了两万两千兵马,嘿嘿,跟明国没穿一条裤子啊,互相防备着呢。” 阿敏轻笑,“我要是升了济农,也不跟明国穿一条裤子。 可惜啊,林丹汗北征就带了一万兵马,咱们要是打察罕浩特,召城的兵马来援,郎奇能凑出六万多人,看来是铁了心不让咱们打了。 晋商三个月不来没关系,咱们皮岛路线的进口不是增加了?刚刚还给咱们送来了八百王恭厂火器工匠呢。 我说父汗,是不是明国内阁里真有咱们的人,您不让孩儿们知道? 不然他们怎么就能撤了袁可立,还容忍皮岛给咱们送军火呢?” 老汗王捻须微笑不语,黄台吉一笑,“明国高层一个个看不起咱们这些他们口里的蛮夷,哪里会有投靠咱们的? 人为财死啊,勋贵卖给咱们军火,给咱们送工匠,还不是为了钱? 袁可立是伪帝天启的孤臣,东林党不保他。他又想阻止皮岛贸易路线,勋贵能放过他?没死就不错了。 咱们年初打旅顺,明军准备充分,那可是损兵折将。要是袁可立在,一定拿不下。” 莽古尔泰站起,“父汗,现在咱们休养生息半年,战力恢复,迁都也忙完了,是不是要打宁远了啊?儿臣愿带兵马为先锋。” 老汗王摇摇手,“天启死了命的花钱给他的老师孙承宗,关宁铁骑现在兵势很盛。 不消灭了这股精锐,宁远难打啊。” 莽古尔泰颓然坐下,“哼,狗屁关宁铁骑缩在乌龟壳里不出来,咱们攻城来打咱们的后路,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黄台吉转了转眼珠,“咱们从前线柳河撤兵,只留三百人,不信孙承宗不动心。 只要把关宁铁骑调出乌龟壳,就可以在野战中消灭。” 老汗王点点头,“老八的计策不错,只是柳河的话,诱饵的分量还不够啊,需要去一个重量级的人物诱惑孙承宗。” 黄台吉慨然站起,一抱拳,“儿臣愿往!” ………… 哈密以北一百里,诗人台吉朝克图狼狈不堪,在轻骑兵护卫下逃了三十里,才止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大放悲声。 刚刚中了回鹘人的埋伏,五百轻骑又没了。 “迅捷如鹘然”就是回鹘人名称的来历,回鹘轻骑在草原上纵横奔驰,不弱于蒙古人。 敌帅阿都剌音又是个知兵的,刚刚绕道占了上风口,兵力又远多于己方,仗根本没法子打。 这一个多月对吐鲁番总督府的牵制骚扰战,朝克图部落战力折损已经达到了三成。 阿尔斯兰倒是衣衫整洁,跟在阿布身后。 他是个外交型人才,根本不能上阵打仗。倒是强装心气和平,劝慰老台吉,“济农的大军一定会到的。” 朝克图垂头丧气,“可济农什么时候能到啊? 咱们的任务是一直撩拨回鹘人,继续损失不可避免,可能到时候,咱们的兵就拼光了。要不,咱们还是——” “报!济农大人信使至。” 第一百三十六章 黄雀在后 叶尔羌汗国吐鲁番总督区总督阿都剌音骑在高大矫健的乌孙马上,十分兴奋。 追击了将近两个月,终于要结束这次战斗,将可恶的朝克图部落匪徒一举歼灭了。 别看刚才被朝克图人跑了,只歼灭了他们五百人,他们可是向东跑的。 漠北来的蒙古强盗,毕竟不如土生土长的回鹘人了解这里的地形。 这里北面是天山余脉巴里坤山,敌人现在沿着山脚的牧道往东跑,他们哪里知道,三十里后东面巴里坤山会向南转折。 自己的一万五千人,可以把敌人残余的区区三千五百轻骑,堵在死角里狠揍了。 巴里坤山转折处有个往东的山谷,看似生路,里面是个死胡同,敌人要是慌不择路冲进去,那就一个也跑不掉。 现在山脚下的牧道通向山谷,是牧人驱赶牛羊入山谷踩出来的。 牧人们入山谷,翻越巴里坤山,去北面的草原游牧,要拉着马爬坡,穿越相对平缓的狭窄的山间小径,大批的马队是无论如何过不去的。 现在捉住的活口,都嘴很严,拒不交代他们的老弱妇孺和牛羊藏在哪里。 等堵住他们的大部队消灭掉,活捉的人多了,总能有被严刑拷打撬开嘴的。 吞了这个部落的老弱牛羊,这次出征就大赚,手里就有钱了。 唉,叶尔羌汗国的财税制度得改革了,总是收不到足够的税。 我要是有钱,至于干出隔几年劫掠一次自己城市的事情么?还不是没钱逼的? 部队修整完毕,阿都剌音马鞭往东一指,“追!” 回鹘健儿们鹰扬奋发,驱使战马,沿着牧道,向东而去。 一個时辰后,前锋发现了正在修整的朝克图轻骑匪徒。 见到大军追来,朝克图人惊慌失措,上马逃跑,连队形都没有。 阿都剌音瞥了一下嘴,“切,乌合之众,怪不得在外喀尔喀混不下去了呢。” 率领部下急追。 回鹘骑兵的西域马比蒙古马好,短途冲刺速度远超敌人。 朝克图人看追兵越来越近,逃跑心切,不断抛下驮马。 最近几次劫掠的财物没来得及送到隐藏在大漠深处的老弱基地,都不要了。 阿都剌音高呼,“后队收容财物,前队追击敌人,有贪图财物者斩!” 总督大人的军令还是有效果的,回鹘轻骑咬住了朝克图人,誓要把这群折腾了自己一个多月的讨厌苍蝇彻底消灭。 前面不远就是巴里坤山转弯的地方,朝克图人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死胡同山谷。 阿都剌音仰天大笑,“天助我也。” 一阵疾风吹来,风吹草低,阿都剌音忽然警觉。 南面长草里,似乎有偏厢车的影子一闪而没。 是幻觉么?明军都一百年没出嘉峪关了,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一千多里外的这里? 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事指挥官,决不能忽略战场上任何一个可能的疑点,反正朝克图人也跑不了了。 阿都剌音连声吩咐,“停止前进。前锋派人往南面草场搜索,重骑兵披甲。” 又小声吩咐自己的蒙兀儿侍卫,“随时准备往西转进。” 阿都剌音的谨慎救了他的命。 看一股回鹘轻骑兵手持弯刀,拨打长草搜索而来,埋伏的明军不再隐藏。 随着号角声起,无数的大明旗帜从南面长草中竖起。 一排排偏厢车缓缓推进,车后的火枪手,短兵,弓箭手从长草中站起身,迈着整齐的步子跟随,紧握手中的武器。 一个个偏厢车营的空档,重骑兵披甲待发,轻骑兵的弓箭已经上好了弦。 三万埋伏的明军摆了个一字长蛇阵。东起巴里坤山,向西一直超过了阿都剌音现在的位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都剌音将朝克图人堵在了山谷死地,自己也被明军包围在了更大范围的死地里。 看明军无边无际的数量,阿都剌音就知道今天完了。 明军有备而来,人数占优,兵种齐全,器械精良,完全打不过。 天幸救命的神风,让本总督提早警觉。自己要是后知后觉追进山谷,明军将谷口一封,那就彻底玩完。 现在自己的部队距谷口还有一段距离,最东面埋伏的一万明军,根本就是白布置了。 东面明军万人队已经发现了问题,驱动偏厢车,已经开始九十度转弯,包抄过来。 阿都剌音明快决断,不管明军是怎么来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跑,当下命令鸣金。 南面明军为了躲避己方斥候侦查,埋伏得远,现在离叶尔羌汗国军队还有段距离。 前锋轻骑兵深入包围圈过远,估计已经救不了了。 阿都剌音自己带着一百蒙兀儿亲兵,纵马向西面来路疾奔,属下能跑出去多少算多少吧。 叶尔羌汗国的士兵以回鹘人土著为主,高级贵族是蒙古人,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后人。 不过现在已经被西亚同化,改说突厥语,被称为蒙兀儿人。 阿都剌音率蒙兀儿亲兵向西疾逃,更远的南方,大批蒙古轻骑向北全力疾奔,试图堵住阿都剌音逃跑的缺口。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被探路的回鹘斥候发现,郎奇负责埋伏圈封口的两万人埋伏得更远。 阿都剌音又警觉得有点早,郎奇设想的完美包围圈没有实现。 蒙古轻骑兵赶到的时候,眼看着阿都剌音带着一百亲兵,贴着巴里坤山,向西冲出了包围圈。 阿都剌音手下亲兵全员高大的乌孙骏马,后世被称为伊犁天马的,脚力极强。有一队蒙古轻骑兵试图追赶,很快放弃了。 最先完成包围圈封闭的,是郎奇的近卫旅,他们的马最好,然后是马第二好的重骑兵。 重骑兵到了,可是需要紧急给战马披甲,互相着甲,一时半会加入不了战斗。 速度见长的轻骑兵反而落在了后面,再后面是其他两个火枪旅。 轻车营跟在最后,这个时候轮子还跑不过四条腿的。 战略上,敌人能陷入包围圈,全赖明军一百年不出嘉峪关给他们造成的思维误区。 到了具体战役的战术指挥方面,敌军主帅阿都剌音经验丰富,警觉太早,确实把郎奇的埋伏部队搞得手忙脚乱。 紧跟在阿都剌音后面的,是原来跟总督大人一起殿后的一千重骑兵部队。 他们得到的最后命令是披甲,甲披到一半,总督大人已经跑了。 重骑兵的回鹘指挥官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看敌人封口包围圈的,居然是背着火枪的龙骑兵轻骑。此时正紧急下马,排列阵型,架起火枪。 后面敌人的重骑兵互相着甲正忙得欢,敌人轻骑兵正在赶来,远处轻车的影子还远。 没吃过肥猪肉也见过飞猪跑,哼哼,明军的偏厢车我们不敢冲,你火枪兵没有轻车保护,也想阻挡重骑兵? 待属下披甲完毕,回鹘将领一挥马鞭,“结锋矢阵冲锋,杀出去!” 一千强壮的乌孙马启动,人马俱披甲的回鹘重骑兵面目狰狞,夹着长枪,钢铁洪流,隆隆冲向薄弱的火枪兵防线。 第一百三十七章 铁血近卫旅 秋高气爽,巴里坤山往南,哈密盆地一马平川。 三万明军,两万蒙军,借助北面的巴里坤山的阻拦,对一万五千吐鲁番总督区主力形成了包围。 那沁率领的近卫旅靠马速最先跑到包围圈的末端。 近卫旅是郎奇麾下训练火枪战术最久,队列最整齐的部队。 队列整齐可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战斗中能快速形成有效的战斗阵型。 近卫旅龙骑兵们全体下马,迅速排成三列纵队,向北跑步进入战场。 随着连长们的哨子,立定,向右转,变成了东西方向的三排横队。 八个连排成了三二三阵型,南面三排,北面三排,中间两排。 士兵们飞快而有条不紊地架起火枪,点燃火绳,上好弹药。 这个时候回鹘重骑兵们已经披好了铁甲,纵马开始了冲锋。 也就是近卫旅的训练密度大,反应速度足够,排成阵型的时间刚刚好,换成另两个新编火枪营,未必做得到。 此时,三万明军正排成整齐的阵型,缓慢而坚定地向回鹘轻骑兵压上,缩小包围圈。 回鹘轻骑兵们被大军包围,毫无斗志,一字长蛇跟在重骑兵的后面,意图逃出生天。 孙传庭手持望远镜,立马远观。 对手警惕性过高,提早发现埋伏,他心中就存了担忧。 经过自己整训的三万明军虽然战斗力强大,却是步兵为主,重骑兵和轻骑兵占比不多。 敌人一旦突破包围圈的薄弱处,这仗就变成了击溃战,只能靠轻骑兵追击,明军的战斗力发挥不出来,歼敌数量就有限。 郎奇费尽心机利用信息差,朝克图部落损失惨重,好不容易把吐鲁番总督区在安乐城的主力钓了出来,目的就是想在野战中消灭他们。 这样攻打安乐城的时候,就容易多了。 现在这个情况,郎奇的伏兵距离太远,能及时完成封闭包围圈的任务么? 嗯,虽然敌酋跑掉了,但关系不大,这次战斗的战略目标是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郎奇的兵练得不错,居然有一千人及时堵上了包围圈的缺口。 慢着,这一千人是那个有名的“小白脸国舅近卫旅”,跟进的重骑兵还没准备好,这可如何是好? 区区三排火枪,这么薄弱的防线,没有车城保护,不是被敌人的重骑兵一冲即破? 郎奇的近卫旅勇则勇矣,面对重骑兵冲锋居然没有吓跑,也没有乱了阵型,可这不是白白牺牲么? 郎奇怎么指挥的?还不赶紧让孱弱的火枪兵退下,干脆让敌人冲出一部分,等重骑兵披完甲,再凿穿截断敌人。 这样至少能把一大半敌军留下。 你这么贪心,让火枪兵单独阻拦重骑兵,想把敌人主力全留下,这不乱弹琴,把近卫旅往敌人嘴里送么? 要多吃,你得有那么好的牙口胃口啊。 孙传庭在为郎奇的近卫旅揪心,近卫旅士兵们在那沁的带领下,却是一脸不服和跃跃欲试。 他们对“小白脸国舅近卫旅”这個外号里,“国舅”俩字很满意自豪,对“小白脸”这个包含了不能打含义的蔑视词汇深恶痛绝。 今天就是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敌人进入一百步有效射程,随着那沁指挥刀挥下,一声“开火”,近卫旅右阵第一排一百二十多条枪一起发射。 独头弹一百步命中率百分之十,十几个回鹘重骑兵应声落马。 第一排射完,蹲下,开始装弹。 随即按训练的射击顺序,左阵第一排,中阵第一排,右阵第二排,左阵第二排,中阵第二排,右阵第三排,左阵第三排,轮番射击,形成了连续火力。 三十秒内,打出了八连射。射击完的队列立即蹲下装弹,给后面一排的火枪手让出射击空间。 此时右阵第一排已经装好弹药,站了起来,这回装的是复合子弹。 回鹘重骑兵开始启动冲锋,有个加速的过程。 指挥官在后阵观察,敌人火枪威力超出自己预估,火力绵绵不绝,第一轮连射就打死了己方八十多人。 这个损失有点大啊,不过为了逃命,这种程度的战损可以接受。 以这个损失速度,即使离近了火枪威力大点,冲破火枪线列,重骑兵最多损失三四百, 虽然重骑兵战损四成算是损失巨大,总算能带着后面的轻骑兵逃出去一小半,为吐鲁番总督区保留点作战的正规军种子。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重骑兵启动了冲锋后可不能停留,很快就距离敌人七十步,还在加速中。 嗯,敌人的火枪兵心理素质不错,都是勇士,面对重骑兵冲锋居然没有崩溃逃跑——不好! 为什么敌人这一次齐射,重骑兵一下子就倒下了八九十人? 难道敌人突然天神附体,都变成了绝无仅有的神枪手?每枪必中,还不能瞄重复了? 没人给他解释一百人能发射四百粒子弹的道理,也没人给他解释,七十步命中接近百分之二十,乘以四再乘以一点二就是接近必中。 让一个回鹘将领了解兰开斯特方程,实在太难为他了。 重骑兵速度越来越快,眼看距离敌人突破了五十步。 近卫旅士兵们面无表情,机械地重复着轮射,十几秒的功夫,已经有五百重骑兵落马。 回鹘老将坚持到了距离火枪手三十步,眼看铁蹄几秒内就要踏到火枪手的脸上了。 老将身上中了上百颗子弹,厚厚的重甲被打得千疮百孔,身躯重重落马,仰望湛蓝的天空,死不瞑目。 火枪声停,战场突然一片寂静。 短短一百步的死亡冲锋之路上,铺了一千具回鹘重骑兵的尸体。 硝烟渐渐散去,近卫旅区区一千身材单薄的轻甲龙骑兵一个未损,看上去一冲即破的三排火枪手完整如初。 火枪三线射击战术头一次在这个世界出手,配合混装子弹技术,大放异彩。 经历过这次重骑兵对面冲锋,全歼对手的大胜,近卫旅的乌济叶特小白脸们一个个神色漠然,毫无表情,呆若木鸡,进化成了异面神兵那样的终极士兵。 后面的回鹘轻骑兵止步,面对对方恐怖的火力不知所措。 最近的一万明军下意识停步,对近卫旅肃然起敬。 盟军这个“小白脸国舅近卫旅”的可笑外号,在他们心中,已经转换成了“铁血近卫旅”。 孙传庭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落地,镜片摔碎,却浑然不觉。口中喃喃自语,“时代变了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哈密的未来 一场大的战役,筹备的时间可能一年半载,决胜负的时刻,一般也就精锐对决的那么几分钟。 郎奇的三千半具甲重骑,披甲速度已经够快的了。 可是等他们披完甲,这边回鹘重骑兵与近卫旅的对决已经结束了。 伤亡比例一千比零。 固鲁斯奇布非常不服,我们济农麾下第一战力的部队还没有出手啊。 看惧怕火枪部队的回鹘轻骑兵前排勒马,后面不断源源赶来,猬集在一起,固鲁斯奇布一挥马槊,“冲!” 固鲁斯奇布手下的一千半具甲重骑夹起骑枪,缓缓启动。 回鹘轻骑兵们主帅逃走,顶梁柱重骑兵全员阵亡,被五万大军三面包围,已经成为案板上的肉,士气低落到极点。 现在看对手重骑兵冲锋,这是要切肉了啊。 拿重骑兵欺负我们堆在一起没地方跑的轻骑兵,你不羞耻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轻骑兵们咬牙切齿,怒不可遏,集体——下马投降。 再不投降,骑枪就要扎身上了。 重骑兵阵型锋矢上的固鲁斯奇布听到身后的鸣金声,一声长叹,缓缓降低了速度。 “呸!真没劲,一帮软蛋!” 吐鲁番总督区主要居民是回鹘人,然后是汉人和融入当地的卫拉特蒙古分支哈剌灰人。 跟蒙古人做邻居,蒙古话还是能听懂两句的。 投降的回鹘轻骑兵们听到马槊差点扎到自己身上的家伙埋汰自己,直翻白眼。 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俩换换位置,看你怎么硬的? ………… 第二天早上,哈密城,郎奇帅帐。 郎奇笑眯眯递给孙传庭一个新单筒望远镜,“孙大人,这上面的绳子是挂在脖子上的,会避免落地打碎。” 孙大人丝毫不脸红地收了。 他现在还年轻,不是异时空身经百战的孙督师,以前其实没打过正经仗,吹牛逼的诗倒写了不少。 只在任商丘知县的时候,守城防备过徐鸿儒乱匪的攻城,然后就被调到吏部当官,后来——就被厂公干掉回乡了。 他这次之所以能带六万大军出征,完全是因为教过郎奇兵法,“名将之师”光环的结果。 这年头常年打仗的将军都会淘换一个西洋望远镜,孙传庭还是头一次玩这种高级玩意,难免不小心。 话说要不是你的火枪兵那么厉害,我也不至于失手。 “郎执政,西洋火枪比大明的鸟枪厉害这么多,我是不是也应该上本,让王恭厂改造这种火枪啊?” 郎奇摇摇头,“这次我的火枪兵能拦截重骑兵,有很多侥幸因素,成功不可复制。 首先我的阵型是最能发挥这种火枪威力的法子,不客气说,天下无双。 其次,回鹘人没有对抗火枪经验,搞重骑兵密集冲锋,目标太大了。 当然此战由于明军侧面的压力,他们也不得不如此。 目标大的骑兵猬集在一起,被限制在一个狭窄空间里,被密集火力打击,伤亡当然大增。 第三,我的近卫旅是心理素质最好的,他们为了摘去头顶上“小白脸”的名声,这次也拼了命。 一般的火枪兵要是面对重骑兵冲锋,不可能坚持到最后还不崩溃,我手下的其他火枪部队也不行。 即使这样,也是很危险,回鹘重骑兵离冲破我的火枪阵列线几乎只是一步之遥。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技术因素,但首先,你得有一批忠诚的,对敌人毫不畏惧的部下。 如果这次战场再广阔一点,敌人的重骑兵再散开一点,我的近卫旅就要完蛋了。 这次的成功实在是行险侥幸,不能当成惯例。 当时敌人警觉性过高,战场情况紧急,我为了把吐鲁番的部队都留下,也是拿近卫旅进行了一次赌博。 正常情况,现在的火枪兵还是要搭配长矛兵或者重骑兵使用的。” 郎奇用“其他技术因素”略过了复合子弹的秘密,不过其他的说法都是有道理的。 近卫旅这次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显示了十足的勇气,不负铁血之名。 孙传庭想想练出拥有这种勇气士兵的难度,心情好受了些。 “其实鸟枪比我这种火枪射程远,两种枪各有优势,玩法不一样。 鸟枪如果质量可靠,用好了的话,也很厉害,有种战法叫‘九进十连环’……” 两人探讨了一番火枪战术,孙传庭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这次来拜访的正事,执政你准备怎么安排哈密的将来啊。” 郎奇微微一笑,“这个不急,咱们已经吃掉了吐鲁番总督府的主力,敌人警惕性大大提高,打安乐城就没有偷袭用计的可能了。 攻打安乐城这种坚城,蒙古骑兵就不擅长了,还要多多仰赖孙大人手下的步兵。” 孙传庭肃然,“孙某义不容辞。” “所以,咱们要在哈密多修整几天,等待后勤部队的到来,然后以堂堂正正之师,围攻安乐城。 至于如何处置哈密,咱们两个在这里说,可是有点僭越。 关西七卫是圣上赐给长公主的汤沐地,当然要由长公主这個主帅做决定。” 孙传庭心里“切”了一声,长公主还不是听你的?想把我隔出去自己说了算,还要找借口。 得,我干不过你们这些皇亲国戚,你们说啥是啥吧。 脸上带满了敬佩,“郎执政所言有理,孙某孟浪了。” ………… 天启五年八月二十七,缓慢的明军后勤队伍终于抵达了哈密。 一起到来的,还有西征军名义上的指挥部,宁德公主到了。 这期间,哈密一直管制,滞留了许多西域来的色目客商,红胡子蓝眼睛卷头发的都有,很有国际都市的派头。 回鹘人倒是不在乎。 反正这个季节,哈密瓜、棉花、小麦都已经采收完毕,回鹘佃户们没有活干,平日里也是游手好闲晒太阳,给哈密增加点治安事件。 回鹘贵人们终于谈妥了,推出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庄园主,向朝廷提出了请封忠顺王的正式要求。 郎奇笑眯眯地拒绝了他们送的回鹘美女,声称一切等长公主殿下到来后圣裁。 倒是收下了回鹘贵族庄园地窖里冰镇的哈密瓜。 如今,切好的哈密瓜摆在盘子里,宁德公主拿起一丫,吃了一小口,表示满意。 然后,威严地发布命令,鉴于哈密城内过于狭小,“请”市民和滞留的商人全体出城,本长公主要决断哈密的未来了。 几万明军步兵入城,将城里两万多居民和上千滞留的西域商队成员全部“请”到了临时大教军场,哈密成了一座空城。 长公主殿下高坐检阅台,孙传庭、郎奇左右相陪,小棒头和熊嬷嬷立于身后,再后面站满明蒙高级将领。 两万多居民,包括老人小孩,立于台下秋风中。 被突然赶出门的回鹘人,大多数习惯了在城里晒太阳。 