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朕的大明》 第五十二章 我是真怕你们不造反啊 事实证明,有时候店小二的话,也不全是王婆卖瓜。 侯三出去了一刻钟的工夫,就用一个托盘,将四个菜一个汤两碗米饭,两杯饮子端了进来。 这四道菜一端上来,朱允熥眼就直了,瞬间推翻了他对本帮菜的误解。 西湖醋鲤鲜香可口,完全没有鱼的腥味,入口后还有一些微甜。 红烧肉香气扑鼻,肥而不腻。 龙井虾仁咸鲜适度,辅以茶叶的清香。 油焖茄子汁肥味美,茄子酱香入味。 鱼头豆腐羹,汤色奶白清亮,味道清淡香甜。 就着这四个菜,朱允熥一顿干了三碗大米饭。 他和郭奇林两个人大快朵颐之后,再喝上一杯冰镇乌梅汁填个缝。 这种味觉的极致享受和肠胃的饱腹感加在一起,由美食带来的幸福感,让他感觉人生已经圆满了。 揉着微涨的肚子,面对侯三,朱允熥由衷的称赞着:“你这小二倒也所言不虚,你们家的饭菜还真是可口。” “那可不,”侯三骄傲的炫耀着:“刚才二位吃的菜,都是我们家掌柜的亲手烹制的,我们家掌柜的说,若是官人喜欢,她愿意天天给官人烹制饭菜。” “哦?”郭奇林好奇的问,“你们家掌柜的还会烹制饭菜?” “是呀!”侯三一脸的自豪:“我们家掌柜的会烹制的菜可多了,不仅会做这四个菜,像什么老鸭煲、叫花童子鸡、糖醋排骨、杭三鲜、红烧狮子头、红烧鸡翅......” 听着侯三的描述,虽然已经吃的很撑了,朱允熥的口水还是差点流出来,他心中暗想,不要再说了,都说要俘获一个男人的心,先要征服他的胃。 但是我的胃在被征服之前,我的心已经被你们家掌柜的俘获了呀。 现在再加上胃也被征服了,这不是让我对你们家掌柜的死心塌地吗? 不可以啊,我才十四岁,我妈妈不让我早恋啊喂...... 好吧,言归正传,朱允熥和郭奇林吃的心满意足,会完账,两个人摇晃着就要离开云雨楼。 “官爷请稍等。”侯三叫住了朱允熥,“这是找您的银子。” 说罢将几枚碎银子塞到朱允熥的手中时,还夹带了一张纸条。 朱允熥若无其事的把银子和纸条同时塞进自己的袖口,然后和郭奇林一起,走出了云雨楼。 在院子里和郭奇林拜别后,朱允熥回到自己公廨中的书房,这才掏出那个纸条看起来。 只见那纸条上用镌美的蝇头小楷写了三行字,一看就是孟婉琳的笔迹。 小心张世方,王月。 下月初十白莲教可能有大行动。 暗号:待到秋来九月八,对:满城尽带黄金甲。 朱允熥看完,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烧尽,心里连骂了两句他吗的。 第一个他吗的是:F4又少了一个人,距离凑齐开封府班底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第二个他吗的是:我靠,要学黄巢是吧?要跟我玩:我花开后百花杀是吧? 要知道,黄巢当年杀进长安城以后,就是奔着杀人去的,四品以上的一个不留,四品以下的留着上班。 造反的暗号定成这个,摆明了要杀朱允熥祭天啊。 朱允熥不敢耽搁,连忙拿出一张白纸,思索了一下,在上面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段话。 写完后,朱允熥又看了两遍,这才将墨迹吹干,把纸折起来揣进怀里,起身走出门去。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郭奇林围着院子走路,看见朱允熥出来,郭奇林连忙行礼问候。 “县尊大人,刚才我吃多了,在这走几圈,您急急忙忙的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朱允熥冲着他拱拱手,脸色阴沉道:“刚会完账我回来一看,少给我找了五钱银子,我去找那个店家。”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将纸条交给侯三之后,还是没有见到孟婉琳,朱允熥心头有些怅然,独自一个人走回了县衙。 朱允熥走后,孟婉琳站在云雨楼三楼卧房的窗口,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双眸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时间如溪水一样缓缓的流过。 转眼之间,半个月过去了,六合县内再没有白莲教贼人作乱,鱼鳞黄册也大致重新编制完成了。 岁月,似乎就要这么一直静好下去。 而朱允熥心里知道,这一份宁静的下面,不知道隐藏了多么汹涌的惊涛骇浪。 鱼鳞黄册终于编制好了,朱允熥拿在手里,因为生气,浑身有些颤抖。 和他同样颤抖的,还有县丞郭奇林和户房的主事王丰华,他俩是因为害怕。 通过这次重新丈量,六合县竟然多出了三十万亩良田,并且,多出来的全是上好的水地。 另外,所有大户的优免土地只有五十万亩,也就是说,在过去那些年,有将近四十万亩的土地该交税而没有交税。 这两者相加,竟然有七十万亩土地没有交税。 按照平均每亩生产两石粮食的话,七十万亩土地就是一百四十万石粮食。 按照洪武年的税制,十五税一来算的话,每年少交的粮食就是接近十万石。 如果追缴五年,那就是接近五十万石粮食,接近六千万斤。 平均到每个六合百姓身上就是五百斤,一个百姓一年吃一百八十斤粮食的话,这些粮食能吃将近三年。 如果朱允熥手里有这些粮食,哪怕再来三年颗粒无收,六合的百姓都不会挨饿。 “追缴,必须追缴,他们亏欠朝廷的粮食,一粒都不能少,全部追缴回来。”朱允熥挥舞着胳膊,恶狠狠的说。 “是。”郭奇林忧心忡忡的说:“县尊大人,如果追缴太急的话,怕是会激起民变啊!” “民变?”朱允熥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变,应天离这里不到百里,那里有三十万京营的士卒枕戈待旦,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有胆子造反?” “这......是!”郭奇林沉吟了一下,还是接受了朱允熥的命令。 看着郭奇林和其他属官胥吏离去的背影,朱允熥在心中冷笑。 老子正好找不到理由收拾你们,你以为我怕你们造反吗? 我是真怕你们不敢造反啊! 你们不造反,我从哪里去收了土地分给那些庶民百姓啊! 第五十三章 再给你们加上一把火 在朱允熥盼星星盼月亮的焦急等待之下,时间终于来到了七月初九。 明天他们就要动手了,朱允熥的浑身颤抖着,当然,不是因为害怕,是激动的。 人家穿越,都是什么金戈铁马呀,波澜壮阔啥的,唯独到了他这里,那叫一个风轻云淡,波澜不惊。 傍晚的时候,残阳斜照在滁河之上,河边的垂柳在水中摇曳着,晚风吹拂而过,为这个炎炎夏日带来一丝凉意。 朱允熥独自一个人坐在云雨楼的包间里,面前摆着几碟蜜饯,当然,他最喜欢的饮子冰镇乌梅汁也给他准备了满满一杯。 孟婉琳静静的坐在他的对面,半个月没见,她的面容有一些清减了,脸上带着一丝愁容。 看着有些消瘦的孟婉琳,朱允熥心里有些不忍,他轻声说:“孟姑娘,半月不见,你瘦了,这段日子辛苦了吧?。” 朱允熥的话,让孟婉琳身躯一震,脸上的愁容也消减了一些,片刻之后,她才柔声说:“烦劳殿下挂念了,奴家还好,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大男子主义思想作祟的朱允熥打断了孟婉琳的话,开玩笑,在心动的姑娘面前,一定要表现出个人英雄主义的大无畏精神。 “殿下算无遗策,成竹在胸,奴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孟婉琳小小的拍了个马屁。 孟婉琳的话让朱允熥心中很是受用,他微微一笑,“我就是动了动嘴,这些日子还是辛苦你们了。” 看到孟婉婷还要跟他客套,朱允熥摆了摆手说:“好了,先不寒暄了,都布置好了吗?” “侯三,”孟婉琳先把侯三叫进来,然后对他说:“你给殿下说说吧。” 侯三先是对朱允熥行了个礼,然后说:“启禀殿下,沐佥事今天上午已经带人到了弥勒寺,那里仍然空无一人。” 朱允熥沉吟了一下:“意料之中,那个地方他们肯定会放弃,如今我们的人藏在那里,他们反而意料不到。” “殿下这一手暗度陈仓高明。”侯三竖起大拇指赞叹了一句。 听见侯三的马屁,朱允熥心里一阵得意,这算什么啊?基操勿六。那么多部迷雾剧场是白看的吗? 得意归得意,朱允熥还是一本正经接着问:“给你安排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侯三连忙回答他:“小的自从那天到拿到您写的条子,这半个月按照您的吩咐,已经联络了二三十个人了。” 朱允熥不放心的又追问了一句:“上面的话都交代清楚了?” 侯三肯定的说:“殿下放心,一字不差的按您所说交代给他们。” “好!”朱允熥赞赏了一句,端起桌上的饮子一饮而尽,这透心冰凉的感觉让他身心舒泰。 喝完饮子,朱允熥迈步向付昂建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孟婉琳:“照顾好自己。”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云雨楼。 听到朱允熥的话,孟婉琳愣了一下,随后,连忙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窗户。 一道靓丽的身影,就这么站在云雨楼二楼的窗户后面,痴痴的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渐渐远去。 郭奇林在公廨的书房内对着正在卷宗愁眉不展,看到朱允熥回来,连忙走出院子,对他施了个礼。 “县尊大人,可否聊上两句?” 朱允熥抬眼看了看郭奇林,微笑着说:“大山兄,有什么事情啊?” 郭奇林紧紧地皱着眉,一脸痛心疾首的说:“县尊大人,这几日我按照新的鱼鳞黄册上登记的田亩数目,想要安排稽税大使冯守基去追缴欠税,但结果很不理想。” “哦?”朱允熥心中来了兴趣,:“具体说说。” 郭奇林一脸怒容的说:“先是冯守基称病告假,已经四五天不见人影了。” 朱允熥神色如常的说:“意料之中,他本来就是县中大户冯家的人,这次他们冯家查出来了两万亩的隐田,要是认真追缴,恐怕要交出一万余石粮食,他必然不肯。” “是呀,”郭奇林点了点头接着说:“随后我又派张辰、赵寅二人,带着快班和壮班的衙役去追缴,但到现在,只交上来不到十石粮食,还都是些积年陈粮。” 说到这里,郭奇林更加愤怒了,他狠狠的说:“那些富户见到我们的衙役去了,客气的给他们几十斤陈粮打发,不客气的连门都不开,竟然还有人让他们的家丁佃户们把我们的衙役打了出来。” 对于郭奇林所说的情况,朱允熥早有所料,他知道这些地主乡绅不会乖乖的把粮食交出来,而且那些衙役捕快们,本来就和他们沾亲带故,平日里也没少收他们的好处,指望他们能把欠的粮食收回来,那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因此,对于郭奇林的抱怨,朱允熥不置可否的笑笑,他还准备再给这些人加上一把火。 “大山兄莫要着急,你等下去找主簿张世方来,连夜出一个告示,告诉那些地主乡绅们,一个月内必须把所欠粮食全部缴清,否则,我就去向皇爷爷要一道旨意,派来一营的京营去向他们追讨,敢抗税不缴,嘿嘿......” 无论哪朝哪代,抗税不交都是大罪,几乎接近于谋反,朱允熥就是要给他们扣上这顶帽子,只有这样,才能逼迫那些地主乡绅们铤而走险。 因为朱允熥横征暴敛激起民变他们不一定会死,到时候花些银子,上下打通关系,再交出一些替罪羊,把这个罪过扣到他们头上,只要朱允熥死了,他们的税赋自然就不用再交了。 但如果被扣上一个抗税拒缴的罪名,那六合县所有的大户面临的恐怕都是家破人亡。 朱允熥这一招趁火打劫玩的那叫一个溜,他相信张世方一旦知道这个消息,恐怕整个六合县的大户们都会坐不住了。 如今,朱允熥已经布置妥当,他希望这把火能够在六合县烧起来。 一旦六合县这把火烧起来,他才能顺水推舟做接下来他想做的事情。 第五十四章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初十。 这一天的黄历上写着:东方亢金龙-凶值日星宿亢星造作长房当,十日之中主有殃,田地消磨官失职,接运定是虎狼伤,嫁娶婚姻用此日,儿孙新妇守空房,埋葬若还用此日,当时害祸主重伤。 由此可见,这一天是大凶之日,周易上说: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指的是身居高位的人,肆意妄为之后遭遇挫折或灾祸最终追悔莫及。 似乎为了印证这一天的凶险,从一大早起,六合县狂风大作,飞砂走石,扬起漫天尘土,树枝被狂风吹得弯曲,发出刺耳的嘶鸣声,人们在大风中走路都有些艰难。 整个六合县,就像要被这狂风掀翻一样颠沛流离。 云雨楼,如今是六合县的地主乡绅们新的聚集地,这里正宗的杭帮菜,据说曾经是杭州知府家中私享的厨子烹制的。 虽然狂风飞舞,但是在这楼上最大的包间望河居内,依然坐了三四十个身穿绫罗绸缎,看起来器宇轩昂的人。 这些人的举手投足,无不显示出他们良好的教养,每个人都是那么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然而,这个时候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却十分压抑,虽然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也没人说话,每个人脸上都是神情凝重。 六合县主簿张世方,坐在上首,他身着一袭青色宽袍,头戴方巾,腰系文绉,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用手指轻轻的扣着桌子。 突然间,一个气度不凡的五十多岁的人站了起来。 他身穿一袭深蓝色锦缎长袍,服饰上刺绣着精细的云鹤图案,配以金线勾勒,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纱帽,帽顶镶嵌着一块碧绿的玉石,手上也带着一枚翠绿的扳指,他这一身行头,一看就价值不凡。 “张主簿,那位真的是那么说的?” 这个人随意的向张世方拱了拱手,沉声问道。 张世方抬眼看着他,“怎么,冯员外这是信不过本官么?” “不敢,”那人神色一窒,或许也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了,连忙又躬身施了一个礼。 “咱们已经非常委屈求全了,我家侄儿宁可舍了那稽税大使不做,他还要怎的?” 张世方嘲弄的看着冯员外,淡淡的说:“你家侄儿在稽税大使的差事上,手脚也不干净吧?” 听到张世方的话,冯员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张世方也不理他,接着说道:“那些事情迟早要露出马脚,一旦哪天东窗事发了,依着那位的性子,你觉得会轻饶了他?” 听到张世方的话,冯员外脸色大变,“还请张主簿指教,给我那侄儿指一条生路。” 张世方摇了摇头,眼神在所有人的脸上巡视了一圈,这才缓缓的说:“我给他指一条生路?你们在场的每一位都想让我给你们指一条生路,殊不知,如今,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听到张世方的话,所有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突然,另一个人站了起来对张世方行礼说道:“张主簿,真到了破釜沉舟,孤掷一注的时候了吗?” 张世方闻声看过去,说话的是李家的家主李如川,他微微一笑。 “李员外,这话还用我说吗?我听说你在御史台做御史中丞的哥哥李如山,纠集了一群御史,那弹劾的札子跟雪片一样飞进紫禁城,陛下似乎也是置之不理吧?” “这......”李如川被张世方这一句话噎的哑口无言。 “可是,那终究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啊!”赵谦的叔父赵宝麟喃喃的说道。 “株连九族?”张世方突然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忽然提高声音说道:“那位来咱们六合县,他的所作所为,你们以为是为了什么?事到如今,你们还以为他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看到所有人若有所思的神情,张世方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这才的说:“各位,事到如今,如果各位还要心存侥幸,,那就请把我绑了送去县衙,你们一起告我一个谋逆之罪吧。” “张主簿,”听到张世方说的话,冯员外连忙行礼说:“你为了我们大家伙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我等万万不敢做那恩将仇报的事情。”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所有人一起向张世方行礼。 “那好!”张世方猛然站立起来,“你们各自回去按照原有的布置安排下去吧,今晚亥时一到,大家一起发动。” 众人各自散去之后,谁也没有看到,云雨楼的小二侯三,悄悄的来到六合县县衙的墙外。 几个时辰之后,夜幕将六合县笼罩起来,风终于停了,月朗星稀,风终于停了,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道谁家的狗叫声。 县衙公廨的书房内,烛光摇曳,随着微风吹拂,屋子里忽明忽暗。 朱允熥坐在书桌前,左手拿着鱼鳞黄册,右手捉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算算。 街上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朱允熥仔细的听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面带微笑的自言自语:“戌时三刻了,估计他们该来了吧。”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静静的看着窗外。 大约一过了刻钟左右的时间,宁静的夜晚忽地被一阵喊杀声撕破平静,刹时惊醒了已经进入梦乡的人们。 忽然之间,无数道人影举着火把,挥舞着刀枪、锄头、铁锨、叉子冲进县城,他们在街道上奔跑着,到处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喊杀声、惨叫声,回响在整个县城的上空。 冲进县城之后,他们迅速的占领了四方城门,随后,隐约能听见,所有人向着县衙的方向汇聚而来。 一些睡梦中惊醒的百姓,急忙关上窗户,顶上门栓,一家老小紧紧的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朱允熥透过窗户望着远方被火光照亮的天空,神色镇定,一言不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突然哐当一声,他的房门被人撞开了。 朱允熥回头一看,看见郭奇林,身上只穿了一件亵衣,头发凌乱,光着双脚,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县尊大人,大事不好了......” 第五十五章 鸡飞狗跳的应天府 “大人,”郭奇林看到朱允熥,连忙惊慌失措向朱允熥施了个礼。 “大事不好了县尊大人,外面来了一伙匪徒,已经攻入县城,现在正在奔着咱们县衙而来。” 朱允熥听到郭奇林的话情,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淡淡地说:“大山兄,你看看你堂堂一县的县丞,朝廷八品官员,怎么如此狼狈,这成何体统啊?” 随后,他挥了挥手:“大山兄,你速去穿戴整齐,随我一起出去,我倒要看看,是哪里的蟊贼,竟敢夜袭我六合县。” 应天府鼓楼大街,是整个应天权贵云集的地方,几乎所有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在这里置办了宅院,礼部尚书李至刚的李府,就位于鼓楼大街最核心的地段。 已经接近午夜,但这条大街上,还是偶尔会有一顶行色匆匆的轿子经过。 虽然应天府一到晚上就会宵禁,但武城兵马司的官差们,对于这条街上来往的轿子却从来不敢阻拦。 就在六合县暴乱当晚的早一些时候,一顶二人小轿,悄悄的来到李府的门前。 跟随轿子的下人上前扣响了李府的大门,“谁呀,这半夜三更的!”随着一声不耐烦的应答声,李府的门子打开了一扇侧门。 那个叩门的下人在门子耳边耳语了几句,那个门子急匆匆的跑了回去。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一位身穿管家衣服的人大步走了出来,他来到轿子旁,轻声说了几句话,轿子里的人下来了一个一身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跟着管家一起从侧门走了进去。 管家将那个人带到了李府的客厅,给他上了一盏茶就匆忙离去了,这人也顾不上喝茶,只是焦急的在客厅内踱来踱去。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李至刚身穿一件宽大的棉布长衫,不急不缓的走进客厅。 他刚一进屋,那个人噗通一声跪下,他把脸伏在地面上,战战兢兢的说:“大宗伯,请救救下官的性命。” 跪在地上的人,正是李如川的大哥,御史中丞李如山。 李至刚连忙上前扶起李如山,“岳峙兄这是何意啊,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在李至刚的搀扶下,李如山站起身来:“大宗伯,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兄弟......” 随后,他将六合县发生的事情一一讲述出来。 听完了李如川的话,李至刚脸色大变,他痛心疾首的说:“岳峙兄,你那二弟糊涂啊,那位不管怎么样,都是天潢贵胄,龙子龙孙,万一他要是有个闪失,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如果那位再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就是曹国公,也要受你们的牵连啊。” “是啊,”李如山面如死灰的说,“他也是受了别人的蛊惑。” 李至刚沉吟了一下,“岳峙兄,如今之计,你先回去,待我想想办法,看能否安排一些得力的人手,去把那位护住,只要那位毫发无损,别惹得陛下震怒,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好!”李如山应承了一声,匆匆向李至刚行了个礼,急忙向外面走去。 李至刚脸色恢复如常,他看着李如山远去的背影,将管家叫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随后站起身来,迈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半个时辰以后,李至刚府上的管家来到东华门外,他给看门的小太监手里塞了十两银子和一个信封后,扭头回了李府。 东宫正殿,吕氏已经歇息了,她的心腹宫女苑鸾蹑手蹑脚的走进卧房,在她的床边轻唤:“娘娘。” 看到吕氏睁开眼睛,苑鸾将一个信封呈到她的面前,吕氏接过信封当场打开看了起来。 看着信纸,吕氏的脸上逐渐带了一丝喜意。 将书信看完,吕氏走到桌前,在烛火上将信烧了,随后把苑鸾叫到身边,窃窃私语的交代了几句。 听完吕氏的安排,苑鸾的脸上一道惊恐的神情闪过,随后立刻恢复如初,她向吕氏行了个礼,便匆忙的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曹国公李景隆正在府上喝着小酒欣赏着歌舞。 大约和李如川到达李立刚府上同一个时间,曹国公府内的大堂上,一桌子的酒席被掀翻在地,地上到处抛洒着羹汤菜肴和破碎的碗盘。 原本在堂上歌舞的舞姬们战战兢兢的站在堂下。 曹国公李景隆怒不可遏的站在堂上,他的远房表弟,府内的侍卫首领,李如川的三弟李如江失魂落魄的趴跪在那一堆残羹剩菜上。 李景隆一脚踹在李如江的肩膀上,怒吼着:“你那二哥是蠢猪吗?他不知道这件事儿的后果,还想杀王刺驾?要真是让他办成了,陛下必然雷霆大怒,到时候就算是我曹国公府,也脱不了干系!” “还在这跪着做什么?”看着跪在面前的李如江,李景隆气急败坏的说:“还不去东陵卫去找你四弟李如海,你们一起去跟我二弟禀报这件事儿,让他派一些好手给你们,速去六合县支援皇孙殿下!” “是。”李如江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李景隆又叫住了他,“去六合县的时候,让他们都换上百姓的衣服,不要拿卫所的兵器,你从府里带一批倭刀过去。” 紫禁城养心殿,朱元璋身穿衮袍,高高的坐在御座上,脸色阴沉似水,马吉祥和毛骧趴在下面瑟瑟发抖。 “陛下,是否要调京营前去六合县。”毛骧胆战心惊的请示着老朱。 “不用,”朱元璋沉思了一下,“之前咱不是给他了一个百户所吗?我听说他私底下还有其他的势力,让咱看看那猴崽子的本事。” “可卑下担心,贼人势大,我怕......”毛骧欲言又止的说道。 “怕什么?”朱元璋撇了他一眼,“咱这一辈子,刀山血海的闯过多少回?他是咱的龙子龙孙,几个蟊贼他要都对付不了,还配当咱的孙子?” “是。”毛骧不敢再跟朱元璋争辩,只得叩首应答。 与此同时,整个应天府鸡飞狗跳,无数达官显贵书房内的灯光彻夜长明。 那些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或是兴高采烈,或愁眉不展,或义愤填膺,或唉声叹气,这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五十六章 一支穿云箭 朱允熥带着郭奇林来到县衙的门口,这里早已黑压压的围满了人。 张辰、赵寅带着一群衙役警惕的盯着他们,手里的刀指在那些人的胸前。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站在朱允熥身边的郭奇林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挺身而出,一边怒喝着一边走向人群。 听到郭奇林的声音,衙役们纷纷向两边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郭奇林脚步沉重的向那些人走去。 “大山兄,我们并肩作战。”朱允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一同走向那些人。 来到人群的前面,朱允熥双手负在身后,冷笑着看着他们。 郭奇林心中有些忐忑,这一刻他已经无法估计自身的安慰了,他更担心的是身边的朱允熥不要有什么闪失。 定了定心神,郭奇林故作镇定的朗声说道:“你们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反?” “谋反.......”人群中传来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大山兄不要谬言,”李如川、冯员外和赵员外从对面人群中走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着体面的人,和前面这些举着火把,拿着刀枪围住县衙大门的人们的穿着明显不一样。 郭奇林看到六合县的地主乡绅几乎全部来到他的面前,厉声喝道:“深夜攻入县衙,围攻县衙,你们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哗......”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连李如川三人身后的那些地主乡绅们脸色都有些难看。 李如川淡淡的一笑,“大山兄,我们只是今日看到张主簿张贴的告示,不堪被横征暴敛,和六合县的百姓一起来县衙情愿而已。” “狡辩......”郭奇林正要呵斥他,朱允熥摆了摆手,上前了一步:“李员外,你们有什么愿要请啊?” 李如川面对着朱允熥,脸上没有丝毫惊慌的神色,他淡淡一笑说道:“我们的请求只有三点。”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似乎要从他们身上汲取一些勇气:“这第一嘛,当然是将新编制的那本荒谬的鱼鳞黄册付之一炬。” “对,烧了它......”不少人跟着起哄。 李如川的手向下压了压,人群逐渐安静下来:“这第二嘛,就是废除追缴五年税赋的乱命。” “废除......废除......”更多的人振臂高呼着。 李如川看着朱允熥的脸,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这第三嘛,请三皇孙殿下返回应天,由吏部重新给我们六合铨选县尊。” 嚯......朱允熥心里按说好家伙,胃口不小啊,不仅不想清缴税赋,还要给我下逐客令?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所有六合百姓的意思啊?”朱允熥听完李如川的话,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说。 李如川神色镇定,不慌不忙的回答朱允熥,“自然是我们六合县十二万父老乡亲的想法。” “对......对......”那些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服的人高声喊着,声音响彻云霄。 朱允熥不在搭理李如川,他看向那些人们,随手指着一个面带菜色的中年男人,“你是什么人?” “我是李员外家的佃户。”那个男人理直气壮的回答。 “那你呢?”朱允熥又指向另一个身材矮小的老汉,这老汉有些害怕,犹犹豫豫的想往后退。 他身边的一个人用手托住他的腰,高声说:“张老汉,怕什么怕,我们都是张员外一个村的乡亲。” 接连点了几个人,朱允熥发现,他们确实都是六合县的百姓,有的是地主乡绅家的佃户,有些是他们家的长工,还有一些是乡里乡亲的自耕农。 看着他们,朱允熥疑惑地问:“你们又不会被清缴税赋,为什么要跟着他们来围攻县衙呢?” “李员外是我们家族长......” “多亏了刘员外,我才能有口饭吃......“ “要不是那年张相公借给我几斗麸子,我们全家都饿死了......” 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回答着。 这些人的话,让朱允熥想起前世著名作家巴金说过的一段话:当你深入了解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时,你会发现,他们的思想,配得上他们所受的苦难。 六合县,清算下来一共有一百四十多万亩土地,其中,水田,好田都在那些地主乡绅手里面。 这些佃户、短工、长工、自耕农们一共只有二十万亩薄田,却要承担全县的税赋和徭役,即便是这样,在他们眼里,那些地主乡绅还成了给他们一条活路的恩人。 朱允熥不愿意再跟这些人空费口舌了,他高高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拳。 远处的街上,躲在屋顶上的候小亮看到之后,从怀里掏出一直响箭,掏出火折子点燃。 嗖......啪......一支穿云箭,在天空炸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惊,随着穿云箭的爆炸声,从街道两边,再次涌出了黑压压的两群人。 郭奇林惊讶的垫着脚看过去,从东边来的那一队人,前面领头的竟然是消失了很久的岳龙刚。 候小亮也从房顶上跳了下来,他带着从西边走来的那一群人赶了过来。 这些人,也都是一身粗布的衣服,他们手里同样拿着锄头、铁锨、叉子和竹竿。 来到县衙的门口,岳龙刚和候小亮上前向朱允熥行了一个礼,“殿下,我们来了。” 自从那天听了岳龙刚讲述过他的身世以后,朱允熥便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这个时代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想起了徐志摩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中国人躺在儒家挖的大坑里几千年爬不起来,读书根本就不是为了学习知识,掌握真理和探索宇宙奥妙 读的好点的,参加科举,当个官,做做人上人;读的差的混口饭吃仅此而已! 人与人之间始终学不会平等的相处,所以,至今仍然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 这段话惊醒了他,要想改变这该死的世道,绝不是一两件发明创造就可以实现的,他必须拿起另一件强有力的武器,去对抗这封锁人思想的儒家。 因此,他将穿越前那个时代伟人的思想进行了简化,他要做的是,呼唤起那些真正的庶民,只有和那些庶民团结在一起,才有和两千年的枷锁以及成千上万儒生对抗的资本。 因此,岳龙刚再消失的这个月,在他的授意之下,走遍了六合县的每一个乡镇,他去联络那些赤贫的佃农,他们团结在一起。 和岳龙刚一样,只是侯小亮联络的是县城里的居民,他把铁匠、帮佣、码头上的船工、力工们组织在了一起。 看到岳龙刚和侯小亮来到面前,朱允熥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红布,展开一看,原来是一面红旗。 旗帜上面绣着一副交叉的镰刀和铁锤,旁边竖着绣了一行金色的大字:六合县农工联合会。 朱允熥伸手从农人手中接过来一支竹竿,他把这面旗帜绑在旗杆上,高高的举过头顶。 第五十七章 又一支穿云箭 看到两边涌过来的人群,被围在中间的那些乡民们大惊失色,他们连忙举起手里的家伙警惕的对着外侧。 朱允熥嘲笑的看着李如川和他的那些伙伴们,“你们以为能够掌握别人的生死吗?你们以为能够控制别人的思想吗,这不可能!” 他再次提高声调大声对所有的人说:“乡亲们,今年六合县遭遇大汗,你们的庄稼能有多少收成,等待你们的是什么?是食不果腹、是卖儿鬻女、是家破人亡啊!” “我为什么要向这些地主乡绅征收粮食,因为,那都是你们的血汗,你们辛辛苦苦劳作一年,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他们呢?坐享其成,他们家里的粮食多的吃不完。” 说这话,朱允熥抬手指向那个说地主曾借给过自己粮食的人。 “你知道吗?麸子在他们家,是生口吃的饲料,但是,却当成粮食借给了你,是不是借麸还粮,是不是九进十三出,是不是还粮食的时候要踢斗?” “而你们,”朱允熥的手指向所有的人,“你们给他们当长工,干的比牲口累,吃的比牲口差,你们还要替他们服徭役,你们欠了他们的钱和粮食,要用自己的儿女去还账。” 在朱允熥慷慨激昂的声音中,李如川和那些地主带来的乡民们都陷入了沉思。 “而我,大明帝国的皇孙,六合县的县令,我要让他们把欠缴的粮食交出来,为的是能够赈济你们这些灾民,为的是让乡亲们有一条活路,你们呢?你们却和这些鱼肉你们的地主乡绅一起,跑来围攻我的县衙。” 朱允熥平复了一下情绪,沉重的说:“你们知不知道,如果朝廷追究下来,他们一点事儿都不会有,但你们,都是他们交出去的替罪羊。” “不会吧......” “有可能......” “县太爷说的有道理啊......” “那怎么办......” 嗡嗡嗡的嘈杂了片刻,哐当一声,一个人的锄头掉在了地上,而他本人则直接跪在朱允熥的面前。 紧跟着,几乎所有的人都把手里的家伙扔在了地上,随后,所有的乡民都跪了下去。 “请县太爷恕罪......” “请皇孙殿下恕罪......” 朱允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密密麻麻的人,扭头对衙役们说,“去,把李如川那一伙人押如打牢。”随后,对着乡民们摆了摆说:“乡亲们,你们是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的,回去吧,今天的事情本县既往不咎,回去好好等着,不出半个月,农工联合会就会把分给你们度灾的粮食和土地的地契给你们分好。” “谢谢县太爷大恩大德.......” “谢谢皇孙殿下大恩大德......” “散了吧.”朱允熥摆了摆手,示意岳龙刚和侯小亮带着人遣送那些被李如川等人蛊惑的乡民回去。 突然,在人群的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且慢。” 所有的人看过去,张世方一身劲装打扮,缓缓的走出人群,换回男装的韩玉俊、圆通和尚、王月和马又跟在他的身后。 六合县衙门口是个丁字口,一条大路贯穿东西,还有一条从南边来的路直对着县衙的大门。 南边的路上,有无数的人影从黑暗中涌了出来。 那些原本跪着的人中,突然又有不少人站了起来,向着他们几个人施礼:“副教主好、韩舵主好、丁副舵主好。” 张世方嘲弄的看着朱允熥:“皇孙殿下啊,今天晚上的事情你以为就这么完了么?” 所有的张辰、赵寅以及所有的衙役警惕的看着张世方,郭奇林紧张的双手有些发抖。 只有朱允熥面不改色,他也从怀里掏出一支响箭点燃,嗖......啪。又一支穿云箭在天空炸响。 立刻,从三条街道上,都传来整齐的踏步声:“咵......咵......咵......咵......” 除了朱允熥,其他所有的人都四处张望,东西两条街道上,各来了一队排列整齐,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沐晟,走在从东边走来队伍的最前面。 马和,走在从西边走来队伍的最前面。 队伍的最前面是手持刀盾的刀盾手,跟在刀盾手身后的是一排长抢手,最后,是三排火枪手。 郭奇林跟衙役们看到来的是锦衣卫,一个个喜出望外。 岳龙刚和侯小亮以及他们带来的人有些紧张。 李如川和那些地主乡绅们,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那些跪着的人在瑟瑟发抖。 那些站起来的白莲教教徒们,连忙围在张世方等人的身边,面色慌张。 “所有人撤到县衙里去。”朱允熥沉着冷静的发号施令。 岳龙刚、侯小亮带着自己的人把那些跪着的乡民搀扶起来,带到县衙里面躲了起来。 衙役跟随着朱允熥和郭奇林,押解着那一群地主乡绅进了县衙,随后关上的县衙的大门。 张世方对于朱允熥的做法没有阻挡,虽然他知道朱允熥不愿意平民卷进去受到伤害,但他在六合县临时拉起来的队伍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对方的人少一些,他更有胜算。 等到朱允熥带着所有的人都撤回了县衙关上大门,张世方指挥着手下的人准备抵抗。 “玉俊,你跟王月兄弟带一队人顶住东边,圆通,你跟马又兄弟顶在西边,我带着一队人守住南边的路口,官兵只有百十人,我们有上千人,万一打不过,咱们还能从南边的路口突围。” “杀......”看到东西两边的锦衣卫越走越近,韩玉俊和圆通和尚终于按耐不住,带着人冲了上去。 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 当这些白莲教徒冲到三十步的时候,沐晟和马和同时喊了一声:“放。” “砰......砰......砰......”随着二十几声火枪响,“啊......啊......啊.......”白莲教徒倒下了十几个人。 这些乌合之众没有受过任何的训练,挤的实在是太密集了,虽然火绳枪的准头不好,但是在三十步的距离内,面对这么多人拥挤着跑过来,想要打不中人更困难。 但白莲教徒这边就不好受了,大部分都是六合县的农民,那里见过这种场面,身边的人中弹,鲜血溅了他们一脸,胆子大的直接爬在了地上,胆子小的扔掉手里的家伙就往回跑。 “官军的火绳枪只能打一发,不要跑,往回冲。”圆通也算有些见识,他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没有受伤,挥舞着手中的钢刀撕心裂肺的喊着。 第五十八章 第三支穿云箭 毕竟是乌合之众,圆通的喊声只将为数不多的人叫了起来,剩下的人,仍然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 圆通知道,如果不一鼓作气冲上去的话,局面一定无法扭转。 鼓足了勇气,圆通站起身来,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冲啊......” “冲啊......”还有几个战战兢兢爬起来的人挥舞着手里的家伙,踉踉跄跄的跟着他冲锋。 “砰......砰......砰.......” 又是一连串的枪声,第二排火枪手们手中的火绳枪冒气了白烟。 “啊......”圆通手中的刀飞了出去,仰面倒在地上,肩膀上有一个拳头大的血洞。 “啊......啊.......啊.....”又是一连串的叫声,接连有人中枪倒地。 东边韩玉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比较聪明,一直躲在白莲教徒的身后,自己倒是没有中枪。 “跑啊......”也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东西两侧的白莲教徒们扔到手里的家伙,转身就跑。 沐晟和马和看到那些匪徒们已经溃不成军,分别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向前一挥,高声命令:“收枪,拔刀,冲。” 随后,那些锦衣卫中的火枪手们,将火绳枪被在背上,拔出腰间的绣春刀,跟随着前面的刀盾手和长枪兵,一起向前涌去。 看着眼前的局面,张世方知道已经没有晚会的余地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带着身边几个精锐的教徒,就向南边的那条路跑去。 “嗖......啪......”第三支穿云箭在空中炸开。 南边的路上,再次涌出一群身穿黑衣,手持火把的,腰里挂着倭刀的人。 在他们的前面,三个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各自骑着一匹神俊的高头大马。 张世方看到自己的退路被堵住了,无奈之下走出人群,拱手作揖道:“各位是哪一路的朋友,今日还请行个方便,改日我白莲教必有厚报。” 听见张世方的话,那三个黑衣人根本不为所动,为首的那个人缓缓的抽出倭刀,向前一指,“一个不留,杀!” 随后用刀背一抽马屁,率先冲了上去。 跟随他来的黑衣人们,全都一声响的抽出腰间的倭刀,跟着他冲了出去。 张世方身后的亲信,连忙欺身而上,端着手中的兵器向前,将张世方护在身后,跟那些黑衣人混战在了一起。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月亮高挂,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县衙外的搏斗声,惨叫声逐渐安静下来,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县衙外再也没有了声息。 那些作乱的地主身世已经被羁押在县衙的后院,张辰安排了几个衙役看压着。 工农联合会以及其他的百姓都在县衙大堂上席地而坐,朱允熥安排给他们送去了一些热汤和吃食。 朱允熥打开大门,带着郭奇林、岳龙刚、侯小亮和张辰、赵寅等人走出县衙。 县衙外,已经成为了一片修罗场,遍地都是尸体和残肢断臂。 还有不少的人被刀架着蹲在地上,韩玉俊蹲在他的旁边,圆通和尚则躺在地上呻吟着。 看到朱允熥出来,那一群黑衣人的首领,向他拱了拱手,一转身,骑上马向着南边的方向打马而去了。 他手下的黑衣人,全部都一声不吭,收好兵器,扶持着身边受伤的黑衣人,甚至把几具自己人的身体抬着,默默的消失在黑暗中。 蹲在最中间的,正是白莲教的副教主,六合县的主簿张世方。 朱允熥迈步走到他的面前,“张主簿,又见面了,我是应该叫你张主簿还是应该叫你张副教主呢。” 张世方看到朱允熥走到他的面前,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他身后的沐晟一脚提到膝盖的后面,直挺挺的跪在朱允熥的面前。 “朱允熥,不要说这些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张世方又挣扎了几下,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挺直身子,一脸傲气的说。 朱允熥一伸手,从郭奇林手中接过张世方的身告,“张世方,六合县月塘镇人,自幼喜好读书,十二岁中童生,十五岁中秀才,童年成为廪生,是六合县出名的神童。”念到这里,他微笑的看着张世方:“张主簿,本县说的可有问题?” “哼......”张世方转过头去,对朱允熥的话置之不理。 朱允熥也不在意,仍然微笑着说:“本县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在中秀才之前,你一直受到了六合赵家、李家和冯家的资助,因此,此次我重造鱼鳞黄册,想要摊丁入亩,你帮着他们我能理解。” 朱允熥突然神色一变,厉声说:“可是你堂堂一个读书人,为何要加入白莲邪教,本县却是实在想不通,你可否给本县解惑啊?” 张世方仍然看着别处,听到朱允熥的话,回过头来,看着朱允熥,冷笑一声:“县尊大人,皇孙殿下,你想知道吗?” “好啊,那......”张世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把飞刀嗖的一声飞了过来,扎在了张世方的后背。 “有刺客......保护县尊大人......保护殿下......”张世方中了飞刀之后,突然口吐黑血,倒在地上。朱允熥身边的衙役和锦衣卫,连忙抽出兵器围在他的身边。 “哈哈哈......”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道骨仙风的道士从对面的屋顶跳了下来,他的抽出背上的宝剑,手捏剑诀,手持宝剑缓缓向朱允熥走来。 “啊......”张辰和赵寅一看这个道人一脸杀气的走向朱允熥,抽出腰间的柳叶刀,高喊着向他扑了过去。 就在他们刚冲到道人身边的时候,他们突然感觉眼前一花,只听见“噗......噗.......”两声,随后就是两声惨叫,张辰和赵寅的手腕各中了一剑,柳叶刀掉在地上,他们捂着自己的手腕退到了一旁。 “皇孙殿下,贫道今天,只为你一个人而来,并不想伤及其他无辜人的性命,你就不要让他们再来送死了吧。” 沐晟皱了皱眉,在朱允熥耳边耳语道:“殿下,此人的武功很高,要小心。” “哦?”朱允熥饶有兴趣的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道人,“比你武功如何?” 听到朱允熥的问题,沐晟思索了一下,“殿下,我们不是一个路子,我们锦衣卫练的是战场上杀敌的战阵,讲究的是堂堂正正一刀一枪的拼杀,这些江湖人士,他们的旁门左道可不少,要小心。” “殿下......”就在老道即将走到朱允熥身前的时候,又是三道人影从黑暗中蹿了出来 第五十九章 在火枪面前绝世高手都是渣渣 一直埋伏在暗处的林威、尹子剑和商振江三人终于现身了,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绣春刀,怪叫着扑向那个老道。 听到这三人的声音,老道转过身去,面对着林威等人。 林威等三人感受到了对手的不凡,他们将绣春刀横在胸前,呈三角形围在老道士的身边。 一阵夜风吹过,吹动着三人的衣衫,林威等三人却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突然,一片树叶从老道的面前飘过,林威三人动了。 他们果然是军队中训练出来的好手,三个人如同心意相通一般,同一个冲向老道士,将手中的绣春刀分别刺向他的脖子、胸口和大腿。 看着林威三人的行动,朱允熥虽然没有一点战场杀敌的经验,但是也暗自点头,都说双拳难敌四手,这一次看你这老道怎么防? 然而,老道却丝毫不为所动,临渊峙岳的站在那里。 等到林威三人冲到他身边招式用老的时候,那老道身子一扭,以快到看不清动作挥动起手中的宝剑。 ‘当......当......当......’的三声,林威三人手中的绣春刀都被削成了半截。 “砰......砰......砰......”那老道随即纵起身子快若闪电的踢出三脚,林威三人应声飞了出去,嘴角流出鲜血倒在地上。 看着倒地的三人,老道得意的一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一转身,继续向朱允熥一步步的走过来。 沐晟和马和的脸上也露出凝重的神情。 二人将手中的绣春刀紧紧的握在手中,眼睛死死盯着逼近的老道,催促朱允熥赶紧离开这里。 “站住,”林威、尹子剑和商振江三个人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再次向老道围了过去。 “砰......砰......砰......”又是三脚,这他们三人再次飞了出去。 “站住!”林威等人有一次站了起来。 “砰......砰......砰......”尹子剑和商振江彻底晕了过去。 只有林威拄着手里的断刀,挣扎着要站起来。 “够了!”朱允熥的脸上不由动容,“兄弟,够了,你下去吧!” “不,”精疲力尽的林威再一次艰难的站起来,对着朱允熥艰难的咧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下,你在校场曾经说过,只要你在我们的身后,就没有人能从我们的背后偷袭我们。” 突然,林威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殿下,只有有我们在,也没人能动得了你!”同时,举起手中半截绣春刀,再一次扑向那个老道。 “砰......”林威又一次飞了出去,身体重重的撞在一颗大树上,随后,滑落到了地面。 这一次,林威再也爬不起来,他的鲜血从口鼻中不停的流出来。 “殿下,你快走!”沐晟急切的呼喊着,马和也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老道士,仅仅的握着刀柄,刀尖微微颤抖着。 老道士还是不紧不慢的向朱允熥走来,他的嘴角挂着嘲弄的微笑。 “啊......”又是几名锦衣卫的刀盾手和长枪兵为了上去,可就看那老道手中剑光一闪,便倒在了地上。 “好兄弟!”朱允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锦衣卫们,他怒视着的眼前的老道士,竭尽全力的大喊一声:“兄弟们,开火、开火、开火!给老子狠狠地打!” 整整六十个火枪手,手中的火绳枪早已装填好了弹药,听到朱允熥的命令,所有人同时举起手中的枪,对着老道扣动了扳机。 一阵爆豆一般的枪声过后,场上火药产生的浓烟几乎看不清对面的人,朱允熥一边咳嗽着,一边用手扇着风。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浓烟终于散尽,那老道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朱允熥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哥们,什么年代了,再牛的绝世高手,遇到火枪一样玩完。” 感慨完了之后,朱允熥扭头看着沐晟,“还等什么?上去搜搜,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说完,他看也不看那个老道士一眼,快步跑到林威的面前,把他抱在怀里,掏出手帕擦干他脸上的鲜血。 林威感觉到有人有人把他抱起来,挣扎着睁开眼睛,“殿下,您没事儿吧,那个贼老道呢?” 朱云腾死死盯着林威回答他,“死了。” 随后他充满内疚的说:“好兄弟,你怎么这么傻?” “殿下......咳咳咳......”林威刚准备说话,被一连串咳嗽声打断了。 “兄弟,别说话,好好养伤,我刚让你退下,是因为我准备用火枪干死他!”朱允熥对着林威笑了一下,“我的好兄弟,以后记住,在科技前面,什么绝世高手都是渣渣!” “是殿下......”林威又答应了一声,头一扭昏死过去。 沐晟走到那个老道士身边,在他身上搜检着。 或许是这老道士太过于自信,沐晟在他身上找了片刻,竟然找到一张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路引。 朱允熥接过那张路引,勉强可以看到,这个老道的名字叫做冷谦。 他把路引递给沐晟,“去查查看这个人的底细。” “是。”沐晟接过路引,仔细的用一块手帕包好,揣入怀中后,接着对朱允熥低声说道:“殿下,我们这次在弥勒寺还有一个收获。” “什么收获?”朱允熥疑惑的看着沐晟。 “我们在弥勒寺的时候,还抓住一个白莲教来自投罗网的人。” “哦?什么人?”朱允熥好奇的问。 沐晟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那日,我们在弥勒寺隐藏,突然来了一个女人,卑下假装白莲教徒和她应付,套出她的话,原来是白莲教的圣女韩妙儿。” “干的不错,”朱允熥赞许着点了点头,“人能?” “属下已经让人把她送去汤家庄园关押起来了。” 朱允熥点了点头,沐晟和马和带着锦衣卫将那些白莲教匪徒们捆绑起来,又将死伤的兄弟们抬进县衙。 第二日一早,岳龙刚和侯小亮带着农工联合会的人把那些被裹挟来围攻县衙的乡民各自遣返回家。 李如川等一群地主乡绅被压入了县监之中。 韩玉俊、王月、马又等白莲教的骨干分子被沐晟和马和带着东陵百户所的锦衣卫们押解去应天的刑部等候审理。 郭奇林按照朱允熥的意思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写成奏章准备上报给朱元璋。 朱允熥自己则是带着谢雨氤帮他找来的账房先生们和六房的胥吏们一起,根据鱼鳞黄册上的丁口数量和土地数量开始重新分配六合县的土地。 所有的人都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所有的问题也都在朱允熥的安排下一件件的落实,看似一切都在向着朱允熥理想中的方向发展。 直到十天之后,一个锦衣卫的缇骑快马加鞭的来到六合县的县衙前。 他带来了朱元璋的口谕,老朱让他务必参加明天的朔望朝会。 朱允熥知道,自己在六合县的所作所为必定引起的很多人的不满。 明天的大朝会,朱允熥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让那个缇骑回去向朱元璋复命他一定准时参加,但心中知道,迎接自己的,应该又是一轮狂风骤雨。 第六十章 那不是乱民是白莲教啊 应天府紫禁城内的奉天殿上,朱元璋高高的坐在御座之上,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拜。 朱允熥生无可恋的站在武勋队列的头一排,昨晚,他赶回应天已经很晚了,回到汤家庄园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在夏竹和冬梅的帮助下穿戴整齐,赶往紫禁城准备上早朝。 朱元璋看了一眼朱允熥,说道:“允熥,你看起来精神不佳,莫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朱允熥苦着脸回答:“皇祖父,孙儿昨晚确实休息太少,实在是疲惫不堪。” 身后的朱允炆蓝玉轻声说道:“允熥,在朝堂之上,可不得这般没精神。” 朱允熥无奈地说道:“舅姥爷,我也不想啊,实在是现在正在长身体,瞌睡多啊。” 这时,一名御史走了出来,跪在大殿当中,“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朱允熥回头一看,原来是景清,景清在担任御史之前,也是东宫的属官,朱允炆的师傅,他知道,看来,今天弹劾自己的第一炮应该就是由景清打响的。 朱元璋似乎对景清今早的行为早有预料,他淡淡的一笑,“你是要弹劾熥哥在六合县重修鱼鳞黄册,摊丁入亩激起民变的事情吧?” 景清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地直视朱元璋,大声说道:“陛下,朱允熥殿下在六合县重修鱼鳞黄册,摊丁入亩之事,实乃鲁莽之举。当地百姓本就生计艰难,此举一出,更是雪上加霜,以致民怨沸腾,甚至有聚众闹事之险。臣身为御史,职责所在,不得不向陛下如实禀报。” 朱允熥脸色涨红,反驳道:“景大人,你所言未免夸大其词。我推行此策,初衷乃是为了公平赋税,让百姓安居乐业,怎会料到出现如此状况。” 景清冷哼一声:“殿下,您虽初衷良好,但未曾考虑实际情况。如今局面混乱,百姓苦不堪言,这便是事实。” 朱允炆赶忙劝解:“三弟,景御史,莫要这般急躁,且听听彼此的说法。” 朱元璋一拍御座扶手,扫视了一圈所有的文武百官,朗声说道,“你们还有谁今天要弹劾朱允熥的,都一起站出来吧” 此时,又一名大臣站了出来,拱手说道:“陛下,臣也认为朱允熥殿下此举欠妥。六合县靠近京畿,臣听说此次已经激起民变,若是乱民蔓延到了应天,后果不堪设想。” 朱允熥抬眼看过去,原来是御史练子宁。 随后,一大群文官纷纷走了出来,其中有礼部侍郎陈迪、兵部郎中铁铉、翰林院学士黄子澄、东宫侍讲齐泰等三十多位,他们纷纷手持笏板行礼说道:“臣附议。” 景清死死的盯着朱允熥,“殿下,即便您有所准备,可如今的结果却摆在眼前,我听说已经激起民变,你作何解释?” 朱允熥听到他们的弹劾,也不着急,只是淡淡的一笑说道:“景御史,各位大人,你们确定那是民变?” 脾气暴躁的铁铉看到朱允熥还要狡辩,他一步冲到朱允熥的面前,怒视着他,“殿下,那不是民变是什么?” 朱允熥嘲弄的看着他们,斩钉截铁的说:“那是白莲教匪作乱!” 景清眉头紧皱,他只是听齐泰、练子宁等人说六合县因为朱允熥胡作非为激起民变,不曾想原来与白莲教匪扯上了关系。 但他不愿就此罢休,仍然看着朱允熥质疑道:“殿下,即便如此,那您推行的政策难道就没有一点疏漏?” 朱允熥正色道:“景大人,政策推行之初,或有不完善之处,但绝非导致此次乱局的主因,此次六合的事情,是白莲教匪处心积虑的阴谋布置。” 陈迪偷看了一眼朱元璋,老朱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他上前一步,冲着朱允熥行了个礼,“殿下,您说是白莲教作乱,可有证据啊?” 朱允熥撇了他一眼,心想,这些大人们啊,想要弹劾人都不提前调查一下吗? 他无奈的对着陈迪说:“陈侍郎,我们此次拿住了不少的白莲教匪徒,其中还有一个据说是小明王韩林儿的孙子韩玉俊,我已差人将一干人犯送去了刑部,诸位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听到韩林儿这个名字,朱元璋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虎目圆瞪的看着朱允熥,“小崽子,此话当真?” 朱允熥点了点头,“孙臣不敢欺瞒皇爷爷,不信您可以问刑部暴昭尚书。” 朱元璋高呼一声,“暴昭何在?” 一名身穿大红官袍,须发皆白的文官颤颤巍巍的走出队列:“启禀陛下,三皇孙所言不虚,五天前,他已经派东陵百户所的锦衣卫将一干人犯押解到刑部大牢。” 