来到野外,多有没穿足厚衣服的,凉风吹来,不免瑟瑟发抖。 一千多西域商人被请到一旁,旁观这次集会。 八万职业军人,除了看押俘虏和此前俘获的牧民的一万人,七万聚集在教军场,将教军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德公主面带笑容,“来人,请城中汉人族老,和明军先锋入城时在城里的西域商队代表过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京观 几个汉人族老和西域商人被带到了台前。 宁德公主走下高台,面向几个族老,声音温和,“老乡,我们来晚了,这一百年苦了你们了。 本宫以大明皇族的身份,给你们这些大明忠诚的臣民道歉了。” 长公主敛衽,朝几位族老行了个蹲礼。 几个族老扑通跪倒,后背微微颤抖,“万万使不得。大明天兵这不是来了么,我们一定做大明的顺民,发誓效忠殿下。” 孙传庭暗暗叹息,郎执政真是神奇,怎么调教的? 原来长公主什么样子,他这个吏部的中枢官可是清楚得很。 只会仗着皇帝哥哥的宠溺,整天在京城称王称霸,欺负那些勋贵家的小霸王罢了。 这才嫁过去多久,殿下已经变成了成熟的政客。这一礼下去,哈密父老的人心算是被长公主彻底收服了。 宁德公主微微点头,忽然面带杀气,“你们叫我一声殿下,就是本宫的臣民。 谁欺负了本宫的臣民,绝不会有好下场!” 回头看向明军将领们,“来人!把高于车轮的歹徒全部推出来,由受害的汉民指认。 但凡在此前的作乱里,打死、打伤过汉人,犯过奸淫之罪的,当场斩首!” 孙传庭连忙劝谏,“殿下,杀人奸淫者死没问题,这打伤人的都斩了,恐怕太多了吧? 是不是应该抓起来,着有司判罚即可?” 宁德公主冷笑一声,“现在哈密的官府还没建立,本宫行的是军法。 歹徒聚众作乱,官军正应该弹压斩首。在本宫这里,绝没有法不责众这种事!” 咳咳,歹徒要是不作乱,明军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得哈密。 不过这话也就在心里嘀咕,孙传庭可不敢说出来。 算了,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多杀点也好。 族老们惊喜万分。大明天兵来了,本来以为以后能安生过日子就满足了,没想到殿下要给我们报仇。 有大明天兵撑腰,我们还客气什么? 两万多回鹘人,一下子被推出来了一万多,两個官军捉一个,还加上了三百多剩余的留守回鹘轻骑兵。 两千汉民扶老携幼,一个个昂首挺胸,挨个指认歹徒。 宁德公主看向几个金发碧眼的商人代表,“你们不远千万里来此,繁荣哈密的经济,对哈密有功。 属下有被歹徒打伤打死的,也可以去指认。 你们被打劫的财物,统计上来,一律返还,还要追加三成的补偿。 本宫会在哈密开市,西域行商一概免税,望你们不辞劳苦,继续为哈密奔忙。” 商人们感恩戴德,高呼殿下圣明,行礼回去执行了。 一会的功夫,汉民和商人们指认出了两千多歹徒,其中还包括了没有被推出来,站在后排的一百多回鹘悍妇。 苦主们怨气冲天,歹徒里有的没有打伤人,只是打嘴巴之类,抢钱抢得狠的,也被指认,不少大呼冤枉。 宁德公主也听不懂回鹘语的喊冤,打嘴巴就不算伤人了吗?根本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白嫩的小手一挥,两千多颗人头落地。 “将这些人头摆在哈密城门口,堆成京观,以为后来者戒!” 孙传庭为首的明军将领们心里都是嘀咕,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长公主嫁给了郎奇这个蒙古强盗头子,一下子也变得这么残暴,居然会堆京观了。 回鹘贵人们虽然也被士兵们推出来了,可心里稳得很。 他们有的是钱,哪里会跟那些苦哈哈的佃户一样去打劫? 两千臭佃户死就死了,关我们这些老爷什么事? 回鹘人欺负汉人,明国人要报复正常。杀了两千人,气也应该消了。以后明国要统治哈密,还不是得靠我们这些人? 有的歹徒杀了人,苦主绝户,没人指认,躲过了一劫,心里还暗暗得意。 宁德公主回到台上坐好,“剩下的歹徒助纣为虐,享受了打劫的利益,连坐! 与哈密战役的俘虏、一路上抓捕的牧民一起,全体贬为奴隶!” 回鹘贵人们大恐,一起高呼,“殿下,我们愿意忠于大明啊,都贬为奴隶,谁给大明缴军粮干活啊?” 长公主冷笑,“奴隶就不能干活了么?不过,本宫还真不需要你们这些懒汉在哈密干活。 丁口都押下去,跟俘虏关在一起,随军带走,本宫另有用处。” 旁边被看押的牧民丁口也被押走了,他们大喊不服,“我们可没有欺压汉民,凭什么被贬为奴?” “你们私通叶尔羌伪吐鲁番总督府,为他们通风报信。” 我们没有啊,直接被抓了,根本没机会。 当然,要是有机会,一定会去报信的。 这个罪名就叫莫须有,就问你们是不是想报信吧。 他们这是被当成了叶尔羌汗国的斥候处理。 丁口都在哭喊中被押走了,现场就剩下一万多回鹘妇人和幼小的孩童奴隶。 “邹维涟出列!” 台下旁边几十个随军罪官里,一个五绺长髯的中年大叔一惊,赶紧出来施礼。 他这个原吏部稽勋郎中妥妥东林党铁杆,受赵南星案牵连,削籍遣戍蒙古,一直愤愤不平。 这次随军效力,更是一百个不愿意。 一路上跟后勤走在一起,也没给过长公主好脸色,没想到这个时候被长公主点名。 “我大明天兵出征西域,本宫筹建关西省,由本宫自领巡抚。 今在哈密设直隶厅,本宫素知你为人耿直,任命你为哈密厅同知,直接向本宫负责,即刻上任。” 啊?我这个罪官要主掌哈密政事了?你不怕得罪厂公? 咳咳,糊涂了,厂公再牛逼,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长公主这个主子哪里需要考虑厂公的想法? 邹维涟惊喜万分,原来随军效力是这么个效力法。 这蒙古来得好啊。这天下,除了皇上和客氏,只有郎奇和长公主这一对夫妻,根本不需要惧怕厂公的淫威。 现在我又当了大明的官了,气死魏忠贤伱个阉竖。 邹维涟躬身施礼,“下官定为大明鞠躬尽瘁。” 孙传庭为首的一干明军将领和罪官们都动容。 在哈密设立官府是肯定的,孙传庭心中,这事应该是郎奇主导。 就算西征前,郎奇交代过大体的构想,比如建哈密直隶厅之类的,肯定是郎奇的主意,但事先哪里能知道现在的具体情况? 然而郎奇现在袖手旁观。自从西征以来,郎奇军务繁忙,都没跟长公主说过几句话。 宁德公主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杀人立威,处理回鹘市民牧民干脆利落,任命官员随手就来,这可不是事先交代出来的傀儡能办到的。 我们都低估了这位大明长公主殿下的能力啊。十六岁的小丫头,到了蒙古,怎么成长这么快? 话说你把回鹘壮丁都带走了,这哈密重镇,就靠两千汉人,一千哈剌灰蒙古人土著,也支撑不起来啊。 孙传庭正在走神,只听宁德公主发令,“孙传庭!” 孙传庭悚然一惊,连忙站起躬身,十足对待上官的姿态,“臣在!” 第一百四十章 府兵 哈密城外,牧场衰草连天。哈密河静静流淌,河边平原收获后的瓜田、棉田、麦田阡陌纵横。 超过十万人聚集在大教军场,听宁德公主安排哈密的未来。 郎奇端坐看台,看宁德公主呼喝叱咤,号令大军,决断政令,“老怀”弥慰。 这只过期萝莉公主算是被自己彻底开发培养出来了。 有那个聪明的皇帝哥哥,她的先天头脑素质肯定是够用的,只不过原来没有机会表现。 现在有了机会,这位长公主殿下妥妥一位优秀的女王陛下。 看看看,连孙传庭都被折服,老实躬身听令。 话说预计她执掌的关西省,论地盘,论人口资源,论兵力,在西域绝对是大国。 以后她可以分担自己的压力,自己不用担心抢的地盘太多管不过来了。 一股浓浓的自豪感充溢胸口,郎某很有成为龙傲天的潜力嘛。 谁能想到,宁德公主的初衷,只不过是为了跟泰松比陪嫁罢了。 每一朵晶莹美丽的雪花,核心都是一粒微尘,每一个远大的理想抱负和功业,初衷都源自粗鄙低级的欲望。 这好像是宣武三刘里的刘心武说的,咳咳,这里没人知道刘心武。 但太祖朱元璋说过,本想打家劫舍混口饭吃,不想弄假成真,这个大家肯定都知道,意思相差仿佛。 “孙伯雅(孙传庭字),你抽调五千后勤兵,驻守哈密,重建哈密卫。 指挥使及以下军官任命,由你和郎奇商议决定,报本宫批准。 本宫兼领关西省都指挥使,哈密卫指挥使直接受本宫调遣。” “遵命。” 孙传庭领命,却没有坐下。 他是直臣,不善体会上意,有问题就要提。 “殿下,这次来的后勤兵,都是强拉的田间丁壮,流民里选的身体强健之辈,还有富户的家丁。 他们被转成卫所兵本来就不情不愿,要是驻守哈密,肯定不能安心服役,思乡心切,大概不久就要跑光了。” 宁德公主点点头,“本宫了解,所以哈密卫跟内地卫所制度有所不同。 本宫决定,取消他们的世代军户身份,授予良籍。 每人分哈密良田五十亩,授耕牛,铁犁,授哈密城内房屋,赐女奴为妻。 他们有了家业在此,应该不会逃走了。 平时耕作,农闲练兵,战时征招。 现在秋收结束,离春耕还远。这些新兵多多操练,定可护卫哈密,成为关西省劲旅。” 孙传庭一时愣住了,张口结舌半天,躬身,“殿下高见。” 坐下后,孙传庭心脏兀自砰砰狂跳。 卧槽!长公主殿下要在关西省行府兵制! 怪不得要把回鹘土著都赶走,这是腾笼换鸟之计啊。 长公主再英明,也不可能想出这种绝户计,这绝对是郎奇的想法。 内地的土地大部分都被藩王、勋贵、士子们兼并了,绝对没有土地养府兵,这关西可以啊。 不是可以,是相当可以。 内地要干掉藩王拿地那是造反,关西干掉少数几个掌握大多数土地的回鹘庄园主,这叫缴获,这土地有的是啊。 别看府兵和卫所兵看上去都是种地打仗,实际用起来天差地别。 卫所兵基本是农奴,府兵可是拥有土地的武装贵族。 流民、卫所农奴瞬间变地主,分房发老婆,我怕三万人抢五千名额打起来啊。 这五千人发了老婆,有的老婆还是带了小崽子的,这立马就是一万多人。 军事贵族发了耕地,自己要打仗不一定有时间种,可能就要从关内呼朋唤友。 别当流民要饭了,老子发达了,你们跟着我来享福啊。 原来有家的,肯定要接家人来,这人就更多,来的还都是勤劳的汉人。 这一招使出来,哈密妥妥在中原王朝的控制下,不用羁縻了。 这次西征,凭叶尔羌那几头烂蒜,就算不用计,踏踏实实正常攻打,用得着出六万大军么? 自己一直腹诽郎奇,崽卖爷田心不疼,霍霍大明的国孥。 原来郎奇不糊涂,知道多出的三万人是新兵不能马上用,是准备屯田当府兵用的。 叶尔羌汗国可是有叶尔羌(今莎车)、英吉沙、哈什哈儿(今喀什)、于阗、阿克苏、乌什、焉耆、吐鲁番安乐城、哈密八座城。 其中英吉沙在叶尔羌和哈什哈儿之间,距离两城过近,乌什离阿克苏过近,这么算起来,六座大城每座平均殖民五千府兵正好。 郎奇未出召城就算好了关西省的治理,我倒是白白为大军过多担心了这么久。 既然是这样,人人有份,就打不起来了,不过得让属下们把情况跟他们说清楚。 后勤兵们打不起来了,正兵恐怕要眼红啊。得让部下多许他们好处,安定军心,唉,这心操的。 孙传庭没想错,新的哈密卫实行府兵制是郎奇的主意,不过他心里的名字,叫生产建设兵团,咳咳,一回事。 孙传庭思索片刻,回头跟站在身后的几个属下细细吩咐了一阵,属下们应命而去。 一会的功夫,后勤兵阵列里传出一阵欢呼声。 这边宁德公主接着摇人,“朝克图听令。” 老诗人台吉看了眼郎奇,见郎奇微微点头,上前抱拳躬身,“末将在。” “此次哈密战役得胜,朝克图部落为首功。 你们在巴里坤湖附近隐藏的部落不是现在在哈密么?城内的二百户哈剌灰蒙古人并入朝克图部落,你现在接收一下。 哈密很快就会成为大后方,原来的回鹘牧民已经成了奴隶,附近的草场,本宫许给你们部落作为暂时的游牧地。 你们的三千五百控弦勇士此次西征不用再出战,却可以跟着大军,接收后续叶尔羌伪汗国境内的蒙古人,补充朝克图部落的人丁损失。 忠诚为本宫作战的,本宫不会让你们吃亏。” 朝克图躬身,“谢可敦恩典。” 咳咳,按理说,宁德公主只是土默特汗的可敦,可不是济农的可敦。朝克图又不是土默特人,没理由这么称呼。 朝克图这個老白脸人老奸滑,故意混淆,他知道宁德公主爱听什么。 “邹维涟!” “臣在!” “德辉(邹维涟字)啊,这些府兵和朝克图部落,民政方面归你管。 现在你就组织府兵,在教军场上挑选妻子,一人一个,公平公正。 原来有家眷的也分,可以当妾或丫鬟,避免发生争执。 等府兵们挑完,剩下的妇孺全部赐朝克图部落为奴。 现在咱们人手不足,你可以从城内的汉人、五千府兵、朝克图部落里面临时抽调有办事能力的人手帮忙。 若是考察出可用的,不论出身,可以临时代理官员,如考察期没有贪腐问题,可以报本宫批准转正。” “遵命。” 好家伙,关西省草创,没功名的老百姓有当官的机会。 一般这种情况只有在王朝初立的时候有那么短暂两年,改变社会阶层的黄金时代啊。 这帮临时招募的人手肯定个个拼命,清廉正直得不得了。 “缴获的回鹘庄园主良田,要按亩产价值分配公平,耕牛、农具,足够的口粮给府兵留下,浮财统一管理。 城内的空出的房屋,原来的家具留下,从汉民、商人那里打劫的浮财送还,多余的在补偿商人损失的三成后,集中管理。 此次缴获的浮财、牧民的牛羊马匹,战场俘获的盔甲战马刀枪,均分成四份。 朝克图部落,明蒙双方各一份,留下一份作为你治理哈密的资金。 设立卫学,多建孔庙、关帝庙,弘扬我华夏正气,劝农耕,修水利,管理暂住的朝克图部落牧民,开市招纳西域行商,引关内商行来设商栈……诸般繁杂事宜,都拜托邹同知了。” 这都是地方官职责所在,邹维涟躬身应命。 旁听的罪官们可都是两榜进士出身的高手,心里都是暗挑大指。 这要是个五十岁往上的巡抚大人这么嘱咐,大家都不会奇怪,十六岁的长公主殿下怎么会懂这么多的? 他们哪里知道,长公主跟着郎奇实习了好几个月,又独立管理了一段时间土默特部落。 召城可正经是个大城市,土默特还分成若干游牧群体和板升城。 长公主这是正经训练出来的行政能力,跟无数位面之子天纵奇才其实比不了。 大教军场上的五千人男方单方面相亲活动很快就结束了,大家挑媳妇都早有自己的标准。 剩下的妇孺奴隶都归了朝克图部落,老太太也可以驾驶勒勒车,浆洗衣服什么的。 朝克图部落内部分到赏赐的功臣们唯一抱怨的,就是府兵们把身体强壮,生过孩子的妇人都挑走了,抱着孩子的更受欢迎,这养两年马上多个劳动力啊。 挑剩下的都是没开过张的丫头片子,要是生孩子有一定概率难产而死,不值钱,不过白来的就不能抱怨更多。 “现在大家暂时在郊外住帐篷,等邹同知带人统计好收获后,再按部就班入住哈密,现在解散。” 长公主殿下发布命令,军政一把抓,除了打仗全权委托给孙传庭和郎奇,其他方面,根本就是一个合格的总帅和统治者。 孙传庭和罪官们蓦然发现,自己,乃至天启陛下可能都想得太简单了。 西征主帅长公主殿下可不是花瓶,是有老朱家皇族血脉,并且能力足够的一位领导者。 一旦关西省成形,大明可就出现了一个总理军政,地盘巨大的实权藩王啊。 这位藩王看上去还积极进取,非常强势,这个、这个—— 天启五年九月初一,五万五千明军,两万三千五百蒙军的联合部队已经完成了修整和分赃。 大军开拔,离开了哈密,向伪叶尔羌汗国吐鲁番总督府所在地安乐城进发。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选锋 头一次,郎奇没有使什么计谋,大军堂堂正正,稳步开向安乐城。 日行四十里,宿营的时候,还在哈密绿洲里。 打安乐城按计划是明军为主,郎奇心态轻松。 忽然想起,在自己的卫队里,好几天没看到泰松的身影了,背着手溜达了出去。 在军医营见到了泰松。帐篷里烛光明亮,周边点了好几支蜡烛。泰松公主手持一把手术刀,正在专注地——解剖尸体。 旁边克鲁罗亲自陪着,偶尔给泰松讲解人体组织结构,纠正她下刀不准确之处。 长公主在军医营干活,虽然一直坚持不搞特殊化,可不特殊是不可能的。 她是唯一骑汗血马的见习军医,身后还总跟着好几个穿黄马褂的蒙古皇家高级侍卫。 就是练习解剖,也比别人时间多。别人谁有条件在晚上点那么多蜡烛啊,很贵的。 别人也不可能有克鲁罗这个老师亲自一直陪着一对一家教。 等泰松告一段落,几个侍卫狗腿地将尸体推了出去,郎奇才关切地上前打扰。 “泰松,蒙古人不是都不愿意搞解剖么?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的。” 泰松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洗着手,叹了口气,“这是我在军营里唯一能帮上忙的地方啊。我都嫁给汉人了,改变习俗也不算什么了。 我歇一会还要再练习一次,今天就不陪你了,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真的是好不容易有时间来关心你的。 哈密战役和后续的清算活动杀了不少人,现在练习解剖的素材倒是完全不缺,拿庄园主地窖里的冰块冷藏了不少。 “对了,郎大哥,你还记得军医营的陈医生么?他强烈要求到火线参加战斗,央我跟你求求情。” “军医可比战士难得得多,好不容易耗费银子培养出来的,送前线不是浪费了么?” 泰松忽然捂嘴乐了。 “可是,自从陈医生杀了一个回鹘歹徒,当场给解剖成了零件后,他的名声传遍了军营。 伤兵们听说了这件事,宁可在别的医生那里排队,也坚决不找他。生怕他一個手快,自己就变成了标本零件。 到现在为止,他一台手术也没做过,就帮咱俩给朝克图部落那个斥候处理过一次箭伤。 平时只能打下手,帮忙抬抬伤员。他郁闷得不得了,才请求去作战的。” 郎奇无语,想了想陈医生壮硕的身材,原来屠户的身份,确实好像跟医生职业不大有缘。 无奈摇摇头,回头吩咐,“让陈思齐进选锋营,跟勇士们好好练练飞爪,参与对安乐城的进攻。 若是运气好没死,我解除他奴隶的身份。” 选锋营是为了进攻安乐城,临时组建的一支队伍,由各个兵种里面选拔出来的勇士组成。 虽然攻城以明军为主,蒙古兵也不能干看着,也要出一部分人参与。 回到自己的帐篷,郎奇眼前一花,一个黑影左右晃动,慢慢停住,实体化,王晓芸神出鬼没地出现了。 有个忍者部下就这样不好,她们总喜欢搞各种花样。好在有胧子这个部下追随多年,郎奇已经习惯了。 “郎大哥,按你的吩咐,在哈密的汉人、蒙古人、府兵里面招纳兼职人员,为咱们提供情报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这是名单,你看看。” 郎奇心不在焉浏览着名单,“晓芸啊,这些人都是明面上的情报人员,你做这个工作太浪费时间了。 咱们已经有了召城、哈密两个人口算是比较多的城市,你应该有更多的作为了,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食指在脑袋上敲了敲,“来人,请朝克图台吉和阿尔斯兰千户过来。” 看着躬身行礼的父子,郎奇亲切地将朝克图扶到旁边坐下。 “老台吉,部落在哈密安排得还好吗?” “好,承蒙济农和可敦的关照,免税了一年,又分了那么多缴获,小子们都很满意。 虽然那些哈剌灰人在城里住久了,毕竟是咱们蒙古人。 跟着部落训练一段时间,还是能选出控弦猛士,部落战力慢慢就会恢复的。” “那就好,哈密的放牧地不够的话,等这仗打完,安乐城这边的牧场也归你们,整个伪吐鲁番总督区的牧场暂时应该够你们用了。 我这次找伱们来,是觉得阿尔斯兰当一个区区千户太浪费了,想要重用他。” 朝克图一脸尴尬,“济农大人的恩德比天还高。 可惜犬子跟臣学了一身的坏毛病,只会吟诗作赋,角弓都开不了,这个千户都当得都非常勉强,很可能要有负济农大人的重托了。” 郎奇摇摇手,“咱们蒙古帝国越来越大,需要的可不只是控弦猛士。有知识文化的人,可是更宝贵的财富。 阿尔斯兰听封。” 阿尔斯兰扑通跪倒。 “任命阿尔斯兰为蒙古帝国御史台侍御史,权御史大夫职,兼领内察院,组建帝国中央调查统计局,纠察关西省吏治。” “谢济农栽培。” 关西省名义上是明国的,可是官员任命宁德公主一言而决,恐怕也无法受明国的都察院监督,实际情况还得是明蒙共管。 有了城市和官僚系统需要管理,原来部落制的粗放模式就不适合了,必须效法辽国、金国实行二元化管理,郎奇这个济农已经开始慢慢组建幕府了。 “晓芸,阿尔斯兰暂时做你的副手,你带一带他,将哈密的情报人员和联络方式给阿尔斯兰交代一下,以后这个工作就交给他了。” 郎奇拍拍阿尔斯兰的肩膀,“让你当这个特务头子只是暂时的,现在咱们盘子还没那么大,很多职务都得兼职。 你多培养部下,以后我可能会派你出使,等你成熟了,入中书省担任宰执也不是不可能。” 儿子是郎奇自己家臣以外,第一个入了郎奇幕府的,以后就是蒙古帝国中枢官员了。朝克图感激不尽,也跪倒谢恩。 “对了,上次你们派到我这里联络的那个斥候哪儿去了?把他给我叫来,忠义之士啊,这个人才我要了。” 一会儿的功夫,斥候飞跑入帐,跪倒见礼,“朝克图部落什长哲布参见济农大人。” “任命哲布为游弋使,主管全军斥候。” 游弋使是唐朝的官职,郎奇不管那个,新的蒙古帝国是他一手创建的,官制按需要来。 “晓芸,哲布也做你的副手,你带一带他,等熟悉了工作后,军营斥候这一块就交给他了。” 哲布一步登天,扣头谢恩,“属下定当肝脑涂地,以报济农大人器重。” 天启五年九月十六,明蒙联军穿过沙漠,进入了吐鲁番绿洲,在必残(今鄯善县)扎营,距安乐城仅仅一百六十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先登 安乐城,叶尔羌汗国伪吐鲁番总督府。 留守安乐城的伪王子阿不伦.默罕默德来求见父亲。 “父汗,明蒙联军七万八千多人已经到了必残,安乐城危急。 您看,是撤退,还是向叶尔羌方向求援,或者干脆——投降?” 阿都剌音这个总督已经僭称了吐鲁番汗,听儿子来问策略,长叹一声。 “咱们跟叶尔羌城那边一直内斗,他们肯定会见死不救的,求援完全没有用。 我这个吐鲁番总督要是丢了吐鲁番,去叶尔羌投那帮黑帽子的,寄人篱下,一时三刻就得丢了性命。” 阿都剌音摸了摸下巴,“本来嘛,咱们在哈密丢了主力,投降是可以考虑的。 不过,现在为父想打一打。” “能打过么?敌人实在太多了。” “野战肯定是不行,守城可未必。 明国人在哈密干了件蠢事,为了给汉人报仇,大开杀戒,还把回鹘人都贬为了奴隶。 咱们城里的回鹘人,欺压汉人的事情可也没少干。如今他们都已经没有了退路,纷纷向我请愿,愿意出死力帮忙守城。 民心可用啊。 现在咱们对对手可不是两眼一抹黑了。斥候和商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别看他们人多,来势汹汹,真正能打的部队,只有五万而已。 这里面,精锐是火枪手和蒙古重骑兵,这两个兵种攻城都用不上,他们只能依靠明军的步兵,也就一万多人。 现在咱们的牧民都撤回城里了,安乐城里面,可有六万回鹘人,拉出一万壮丁守城,完全没问题,关键时刻,老弱和回鹘健妇都可以上城协助防守。 咱们也不求能打过明军,只要坚守一段时间,明军大军人太多,必然粮尽。” 虽然阿都剌音是察合台的后代,但吐鲁番总督府和蒙古不一样。 叶尔羌汗国就是个内乱不断的杯具,向西打不过布哈拉汗国和哈萨克汗国,向北打不过卫拉特人。 要是继承蒙古人全民皆兵的传统,靠缴获发赏,谁也打不过,就没有赏。 所以征发士兵,受的不是丁壮数量限制,是钱。 你不给开拔费,对不起,兵爷们不但不出兵,还没准闹饷起事,干掉总督,拥别人做留后。 叶尔羌汗国财税系统又是稀烂,根本收不上税,所以阿都剌音出兵,不得不容忍部下打劫自己城市。 现在不一样了,打劫过汉人的回鹘人担心遭到清算,不要钱也愿意誓死保卫城市。 所以正规军没了不要紧,守城嘛,不需要那么多正规军的野战技能,只要人够,会射箭,能扔滚木礌石就差不多了,这仗有得打。 阿都剌音的想法其实没错,不过,他是按普通明军的战斗力来估算对手的,如今他的对手可是孙传庭和郎奇…… ………… 四天后,明蒙联军来到了安乐城外,马上对安乐城进行了四面合围,都没有围三阙一,给敌人留活路。 安乐城戒备森严,一万壮丁全部上城 阿都剌音手扒城垛往外看,只见敌军二十万匹马无边无际,连营十里,旌旗无数,声势浩大得一塌糊涂。 阿都剌音不惊反喜。这么多人马,一天得吃多少粮草? 你人再多,城墙就那么宽,能上的人也有限,坚持个十几天,你们就受不了得退兵了。 郎奇和孙传庭并辔立于城东阵前,孙传庭全身披挂,意气风发。 自己好歹是“名将之师”,率六万大军西征,首战哈密,明军只能当配角,风头都让郎奇的近卫旅出了。 这回得让天下人看一看,我这個名将之师不是吹出来的。 孙传庭马鞭一指安乐城,“小小西域生土垒的城池,连护城河都没有,竟敢抗拒大明天兵,得让这帮土鳖胡人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的,安乐城没有护城河。 这个年代乌鲁木齐还不存在,吐鲁番这里基本就是“离海洋最远的城市”,火焰山天下闻名,降雨稀少,只能靠天山融雪形成的地下水灌溉绿洲。 这里是古车师国建都之处,汉代交河水还是足的,交河古城是有护城河的。 到了唐代以后,塔尔朗水系枯竭,吐鲁番绿洲只能靠坎儿井取水,喝水都困难。 交河古城元末被毁,新建的安乐城就没有护城河。 孙传庭一挥手,“擂鼓!” 围困安乐城四面的明军战鼓一起擂响,同时发动了进攻。 孙传庭的作战计划很简单,这次就是要强攻安乐城。 先用明军传统攻城方法试一试,不行就派工兵往城墙下埋黑火药棺材爆破,此城今日必须破。 异时空李自成都能想出来的主意,孙传庭当然也能想出来。 不过埋火药的工兵暴露在敌军箭雨、滚木礌石、金汁下操作,拿盾牌都不好使,会造成大量伤亡,是最后不得已的下策。 吐鲁番偏处西域,见识浅陋,即使是明军所谓传统攻城方法,也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几辆四轮攻城云梯已经展开,由十几个士兵推着,朝城墙前进,后面跟着身着重甲的死士。 这玩意吐鲁番人祖上见过,守城壮丁搭好了弓箭,准备迎击。 眼看攻城云梯离城墙还有一百步,进入了弓箭射程,还没等守城壮丁射箭,这边明军的炮开火了。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明军并没有带最先进的西洋炮,这次开火的是雷飞炮。 雷飞炮改进自原来的毒火飞炮,克服了原来毒火飞炮过于沉重的弱点,改为单兵手持,古代的掷弹筒。 这种炮不是打城墙的,装的是胶泥毒气弹。 明军单兵炮兵在二百步外开火,炮弹飞上城墙爆炸。 里面的狼火、艾肉、砒霜、雄黄、石黄、皂角、姜粉、蓼屑、椒巴、沙油一起飞溅,城墙上顿时烟雾弥漫,毒烟毒火毒沙四溢。 这玩意基本杀不死人,但敌军守城士兵受到强烈干扰,准备好的对攻城车的弓箭齐射彻底失败。 雷飞炮嘉靖二十五年才研制成功,大量装备明军部队。 事先知道的话,原始毒气弹搞点口罩蘸水就能破。可明军一百年没出嘉峪关,这些吐鲁番关外土鳖哪里见过这个? 一个个被呛得眼目红肿,咳声连连,在长官的呵斥殴打下,才忙乱地重新搭弓。 守城壮丁刚刚重新冒头,明军的攻城弩齐射到了,这下敢冒头的壮丁一个个死得壮烈,巨大的攻城弩穿身而过,被钉在了城头。 趁着己方炮火和攻城弩对城头的火力压制,推攻城车的力士们喊着号子,加快了速度,眼看着攻城云梯离城头越来越近。 悬重赏选出的死士们跟在攻城云梯后面,握紧了手里的狼牙棒和战刀。 城上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攻城明军这边,留给蒙古攻击的一段城墙冷冷清清。 城上士兵们抻着脖子看热闹,忽听马蹄声响,人马俱披甲的兀良哈重骑兵出手了。 重骑兵攻城不拿长枪,他们是奔射压制城头火力的。 后金攻城没有明国的花样多,打明国城池就是拿重骑兵先奔射,明国管这种攻城的重骑兵叫“铁头鞑子”,身上的重甲能抗城头的弓箭。 蒙古的铁头鞑子只会比后金人的箭术更精妙,固鲁斯奇布带头,乱箭如雨射向城头。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郎奇消灭了吐鲁番正规军的好处了,临时拉来的民壮们,在城上往下射箭,居然干不过郎奇手下的重骑兵奔射。 一个个猫在城垛后面躲避箭雨,哼,蒙古人退化了,成吉思汗时代都有回回炮,现在只能靠弓箭。 你射吧,累死你们,骑兵还能上城墙不成? 别说,骑兵还真能上城墙。 要是关内的汉人坚城,骑兵是毫无办法。对安乐城这种一丈多高的城墙,让吐鲁番人吃惊的玩意出现了。 奔射的重骑兵过了几百,压制了城头火力,后面的重骑兵可就是选锋营的勇士了。 身披两层重甲的陈医生排在第一个,纵马到了城墙下的时候,手里的飞爪一抛,一下子卡在了城垛上。 陈医生从马上跃起,抓住飞爪的绳子,几下就爬上了城墙。 后面使惯套马索的蒙古勇士更不含糊,几秒钟之内,十几个勇士已经豋城。 勇士们落地,从背后拔出弯刀,并肩朝守城士兵杀了过去,身后,选锋营的勇士们源源不断豋城。 明军那边那么大动静,现在云梯刚刚搭上城头,蒙古兵后发先至,已经上了城墙。 观战的蒙军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先登!先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开膛手 明军也是有猛士的。 听到蒙古这边的欢呼,明军们的死士急了。一员高大威猛的战将身先士卒,左手持盾,右手持长柄朴刀,登着云梯往上冲。 圆盾挡了下泼下来的金汁,一步跳上了城墙,比蒙古这边也晚不了几秒。 战将上城后,一把将盾牌掷向敌人,双手持朴刀先来了个横扫。 敌军惨叫声连连,附近的敌军负伤一片,余下的都被逼退。 战将抡起朴刀,兜头朝最近的敌军劈去,完全不顾自己的防护。 身后的明军死士跟着猛将,鱼贯上城。 守军的大部分重甲都在哈密被缴获了,守城的丁壮能着甲的极少。又被明军火炮毒烟呛得咳嗽连连,战斗力下降。 明军死士可都是选出来的壮士,两层重甲内衬棉甲,还带着面罩,武装到牙齿,事先又在哈密搞了不少的棉布口罩,完全不惧毒烟。 哈密是棉花产地,当地的汉人就有好几家纺棉花的作坊。 这玩意技术含量稍高,回鹘土著就不会,这也是汉人虽然一直被欺负,却能苟活的原因。 临来的时候,明军紧急采购了几百副口罩。 面罩里戴着口罩的重甲武士追着皮甲守军砍,敌人的弯刀砍到重甲上,完全不起作用。 领头的武将胸前甲叶间插了十几只箭,后背一支没有,双手持朴刀猛劈,状若疯虎,无一合之敌。 郎奇颇为赞叹,“真猛士也!” 孙传庭抚须微笑,“此孙某的部下,人称贺疯子的百户贺人龙是也。” 明军这边,贺疯子所向无敌,敌军城上防线摇摇欲坠。 蒙军那边,豋城的都是士兵,没有百户以上的猛将,开始进展没有明军快。 先登的陈医生手里拿的是弯刀,没有贺疯子的朴刀勇,只是跟选锋营的战友并肩作战。 不过他刀法精奇,多年练就的手速极快。 轻轻一刀斩首一名守军后,白光骤起,十秒内,习惯性将敌军制成了标本。 开始守军还没注意,等两个守军被拆成零件后,守军们都胆寒了。 壮丁烂命一条,战死不算什么,可死了后要被拆成零件,这个壮丁们绝对接受不了。 敌人实在太凶残了,自负已经很凶残的回鹘歹徒们自愧不如,都躲着陈医生。 陈医生得理不饶人,手持弯刀,一样不防守,到处追赶敌军,也变得所向无敌。 选锋勇士们追随陈医生,四处大杀,很快城墙上清出一块场地,后续选锋不断上城。 安乐城小,没有什么瓮城。 从城上退下来躲避明军攻城弩的阿都剌音见明军比预料的悍勇得多,才这么会东面城墙就要被攻破,令旗一挥,“预备队,上!” 一百蒙兀儿亲卫带头,预备队持短枪冲上了城头。 亲卫们可是着铁甲的,大批预备队顶上,一下子将明蒙两方面的攻击压了回去,双方在城墙上开始了殊死的拉锯战。 守城壮丁每面城墙布置了两千多人。此时明军四面齐攻,人手顿时吃紧。 连回鹘健妇们都在帮忙搬运箭支,自然不能放过汉人这帮劳动力。 汉人壮丁在上次回鹘打劫中颇多负伤的,此刻只有五百多壮丁和老小被征调,干的是最没人愿意干的活——熬金汁。 汉人们在看守士兵弯刀威逼下顶着恶臭干活,见城头大明天兵大展神威,身边大批回鹘预备队被调上去堵缺口,几个领头的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起高呼,“动手!” 几个壮丁抄起沾满金汁的木杠,将看守的回鹘壮丁砸翻,一百多汉人挑起扁担,两個木桶里舀满滚烫的金汁,冲向城门。 看守城门的壮丁们看汉人造反,持刀冲来。瞬间兜头被泼了一身的金汁,惨叫倒地。 二百多桶金汁开路,一百多汉人很快占据了东城门,大门在吱呀声中被推开了。 城墙上打得热火朝天,重骑兵们也参与了奔射压制敌人火力,轻骑兵们没事干,一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变成步兵也冲上去。 见城门开了,图布信拔出弯刀,“弟兄们,跟我冲!” 图布信作为郎奇手下亲信,部下的战马都已经换成了缴获的乌孙马。 一个千人队的蒙古轻骑兵伏在马背上,骑术发挥到极致,瞬间加速,飞快冲向城门。 城内的回鹘壮丁们手持弯刀,斩杀夺城门的汉人壮丁,汉人壮丁们手持木棍扁担,且战且退。 眼看汉人壮丁被斩杀了二十多人,只听马蹄声隆隆,图布信一马当先,已经冲进了城门,弯刀一挥,一个回鹘壮丁的头颅就飞上了天空。 蒙古正规的骠骑兵冲入城门,回鹘壮丁们根本拦不住。 骠骑兵们弯刀连挥,大杀特杀,回鹘人士气瞬间崩溃。 阿都剌音看大势已去,吩咐,“鸣金!投降!” 旁边的儿子阿不伦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白布,连连挥舞。 安乐城破。 ………… “蒙古选锋营陈思齐,作战勇猛,先登破敌,免去奴隶身份,升土默特百户,赐羊五千只。 百户贺人龙,作战勇猛,先登破敌,升安乐城守备,寄安乐卫指挥使,赐羊五千只。 任命原吏部文选司权选事夏嘉遇为吐鲁番直隶厅同知。 ……” 主帅长公主殿下论功行赏,此战贺人龙和陈思齐名声大噪。 贺疯子名震西域,陈医生则获得了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开膛手。 勇士们为什么不计生死,奋勇先登,不就是因为先登之功,强于斩将夺旗,历来封赏最厚。 李如松进攻盘踞平壤的倭寇,先登悬赏五千两白银。 五千两白银根据明末年份差异,换算成现代价值在二百万到三百万之间,可谓一夜暴富。 这边白银要省着用,羊缴获的多的是。 安乐城捕获的奴隶多,一万府兵相亲获赐了女奴,但安乐卫只给了三个千户的编制,其他府兵继续随军出征。 倒是留了七千明军正兵,归新上任的安乐城守备贺人龙临时调遣,防范北面卫拉特蒙古和硕特部落进犯。 吐鲁番绿洲比哈密绿洲面积大,留的府兵少,大量空闲土地归长公主直辖。 宁德公主以大明长公主身份向关内各省发指令,有流民愿意来吐鲁番落户的,每丁赐永业田三十亩,赐耕牛农具种子,赐头一年的口粮,免税三年。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射雕 唐努乌梁海,乌布苏湖东,萨格雷雪山脚下。 叶尼塞河的支流赫姆奇克河静静流淌,河谷广阔的草原上,九斿白纛高悬。 “咻!咻咻!” 几声哨箭响起,怯薛们敲锣打鼓,一群受惊的动物从长草里跑了出来。 林丹汗搭上一支月牙鈚箭,将角弓拉满。 巡视着乱跑的红狐狸、猞猁、麝、麋、獐子,都不满意,目光在一只野猪身上停留了下,最后瞄准了一只漂亮的雪豹。 鈚箭带着风声流星般射出,雪豹应声而倒。 贵英恰狗腿地纵马过去,下马举起林丹汗的鈚箭,高喊,“大汗射中雪豹一头!” 林丹汗摇摇头,这帮动物都是怯薛们帮忙赶出来的,显不出自己的能耐,没意思。 抽了一根四棱铁头雕翎箭,搭在宝雕弓上,抬头望向天空。 一群红嘴鸥飞过,太小,放过。天鹅这种美丽的鸟,射死太可惜了。 林丹汗忽然双眼圆睁,向西北方向天上望去,拉满宝雕弓,一箭射出。 一只高高盘旋的大雕哀鸣落地。 伴驾的车臣台吉硕垒、土谢图台吉衮布、萨克图台吉成衮、和托辉特台吉俄木布额尔德尼一起高呼,“大汗威武!” 新投靠的俄木布额尔德尼连拍马屁,“大汗弯弓能射雕,乃是我蒙古第一哲别!” 众台吉和怯薛武将们一起高呼,“大汗万岁!” 一万怯薛、远处乌布苏湖畔驻扎的三万五千外喀尔喀猛士陆续跟着一起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林丹汗抚须微笑,很是受用,假意谦虚,摆摆手,“郎奇跟朕说过,咱们蒙古帝国要复兴,需要智勇双全的将领,不能‘只识弯弓射大雕’啊。 朕领你们在这里秋猎,一呆就是七天,你是不是着急了啊。” 和托辉特台吉躬身,“大汗北来,巡视蒙古帝国领地,主持乌苏布湖秋猎,这是多年没有过的盛举,蒙古帝国复兴之兆。 属下能参与其中,无上光荣。” “报,大汗,捉到雪豹幼崽两只。” 贵英恰手里抓着两只小雪豹的顶瓜皮,跑来给大舅哥献宝。 看着萌萌的雪豹幼崽,林丹汗内心柔软处忽动,“好好养着,作为朕给兀浪哈和泰松的礼物吧。 朕离开这么久,有点想念妹妹了。对了,现在什么日子了?” “大汗,今天已经九月二十了。” 林丹汗闭目算计了下,“差不多了。” 走过去拍拍俄木布额尔德尼的肩膀,“你们和托辉特部落诚心投靠朕,朕这个大汗得给你们做主。 走,去揍准噶尔部那帮胆敢奴大欺主的兔崽子!” 林丹汗马鞭往东南一指,“向塔尔巴哈台(今塔城)方向前进,第一站,可可托海!” 呜呜的号角声在乌苏布湖畔响起,汇合了和托辉特部五千丁后,增加到四万五千勇士的蒙古大军拔营起寨,缓缓向西南准噶尔部落方向而去。 ………… 天启五年十月初五,焉耆(今库尔勒)。 两千汉人父老于路旁担酒牵羊,跪迎大明天兵。 “禀报孙大人,安乐城大捷的消息传到这里,回鹘人恐惧万分,连夜带着家当跑到叶尔羌城避难去了。” 焉耆不战而下,明军根本没有入城,只是让吐鲁番同知夏嘉遇派人代管这里,大军继续西行。 出铁门关,过轮台,五天后大军到了龟兹(今库车)。 龟兹的回鹘兵也望风而逃,大军在此修整一天。 “建龟兹卫,编制两千户。 任命前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光前为龟兹直隶厅同知,代管阿克苏和乌什。” 自西征后,宁德公主非常努力地做一个合格的西征主帅,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尽管仗都是孙传庭和郎奇打的,她却也跟着事必躬亲,了解行军的各种规矩,努力处理各种事务,根本没空理郎奇。 她不理郎奇,郎奇难得休息一天,就强行把在军医营忙的泰松拉了出来旅游。 泰松陪郎奇散步,身后跟着行久和汤若望,再后面是二十海贼亲卫。 郎奇指指点点,“看,这里叫克孜卡拉罕,是‘姑娘留在这里’的意思,我以前来旅游过。 这里的壁画都是汉朝开始留下的,几千年的古城啊,如今被回鹘人祸害得不成样子。” 泰松茫然点头,身后的行久直撇嘴,大殿忽悠小姑娘眼皮都不眨,此前你一直在扶桑,怎么会来这么远的地方旅游? 缅怀了一番龟兹的汉唐遗迹,郎奇看向陪同的汤若望,“老汤,到了这里,你的活就来了。 我给你留两千回鹘壮丁奴隶,让府兵们看着,在这里开采铜矿。 这里的铜矿是现成的,你的任务,就是判断出最快的开采方法。 不要顾忌人力,咱们奴隶有的是,必要的时候可以加人。 记住,原则是,掠夺性开采,越快越好。 我知道更多的大铜矿,只不过开采困难些,那个以后再说。 我短期内需要大量的铜,不要怕浪费这里的资源,采光拉倒。 阿克苏那边现在还没有城市,我会让龟兹卫派五百府兵到那里屯垦,那里的铜矿开采也是一个原则。 你在这里制定完开采方案,就交给张光前负责。 咱们马上要占领的喀什噶尔、伊丽、迪化、乌什都要开铜矿,你要全跑一遍。 然后,需要你在叶尔羌城、伊丽建两个冶炼中心,干你擅长的活计——炼铜。” 咳咳,汤若望这個传教士擅长炼铜么? 他翻译过采矿专业书籍给大明,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研究的。 汤若望躬身接令,这事在察罕浩特郎奇就跟他说过了。 只是发出了一个疑问,“迪化在哪儿?” 郎奇囧,“咳咳,我说提前了,咱们很快就建了。” “报,肃州卫千户吴子义求见。” 望着眼前的小伙子,郎奇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好像在出哈密的时候,向孙传庭建议过把后勤部队留在后面,轻装前进。 这个建议让明蒙联军迅速拿下了哈密,这小伙子功不可没。 “郎执政,属下对伪叶尔羌汗国比较熟悉,愿化妆成商人,前往叶尔羌城,说服阿不都.拉提甫汗反正。” 郎奇一愣,“焉耆、龟兹、乌什的敌军不战而逃,加上基本连在一起的叶尔羌城、哈什噶尔、英吉沙、于阗,叶尔羌汗国能聚集起三万多的兵力。 坐拥三万大军,他能这么容易投降么?” “执政大人您有所不知,叶尔羌汗是被黑山派的黑帽子们拥立的傀儡,跟拥立他的回鹘人有杀父之仇。 他作为察合台的后人,蒙古贵族,肯定有投靠您的心思。 您没杀阿都剌音,更会坚定他投靠的决心。” “可是,我收一个傀儡有什么用啊?” “他在伪叶尔羌汗国还是有号召力的,手下有一千蒙兀儿卫士和两千吉尔吉斯兵效忠,关键时刻,应该能起作用。 等咱们打下叶尔羌城,还可以用他招抚附近的城市,帮咱们快速掌握伪叶尔羌汗国地盘。” “这事伱应该先请示孙大人。” “请示过了,孙大人让我再跟您禀报的。” “去吧,注意安全,宁可不成功,也不要折在那里。” “放心,大人,我有九成的把握。” ………… 天启五年十月二十五,明蒙联军再次将粮草后勤留在后面,轻装前进,在叶尔羌城(今莎车)北十里叶尔羌河畔扎营。 叶尔羌城汗王宫,几个黑山派元老聚集议事。 “安乐城一战,咱们知道了明军攻城手段厉害,不能据城死守。” “明军在安乐城留了七千正兵,现在他们只有四万多能打的,咱们正规军就有三万,完全可以出城野战。 咱们有驼城,还有露西亚火枪,不怕他们的打法,跟他们对峙,耗死他们。” “安乐城汉人作乱才丢的,咱们出征前一定要消灭这些祸患。” “对,正好让战士们有出征的动力,杀!” 几个黑帽子狂热者满眼凶光。 “这——不好把,他们毕竟也是本汗的子民——” 被忽略的傀儡汗王好不容易插了一句话。 傀儡的话被忽略,黑帽子元老们很快下达了出征的命令。 三万回鹘大军聚集,出征前,元老们宣布了对城里汉人的屠杀令。 汉人聚集区火光冲天,三万回鹘虎狼冲了进来。 绝望的哭喊响成一片,奸淫、杀戮、抢劫,回鹘人的野蛮在这里充分显露。 半天后,这里裸露的尸体遍地,所有建筑被烧毁,所有财产被抢光,汉人聚居区彻底毁灭。 三万发泄完兽性,抢到了开拔费的黑帽子回鹘兵开出了叶尔羌城北城门,迎战远征的明蒙联军。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十面埋伏 叶尔羌河畔,明蒙联军四万六千五百人对阵叶尔羌汗国的三万兵马。 孙传庭马鞭指着对面一万峰骆驼组成的驼城,摇头蔑视。 “叶尔羌城没有知兵的,兵虽多,却还不如安乐城难打。 只要咱们后勤队伍到来,雷飞炮、攻城弩和上次打安乐城没用上的神火飞鸦齐上,驼城必破。” 郎奇点头,“一群狂热分子而已,打仗的本事较阿都剌音相距甚远。咱们不来,这伪叶尔羌汗国迟早被阿都剌音统一了。” 