朱元璋眉头紧皱,说道:“暴昭,那韩玉俊可曾吐露什么有用的信息?” 暴昭拱手道:“陛下,这韩玉俊甚是顽固,至今仍未招供。不过,臣等已加大审讯力度,定要让他开口。” 朱元璋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猛地拍了一下御座的扶手,震得扶手微微颤动,怒吼道:“这韩玉俊竟如此顽固!暴昭,若再撬不开他的嘴,朕拿你是问!” 暴昭吓得连忙跪地,声音颤抖着回道:“陛下息怒,臣定当竭尽全力,尽快让他招供。” 朱允熥插话道:“皇祖父,孙儿觉得此事不能只依赖审讯,还需从其他方面入手。” 朱元璋强压着怒火,看向朱允熥,语气稍缓但仍带着威严地问道:“允熥,你有何想法?” 朱允熥说道:“孙儿认为,可派人暗中调查白莲教在各地的据点,顺藤摸瓜,或许能有更多收获。” 朱元璋沉吟了一下:“小崽了,此计虽好,但派何人去查,又如何确保不打草惊蛇?” 朱允熥自信地说道:“皇爷爷,孙儿已有人选。臣麾下的锦衣卫副百户林威,忠勇可靠,胆大心细,可担此重任。” 朱元璋目光如炬,紧盯着朱允熥,说道:“允熥,你如此信他,可有十足把握?” 朱允熥郑重地点了点头,回道:“皇爷爷,孙儿与林威共事已久,深知他的能力和忠心耿耿。” 朱元璋微微眯起双眼,说道:“那好,朕便信你这一回。” 这时,暴昭站出来说道:“陛下,此事关乎重大,还需多做几手准备才是。” 朱允熥说道:“暴大人所言有理,孙儿打算再派几队人手暗中配合林威,以防万一。” 朱元璋又开口道:“小崽子,那这些人手的调配和联络,你可都安排妥当了?” 朱允熥回道:“皇爷爷放心,一切皆已安排妥当。” 第六十一章 皇孙之残暴远超桀纣 “陛下!”就在朱允熥以为蒙混过关的时候,一声高呼打断了他的幻想。 一个身着红袍,老态龙钟的文官颤颤巍巍的走出队列。 “刘三吾?”朱元璋疑惑的看着他,这位翰林院大学士虽然也是二品大员,但平日里只爱念些诗词歌赋,感兴趣的都是道德文章,对于朝政很少发表意见。 “臣在。”刘三吾虽然看起来已经是行将就木了,但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 “你有何事要奏啊?”朱元璋看着刘三吾,有些迟疑的问道。 刘三吾走到朱元璋的面前,一撩袍子跪在大殿上,“臣要弹劾三皇孙殿下,动摇国朝根本。” “哦?”朱元璋脸色凝重的看着刘三吾。 这位大臣,虽然平日里从不轻易议论朝政,但他洁身自好,为官清廉,久居朝堂,满朝文武不知道多少都是他的门生故吏。 真正算得上德高望重的老臣,在朝堂上颇有威信,他的话朱元璋不得不重视。 “我国朝自建国以来,一向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臣听闻,此次三皇孙殿下清理鱼鳞黄册,摊丁入亩,将六合县无数的缙绅贤达投入大狱,这是动摇国朝的根本啊陛下,长此以往,必将百姓与朝廷离心离德,到时候,朝廷危矣,大明危矣!” 朱元璋沉默片刻,说道:“刘爱卿,此事不可只听一面之词。允熥此举,自有其考量。” 刘三吾抬起头,急切地说道:“陛下,老臣绝非危言耸听。缙绅先达乃是国之根基,怎能轻易动之?” 朱允熥忍不住说道:“刘大人,那些缙绅霸占田亩,欺压百姓,若不整治,如何安天下民心?” 刘三吾怒目而视:“殿下年少轻狂,不知其中利害。此举定会引发动荡。” 朱元璋大手一挥:“都莫要争了,朕自会明察。” 刘三吾再次叩头:“陛下,此事关系重大,还望陛下三思啊!” “还望陛下三思......” 这一次,走出队列的官员几乎占到满朝文武的一多半。 毕竟,这朝中的官员,无论是淮西勋贵,还是科举取士,又或者那些缙绅举荐的贤才,家里几乎都有投献的土地,朱允熥在六合县的做法,已经侵害了他们的利益。 朱元璋看着众多跪地请愿的大臣,脸色愈发阴沉,说道:“你们如此逼迫朕,究竟是为了大明,还是为了你们自家的利益?” 一位大臣颤抖着说道:“陛下,臣等一心为了朝廷,绝无私心啊。” 朱允熥冷哼一声,眉头紧皱,双手握拳,怒目圆睁,大声说道:“若真无私心,为何此时才跳出来?” 另一位大臣急忙辩白:“殿下,我等也是忧心大明江山。” 朱允熥嘴角抽动,向前迈了一步,喝道:“忧心江山?那你们平日为何对缙绅恶行视而不见?” 朱元璋看到朝堂上的大臣们群情激奋的样子,也知道这件事今天争论不出个结果,他站起身来,一甩袖子,“退朝。”便向大殿的后面走出去。 奉天殿上的文物群臣,看到朱元璋甩袖子走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朱允熥也不管这些人想些什么,一扭头,也走出奉天殿。 那些大臣一看如此,也都纷纷的走出奉天殿三五成群的向午门外走去。 朱允熥刚走到金水桥旁,马吉祥急匆匆的向他跑来,远远看见他就大声喊着:“三皇孙殿下,请留步。” 看到马吉祥出来追朱允熥,刚才在朝堂上为难他的大臣们心里更加忐忑不安,纷纷聚集刘三吾和李至刚二人的身边。 “刘大学士、大宗伯,今日的事情,恐怕不好收场啊。”陈迪率先说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李至刚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刘三吾。 刘三吾用手捻着苍白的胡须,神色平静的说,“有何不好收场的啊?” 性格急躁的齐泰连忙跳出来说:“今天满朝文武都在弹劾三皇孙,但陛下的态度明显护着他,如今又派马公公召他去后宫,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位啊!” 刘三吾与李至刚闻言,相视一笑,李至刚开口说道:“且不说陛下是不是要护着他,就算陛下想要护着,你们觉得他能护得住?” 齐泰听见李至刚的话,深感振奋,连忙对他们二人行礼道:“还行大学士、大宗伯指教。” 二人再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迈步向宫外走去。 朱允熥跟在马吉祥的后面,急匆匆的走进养心殿,朱元璋正坐在御座上批着奏章。 看到朱允熥进来,朱元璋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用手中的笔指了指桌边一摞子奏章,“小崽子,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奏章,自己看看吧?” 朱允熥看到堆在地上跟小山一样的奏章,苦笑一声:“皇爷爷,看来孙臣是激起众怒了啊!”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他:“那你可知罪啊?” 朱允熥对着朱元璋行了个礼:“孙臣不知罪。” 朱元璋站起身来,随手拿起一本奏章,念了起来:“臣,翰林学士宁茂泉启奏陛下,今三皇孙殿下,担任六合县令期间,横征暴敛、欺压良善,鱼肉乡里,皇孙残暴远超桀纣。更因其肆意盘剥百姓,最终引起六合县民变,导致数千无辜百姓陨命,无数人流离失所,臣恳请陛下,不可再放任皇孙殿下肆意妄为,应将其召回应天,严加训斥,并囚于凤阳,令其自省其罪。” 念完手里的奏章,朱元璋玩味的看着朱允熥:“听到了吧,这就是大家认为你的罪过,他们还希望咱把你送回凤阳关押起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唉......”朱允熥无奈的叹了口气,“皇爷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为何在六合县清理黄册,摊丁入亩的原因刚才在朝堂上孙臣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再说,那些作乱的贼人明明是白莲教匪煽动起来的,这数千百姓殒命,无数人流离失所更是无稽之谈,那日白莲教匪作乱,一共死伤不足百人,其中除了二三十个孙臣麾下的锦衣卫之外,都是白莲教顽匪,哪有什么无辜百姓。” 听着朱允熥的话,朱元璋陷入了思索之中,他也知道朱允熥没有掩盖是非。 六合县的真实情况他早就从毛骧和马吉祥的暗探口中得知了。 但毕竟朱允熥一到地方上,就掀起了如此大的滔天大浪,自己派他去做六合县的县令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朱元璋心里有些吃不准了。 第六十二章 我们要在这长跪不起 朱元璋沉吟了半晌,这才看着朱允熥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允熥被他问的一愣,“皇爷爷,还请明示,孙儿做什么了?” 朱元璋语气低沉的说:“其实,咱也知道,你在六合想要救济那些百姓,但咱就想不明白,你为何不向朝廷请求赈济,或者向那些缙绅募捐粮食,而是非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朱允熥挺直了身子,目光坚定地看着朱元璋。“ 皇爷爷,孙臣不是没有想过那些法子。向朝廷请求赈济,以朝廷中那些官员的做派,孙臣请一万石,到了六合县能有多少?什么时候能够运来?等到粮食运来,不知多少百姓已饿死。” “向缙绅募捐,他们个个推诿,哪肯真心拿出粮食救人?要知道这些人,越是灾年,越是他们吞并百姓土地,抢夺百姓子女成为奴仆的时候,孙儿实在不忍心看着百姓受苦,这才出此下策。” 朱元璋皱起眉头,说道:“可你如此行事,得罪了多少人,你这条路路可不好走啊。” 朱允熥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朱元璋:“皇爷爷,您可知道为何历朝历代那些皇朝都超不过三百年的国祚?” 朱允熥的问题让朱元璋眉头一皱,这个问题,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朱允熥站直了身子,朗声说道:“那些皇朝初建的时候,因为战乱而导致人口稀少,再加上土地得到了重新分配,因此百姓们都还能满足温饱,但当太平上一二百年之后,就会导致两个现象发生。” 朱元璋眉头一挑,“哪两个现象?” “这第一,是国家承平,百姓生活安逸,于是人口不断的增加。” 朱元璋不由的点了点头,大明建国虽然才二十五年,但据户部的官员说,人口已经增加了近一千万人。 “第二就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土地将不断向世家和权贵集中,而这些人,只顾自家的享乐,从来不管百姓的死活。” 这一点朱元璋深有同感,在他还没有造反的时候,全村一百余户百姓家里只有不到两百亩薄田。 但村里那两三个大户,就坐拥了上千亩的土地。 那些地主是如何欺压百姓的,什么九进十三出,什么踢斗入库,什么高利贷,哪一样他没见识过? 年景好的时候,他们这些穷苦人家的百姓都要缩衣节食才能勉强生活。 一旦遇到灾年,百姓们轻则卖儿鬻女,舍身为奴,更凄惨的,那就是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而我国朝所谓的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更是大大的笑话。”朱允熥坚定的说。 这句话让朱元璋皱起了眉头。 大明的很多国策都来自于宋朝,这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便是朱元璋亲口所说。 可朱允熥对他的表情变化似乎毫不在意,继续说道:“等到百姓无地可中,流离失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时候,他们就会揭竿而起,但对于那些士大夫来说,城头变幻大王旗,无论谁当皇帝,他们都可以去摇尾乞怜,在皇权的护佑下继续维持家族的富贵,继续在乡里作威作福。” 朱允熥的这一番话,对于朱元璋来说,简直是振聋发聩,引起了他的思考。 这些事情他以前的确没有想到,朱允熥的引起了他的深思。 他的洪武朝也接收了不少前元的官员。 朱元璋沉默许久,缓缓说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朱允熥目光炯炯,说道:“皇爷爷,孙臣以为,当严查土地兼并,抑制权贵,轻徭薄赋,让百姓安居乐业。” 朱元璋冷哼一声,说道:“谈何容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允熥急切道:“皇爷爷,若此时不下决心,日后更难收拾。” 朱元璋背着手,来回踱步,犹豫了半天这才说:“熥儿,你先退下,让朕好好想想。” 朱允熥向朱元璋行了个礼,正要转身离开,马吉祥急匆匆的走进来,一脸焦急的神色,“启禀皇爷,大事不好了。” 朱元璋冷眼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何事如此惊慌?” 马吉祥看出了朱元璋的不快,连忙跪在地上,以头伏地战战兢兢的说:“皇爷,咱们的午门被人围了。” “什么?”朱元璋惊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围咱的皇宫?” 马吉祥连忙回话,“是刘三吾大学士,带着一大批朝廷的官员,还有几千名国子监的学子和无数的应天百姓。” 朱元璋勃然大怒道:“他们要干什么,这是要造反吗?” 马吉祥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不敢说话,朱允熥站在旁边,对朱元璋说:“皇爷爷,孙臣估计啊,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朱元璋怒目圆睁,说道:“熥儿,你且说说,他们为何冲你来?” 朱允熥沉思片刻,说道:“皇爷爷,孙儿在六合的作为想必触动了这些人的利益,他们此番前来,定是要向皇爷爷施压,让您惩治孙儿。” 朱元璋冷哼一声,说道:“朕倒要看看,他们有何能耐。熥儿,你随朕一同出去看看。” 来到午门,朱元璋带着朱允熥站在城墙上,午门外黑压压的跪着一片人,大汉将军和锦衣卫堵在门口,警惕的看着人群。 刘三吾看到朱元璋出来,连忙站起身走出来说道:“陛下,皇孙殿下肆意妄为,欺压百姓,横征暴敛,如今我等在这里叩门情愿,还请陛下严惩。” “是呀。”几名朝廷的官员和国子监的学生也走了出来,“陛下,皇孙殿下抢夺缙绅家产,还将六合县上百名良善百姓投于狱中,还请陛下为他们做主啊。” 朱元璋冷眼看着下方的人群,冷冷的问,“朱允熥在六合县平息白莲教叛乱,重整鱼鳞黄册,清理投献和隐秘的土地,为国朝追缴那些人亏欠的税赋,何罪之有啊?” “陛下,”又一名身着红袍的三品大员站了出来,朱元璋抬眼看去,原来是御史中丞李如山。 他上前几步,跪在人群的最前面。 “陛下,臣就是六合县人,如今的六合县,良善百姓或被屠戮,或被投入狱中,皇孙殿下还要抢夺他们赖以谋生的土地和粮食,那里已经是民怨沸腾,民不聊生了,您不能放任皇孙殿下胡作非为啊,如果今日您还要包庇三皇孙,我们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对,我们就在这里长跪不起!”午门外所有跪地叩宫的人异口同声的高喊着。 第六十三章 那就罢免了你的县令吧 “哼”朱元璋冷笑了一声看着午门外的众人,“想跪,那你们就在这跪着吧!”一甩袖子,返回了后宫。 跟着朱元璋返回了皇宫,老朱坐在养心殿的御座上,朱允熥站在他的对面。 “如今的事情,你看该如何收场?” 朱允熥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孙臣请皇爷爷免去我的六合县县令。” “哦?”朱元璋看着朱允熥,“这是害怕了,要退缩?” “不,”朱允熥坚定的反驳,“孙臣这只是暂避锋芒,如今这天下,还是士绅们势大,孙臣这样和他们针锋相对,只会让矛盾愈发激化,对于我真正想做的事情,一点好处都没有。” “还不是害怕了?”朱元璋嘲弄的看着朱允熥:“暂避锋芒的意思不就是退缩?” “不是这样的,”朱允熥解释道:“孙臣如今是众矢之的,想要搬倒我的,除了那些士绅之外,还有想要支持二哥当皇储,未来成为从龙之臣的,如果我继续留在六合县,只会让那里成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孙臣在那想要做什么事情,都会举步维艰。” “你到是看得清楚。”朱元璋点了点头,“说说你的想法。” “孙臣在六合县已经布置下了几手棋子” “这第一手,通过近两个月的时间,六合县的鱼鳞黄册已经整理完毕,土地也重新清丈,需要清缴的欠税业已算清,如今,只需要按图索骥,将欠税追回,土地重新分配,百姓安顿好便可;” “这第二手,经过这次事变,县衙中原先潜藏的那些缙绅和白莲教匪的耳目与口舌,如张世方、赵谦之流,已经被清除干净,县丞郭奇林为人谨慎,大公无私,只要按照我原定的计划,萧规曹从,想必所有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这第三手,我已在六合县安插了一些人手,他们成立了六合县农工联合会,这些人会奔走于乡间,与百姓为伍,如果郭奇林再推进的时候遇到困难,他们也能发动百姓协助官府继续整饬六合的问题。” 朱允熥的计划让朱元璋眼前一亮,他没想到眼前这位还没冠礼的少年,做事情竟然能够做到计划周密,层层推进,有条不紊,他的脸上露出意思欣慰的的笑容。 “那你不当着六合县的县令以后准备做些什么啊?要不就帮着咱处理朝政吧。”朱元璋笑眯眯的看着朱允熥说道。 “请皇爷爷收回成命,恐怕孙臣力有不逮。”朱允熥连忙拒绝道。 朱元璋心里有些不悦了,这帮他辅政,就是他对于皇位继承人的培养,多少人打破头想要跟随在他的身边,没想到却被朱允熥拒绝了,他脸色一沉,“这是为何啊?” 朱允熥丝毫不在意朱元璋的情绪变化,朗声回答道:“皇爷爷,孙臣曾经跟您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是呀,实践证明你小子心思缜密,可堪大任啊。”朱元璋反唇相讥了一句。 “皇爷爷,一县之治,岂能和一国之治相提并论啊!”朱允熥无奈的解释着,“且不说与一国之治比较,就是和一个府的治理都不可同日而语啊。” “治理一个县,手下的属官无外乎县丞、主簿、典史,六房胥吏,平日里出门见到的就是百姓,耳边随时可以听到民间的声音,这是直接治民。” “而如果成为一个知府,属官除了佐贰官意外,还有属下各县的县令,每个县的情况都有所不同,县令们的脾气秉性和为官的操守也不尽相同,知府见不到百姓,就容易被县令所蒙蔽,因此,做知府与做县令最大的不同奈是治官。” “等到进入朝堂,情况又会更加复杂,国朝设立六部九卿,每个部都有自己的部业,不说对这些政务精通,至少要有一定的了解,只有这样,才不会被百官闭塞耳目,蒙蔽视听,才能用百官如意指臂使,政令畅通啊。” 听了朱允熥这一番对于为官的认识,朱元璋不由的点头称是,要知道,这些官员最擅长的就是欺下瞒上,如果对他们的政务不了解,最终的结果就是被他们蒙在鼓里,政令不出紫禁城。 就拿赈灾来说,朝廷发下的赈灾款项,这中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吃拿卡要,上下其手,朝廷拨出一百万两银子,最终能有十万两真正用于赈灾,都算这些官员有良心。 最终的结果就是,朝廷花钱,百官收益,百姓流离失所,饿殍千里的时候,嘴里骂的却是皇帝。 即使朱元璋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自登基以来惩治了不计其数的官员,但还是治标不治本,这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说说你的想法。”朱元璋终于从内心深处认可了朱允熥,这个皇孙不仅思维缜密,而且心怀坦荡,心中所思所想都是黎民百姓,这让他深感欣慰。 “孙臣请皇爷爷降旨免去孙臣六合县令,同时擢升六合县丞郭奇林为县令,并严令孙臣在汤家庄园禁足。” “说了半天,还是要撂挑子?”朱元璋有些不满了,咱对你寄予厚望,你给咱说了那么多大道理,结果自己跑去躺平了? “孙臣不是要撂挑子,”朱允熥争辩着,“孙臣是想,一旦我被罢免了县令,而二哥仍然担任江宁县令,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人,就会认为孙臣已经无关紧要,继而全力支持二哥在江宁赈灾,如此一来,江宁的百姓度过今年的旱灾,就不那么艰难了。” “而他们也就不会再关注六合县,郭奇林便可以在那里放手施为,这样六和百姓也可以顺利度过今年的旱灾。” 朱允熥的话让朱元璋心中有些感动,这孩子,完全不计个人荣辱,别人都将他二人出任县令看做对于皇位的竞争,而他真的是心怀百姓。 “而孙臣回去汤家庄园后,可以接着暗中积蓄力量,了解民情,等到此次灾情结束了,到时候请皇爷爷委派我去担任个知府,以便孙臣能够学习一些治官之道。” “想法不错!”朱元璋赞许的看着朱允熥,“那咱就依你所说,明天就下旨罢免你的县令一职,让你回汤家庄园禁足。”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朱允熥有些疑惑,这种旨意朱元璋不是说下就下? 朱元璋脸上挂着坏笑,“那帮人不是喜欢叩宫请愿吗?先让他们跪上一天再说。” 第六十四章 他们要跪就让他们跪 七月底的应天皇宫午门外,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炽热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空气燥热的让人难耐。 知了在树上拼命的鸣叫,仿佛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炎热。 刘三吾等近百位朝臣和数百名国子监太学的学子,还有几千名应天的书生,浩浩荡荡的跪在皇宫的午门前。 马吉祥满头大汗无奈的看着他们,嘴里有气无力的劝说着:“各位大人请回去吧,你们的请求皇爷已经知道了,他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一名御史已经是面色潮红,浑身的衣服如同被水洗过一样,仍然倔强的梗着脖子说:“马公公,你不必再劝了,如果陛下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对,长跪不起......”所有的人附和着他。 “唉......”马吉祥叹了口气,给身后的小太监交代了一句:“盯紧了,如果哪位大人不舒服,赶紧去请御医来救治。” 说完转身向宫内走去,一边走一边摇着头自言自语:“这倒是何苦呢?” 浑身大汗的马吉祥回到了养心殿,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一块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来到朱元璋的面前。 正在批阅奏章的朱元璋头也不抬的问:“怎么样了?” 马吉祥低着头回答:“一个人都没走,在太阳底下暴晒着,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怎样?”朱元璋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马吉祥,“他们要跪,就让他们跪,我倒要看看这帮人的骨头有多硬。” 这里发生的事情,朱允熥并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到了汤家庄园。 一身麻布短打的朱允熥摇着蒲扇席地坐在树荫下,面前摆着一个黑瓷粗碗,里面晾着满满一碗凉茶。 郭奇林、沐晟、马和、林威、尹子剑、商振江、谢雨氤、张若云、孟婉琳、岳龙刚、侯小亮学着他一样在面前的地上围坐了一圈, 肩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的云奇仍然恭立在他的身后。 看着眼前这些人,朱允熥心中不由得十分感慨。 自从三个月之前穿越到了这个时代,自己孑然一身,身边只有云奇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 如今,已经有了这么多人愿意跟随着自己,这让他觉得在这里的日子不那么孤独了。 随后,朱允熥给这些人做了新的安排: 郭奇林继续在六合县负责追缴欠税和土地的重新分配。 岳龙刚在六合县继续发展农工联合会的力量,关键时刻配合郭奇林做好土地的分配工作。 沐晟与林威、尹子剑、商振江继续训练东陵百户所的锦衣卫。 并且从之前那一批淘汰的人员中再选拔一些补充这次战斗中的减员。 马和继续负责农工小学的建设工作。 谢雨氤除了云雨会本身的生意,还要配合马和进行农工小学教师的招募和招生。 张若云在明面配合谢雨氤云雨会的生意,私底下成立了女子联合会。 这个女子联合会也是朱允熥新想出的主意。 通过这个组织,可以帮助那些受到欺辱的青楼女子,豪门妾室,年老色衰生活无依无靠的风尘女子。 也会去解救那些被拐卖的少女和女童。 同时,通过这些青楼女子和豪门的妾室们,可以打探很多有用的消息。 孟婉琳在六合县开设的云雨楼让朱允熥非常满意,他让侯小亮配合着她在应天再开一家。 未来希望能够在大明重要的城市都可以有云雨楼的存在。 安排完工作,挥手让大家各自去忙,朱允熥领着云奇回到自己在汤家庄园的小院。 刚在正堂坐下,身上的汗还没有落下去,谢雨氤、张若云和孟婉琳三个女子又结伴走了回来。 朱允熥招呼他们坐下,让夏竹去给他们倒茶,面带微笑的问:“三位去而复返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张若云和孟婉琳微笑不语,谢雨氤掩着嘴笑着。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今云雨会已经有七八十位姑娘,将近五十名画师。 上个月赚了十万两银子,如今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好。 明日奴家希望能够邀请殿下移驾云雨会,我们想请您吃顿饭。” 朱允熥笑着摇了摇头,“饭我就不去吃了。 如今朝廷的局面波诡云谲,我也不太看得清楚。 暂时,还是不要让外界知道我和云雨会的关系。 你们赚了钱,就给大家多发一些。 至于发多少,你们三人商量着决定,不要寒了大家伙的心。” “是。” 谢雨氤三人有些失望,孟婉琳更是满脸失落的看着朱允熥。 谢雨氤三人起身告别,孟婉琳更是一步三回首,依依不舍的离去。 朱允熥目送着她们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远方。 这才回到正堂,看着云奇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云奇听说朱允熥竟然还惦念着自己的伤,不由得大为感动。 他眼圈红红的说:“多谢殿下挂怀,奴才已经无碍了。” 看着云奇楚楚可怜的样子,朱允熥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云奇的头。 “傻孩子,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你受伤了我当然担心。” 当天晚上,朱允熥和云奇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就如同他刚穿越来时的那顿早餐一样。 朱允熥心满意足的就着小菜吃着烧饼。 云奇依然是拘谨的端着一碗白粥用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吹拂着傍晚的凉风,朱允熥才发现自己好久没有这么惬意过了。 他在这里吃着晚饭,午门外的那些官员和书生们却饥肠辘辘度日如年。 一个文官凑到刘三吾的身边,“刘大学士,如果陛下执意要护着三皇孙该如何是好啊?” 还没等刘三吾回答,噗通一声,又一位年老体衰的官员倒在地上。 “快来人,快把张大人抬走。” 值守在午门外那些大汉将军中一个头领高声呼喊着。 几个人连忙跑过来,将人抬到阴凉处,用凉水擦着他的额头,御医赶紧给他的口中塞进去一粒仁丹。 “这可如何是好啊......” “如果陛下执意护着在三皇孙,我们就这么一直跪下去......” 跪在午门外的人群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有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已经准备找机会离开。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事情什么时候是个头。 只有刘三吾和他身边的几名官员神色坚定,不言不语,昂头挺胸的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六十五章 朱小三罢官了 街上的更夫,敲响了子时的梆子,午夜的应天府,月朗星稀,夜凉如水。 午门外,两个千户所的大汉将军高举着火把,将这里照的一片明亮。 那些官员和书生仍然跪在这里一动不动。 虽然晚上已经凉快了很多,但是,被暴晒了一天的官员和学子们,早已饥肠辘辘,饥渴难耐。 突然,人群中又传来噗通一声,紧接着,是几个人急切的呼喊声。 “刘大人,刘大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刘三吾大人晕过去了。” 几名大汉将军连忙抬着担架跑过来,将刘三吾抬到墙根,一名太医急忙上前给他搭脉。 过了片刻,太医张开微闭的眼睛:“刘大人无事,就是有些虚脱,喂一些盐水和稀粥就好了。” 这边,上来两个小太监赶紧给他喂水喂粥。 那边,刘三吾家的下人们紧急上前将他们家老爷搀扶上了马车。 看到刘三吾被送走,现场很多人动了心思。 在随后的半个时辰之内,不断有官员晕倒过去,随后被家人带走。 