万丹伟征请战,“这叶尔羌人是不是没打过仗啊? 现在刮北风,咱们站着上风口的便宜。他们不守城,却脱裤子放屁搞什么驼城,这不是有病么? 派人在草原上纵火,再派轻骑兵往驼城里奔射火箭。 等敌军乱,我麾下的重骑兵持链子锤车悬出击,几下就能把驼城破了,要不要现在开干?” 郎奇和孙传庭相视一笑,郎奇摆摆手,“万丹伟征将军身经百战,提的建议很好,以后要不吝指教。 这次嘛,咱们有更好的办法,诸君且稍安勿躁。” 叶尔羌人列好了架子,准备拿驼城消耗明蒙联军的兵力,拖延战斗时间。 然而对手却似乎知道驼城的厉害,连派轻骑兵试探攻击这种擦常规操作都没做。 前锋都准备烧隔离带阻止敌人纵火了,敌人连放火的意思都没有。 对手只是展开了偏厢车,一副防守的姿态,双方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对峙了一天。 黑帽子元老们弹冠相庆。 阿都剌音这个蠢货,吐鲁番怎么丢的? 明蒙军队胆小如鼠,怕了我们的驼城,大概在等后勤的炮兵。 嘿嘿,我们早已得到了安乐城一战的消息,都已经准备好了口罩,骆驼背上的木箱之间用铁链相连,外面蒙以湿毡,毒炮、攻城弩都不好使,你们打打就知道厉害了。 现在好了,我们背靠叶尔羌城,补给充足,拖时间对我们有利。等你们粮尽退兵,我们一路追杀,反推回哈密也不是梦啊。 几个元老一起喝了点“葡萄汁”庆祝,倒是没忘嘱咐部下防备敌人夜袭。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部下来报,“敌人大营虚插旌旗,连夜退兵,不知去向了。” 三万回鹘大军一起欢呼,敌人不战而逃,我大叶尔羌汗国威武! 按常规,这个时候应该派斥候寻找敌军主力,趁势追杀。 元老们忽悠回鹘百姓是内行,打仗完全小白,根本没想起这个事,也忘了反推回哈密的豪言壮语。敌人退兵了,先庆祝庆祝是正经。 “走!回城庆祝三天!” “可惜汉人被杀光了,士兵们没法再乐呵乐呵。” “那就杀吉尔吉斯人,他们居然效忠汗王那个傀儡,没眼光的东西就该死。” “吉尔吉斯人都是好工匠,杀了可惜啊。” “那就打劫,让士兵们放纵一番就行了。” 歹徒头目们快乐地研究着庆祝助兴的节目,率兵凯旋。 大军至城下,忽然发现城门紧闭。 几個元老大怒,朝城上高喊,“混蛋,没看见我们凯旋归来?快开城!” 城墙上忽然立起了密密麻麻的明军旗帜,一千多颗留守回鹘兵的人头被扔了下来。 城楼上,孙传庭和原伪叶尔羌汗、蒙古帝国新任铁帽子亲王阿不都.拉提甫并肩而立。 阿不都身穿亲王套装,外罩黄马褂,头戴三眼花翎,胸前佩双龙宝星一等一级勋章,朝城下高喊,“孤乃察合台后人,黄金家族正朔,识时务,已反正回归蒙古帝国。 尔等犯上忤逆,害了父汗的叛逆,准备受死吧!” 城上箭如雨下,回鹘兵遭受兜头暴击,死伤无数。几个元老最惨,遭受弓箭集中打击,一个个万箭穿身而死。 回鹘人毫无防备,群龙无首,遭受突然打击,呆愣了一会,掉头就跑。 明军开城杀出,吴子义率两千半具甲重骑冲击敌军本来就混乱的阵型,五千明军轻骑手持柳叶军刀,从背后砍杀溃退的敌军,追杀出十里,完整俘获了敌军驼城,得胜而归。 敌军三万兵马只剩下不到两万,这还是明军骑兵过少的结果。 回鹘将领们收拢败兵,相对懵逼。 商议了好一阵,不到两万的败兵凄凄惨惨,往西奔英吉沙而去。 计划到那里获得补给,然后兵退喀什噶尔,推举新的首领,决定是投降还是再战。 跑出二十里,东北面的达瓦昆沙漠里烟尘起,一千龙骑兵杀了出来,打的是铁血近卫旅的旗帜。 近卫旅士兵们下马,架火枪,列三线阵列,弹雨朝回鹘败兵飚射了过来。 回鹘轻骑兵冲了一下,死伤枕籍,毫无效果。阿都剌音的重骑兵都冲不动的三线阵列,败退的轻骑兵怎么可能冲得动? 败兵扔下了两千具尸体,匆匆逃过近卫旅的火力网。 近卫旅也不追赶,打扫完战场,往叶尔羌城而去。 回鹘败兵又行二十里,又一个火枪旅从沙漠中冲出。 这次连试探攻击也不用了,直接快速逃走通过。 从叶尔羌城到英吉沙的二百里血泪之路,回鹘兵一共遭受了三股火枪兵,六股轻重骑兵混合追击,败退到英吉沙城外的时候,只余四千多人。 英吉沙城上竖满狼头旗,郎奇亲率一万一千五百轻骑兵出城,兜头将四千败兵截住。 四千回鹘败兵饿着肚子跑了一天,士气全无,集体下马投降。 至此,叶尔羌汗国正规军主力全部被歼灭。 天启五年十月二十八,郎奇率部押着四千回鹘俘虏,入叶尔羌城。 “任命原吏部员外郎程国祥为喀什直隶厅同知,代管叶尔羌、英吉沙、于阗。 任命吴子义为关西省副都指挥使,领喀什卫,节制龟兹卫,率府兵一万一千坐镇喀什噶尔,防范布哈拉汗国进犯。” 这两个文武官员的任命,是通过宁德公主的手诏。 明蒙联军轻取叶尔羌城,刚出龟兹不远的明国后勤部队已经在宁德公主率领下回兵龟兹,只派来了一万一千府兵供吴子义差遣。 叶尔羌城汗王宫,郎奇和孙传庭商议了会,孙传庭派出两千明军接收喀什噶尔和于阗,余下的明军在孙传庭带领下,凯旋奔龟兹而去。 阿不都带着私人财产和家眷,随大军缓缓而行,要去察罕浩特享福了。 阿不都的一千蒙兀儿亲卫和家眷并入了朝克图部落,家眷随军去哈密。 两千吉尔吉斯士兵和八千吉尔吉斯家眷携儿带女,带着家财随军去龟兹,成为宁德公主的直属部下,另有安排。 一切处理完毕,郎奇吩咐,“关闭城门,封城!” 郎奇率领部下,来到叶尔羌城汉人聚居区的废墟,祭奠回鹘兵屠杀中遇难的汉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恶魔 叶尔羌城是西域大城,城内有十几家远方商队设的商栈。 城里的吉尔吉斯人、蒙兀儿人都走了,汉人被屠光,除了回鹘人,还有一千多色目商人,包括商栈常驻人员和拉着驼队的行商。 此刻一千多商人和随从都被请到了前汉民聚居区的废墟上,旁观郎奇的祭奠活动。 摆好香案,郎奇长跪,泰松陪着跪在旁边,身后是王晓芸和吴子义。 吴子义的一万一千部下还护卫着程同知在来的路上,他在这里等候。 陈思齐和二百汉人奴隶军医跪在最后。 蒙古众将和克鲁罗、行久这些外族不用磕头,陪着躬了躬身。 郎奇喃喃自语,“诸君的日子虽然艰难,本来还可以苟活。是郎某一意西征,害了你们。 父老在天之灵不远,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雪恨。” 郎奇站起回身,“来人,将回鹘俘虏拉上来!” 四千回鹘俘虏被推了上来。 吴子义起身,“执政大人,杀俘不祥,是不是把他们贬为奴隶,在铜矿里干活累到死算了?” 郎奇摇摇头,“我的奴隶够用了。这些士兵手里沾了汉人的血,血债要用血来偿,杀!” 四千颗人头转眼落地。 郎奇神色平静,笑眯眯地走到几个色目商人代表面前。 “现在,你们把商栈里值钱的东西,和商队的货物都拉到这边废墟来吧。” 几个商人首领被郎奇一口气杀了四千人报复吓坏了,连连点头,“我们愿意将财产献给大王。” 郎奇摇摇头,“我不要你们的财产。只是,放在商栈那边,可能不大安全,或者会有损失,在我身边就没事了。” 万丹伟征上前请示,“要不要拉奴隶来,将废墟清理一下,将死难者下葬?” 郎奇摇摇手,“让士兵们将残垣推倒,别让尸骨暴露就行了。 我现在宣布,发布对所有黑帽子歹徒的全球追杀令,我要把屠杀过汉人的黑山派彻底抹掉。” 回头看向蒙古众将,“众将听令,待商人们的货物运完后,消灭城中所有歹徒。 我要为死难的父老建一座大墓,宣判凶手和享受了打劫利益、助纣为虐的家眷们死刑,立即执行。” 蒙古众将兴奋异常,这可是成吉思汗当年干过的壮举,蒙古兵好久没有这么搞过了,一起高呼,“济农大人万岁!” 万丹伟征还要详细请示一下,“育龄女人不留下赏给有功将士么?” “于阗,英吉沙和喀什噶尔还有大量的奴隶,足够赏赐所有参战的明蒙官军了。 这座罪恶之城,犯下了屠杀汉人的不赦之罪,不能存留在世上。 一人不赦,一物不留,一个活物也不准留下,凡是站着的建筑,全部平毁!” 亲眼目睹了歹徒们暴行的现场,眼前汉人尸横遍地,还没有收殓。 陈医生被这种令人发指的罪行气得头发根根竖起,听到郎奇正义的宣判,不顾自己刚刚摆脱奴隶身份,只是个区区百户,双臂高举,大声疾呼,“郎大人万岁!” 二百汉人军医感同身受,一起跟着高呼。 吴子义也是义愤填膺,想要跟着高呼,想起“万岁”可不是随便能喊的,没有加入。 “郎执政,你把孙大人支走,是怕明军阻止你的宣判么?这么大的事情,不请示一下主帅长公主殿下么?” 郎奇摇摇头,“明军就仁德么? 知道湖南人为什么管江西人叫老表,江西填湖南是怎么回事么? 知道常遇春在山东都干了什么么? 知道蓝玉在蒙古干过什么么? 每一个太平盛世,都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的。 只不过,我不能让妍徽承担这個恶名。 传出去,这个命令是我这个蒙古济农下的。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日月照耀之下,每一个汉人落脚之处,皆为我大明国土。 为了以后汉人能昂首挺胸走在每一座城市,所有人在起欺侮汉人的念头之前,内心都要颤抖。 为了我们的后代能安享太平,所有的罪孽,都归我一人吧!” 郎奇见商人们已经迅速把财货运了过来,一挥手,“执行命令!” 一千多色目商人,刚刚目睹了黑帽子回鹘歹徒对汉人的屠杀,转眼又见到了汉人统帅十倍百倍的猛烈报复。 一位来自罗马的商人在胸前画着十字,喃喃自语。 鞑靼人又强大起来了么?但愿不要像匈奴人、当年的蒙古人一样打到欧洲来,让我们再面对上帝之鞭的恐惧。 华伦斯坦大帅一定能挡住这支残暴的军队,应该——能吧? 十七世纪无义战,神明已经抛弃了他在叶尔羌城的子民。 叶尔羌河静静流淌,天空中有雄鹰在翱翔,鹰眼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人间惨剧。 ………… 三天后,喀什直隶厅同知程大人在一万一千府兵护卫下,匆匆赶到了叶尔羌,在城外见到了郎奇和吴子义。 郎奇风度翩翩,面带笑容,正在向一千多色目商人告别。 “诸君繁荣西域经济,有功于朝廷,以后还要借重诸君的力量。 此次诸位的商栈在战火中不幸被焚毁,我会让奴隶们在喀什噶尔为你们免费重建商栈。 那里有朝廷新建的喀什卫,会成为关西省新的商贸中心。 以后你们在关西省行商,一律免税。” 商人们脱帽鞠躬,向伟大仁慈的蒙古统治者致敬,告辞而去。 随着商人们在罗马到嘉峪关之间的商路往来行走,恶魔郎奇的名声传遍了世界。 不过,名声更大的是一位汉人。 这位为汉人报仇的医生,在一千多商人面前,将几十个在街上乱跑的歹徒现场制成了标本零件。 陈医生的名气超过了郎奇,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开膛手”的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止小儿夜啼。 送走了商人们,郎奇看向给自己行礼的喀什直隶厅同知程国祥,“程大人,叶尔羌城已经在地图上被抹去,你可以省省心,少代管一个城市了。” 回头吩咐吴子义,“你的兵已经到了,好好训练,防备来自西面的威胁。 查收你管辖境内所有黑帽子歹徒的财产是你的任务之一,财宝牛羊不忙运,所有的铜钱和铜制品先运到龟兹去。” “阿尔斯兰,在新占领区的工作要做好,先对临时提拔的官员讲清楚规矩,别等到砍头的时候,埋怨咱们言之不预。” “报!” 来报事的是孙传庭派往喀什噶尔接收财物,抓捕奴隶的军中斥候。 “因为执政大人先前对英吉沙的占领,那里的接收工作很正常。 喀什噶尔的黑帽子歹徒们为了逃脱惩罚,集体往西边逃跑。 我们派兵追赶,财物都截下来了,但有几千歹徒抛弃财物,跑到了西面的布哈拉汗国的浩罕城去了。” 郎奇微微一笑,“好啊,拿笔墨来。” 接过王晓芸递过的毛笔,郎奇刷刷点点写了封信。 “把这封信送给浩罕人的城主,不要派自己人,派俘虏的奴隶去,浩罕人多半会毁书斩使。” 郎奇的信充满了帝国主义口吻,晓谕浩罕小城,将逃去的被通缉匪徒全部斩首交出来,同时献上大笔赔偿弥补收留匪徒的过失,让浩罕城主亲自来察罕浩特负荆请罪,接受惩罚。 吴子义在郎奇准许下看了信,深感糊涂,“郎执政,浩罕人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啊,为什么要送这封信呢?” “吴将军,伱会有知道原因那一天的。” 郎奇看向叶尔羌废墟,喃喃自语,“左公,你的伟业我只完成了一半,总有一天,我要率兵直捣匪巢。” 郎奇向部下们一挥手,“走,回兵龟兹。”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国师 天启五年十一月十二,时已进冬,郎奇率两万四千五百名蒙古士兵,日行百里,回兵到了龟兹。 这么快是因为去的时候就没带轻车营,轻车营跟着明军后勤部队走的。 有明军的偏厢车营在,蒙军是作为快速机动部队使用的。 叶尔羌战役日行二百里占据英吉沙,十面埋伏消灭叶尔羌败军,全靠蒙军的高机动能力。 郎奇急啊,这次西征自己的主要目标是漠西蒙古的卫拉特部落联盟,顺便帮明国灭了叶尔羌汗国,只是叶尔羌汗国倒霉催的拦在自己南路军的进攻路线上而已。 当然宁德公主雄起,关西省事实上成了郎奇控制的地盘,这是意外之喜。 现在出征都四个多月了,自己刚刚解决了叶尔羌汗国。 后方传来的最新消息,北路军林丹汗进展比自己预料中顺利,已经没动刀兵全取了外喀尔喀。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这样北路军进度就比计划快了。 林丹汗想必等急了,也不知道外喀尔喀的牛羊被林丹汗的大军吃了多少。 必须赶快开始对卫拉特人的征伐,实现南北两路大军合攻漠西蒙古的战略规划。 郎奇一到龟兹,马不停蹄,立即去找先一步回来的孙传庭。 “孙大人,这是陛下给我的‘家书’。” 孙传庭看完“家书”,转了转眼珠,明白了郎奇的意思。 “郎大人,既然阿尔泰山以南的漠西蒙古地盘陛下要了,我手下的兵灭了伪叶尔羌汗国后还不能班师,这就陪你去攻打漠西蒙古。” 跟聪明人就是好办事,两人正准备商议作战计划,孙传庭属下来报,“卫拉特蒙古联盟盟主,和硕特部落首领拜巴噶斯,派他的弟弟孛儿只斤.图鲁拜琥为特使,求见郎执政。” 郎奇和孙传庭对望一眼,对方特使来的时机挺怪啊,自己两个战争贩子刚要策划打他们,他们的人就到了,怎么会这么巧? 和硕特部落特使图鲁拜琥是位四十三岁的大叔,高大健壮,相貌堂堂,年轻时候,肯定是个雄壮英俊兼有的小伙子。 梳了个披肩碎辫子,很有那沁和阿尔斯兰的帅哥风范,却比两个小鲜肉雄壮得多。 跟衮楚克那种肌肉累累,横向发展,剃了個半秃头的猛将完全是两个风格。 图鲁拜琥入帐,一眼认出了一身飞鱼服的郎奇,单膝跪倒,“参见济农大人。” 半天没动静,图鲁拜琥抬头观看,郎奇目光呆滞,似乎正在思索回忆什么。 呆立半晌,郎奇突然“活”了过来,几步走过来,将图鲁拜琥扶起,“原来是‘大国师’到了,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济农大人谬赞,在下萤火之光,怎能跟济农大人的雄才大略相比?” 看孙传庭一脸疑惑,显然对漠西鞑子里的什么“大国师”没什么了解,郎奇拉着图鲁拜琥的手,把他按在椅子上,回头向孙传庭介绍。 “大国师是成吉思汗弟弟合撒儿的后人,乃是漠西蒙古的天纵英才,十三岁就率部歼灭了一万白帽子回鹘歹徒,名声鹊起。 十九年前,成功调解了卫拉特蒙古和外喀尔喀的战争,连对手外喀尔喀诸首领都赞叹他的外交能力,尊他为大国师。 大国师文武双全,乃是草原上不世出的英杰。” 郎奇朝图鲁拜琥躬身一揖,“大国师此来,必有良策以教郎某。” 孙传庭转了转眼珠,郎奇怎么对这个什么大国师这么客气? 他可不认为郎奇是犯贱,见到名人纳头就拜。这家伙无利不起早,这位大国师身上肯定是有利可图。 图鲁拜琥站起侧身,不敢受郎奇的礼,朝郎奇一抱拳,“济农大人,我们和硕特部落,愿意带领杜尔伯特部落,西伯利亚汗国余部,投靠济农大人。 同时某愿为大人劝降土尔扈特部落,跟济农大人、大汗一起围攻准噶尔部,协助大人一举解决漠西蒙古问题。” 孙传庭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卧槽!我说郎奇对这位大国师这么恭敬呢,这个老帅哥在漠西能量这么大? 漠西卫拉特蒙古联盟一共四个大部落,他一个人就能做两个部落的主,还能拉来另一个部落,孤立准噶尔部落,这是真的假的? 郎奇哈哈大笑,“来人,摆宴,给大国师接风洗尘。” 咳咳,这里是孙传庭的地盘,属下看了看孙大人,见大人点头,立刻去准备酒宴。 郎奇笑眯眯地拉着图鲁拜琥,“大国师愿意出这么大力气帮助郎某,不知道有何要求呢?” 图鲁拜琥一脸正气,“在下好歹也姓孛儿只斤,自从济农大人一统漠南,蒙古统一乃是大势所趋,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若是济农大人一统蒙古之后,能给和硕特部落安排一个足够广阔的牧场,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大国师的要求未免太少了,我蒙古健儿受长生天眷顾,在广阔的草原上放牧不是天赋的权力?” 图鲁拜琥摇摇头,一声长叹,“济农大人一直在漠南那片肥美的草原纵横,不了解我们身处漠西的蒙古子民的苦啊。 漠西土地贫瘠,草场荒凉,能承载十五万牧民放牧就到了极限。 可是现在漠西四大部落,加上被露西亚灭国,逃难而来的西伯利亚汗国牧民,牧民总数已经达到了二十六万。 人多地少,大家为了争牧场,难免冲突不断。我们卫拉特联盟四大部落,这十年来,已经发生了多次纷争了。 在下不愿意搞蒙古内斗,也打不过准噶尔部这个名义上的部下,劝说兄长,联合杜尔伯特部落出走,已经在一年前向西游牧,一直到了里海边上。” 这事郎奇可不知道,“里海?离漠西可足足有五千里,那不是要穿过哈萨克汗国?你们怎么过去的?现在你们部落还在那里?” “要是还在那里,我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济农大人? 这事说来话长。北面的露西亚人现在在克里米亚跟奥斯曼帝国打得激烈,暂时无意南下。 哈萨克汗国更不敢去捋强大的露西亚人的虎须,两国交界的地方又荒凉没几个人,双方都后退避免冲突。 我们两个部落沿着露西亚和哈萨克的边界一路向西,逐水草而食,这才到了里海边。 那里本来是诺盖汗国的地盘,诺盖人被哈萨克人打击,自己又分裂成了两部,已经退缩到了里海之北,里海东面的荒漠草原成了无主之地,我们才暂时在那里安身。 可那里实在是太荒凉了,一片盐碱地,我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找个更好的游牧地。 我自告奋勇,回东方打探消息。得到济农您一统漠南的消息后,立刻给部落去信,让他们回来投靠您。 现在我们两个部落,加上回来的路上收留的西伯利亚汗国两千帐余部,一共两万四千帐,十二万牧民,暂时在伊丽河谷借准噶尔人的牧场放牧,没有自己的地盘。 准噶尔人一点也不念联盟旧情,一直在赶我们走。 要不是大汗现在领着外喀尔喀人打到了可可托海,准噶尔人联合土尔扈特人去迎战,我们自己人早打起来了。 我们愿意随时接受您的调遣,只希望能让牧民们的羊不要饿死罢了。” 酒宴摆上,图鲁拜琥也没心思喝酒,“现在大汗来讨伐了,准噶尔人又想起卫拉特联盟了,招我们两个部落去可可托海帮忙。 怎么个章程,就等济农大人您决断了。” 郎奇一拍桌子,“大国师您这样的英雄,如今落难,竟然受准噶尔部宵小之欺。 大国师英明决断,愿意为蒙古帝国统一出力,郎某定不负和硕特部落的信任,一定给和硕特部落和杜尔伯特部落一个交代。 大国师您回去,带着兵马去可可托海,同时劝降土尔扈特部落,郎某带兵随后就到。” 图鲁拜琥酒也不喝了,立刻告辞。 郎奇笑眯眯看向孙传庭,“孙大人,现在形势一派大好,明军就不用跟着我们遭罪了,你们循大路,先到吐鲁番修整,听我的消息。 若是图鲁拜琥说的是真的,我们迅速解决漠西,你们就可以搬师了。若是有变,咱们再联络。” “郎大人你不走大路么?” “军情紧急,战机稍纵即逝。我要带人,走乌孙故道,直插伊丽。” 郎奇转身而去,留下孙传庭一个人,面对一桌子没动筷的菜发呆。 ……….. 寒风萧萧,百草摧折,又是一年寒冬到来。 郎奇让朝克图部落跟随孙传庭的大军,向东走来路去吐鲁番。 亲率两万精锐向北,从黑英山口入天山,顶着寒风,开始了翻越天山山脉的艰苦旅程。 第一百四十八章 爱情之路 七天后,一支疲惫不堪的队伍穿越阔克苏峡谷,走出了天山。 走在最前面领路的不是土著,不是斥候,而是郎奇本人。 郎奇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搀扶着旁边的泰松。 两个人都蓬头垢面,一副要饭夫妻的样子。 眼前豁然开阔,已经到了宽阔的特克斯河谷地。 泰松一下子来了力气,右拳抬起,“我们终于走出来了,yes!” 跟了郎奇,泰松稀里糊涂学了不少口语,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国话,反正不像汉语,好像跟洋人克鲁罗偶尔冒出的家乡话也不一样。 郎奇扔掉拐杖,往后一仰,使劲摔在柔软枯黄的草地上,“总算他娘的走出来了,没想到这条路冬天这么难走。” 身后,蒙古兵正源源不断走出峡谷,拉着马,大多数一瘸一拐,在将领们呵斥下,开始扎帐篷宿营。 郎奇有气无力吩咐一句,“在这里修整两天。” 旁边侍候的王晓芸犹豫了下,“郎大哥,咱们只有三天的军粮了。” “没事,到了这里,出去就是富饶的伊丽谷地,有的是吃的。” 王晓芸身形一晃,出去传令,她这个轻功顶级的倒是什么事也没有。 郎奇回头端详了下泰松,“让你跟大部队绕道吐鲁番你不肯,非要跟我走,看你累得这个怂样。” “郎大哥你的形象可也不怎么样啊。” 两人相视而笑,郎奇忽然觉得,自打认识泰松,此刻泰松蓬头垢面的形象最美。 好像听哪个视频说过来着,“共过患难了……” “郎大哥,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一条路能穿越天山呢?我们军医营里,龟兹本地的回鹘女人都说没听说过。” “回鹘人可也是后来人啊,这条古道可有一千六百多年历史了。 开辟这条道路的是乌孙人和龟兹人,现在算来,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有大军通行了。 当初,汉朝和乌孙国联姻,对付匈奴人,把解忧公主嫁到了乌孙。 解忧公主的女儿弟史公主嫁给了天山南面的龟兹王,就是走的这条路去的,这条路被称为爱情之路。” “还有这种事?郎大哥你懂得真多,龟兹王是不是跟你一样,是个潇洒俊美的男人?” 咳咳,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这话不能全信。 一听到关于爱情的传说,泰松眼睛里就冒出了小星星。 乌孙王的女儿嫁给龟兹王,肯定是政治联姻,不过不能这么跟泰松说。 “龟兹王可有汉人血统,是白姓的祖先,大诗人白居易就是龟兹王族后代。 龟兹乐舞闻名天下,龟兹王懂音律,善诗赋,确实是文采风流的翩翩美男子。 汉唐时代,龟兹的红头发胡姬很漂亮有名,他们的白姓王族却都是黑发黑瞳的汉人血统,世代跟中原的汉人高门联姻,还娶过公主。” “哼!提起红头发胡姬舞女你这么大劲,是不是想起萨日娜那個狐狸精了? 狐狸精可不能跟我一样,傻乎乎跟着你吃苦,只有我这个结发妻子,才能这么对你好。” “冤枉,蒙古帝国皇家歌舞团被打包送给我了,我连看都没有看,就领着你出征了。” 这么哄着泰松,郎奇心里忽然想起,出征五个月了,萨日娜应该已经生了,不知道是男是女。 身为蒙古的统治者,以天下为家,天伦之乐就被放弃,小妾生产都不能在身边。 对了,那个群体天魔舞不知道是怎么个盛况…… 泰松公主卧在草地上,两手托着腮,“郎大哥,你以前用兵一直谨慎,这次只是听说过,怎么就敢带着大家走这条路呢?” “我啊,上学的时候,暑假跟……咳咳,一起徒步旅行穿越过这条路,路况熟悉得很。 那个时候,是从北往南走的。夏天的这条路啊,可美了,咱们路过的湖啊、河啊,都没有结冰,简直是人间仙境。 后来,我们到了龟兹,参观那里的石窟……我说我来过这,伱还不信。” 泰松自然完全不信,食指在郎奇脑袋上点了下,“你这个脑子就会骗人,一定是早就想过往北打卫拉特人,派王晓芸的部下事先探查过的。” 传令回来的王晓芸一脑子浆糊,没有啊,真的没有啊。 或者,是更早的时候,郎大哥开始定计收复西域,就让胧子姐姐派人来的吧。 泰松自动忽略了什么暑假,郎奇又是跟谁走过这条爱情之路的事情,乖乖地缩进郎奇怀里,“好累,我终于也跟你走过了这条爱情之路了。” 泰松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郎奇怕泰松着凉,双手横抱着她进了帐篷。 前世的事情已如云烟,那个聪明的女博士抛弃了自己远赴异国他乡。 如今怀里这个傻女人,却愿意在严寒的冬天,陪自己反方向走过这趟艰难的旅程。 一直自诩铁石心肠的郎奇,忽然觉得,自己冰冻紧闭的心似乎有了裂缝,不由将穿得毛绒绒的泰松抱得更紧了些。 泰松似乎有了感应,睡梦中轻轻哼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抖动,满是灰尘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郎奇也累坏了,两人相拥和衣而眠。 …………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两人同时醒来,相视而笑,都觉得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香甜。 王晓芸支使军医营的回鹘女奴凿特克斯河取冰,烧开放在木桶里,两人沐浴更衣,顿感焕然一新。 军医营的伤号也有这个待遇,其他人就没有了。 郎奇出帐门刚伸了个懒腰,等候已久的克鲁罗来汇报了。 “早上的时候,西面昭苏养马的乌孙部落来交易,我花了三万两白银,就买了一千匹乌孙马,咱们大赚。” 到了天马的产地,这个便宜一定要赚。乌孙马运到外面,一百两都是少的。 西面的昭苏是整个葱岭以东,唯一还存留纯粹乌孙部落的地方了。 其他的乌孙人现在都在哈萨克汗国,跟其他民族混血,以后叫哈萨克人了。 这里的部落擅长养马,卖给外面,成了巨富,还专门有商人来做这些大款的生意。 至少这个时代,没人敢打这里靠卖马致富的小部落的主意。 大家都指着他们的特长从这里买马,谁要是不讲究把这个部落抢了,那就是草原公敌。 谁也不愿意为小利担这个骂名,郎奇一样不愿意。 这一星期的艰难行军,两万大军都是精锐,还是折损了五十多人,冻伤、摔伤一百多人,两百多匹马掉入山涧。 现在至少马的数量补回来了,还是宝贵廉价的乌孙战马。 “咱们还有另一个大收获,我用银子跟他们交换了好几吨的铜钱。 他们地处偏僻,商人来卖东西给他们,都愿意要马,要是马没培养出来就要银子。 他们攒了好久的各国铜币花不出去,都被我给换来了,咱们从龟兹带的银子这下都花光了。” 郎奇看了一眼成吨的各国铜币,叹了口气,自己要霍霍掉好多文物了。 不过无所谓,谁敢说自己铸出来的炮将来不会成为宝贵的文物呢? 至于银子更不是问题。这次出征叶尔羌,收获可是满满。这次轻装翻越天山,没带那么多罢了。 别看叶尔羌没钱发军饷,穷到抢自己城市,他们的贵族、元老们可都富得流油,元老们的庙里更是几乎金银遍地。 他们就是不拿出来养兵,跟大明藩王勋贵们一个德行。 人和人之间智商见识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郎奇领着蒙古兵到处打劫,还费腰力娶公主搞钱,到手就光,全变成盔甲武器和军饷了。 那些黑帽子元老们舍不得给军队花钱,最后自己被万箭穿身,搜刮的钱也全归了别人。 郎奇见到的,就已经有黄金好几十吨,白银几百吨,跟明军按兵力比三比二分,还是能让自己成为巨富。 嗯,明军是按三万算的。另三万府兵,不参与打仗,又分房子分地分媳妇,缴获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不然正兵要造反了。 缴获的事情,后续还在进行,最后的数目要很久以后才能完全统计出来,反正郎奇现在非常有底,已经开始制定更宏伟的烧钱计划。 巡视军营一圈,慰问伤病,嘱咐大家好好再休息一天,半天很快就过去了 回到帐篷,过了很久,泰松才疲惫地回来了,眼神却带着兴奋。 “郎大哥,咱们的一百多伤员,全都能治好,重新参加战斗。 通过这次行军,我发现一个问题,高价培养出来的军医啊,有那二百个闻香教奴隶就足够了。 真正打仗行军的时候,并不需要那么多技术高超的医生,倒是需要更多的回鹘女奴那样的打杂的。 她们不需要会医术,甚至不需要懂解剖,只需要能快速包扎,紧急处理伤势,就能挽救大多数伤员的生命。 这次两个没救过来的重伤号,都是没有及时送到军医营造成的。 咱们应该命令更多的回鹘女奴进军营,组建专门的战场急救队,这样伤病情况会大大减少。” 呦嚯!郎奇不由对泰松刮目相看,我的部队这就要解锁战场急救技能了? 郎奇思考了下,“我是担心,女奴进军营,会影响部队士气,那些小伙子们要是起了邪念怎么办?” 泰松直摇头,“才不会呢,他们又不傻,找女人不会像在叶尔羌那样抢么?何必打那些健壮丑陋的回鹘健妇的主意? 这些女奴关键时刻可是救他们命的,谁敢保证自己下一场战斗不会负伤? 比如这次行军,那些穿白袍戴白帽子的丑女奴走到哪里,士兵们都恭敬得不得了,简直跟拜神一样。” “白衣天使么?不错,我可以专门组建护士营,搞战场急救。” “我要当这个护士营的头。” “你还真在军医营干上瘾了?” “我啊,确实是觉得,救死扶伤很有成就。不过更重要的,是在你出征的时候,能一直跟着你。” 泰松仰望着郎奇,“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唯一啊。” 郎奇感觉非常愧疚,泰松却不是我的唯一。我是渣男,冷酷无情、满脑子算计的阴谋家、野心家,不能动感情。 可是,为什么鼻子根有点发酸呢? “泰松,你要是真的想当护士营的领导,我给你设计个旗帜和标志。 以后战场上,受伤的士兵们远远见到护士营的旗帜,身上的标志,就能及时呼救。” “好主意,快快!” ………… 拿着郎奇“设计”的十字图案,泰松摇摇头,“我们又不是景教的,戴这玩意不伦不类。 不用你设计,我们护士营的旗帜我想好了,是条狼尾巴。” 啊?以后会出现什么“国际狼尾巴协会”吧,这名字听起来就太逊了啊。 “郎大哥你别想甩开我,你是狼头,我就要做狼尾巴,一直跟着你。” 这特克斯河谷冬天的风沙有点大啊,郎奇抹抹眼睛,“狼尾巴就狼尾巴,这事创始人说了算。” 至少这一刻,泰松占据了郎奇全部的心。 渣男、魔王、铁石心肠的郎奇此刻目光满是温柔,轻轻抱住了先结婚后恋爱的妻子…… 帐外静夜深沉,繁星满天,紫微星附近,一颗流星出现。 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越来越大,夜空变得明亮,流星带着呼啸,砸在了军营旁边的草地上,引起了小规模的火灾。 满营皆惊,战马嘶鸣之声,响了很久。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投鞭热海 第二天早上,负责巡营的保利高兴冲冲地来向郎奇禀报。 “昨天天降陨铁,被我们找到了,足够济农大人打造一柄神兵利器了,这是祥瑞啊。” 神兵利器什么的,郎奇并不在意,自己又不想当皇帝,也不需要搞什么祥瑞。 一位合格的蒙古大汗需要的,其实是恶名…… 不忍打击保利高的兴致,郎奇微笑让亲卫们收下黑乎乎的一小团陨铁,上马,马鞭一挥,“出发!” 两万壮小伙子们休息了两天,已经恢复了精气神,几万匹马踏着特克斯河的冰面,隆隆向东北方向前进。 这就像一直负重跑,突然去除了沙袋一样。 轻装前进的全骑兵部队,摆脱了一路拉着马走山路的困扰,如今奔驰在平地上,一下子就搂不住,日行一百二十里,当天就走出了特克斯河山口,眼前是开阔的伊丽河谷。 王晓芸再次提醒,“郎大哥,咱们的军粮已尽,就够今晚一顿吃的了。” 郎奇一挥手,“知道,扎营。” 军中无隔宿之粮,还没有乱,纯靠士兵们对郎奇无条件的信赖。 迄今为止,郎奇还没让大家吃过亏。即使这次艰难的翻山行军,郎奇都是亲自走在最前面。 而且,长公主一个女人都能走,咱们这帮壮小伙子好意思叫累? 第二天早上,准备做早餐了,没粮。 大家都准备饿肚子了,听说前面不远不是有和硕特部落嘛,大概济农大人在打他们的主意。 东面忽然烟尘起,贺人龙率领此前留在安乐城的七千明军正规军到了。 他接到郎奇的加急命令就率兵往这边赶,也是轻装前进,紧赶慢赶,终于跟翻越天山的友军会师了。 贺守备的兵也是轻装疾行,带了点粮,够大家朝食的了。 这边士兵们热火朝天做早餐,贺人龙来至郎奇近前,下马,抱拳躬身,“属下参见郎执政,人我给你带来了。” 贺人龙闪身,一身青袍的工部员外郎宋乐现出身形。 宋乐躬身一揖,“郎执政有招,宋某万分荣幸。” 郎奇上前拉住宋乐的手,“恭喜宋大人荣升员外郎,让宋大人来这五千多里外的西域公干,实在是太辛苦你了。” “能有机会在西域筑大城,这个名标青史的机会,可是难得得紧,同僚都羡慕得要死。” 宋乐还有没说的,干完给郎奇修长公主府这么个简单工作,他回去就升职了,这纯粹是因为身上贴了郎系标签。 这次来,要是能独立设计一座威震西域的大城,这可是金灿灿的履历。 配合郎系标签,高升的道路就在眼前,成为阎立本那样名垂青史的人物也不是不可能。 “属下临来的时候,打探到消息。 郎大人你率部西征,为我大明恢复关西七卫不说,更开疆拓土,复我汉人汉唐故地。 内阁牵头,文官们集体向圣上上折子请愿,要给您封侯呢。 咳咳,自己重用颜氏商会,又大肆在关西省任命被罢官的东林党人,文官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东林党干将走狗。 史书上,多半要称“郎系”与东林党合流了。 见完宋乐,郎奇回身吩咐,“晓芸。” 郎奇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派斥候——不,你亲自领人,去趟阿勒泰,沿额尔齐斯河大峡谷入阿尔泰山,直至可可托海,寻找林丹汗的大军,将这封信交给大汗。” 遣走了王晓芸,对付完早餐,郎奇带着下顿饭没着落的两万七千大军,顺着伊丽河,向西而去。 走了两个时辰,只见西面伊丽河畔蒙古包连绵,牛羊一眼望不到边。 两万四千帐牧民沿伊丽河星罗棋布,一直到西面天边。 见东面来了身穿明军铠甲的大军,牧民们毫不惊慌,有人快马去西面报讯,很快,几十匹骏马迎了上来。 两个首领翻身下马,来至郎奇身前单膝跪倒,“和硕特部落拜巴噶斯,杜尔伯特部落达濑台什,参见济农大人。” 郎奇下马将两位部落首领扶起,“大国师不在,已经出发了么?” 拜巴噶斯躬身禀报,“舍弟已经去游说土尔扈特部落,应该有很大希望成功。 临走时嘱咐我们在这里等候,接受济农大人的调遣,没想到济农大人来得这么快。” “军情如火啊,咱们计划围攻准噶尔部落的秘密不可能保持太久,越快越好。 这伊丽河谷里放牧的准噶尔人都处理好了么?” “放心,我们已经将在这里放牧的准噶尔牧民全捉了起来,一個也没有放走。 他们的壮丁都被抽调到阿勒泰去迎击大汗的讨伐军了,只剩下老弱,好捉得很。 准噶尔的哈喇忽剌已经派信使催促了我们两次,要我们速速派兵增援。我们正不知如何应对,您来了,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郎奇点点头,提高了声音,“万丹伟征!” “末将在!” 你率领咱们的两万大军,脱去明军军服,不打狼头旗,跟在和硕特、杜尔伯特部落联军的后面,向阿勒泰进发。 我带人先办点别的事,会追上你们的队伍。” “遵命!” “拜巴噶斯、达濑台什!” “臣在!” 你们两人,率部以支援准噶尔人的名义,出兵阿勒泰,即刻出发。 一路上碰到准噶尔的游牧部落,全部扣留,决不能走了一人。” “遵命!” “贺人龙!” “末将在!” “你率部跟我走,准备强行军!” “遵命!” 贺部在和硕特部落这里补充了军粮,郎奇只带了二十亲卫、克鲁罗、陈思齐,率七千明军,往东回兵疾驶而去。 身后,一万两千和硕特军,一万杜尔伯特军,两千投靠和硕特部的西伯利亚汗国余部,万丹伟征带领的两万精锐,四万四千大军先向西北,再折向北,过赛里木湖,奔阿勒泰而去。 ………… 八天后,郎奇率领七千疲惫不堪的明军,重进特克斯山口,沿着特克斯河,经昭苏,穿越天山山口,出现在伊塞克湖湖畔。 伊塞克湖碧波万顷,冬天也没有结冰,是为“热海”。 郎奇立马湖边,良久,将马鞭投入湖中。 “宋大人!” “在!” “在此湖边筑城,名曰平西。先让士兵在湖南侧和北侧的险要处设关卡,建城墙守卫。 此城要修为要塞,湖边平原屯垦。 你先勘察地形,设计方案,后面两千户吉尔吉斯工匠和大批回鹘奴隶很快就到。” “贺人龙,你驻扎这里,护卫城池的建设,待宁德公主带大军至,听她安排。” “遵命!” “陈思齐!” “末将在!” 郎奇一摆手,部下将村雨宝刀递了过来。 郎奇将村雨交给陈思齐,“此刀赐给你,你带我的十名亲卫,护卫克鲁罗,去办一件要事。 一切听克鲁罗吩咐,务必要保证克鲁罗的安全。” “遵命!” 郎奇吩咐安排完毕,率十名亲卫回头,追赶万丹伟征大军而去。 五天后,伊塞克湖边边立起了一块石碑,“郎奇投鞭热海处”。 “热海从此为我大明国土,却非边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日月照耀之下,皆为大明国土。 平西城扼守西域,为大明西扩先锋耳。 天启五年十一月三十日郎奇敬立。” 第一百五十章 批量生产的准噶尔重骑兵 阿勒泰,额尔齐斯河出阿尔泰山山口。 林丹汗立马回望苍茫的阿尔泰山,喟然长叹。 “一路朕都够磨蹭的了,还是走出了阿尔泰山。郎奇这个家伙,你倒是快点啊。” 旁边的贵英恰劝慰大舅哥,“大汗,咱们走得不算慢。日行二十里,主要不是照顾随军羊群的速度么? 再说,走得慢,可以一边走一边牧马,这不省了大量的军粮?人哪有马能吃啊。” 贵英恰忽略了大汗走到可可托海,非说那里景色优美,要多待几天的事情。 冬天湖面都冰封了,景色优美个屁啊。 南朝杏花春雨江南里的读书人,到那里或者会觉得美,这冬天的塞外风光,大汗您还没看够么? 南朝的人以为我们蒙古人不怕冷,哪有的事?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么? 不然为啥每一个有野心的大汗都想着带兵南下?蒙古人做梦都想着去温暖的南方享福,不再受大漠风霜之苦呢。 尽管林丹汗竭力放慢脚步,可惜冬天额尔齐斯河结冰,大军踏着积雪的冰面,顺着峡谷而出,非常顺利,这不还是到了草原上了。 这里后世叫富蕴县,现在嘛,一片荒草地。 身后的四万五千大军鱼贯走出山口,有序扎营。 “报!准噶尔部和土尔扈特部联军三万人,在五里外扎营。” 旁边的俄木布额尔德尼摸摸心口,“幸亏咱们行军速度还行,出了山口。不然被敌人堵在峡谷里,就没法发挥咱们的兵力优势了。” 这位名字特长的老兄是最后投靠林丹汗的,是外喀尔喀和托辉特部落的台吉。 在林丹汗这里,他不过是个五千帐的部落首领。在老毛子那边,可是大大有名。 露西亚人不懂蒙古这边的官制,把直接接触的部落首领都称为汗。 他这个台吉在露西亚历史上被误称为阿拉坦汗,手下部落也有個响当当的名字:阿拉坦汗国。 当初和托辉特部落是很牛逼的,俄木布额尔德尼的老爸硕垒乌巴什确实差点称汗。 当时和托辉特部落有一万多帐牧民,实力比主部落札萨克图部落都强,漠西卫拉特四部落都是他们的附庸。 可惜后来准噶尔部落强大起来,两年前卫拉特四部联合起来,反杀了宗主部落,部落首领硕垒乌巴什都阵亡了。 在大国师图鲁拜琥的斡旋下,双方才停战。战后和托辉特部落就剩下五千帐,宗主部落的威风彻底没有了。 这次林丹汗讨伐漠西,就是打着为和托辉特部落报仇的名义,所以俄木布额尔德尼表现非常积极。 听这位台吉一副知兵样子的慨叹,林丹汗点点头,“不错,咱们有长生天眷顾嘛。” 心里在撇嘴,你知道个屁。 你以为我是来消灭准噶尔人的?我得有那么大胃口。靠你们外喀尔喀这些传统骑兵,想灭了漠西蒙古实在太难了。 我是来拖住他们,好让郎奇抄他们后路的。 被堵在峡谷里有什么不好?峡谷窄小,难以用兵,防守还容易呢。这出来了,万一跟敌人正面交锋,没准损失就大了。 朕不是怕损失,问题是郎奇都定好计了,能轻取敌人,为什么要损失啊? 朕现在可不是原来鲁莽的性子了,有了郎奇,咱们得打聪明仗,用计懂吗? 不过这种军事机密不能跟你们说。 有道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我怕你们这些头脑简单的家伙不会演戏,失了身知道吗? 怕什么来什么,这边刚刚立好营寨,敌人的试探攻击就到了。 一千准噶尔重骑兵顶着营地里的箭雨,手持链子锤冲向营地,以车悬阵,将士兵们刚刚布置好的防骑兵冲击的拒马木桩一根根打倒。 敌人的重骑居然也是全具甲重骑,完全不惧弓箭。穿戴的盔甲质量出奇地好,破甲锥射在上面的效果都不佳。 唯一不如铁槊科诺特的,就是士兵身材不够壮,马鞍上挂的是长枪,不是铁槊。 四万五千大军被对手一千重骑兵堵着门打,大损士气。 贵英恰请战,“大汗,我去教训教训这帮狂妄的兔崽子!” 林丹汗一挥手,“去吧!” 虽然战略上是要拖住敌人,要是被敌人堵门欺负还不还手,大汗的面子何在? 营寨木栅栏门被拉开,一千铁槊科诺全具甲重骑隆隆冲了出去。 整个蒙古草原上,最精锐的部队出手,贵英恰胯下骏马,手持长槊,冲在最前面。 对手看铁槊科诺特出手,居然没有逃跑,车悬转了一圈回来,收起链子锤,夹起长枪,居然跟铁槊科诺特对冲,要来个重骑兵对决。 对面冲在前面的武将也是手持长槊,直冲贵英恰而来。 营地里围观的官兵都是屏住呼吸,见证这个时代已经是非常难得一见的武将单挑对决。 两人持槊,相距越来越近,眼看就是长槊互相捅在身上同归于尽的架势。 眼看两匹马距离不到两丈,马上两人同时闪身,铁槊横挥,打的是一个主意,躲过对方铁槊的攒刺,将对方扫落马下。 两个人同时变招,都躲了个空,铁槊在空中相交,发出“当”的一声,余音不绝。 贵英恰力大,对方的铁槊脱手而出。 草原第一勇士反应超快,两马错身的功夫,铁槊横挥,一槊击在了对手的后背上。 贵英恰的铁槊是特制的,槊刃锋利无比,以为会将敌人铠甲劈碎。 谁知对手的铠甲分外优良,贵英恰一槊击在他的后背,竟然没有破甲,对手抱鞍吐血,仓皇而逃。 贵英恰身后的士兵,可是千挑万选的勇士,个个都是使铁槊的,身手远胜对手。 重骑兵对冲,大多数都能在马上闪身,躲开或者蹦飞对手的长枪,基本都有余力,跟贵英恰一样,回手一槊劈在敌人后背。 可敌人铠甲坚固,负伤的多,被劈于马下少。 双方一个回合对冲完毕,绕圈子回来,地上躺了二百多具对手的尸体,铁槊科诺特也损失了五十人。 对面的敌将口中吐着鲜血,仰天长笑,“铁槊科诺特偌大威名,不过如此!” 带着剩下的八百负伤重骑,扬长而去。 