等到第二天的清晨,当午门前迎来第一缕朝阳的时候,门口跪着的人已经不足开始的一半。 身穿官袍的只剩下齐泰、黄子澄、铁铉、练子宁、景清、方孝孺等寥寥几个青年官员。 “圣旨到!”突然,午门的城墙上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午门下跪着的人群立刻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个时候圣旨到了,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肃静!”宣旨的太监高喊了一声,等到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这才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皇孙朱允熥,于应天府六合县担任县令期间,行事鲁莽,激起民变,现免去其六合县令一职,并责令其于东陵百户所禁足反省,无诏不得外出,钦此。” 轰的一声,现场立刻喧哗起来。 随即,现场所有跪着的人跟打了鸡血一样,慷慨激昂的不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泰性子急躁,宣旨的太监刚念完圣旨,还没离开,他喜出望外的跳起来就跑。 半个时辰之后,帽子歪到一边,换身大汗的齐泰站在刘三吾的门口,兴冲冲的敲着他们家的大门。 门子刚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齐泰一把推开大门,也不管被撞倒的门子躺在地上哀嚎,一溜烟就跑进刘府。 齐泰到达刘府的时候,刘三吾还没有起床。 当其他撞开房门冲进卧室的时候,睡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妾尖叫着拉过被子捂在胸前,这才把刘三吾吵醒。 被齐泰撞破了床上的这点事儿,刘三吾羞愤不已。 他对着齐泰怒喝道。“齐泰,你这是作甚!” 齐泰却完全不在意刘三吾的愤怒,他兴奋地说:“刘大学士,陛下下旨了,三皇孙被罢黜了六合县令,而且被禁足在东陵百户所,无诏不得外出!” 刘三吾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精神抖擞,他挥了挥手,齐泰退出他的卧室,在客厅兴奋的来回踱步,脸上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刘三吾披着一件袍子,来到客厅,看到齐泰之后,也是一脸喜色:“尚礼,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齐泰兴奋的上前一步站在刘三吾的面前。 “大学士,千真万确,我是听了太监宣完圣旨之后,第一时间来给您报信的。” “好,好,好!”刘三吾兴奋的连说了三个好,右拳不停的捶在自己的左手掌上。 “为今之计,我们要赶快联络同僚,替二皇孙把路不好,只要今年秋收之后江宁不出乱子,那事情就稳妥了。” “老大人说的是,那接下来......”齐泰恭敬的请示着刘三吾。 刘三吾沉思了片刻,这才对齐泰说:“尚礼,你去请一下大宗伯,户部左侍郎宋宪,让他通知度支、仓部郎中,还有吏部右侍郎候泰、让他通知文选、考功部郎中以及应天府知府、同知等人,就说本月八月二十,我要请他们去秦淮河幽篁阁小聚。” “是。”齐泰应了一声,匆匆走了出去。 紫禁城养心殿,朱元璋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摆着糖蒜、腌小瓜、葱丝、凉调萝卜丝的几个小菜。 手里端着一个脸大的碗,里面装着一碗大肉面。 大肉面就是把面煮熟之后,浇上卤肉的汁水,再在上面盖一大块卤出来的五花肉。 端到面前的时候,香气浓烈,咸鲜可口。 朱允熥坐在他的对面,手里也端着一个同样大的碗,就着糖蒜,吸溜吸溜的大口吃着面。 朱元璋拿眼睛撇了他一眼,一巴掌在桌上拍散一颗生蒜扔到嘴里。 一边嚼着一边说:“吃面不吃蒜,味道减一半,吃什么糖蒜,这个生蒜吃起来才够劲。” 朱允熥也不理他,低着头就是吃。 片刻之间,将一大碗连肉带面全部装进肚子,又喝了一小碗面汤,这才笑眯眯的看着朱元璋。 “皇爷爷,您今天叫我来,不光是请我吃面的吧。” “你这小崽子,鬼精鬼精的。”朱元璋笑骂着。 “今年旱灾这么严重,整个北方诸省几乎都遭了灾,到了秋后朝廷肯定要拨发赈灾的粮食,咱想让你当个钦差大臣,帮着咱监察各省赈灾事宜你看如何?” 朱允熥顿时被老朱这天马行空的想法惊呆了。 “皇爷爷,我这一个县令都干不好,被您给撸下来了,现在你让我当钦差大臣,朝廷里面那些文官能答应吗?” 朱元璋嘿嘿的笑着,“你的县令干的好不好,咱还不知道? 把你撸下来,那还不是为了给你留够时间把你那些个谢姑娘啊张姑娘什么的安顿好。 要不是懒得和他们掰扯,咱都准备过了今年给你弄个应天府干干呢。” 朱允熥听到他的话,心里有些意动,他知道,自己的做法目前是符合朱元璋心意的。 朱元璋毕竟是穷苦人家出身,他是同情那些黎民百姓的。 但是,由于时代的局限性,他还是局限于依靠士大夫治国的思想当中。 实际上他已经发现了那些地主缙绅靠不住,也因此反复的对贪官污吏举起屠刀。 但仅凭这样根本无法扭转那些儒生的思想惯性。 朱允熥在六合县的做法,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也得到了他的部分认同。 只要不动摇他的皇权基础,发动一部分黎民百姓来对抗和制约地主缙绅,也不失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祖孙二人吃完饭,朱允熥准备回他的东陵百户所,临出门之前,被朱元璋叫住了。 “最近一段时间,你且安生呆着,先把你基础教育总理衙门的事儿办好。 另外,咱给你提个格,把你的百户所升成千户所。 在咱的谕旨没来之前,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第六十六章 我觉得像是进了德云社 和朱元璋一起吃饭的第二天,马吉祥就送来了圣旨,东陵百户所升为千户所,所有的人官升一级。 沐晟成为锦衣卫佥事,林威升副千户,尹子剑和商振江升为百户,原来那十名小旗升为总旗,第一批选拔的锦衣卫升为小旗。 基础教育总理衙门升为正五品,马和出任从五品同知兼应天农工小学山掌,谢雨氤帮着找来了一些先生。 经过考核,成绩最优的有三位,分别是元朝著名数学教育家朱世杰的孙子朱建峰、应天府的举人严鑫、山东举人孟祥辉以及从辽东的军户出身的军人秦凯旋。 朱允熥让朱建峰担任了农工小学的副山长兼数学教学科长。严鑫担任语文教学组组长。 孟祥辉是孟子的后人,在儒家学派里面,孟子的思想和朱允熥的是比较接近的,都更加关注底层百姓的生计,因此,朱允熥和他一起编撰了思想品德教材,并任命他为思想教学科长。 这本教材主要的目的就是树立那些学生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摒弃掉儒家思想的糟粕,更提倡人人平等和天下为公。 秦凯旋因为是军户出身,身上有些功夫,朱允熥让他当了学校的保卫科长,兼任体育老师。 嗯,这个结果朱允熥很满意,虽然开封府的班底没集齐,但德云十个队的队长快集齐了,就是不知道要是集齐了十个队长,能不能把刚子召唤出来。 接下来的三个月时间,朱允熥老老实实的待在汤家庄园里。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因为被禁足,朱允熥没有进宫拜贺,只是在他的东陵千户所和沐晟、马和、谢雨氤、张若云以及孟婉琳等人一起吃了顿饭。 这顿饭被朱允熥安排的别出心裁,不是传统的桌餐,而是按照他后世的记忆吃了一顿烧烤,大家围坐在一起,自己用铁签子穿着肉在炭火上烤熟,这种吃法没那么拘谨,也不分主次尊卑,大家都很轻松,这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吃饭的时候朱允熥仍然没有喝酒,但是他拿出了自己用蒸馏方法酿制的高度白酒,沐晟等人喝了之后深感过瘾,这一晚上喝的宁酊大醉。 谢雨氤等三女虽然没有喝醉,但也有些微醺,朱允熥把酿酒的法子给了孟婉琳,这个酒以后就在云雨楼售卖。 谢雨氤带来了好消息,云雨会的生意蒸蒸日上,现在已经有两三百名女子,近百名画师,每月画出来的影视制作能卖一两万两银子,再加上对外画的那些,仅此一项就能收入四五万两白银。 直播带货的商务已经拓展到了整个东南地区,每个月大约已经有八九万两银子的纯利。 张若云的女子联合会已经发展到一两千人,除了青楼女子之外,还有大量的达官显贵家的姬妾,应天府内几乎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家中都有她的会员。 孟婉琳的云雨楼已经在应天开起来了,就在秦淮河畔。 因为菜品精美,服务上乘,再加上谢雨氤每天都会派云雨会的姑娘们去那里表演歌舞住行,如今这里已经成为应天府达官显贵们新的聚会场所。 对于这些事情,朱允熥很满意,他让云雨会要开始向外发展。 除了应天之外,陕西、山西、山东、湖广等其他省份的云雨会也要尽快建立起来,同时要把女子联合会,云雨楼也都建起来。 毕竟再过不了多久,朱元璋就会派他以钦差的身份,巡视天下赈灾事宜,他可不想被那些地方官员所蒙蔽,成为聋子、瞎子和傻子。 自从六合县的地主谨慎们被朱允熥关进大狱,郭奇林在六合追讨欠税的事情还是比较顺利的,再加上岳龙刚的农工联合会已经有近五千名会员,在他的帮助下,所欠的五十万石粮食已经追回了近三十万石。 本着好处不能自己独享,必须给老朱交保护费的原则,朱允熥让沐晟安排人押运了十万石送去户部,老朱听到这个满意的点了点头。 总体上来说,朝堂上还算稳定,朱允熥的消失让刘三吾、齐泰等人心里安定了许多,目前他们都在全力协助朱允炆处理江宁县的政务,希望到年底的时候朱允炆能够给老朱交一个满意的答卷,他们好顺水推舟的支持朱允炆成为皇储。 刘三吾等人的聚会准时举行,只是地点从幽篁阁换到了新开张的云雨楼。 八月二十日酉时三刻,云雨楼三楼最豪华的包间临江仙内,临着秦淮河的窗户大开,河面上凉爽的微风吹进来,吹拂着床边的帘子微微晃动。 刘三吾舒服的靠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这是朱允熥安排汤家庄园工坊的工匠专门打造的。 他让工匠先把百炼钢打制成钢丝,然后盘成弹簧,上面再用厚厚的棉絮做成垫子,虽然舒适程度远比不上后世的沙发,但在这个时代,比那些坚硬的实木家具要舒适的多。 “这个物件到是精巧啊!”刘三吾坐在沙发上,一边拍着靠垫,一边微笑着对齐泰说。 齐泰此时也半躺在他身边一张单人位的沙发上,脸上一副享受的表情,同样赞许的点着头:“就是不知这个物件哪里有卖的,我也想给自己的宅子里整上几个。” 其他围坐在旁边的官员们纷纷点头:“是极是极,就不知道哪里有卖的,若是能买到,下官家中也想买上几套。” 侯小亮带着上菜的小二将最后一道主菜,清蒸河豚摆上餐桌,点头哈腰的来到他们的面前:“各位大人,菜已上齐了,请各位大人上桌就坐。” 刘三吾与吏部、户部以及应天府的大小官员十几个人,纷纷离开沙发坐在桌前,侯小亮又谄笑着走到齐泰身边:“齐大人,是否安排一些美姬来伺候各位大人用餐,再叫一些歌舞姬前来助兴啊?” 齐泰看了刘三吾一眼,看他微笑不答,扭头对侯小亮说:“就给每位大人安排一些美姬来服侍用餐吧,歌舞姬就算了,今天我们有要事相商。” “是,”侯小亮唯唯诺诺的应承着:“那这酒?” 齐泰脸色一沉,“这还要本大人交代,把你们酒楼独家售卖的‘点绛唇’给每位大人冰上一壶。” 这点绛唇,就是朱允熥用蒸馏技术酿制的白酒,度数大约有四五十度,比这个时代的米酒要清醇的多,且酒水清亮,云雨楼一经推出,便受到了客人们的追捧。 第六十七章 开学之前先军训半个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三吾轻轻咳嗽了一声:“诸位大人。” 桌上的大人们连忙放下银箸和酒杯,也停止跟身边的美姬调笑,相互之间也不再寒暄,神态恭敬的看着刘三吾。 “各位大人,此次二皇孙出任江宁县令,这地方政务,还望知府大人多多关照。” 应天府尹袁瑞明听到刘三吾的话,连忙起身行礼。 “恩师放心,二皇孙的政绩好,学生脸上有光,如今,我已经和同知、推官打好招呼,想必在钱粮、民政、刑狱等方面,不会出什么纰漏。” 刘三吾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袁知府办事,我还是放心的,有劳了。” 随后,他又看向吏部右侍郎候泰,“侯大人,今年年底京查?” 候泰微微一笑,“老大人放心,我也曾任东宫侍讲,说起来,二皇孙也算是我的学生。” 刘三吾接着看向户部左侍郎宋宪,“宋大人,调往江宁的赈灾粮款?” 宋宪笑着说:“刘大学士放心,在下已经安排下去,严令户部上下,此次赈灾粮款要拨的及时,并决不可在其中动什么手脚。” 刘三吾颔首笑着说:“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诸位,我等此次一定要精诚团结。 快则一个月,最迟不超过明年三月,必然能够尘埃落地。” 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刘三吾脸上笑容更盛,“等到那个时候,诸位前途不可限量啊。” 所有人闻言连忙端起酒杯,连声说着:“正当如此,正当如此!” 这边刘三吾等大人们一顿饭吃的是酒足饭饱,宾主尽欢。 宴会刚刚结束,那边朱允熥便收到了消息,将他们每个人说过的话知道的清清楚楚。 十天之后,应天农工小学的操场的四周旌旗猎猎。 操场上站着四个方阵二三百名新入学的孩童,年龄都在七八岁到十来岁之间。 这些孩童,都是来自应天府和周边那些县城的农户以及工匠的子弟,还有一少部分是军户的子弟。 因为是免费上学,应天府和周边县里来报名的孩童超过了一万人。 朱允熥通过两轮测试从中择优选拔出这操场上的两三百人。 第一轮是智商测试,朱允熥将超过九十五分以上的孩童们留下。 根据他穿越前的记忆,那时候的平均智商分数是106分,在这个年代,能够达到九十五分的人就算是聪慧的了。 第二轮朱允熥测试的是九型人格,他将那些悲情浪漫者、观察者、享乐主义者、支配者这四类剔除掉。 未来这些人都是要和他一同筚路蓝缕创业的人,以上这些人不太适合他的要求。 随后,他又分了个班,将完美主义者和支配者、调停者人格的孩子分成两个班,这些人未来的培养方向是各级官员。 将实干者和怀疑论者人格的孩子分成两个班,这些孩子未来能够成为科学技术发展的中坚力量。 当然,这只是朱允熥最初的想法。 等到这些孩子再长大一些,那些文科学比较好的孩子就会按照行政干部去培养。 而那些更擅长算学的孩子他就要逐步给他们普及自然科学的知识。 进入九月,随着秋天的到来,应天的天气终于凉爽了一些。 但是受秋老虎的影响,每日白天的时候还是暑热难当。 这些新入学的孩子在秦凯旋的带领下先进行了半个月的军训。 随着这十几天以来顿顿有肉,天天吃饱的滋养,再加上秦凯旋带着他们每天上午跑步,下午站操和训练队列。 半个月军训结束的时候,这帮孩子黑瘦了一些,但个子都拔高了一截子。 每天晚上,朱允熥便给他们上思想课,孩子们还都不认识字,学习不了教材。 他朱允熥就给他们讲故事,讲陈胜吴广起宁有种乎。 讲黄巢如何天街踏尽公卿骨。 讲冉闵的《杀胡令》。 讲岳飞的《满江红》。 他希望能够让这些孩子们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富人,有穷人。 为什么富人越来越有钱,而穷人却要卖儿鬻女,流离失所。 除此之外,他还希望这些孩子们能记住外辱,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这些天,孟祥辉一直跟在他身边。 朱允熥的故事让他也受益匪浅,越来越理解朱允熥给他那本思《想品德》教材的意义。 等到正式开学的时候,孟祥辉已经能够独立给四个班的孩子们上《思想品德》课了。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多月,时间进入了洪武年十月初。 历史上九月份朱允炆被册封为皇太孙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让朱允熥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因为他的到来,历史的轨迹终于发生了变化。 已经进入了暮秋的季节,应天的天气已经明显凉爽一些了。 树上的树叶已经随着一阵阵的秋风洒落下来。 还是没有下雨,这一次的旱情已经维持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土地大片的皲裂,庄稼基本上已经绝收。 无论是黎民百姓还是朝廷大员,甚至于朱元璋的脸上每日都是愁云惨雾,很少能见到笑容。 这一日下午,朱允熥刚刚从农工小学回到汤家庄园。 他带着东陵千户所的锦衣卫,汤家庄园的家丁和佃农以及农工学校的学生们。 肩挑手扛的给他那几百亩地的庄稼浇了一下午的水,如今累的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朱允熥爬在床上,云奇再给他按摩,他正舒服的哼唧着,突然,天色暗了下来。 随后便是狂风大作,房门和窗户被大风吹得咣当作响。 院子里的被风席卷着拼命的舞动着,到处都是飞砂走石。 满地的落叶和甘草被狂风卷上半空。 “我靠!”朱允熥怪叫了一声,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云奇,快拿上两身蓑衣跟我走,这是要变天了。” 跑出院门,正好遇到马和急急忙忙的跑来,顾不得行礼,马和变惊呼:“殿下......” “休要多言,赶紧去叫人,让所有人在庄稼地那里集合,带上木桩和布匹。” 朱允熥不等他说完,一边向外跑,一边对着马和急切的呼喊着。 第六十八章 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朱允熥带着所有的人忙碌着。 他们把两米高的木桩钉在田地的阡陌上,又把一匹一匹的布展开顶在上面搭成棚子。 希望能够为这些庄稼挡风遮雨。 天空如同厚重的铅幕,乌云密布,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狂风怒号,卷起尘土,树木在风暴中摇摆,仿佛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 突然间,雷声轰鸣,电光划破天际,暴雨如注,倾泻而下。 雨水砸在瓦片上,发出密集的噼里啪啦声,迅速形成了一条条白练。 用来遮雨的布棚子下的水滴汇成串,如同断线的珠帘,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田野中的人们,披着蓑衣,举着油纸伞,更加匆忙的奔跑着。 他们的脚下水花四溅,他们的脚步声在雨中变得急促而混乱。 一个时辰过去了,不断有布棚子被狂风吹倒,被暴雨压垮。 “这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咱们得加快速度!” 朱允熥大声喊道,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 身旁的一个老农喘着粗气说:“殿下,这般折腾,怕是也保不住这些庄稼啊。” 朱允熥坚定地回应:“能保多少是多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颗粒无收。” 另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着急地喊道:“快来人,这里又有一个棚子倒啦!” 朱允熥赶忙指挥几个人跑过去:“大家快去帮忙!” 这场暴雨足足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清晨,雨势才逐渐小了下来。 朱允熥坐在一颗被狂风吹倒的树干上,望着一片狼藉的田地,满脸疲惫与忧虑。 他身旁的老农望着被洪水冲毁的家园,眼中含泪道:“殿下,我们这可真是遭了大灾啊,幸亏殿下,否则今年可真的颗粒无收了。” 就在同时,紫禁城的养心殿内,朱元璋满面愁容的坐在御座上,马吉祥躬身站在他的身后。 户部尚书顾礼、应天知府袁瑞明。 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徐辉祖、右都军督常升。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以及五城兵马司指挥司都指挥使赵思礼战战兢兢的站在堂下。 “都说说吧,”朱元璋沉声说:“顾卿,你先说。” 顾礼上前一步,“启禀万岁,今年自四月起大旱,北方各省及江南的直隶、浙江等都受到了波及,原本情况就不容乐观。 昨夜又遇到这一场暴雨,目前还没收到各省的布政使司衙门的折子,不知此次又有多少地方受灾,今年的年景恐怕......” 看他犹豫不决,朱元璋颔首说:“但说无妨。” 顾礼鼓起勇气说:“今年估计很多地方要绝收。” 朱元璋点了点头,“那你们户部有什么章程?” 顾礼沉思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这其一嘛,朝廷肯定是要事先准备好赈灾的各项事宜,这第二,就是要减免受灾地区的税赋。”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那你们户部速去询问各布政使司,将今年受灾的地区和波及的百姓做一个统计。 一定要赈济灾情,安抚好百姓,不可因此而激起民变。” “是。”顾礼行了个礼退回原地。 “应天府,”朱元璋又开口将袁瑞明叫了出来。 “你们要多派人手,维护好京城的稳定,如有需要,可请五城兵马司协助你们。” “是。”袁瑞明和赵思礼行礼应诺。 “毛骧。”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连忙上起那一步行礼应道 “锦衣卫要监察各地,防止白莲教等居心叵测的歹徒趁机作乱,” “是。”毛骧应了一声行礼退下。 “五军都督府。”徐辉祖和常升应声向前一步行礼。 “如有民变发生,你们要尽快扑灭叛乱。” “卑下遵旨。”徐辉祖和常升拱手行礼。 就在朱元璋在奉天殿向这些人发号施令的时候,朱允炆穿戴整齐的七品县令袍服,坐在江宁县的大堂上。 江宁县的县丞白八强,主簿、典史、六房主事、三班班头恭立在堂下。 陈思远等十几位江宁县的缙绅乡贤站在他们身后。 朱允炆脸色有些难看的看着他们,“各位,江宁旱灾持续了将近半年,昨夜又遭遇暴雨,今年的收成恐怕是保不住了啊。” 对于朱允炆的话,底下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那各位可有什么赈灾的办法吗?”朱允炆问道。 白八强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县尊大人,为今之计,恐怕只能向朝廷奏明情况,请朝廷拨付粮食赈济灾民了。” 白八强的话并不能让朱允炆满意,他满面愁容的摇了摇头。 “如今朝廷处处遭灾,国库恐怕也是捉襟见肘。 要等朝廷的赈济,还需要江宁上奏,应天府代为转奏,户部行文,皇爷爷批示。 等户部的赈灾钱粮到了江宁,还不知要多少时日啊。” 堂下这些属官胥吏听了朱允炆的话,心里不由得感慨,这位皇孙殿下果然是通晓政务。 对于朝廷的运转了如指掌,他如果未来能够登临大宝,一定是天下万民的福泽。 看到下面的属官胥吏们面带思索,哑口无言,朱允炆无奈的问:“除了等候朝廷的赈济之外,我们江宁县自己可有赈灾的粮食啊?” 府库大使连忙向前一步行礼说:“启禀县尊大人,目前府库内还有往年的一些陈粮不足一万石,就算全部拿出来,恐怕也只能支撑十日的。” 听到府库大使的话,朱允炆脸色一变。一万石粮食也就是一百二十万斤,分配给二十万江宁百姓,每人也就堪堪五六斤粮食。 他顿时急切的问,“这该如何是好?” 这些属官胥吏们全都默不作声,府库里没有粮食,他们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把自己家的存粮拿出来吧?再说,就那几千斤粮食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啊。 看到朱允炆焦急的面容,陈思远微微一笑站了出来。 “殿下,作为江宁百姓,我们有义务守望相助。 如今百姓遭灾,我们这些大户们手里还有一些余粮。 我们愿意凑出五万石粮食,先在县衙前开个粥厂,以解燃眉之急。” “好!”听了陈思远的话,朱允炆激动的拍案而起。 “我江宁有陈员外这样的缙绅贤达,真乃百姓之福,朝廷之幸啊,等此事了了,我必上奏朝廷,为陈员外请功。” 陈思远连忙一脸惶恐的作揖行礼,“多谢殿下厚爱,学生自当为了殿下鞍前马后,愿效犬马之劳。” 一群人走出县衙,走在陈思远身边一名全身绫罗绸缎的人拉住他抱怨起来。 “陈兄,咱也知道如果在二皇孙那留下好感对今后有莫大的好处。 但是今年先旱后涝,这粮食的价格,眼看就要翻着跟头往上涨。 这个时候咱们凑出五万石粮食出来,这代价也有点太大了吧。” “是呀......是呀......”十几名地主乡绅围在他的身边随声附和着。 陈思远拍着那人的肩膀,冲着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微微一笑。 “诸位不要着急,且听在下细细道来......” 第六十九章 吃顿红烧肉就觉得自己是有钱人? 半个时辰之后,江宁县新开的云雨楼二层的包间内,刚在县衙外的十几名地主乡绅围坐在一桌。 桌上摆了十几盘美味珍馐,在座的每人手边都放着如今只有在云雨楼才能喝到的美酒‘点绛唇’。 陈思远面带喜色的坐在上首,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桌上的菜肴,一边端着酒盅悠然自得的喝着杯中的美酒。 “陈兄,今天这一桌子饭菜怕是要上百两银子吧?” 刚才在县衙门口质问陈思远的张员外一边风卷残云的夹着菜吃,一边追问着陈思远。 听见他的话,那些吃喝的地主乡绅们也都停下了吃喝,目光炯炯的看着陈思远。 陈思远微笑了一下,拍着张员外的肩膀。 “张兄,我且问你,你想想,如今国朝的粮食缺口有多少?”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才有一个人答道,“今年全国处处遭灾,恐怕各地都缺粮。” “是极,”陈思远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这才接着说:“各位再想想,我们那五万石粮食够六合县二十万人吃多久的啊?” 在座的各位又算计起来,还是那个人回答道,“如果粥熬的稀一点,每天两顿,至多也就能坚持三五十天吧。” “那么,”陈思远扫视了一眼在身边所有人。 “这个粥厂是我们捐的粮食开办的,等到朝廷的赈灾粮食到了,接下来是不是还得由我们继续施粥啊?” “是呀,是呀!”所有的人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我们凑出两三万陈粮,号称五万石,先把粥厂开起来,头几天熬的稠一点,后面的稀一点,支撑上三五十天,那二皇孙也不会来粥厂喝粥,想必也看不明白这其中的机关算计。” 听着张员外的话,陈思远微笑着点头。 “六合县有二十多万人口,至少有三十万石赈灾粮,等到朝廷的赈灾粮食到了,我们如法炮制,怎么也能省出五万八万石粮食出来,这次粮荒,只要有个半年一年时间,等到那个时候......” 陈思远微笑着不再说话。 “陈员外好算计!”在场的人立刻茅塞顿开。 等到那个时候,国库见底,各地饿死的人越来越多。 粮食的价格至少是现在的三五倍,甚至有可能翻到十倍以上。 所有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纷纷举杯向陈思远表示敬佩。 陈思远也端起酒壶给自己斟满酒盅,随后再次端起酒杯,向在座的地主乡绅们敬了敬。 “现在回答张兄第一个问题,这一桌子饭菜百十两银子可不够,就我们喝的酒就要五两银子一壶。” 目光在桌边所有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 “这一桌饭啊,至少要三百两银子,所以我奉劝各位,别觉着吃顿红烧肉自己就是大户人家!” 三日后一早,江宁县、六合县、溧水县等应天属下的县衙门口,都开起了粥厂。 江宁县衙门外的粥铺是由陈思远的侄子,主簿陈福保在张罗。 朱允炆一大早就来到粥铺,他看到几口三尺大的铁锅里雪白的大米在翻腾着。 各处的受灾百姓端着碗排队领着粥,他向粥厂旁边的陈思远、陈福保点了点头,回到了县衙。 六合县县衙外的粥厂是县令郭奇林亲自施粥,他用大勺子搅动着铁锅里的白粥,锅里的米稠的快要搅不动了。 溧水县县衙门口的粥厂也开起来了,是府库大使刘富贵在施粥,锅里看不到几粒米,汤水清亮的能照见人的影子。 紫禁城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排。 山呼万岁之后,不等百官启奏,就急急忙忙的将应天知府袁瑞明叫了出来。 “你治下的各县受灾情况如何?” 袁瑞明躬身行礼回答道:“启禀万岁,前几日的暴雨造成了应天府治下各县都受灾严重。 百姓家园被洪水冲毁,流离失所,但各县已经在县衙开设了粥厂。 百姓每日可领两碗粥,比较稳定,没有民乱的迹象。” “好!”朱元璋兴奋的拍案而起。 这些官员果然没有尸位素餐,刚一遭灾,便开办了粥厂。 如果国朝的官员都能如此,何愁大明不会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啊。 “只是......”