这仗铁槊科诺特赢了,回来的贵英恰一点也不高兴。 明明对手弱鸡得很,马上功夫跟自己身经百战的铁血部下相距甚远,可是盔甲质量竟然比自己的部下还好。 自己的部下竟然折了五十人,实在是心痛,弱鸡敌人居然才死了两百。 自己可是蒙古第一勇士,战场争锋,只是打得对手吐血,居然没有阵斩敌将,被敌将逃走,颇为不忿。 旁边的俄木布额尔德尼却是激动万分,过来跪倒,一头磕在地上。 “蒙古第一勇士名不虚传,多谢将军报我父仇。对手敌将正是在下的杀父仇人,漠西第一勇士赛音色尔滕吉。” 贵英恰下马扶起和托辉特台吉,“呸”了一声,“这个跳梁小丑就仗着盔甲坚固而已,不然早已死于某的槊下。” 俄木布额尔德尼一声长叹,“两年前我们部落败于卫拉特四部联军,失去了附庸黠嘎斯部落的控制权。 准噶尔人有了那帮能工巧匠的帮助,能免费获得质量优良的盔甲,顿时战力大增。 两年之内把部落里披得动重甲的勇士都换成了重骑兵,称霸漠西。他们这样的重骑兵,有八千之多。 要不然,怎么舍得用重骑兵来试探攻击?” 卧槽!八千! 准噶尔部区区两万人马,重骑兵竟然有八千,已经达到了成吉思汗时期蒙古重骑兵的比例,怪不得牛得不行呢。 漠南蒙古这边,只有郎奇的兀良哈部落重骑兵比例能接近对手。 这边现在的四万五千大军,重骑兵只有六千五百,其中五千是落后的扎甲重骑,重骑兵的对比,这边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原来和托辉特部落的五百全具甲重骑兵是这么来的。 想必原来很多,才能一直压制漠西蒙古。后来一挑四失败,失去了宝贵的工匠附庸部落,这个优势成了准噶尔人的了。 难怪郎奇反复嘱咐,大汗和自己的任务只是拖住对方,千万不要逞能决战。 只有郎奇的火枪手,才是杀伤这些准噶尔铁骑的利器。用铁槊科诺特这种精英部队跟对方的廉价重骑兵拼消耗,太赔本了。 林丹汗也对损失的五十铁槊科诺特精英心疼得不得了,“妹夫,你说咱们是不是干脆退入峡谷,免得损失太大啊?” 这个——贵英恰很挠头。 退回去太伤士气了。可不退,正面冲突起来,敌方八千重骑兵出击,怎么抵挡?把铁槊科诺特拼光么? 谁来给我们出个主意啊? “报!济农麾下情报专员王晓芸求见。”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夜城 第二天早上,准噶尔、土尔扈特联军修整完毕,率大军向北前出,至林丹汗营前。 准噶尔部落台吉哈喇忽剌和土尔扈特部落台吉和鄂尔勒克立马阵前。 两人使劲擦了擦眼睛,都是惊愕万分。 眼前,一座雄伟的城池横空出现,阳光下晶莹剔透,美伦美央,如梦如幻。 三面冰墙,后面对额尔齐斯河大峡谷的方向开放。 城池不高,一丈多而已,可是滑溜溜的,想用重骑兵拿飞爪攻城都办不到。 漠西蒙古连年征战,兵都比较能打。可是迄今为止,最强大的准噶尔部落都没有筑城,更没有攻过城。 哈喇忽剌回头看了看身后摩拳擦掌的重骑兵们,悲从中来。 林丹汗太不讲究了。你不是来打我们的吗?怎么昨天吃了个小亏,死了五十个精锐,就吓成这样,据城自守了呢? 身边的和鄂尔勒克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大汗居然想出了立冰城的主意,太好了,这下自己不用纠结了。 大国师就在自己营里,自己已经答应了关键时候反正,围攻准噶尔人。 谁不想谁孙子。准噶尔人横行霸道,对漠西另三个部落吞并的意图非常明显, 此前和硕特部落和杜尔伯特部落为了逃避吞并,都跑出去五千多里,到里海边上放牧去了。 自己的土尔扈特部落留在漠西,牧民整天被准噶尔人欺负,本来也想着往西跑,就是没准备好呢。 现在传来消息,济农大人统一了漠南,要恢复蒙古帝国。这种大义跟自己关系不是很大,重要的是蒙古帝国建了呼拉尔啊。 与其被准噶尔人吞并,不如投靠大汗啊。 被准噶尔人吞并,土尔扈特部落就没了,而且准噶尔人再强,他们姓绰罗斯,永远没有当大汗的资格。 投了大汗,土尔扈特的祖先祭祀能保留,自己的家族怎么也能弄个郡王,要是运气好弄个铁帽子亲王,岂不更妙? 问题是,即使咱们三個部落联合,也打不过准噶尔人,能打过早打了。 大汗来了,三部加上大汗的军队,就算打,也是两败俱伤,大汗会愿意折损实力跟准噶尔人硬拼么? 要是发现准噶尔人太硬不好打,大汗拍拍屁股走了,我们这三个反正的本地户不是坐蜡了? 一切都得等济农大人的大军到了,才能解决。 可是大国师说,济农才到龟兹,要来阿勒泰可不是还早?这期间准噶尔人要是驱使我攻打大汗,我怎么办? 提早反正那就先完蛋,不反正跟大汗打起来,要是见了血,以后再反正能有好果子吃么? 现在大汗起冰城防守,冰城能打么?这不就可以慢慢拖延到济农大人来了? 哈喇忽剌马鞭指着冰城,破口大骂。 什么胆小鬼,不配当大汗,有本事放马出来之类的。 对面冰城上,林丹汗和贵英恰并肩而立,悠然自得,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 这可怎么办?攻城自己毫无办法。退兵回去?对手可有四万多人,轻骑兵放出来到处骚扰自己的牧民,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身后,儿子巴图尔浑一躬身,“阿布,林丹汗惧怕咱们的重骑兵,筑冰城自守,儿臣看是好事。 他们四万多人,十几万匹战马,粮秣很快就会消耗光,靠额尔齐斯峡谷这种小路,绝不可能建立起长久的后勤支援。 咱们背靠部落,粮秣充足。等和硕特和杜尔伯特援兵到了,咱们人数占优,就可以对冰城进行围困。” 哈喇忽剌摇摇头,“要是他们的南路讨伐军到了怎么办?” “最新的消息,他们的南路军还在攻打叶尔羌,叶尔羌坚城那么好打么?等他们打完叶尔羌,再到阿勒泰来,早就开春,冰城早化了。 就算他们快速拿下叶尔羌,火速赶来,有天山天险,他们能飞过来么? 他们绕吐鲁番到这里来,至少也得将近一个月。对面林丹汗的军队绝对不可能有一个月的粮草。 咱们就在这里跟他们对峙,等林丹汗粮尽退兵,咱们追赶没粮的敌军,必然大胜。 咱们可以一路追赶到外喀尔喀去,打败他们,然后趁郎奇征西,占了空虚的漠南。 咱们入主漠南,夺了郎奇的根据地,再下诏给郎奇招安他,这样,蒙古帝国统一,咱们准噶尔部落就是做主的。 阿布你要是愿意称大汗,可以恢复也先先祖的辉煌。要是不愿意,可以扶持孛儿只斤氏傀儡,执掌蒙古帝国。 嘿嘿,他们两路出击,其实是个昏招,一定会被咱们各个击破,咱们准噶尔部落复兴瓦剌的机会就在眼前。” 哈喇忽剌抚须微笑,我儿比我见识高啊,将来准噶尔部落在他带领下,必可复兴瓦剌。 “好!就按你说的办,再派人催促和硕特人和杜尔伯特人快点进兵,围困冰城。” 冰城上,林丹汗看哈喇忽剌骂了一阵,面对冰城毫无办法,灰溜溜回营去了,龙颜大悦。 自己手下的四万五千大军,跟着自己磨蹭,日行二十里,都闲了好几个月了,有的是力气。 昨晚上大家就没休息,凿额尔齐斯河取冰块,构筑城池,再用烧融的雪水一浇,一夜建冰城毫不费力。 郎奇的脑子怎么长的?这种主意都能想出来。看哈喇忽剌无能狂怒的样子,真是爽啊。 现在就等郎奇到了,有冰城在,不着急。林丹汗悠然自得,哼起了歌。 “小奇奇,朕在可可托海等你。他们说,你才到伊丽。是不是因为那里有美丽的那拉提,还是那里的杏花——” 咳咳,郎奇是从特克斯河口出天山,然后向北经赛里木湖来阿勒泰,根本没路过那拉提,现在严冬,伊丽河谷也没有杏花……. 不用怀疑,林丹汗唱的就是“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在郎奇还没有大婚的时候,泰松公主跟郎奇敖包对歌后,跟郎奇腻味了好几天,听郎奇唱的,回去学给哥哥献宝。 林丹汗因此对可可托海有了印象,这次来特意在那里多磨蹭了几天。 林丹汗现在怀疑,郎奇十八岁去倭国以前,一定是在漠西混的,不然怎么能创作出这种浓郁漠西风格的歌曲? 这个妹夫真是才华横溢啊。 ………… 郎奇仅带行久和十个海盗亲卫,离开热海,换乘安德鲁西亚马,星夜赶路,在土尔扈特部落游牧地追上了万丹伟征暂领的两万大军。 这里后世叫克拉玛依,现在,整个漠西地区一个城市没有,一片大草原。 四万四千大军,十几万匹战马铺天盖地。 阿勒泰那边对峙双方聚集了七万多大军,郎奇纵横捭阖,把整个蒙古的精锐都弄漠西来了。 “济农大人,前面二百里就是准噶尔人的游牧中心霍博克赛里了。” 郎奇点头,那里后世叫塔城。 异时空准噶尔人就是依靠塔城发家,后来迁移到伊丽河谷兴旺起来,成为一个北拒老毛子,南打乌斯藏,西灭中亚,东打大清的巨大势力。 现在嘛,我来了,要把你们掐死在幼苗期。 “到霍博克塞里后,围攻,将准噶尔牧民全部捕获,不可放走一人。” 两天后,霍博克塞里人喊马嘶,接近十万聚集在这里过冬的准噶尔老弱牧民瑟瑟发抖。 四万多正规军包围了这里,将牧民全部看押。 “留两千原西伯利亚汗国的兵看押这些老弱,咱们快速出发,尽早赶到阿勒泰。” “禀报济农大人,关押的老弱中,有人自称汉人,要见您。” “带上来!” 一个胳膊异常粗壮,黑发黑瞳,头发有点卷曲的五十岁大叔腾腾腾走进大帐,朝郎奇躬身施礼,“黠嘎斯部落首领李大锤参见执政大人。 我们这些叶尼塞河畔的汉人遗民欲归天朝久矣,终于等到了执政大人的天兵。”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谁围困谁 黠嘎斯人?郎奇仔细打量了下这位面相忠厚的大叔。 郎奇是文科生,黠嘎斯人还是听说过的。 这个源出西伯利亚的部落历史悠久,传承了几千年,最牛的时候干掉了回鹘帝国,统一过北方草原。 郎奇这次西征,消灭的回鹘人,就是唐朝的时候,被黠嘎斯人打败后,逃难到关西的。 黠嘎斯人一直对中原王朝很友善,这个我知道。可你说自己是汉人,忽悠谁呢? 看我这个大军统帅是汉人,拉关系,想被放走? 看郎奇一脸的不相信,李大锤急了。 “我们真的是汉人,先祖李陵一直传下来的。” 咳咳,这事郎奇也知道。 李陵归顺匈奴后,受封右贤王,匈奴第二号人物,兼任坚昆国王,坚昆就是黠嘎斯嘛。 他还知道,唐朝的时候,黠嘎斯部落首领找李世民攀过亲,李世民认了这门亲戚,封黠嘎斯的部落首领为左屯卫将军,昆坚都督府都督。 不过,按照郎奇的逻辑,李世民认这门亲戚,肯定是出于政治考虑,羁縻草原上的游牧部落的手段而已。 一千多年下来,以草原部落更新换代的速度,哪里还会有什么李陵后人,这种查无实据,依靠传说建立起来的玩意,纯忽悠人。 李大锤见郎奇还是不相信,脸憋得通红,“执政大人您可以去我们部落看看。 我们为了维持汉人血统,每一任少族长年轻的时候,都会去中原游历,娶汉人女子为妻再回部落。 本来黠嘎斯人都是红发绿睛,现在我们六千熟练铁匠,已经有一少半是黑发的了。” 郎奇没留意什么黑发,一耳朵听见了“六千熟练铁匠”。 你早说这句啊,熟练铁匠?六千?! 郎奇一把拉住李大锤的手,“老族长,我信你。你们李陵后人对我华夏素怀忠贞,让郎某感动不已。” 回身吩咐,“来人,把黠嘎斯部落的人放了。摆宴,为李大锤族长压惊。” 郎奇找到拜巴噶斯和达濑台什,细细嘱咐了一阵。 两个台吉率手下两万两千人马,即刻出征,先一步去“支援”准噶尔部落去了。 郎奇亲切接见了跟随李大锤的一百多黠嘎斯手下,嗯,确实有一少半是黑发的。 这都不重要,他们愿意自认李陵后人,那最好,就算不是,现在也必须是。 郎奇组织了一次一百多人的宴会,亲自给李大锤倒满酒,“李叔,你怎么有功夫跑准噶尔人的老巢这里来了呢?” 李大锤手端酒杯,长叹了一声,“谁让我们这个工匠部落不能打来着。 原来是外喀尔喀人的附庸,现在是准噶尔人的附庸,西北面,露西亚人的哥萨克还时常来我们部落掠夺。 我这次来给准噶尔人送盔甲贡品,就是求宗主部落帮忙,打走总来骚扰的哥萨克匪徒的。” 郎奇转了转眼珠,“我在叶尔羌城,收了两千帐的吉尔吉斯人,是不是你们的同族啊?” “当然是了,那是元朝的时候,被当时的大元朝廷征走的工匠,流落到那边的。 不过,他们都是普通的工匠而已。 我们真正的铁匠嫡传,一直在我的主部落里,外人是没有我们黠嘎斯嫡传的打铁本事的。” “你们真的有六千熟练铁匠?” “不止,六千只是成年铁匠的数量。我们十几岁的孩子,要是拿到外面去,那也是能当老师傅的。” “李叔,放心,你们李陵后人的身份,我郎奇认可。你们部落,我保定了。 以后跟着我,不用再当任何人的附庸,我保证你们过上富裕安定的日子。 对了,您作为族长,离开了部落,部落里不会有事么?要是露西亚人再过来骚扰,您不在不会有问题么?” “哈哈哈,我这個族长就会打铁,说了算的可不是我。” 原来这位族长是个技术型高手,估计是少族长有能耐,已经执掌了部落大权吧。 族长说了不算,这可不行。我得找到部落的实权人物,把收服黠嘎斯部落的事情彻底落实了。 “李叔,你们先跟着我的部队走,等我灭了准噶尔部落,要亲自登门拜访,给你们的李陵先祖上香。” 李大锤不知道郎奇在打什么主意,激动得脸庞黑里透红,“您一定会成为我们黠嘎斯部落最尊贵的客人!” ………… 准噶尔台吉哈喇忽剌终于等来了支援的和硕特部落和杜尔伯特部落。 毕竟都是漠西卫拉特同盟的嘛,关键时刻,还是一条心的,哈喇忽剌表示满意。 两个部落首领一到,先拜访了哈喇忽剌,表了一番忠心,接到了共同围困林丹汗的命令,然后又去土尔扈特部落拉家常。 第二天早上,哈喇忽剌赫然发现,自己部落营地左右,又出现了三座冰城。 杜尔伯特和土尔扈特在左,两座冰城连在一起,右面是和硕特部落的冰城。 不错不错,这三个弱鸡同盟知道自己打仗不行,怕林丹汗的兵突然冲出,难以抵挡,干脆也有样学样,筑城自保。 杜尔伯特和土尔扈特的冰城把左面都占满了,一直连接到了林丹汗的冰城。 和硕特一个冰城不够宽,居然聪明地建了冰墙,冰墙连夜偷着建,几乎搭到了林丹汗冰城的边上。 嘿嘿,怎么样?现在伱林丹汗被我们三面围困,插翅难飞。 叫你胆小建冰城,被咱们这边学去了,你这叫作茧自缚。 至于自己这边,儿子请示要不要建冰城把对手干脆围死,哈喇忽剌一摆手,不建! 建冰城自保明显是弱者行为,我有八千重骑兵,你敢打试试啊?强者是打人的,不需要建城墙。 这位台吉不知道他的想法暗合康熙大帝埋汰长城的谬论,很为准噶尔部落的强大自豪。 闲来无事,哈喇忽剌派了几十人到林丹汗冰城前支了大盾骂阵,正看得热闹,属下来报,“不好了,南面来了明军。” 明军?明军怎么可能出现在阿勒泰?飞过来的么? 哈喇忽剌慌忙带了人来到军营南面。 只见南方烟尘大起,两万着明军盔甲的大军滚滚而来。 前方三个火枪旅下马,迅速结成了三个千人三线阵列。 火枪阵列两边,每边一千五百兀良哈半具甲重骑,已经着好了甲,乌孙骏马小步慢走,跟着三个火枪旅的步伐,缓缓前进。 三个火枪旅后面,居然是三个军乐队,打起了小鼓,吹起了长号,好像没听说过明军有这种乐器啊? 随着小鼓的鼓点声,三个三线阵列身着紫花布甲,端着火枪,越走越齐。 每分钟七十五步,每步都踩在鼓点上,跟尺子量的一样。 军乐队的后面,是无边无际的轻骑兵,以千人为单位,旗帜林立,全是狼头旗……中间还有面旗帜是条可笑的狼尾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郎奇!” 哈喇忽剌大惊,郎奇的部队怎么飞到这里来的? 纠结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他连忙高呼,“快,重骑兵披甲,准备迎击敌人。 传令那三个部落,包抄敌人。” 他的命令很有效果,训练有素的部下们迅速披甲,列阵准备冲锋。 那三个部落怎么没动静? 有了! 随着郎奇阵中呜呜的号角吹起,杜尔伯特部落、和硕特部落、土尔扈特部落应声而动。 原来的旗帜全部降下,转瞬间,三个部落的冰城里,插满了狼头旗。 冰城城墙上,士兵们弯弓搭箭,冷森森的破甲锥指向被四座冰城和郎奇军困在中央的准噶尔士兵。 第一百五十三章 平定漠西 兵法云,十则围之。 郎奇汇聚的大军,加起来九万七千人,按理围不住准噶尔部落的两万人。 不过,哈喇忽剌看不起的城墙,弥补了人数的不足。现在,两万准噶尔大军被死死围在了中间。 从南往北缓缓步行的郎奇军虽然慢,但步伐坚定,这么下去,很快准噶尔人就要被挤压得没地方了。 军乐声止,郎奇军忽然停步,三个火枪旅架起火枪,点燃了手里的火绳。 几十个大嗓门的传令兵一起高呼,“准噶尔部的士兵们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的老巢已经落入了我们手中。 你们的父老妻儿,都盼着你们安全回家。 投降优待,反戈一击有功,不要跟着哈喇忽剌一条道跑到黑……” 三个盟友都反了,看来对方说的,自己老巢完蛋应该是真的。 哈喇忽剌自己都觉得心忧无比,手下自然更是人心浮动。 不行,这么下去军心要乱了。 哈喇忽剌明快决断,不能让部下有时间胡思乱想,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三面的冰城肯定是急切间拿不下,只有冲破敌军看上去薄弱的火枪阵了,有所牺牲也没办法。 哈喇忽剌一挥手,“重骑兵,冲锋!” 呜呜的号角声起,忠心耿耿的猛将赛音色尔滕吉率一个重骑兵千人队冲了出去。 没吃过肥猪肉,也见过肥猪跑,火枪善于攻击密集目标,大家都知道。 准噶尔人的重骑兵成锥形出击,散得很开,尽量减小火枪的优势。 后面的重骑兵已经靠近了两边的冰城,遭到破甲锥的打击。 破甲锥即使穿透了优良的铠甲,也造不成重伤,总比被火枪打死强。 准噶尔人顶着两边的箭雨,直扑火枪阵列。 在哈喇忽剌紧盯下,三个火枪旅在一百步外就开火。 眼看着进入七十步,伤亡立刻指数级上升。 对弓箭和长兵器抵抗效果很好的重骑兵盔甲,对上重型火枪,跟纸糊的一样。 准噶尔人比回鹘人会打仗,这边的战场也比哈密那次宽阔,可是郎奇这边也不是当初近卫军紧急拦截回鹘重骑兵的时候。 这次准备充分,三個火枪旅齐上,火力密度对冲了敌人阵型的松散,战场上硝烟弥漫,体格孱弱的火枪手们,对勇猛的重骑兵进行着单方面的屠杀。 哈喇忽剌眼前发黑,发出了跟孙传庭同样的慨叹,世界变了么?为什么无敌的重骑兵突然不好用了? 眼看着自己麾下带伤出征的猛将身中数十弹倒在血泊中,冲锋的重骑兵越来越少。 重骑兵距敌阵还有四十步,一声号角,火枪兵们停射,两边各有五百半具甲重骑冲了出来。 还剩余的两百多甲叶上扎满了破甲锥,战斗力下降严重的重骑和对方一千重骑对冲,迅速被全歼。 损失了几十人的一千重半具甲骑贴着冰墙回阵,绕到了己方重骑兵的后面。 “要不要派几个千人队连续冲击?” 哈喇忽剌看了眼儿子,摇摇头。 他看明白了,这次冲锋己方散得很开,敌人的火力网根本浪费了很多子弹。 连续冲击密度加大,伤亡必然大量增加,就算能击破敌人的火枪阵,对方的三千重骑兵是摆设吗? 而且,身后的林丹汗会干看着吗?身后可有六千五百重骑随时可能冲出来。 对面隐隐约约,那三个叛徒部落的三千五百扎甲重骑在阵后聚集。 自己这两万人,今天无论如何冲不出包围圈,最多是能给对手多点杀伤,今天等待自己的,必然是全军覆没。 算了,蒙古内斗,犯不上把人拼光,关键是拼光也没用。给瓦剌先祖留点种子吧,不能让这些小伙子们全部命丧疆场。 哈喇忽剌黯然挥手,“投降。” ………… 苍茫的阿尔泰山脉,雪山连绵,冰冻的额尔齐斯河蜿蜒西去。 阿勒泰草原上,号角声齐鸣。 冰城间搭起了祭台,牵出了最近两年被频频使用的白马青牛。 林丹汗主祭,身后济农郎奇、喀尔喀蒙古四个台吉、漠西蒙古四个台吉陪祭。 林丹汗向长生天禀报,蒙古再次统一,蒙古帝国复兴了! 陪祭的蒙古大贵族们一起向长生天宣誓,效忠蒙古帝国。 拜完长生天,怯薛们抬出了数十个牌位,中间是成吉思汗,其余全部是蒙古有名的英雄,瓦剌人的英雄也先也包括在内。 林丹汗长跪于地,放声大哭。 谁能想到,我林丹巴图尔能有今天? 列祖列宗啊,子孙不负你们的期望,如今,我们蒙古人又汇聚到一起,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了。 林丹汗满眼泪花,回头看向祭台下面十一万多蒙古控弦勇士。 泪水模糊了勇士们的身影,但勇士们脸上的笑容却都被他看在眼里。 连被没收了武器,刚刚投降的准噶尔士兵们,也愿意看到蒙古统一,不过他们设想的领头人不一样而已。 林丹汗朝将士们挥手,贵英恰带头高呼,“大汗万岁!” 十一万多人一起欢呼,高举起手中的弯刀,万岁声连绵不绝,良久方息。 此刻,荣耀属于林丹汗。 林丹汗身后,大汗的亲密战友,蒙古帝国二号领导者郎奇低调弯腰,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 …………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祭祀由林丹汗主持,之后的事情,林丹汗一甩袖子,全交给了济农郎奇。 哈喇忽剌陪着林丹汗参与了阿勒泰盟誓,有了让自己名字载入史册的机会,心满意足,然后就和儿子被带下去关押起来了。 他和吐鲁番总督阿都剌音一样,都是败局已定才投降,没有了进呼拉尔的机会,没被处死已经万幸了。 大家都以为,郎奇应该会任命新的准噶尔台吉。 然而这次郎奇非常狠,宣布准噶尔部落不复存在,俘虏的一万九千壮丁,由参战的部落瓜分。 大家基本是按出兵数量瓜分的,每出一万人大概瓜分两千丁。 不过郎奇和林丹汗要的数量反而少,他们瓜分了七千重骑兵。郎奇出兵两万,不过要了区区三千人而已。 “下面,我宣布漠西蒙古诸将封赏。” 郎奇的济农旨意等同圣旨,大家都静静等待。 其实瓜分了准噶尔人的壮丁,他们附属的家眷也要跟着分,财货也按比例分,一般打仗的封赏这就够了。 下面所谓的封赏,多半是要夺兵权了。 这在大家预料之中,你夺我的兵权,给个亲王郡王什么的,大家愿打愿挨。 蒙古帝国都复兴了,内部当然不能允许军阀存在。 至于郎奇算不算军阀——咳咳,现在郎奇控制的兵远远多于林丹汗,要较真起来,谁算是军阀还不一定呢。 “拜巴噶斯封亲王,入呼拉尔,世袭罔替,赐亲王府,赐三眼花翎,赐黄马褂,准皇城骑马,颁一等一级双龙宝星勋章。” 给原和硕特台吉的封赏达到顶格,这个必须的。 和硕特部落姓孛儿只斤,本来就是漠西卫拉特部落联盟名义上的盟主,这次平定漠西,和硕特部落和大国师居功至伟。 “图鲁拜琥执掌和硕特部,封固始台吉。” 大国师终于上位了,接了哥哥的位置。 “任命固始台吉为乌斯藏达鲁花赤,率和硕特部一万四千丁,节制西伯利亚汗国余部两千丁,赴喀什卫,从后藏出兵,征服乌斯藏,乌斯藏许为和硕特部放牧地。” 卧槽!达鲁花赤!说好的不允许军阀存在,你怎么又封了个军政一把抓的啊? 底下将领小声嗡嗡,郎奇不为所动,本来下的是口谕,这个时候突然掏出了一张诏书。 “任命图鲁拜琥为乌斯藏指挥使,归关西省都指挥使节制。” 咳咳,这张诏书根本是白纸,郎奇先随口念,然后补上了内容,落款是大明长公主殿下。 现在郎奇不需要林丹汗的圣旨了,又跟宁德公主要了长公主诏书,咳咳,念空白诏书习惯了。 跪地听封的大国师心头一震,济农怎么知道我心心念念想占据乌斯藏来着? 郎奇嘱咐了两句,“大国师,你的编制属于大明关西省,占领乌斯藏后,要给天启皇帝进贡点牦牛、青稞酒什么的意思意思。” 大国师拜服于地,“属下懂,属下是济农大人的部下,永远忠于济农大人和大明长公主殿下。” 咳咳,林丹汗可还在旁边呢,你怎么这么实诚。 “达濑台什封亲王,入呼拉尔,世袭罔替,赐亲王府,赐三眼花翎,赐黄马褂,准皇城骑马,颁一等一级双龙宝星勋章。” 杜尔伯特部落这次表现没有和硕特部落出彩,为啥达濑台什也获得了顶格封赏? 大家马上就知道了。 “晋兀良哈.图布信杜尔伯特台吉,伊丽河谷赐予杜尔伯特部落为放牧地。” 图布信当然在场,不过作为一个统领轻骑兵的千户站在相当后排的位置。 他根本没想到封赏还有自己的事,呆愣了半天,才扑通跪倒,“谢济农大人封赏。” 大家明白了,郎奇开始任命亲信掌握兵权了,给了达濑台什超出贡献的位置,他的兵权就彻底没了。 郎奇又掏出一张空白的大明长公主诏书,“任命图布信为伊犁卫指挥使,随时准备护卫平西城,抵御西方哈萨克汗国可能的进犯。” “属下定当誓死护得长公主殿下的安全。” “阿尔泰地区原准噶尔部的牧场,赐给土尔扈特部落作为放牧地。” “任命土尔扈特台吉和鄂尔勒克为阿尔泰卫指挥使,负责抵御西北方露西亚人的渗透。” 啊?这就完了?居然没夺土尔扈特人的兵权。 大家都想不通,郎奇为啥对准噶尔部那么狠,对土尔扈特部落却这么好。 和鄂尔勒克自己都糊涂,自己居然没被赶进呼拉尔养老,还能执掌部落,手握兵权。 和鄂尔勒克匍匐于地,“属下定当为济农大人效死!” 反躬自省,我土尔扈特部落干了什么,获得了济农大人如此的善意?好像没有啊? 郎奇并没有义务向众将解释自己封赏的理由,封赏完毕,吩咐,“大军去霍博克塞里接受瓜分的准噶尔部民,然后各自去自己的放牧地。” 众将一起躬身,“遵命!” “万丹伟征,你率我的直属大军,去霍博克塞里接受瓜分的准噶尔牧民后,带兵东归。” “遵命!” “那沁,近卫旅随我出发。” 大军包括林丹汗的直属部队和外喀尔喀部队,都去霍博克塞里瓜分战斗成果去了。 郎奇率领近卫旅,由李大锤引路,穿过冰城,踏着额尔齐斯河冰面,进了阿尔泰山。 二十天后,近卫军到达叶尼塞河畔,黠嘎斯部落的营地。 大概位置在后世露西亚西伯利亚地区哈卡斯共和国首府阿巴坎附近。 近卫军在营地外驻扎,郎奇带着行久和十名亲卫,跟着李大锤进了营地。 李大锤望向郎奇,一脸郑重,“执政大人,此前,我们部落从未允许过外人进入营地,您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 即使宗主部落来人,也只在营地外接待。 营地里,隐藏着我们部落手艺的机密,部落可灭,机密不可外传。” 郎奇点头,“放心,我发誓不会泄露你们部落机密的。” 心里“切”了一声,我不过是为了获得六千熟练铁匠罢了,什么祖传秘方技术机密,在工业革命面前都是渣渣。 再说我又不学打铁,要你们的机密干什么,我要人就行了。 郎奇跟着李大锤入营地,营地里的黠嘎斯人红发、黑发都有,白种人、东方人面容混合,好奇打量着这十几个不速之客。 营地依叶尼塞河而建,河边立着几个巨大的水车,不过现在冬天用不了,这就是所谓机密么? 前方飘来一股煤烟子味,嗯,高级铁匠用煤不算什么,黑石在东方用了几千年了。 咦?那是什么?! 郎奇看到了似乎绝不应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的东西,回头一把抓住李大锤的手,“李先生,伱认为这次波斯和希伯来人的冲突,会不会引发世界大战?” 第一百五十四章 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面对郎奇的试探,李大锤一脸无辜和疑惑。 “我们部落地处过于偏僻,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波斯的消息了,听说波斯现在的首领是阿巴斯大帝? 至于希伯来人,据说不是三千年前的族裔么?您说他们的后人?那我见识浅陋,就不知道了。” 唉,这个外表粗豪的老铁匠居然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自己临来这个世界时候的新闻,看来是自己的疑心病太重了。 也是,他自己不是说,当少族长的时候,年轻时候要去中原游历,娶了汉女才能回来么。 普通黠嘎斯人可能啥也不知道,生活简单贫困,闷头打铁。 他们伟大的世袭族长可是在明国这种先进国家留过学的,一点不缺见识。 郎奇指着远处正在冒烟的,疑似小高炉的玩意,“那种炼铁技术是谁教给你们的?” “这是我们祖传的啊,李陵先祖当我们的国王以前就有了。 在一千多年里,我们小心保护我们传承的炼铁秘密,部落炼铁技术一直天下第一。 现在明国也有炼铁炉了,跟我们这个外表样子不同,内部结构也差不多。 不过我们有传承几千年的经验,炉子的结构,投料的比例,风箱风力的大小,炼铁的火候掌握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 这矿石成铁的比例和生铁的纯度,比明国同行可高得多。” 好吧,自己误会了。 黠嘎斯部落得天独厚,点了奇怪的科技树,独立在叶尼塞河畔研发出了高超的炼铁技术,自己孤陋寡闻了。 就凭这种提前两千年出现的原始小高炉,这黠嘎斯部落肯定是有两把刷子,应该真有六千铁匠,自己这回可来着了。 沿着叶尼塞河畔往前走,耳边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是铁匠们在把生铁打成熟铁。 再前面出现一排排的火坑,坑里是一个个石英砂坩埚。 有铁匠细心地往里面投料,熟铁、铸铁混合,还非常小心地往里面加一种闪亮的粉末,疑似银粉。 火坑里面烧的不是煤,反而是木炭。 李大锤指指点点,“炼钢对温度有特殊的要求,不是越高越好,所以要用木炭。 你这种外行看见也没用,投料比例、加的辅料、燃烧温度、后续的处理都有微妙的讲究,差一丝一毫也出不了好钢。 这才是我们部落的不传之秘,练出的钢比中原的什么炒钢法、灌钢法出来的钢好得多。” 这就是技术含量啊,郎奇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李大锤不让外人进部落是对的。 即使不知道细节,学了大略样子回去,中原可不缺聪明人,反复试验下去,迟早会破解黠嘎斯人传承的部落机密。 现在嘛,自己必须帮黠嘎斯人进一步加强技术机密的防护。 郎奇四望大批淳朴的黠嘎斯铁匠们,内心发出呐喊,“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再往前走,让郎奇更震撼的景象出现了。 在郎奇眼里非常简陋的营地里,中央位置,出现了一座与周边环境非常不协调的巨大建筑。 建筑十足的汉代风格,抬梁斗拱,门前一级级台阶,气派十足。 足有一里宽,三百米纵深,主建筑两层,上面还有阁楼层和最高的悬山屋顶,总高度足有四层。 在这么偏远、人烟稀少的地方,建这么一座巨大建筑,这得多少人力物力?应该不是现在区区六千丁的部落负担得起的。 离建筑近了,发现建筑表面非常新,显然修缮得很勤快,不过瓦当相当陈旧,上面是模糊的汉代繁体隶书“天子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以郎奇对古建筑不多的见识,也觉得,这妥妥真正的维护很好的汉代建筑。 中原都基本没有完整的汉代建筑了,这里居然有存留,真是太难得了。 遥远荒凉的叶尼塞河畔,居然会出现这种奇怪的建筑,结合李大锤一提到李陵先祖就一副竭力坚持的样子,难道他们真的是李陵直系子孙? (郎奇不知道的冷知识:1940年,露西亚考古学家C.B.吉谢列夫主持下,在叶尼塞河畔发掘出李陵旧居宫殿。) 打住,我思想跑偏了,管他们是不是李陵子孙,他们要是李世民子孙更好,我可不是来考古的。 大殿门口没有卫兵,倒是有好几個看上衣饰华贵的贵族在排队等候。 见到按理部落里最大的老族长带人来了,只是点点头,依旧紧张地望着殿里,等候召唤,显然殿里做主的人比老族长在族里的地位要牛逼。 李大锤对郎奇尴尬一笑,“咱们先等会吧。” 郎奇毫不在意,跟着老族长排在了几个贵族后面。 出乎郎奇预料,殿里传出来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子声音,说的是汉语。 “李三郎,我刚得到最新消息,咱们的宗主部落准噶尔部已经灭亡了,咱们准备的贡品不需要送了。 你马上去追赶刚走的晋商驼队,告诉他们,咱们改主意了,他们要的铠甲可以卖给他们两百套,把他们的粮食优先都换来。” 一个红发小伙子匆匆出殿,上马急急而去。 “十一郎,部落西北方面的黑石矿暂时放弃,采矿的部民全部去南面的黑石矿工作,暂时躲避哥萨克马匪的侵扰。” “八郎,让外围的牧民去南面放羊,北面的种地部民暂时去南面住帐篷,家里的铁制农具都带走,不要留给哥萨克匪徒。” “三叔,你带人修缮一下营地周围的栅栏。 五叔,你带人把咱们的诸葛弩推到营地边几个哨位去,让咱们的连弩部队随时准备,确保哥萨克匪徒不会冲进营地。 哥哥,重新统计咱们部落各种工种工匠的精确数量,父亲马上要带南朝执政过来考察了,我要跟他谈判,把部落卖个好价钱。 婶子,马上准备最高级别的酒宴,招待即将到来的南朝执政。” 随着女子的吩咐,一个个或红头发,或黑头发,或者光下巴,或者长胡子的负责人一个个称喏,转身出殿。 郎奇跟着李大锤进殿,只听上座女子询问,“下一个是谁?有什么事?” 郎奇笑眯眯上前拱手,“在下郎奇,忝居大明察哈尔宣抚使,参见少族长。” 第一百五十五章 摄政公主 听到“郎奇”两个字,宝座上的女子快速走了下来,对郎奇行了个蹲礼。 “执政大人驾到,有失远迎,黠嘎斯部落摄政李梅这厢有礼了。” 李梅拉过身旁接了任务还没走的年轻版李大锤,“执政大人,我可不是少族长,我哥哥才是。 父兄都专注祖传技艺,无暇管理杂事,我不过是临时摄政帮爹的忙罢了。” 旁边年纪虽轻,跟老爸一样一脸大胡子的少族长傻笑给郎奇躬身行礼,眼神专注,胳膊跟老爸一样粗,一看也是个打铁界技术宅男。 李梅回头朝李大锤嗔怪,“爹,你怎么还带执政大人排队,这不怠慢客人么?” 李大锤面对精明有威势的女儿,说话有点结巴,“这、这不——你摄政都六年了,爹我习惯了么。” 六年?郎奇打量了下这位摄政的部落公主。 面孔白净,青春靓丽,面容稍带点白种人特点,典型混血美女。 黑发绿瞳,脑后编了密密麻麻的小辫子,眉目中有英气,看上去也就刚过二十的样子,顶天二十二三。 显然李大锤和儿子肤色黝黑不是天生,是炉火烤的。 父女肤色有差异这不重要,这位李梅公主最多十五六岁就掌部落大权,看上去部落的贵族们还都很服气。 黠嘎斯部落再弱,也得有三万多人,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能管得了么?自己碰到了个天才管理者啊。 李大锤有福,生了个头脑精明的女儿为他管事,他撒手啥也不管,担個族长名专心打铁。 这对自己来说可不是好事,收服黠嘎斯部落难度加大,看来要多出血。 李梅利落地伸手延客,“郎大人,请书房待茶,一会我们部落设宴款待。” 李梅头前引路,李大锤和郎奇跟在后面。 少族长不知道自己该跟去书房还是留下,正左右为难,李梅回身瞪了哥哥一眼,“还不去做我交代你的事!” 少族长一缩脖子,飞快出殿而去。 郎奇碰碰李大锤,“老族长,令爱可曾婚配?” “没有啊,我正犯愁这事呢。” 三人来到书房就坐,有红发侍女献茶。 郎奇喝了一口红茶,忽然站起,朝李大锤躬身一礼,“老族长,郎某不才,在明国和蒙古帝国都有些局面,现在正式向您提亲,求娶令爱为我的侧福晋,望岳父大人一定要恩准。” 李大锤这下惊喜可非同小可,女儿都二十二了还没人要,眼看要成叶赫老女了。 他一路跟郎奇走来,可是眼见郎奇统率九万七千大军,灭了准噶尔部落,一统蒙古。 林丹汗把国事都委托给他,他就是蒙古事实上的大汗,又在南朝有执政的职位,自己在准噶尔部落进贡的时候,都听过“郎系”的威名。 这样的枭雄,虚岁才三十,未来不可限量,愿意求娶自己的女儿当侧福晋,简直是天降的好事。 郎奇可就两个福晋,都是大国长公主,外加两个小妾,九个丫鬟而已。 这对一位明蒙两国通吃的大贵族来说,数目相当少,还没自己这个酋长的后宫多。 女儿能在郎奇的后宫排名第三的话,黠嘎斯部落能获得多少好处,简直不可想象。 李大锤根本不在意自己还没答应呢,郎奇的岳父大人就叫上了,乐呵呵就要同意。 忽然看了一眼女儿,立刻支吾起来,“这个,这个——我没意见,不过这事得梅儿自己说了算。” 唉,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老爸,这可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啊,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自称汉人,汉人可是男权社会,你这么壮的块头白长了? 见郎奇忽然求亲,李梅眼神中的惊异表情一闪而逝,落落大方地盯着郎奇,“蒙郎执政看中,小女子之幸。 不过我身上担着黠嘎斯部落的重任,求娶我,可是有条件的。 此前,漠北外喀尔喀和托辉特部落和漠西准噶尔部落的台吉都求娶过我,全被我提的条件吓回去了,郎大人有这个胆量允么?” 郎奇一脸云淡风轻,“这世界上,郎某办不到的事,还不多。” 郎奇这可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主动求亲,可能被对方一句话就吓回去么? 李梅点头,“好!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别说让我当侧福晋,当你的小妾、丫鬟伺候你都没问题。 第一,你要保证黠嘎斯部落的安全,让我的族人不能整天提心吊胆——” “砰!砰砰!” 外面忽然想起稀落的火枪声。 郎奇一听就知道不是自己的近卫旅在开火,近卫旅绝不会打得这么不齐。 “报!” 刚出去不久的五叔气喘吁吁跑回来了,“侄女,刚才一直阴魂不散的那伙哥萨克土匪又来了,被咱们的连弩射死了两个退走了。 不过,咱们有五个小伙子死在了他们的火枪下。 咱们的连弩移动困难,手弩射程又没有对方的火枪远,下次他们要是找咱们的火力空隙冲进来,可就完蛋了。” 听说死了五个铁匠,郎奇的心都痛得颤抖。这可马上就是我的宝贝疙瘩了,怎么能让工匠上阵跟专职土匪对刚? 郎奇气得咬牙切齿,“五叔,这伙马匪有多少人?你们知不知道他们的营地?” 五叔对郎奇的自来熟有点不适应,看了眼李梅,见李梅点头,回禀,“对手有二百人左右,以前这里从来没聚集过这么多哥萨克土匪,看来最近这帮土匪是穷疯了。 他们的营地位置我知道,可是——” 唉,区区二百人就能堵门欺负你们,你们可是有六千丁啊。 算了算了,工匠不能按壮丁算。 听汇报就知道,这帮铁匠连角弓都不会开,拿打铁的锤子迎战土匪的火枪、恰克西军刀么? 郎奇回身走到书房门口,朝等在大厅里的行久吩咐,“去通知那沁,让五叔带路,给我灭了这股土匪。” 好好的聊天气氛被土匪来袭打断,大家出了宫殿,只见营地南方烟尘起,隆隆的马蹄声绕过营地西面,向北而去。 郎奇的一千近卫军可有四千匹马,跑起来声势相当大。 土匪营地离部落并不远,一会的功夫就听见一排排整齐的火枪声。 片刻,那沁纵马而来,下马单膝跪倒,“姐夫,两百哥萨克被咱们全部消灭。 他们被突袭,猝不及防,咱们无一伤亡,缴获大量被他们掠走的铁器。” 郎奇挥手,让那沁回去,跟李大锤、李梅回到书房,盏中茶尚温。 第一百五十六章 应许之地 李梅感受着手里茶杯的温度,感慨良多。 当初哥哥去南朝游历找嫂子,自己可是跟了去涨了见识的。不但去了明国,几年时间,几乎游历了大多数文明世界。 没去之前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和敬畏,去了后,大失所望。 原来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有真本事的人…… 回来后,自己就接过了部落的管理权,有一种叫野心的东西悄然滋生。 真正管事了,才发现,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容易。 自己空有一身统治臣民、调配资源的本事,自负比自己考察过的任何一个统治者都强,可是手里却抓了一把烂牌。 亲族部落虽然有专属独有的民族特长技能,可是部落位置过于偏僻,武力过于拉胯,一直以来只能勉力维持。 周边所有部落为了压榨自己部落的铁匠资源,阻止部落强大,都对自己部落进行军火禁运,自己想造火枪完全搞不到原料。 连什么都敢卖的晋商驼队都不得不接受外喀尔喀人和准噶尔人的警告,否则就无法安全通过他们的控制区。 当然了,自己的统治也不算没有成绩。 要是没有自己的裱糊,有特殊技能的亲族们肯定已经被强者征调瓜分,黠嘎斯部落早就被人拆得七零八落,不存在于世了。 可是,这远远不够,跟自己的理想差距太大。 连最低的目标,恢复当初黠嘎斯汗国疆域,统治北方草原和冰原都遥不可及。 如今困扰自己这么久的哥萨克匪徒问题,郎奇挥手间轻松就解决了,人跟人比得死啊。 算了算了,这个世界就不是女子该说了算的,自己个人能力再强,也无法对抗命运,自己当一个伟大统治者的梦想恐怕终究是镜花水月。 难得有个自己能服气的强者愿意要我,还是当一個正常的女人吧——虽然,内心还是非常不甘。 李梅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又成了冷静的部落统治者。 “郎大人的部下果然精锐,可是,你能一直让你的近卫保护我们黠嘎斯部落么?” 郎奇微微一笑,“以后保护黠嘎斯部落的,会是近卫旅十倍、二十倍的兵力。 你们只需要专心当工匠,过幸福安定的日子,完全不用担心被外人欺负。” 李梅盯着郎奇,对郎奇俊美的面容毫不动心,倒是对郎奇自信的风度颇为倾倒,这就是强者啊。 “我相信郎执政手下的武力,可是仅有安全保证是不够的。 我第二个要求,是我们部落不能当附庸,不能被拆分,要堂堂正正成为一个独立的势力。 前面两个来求亲的,这个条件就无法答应,都被我赶回去了。” “完全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如果我把黠嘎斯部落,整体迁移到南方去,你们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啊,我们求之不得呢。” 李大锤忍不住插言,“谁愿意在这地狱般寒冷的西伯利亚挨冻啊,我们做梦都想去南方呢。 可是南方但凡肥美的地盘,都早早有势力占据了。 我们去,要么当人家的附庸奴隶,要么被打回来,所以只能一直在这叶尼塞河边上苟活,这不是没办法么?” 郎奇点点头,“我不会让你们的族人当奴隶附庸,还会应许你们一块足够肥沃富饶的土地。 那里有坚城、强兵保护。 有一个冬天也不结冰的、浩渺无边的、出产丰富的大湖,湖边有富饶的平原,周围是保护你们的、矿藏丰富的高山,煤铁都有。 我许你们二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你们可以接收回当初被元朝征走的部民,独立成为一国,不知道这个条件,你们满意么?” 这简直是黠嘎斯人的梦想之地啊,也只有郎奇这个手下有十万以上控弦猛士的统治者,才能一口许出来。 李梅双眼放光,“真的么?” “咱们击掌立誓,郎某出道以来,还从来没有未曾兑现的诺言。” 李梅挽起袖子,伸出洁白的右掌。 郎奇毫不犹豫,伸掌,和李梅击掌立誓。 李梅一拍书桌,“好!既然你都允许我们立国了,我的第三个条件就不用提了。 今天我就嫁给你做侧福晋,以后,黠嘎斯部落就拜托给伱了。” 李梅的第三个条件,是不能免费征发部落的铁匠,干活要给钱,让部落富裕起来。 郎奇答应黠嘎斯人自己说了算,还许了二十万平方公里国土,那第三个条件早已包含在内了。 李大锤想拦没拦住,女儿允嫁的话已经说出去了。 闺女,你这也太急了吧?不等郎奇兑现了诺言再说么?郎奇吃干抹净不认账怎么办? 是不是看郎奇这小子帅,连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了? 