袁瑞明的面色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朱元璋疑惑的问。 还有什么事儿能比老百姓人心安定更重要的? 袁瑞明狠了狠心,这才惶恐的说:“只是,这江宁粥厂的粮食,都是当地乡绅捐赠的,溧水的粮食,则是之前积累的陈粮,但这六合的粮食吧......” “六合的粮食怎么了?”朱元璋知道袁瑞明要说什么了,一脸玩味的看着他。 “六合的粮食都是从百姓手里横征暴敛的,至今为止,那些百姓还在大狱之中,整个六合是怨声载道啊陛下。” “此事不必再说,”朱元璋粗暴的打断袁瑞明的话。 “咱不是把那小子的县令给撸了吗?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赈灾安民重要。” “是,”袁瑞明应了一声,却没有退回去:“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说!”朱元璋不耐烦的看着他。 “如今江宁粥厂的维持,是当地士绅捐赠了五万石粮食。 而溧水县,靠的是历年积攒的一点陈粮,只有不足两万石。 江宁有二十余万百姓,溧水也有近十万人,这两地的粮食,恐怕撑不了多久啊!” “户部!”朱元璋脸色阴沉下来。 “陛下,”顾礼连忙出列走出队列。 “应天那日暴雨一过,臣已给度支部、仓部、外承运部交代下去。 昨日已经有五万石赈灾粮运往江宁,一万石赈灾粮运往溧水。” 听到顾礼的奏报,朱元璋皱起了眉头,户部的安排明显是有猫腻的。 江宁有二十万百姓,士绅们已经捐赠了五万石的粮食,他们仍然运去了五万石粮食。 溧水有十万百姓,而且粥厂里只有府库的一万石粮食,他们才送去一万石。 六合县同样遭了灾,却没有拨付一粒赈灾粮。 如此的厚此薄彼,要说这些人没有私心,打死他朱元璋都是不信的。 眼睛恶狠狠的在满朝文武的身上巡视了一圈。 户部如此的看人下菜碟,这朝堂之上近百名衮衮诸公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 他的目光在铁铉、方孝孺、暴昭等一群所谓的直臣、忠臣身上停留了很长的时间。 冷笑一声,袖子一甩“退朝。”转身向后宫走去。 第七十章 谢百户以后就在工坊上班吧 回到后宫,朱元璋余怒未消,对着马吉祥说道:“这帮王八蛋,一个个真当咱什么都不知道吗?” 马吉祥小心翼翼地回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呦,这是谁惹着万岁爷生气了啊?”郭惠妃一推房门走了进来。 “你咋来了?”郭惠妃平日里主持后宫,很少到养心殿来。 郭惠妃对着朱元璋行了个礼:“姐夫,今天谢达家的来了,跟我商量着格儿的婚事。” 朱元璋听完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啊,谢彦好像已经冠礼了,咱家格尔眼瞅着就要及笄了,他俩的事儿是该办了。” 郭慧妃听到朱元璋的话,给他飞了个白眼,“姐夫,格儿是你的小闺女,你哪有一点疼闺女的样子,他的事儿你都忘了。” 朱元璋被郭慧妃挤兑了一句,心情也好了起来,嘿嘿的笑了一阵子,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马吉祥,“谢彦现在干什么呢?” 马吉祥想了想回道:“皇爷,上个月谢佥事来跟您提了一嘴,想让谢彦也进前军都督府,您当时没应他。” “哦。”朱元璋这才想起来,八月十五文武百官进宫来朝拜的时候,前军都督谢达曾经请求他能给宝庆公主的未婚夫谢彦在自己手下安排个差事。 朱元璋不喜欢这种父子相传的事情,当时就没答应。 “那孩子怎么样啊?”朱元璋接着问了马吉祥一句。 马吉祥沉思了半天,这才回道,“皇爷,奴才听说那是个老实孩子,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也不惹是非,就喜欢在府里折腾些个奇技淫巧的东西。” 朱元璋点了点头,一是对谢彦表示满意,也是对马吉祥监察百官的能力表示认可。“他平日里都折腾些什么啊?” 马吉祥这一次倒是不用再回忆了,连忙说:“好像是拿着一些西夷人那里找来的什么图纸,每天敲敲打打的,折腾个工具火器啥的。” “哦,他喜欢些玩意?”朱元璋也对谢彦产生了一点兴趣,“那就不要让他去什么前军都督府了,让他去工部下面的匠作局当个主事吧。” 在朱元璋心里,匠户和军户没什么区别。 马吉祥沉吟了一下,“皇爷,三皇孙殿下那里也有个工坊,说起来还是东陵千户所的差事,也不会弗了谢佥事的面子。” 听到马吉祥的建议,朱元璋思考了一下,颔首道,“可以,这事儿你去办。” 汤家庄园的门口,现在挂上了三块牌子。 分别是:大明基础教育总理衙门,应天农工初级小学,这两块牌子都是朱元璋亲笔题字。 还有一块是东陵千户所,这一块牌子是沐晟从锦衣卫经历司扛回来的。 锦衣卫的牌子不是老朱题字,沐晟觉得这个机构还有可能升格,说不定以后就是东陵卫指挥使司衙门了。 现在的汤家庄园,不对,应该是大明基础教育总理衙门及应天农工初级小学暨锦衣卫东陵千户所的门口,站着两个目瞪口呆一脸懵逼的人。 门外那个,是新上任的锦衣卫东陵千户所的百户谢彦。 他懵逼的原因是,好大的牌子,好小的门楼,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跟农家乐似的院子门口,竟然挂了两块朱元璋亲笔题字的牌匾。 门里面那个,自然是朱允熥,他接到通知,自己的小姑父,前军都督府佥事谢达的儿子谢彦被朱元璋擢拔为锦衣卫东陵千户所的百户官。 他早早就站在门口迎接,结果来的这位实在,实在是一言难尽。 怎么一言难尽呢? 在朱允熥的想象中,来的人既然是将门虎子,那应该是仪表堂堂。 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群小弟,最好是银盔白马,这么说呢,应该像是隋唐演义里面罗成出场的场景。 结果,来个这个哥们,怎么看怎么像来给他打家具的,对,就是七八十年代上门给人打家具的。 谢彦穿了一身褐衣短打,头发随便拢起来,上面随意的别了个木棍当簪子。 身上背着一个大粗布包,手上提着刨子、斧子、凿子,腰里别着的也不是威风凛凛的绣春刀,而是一把尺子。 两个人相视无言对视了半晌,谢彦才开口,“请问,这里是锦衣卫东陵千户所吗?” “是,请问你是新来的百户谢彦?” “是。” 又是一阵沉默...... “我是朱允熥。“还是朱允熥率先打破了沉默。 “朱允熥你好,我是谢彦。” “啊,朱允熥,您是?”谢彦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没错,我就是当今陛下的三皇孙,大明基础教育总理衙门总理官、应天农工初级小学山长、锦衣卫东陵千户所千户,朱......” 还没等朱允熥说完,谢彦把手里的家伙事儿一扔,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握拳,“卑下锦衣卫东陵千户所百户谢彦,参见皇孙殿下。” “你.......我.......”朱允熥组织了半天语言,也不知道该跟谢彦说点什么,最终说了一句,“起来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向院子里面走去,朱允熥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谢彦,“那么谢百户,你到底擅长什么?” “打铁、打制木器。”谢彦干脆利落的回答了一句。 又是片刻的沉默,朱允熥一扭头,“跟我走,我这里有个作坊,以后你就去那上班。” 听到朱允熥的话,谢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双目中闪过一道神采,说了一声:“好!” 随后大步流星的跟在朱允熥的身后。 与此同时,上午在奉天殿听了一上午吵架的朱元璋身心疲惫的回到后宫。 今年旱灾严重,后来各地又频发洪水,全国各地布政使司要钱的奏章跟雪片一样飞到应天。 各处的堤坝都有决堤,工部尚书郑赐撒泼耍赖的要钱。 旱灾同样蔓延到了草原,蒙古各部损失惨重,元朝欲孽们厉兵秣马想要纵马南下,兵部尚书李澄老泪纵横的要钱。 年底就要京查,吏部尚书骞义吹胡子瞪眼的要钱。 再过不到半年时间就是洪武二十六年的春闱,礼部尚书李至刚苦口婆心的要钱。 对于这一群讨债鬼,户部尚书顾礼闭上双眼,两耳不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心情烦躁的朱元璋,看着窗外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扭头对马吉祥说:“换身衣服,陪咱出去转转。” 第七十一章 至死不入县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应天神策门口,两个一身粗布直裰了老汉晃晃悠悠的在街上走着,看起来就是两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 这老两位,就是微服私访的朱元璋和贴着胡子的马吉祥。 刚从皇宫溜出来的时候,老街溜子朱元璋还是一脸轻松的表情,越往前走,他的表情越凝重。 原因很简单,整个应天府的街道两边,全是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灾民。 朱元璋眉头紧皱,说道:“朕的子民竟落得如此境地,那些官员都干什么吃的!”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跑过来,拽着朱元璋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说:“爷爷,我饿。” 朱元璋抬头看了看,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站在几步之外,眼睛死死的盯着这个孩子,脸上挂着想上前却又不敢的犹豫神情。 朱元璋蹲下身子,从怀里摸出了两个大钱,把孩子的手拉到身前,将这两个大钱放在他的手心,“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看到朱元璋给孩子施舍了两个大钱,那个妇女也顾不上羞怯了,上前一步拉着孩子的手就跪在朱元璋面前,一只手按着孩子的后背,一只手撑在地上,不断的给朱元璋磕着头。 “谢谢老爷,虎子,快谢谢老爷。” 街上很多灾民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拄着木棍,端着破碗,或者伸出脏兮兮的手:“老爷,可怜可怜吧,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赏一点吧。” 朱元璋看到这些灾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他扭头瞅了一眼马吉祥,马吉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将里面的铜钱取出来,一枚枚的分发到灾民的手里。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朱元璋阴沉着脸,看着这些灾民问道。 “谢谢老爷,俺们是从溧水县来的!”一个老态龙钟的灾民接过马吉祥手里的铜钱,颤颤巍巍的回答着。 “溧水?”朱元璋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溧水县衙外就有粥厂啊,听说朝廷前几天还送了一批粮食过去。” 还是那个跟朱元璋搭话的老头,听到朱元璋的问题,鼓起勇气回答道。 “老爷,您是不知道啊,俺们溧水的粥厂施的粥,那一口百十斤的大锅里面连半斤米都没有,稀的跟水一样,喝着那样的稀粥不顶事儿啊,好些个平日里身体不好的都饿死了。” “是呀是呀,每天只有两顿,每顿就一锅,去晚了根本抢不到啊!” 旁边有一些女性灾民开始抽抽搭搭的啜泣着。 “抢到又能怎么样?抢到也不顶饱,俺们村好几口子人都饿死了。” 灾民们七嘴八舌的话,让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你们就没有跟官府说,就没有敲那登闻鼓?” “老爷啊,一看你就是没吃过官府亏的人呦,” 另一个看起来年轻一些的灾民,接过马吉祥手中的钱,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接过朱元璋的话。 “我们这些百姓,从小就知道,‘相打常取弱,至死不入县’,哪里敢去惊扰县里的太爷呦,只要敲响那登闻鼓,上来先打二十杀威棒,这二十杀威棒打下来,还能有个活命?” 听到这个人的话,朱元璋不禁抬眼多看了他一眼,他刚才说的那两句话,是唐朝诗人王梵志的一首打油诗,全文是: 我有一方便,价值百匹练.相打长取弱,至死不入县. 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 这首诗反应了千百年来中国人的心态,那就是忍辱负重,忍气吞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态。 “你还知道王梵志的诗,读过书?”朱元璋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兴趣。 “唉......”那人叹了口气,“读过,当了十年的童生,没有钱给廪生,就没有廪生作保,考不了秀才,便回家务了农。” “叫什么名字?”朱元璋继续问道。 那人看出来朱元璋气度不凡,再看他的谈吐有度,知道遇到的不是一般人,连忙行礼道,“学生文载,乃是溧水县白马镇文家村人。” “溧水白马镇文家村?”马吉祥在旁边惊呼了一声。 朱元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马吉祥连忙解释,“老爷,据说文家村的人都是文天祥的后人。” “是么?”朱元璋颇有兴趣的看着文载,文载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学生惭愧,我正是零丁洋文公的后人。” “好,忠良之后,有没有胆子跟咱闯一闯溧水县衙?” 朱元璋面带微笑的看着文载,眼前这个灾民,虽然看着狼狈,但举手投足之前,却有一些气度不凡,朱元璋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陪着老先生走一趟。”朱元璋的态度也激起了文载心中的豪情,跟在朱元璋的身后,便向着神策门外走去。 走出神策门,朱元璋突然停下来看着马吉祥问,“距离溧水最近的锦衣卫千户所是哪个?” 马吉祥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老爷,是东陵千户所。” “东陵千户所吗?”朱元璋思忖着,“也好,这么热闹的事情,也让那个小子掺和掺和。” 随即,朗声对马吉祥说道:“走,先去锦衣卫东陵千户走一趟。”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朱元璋也来到那个挂着三块大牌子的农家院门外。 听到门子的通报,两个气度不凡的老头,带着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在门外等他。 其中一个老头子态度跋扈,语气嚣张,朱允熥一猜,十有八九是朱元璋微服私访到了他这里。 也不知道老朱来的目的,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带着沐晟、马和急匆匆的赶到他的衙门口,一见到果真是朱元璋,“皇......”一撩袍子就要跪下去。 皇爷爷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身子也还没跪下去,便看到朱元璋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怒目圆瞪的盯着他。 朱允熥心思一转,便明白朱元璋这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连忙站直了身子改口说道:“皇......黄大人,不知今日到访有何贵干啊?” 朱元璋不可一世的看着朱允熥:“朱千户,咱现在有个差事要带着你一起去办,你速速点起你这里所有的人马,跟咱走一趟。” 第七十二章 杀了 两个时辰之后,溧水县门外,几个衙役正在施粥,门外的灾民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 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颇有几分姿色的女灾民端着两个破烂的黑瓷碗抽泣着站在粥厂的前面。 “老爷,我家爹爹病得不轻,不能亲自来领粥,您行行好,多给我施一碗吧。” 正在用大勺子盛粥的衙役头也不抬,将一勺比清水稠不了多少的汤水倒在她端着的一个黑瓷碗里。 嘴里还不停的骂着,“滚滚滚,你也多一碗,他也多一碗,后面那么多灾民怎么办?” “老爷,求求您了,我爹他真的快不行了!” 那女灾民依然站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肯走。 “愣着干啥,撵走撵走。”掌勺的衙役不耐烦的对旁边的衙役嚷嚷着。 “没听见官爷的话吗?快走快走!” 旁边两个衙役连忙上前,推推搡搡的要把那个女灾民赶走。 推搡中,女灾民手中的黑瓷碗摔到了地上,看着撒了一地的稀粥,她绝望的跪在地上哭泣起来。 “快走快走,莫要在这挡路!”那两个衙役伸手就要把她拽开。 女子拼命的挣扎着,“老爷你们行行好吧,我爹爹真的不行了。” “等一下。”就在双方在这拉拉扯扯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油腻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几名衙役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其中一个连忙上前一步,满脸谄笑着说:“刘大使,您有什么吩咐?” 府库大使刘富贵看都没看这几个衙役一眼,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跪地哭泣的女灾民,口中嘟囔着:“好标志的小娘子啊!” 他一扭头,瞪着那几个衙役,训斥道“一点不懂怜香惜玉的东西,没看到小娘子哭得伤心吗?” 说话的同时,刘富贵上前一步,伸手就把那个女灾民扶了起来。 女灾民被刘富贵扶起来,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哭泣。 刘富贵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拉着女灾民的胳膊,“小娘子,你爹快饿死了?” 那女灾民突然被刘富贵拉住了胳膊,顿时羞的满面通红。 双手不知所措的揪着自己小腹前的衣襟,慌乱的点了点头。 刘富贵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拖着女灾民的胳膊就往县衙旁的一条小巷走去。 “这好办啊,你跟老爷走,老爷家里有粮食,给你带上个一斗半斗的回去孝敬你爹。” “老爷!”那女灾民顿时慌乱起来,脸上满是惶恐和羞怯的神色。 她扭动着身子,想把胳膊从刘富贵的手中挣脱出来。 但她只是一个饥寒交迫的弱女子,哪里有刘富贵力气大。 被刘富贵攥手中的胳膊没有挣脱出来,反而被他拖着踉踉跄跄的向着县衙旁边走了几步。 女灾民越是挣扎,刘富贵越发的兴奋,他一脸淫笑的弯下身子,将这个女灾民直接横抱起来。 女灾民顿时慌了,她拼命的推搡着刘富贵的胸口,双脚用力的乱蹬,想要从刘富贵的怀里挣脱下来。 “老爷,老爷我求求你了,你快把我放下来!” “小娘子,只要你肯从了我,些许粮食算什么,以后你爹就是我爹,我掏银子给他看病。” 说着话,刘富贵努起嘴唇,就要向女灾民的脸上亲去。 就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当着粥厂前排队的数千灾民的面,刘富贵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调戏着女灾民。 可是,现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他们对刘富贵的恶行视若无睹,也对女灾民的哀嚎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粥铺上那口大铁锅。 就在刘富贵越来越得意的时候,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刘富贵回头一看,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连忙将那个女灾民放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 就在他的身后,朱允熥身穿飞鱼服,手里拿着马鞭,气宇轩啊的站在那里。 沐晟、林威、尹子剑和商振江四人并排跟在他的后面。 刘富贵大惊失色,连忙将那个女灾民放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向朱允熥行礼。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朱允熥抬手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本官是锦衣卫东陵千户所千户朱允熥,你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听见朱允熥的话,刘富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索筛糠,额头上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朱允熥的恶名,早已在应天府治下的三个县传遍了。 大家都知道他设计将六合县的白莲教徒一网打尽,并且将六合县内一百余名地主士绅投入大狱,剥夺家产的事迹。 这个皇孙虽然还未冠礼,但是他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名声,让应天府所有的属官胥吏提起来无不胆战心惊。 那名女灾民被摔到地上,她看见刘富贵对朱允熥恭敬的态度,也知道那个少年身份不凡。 她顾不上被摔得浑身疼痛,手脚并用的跪爬到朱允熥的面前,“大人,求大人救救我爹。” 朱允熥挥了挥手,沐晟从怀中掏出两个烧饼,二两碎银子走到女灾民的面前,放在她的手中。 女灾民看着手中的烧饼和银子,感激的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痛哭流涕,嘴里止不住的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朱允熥看向刘富贵,用手中的马鞭一指,“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刘富贵看见朱允熥对那个女灾民的态度,心里更加恐慌。 他连忙跪在地上,如捣蒜一般连连磕头。 “启禀皇孙殿下,在下是看那女子救父心切,孝心可嘉,心生怜悯之心,想带她回家取上些粮食让她去救治她爹。” 朱允熥看着刘富贵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脸玩味的看着他,“是吗?” 刘富贵知道掩饰不过去了,连忙抬手扇着自己的脸,嘴里求饶道:“殿下,是小人一时糊涂啊殿下。 小人看这女子可怜,自己也一时鬼迷了心窍,想要把她带回去做妾。 如今这灾情严重,她要是跟着小人回去,也是算是一条生路啊殿下。” 听见刘富贵的话,朱允熥冷笑一声,这些地主缙绅最让他不齿的便是这一点。 他们总想着又当又立,任何时候,都能为自己的丑恶行径找出合理的理由。 对于一个小小的胥吏,朱允熥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他转过身去,大步向溧水县城走去。 转身前,他风轻云淡的对沐晟说了两个字,“杀了。” “殿下,”刘富贵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盯着朱允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求饶。 “殿下,小人知错了,求殿下饶命啊......” 不容刘富贵反应过来,沐晟走到他身边,抽出绣春刀就从他背后刺了进去。 刘富贵的双目圆睁,表情狰狞的捂着胸口。 死死的盯着胸前的伤口,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当他刚一张开嘴,口中就涌出一股鲜血,身子便倒了下去。 第七十三章 他们真的不怕激起民变 刘富贵死了,溧水县衙外所有的灾民都惊恐的看着朱允熥。 面前这个面如冠玉,脸上还带着稚嫩之色的少年锦衣卫。 竟然就这么随意的把刘富贵这个在溧水县都排得上号的人物给杀了。 朱允熥突然回过头,看着那名女灾民,柔声对她说道:“快拿着银子去买些粮食,另外请个医生给你爹看病吧。” 女灾民千恩万谢的走了,看着朱允熥带着人一步步走向县衙。 粥厂掌勺的衙役这才反应过来,他扔掉勺子,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县衙。 正在等着施粥的灾民们也慌乱起来,有些人低着头就准备偷偷离开这里。 “各位乡亲,”朱允熥对着灾民高声喊着,“大家稍等片刻,等一下,都有粮食可以领。” “轰”的一声,听到等一下可以领粮食,灾民们炸了锅纷纷停下准备离开的脚步。 站在原地一脸期盼的看着朱允熥。 溧水县县令叫贾晋文,浙江金华人,今年四十岁,是洪武二十二年的二榜进士。 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的庶吉士,去年京查后铨选至溧水当了县令。 贾晋文家境不错,家里在金华有几千亩上好土地,府城金华和杭州还有一些他家的店铺和买卖。 他平日里衣食无忧,除了读书考功名之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以文会友。 和一帮读书人在一起吟风诵月。 这个时候贾晋文正在后院的公廨内吃饭。 他的夫人在老家没有带来。 身边坐着两个芳龄十八千娇百媚的小美人,是他上任后抽空去秦淮河买的。 两个妾室一个人给他倒酒,一个人给他夹着菜给他喂到嘴里。 贾晋文手里捧着一本《元杂剧集》一边看着,一边摇头晃脑的哼着曲子。 “太爷,不好了太爷,杀人了太爷......” 那衙役哭喊着跌跌撞撞的冲了院子,脚下一滑,趴在公廨的门口。 正沉浸在自己的艺术殿堂中徜徉的贾晋文突然被衙役打断了兴致,睁开眼睛瞪着那个衙役。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衙役看到贾晋文发怒,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太爷,不好了,门外有人杀人,刚在县衙外面,府库刘大使被人杀了。” “什么?” 贾晋文腾的一下站起来,身后的绣墩被碰的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也毫不在意。 “啊......” 听到衙役的话,贾晋文的两个妾室更是花容失色,掩着嘴尖叫起来。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我县衙的门口狙杀我溧水胥吏,简直是无法无天!” “你说谁无法无天啊?”一身斗牛服的沐晟大步流星的走进公廨。 斗牛服可是皇帝御赐,要比一般的锦衣卫制服飞鱼服档次高一截子。 贾晋文毕竟是在翰林院当过三年庶吉士的人,这个行情还是懂的。 看到沐晟走进来,忙不迭的向着沐晟行礼。 “这位大人,不知您到我六合县有何贵干,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沐晟昂首挺胸的看着贾晋文,掏出一块腰牌亮了亮。 “本官锦衣卫指挥佥事沐晟,我家三皇孙殿下请大人堂上问话。” 说完,沐晟一转身走了出去。 听到沐晟的名字,贾晋文头上的汗水一下就渗了出来,浑身浑身哆嗦,颤颤巍巍的要往出走。 “老爷......”贾晋文的两个妾室看到他的脸色,也知道来的人不好对付。 他俩拽着贾晋文的衣袖,哭哭啼啼的不让他出去。 “唉......”贾晋文也知道今天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 狠下心来甩开两个妾室的玉手,一咬牙,迈步向大堂走去。 贾晋文来到大堂,朱允熥已经高高的坐在正堂之上。 沐晟、林威、尹子剑和商振江分列在他的身后。 堂下两侧站着两排锦衣卫,手扶在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上,一个个挺胸抬头,精神抖擞。 大堂明门外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着一群百姓,百十名锦衣卫站在周围维持着秩序。 六合县的县丞、典史、主簿、六房主事和三班班头在堂下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起,挤作一团。 贾晋文连忙向朱允熥施了个礼,“下官不知皇孙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不知者不罪,”朱允熥对着他轻轻颔首,随后对着门外的锦衣卫喝了一声:“抬进来。” 两个锦衣卫应声将县衙外粥厂的铁锅搬了进来。 看着地上的铁锅,六合县的属官和胥吏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贾晋文不解的看着朱允熥:“殿下,不知您派人将粥厂施粥用的铁锅搬进来所为何事呀?” “给他盛一碗,” 朱允熥并不回答贾晋文的问题,只是吩咐商振江拿了一个碗盛了一碗义粥端到贾晋文的面前。 贾晋文端着粥碗,看着碗中屈指可数的几颗米粒和清亮如水的汤水,额头上的汗刷的一下就流下来。 朱允熥看着贾晋文,冷笑着说:“贾县令,你告诉我,一天一碗这样稀汤寡水的汤水,能否维持的了人的生计啊?” “这......”贾晋文犹豫了半天,这才心虚的说:“启禀殿下,下官也是有苦衷啊。” “你有何苦衷?”朱允熥面色如水,看不出喜怒的问。 “灾情发生时,本县府库内,只有八千多石的粮食。 而受灾的百姓,却有七八万人之多。 实在是僧多粥少,下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听说,灾情发生了没几天,户部就送了一批粮食过来,何来无米之说啊?” “户部的赈灾粮食?”贾晋文苦笑了一声,“殿下可知,户部送来多少赈灾粮食?” “不是一万石吗?”朱允熥沉声问道。 “呵呵,”贾晋文冷笑一声,“可是我溧水县府库入库,只有两千石。” “什么?”朱允熥脸色一变,人群中的朱元璋同样的也是脸色一变。 这帮贪官污吏,真是禽兽不如。 灾民们的赈灾粮食他们也敢上下其手,他们真的不怕激起民变吗? 朱允熥和装作百姓站在县衙大院里看热闹的朱元璋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怒骂着。 “沐晟,”朱允熥从桌上的签盒里抽出一根火签递给他。 “去把户部经办此事的一干人等全给我拿到溧水县来。 溧水县所有属官胥吏,暂时在县监收押。 等到此案水落石出了,再另行处置。” 第七十四章 小崽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当天晚上,沐晟带着锦衣卫在溧水县校场上安营扎寨。 朱允熥让林威带着朱元璋住进了溧水县的云雨楼。 在云雨楼里,朱允熥陪着朱元璋对着一桌子杭帮菜大快朵颐。 就着一盆子红烧肉,朱元璋喝了两壶‘点绛唇’。 酒足饭饱,小二将桌上的残羹剩菜都撤走,又给二人沏了杯茶摆在面前。 等到小二退了出去,靠坐在沙发上的朱元璋盯着朱允熥端详了半刻钟的时间。 这才缓缓张口说道:“小崽子,咱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朱允熥装作不解的问:“皇爷爷有什么疑惑,说出来孙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咱记得,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啊?” 朱元璋脸上带着沉思的神情,似乎在回忆着朱允熥之前的表现。 “皇爷爷,”朱允熥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触地的说:“孙臣犯了欺君之罪,还请皇爷爷责罚。” “嗯?”朱元璋不解的看着他。 “自从孙臣出生之后,便没了亲娘。” 朱允熥知道要给朱元璋解释清楚自己最近的变化,必须说出能让他信服的理由。 毕竟眼前这位的智商和眼光,在华夏泱泱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 清了清嗓子,朱允熥趴在地上接着说:“自打孙臣懂事起,很多事情就百思不得其解。 比如,为何我娘亲生育我大哥的时候没有难产,反而再生育我的时候难产了。 比如,在我四岁的时候,为何我大哥会莫名其妙的突染恶疾而殒命。” 朱允熥装作害怕,声音颤抖着说:“因此,孙臣一直以来,每日都过的如履薄冰。 生怕有一日会跟我的母妃和大哥一样,因此,孙臣只能装傻充愣。” 听见朱允熥的话,朱元璋愣住了。 要说他对常氏的死漠不关心的话。 朱雄英的去世却是他心中一根无法拔除的刺。 看着眼前瘦小惊恐的少年,抖如筛糠的趴在地上,朱元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曾经朱标和朱雄英的身影,同时重叠在他的身上。 同时,他也能体会到到了这十四年的时间,活在吕氏阴影下的朱允熥是何等的战战兢兢。 “唉......” 朱元璋长长叹了口气,伸出手扶着朱允熥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按坐在自己沙发的旁边。 他死死的盯着朱允熥,许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落寞的说,“小崽子,让你受委屈了。” 感受着朱元璋眼神的变化,朱允熥心里知道,自己成功的扭转了在朱元璋心目中不堪大用的印象。 也完美诠释了为什么最近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他的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说,之前的自己,顶多能算作是朱允炆的磨刀石的话。 如今,自己和他之间终于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了。 并且,因为他成功的引起了朱元璋对吕氏的猜疑,在和朱允炆的竞争中自己或许还略胜一筹。 不能骄傲,不能自满,谨言慎行! 朱允熥在心中告诫着自己,永远不小小看朱元璋。 元末无数的起义军势力,老朱最终能够笑到最后。 那凭借的可不单单是运气,自己稍有不慎,恐怕随时会满盘皆输。 第二天上午,沐晟押解着户部的一干官员来到了溧水县。 原本抓捕工作没有那么顺利的。 沐晟虽然领了锦衣卫佥事的职衔,但他的差事还是朱允熥的护卫。 这位皇孙殿下在文官中可没什么面子。 因此沐晟想要凭借着一根溧水县发的火签,把那些四品五品的文官带走就是一个笑话。 幸亏毛骧机灵,提前给沐晟送来了北镇抚司的驾帖。 沐晟这才顺利的把那些户部的官员从他们的府中带走。 经过一上午的问话,朱允熥终于将案情梳理清楚了。 溧水县那一万石赈灾粮,在离开户部的府库的时候就,就只剩下五千石了。 等运送到溧水县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三千石。 这中间,溧水县的典史、主簿伙同府库大使及其他一些胥吏私分了一千石。 贾晋文虽然没有参与分赃,但他对于赈灾的事情不闻不问毫不知情。 最终朱允熥做出了以下判决: 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库部郎中、员外郎、外承运部大使、副使五名官员,附上证词、证据送交刑部大牢,等待三司会审。 溧水县典史、主簿、府库大使判斩监候。 因府库大使已经被沐晟正法,典史和主簿送入刑部大牢等朱元璋批红后,明年秋后问斩。 溧水县其余涉案的胥吏,杖责四十大板,逐出县衙,永不录用。 贾晋文与县丞虽然没有参与贪污赈灾粮,但身为一县之首和佐贰官,对下属监管不力,也负有责任。 贾晋文被罢黜官职,责令其尽快返乡。 县丞戴罪留用,扣除一年俸禄,今年京查只能评为中下或下。 等到朱允熥宣布完判决结果。 溧水县衙院子里所有的百姓一起跪在地上山呼皇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贾晋文眼含热泪的摘下自己的乌纱帽,脱下官袍。 又返回公廨内取出县令铜印,换上一身直裰,带着几名亲随去收拾东西。 他在老家夫人是出了名的河东狮吼。 那两名买回来的小妾不敢带回家,他安排自己的管家带去秦淮河重新发卖。 等到贾晋文离开大堂,朱允熥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喊了一声:“文载可在?” 正站在朱元璋身边看热闹的文载忽然听到朱允熥叫他的名字,莫名其妙的走上大堂。 对着朱允熥行礼道:“不知皇孙殿下唤在下有何指教?” 朱允熥指了指桌上的官袍、官帽和官印。 “我素闻你颇有学识,又是忠良文天祥之后,我欲推举你做这个溧水县令,不知你可愿意?” 其实,这是朱元璋昨晚给朱允熥交代的。 通过一天多的接触,他发现文载这个人,谈吐不俗,心胸宽广,光明磊落。 于是有心给他一个发挥才干的平台,这才借朱允熥的口邀请文载在溧水县入仕。 文载沉吟了一下,对着朱允熥拱手说:“启禀殿下,我本就是溧水县白马镇人士。 对于本地乡土人情倒是有些了解,原本自问做这个县令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但贾县尊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即使溧水县的属官胥吏没有贪墨。 户部运来的赈灾粮也仅有三千石入库,加上溧水原有的存粮,不过一万一千多石。 这点粮食,确实支撑不了多久。” 朱允熥微微一笑,对文载说:“你放心做你的县令,过几日我会安排人拿着我的手书来找你。 他会告诉你我在六合县是如何行事的。 按照我在六合的做法,何愁赈灾粮不够。” 第七十五章 还是苦一苦那些百姓吧 跟着朱元璋回到了应天,坐在养心殿内,一老一小面面相觑的对视着。 “小崽子,”最终还是朱元璋忍不住先开了口,“你就准备一直在老汤家那个老宅子混着” “我哪里在混啊?” 朱允熥狡辩着,“我也是在为大明皇朝的繁荣富强添砖加瓦好不好?” “你知道咱每天要处理多少朝政吗?”朱元璋假装愠怒的说。 自从老朱借着胡惟庸的案子废除了宰相一职,太子朱标就成了有实无名的宰相。 等到朱标去世以后,朱元璋的工作压力骤增。 如果说以前算是996的话,现在简直就是007啊。 “孙臣无能,皇爷爷辛苦,正是因为皇爷爷殚精竭虑,大明如今才能海清河晏,四海升平。” 朱允熥连忙承认错误,顺便拍了朱元璋一个小小的马屁。 “你少给咱来这一套,”朱元璋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朱允熥,“说,你愿不愿意来帮帮咱?” 朱元璋的问题让朱允熥很是纠结。 一方面,他知道如果一旦答应了老朱,自己基本上就算是准皇储了。 他就有更大的机会改变原来自己在历史上悲催的命运。 但另一方面,虽然他一步登天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但他也会成为所有人的众矢之的,将面临更多来各个方面的明枪暗箭。 并且,他现在的势力还很单薄。 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储。 但无论是朱允炆和他身后的文官集团。 还是朱元璋的那些心怀叵测的儿子们。 都不是他现在可以对付的。 思索了半天,朱允熥对着朱元璋摇了摇头。 “皇爷爷,孙臣还是那句话,我目前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 只是在六合县当了几个月的县令。 如果让我骤然登上高位,孙臣还是怕自己经验不足,力有不逮。” “唉......”朱元璋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朱允熥所说的都是实情。 别说是朱允熥,就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不会被手下那些大臣蒙蔽。 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溧水县的赈灾,就出了那么多幺蛾子。 要不是他临时起意微服私访,恐怕溧水县的赈灾就会出现大问题。 一旦百姓没了生路,揭竿而起,聚众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当年他自己就是因为吃不上饭而选择的造反啊。 溧水距离应天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如果那里极其民变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不想入朝给咱辅政,咱也同意,”犹豫了半天,朱元璋点了点头,不再勉强朱允熥。 “但是,如今咱大明各地都有灾情,你这个皇孙也别想躲清闲。” 朱允熥连忙向朱元璋施礼,“孙臣但凭皇爷爷吩咐,绝不敢推辞。” 朱元璋露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咱想让你当个钦差大臣,带着咱的王命旗牌,帮咱到这天下看一看。 那些个地方官员们,到底是怎么对待咱的百姓的。” 朱允熥在六合的所作所为,朱元璋还是打心底里欣赏的。 毕竟他的确表现的爱民如子。 虽然朱元璋被刘三吾等人胁迫最终罢黜了他的官职。 但其实这也是老朱对他另外一种保护的方式。 朱允熥对于溧水县那些官员胥吏的处理,深得朱元璋的满意。 他对于朱允熥的杀伐果断,对待贪官污吏绝不手软的态度是欣赏的。 在他心中,这才叫帝王手段,像朱标和朱允炆那样文邹邹的,朱元璋总觉得不够痛快。 并且他听朱允熥说自己不愿意做一个生于皇宫,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孙。 也有心让他增长见识,积累处理政务的经验。 “孙臣遵命。”朱允熥欣然答应。 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以后,他无时无刻不期待着能亲眼看看大明帝国的风土人情。 朱元璋的这个想法,倒是符合他的心意。 第二天的奉天殿的朝会,朱元璋高高坐在御座上。 文臣武将分列两边,山呼万岁之后,马吉祥尖着嗓子呼喝:“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陛下,臣有本要奏。”一个身着青衣的御史走出队列。 大汉将军将他手中的奏折呈给朱元璋,朱元璋一边看着,一边听着他义愤填膺的奏报。 “启禀陛下,臣听闻,昨日锦衣卫指挥使,皇孙朱允熥殿下,擅自带人前往溧水县。 他在溧水县随意处罚户部和溧水属官胥吏。 并且在没有三司会审的情况下,就擅自杀了溧水的胥吏刘富贵。 还将溧水县令一职私相授受给一个没有功名的童生。 这简直是胆大妄为。臣要弹劾皇孙殿下目无王法,违法乱纪,置国朝法度于不顾。 嚣张跋扈,罪大恶极。” 那名御史越说越激动,说的他额头青筋暴跳,唾沫星子横飞。 “说完了?”朱元璋冷冷的看着这名御史。 “臣说完了。”青衣御史大义凛然的站在堂下。 朱元璋一脸玩味的看着他。 “那你说三皇孙应该如何处理啊?” “臣认为,”那御史犹豫了一下。 他原本想说要不斩立决算了。 但是又一想,这位不管怎么说都是朱元璋的亲孙子。 还是别太偏激了,万一把老朱惹急了,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思索了半天,这才振振有词道:“臣以为,应当虢夺其所有职务,押入刑部大牢,由三法司会审。” “臣附议......” 又一名御史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后。 “臣附议......” 御史台的御史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来。 “臣附议......” 御史中丞李如山走了出来。 “臣附议......” 吏部侍郎陈迪、御史景清、兵部郎中铁铉、翰林侍讲黄子澄、东宫侍读齐泰等纷纷走出来。 “臣附议......” 大堂上一多半文官走了出来。 不管是不是提前知道这件事儿的文官,现在都是义愤填膺。 这皇孙殿下做事儿也太不讲规矩了。 就算户部的人贪污了一点粮食。 就算溧水的官员多吃多占了。 那又怎么样? 千里当官,只为吃穿。 你老朱发的工资那么低。 我们不捞一点外快,怎么养活一大家子人。 怎么养活刚娶回家的第十八房小妾? 今年旱灾接着水灾,各地受灾严重,粮食大量减产。 不贪一点,我们怎么维持骄奢淫逸的生活? 救民先救官啊陛下,还是苦一苦那些百姓吧! 第七十六章 我要弹劾他肆意妄为 紫禁城奉天殿的大堂上,一片死寂。 朱元璋一言不发,双目炯炯的在下面站着的官员身上巡视着。 站在堂下的官员一个个噤若寒蝉,默不作声。 “陛下。” 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翰林院大学士刘三吾颤颤巍巍的走出来。 他直接跪在御座的丹陛之下。 “陛下,三皇孙殿下目无法度、肆意妄为,且随意逞凶杀人。 如此小小年纪,心思竟然如此歹毒。 陛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陛下不要再袒护他了。 若是继续放任下去,他日三皇孙必成国朝之祸啊陛下。” 刘三吾面容悲苦,痛哭流涕的说道。 “请陛下不要再袒护三皇孙殿下了。” 礼部尚书李至刚、户部尚书顾礼。 督查院左都御史、右都御史。 太常寺卿、大理寺卿,鸿胪寺卿。 国子监祭酒等各个部门的主官走了出来,站在刘三吾的身后。 看着大唐之下将近大半的朝中重臣或跪、或站的在堂下。 一个个摆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朱元璋怒极反笑。 “暴昭!” 朱元璋突然大喝一声。 刑部尚书暴昭连忙走出来。 “臣在。” “你说说,朱允熥那个小崽子是不是恣意妄为,置国朝法度于不顾?” “这......” 暴昭思索了一下,这才说:“启禀陛下,昨日臣已经审问了皇孙殿下派人押解到刑部大牢的一干人犯。 此次赈灾的过程中,那些官官员贪污一事的确证据确凿。” “那就是说,那个小崽子没有冤枉他们?” 朱元璋追问道。 “三皇孙的确没有冤枉那些官员,但是......” 暴昭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朱元璋虎目一瞪,恶狠狠的看着暴昭。 看到朱元璋脸色不好,暴昭也有些惶恐。 他连忙躬身行礼道:“那些官员虽然触犯了朝廷的法度。 但三皇孙仅仅是东陵千户所的千户。 他未奉皇命擅自审理官员,并私自逮捕、任免官员,这确实不合朝廷的法度。” 朱元璋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小崽子未奉皇命?” “这......”暴昭沉吟着,回答不出朱元璋的问题。 “你们都觉得小崽子未奉皇命所以是肆意妄为是吗?” 朱元璋打量着堂上弹劾朱允熥的那些大臣们。 似乎感受到朱元璋凌厉的目光,那些大臣一个个战战兢兢的不敢答话。 “那咱就告诉你们,”朱元璋突然提高了声调。 “咱当时就在当场。 那小崽子是咱从东陵千户所提溜过去的。 无论是处罚那些罪官,还是任命文载当溧水的县令,都是咱交代的。” “这......” 大堂上所有的文武官员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朱允熥。” 朱元璋大喝了一声。 所有的人惊讶的看到,朱允熥从大堂后面转了出来。 朱允熥走到朱元璋的面前,躬身行礼道:“孙臣在。” 朱元璋又瞅了马吉祥一眼,“宣旨吧。” “是!” 马吉祥应承了一声,走到朱允熥面前。 从袖筒中掏出一张圣旨,展开来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有皇孙朱允熥,担任六合县令以来,勤政爱民,政绩斐然。 然自洪武二十五年以来,天生异变,各地相继遭灾。 为肃清吏治,赈济灾民,特任命朱允熥为钦差大臣,赐其王命旗牌,另再赐尚方宝剑一把。 令其即刻启程,巡视地方,督促各地赈灾安民。 如遇贪官污吏,行不法之事,戕害黎民百姓。 朱允熥可持尚方宝剑,便宜行事。 四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 四品以上官员,可直接虢夺其官印,押解京城候审,钦此。” “孙臣接旨。” 朱允熥乐滋滋的将圣旨接在手中。 从明天开始就可以公款旅游了。 还能带着一批手下伺候着。 来到大明三个多月了,他终于能享受到穿越人士的福利了。 兴冲冲的回到他的大明基础教育总理衙门。 应天农工初级小学。 锦衣卫东陵千户所里马和给他新建的衙门大堂。 朱允熥将手下的召集在了一起。 拿出圣旨让他们传阅了一遍。 马和、沐晟等人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都希望能够陪同他一起巡视天下。 这一次朱允熥决定让,马和、沐晟和谢彦留守。 自从这个地方从百户所升成千户所,沐晟一直在招募新的锦衣卫。 加上从之前淘汰的人中间选拔了一批。 千户所虽然已经有八百多人,但真正可堪一用的只有三四百人。 沐晟要积蓄招募锦衣卫以及训练新人,因此朱允熥决定这一次就让他留下。 应天农工小学如今已经如火如荼的开展教学任务。 马和作为主持工作的副山长。 在朱建峰等人还不太熟悉教学工作的情况下,还要在这里盯着。 谢彦这段时间已经快疯了。 朱允熥不允许他再去碰那些斧子、凿子。 反而根据前世的记忆给他默写了初中物理和初中化学两本教材。 每天逼着他看书学习,这让谢彦快要憋出病了。 但朱允熥一再告诫他,只有掌握了理论知识,才能制造出效率更高的工具。 无奈之下,他只能每日窝在自己的院子里研究什么力学、什么元素周期表。 林威要打探白莲教的消息,岳龙刚和侯小亮继续发展各地的农工联合会。 最终,他的随行人员名单新鲜出炉了。 云奇、夏竹和冬梅作为内侍负责伺候他这一路的生活起居。 尹子剑和商振江两位百户带着十名总旗,率领三百名锦衣卫护卫他的安全。 最终,在谢雨氤的强烈要求下,张若云和孟婉琳这一趟也会跟着他。 帮助他通过各地的云雨会或者云雨楼在民间打探消息。 为了保密起见,朱允熥让张若云和孟婉琳先行出发。 并且给俩们安排了二十名锦衣卫保护二人的安全。 为了帮着朱允熥壮声势,充门脸。 朱元璋又从京营给他派了一营的兵卒。 由李景云和耿玉一正一副带领着,负责他一路的仪仗和护卫。 人员安排完毕之后,朱允熥摊开舆图,确定了此行的线路。 他准备先由京杭运河至山东,随后去北平。 对于那位传奇帝王,以一府之地对抗全国,还能取得最终胜利的永乐大帝朱棣。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亲眼看看对方的风采。 第七十七章 决不能让他回来 秦淮河畔的云雨楼,最高一层的‘临江仙’包间。 临河的窗户大开着,李至刚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花船。 花船上,一个个文士打扮的男人们围坐在桌边。 有的在高声吟诵着诗词,有的在调笑着怀里的姑娘。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笑的花枝乱颤,灯火辉煌中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李至刚却不为所动,只是怔怔的看着窗外,双眼之中眼神涣散,似乎他正在魂游天外。 一个美姬站在他的身侧,手中端着一盏清茶,一言不发安静的站着。 在李至刚身后的圆桌上,摆放着一桌子的菜肴。 每个座位前,还有一壶云雨楼专供的美酒‘点绛唇’。 桌子周围围坐了四五个人。 面对着一桌子的美酒佳肴,却没有一个人拿起面前的银箸,也没有一个人端起眼前的酒杯。 所他们的眼睛都盯着李至刚的背影。 过了半晌,李至刚才缓缓转过身来,他先接过美姬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在口中漱了漱口。 门口一个美姬连忙端着一个红铜的盆盂走上前。 李至刚的脸上忽然露出狰狞的神色。 她一把掐住那个美姬的腮帮子,手指一使劲,那美姬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巴。 “噗.......”,李至刚直接将漱口水全部吐进那个美姬的口中。 那个美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足无措。 刚准备将口中的污水吐到盆盂里,李至刚将掐着她面颊的手向上一抬,双目瞪着她。 凶神恶煞的说:“咽了!” 那美姬浑身颤抖着,强忍着恶心,将那一口污水咽了下去。 看到她口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李至刚这才松开手,扭头走到桌边坐下。 那美姬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不适,低头走出了‘临江仙’。 出门的那一刻,双目通红似乎马上就要泪如泉涌。 坐在桌边的齐泰突然哈哈一笑。 “美人做盂,大宗伯果然风雅。” 听到齐泰的话,站在他身后的美姬浑身一颤。 “大宗伯,今天上午的事情你怎么看?” 齐泰接着刚才的话头,开始询问李至刚。 李至刚沉默不语,旁边的刘三吾却开口说道,“今天早晨的事情,有利有弊。” 齐泰疑惑的看着刘三吾,“还请大学士指教。” “先说弊,这弊么,就是可以看得出来,如今那位可谓是简在帝心。” 刘三吾摇头晃脑的说,李至刚也不由的默默点了点头。 “这利么,如今那位不在京城,他这一去,至少要一年半载。 如果我们年底帮着殿下在京查中拿到全优。 便有理由上奏陛下请他早立下皇储。 等那位回来的时候......” 齐泰听了刘三吾的话,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 他连连点头说:“大学士此言甚是,我们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其他几人也连忙点头称是。 唯独景清神态疑惑的说,“那位虽然行事乖张。 但这几个月以来,我观其行径,到也不失为爱民如子,颇有如今陛下之风采。 难道他真的不行吗?” “不行!”齐泰听到景清的话,立刻急了。 他面红耳赤的反对,“那位行事乖张,做事情不讲规矩。 如果让他将来当了天子,你不怕他再给你掀起几场大案吗?” “的确不行,”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至刚说话了。 “那位的爱民如子,爱的是那些贱民。 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我们这些缙绅士子。 从这几个月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根本不把读书人放在眼里。” “不错,”刘三吾接着说道,“更何况那位身后是蓝玉、是常茂,是淮西那一群莽夫。 他如果得了大位,我们的圣道危矣,天下读书人危矣。” “尚礼,”李至刚突然神情坚定的看着齐泰,“为今之计,仅凭大学士所说还远远不够。” 齐泰疑惑道,“大宗伯,你的意思是?” 李至刚面色狰狞,狠狠的说,“你去跟那边说,决不能让他回来。” 东宫正殿的卧房内,太子妃吕氏正在用针线缝制着一件棉袍。 她身边的宫女手里掌着灯,嘴里劝着她,“太子妃,为了这件棉袍,您都熬了十几日了。 这种活计,您一句话,尚衣监保准给您安排的称心如意,您又何必这么辛苦。” “胡说,”吕氏娇嗔了一声。 “炆哥如今在江宁当差,身边也没有几个得力的人伺候着。 我这为娘的心里着实不舒服。 给他缝个袄子,怎么能借他的手。” “是是是,”那个宫女娇笑着。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娘娘您对太孙的心呀,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呢。” “什么太孙?” 吕氏突然抬起头来瞪着那个宫女。 她柳眉倒竖,美目圆瞪,“休得胡言乱语。” “奴婢错了,”看到吕氏发火,那个宫女吓得立刻跪在地上,用手扇着自己的嘴巴。 “这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皇爷心里爱三皇孙。 奴婢们都盼着三皇孙早日册封太孙,这才说顺了嘴。” 吕氏听到宫女的话,也不再生气,淡淡的说了句:“起来吧,以后管住自己的嘴,不可胡说八道。” 这名宫女还没站起来,吕氏的心腹苑鸾从门外走进来。 她对着吕氏施礼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吕氏看到苑鸾,对那个跪着的宫女说,“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宫女将火烛放在桌上,施了个礼推出门外。 苑鸾上前一步,附在吕氏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吕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吕氏秀眉紧蹙的看着她,“死了?” 苑鸾连忙回答道:“是的娘娘,死了。” “临死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吕氏不放心额问。 “听咱们的人说,是身中了十余颗枪子死的。 什么话都没说,就死的透透的了。” 沉思了片刻,吕氏叹了口气。 “唉......可怜我父亲的这个得意门生了。 罢了,人只要死了,那就一切烟消云散吧,你去吧。” “娘娘......”苑鸾似乎还有话说。 “嗯?”吕氏看着苑鸾,“还有什么事,不要吞吞吐吐的。” 苑鸾再次凑在吕氏的耳边,轻声说“那边传来消息,说决不能让他回来。” 吕氏脸上阴晴不定的思考了片刻,这才缓缓地说:“知道了,让我想想,你下去吧。” 第七十八章 我会在意这么个小姑娘? “万艘龙舸绿丝间,锦帆未落干戈过。” 朱允熥看着眼前离开扬州的码头的船队,浩浩荡荡的沿着运河向北方进发。 