郎奇笑眯眯地,一点都不意外。 自己最擅长的,就是了解对手的需求,在陷阱上摆上对手拒绝不了的诱饵。 自己的帅气能打动泰松这个恋爱脑,绝对打动不了李梅,但让吉尔吉斯人提前立国,找到上天给他们的应许之地这个肥美的诱饵能。 只要对手被诱饵吸引了注意力,就算自己一再推辞,对方也会哭着喊着往上扑,谁也拦不住。 现在自己的诱饵下好,着急的就是李梅了。 她是要快速板上钉钉,把自己的许诺落实,跟自己帅不帅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梅对郎奇想的东西也门清,两人棋逢对手。 她虽然第一天见郎奇,可对这种心怀天下的野心家可太了解了,她自己也是啊。 这是个在意信用和青史名声的、野心勃勃的统治者。 郎奇可以屠城,可以使出缺大德的阴谋诡计,但决不能有说话不算的污点,一切行为都是为了稳固统治,收取天下人心。 他既然跟自己击掌立誓,那就没必要反悔。那自己就要梭哈,押上自己全部的筹码,加速推进双方的合作。 再说,大事确定后,仔细看郎奇个人,确实挺帅啊,自己不亏。 自己为了理想二十二了还不嫁人,现在部落巨大的包袱扔出去了,肩上压力骤轻,作为一个女人的属性复活,忽然想男人了。 盯着郎奇帅气的脸庞,李梅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走到书房门口,“婶子,宴席准备好了么? 你马上去张罗,部落张灯结彩,今天晚上,我要嫁给郎执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安得倚天抽宝剑 叶尼塞河畔站了三万多人,全部落的铁匠、牧民、农民全部出门,围观大龄剩女公主出嫁。 外面白天温度零下三十多度,寒风刮脸,不影响观众们的热情。 李梅胯下骏马,沿着叶尼塞河奔驰。郎奇的白马如闪电般后发,很快就追上了姑娘的马,一探手,将李梅从马上抢了过来。 观众们一起欢呼,庆祝自己部落的大龄公主总算是被人抢走了。 郎奇没有特意练过骑术,不过到蒙古以来一直南征北战,几万里行程下来,磨里程数也磨成了老司机。 他的马又好,不用李梅特意放水,抢走李梅轻轻松松。 郎奇在马上怀抱着抢来的公主,来至老丈人面前下马,一挥手,亲卫们献上黠嘎斯人传统聘礼——六十根羊腿。 这个是现成的,近卫旅在驮马上带的军粮。 黠嘎斯人一夫多妻,要是聘礼多了给不起,杀十五只羊不多不少,能体现男方的经济实力,表示养得起这房媳妇。 贵族娶女还要更多的彩礼,郎奇已经给了,二十万平方公里土地加上平西城够意思吧? 什么?平西城是大明国土?这就对了。 郎奇应许黠嘎斯部落立国,许的当然是王国,不可能是帝国。 郎奇自己诸多头衔中,顺义王和土默特汗这两个头衔里任何一个,都可以被西方人称为国王陛下了,卡米尔就是这么跟郎奇叫的。 李大锤这个新鲜出炉的吉尔吉斯国王,当然是大明的藩王。 他自称汉人,不归大明管他还不干呢。 纬度越高,黑天越早,毫不刺眼的太阳在南方晃悠了多半天,很快就落山了。 李陵宫殿张灯结彩,部落里有头有脸的贵族全体到场。 现在举行的是明式婚礼,郎奇是娶福晋,跟纳小妾不一样,要有仪式的。 那沁端着酒杯,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姐姐原来是大汗的福晋,被送给郎奇后就成了小妾。 但愿姐姐这次生的是儿子,作为郎奇长子的母亲,母凭子贵,能晋升为福晋,不过那也排到李梅后面去,只能当四福晋了。 谁让黠嘎斯部落有六千丁,乌济叶特部落只有一千丁呢?乌济叶特的工匠,手艺也远远不如黠嘎斯铁匠。 郎奇牵着戴着红盖头的李梅,向李大锤和一排丈母娘行礼。 只有李大锤的汉人正妻和李梅的红发生母得以跟李大锤并立受礼,其他丈母娘只能站后排。 李梅和哥哥不是一个娘生的,部落的规矩,嫡传少主必须是纯粹汉人血统。 李大锤从中原娶来的正妻相貌中人之姿,重要的是汉人身份,诗书传家,当然家里没什么钱,不然也不会为了厚厚的聘礼把女儿远嫁西伯利亚的酋长。 娶妾娶色,李大锤其他的妻妾可就一水的美女了。这造就了李梅顶级混血美女的姿色,也给李梅遗传了绿瞳。 一般部落内部不通婚,但黠嘎斯部落很大,黑发的和红发的亲戚远,通婚就正常了。 红发是隐性基因,多年以后,黠嘎斯部落的红发成员一定会消失。 李大锤为李梅不是嫡出深感歉意,当场宣布,要打造一柄神兵利器作为陪嫁,补偿郎奇,他不知道郎奇其实根本不在意这個。 听说老丈人要亲自出手打铁,披红挂彩的郎奇拉过行久嘱咐了两句,行久很快拿来了一块陨铁给李大锤看。 拿过陨铁,在烛光下来回仔细看了几眼反光,李大锤眼睛放光,女儿的喜酒也不接着喝了,当场拉着儿子就跑了。 众人喝完酒,回去马上执行摄政女王的命令,收拾东西,打包,准备搬家,跟着部落新女婿,去温暖的南方享福去也。 外面西伯利亚的寒风刺骨,夜晚达到零下四十多度,李陵宫殿里汉代工艺的火墙烧煤,温暖如春。 郎奇揭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从被郎奇从马上抢走那一刻,李梅忽然发现,自己终究是个弱小的女人。 此刻强势的女摄政彻底消失,只有一个红烛下笑盈盈的混血美女,温柔如水。 多年后,京城廖大海评书这一段,叫“蒙古帝国两个伟大统治者的初战”。 据说这一战昏天黑地,要听细节,只能十两银子叫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廖大海的堂会,这里没有。 第二天早上,李梅头枕在郎奇的胳膊上,昨天刚染红的指甲在郎奇胸口画着圈子,长叹一声,“我肩上总算卸下了部落的千斤担子,以后就要在你的后宫当一个听话的小女人了。” 郎奇双手枕在脑后,盯着昂贵的玻璃窗外,西伯利亚湛蓝纯净的天空,嘿嘿一笑,“我怎么听你的口气这么不甘心呢? 我的后宫可不养闲人,都是各有自己主管的一块。 就是萨日娜和那八个舞女,将来也是要主导蒙古帝国面向世界的文宣口,向世界传达蒙古人能歌善舞的友善态度。 当然,要是不接受我们的友善的话,我就要派陈思齐出手了。” 李梅佯装烦恼,“那完了,我连舞都不会跳,在你的后宫里连跳舞的小妾也竞争不过了。 等你将我手下的六千铁匠吃干抹净,是不是就要把我赶出去了啊?” “天地良心,我绝对是看上你的人,不是为了那六千铁匠。” 咳咳,至少不全是。 “竹姬为我操劳太久了,胧子都有孕了,也该让竹姬休息一年了。 我下一步的战略要解决东亚怪物房,也需要有人为我统治扶桑。 你跟我回去,马上就得接手竹姬的业务,将我的家业管理起来。 我常年征战,主要的精力得放在率领手下向外扩张,抢地盘,抢人口,大管家这个职务非你莫属。” 李梅斜眼看了眼慵懒的郎君,“切,一个管家有什么好当的?天天伺候两个大国长公主么?” “我以天下为家,你需要管理的家业包括并不限于: 蒙古帝国目前大约十六万控弦猛士的后勤,接近九十万牧民的大约三千万只羊,两百万匹马,一百多万头牛。 跟明国、西域各商会每年四百万两白银以上的贸易。 将来还要加上郎氏商会每年在扶桑国内和对南洋、明国、李朝的一百万白银以上的贸易额。 平西城的修建、规划中伊丽城、塔城的修建。 我在召城和规划中的平西城军工基地的花费和产出。 目前我控制的一千多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无数牧场、绿洲、平原、矿藏的开发。 当然,贝加尔湖以北,西伯利亚东半部目前可以先不管,你实际需要管理的有居民的土地也就三百多万平方公里。 大到往漠南、关西省的汉人殖民花费,小到我在京城十王府的别墅管理、明国京畿的几个庄园的经营,都要一一心里有数。 我在明国管着关西省三万府兵,十几万回鹘奴隶。 郎系官员占了明国官僚系统的六分之一,都要一直保持联络。 目前最紧急的,是统计我西征的缴获,并运到需要的地方。 大约包括一百吨左右黄金,四百吨左右白银。 成山的珠宝、古董、奢侈品都要估价并择机出手,换成需要的资源和粮食、军火。 直辖没有分出去给府兵的庄园、土地也要处理。 当然所有这些,现在都有专人负责,也有专人监督,妍徽也会在关西省用心。 可那些专人,包括妍徽,管的都是自己的一片。你作为我的大管家,可是要掌总的。 我的全部地盘要一盘棋,各地各种投资、收益你得知道,能调动多少资源得清楚,并按我给的战略,在必要的时候,调动到需要的地方。 我现在苦恼的,就是地盘太大,很快还要加上乌斯藏和青海,各个地盘间距离过远,难以遥控,你能做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吧。” 郎奇絮絮叨叨,以为李梅听了这些,一定会傻眼。 谁知李梅蹭地就坐了起来,慌忙又拉起毯子把自己遮上,眼睛里放光,“我的郎君这么能打?还不赶紧继续给我抢地盘去! 伱就是把全世界都打下来,我也管得了。” 有信心就好,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求亲增加一个福晋啊,很累的知道吗? “好好好,咱们得赶紧起床去拜谒李陵先祖,在墓前上香,然后搬家,事情多着呢。” “不行!不能放你走!” 一般夫妻一谈家里的钱,就会冷静地变成左手握右手的亲人,唯独李梅不一样。 听到郎君居然让自己管理这么一大片家业,激动得脸都红了,呼吸也变得急促。 自己嫁得太赚了,不但给部落找到了出路,有这么个能往家划拉的郎君,自己的才能有机会极限发挥了。 李梅坐在那里,绿色的猫眼迷离,俯视着慵懒的郎奇,毯子掉了毫无察觉,眼睛放出异样的光芒。 ………… 今日郎奇不早朝。 新婚夫妇中午才起床,有着一半白种人血统的成熟女性李梅精神焕发,倒是老司机郎奇走路发飘。 大家都等着两位起床呢,这不马上要全体搬家了,全部落一起去拜谒李陵墓,向先祖告别。 李陵墓是王爵规格,十分宏大,墓前石兽一对,石柱一对,石碑一对。 (1947年,李陵墓在叶尼塞河畔阿巴坎郊区集体农庄出土。) 墓前还摆了李大锤历代先祖的牌位,让郎奇十分吃惊,历经一千六百多年,黠嘎斯部落居然没有断绝嫡传血脉,这太不容易了。 摆贡品,上香,众人磕头。 郎奇悄悄拉了拉李梅,“我说,牌位上的先祖名字都那么古怪,怎么就我岳父叫李大锤这么有个性的名字呢?” “李大锤不是我父亲的名字,是族长的名字。等将来我哥哥继承了族长位置,也叫李大锤。” 懂了,这是古人的习惯,就跟历代的天师道老大都叫张天师是一个道理。 有的民科考古学家,十年九不遇翻翻史书,看到相隔三四百年的修道门派里首领一直叫一个名字,就“惊喜独家发现”了我华夏修真文明发达,长生不老有术……不是正史千万不能信。 大多数老百姓都喜欢信话本,不相信史书。 三国演义太有名就不提了,大多数人不知道历史上没有杨宗保和穆桂英,杨文广是杨延昭的儿子不是孙子。 杨继业是被契丹人活捉后绝食而死,不是碰李陵碑。 李陵碑明明在这西伯利亚叶尼塞河畔,绝不在山西,杨老令公一头能碰出去四千里么? “我也有个黠嘎斯名字,叫失钵屈莉朵米娅杜尔……” “打住,我记不住,还是李梅好听。” 黠嘎斯部落不是纯粹的游牧部落。 打铁为主,兼营畜牧、农业、渔业,郎奇在昨天的接风宴上,还吃到了凿冰从叶尼塞河里捕的丁桂鱼。 这样的部落要搬家,跟蒙古部落勒勒车一拉就走不一样,坛坛罐罐特别多。 郎奇跟李梅在叶尼塞河畔度了三天蜜月,总算都收拾完了。 李陵宫殿被搬空,六千壮丁一起干活,用河沙把宫殿埋成了小丘。 大家一走,没人维护,宫殿很快会坍塌,埋起来就安全了。 以后世界大同,黠嘎斯后人可以回来把宫殿挖出来,当成圣地朝拜。 大家都认为这是没影的事,说不定千八百年后呢,就是留个念想。 临走前,李大锤把郎奇拉了过去,一脸兴奋。 少族长已经基本学全了祖传的本事,正在铁砧上,叮叮当当打一把剑,做最后的调整。 李大锤接过暗红的剑,一把插入油里,刺啦一声完成了淬火,又插进了酸水里。 等剑拔出,剑脊黯淡,剑锋雪亮,上面有着丝状的花纹。 行久接过宝剑,朝旁边摞好的哥萨克土匪尸体一剑劈下。 不知道为什么,行久这个纯种倭人对这些老毛子心底有种特殊的厌恶,非要拿他们的尸体测试剑的锋利度。 他们此前不可能去过倭国,没得罪过我啊。 一剑下去,七个冰冻的土匪变成了十四段。 行久眼睛放光,赞叹,“最上大业物啊!” 李大锤仰天大笑,“这把松纹镔铁剑是我一生最得意的作品,传说中的沈卢、鱼肠剑也不过如此,这把剑归你了,贤婿你起个名字吧。” 郎奇手书“倚天”两字,李大锤小心地用模具复刻,用强酸水在剑上镂刻,剑成。 配上助手工匠们早已准备好的剑鞘,郎奇配上了倚天剑,在曹贼的路上越走越远。 天启六年正月初十,黠嘎斯部落三万多人,在近卫旅护卫下,正式向南出发。 冰雪覆盖着叶尼塞河,西伯利亚地狱般的寒风吹过,发出呜呜的瘆人嚎叫,叶尼塞河在为失去了几千年的邻居悲鸣。 西伯利亚冰原天高地阔,大队在荒野里缓慢前行。 郎奇拔出倚天剑,望着万里河山,豪情勃发。 “安得倚天抽宝剑,将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寰球同此凉热。” 身边的李梅听出了郎奇话里,宰制世界的豪情,望向郎奇的绿色猫眼中充满了迷醉。 ………… 顿河入亚速海口,亚速小城外。 经过四十天的奔波,土默特百户陈思齐率十名郎奇亲卫,护卫着克鲁罗一路向西,走到了这里。 这里不是他们旅程的终点,但他们遇到了麻烦。 二十名衣衫破烂的哥萨克马匪,手持恰克希军刀,拦住了这个十二人小队。 第一百五十八章 比土匪更凶残(中午上架求首订) 伊万很烦恼,相当烦恼。 作为一个顿河哥萨克的小头目,他的团伙最近收入严重下降。 自己地盘里的牧民、农民越来越少,保护费已经完全不够吃了。 原来还够吃来着,可是邻居团伙不讲究,经常仗着人多,来自己地盘加收保护费,自己还打不过他们,不敢管。 农民、牧民们不堪忍受土匪们的多重盘剥,干脆黑麦也不种了,羊也不放了,成批加入其他团伙,摇身一变,也成了哥萨克。 现在整个顿河下游流域,面临着匪多民少的局面,大家互相黑吃黑,大股的强者才能生存,自己这个小团队眼看要活不下去了。 为了搞点吃的,伊万冒险领着手下,靠近了亚速城奥斯曼人的地盘,上帝保佑,果然发现了一个来自东方的旅行队伍。 这显然是个小贵族出行,远远看去,那個貌似罗马人的小贵族,东方随从只有十一个,大多数身材瘦弱,只有领头的侍卫长看上去彪悍一些。 战斗力弱,衣饰整洁,马非常好,肯定有钱,这么好的打劫目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伊万一挥军刀,领着兄弟们就冲了上去。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留下你们的财货,饶尔等性命,放你们过去。” 东西方的土匪打劫,基本都是一个路子。 谁知对方看上去身体孱弱的随从胆子一点不小,从肋下拔出明军制式柳叶战刀,迅速组成了战斗队形。 那个彪悍的侍卫长拿了把东方弯刀,在小小的锋矢阵尖上,眼看就要发起冲锋。 伊万的手下们是乌合之众,伊万作为首领可不缺见识。 他本人在波兰当过有编制的正规哥萨克,只是后来不打仗,编制被裁撤了,才流落到这里落草。 对手的反应速度,队形整齐程度,士兵们冷漠的眼神,这一看就是百战精锐,自己的部下虽然人多,但完全不可能打过。 糟糕,惹了带正规军出行的低调大贵族了。 伊万头脑迅速旋转,突然下马,右手持军刀,左手食指朝那个侍卫长勾了勾,口中高呼,“是勇士的,敢不敢跟我单挑?” 群殴打不过咱们单挑,要是干掉了那个彪悍的领头的,对方没准就怂了。 对方显然不懂俄语,不过那个贵族懂,跟那个侍卫长说了几句拗口的东方话。 而且,自己比的手势世界通用,对方显然明白了。 令人欣喜的局面出现了,那个侍卫长居然下马,放弃了群殴优势,持东方弯刀跟自己对峙了。 得意的伊万见敌人居然遵守什么傻乎乎的武士精神答应单挑,他自己可一点不讲什么骑士精神,对方还没站稳,一刀就劈了过去。 对手那么大的坨,居然反应也是奇快,几乎同时一刀劈了过来。 两刀相交,期待中的兵刃相击之声没有出现,对方的弯刀轻松斩断了自己的军刀,直奔自己的脖子而来。 伊万一眼瞥见了对方弯刀上面的丝状纹路,内心大呼不公平。 你居然用昂贵到堪比大马士革刀的折花钢百炼刀斩我的普通军刀,有钱人真是太欺负人了。 伊万没有机会展示他对兵器的渊博知识了,忽然发觉自己飞上了天空,看到的最后画面,是自己的身体被对方白练一样的刀光,快速分解成了非常标准的医学标本。 陈医生仗着村雨宝刀的锋利,单挑轻松拿下哥萨克首领,持刀而立,十分得意。 这下这帮土匪肯定一哄而散,不用双方对冲了。 群殴打起来刀枪无眼,郎奇老大宝贵的亲卫死了一个,自己回去都不好交代。 对方剩下的十九个土匪果然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互相看了几眼,居然没有一哄而散,忽然集体下马,朝陈医生单膝跪倒,口中一起惊呼。 俄语陈医生不懂,不过哥萨克的构成很复杂,里面不光是老毛子,其中有两个鞑靼人,说的蒙语陈医生听懂了,“开膛手!” 陈医生十分得意,自己在叶尔羌城闯出的威名已经传到这里了么? 他用手指着其中一个鞑靼人,“你说话,老毛子不准出声。单挑都败了,你们不逃走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老大,我们十分敬仰您开膛手的威名,愿意追随您,以后跟着您干了。” 啊?陈医生没想到开膛手这种恶名,在哥萨克这里,起到的居然是正面效果,连连摆手。 “不收!我可是正经的土默特百户,搁明国都是正六品了,当个土匪头子也太掉价了。” 土匪们跪着不起来,说什么也要投奔陈医生。 他们凶残有本领的老大伊万死了,以后饭辙都没了。 让干惯土匪的哥萨克回去种地放羊,给人当农奴,比要他们命还难。 投别的匪帮,后去的肯定被欺负,冲锋在前,分钱最少,再说哪个土匪能有名传万里的开膛手老大牛逼啊。 克鲁罗笑眯眯走了过来,拍拍陈医生的肩膀,“陈百户,我建议你收了他们。 东欧这一片地面不靖,土匪遍地,以后难免还要遇到。 光靠百户你和老板这十个亲卫,即使能打赢,也难免有损伤。 反正咱们也不差养几十个兵的钱。临时雇佣他们,碰到土匪让他们打头阵,亲卫们避免折损,还能有机会点火绳开枪,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克鲁罗的话还是要听的,陈医生无奈挥手,收了这十九个土匪。 土匪们一起欢呼,纷纷捶胸口表示效忠。 陈医生对他们的效忠是半点都不相信,你们此前肯定也是对地上那一堆零件这么效忠的。 要治这帮土匪,靠效忠没用,或者让他们有缴获,或者比土匪更凶残,陈医生满足后面一个条件。 土匪们让陈医生稍等,回去拿好老巢的家当,就来入伙,以后就跟着陈老大干了。 十九人纵马而去,两刻钟就回来了,马背上多了点行囊而已,没什么其他资产——有资产谁当土匪啊。 可是——为什么多了三十多人给自己行礼,其中还有十个是背了火枪的? “老大,这是我们邻居团伙的,听说我们投奔了您这个大人物,仰慕您的威名,一定要跟来入伙。” 好吧,虱子多了不咬,陈医生大手一挥,统统收下,克鲁罗的队伍迅速壮大到了六十多人。 队伍前行不到二十里,一声呼哨,前面又有七十多哥萨克挡住了去路,这次人家有三十多杆枪,眼看不能善了。 陈医生正准备布置作战,后投靠的一个背火枪的高级土匪主动纵马向前,跟对方匪帮里的认识人交涉了起来。 然后——这七十多土匪一起下马,过来给陈医生单膝跪倒,投了。 陈医生光荣升级为哥萨克百夫长,飘飘然,我这开膛手的威名也太好使了。 到天黑宿营,哥萨克们毫不客气地把小队驮马上的食物拿下来,敞开肚皮狂吃,好像很久没吃过饭一样。 陈医生若有所思,“克鲁罗老大,我觉得他们慕我的威名是假的,跟着我绝对是为了混咱们的饭吃。” “这不正好?咱们缺这一百多人的饭钱么?安全可有保证了。” 第二天上路,以后的旅程可就安全多了。 一百多人的队伍,五十多条枪,已经没有土匪敢来捋虎须,离远了看见都绕道走。 五天后,队伍到了卡吉贝伊,这是个鞑靼人的贸易定居点,后世叫敖德萨。 克鲁罗在这里的商栈里,给一百二十多名哥萨克换上了整齐的新装,还配齐了火枪,一共也才花了三百两银子而已。 又给土匪们每人开了一两银子的军饷。 克鲁罗眼里四百多两银子不算什么大钱,只是这次旅途的零花,雇佣安保人员的小额花销。 真正带的办事的重金都在亲卫们的行囊里,是黄金。 哥萨克们却一个个欣喜若狂。自己这帮贫困的土匪跟对了人,护卫的大贵族听说是东方一位国王的特使。 自己的直属上司开膛手老大,那也是在召城有封地的男爵大人。 召城在哪里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已经不是土匪了,升级为了贵族的开饷侍从。 我们现在是贵族侍从了知道吗?高等人了,要文明起来——拿了银子就去吉普赛大篷车窑子那里花光了的土匪们如是说。 我们说得不对么?我们是高等人,逛窑子给钱了。 全骑兵有备用马,沿途可以购买物资,不用带后勤的小队伍,速度仅次于斥候,不能跟军队行军比较,日行三百里轻轻松松。 八天后,陈医生跟着克鲁罗,来到了一个风景如画的大城市。 多瑙河冬天也没有结冰,静静绕城流过。 这座城市有着七座山丘,十一座堡垒和一条壕沟护卫,这是陈医生目前踏足的最西点——维也纳。 克鲁罗让陈医生带着哥萨克保镖们在城外驻扎,拂掉了身上的征尘,整了整领口,胸前佩了洁白的手帕,只带了十名亲卫,走进了这座浮华的大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