不由得有感而发。 船队最前面的是十艘二百料双桅十二橹的战船。 后面跟着十艘二百料的巡沙船。 再后面是五艘四百料的广船。 朱允熥的旗舰四百料的寻座船夹在中间。 最后还有二十艘二百料的巡沙船。 将近五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载着朱元璋派给他的一营三千六百名士卒。 连同自己麾下的三百名锦衣卫,近四千余人的钦差队伍,旌旗飘舞,百舸争流。 在旗舰的船舱内,朱允熥正襟危坐在一张书案后的官帽椅上。 他一身明黄色衮袍,头戴双翅朝天乌纱帽。 云奇站在他的身后,书案前摆着的墩子上分别坐着李景云、耿玉、尹子剑和商振江。 在朱允熥的面前,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 这女子一身黑色的短衣劲装,面容精致。 眉如远山柳叶,眼似秋水含星。 她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黑亮且柔顺。 然而,此刻的她虽然被五花大绑着,却有着无法掩饰的英姿飒爽。 一袭黑衣虽然已经污秽不堪,但仍然难以掩盖她其清丽脱俗的气质。 “你就是韩妙儿?” 朱允熥看着眼前的女子,皱着眉头问道。 韩妙儿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朱允熥。 眉宇间透露出着不屈和对朱允熥的不屑一顾。 对于朱允熥的问话,她置若罔闻。 “听说你是白莲教的圣女?” 朱允熥又问了一句,韩妙儿仍然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 “放肆,”李景云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怒火。 他站起身来一脚踢到韩妙儿的膝窝上。 “皇孙殿下问你话呢,你是聋了吗?” 韩妙儿吃不住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但她似乎不甘心跪在朱允熥的面前,挣扎着就要起来。 李景云一脚踩在她的肩头。 他腿上一使劲,韩妙儿直接跪伏在地上,面孔贴着船舱的地板。 由于她双手被缚,身体虽然拼命的扭动挣扎,却始终无法抬起身子。 “李指挥使,罢了,松开她吧。” 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 李景云这才抬起腿,气呼呼的坐回到墩子上。 李景云的腿刚一松开,韩妙儿腰上一使劲,如同弹簧一下再次挺直了身子。 一脸冷笑的看了一眼李景云,随后扭过头挑衅的看着朱允熥。 “罢了,带下去吧!” 朱允熥看到对方顽固的态度,无可奈何的说:“给她松绑,好生安置,不可虐待。” “是。”尹子剑和商振江应声站起来,走到韩妙儿身边,一人抓着一只胳膊,将她拽起来拖了出去。 “殿下?”李景云不解的看着朱允熥,“这是为何?” 朱允熥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看她的样子,不过十五六岁。 即使是那白莲教什么劳什子圣女,想必也是受人蛊惑。 也是个可怜人,何必为难她呢?” “殿下仁义,”李景云不动声色的拍了个马屁,“那她若是跑了?” “跑就跑吧,”朱允熥哂笑道,“数百万蒙古鞑子都被我大明打的落荒而逃了。 我会在意这么个小姑娘?” 经过两天一夜的时间,朱允熥的船队抵达了淮安,晚上就在淮安宿营。 淮安知府宋德东刚过午时,就带着县衙的属官来到码头。 跟着他一起的还有治下各县的官员和淮安的缙绅贤达。 浩浩荡荡的有数百人之多。 等到船队停稳后,他连忙带着所有的人急急忙忙的来到朱允熥的巡座船下。 在船下守卫的是朱允熥麾下东陵卫所的锦衣卫,带头的是个总旗。 看一大群人急急忙忙的跑向巡座船,他连忙命令手下警戒,自己走到众人的面前。 他把手扶在刀把上,满眼警惕的问道:“你等是何人?知道这巡座船上是什么人么?” 宋德东连忙行礼,“这位兄弟,我是淮安知府宋德东。 听说皇孙殿下驾临淮安,我等特来拜见。” 听到这人是淮安知府,锦衣卫总旗心中稍安。 他松开握着刀把得手,又指着他身后的人问道,“那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这些人啊,哈哈哈,”宋德东笑了笑,“这些都是淮安治下的属官和乡绅。” “等着,我去通报殿下。” 这个总旗也不啰嗦,知道了众人的身份,转身返回了巡座船。 过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李景云跟在那个锦衣卫总旗的身后走出了巡座船。 看到在场的众人,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孝陵卫指挥使李景云,这次领了殿下扈从的差事,为殿下充当马弁。” 宋德东听到李景云的话,连忙行礼,“原来是李指挥使。 下官淮安知府宋德东,携淮安治下属官及缙绅贤达,请求拜见殿下。” 李景云连忙还礼说:“府台大人客气了。 殿下这两日舟车劳顿,又偶感风寒,刚服了药睡下了。 他让我通知各位,请大家回去吧。 我们在此驻跸几日,等到殿下身体稍安。 就要离开此地继续北上了。” “既然如此,请李指挥使转告殿下好好休息。 如需要郎中药石,还请不必客气。” 听说朱允熥不见他们,这些淮安的属官和乡绅们也不愿继续在码头自讨没趣。 向李景云行了个礼便纷纷返回了。 宋德东走在最前面,淮南同知周炳文周炳文跟在他身后。 嘴里嘟囔着:“这个皇孙殿下,好大的架子。” 宋德东撇了他一眼,“慎言,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 你没听说他在六合县与溧水县做下的事情吗? 他一离京,我恩师就给我写信,让我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周炳文听后连忙谄笑着说:“陈侍郎对府尊大人果然是厚爱有加啊。” 宋德东也不接他的话茬,边走边说,“那位虽说驻跸几日便继续北上。 我等也不能大意,你速安排人在码头给我盯紧了。 有任何人离开码头,都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周炳文连忙答应。 宋德东又想了一下,接着说:“你去交代下去,这几日各县的粥厂都仔细点。 把粥熬稠一些,不要让他抓住把柄。” “遵命。”周炳文连忙答应,转身就要走。 “等等,”宋德东叫住了他。 冷笑一声,“告诉他们,有溧水县前车之鉴。 他们谁要是嫌命长,那就继续舍命不舍财吧!” 第七十九章 我们常家就是王法 当那些淮南府的属官在码头拜访朱允熥无功而返的时候,朱允熥根本不在巡座船上。 早在船队离开扬州不久,他就带着云奇、尹子剑和商振江以及二十名精干的锦衣卫校尉下了船。 换上便装快马加鞭奔着淮南而去。 当天下午,朱允熥一行就到了怀远县的治下。 怀远县历史悠久,境内有一座涂山。 据说,山海经中的涂山氏国就涂山、面对淮河而建。 而三皇五帝之一治水的大禹,相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这里也是朱允熥的外公常遇春的老家。 常氏族人在这里还有近五千亩地上好的水田。 如今常遇春的长子常茂继承了常遇春的爵位。 次子常升现任右军都督府都督。 老三常森在老家打理封地。 在大旱中受灾严重的怀远县,前几日同样也受到了暴雨的侵袭。 如今怀远县周围的乡村受灾严重,基本上颗粒无收。 朱允熥等人一路行来,只见大路两旁的的田地里全是洪水过后留下的泥沙,已经看不见一株庄稼。 已经是傍晚时分,远处的村庄却没有一缕炊烟。 朱允熥勒住坐下的战马,看了看四周。 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那个村庄,“今晚就在那个村子过夜。”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朱允熥带着麾下的锦衣卫来到村子的外面。 朱允熥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尹子剑,对着他说,“走,进去瞧瞧。” 走进这个村子,朱允熥看到的是一片破败景象。 原本就低矮破旧的茅草屋,在经历了这场暴雨之后,已经变得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道路的两旁,坐满了受灾的村民,他们对于朱允熥一行视而不见,双目中只有茫然的眼神。 男人们呆若木鸡的坐着,女人在低声的啜泣,孩子饿的嚎啕大哭,四周弥漫着一片愁云惨雾。 看着眼前的景象,无论是朱允熥,还是跟随他而来的锦衣卫,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 突然,村子的深处传来激烈的叫骂声和伤心欲绝的哭喊声。 朱允熥眉头一皱,对着手下的锦衣卫说,“走,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刚走到村子里面的一户人家门口。 就看见几个一身家丁打扮的人,正在从一个妇女手中抢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一个明显是这家男主人的男子蹲在院子的旁边。 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那个妇女紧紧的把孩子护在怀里,一边哭闹一边叫嚷着不让她被人抢走。 三四个青年一边从她手里往外拽着那个小女孩的胳膊,一边对那个妇女拳打脚踢。 小女孩被拽的疼痛难忍,拼命的尖叫和哭喊着,脸上全是泪水。 一个看样子是这几个家丁中管事的人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冷笑的站在旁边,嘴里骂骂咧咧着。 “欠着我们常家的粮食不还,把你女儿领回去抵债,那是让她去过好日子去,真他吗的不知好歹。” “住手。”尹子剑实在看不过去,大喝了一声。 那家丁的管事斜着眼看向尹子剑,嚣张地说道:“你算哪根葱?敢管我们常家的事!” 朱允熥走上前,面色阴沉,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家丁管事哼了一声:“王法?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在这怀远县,我们常家就是王法!” “常家?”朱允熥疑惑的看着那个家丁管事,“哪个常家?” 家丁管事看了看朱允熥一行人衣着讲究,骑着高头大马,还都佩戴着腰刀。 看得出来对方也是有些来头的人。 感觉得对方或许是哪个权贵家的贵公子,家丁管事想着息事宁人。 便冲着朱允熥随意的拱了拱手说:“看你们是外地来的,我劝你少管闲事!” “你竟敢对我们家公子无礼?” 商振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上前一步抽出腰刀架在那个家丁管事的脖子上。 这名家丁管事明显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被钢刀架在脖子上,却丝毫不惊慌。 看都不看拿刀威胁他的商振江,冷笑着看着朱允熥。“你真想知道我们是哪个常家?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少他吗的啰嗦,”商振江手上一使劲,钢刀在家丁管事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快说,要不然老子宰了你。” “啊,”脖子上吃痛的家丁管事怪叫了一声。 他伸手在脖子上摸了一把,看到手上的血迹,脸上立刻露出狰狞的表情。 恶狠狠的瞪着商振江,“老子见过胆大的,没见过你们这么不怕死的,问我们是哪个常家是吧?” 他狠狠的向地上催了口吐沫,清了清嗓子,拱着手。 “我家老太爷,就是大明开平常遇春常王爷,我家大公子乃是当今魏国公,我家二公子,官至右军都督府大都督。” 说到这里,家丁管事冷笑了一声,一脸嘲弄之色的看着朱允熥。 “小公子,看得出来,你也是身世不俗的富家公子,但是,有些闲事不是你管得了的。” 听见那管家的话,蹲在旁边的男主人站起身来。 他走到朱允熥的身边,鞠躬作揖道,“谢谢小公子帮咱家主持公道。 但您还是让他们把妞儿带走吧。 今年遭了大灾,她跟着我们也活不下去。 而且,俺们去年确实借了常家的粮食。” 那几个家丁看到朱允熥的手下人多,商振江又动了刀子。 早都住手站到了一边,那个妇女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小姑娘在那低声的啜泣。 “你欠了他们多少粮食?”这件事朱允熥决定管到底,随即开口问那个中年人。 中年人思索了一下,“去年收成不好,春天的时候青黄不接,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我跟他们借了三斗粳米,但按照常家的规矩,秋收以后要还他们五斗精米。” “借三还五,能还的上吗?”朱允熥又追问道。 “俺家有五亩旱田,如果年景好,勉强还是能还上的。 就算是拉点饥荒,常家三老爷心善,跟他们家借上三斗五斗的,也能撑到秋收,可谁成想,今年......” “唉......”那个男人再也说不下去了,长叹一声,又蹲在地上长吁短叹起来。 听了男人的话,朱允熥和他的手下心情沉重,沉默不语。 那个家丁管事得意起来。 看着朱允熥笑道:“这位小公子,今天的事儿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你们快走吧,别耽误我们的差事。” 第八十章 家境就是这么破落的 看着家丁管事得意的嘴脸,朱允熥心中一阵烦躁。 倒不是他对常家有所顾忌。 而是就像那个中年男子所说,今天他即使阻止了常家的恶奴,以今年的灾情,这小姑娘也未必活得下去。 但朱允熥也不能带这个小姑娘走,这第一是他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这孩子的确是个拖累。 第二他能救一家灾民,两家灾民,但他救不了全天下所有的灾民;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如果他把这个小姑娘带走,造成她和家人分开,那他和常家的恶奴还有什么区别呢? 思来想去,朱允熥走到小姑娘的身边,掏出几两碎银子放在她的手心。 “哎呦喂,这位公子好大方啊!” 那个家丁管事冷嘲热讽着,随后对着一个家丁说,“去,把这位公子的赏赐领了,就顶了他们家的欠债了。” 那个家丁闻言,连忙上前准备从小姑娘手里夺走银子。 尹子剑上前一步,一把将那个家丁扭住。 “哎呦......疼疼疼......”那个家丁的手被扭在身后,疼满头大汗。 朱允熥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想了想说道:“全部绑绑起来。” 随后他走到那个男子面前,轻声地说:“老乡,你不要怕,有我在,他们不敢为非作歹。” 那男子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朱允熥的话。 只是一脸惊恐的看着尹子剑等人将常家的恶奴们捆了起来,扔到柴房里。 朱允熥知道自己还不能带着这些恶奴去常家兴师问罪。 一旦他出现在常家,恐怕全怀远县甚至全淮安府都会知道他的行踪。 朱允熥让尹子剑带着锦衣卫们在院子里安营扎寨。 安排商振江打马去镇子上去买了一些粮食、肉和蔬菜。 随后便和这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拉起了家常。 通过聊天朱允熥知道,这家人也姓常,男主人叫常善。 说来还是常遇春的远房堂弟。 当年常遇春跟着红巾军造反的时候,被元朝官府通缉,还在他家避过难。 等到常遇春跟着朱元璋建立了大明。 常遇春曾经给过他五十亩水田,原本一家人也算是小康之家。 但是后来他父亲重病,为了给老人家治病,他把水田卖给了常家。 当时为了救急,原本十两银子一亩的地,常家只给他五两银子。 可是,将近二百两银子花出去了,父亲的病也没治好。 去世的时候,又花了一笔银子治丧,这个变故让他的家境一下破落下去。 家里不能没有活路,他只好拿着剩下的五十两银子找常家买地。 没想到说好的五十两银子买五亩水田,结果到最后常家给他的竟然是五亩旱田。 人微言轻的常善不敢和常家计较,只好打落牙齿吞到肚子里吃了个哑巴亏。 可这旱田的收成实在是不行。 一家人辛辛苦苦一年,打下来的粮食勒紧裤腰带也不够嚼谷的。 他的儿子也因此被饿死,只剩下一个小女儿跟在身边。 说到这里,常春一脸绝望的蹲在屋檐下唉声叹气。 他媳妇抱着妞儿坐在台阶上抹着眼泪。 过不了多长时间,商振江带着两个锦衣卫回到了常春家的小院。 他们买了一石粮食,还买了两只鸡,二十斤肉,几颗白菜和一大把大葱。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云奇带着两个锦衣卫蒸了一大锅米饭。 菜是两只烧鸡,还有一大盆白菜炖肉,就在院子中间摆出来。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馋的常家的小姑娘妞儿盯着那一桌子饭菜目不转睛。 “来来来,都坐下一起吃。”朱允熥招呼着大家。 他麾下的锦衣卫已经了解到朱允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常春一家还是唯唯诺诺的很拘谨。 朱允熥知道如果强迫他们跟自己坐在一起吃饭也是难为他们。 于是让云奇用几个大碗给他们分了一些让他们端进屋里去吃。 又让尹子剑盛了几碗饭盖了些菜给那些常家的家丁送了进去。 安排好那些人,朱允熥也感到早已是饥肠辘辘。 他端着一个黑瓷大碗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上面盖着鸡块、白菜炖肉。 蹲在院子里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刨着。 看到朱允熥吃的狼吞虎咽,云奇连忙拿出一个水囊递到他的面前:“公子,慢点吃,小心噎着。” 朱允熥刨完最后一口饭,放下手中的碗筷。 从云奇手中接过水囊,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然后用手背一抹自己的嘴上的油,咧着嘴一笑,“你吃了吗?” 云奇看着朱允熥这一副邋遢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 他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奴才吃过了,殿下你快擦擦。” 朱允熥接过云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常家妞儿稚嫩的声音, “爹、娘,今天咱们吃的饭可真好吃啊,妞儿从来都没吃过呢。” 小姑娘的话让朱允熥沉默了。 他默默的将手帕递到云奇的面前,叹了口气“唉......这个孩子真挺可怜的!” 云奇的情绪也被朱允熥感染了,眼中闪现出一丝惆怅。 “殿下,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像她这样的孩子数不胜数。 她至少还能和爹娘在一起,可是有很多孩子,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和自己的爹娘骨肉分离......” 说到这里,云奇哽咽的说不下去了,两只眼睛通红,马上就要热泪盈眶了。 朱允熥看着突然之间伤感起来的云奇,想起他的身世,心里五味杂陈,有些不是滋味。 云奇自己就是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家里太穷,被父母卖给牙行,净身以后送进宫当了太监。 朱允熥让自己设身处地站在云奇的角度去想这件事情。 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孩子,不仅要离开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受到了身体的摧残。 他可以想象,对于那时的云奇来说,身心该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啊。 看着眼前一脸凄然的云奇,朱允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毕竟,作为皇孙的自己,也算是皇权的一份子,而太监这种畸形的产物出现,就是皇权造成的。 所以,他也算是造成他人生悲剧的罪魁祸首之一,面对着云奇,朱允熥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奈。 第八十一章 竟敢打着老子的旗号 第二天一早,朱允熥就带着云奇和尹子剑二人,换上一身从村里淘换来的破衣烂衫,来到了怀远县城的门外。 尹子剑面相比较老,又刻意的伪装了一下。 身边跟着瘦小的朱允熥和更加瘦小的云奇。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农村汉子带着两个营养不良的儿子进城逃荒。 他们三个人的路引是商振江连夜伪造的,以锦衣卫的水准,想必以县城那些巡检的水准,也看不出来真伪。 到了怀远县的门口,因为最近来县城的流民很多,而且这些人一个个穷困潦倒的,身上也榨不出什么油水。 因此随便看了一眼尹子剑手里的路引,他们便跟着逃荒的人群挤进了怀远县城。 商振江也带着其他的锦衣卫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远远的跟在朱允熥三个人后面。 一进到怀远县城,里面早已堆满了灾民。 长江以北的十月,天气已经很冷了,早晨的时候地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 但这些灾民仍然衣衫单薄,窘迫的缩在屋檐下,桥洞里瑟瑟发抖。 这些灾民们神情麻木的坐在地上发着呆,只有他们身边的孩子们因为饥饿咧着嘴哭。 朱允熥走在街上心里有些沉重,看着县城里这一片笼罩在薄雾中哀鸿遍野的景象,到处弥漫着绝望的情绪。。 突然,几个衙役从街上大步流星的而过,一边走一边敲着手中的铜锣。 “粥厂放粥咯......粥厂放粥咯......” “轰......”的一声,所有的灾民们沸腾起来了。 灾民们突然站起身来,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的奔跑起来。 四面八方的街道上顿时形成了几道由人群形成的洪流,向着县衙的方向奔涌而去。 “走,我们也去看看。”朱允熥低声叫了云奇和尹子剑一声,三个人在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还没走到县衙的门口,远远的就听到衙役们的呼喝声和叫骂声。 所有的灾民都举着手中的碗拼命的向前挤着,一群衙役手持着水火棍艰难的维持着秩序。 他们推搡着不守秩序的灾民,手中的棍子打在灾民的身上。 但是,却没有一个灾民因为挨打和他们对峙。 当棍棒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似乎毫无知觉,只是继续推搡着向粥厂的方向挤过去。 每个人的眼神中只有粥厂前那口大锅中冒出的白烟,眼神中只有对于食物如同野兽一般的渴望。 那些侥幸领到一碗粥饭的人,完全不顾碗中是滚烫的稀粥,就站在原地端着碗将粥喝进口中。 有一些贪婪的灾民,喝完一碗还想再去领一碗。 维持秩序的的衙役看到了就会举起手中的水火棍劈头盖脸的打在他们的身上。 那些被打倒的人躺在地上呻吟着。 那些还没倒下灾民,哪怕满脸是血,也毫不在乎,只是死死地盯着粥厂前大铁锅里的义粥。 朱允熥心情愈发沉重了,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云奇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公子,这里太乱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朱允熥摇了摇头,“再看看,我就奇怪了,既然县衙已经开厂施粥了,这些灾民为何还会这么迫不及待呢?” 随后,他扭头示意尹子剑来到他身边,“你也去讨上一碗义粥来尝尝。” 半个时辰以后,尹子剑端回来了一碗浑浊的黄米汤。 朱允熥接过来端到嘴边,顿时一股酸涩的馊味,他抿着嘴嘬了一口,嘴里顿时散发出一种发霉的味道。 “呸......” 朱允熥虽然不挑食,但也受不了这一股酸臭的味。 他将喝进嘴里的这一口黄米汤吐到地上。 云奇从他手里接过粥碗,看着碗里污浊的汤水,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咽下去。 “公子,这是陈年的粳米和米糠熬出来的。 我们小时候,也只有丰年的时候才能天天喝的着这一口。 如果遇到灾年,就连这黄米汤都不是天天能喝的着的。” “快滚,今天的粥没了......” 忽然,县衙门外传来传来衙役的叫骂声。 随后,一群衙役举着水火棍驱赶着灾民。 面对着凶神恶煞的衙役,无数没有领到义粥的灾民迟迟不肯离。 “老爷......老爷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今天又没有领上义粥。”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汉不愿意离去,死死的抱着一个衙役的大腿。 “滚吧你,老不死的......” 那名衙役对于这个老汉毫不怜悯,一脚将他踢开。 那个老汉被这一脚踢的滚出去很远,他无力的躺在地上,眼角流出浑浊的泪水。 朱允熥连忙上前一步,将老汉扶起来,搀扶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他使了个眼色,云奇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烧饼递到老汉的手中。 老汉看了一眼朱允熥,双手颤颤巍巍的捧着烧饼,眼中闪动着泪花,嘴里不断的嘟囔着:“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那个老汉把手中的烧饼撕下来半个,一小口一小口的在嘴里咀嚼着,将另一半小心的揣在怀中。 “老丈,你怎么就吃半个,能吃饱吗?”尹子剑疑惑的问。 老汉将口中的食物咽下,这才抬头看着尹子剑。 “这位恩公,我还有个老伴,因为饥寒交迫已经一病不起,这半个饼我想给她带回去。” “吃了吧,吃完我这里还有。” 朱允熥怜悯的看着老汉,“县衙不是在开厂施粥吗?怎么还会饿成这样?” “恩公你们是新来的吧?”老汉看着朱允熥。 “这县衙的粥厂施粥,原本还是每日两顿,每顿出五锅义粥。 咱们每次来早一些,总能抢到一次半次的,可是......” 看到老汉欲言又止的样子,朱允熥追问道:“可是什么?” “唉......”老汉叹了口气。 “可是这几日以来,据说是洪武爷的三皇孙殿下要巡视天下。 县里府里都要拿出公使钱孝敬他。 所以,如今每日只有一顿,一顿只有两锅义粥。 我来了三天都没有抢上,可怜我的老婆子喲......” 老汉忍不住又开始抹眼泪了。 听到他的话,朱允熥不禁怒火中烧。 这帮王八蛋,竟敢打着老子的旗号盘剥灾民,真是不知死活啊。 第八十二章 你就是怀远县令? 朱允熥看了尹子剑一眼,尹子剑立刻会意。 他右手高举握成拳头,分散在各地警惕的观察着四周情况的二十名锦衣卫立刻聚集在他身边。 朱允熥率先向着怀远县衙走去,云奇和尹子剑等人跟在在他的身后。 “干什么的?”一个衙役的班头拦在他的面前,抽出腰间的铁尺指着朱允熥。 “放肆,”尹子剑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腰牌和驾帖,“锦衣卫办事,还不速速让开?” 那名衙役班头接过腰牌和驾帖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躬身行礼:“不知百户大人驾到,小的有礼了。” 尹子剑挥了挥手,“这位是我们锦衣卫东陵千户所的千户大人,你们怀远县的县尊大人可在衙内啊?” “这......”那衙班头犹豫了一下,“县尊彭大人的确在公廨内,但是......” “什么但是?”尹子剑不怒自威的喝问道。 “但是县尊大人,昨夜公务繁忙,现在还没起来呢。”那个班头心虚的说。 县令彭文仁的确还没起床。 但不是因为公务繁忙,而是和县里著名的青楼花月楼的两个姑娘鏖战到了半夜,现在三个人正在大被同眠呢。 “让开!”尹子剑看着班头磨磨唧唧的不想让路,怒视着他喝道。 “是!” 饶是这个班头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锦衣卫百户啊。 这些人可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他连忙退到一边。 朱允熥大步流星的走进怀远县衙。 云奇和尹子剑在他身后跟着,看到前面的大堂没有一个人。 朱允熥走到公廨县令的房间外,一脚踹开的了房门。 “哪来的刁民?”被从睡梦中惊醒的彭文仁勃然大怒,坐起身子怒喝道。 他身边的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看到屋子里突然闯进来的一群人,吓的花容失色的钻进被窝,用被子遮住面孔。 “你就是怀远县令?”朱允熥面带嘲笑的看着眼前这个县令。 彭文仁今年五十多岁,须发皆白,一脸书生气质,他是洪武十年的二榜进士,平日里满口道德文章。 若不是现在身边还躺着两个年方二八的美娇娘。 看着他他义正言辞的表情,正义凛然的态度。 朱允熥真觉得他是一个高风亮节的道学大儒。 朱允熥从怀中掏出腰牌,在彭文仁面前亮了一下。 “本官乃是锦衣卫东陵千户所千户朱允熥,穿好衣服,我在县衙大堂等你。” “老爷,这人是谁啊?” 等到朱允熥走后,一个花月楼的姑娘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搂住彭文仁的脖子撒娇的问。 彭文仁哪里还有心思理她。 朱允熥是谁他可是心知肚明,锦衣卫千户的身份还真算不上什么。 钦差大臣,巡抚天下,领王命旗牌,持尚方宝剑。 这里面哪一样他都惹不起,今天若是稍有不慎,恐怕他丢的就不是乌纱帽了。 在两个姑娘的伺候下,彭文仁战战兢兢的着衣服。 他心乱如麻,额头上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细汗,脸上阴晴不定,心里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彭文仁穿戴整齐来到堂前,收到通知急忙赶来的怀远县那些属官胥吏已经站在大堂之内。 因为不是直隶治下,因此怀远只有县令和主簿两名属官,其他六房主事,三班班头等齐齐整整的站在堂下。 面对着堂下站着的这些人,朱允熥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把玩着一根火签,拿着它轻轻的敲打自己左手的手掌。 朱允熥默然无语的时间越长,怀远县的属官胥吏们就越害怕,有几个六房的主事已经双股站战,不能自已。 “殿下,下官要出首!”突然,怀远县的主簿周德寿满头大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朱允熥抬起头,一脸玩味的看着周德寿,“你要出首何人啊?” “下官要出首怀远县令彭文仁!”周德寿神色坚定,毅然决然的说。 “你要出首他何事啊?”朱允熥继续笑着问周德寿。 看到周德寿从怀中掏出一个账簿。 朱允熥向尹子剑使了个眼色,尹子剑走到他的面前接过账簿,呈到朱允熥的手中。 听见周德寿要出首自己,彭文仁大惊失色,他面色惨白,气急败坏的用手指着周德寿,“你......你......” 周德寿也不看他,看见朱允熥翻看着账册,连忙说道:“下官要告这怀远县令五大罪状: 第一,贪墨公使钱,以为私用,导致怀远县的胥吏衙役近一年没有发过饷银粮秣; 第二,盗卖朝廷赈灾粮食z他与粮商勾结,将朝廷拨付的赈灾粮囤积居奇。 同时哄抬粮价,不仅致使很多灾民饿死,就连怀远的普通百姓也买不起粮食; 第三,勾结当地乡绅,伪造鱼鳞黄册,侵夺百姓土地,造成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第四,巴结权贵,常家多年来在怀县横行无忌,欺压百姓。 有百姓前来喊冤,他不敢得罪常家。 反而那良善百姓轻则杖责入狱,重则充军流放。 因为他,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第五,洪武爷曾立下规矩,士子嫖妓科考永不录用。 官员狎妓宿娼者,必遭罢职,永不叙用! 可是这彭文仁,却经常眠花宿柳。 近一年来,更是将那些风尘女子带回县衙公廨。 现如今,我们怀远县衙简直变成了烟花柳巷,一片乌烟瘴气,毫无朝廷的威严。” 看到周德寿出首自己,彭文仁原本还气势汹汹。 但他每说出一条自己的罪状,彭文仁的气势便矮了一截。 等到周德寿说完,他已经魂飞魄散的瘫坐在地上。 “彭县尊,”朱允熥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轻蔑的看着彭文仁,“周主簿可有栽赃陷害于你啊?” “这......这......” 彭文仁想要辩解,奈何周德寿所说的每一条都是证据确凿,让他无法反驳。 脸色变了又变,彭文仁终于颓然的趴下。 他跪伏在朱允熥面前,“都是下官一时糊涂,还请皇孙殿下恕罪。” “恕罪?” 朱允熥冷笑了一声,“我饶恕了你,这怀远县因你而死的百姓谁来饶恕啊?” 彭文仁也不辩解,只是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说不出来话。 看着手中的账簿,再看看跪伏在堂下的彭文仁,朱允熥感到心中的戾气越来越盛。 他狠狠的一拍惊堂木,“来人,请出尚方宝剑,把彭文仁......” “等等......”还没等朱允熥的话说完,一个身形健硕的大汉,从堂外走了进来。 第八十三章 我是你舅舅的小舅子 朱允熥打量着大步流星走进来的这个男子。 他年龄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魁梧如山岳,肩宽体胖,行走间带着几分霸道。 朱允熥再仔细一看,这个男人面容粗犷,一脸看起来豪迈的神色。 他的穿着一看就很华贵,袍摆上用金丝刺绣着下山猛虎,腰间系着粗重的玉带,两旁挂着金灿灿的坠饰,头戴黑纱幞头,显出一副豪气逼人的暴发户模样。 尽管举止粗鲁,但他的眼神中却透露出极精明的人情世故。 “大胆,竟敢咆哮公堂?”尹子剑夺过一个衙役手中的水火棍,上前一步,挡在那个男人身前。 那人对尹子剑不屑一顾,一把将他推开,走到朱允熥面前,大喇喇的施了个礼。 “三皇孙殿下莫要生气,咱们是亲戚,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啊。” “哦?”朱允熥玩味的看着他,“你是何人啊,敢与我攀亲?” “在下是常三爷的小舅子,常三爷是我姐夫,殿下,您说咱俩是不是亲戚?” 朱允熥沉吟了一下,他口中的常三爷,应该就是常遇春的老三常森。 如果这个人的姐姐真的是常森的夫人,那还真和自己沾亲带故。 如果是寻常百姓人家,见了面少不得还得叫他一声表舅,只是自己是皇孙,这人不敢跟自己托大自称长辈而已。 他总不能说:皇孙殿下,我是你舅舅的小舅子吧?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姓氏名谁啊?”朱允熥面无表情的问道。 看到朱允熥不信,那人连忙回答道。“在下彭文义,我姐姐嫁给了常三爷,我哥哥便是这怀远县的县尊。” “胡说八道,”朱允熥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常森的妻子明明是宋国公邓愈的女儿,什么时候姓了彭?” 彭文义被朱允熥呵斥也不惊慌,他微微一笑。 “我的姐姐确实只是常三爷的妾室。 但三爷对我姐喜欢的紧。 如今三爷府上的大小事情都是我姐在操持。 殿下如果不信,可以移步三爷府上看看就知道了。” “大胆,”尹子剑怒斥道:“你是什么身份? 我们家千户大人要怎样行事,莫非还要听你安排?” 听到尹子剑的话,邓文义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这些年,仗着有常家和他哥哥给他撑腰,在怀远县横行惯了。 被尹子剑这么一呵斥他才想起来,坐在上面的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孙殿下。 邓文义连忙跪下磕着头战战兢兢的说:“小人是粗鄙之人,不懂礼仪,还请皇孙殿下恕罪。” 朱允熥脸上阴晴不定的思考了半天,他倒不是忌惮常森。 这邓文义的话必定是虚虚实实。 那邓氏最多也就是常府一个比较受宠的妾室而已,想必常森也不会为了一个妾室和自己翻脸。 但是,自己这一次来到淮安,根据自己的谋划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将淮安府以及治下的各县都走一圈。 如果因为邓文仁、邓文义的事情和常家纠缠起来,一旦自己行踪暴露,那些官员有所准备,那自己的突袭就失去了意义。 思前想后了半晌,朱允熥终于下定决心,他有条不紊的开始发号施令。 “周县丞,我命你暂代县令一职,我派锦衣卫尹百户带上十个人协助你,先将邓文仁、邓文义关押起来。 另外,你们将县仓的公使银子拿出来都去换成粮食。 与原有的粮食一起,足额足顿的赈济灾民,先安抚好灾民的情绪。 我去办一些其他事情,十日之内返回怀远再来处理这里的事情。” 朱允熥让周德寿暂代这个县令,并不是他相信周德寿公正廉明。 只是现在无人可用,所以他把尹子剑留下协助周德寿,也是存着监督监视的意思。 他知道,想要凭借着这些原有的官僚,想要做到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些人的脑子里早已填满了升官发财的思想,真正要改变这个现状,还得依靠岳龙刚和侯小亮的农工联合会。 但是,因为缺乏干部,农工联合会想要迅速的发展起来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一点一点的改变现状,尽可能的帮助更多的黎民百姓。 安排好了一切,将尹子剑和十名锦衣卫留下。 朱允熥带着云奇和商振江以及其他的锦衣卫匆匆赶到怀远县城的南门。 和早已牵着马在那里留守的锦衣卫汇合,骑着马绝尘而去。 大约用了五六天的时间,朱允熥带着人将淮南治下的凤台、寿春、大通等三个县跑了一圈。 因为下蔡是附郭县,因此朱允熥准备到了府城一并看看。 这几个县的情况大致和怀远县一样,那些属官和胥吏们或多或少都贪墨了一些赈灾用的粮食。 而县里的粮商们大多有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现象,虽然严重的程度有轻有重,但大体上区别不大。 第六天的下午,朱允熥来到了淮南府的府城。 在城内的四通客栈安顿好了之后,他带着云奇和商振江走出了客栈,准备在淮南府逛逛。 “这淮南府,可谓是历史悠久,文化源远流长。” 朱允熥一边在街道上走着,一边给云奇和商振江充当着导游。 “这里,原本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子来国的所在。 在汉的时候,这里是淮南王的封地。 因为淮南王喜好修仙,在炼丹的时候无意中制作出了豆腐,因此这里也是豆腐的发源地。 如今,这里已经发展出了一桌豆腐宴,据说是鲜香可口,四方文名。” 听到豆腐宴,云奇的眼中闪过一道神采。这五六天以来,他们跟着朱允熥每日风餐露宿。 饿了就吃一点干粮,渴了,就烧一些河水喝,听到朱允熥提到豆腐,云奇不免有些馋了。 “等到南北朝的时候,前秦的雄主苻坚率领八十万大军征讨晋。 东晋谢石在这里率领八万人在淮南八公山与之决战。 最终用疑兵之计大获全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两个成语就出自这里。” 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云奇不怎么感兴趣,他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朱允熥提到过的淮南豆腐宴。 但军旅出身的商振江在听到朱允熥的描述,思绪仿佛飘到了那个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年代。 第八十四章 舌尖上的淮南府 府衙对面的酒楼‘清风楼’里,朱允熥和云奇、商振江坐在一个包间里。 云奇打开了面对府衙的窗户,坐在朱允熥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府衙的情形。 清风楼的小二站在朱允熥的身后,看着菜单。 点了鸡浆豆腐、五彩豆腐,爆竹声声、刘安点丹、粗馓子,油炸面圆。 朱允熥想起穿越之前他经常去吃的那家安徽菜小馆子,又点了一盆淮南牛肉汤。 主食是豆腐饺子,体恤到商振江这几日的跟随着他奔波劳碌,又给他点了一壶口子窖。 不到片刻,小二就把他们点的菜上齐了,这几道菜,确实让朱允熥他们大开眼界。 “鸡浆豆腐”就像炸过的大枇杷,外脆里嫩,味似鸡茸,鲜软有弹性,是用豆腐和肌肉丁加淀粉制成的。 “五彩豆腐”是将豆腐能切成细丝再与蛋皮、青椒、胡萝卜、皮蛋丝拌和。 “爆竹声声”奥妙在于用豆腐包裹凤尾虾,再挂糊炸之,凤尾虾尾红身黄,形如爆竹,吃上去那中间的豆腐层竟比虾肉还鲜嫩。 刘安点丹”更是别出裁,风味独具。先是小二给每人送上一盏“小油灯”和一盆蘸料,只见油灯盅里有一点点白色粉末。 三人正在惊讶不知如何吃法,另小二用壶在他们的油灯盅里倒上了一些豆浆,在三人猜测中,那豆浆竟变了“戏法”,结成了豆腐。 粗馓子也称“油果”、“油面条”。用面粉、明矾、精盐、白糖等和成油面,把油面盘拧成网被形,下入油锅中浸炸定形,炸至金黄,吃到口中又香又脆。 油炸面圆是用面粉、豆粉、五花肉、鸡蛋、淀粉等辅有适量葱、姜、盐、五香粉搓成圆子,先在白水中汆熟,再油炸而成,口味咸鲜适度,香醇爽口。 牛肉汤选用了几十种滋补药材及卤料熬制而成,配以青菜、木耳、粉丝和干丝,清香扑鼻,喝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豆腐水饺”更为奇特,馅心用的是鲜肉,那饺子皮竟是用豆腐拌淀粉擀制而成。 饺子水煮至熟后不破不散不烂,口感如同豆腐花。 面对着一桌美食,朱允熥三人感觉一扫这几日的旅途劳顿,也不客气,抓起竹箸便大快朵颐。 等到三人吃到酒足饭饱的时候,对面府衙门口的粥厂开始施粥了。 无数的灾民从四面八方赶来,拄着木棍,手中高举着碗向州府涌去。 “下去看看?”会完了这顿饭的帐,朱允熥三人走下清风楼,向府衙的门口粥厂走了过去。 府衙外的粥厂要比那些县衙的粥厂规模大得多,一排摆着五口大锅。 灾民们井然有序的排着队,铁锅后面的衙役们用手中的大铁勺给他们分发着义粥。 走到跟前,朱允熥看了看铁锅里的粥,倒还凑合,至少是乳白的粥色。 应该是大米熬制的,里面的粥水也不算稀薄,一口锅内大约也有半锅米粒。 朱允熥暗自点头,这淮南府做事倒也算规矩。 “公子,”他身后的云奇却低声叫了一声。 朱允熥回过头,疑惑的看着云奇,“您看看那些灾民。”云奇冲着排队的灾民努了努嘴。 朱允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云奇的意思,这些灾民有些蹊跷啊! 他们虽然也是衣衫褴褛的,但这些人和朱允熥在下面几个县见过的灾民完全不同。 这些灾民中几乎没有妇女老幼,清一色的都是青壮年男子。 其次这些人并不像那些灾民一样身体孱弱,骨瘦如柴,他们的破衣烂衫之下隐藏的是强壮的身体。 并且这些人的脸上没有那些灾民们那种麻木的神情和绝望的眼神,一个个红光满面,神采飞扬,很多人眼中闪动着警惕的精光。 “有蹊跷?” 朱允熥看着云奇和商振江,商振江也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灾民,坚定的回答:“是的公子,有蹊跷,要不要卑下去问问?” 朱允熥摇了摇头,“不要打草惊蛇,先回客栈再说。” 三人回到客栈之中朱允熥的卧房内,他沉思了片刻,“恐怕这些人都是演给我们看的。” “公子,卑下去乔装打探一番吧?”商振江向朱允熥请命道。 朱允熥想了想,“也好,把弟兄们都放出去探听一下。” “是......”商振江抱拳向朱允熥行了个礼刚要领命,“等一下,”云奇打断了他。 朱允熥和商振江诧异的看着云奇,他们发掘今天的云奇有些奇怪。 平日里他总是不言不语的照顾朱允熥的生活。 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主动的提醒朱允熥那些灾民有问题。 现在竟然在他和商振江谈事的时候出言打断,这确实有些反常。 “你有什么要说的?”朱允熥疑惑的问云奇。 云奇的眼神中有些踟躇。 他犹豫了一下这才说:“公子,尹百户和那些锦衣卫兄弟都是从夜不收出来的。 他们的确擅长打探消息,可是......” 看着云奇欲言又止,朱允熥追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他们以前都是在军中效力。 军中的夜不收打探消息和在市井打探消息还是有所不同的。” “有何不同?”朱允熥有些不解的看着云奇。 “他们都是些精装汉子,而且都是外地口音,即使乔装打扮去打探消息,难免被人看出马脚。” 云奇被朱允熥凝视着,心里有些慌乱,怯懦的说。 “你的话也有些道理,那你说,你有什么想法?” 朱允熥点了点头赞赏的看着云奇,他发现,云奇其实也是很聪慧的,只是以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不如让尹百户护卫公子,由奴才乔装打扮去替公子打探消息。”云奇鼓起勇气主动请缨道。 “你?”看着云奇,朱允熥不禁有些犹豫。 云奇身材瘦小,乔装打扮之后,确实比商振江等人看起来更像是灾民。 “公子!”看到了朱允熥的犹豫,云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把额头贴在地面上,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您就让奴才去吧。 这些日子,为了这些灾民,公子殚精竭虑,奔波劳碌。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奴才曾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看到你这样不辞辛苦,奴才心里感激涕零。 这一次,我也想为您分忧,还请公子成全奴才。” 第八十五章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半个时辰之后,穿着一身破衣烂衫的云奇来到朱允熥的面前。 他还专门去厨房找了些锅底灰抹在脸上。 已经对他非常熟悉的朱允熥一时之间也没认出来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小灾民竟然是与自己相处的小太监云奇。 商振江看到云奇也是眼前一亮。 连他都认不出眼前的这个摇身一变走出来的小灾民,就是原先那个整日跟在朱允熥身后清秀干净的小太监云奇。 看到云奇的这身装扮,朱允熥心里稍安,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着:“自己小心些,万一遇到麻烦,千万不可逞强。” “奴才记下了。”感受到朱允熥对自己的关心,云奇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朱允熥又将商振江叫到跟前,摘下一块腰牌递给他,“拿着这块腰牌去一趟云雨楼,让他们也帮忙打听一下消息,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派人直接跟你汇报。” “卑下遵命。”商振江转身走了出去,云奇也悄悄的从后门走出了打通客栈。 与此同时,淮南府衙后院的花厅外。 上百名卫所的军卒和淮南府巡检司的弓手、巡检全副武装的守在外面,警惕的不让任何人靠近花厅。 花厅之内摆着一个大圆桌,桌上摆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淮南知府宋德东正襟危坐在正中喝着茶,淮南府同知周炳文、淮南通判项之杰、户房主事周益成、巡检司主事侯成法坐在他右边。 淮南卫指挥使熊廷刚带着一个武官打扮的人坐在他左边。 “诸位,”目光在圆桌边所有人的脸上巡视了一圈,宋德东清了清嗓子说道:“如今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吧?” “属下等都知道了。”同知周炳文连忙站起身来,冲着知府宋德东拱手说道。 “嗯,”知府宋德东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大家议一下,有什么章程?” “府尊大人,熊指挥使,”周炳文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 “府库里的粮食除了留下一万石应付那些灾民以外,都卖给粮商了。 朝廷拨付了十万石,加上我们原来存粮一共是十三万石,粮商们是按二钱银子一石收的,这里是两万六千两。” “嗯,”宋德东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示意周炳文将银票放在桌上,又看了看项之杰。 项之杰会意站了起来,“府尊大人,如今每日来粥厂领粥的灾民都已经安排好了,绝对不会闹事。” “好,那最近有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人进入府城?”宋德东又看向侯成法。 侯成法有些迟疑的看着宋德东,“府尊大人,我们每日都会安排巡检和拱手在城门查验,只是......” “只是什么?”宋德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侯成法连忙惶恐的躬身行礼。 “我们巡检司只有不足二百人的巡检、弓手。就算加上快班、壮班也不到四百人人,如今要查验八个城门,确实有些人手不足啊” “这......” 宋德东有些犹豫的看着熊廷刚,他虽然是淮南的知府。 但淮南卫所不归他管辖,有心请熊廷刚帮忙,但他却不知怎么开口。 “宋知府,”看到宋德东神色为难的看着自己,心思灵活的熊廷刚连忙起身对他拱手行礼。 “该怎么办,还请明示,我淮南卫愿以宋知府马首是瞻。” 实际上,根据品级来说,熊廷刚是要高于宋德东的,根据大明的官制品级,卫指挥使是三品武官,而知府是四品文官。 但自从宋朝以来,一直盛行文尊武卑的风气,武官见了文官自动低三品,所以,熊廷刚对宋德东很是尊敬。 并且,洪武时期卫所的土地兼并还不严重,卫所的军官们油水不多,宋德东私下给了他们很多好处。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身为淮南卫指挥使的熊廷刚也不敢不给宋德东面子。 宋德东笑了笑,再次对熊廷刚拱了拱手。 “好说好说,这大量的灾民涌入府城,各种人员良莠不齐,恐怕难免有些贼人混入其中,府城的安全方面,还需要熊指挥使派些人手襄助啊。” “这个容易,”熊廷刚哈哈一笑,指着他身边一个雄壮的汉子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淮南卫指挥佥事哈士奇,我会让他带上半营的士卒来协助宋知府。” 哈士奇连忙站起身来,他原本是蒙古人,名字叫哈丹巴特尔,就是刚毅英雄的意思。 但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刚毅,也不像个英雄,点头哈腰的对宋德东行着礼。 宋德东抬眼一看,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威武汉子谦卑的躬身在他的面前。 这汉子双眉粗壮,眼神凶狠,脸上一刀刀疤从左边的眉骨直到右边的嘴角。 这道刀疤让这个汉子一脸凶相,嬉皮笑脸起来显得更加狰狞。 “那就有劳哈佥事了”宋德东冲着他挥了挥手,哈士奇这才坐了下去。 等到所有的人都做好,宋德东拿起桌上的银票,数都不熟的分出大约一般送到熊廷刚的手中。 “熊指挥使,拿去请兄弟们喝酒。” 熊廷刚的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多些宋知府,那兄弟就却之不恭了。” 宋德东将剩下的银票递给周炳文,“这次就不要照常例了,拿出一半给巡检司。” 周炳文连声称是,将银票装到怀中,侯成法听到宋德东的话,更是喜出望外。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宋德东举起面前的酒杯。 “各位,此次淮南大灾,朝廷震动,陛下心忧,我们必当通力合作,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尽忠,让我们满饮此杯!” “满饮......满饮......”所有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之后,熊廷刚带着哈士奇从府衙后门走出府衙,哈士奇上前一步,有些忐忑的附在他身侧。 “指挥使,没有朝廷和五军都督府的命令,咱们私自往淮南府调派人手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糊涂,”熊廷刚看了哈士奇一眼,“让弟兄们换上淮南府衙役的衣服,谁知道我们往这里调派人了?” “是,”哈士奇连忙应承着,随即,他又疑惑的问:“但指挥使,些许灾民,咱们派一营的人来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吗?”熊廷刚冷笑了一声,抬头看着漫天星辰,也不解释,“告诉兄弟们,只要遇到来路不明的人......” 说道这里他停了下来,只是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自己的脖颈处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随后,从怀中掏出银票分出五六张交给哈士奇“分给弟兄们喝酒,再告诉他们,立功的兄弟还有重赏。” “卑下明白。”哈士奇笑逐颜开的接过银票揣入怀中。 第八十六章 请叫我太子妃殿下 应天府江宁县的县衙内,朱允炆一身官服穿戴整齐的坐在大堂之上,白八强和陈思远站在他的面前。 朱允炆的心情明显不错,他微笑着看向陈思远。 “陈员外,幸亏你和县里那些缙绅贤达,自从那日暴雨受灾,第二日县衙门口便开设了粥厂,江宁县有您们这样的乡贤,真是百姓之福啊。” 听到朱允炆的赞赏,陈思远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反而露出淡淡的忧虑。 “县尊大人,如今江宁受灾,我与那些同仁们虽然尽了一些微薄之力,但一想到那些乡亲们家园被毁,流离失所,心中就心痛难忍啊。” 听到陈思远的话,朱允炆不禁有些动容。 “你能这样替朝廷分忧,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真是大仁大义,等到灾情过去,我一定要禀明皇爷爷,像你这样的仁人志士,朝廷栋梁,却遁世于乡野之中,这是朝廷的损失。” 陈思远听到朱允炆的话,脸上虽然仍是一副悲怆的表情,但眼神中却露出无法掩饰的惊喜,他连忙躬身行礼。 “县尊大人谬赞了,圣人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学生只是尽到本分,不敢在县尊大人面前居功。” 朱允炆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他抬手虚扶,“陈员外不仅急公好义,并且高风亮节,堪称我朝所有读书人的楷模啊,好了你也不必谦虚,我这里还有个差事要你襄助。” 陈思远仍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谦卑的说:“学生愿为县尊大人效犬马之力,您若有差遣,学生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允炆听到陈思远的决心,心中顿生感慨,若是朝廷的官员都能如他一样,大明何愁不能海清河晏,四海升平啊。 他看到陈思远仍然躬身不愿起来,连忙走了下去,扶着陈思远的胳膊,“陈员外,不知你的表字是什么?” 陈思远心中大喜,之前朱允炆一直称他陈员外,这是还把他当外人,但今天问他的表字,这就表示已经认可了他,愿意和他亲近,他连忙拱手说,“学生字忆疆。” “好,”朱允炆赞叹了一声“以后江宁的事情,还望忆疆兄多多襄助。” 陈思远连忙回答:“学生单凭县尊大人吩咐。” “今日凌晨,朝廷的五万石赈灾粮食已经运进了府库,原本是五万石,户部又给追加了五万石,一共是十万石。” 陈思远闻言,也是一副欣慰的神情,“这下江宁百姓的日子好过一些了。” “是呀,”朱允炆有些为难的说,“但这开设粥厂,分发义粥的事,我还想请忆疆兄能够勉为其难,辛苦继续帮本县操持着。” 陈思远立刻露出惶恐的神色,“县尊大人不可,原来开设粥厂,分发的是我们自己的粮食,如今朝廷的赈灾粮到了,如果这事儿继续让我把持着,恐怕会落人口实啊。” “无妨,”朱允炆目光坚定的说,“这一来呢,你已经操持了这么久的粥厂,对此已经很熟悉了,这二来呢......” 朱允炆撇了白八强一眼,“大明建国已经二十五年了,皇爷爷一直痛恨贪官污吏,可这么多年来,杀了一批又一批,那些贪官仍然前赴后继,这风气一时半会我看是难以扭转的。” 朱允炆拍了拍陈思远的肩膀,“但是忆疆兄,我唯独相信你不会贪墨这些赈灾粮,一个主动能从家中拿出粮食的人,绝不可能对灾民的救命粮食动贪心!” “县尊大人......” 看到陈思远还要推脱,朱允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皇爷爷让我和三弟担任县令,是本着让我们了解民情的心思,在这里已经三月有余,在师傅们那里的功课已经差了很多,我要奏请皇爷爷让我回去继续跟着师傅们读书。 我走之前,会跟皇爷爷讨个恩旨,请他开恩给你擢拔个官职,我想将白县丞擢为县令,你来当这个县丞,以后,就将江宁二十万百姓交到你们手上。” 白八强和陈思远听到朱允炆的话,大喜过望,连忙施礼谢恩。 与此同时,紫禁城奉天殿外,刚刚散朝的文武官员们三三两两的向外走着。 齐泰跟在李至刚的身后,低声说:“大宗伯,听说三皇孙殿下在淮安病倒了,他会不会跟太子一样.......” 李至刚停住脚步,转过身子,眼神凌厉的看着齐泰,“你听谁说的?” 齐泰连忙回答:“下官的有一位同年,是淮南府的同知,叫周炳文,他派人传回来的消息。” 李至刚闻言,不再言语,转过身子,大步流星的向午门外走去。 刘三吾正和户部侍郎宋宪正自兴奋的说着话,看到李至刚与齐泰那边的情景,连忙招了招手,将齐泰唤过来。 齐泰过来后,刘三吾问道:“尚礼,你与大宗伯说了些什么,我怎么看他神色不对?” “大学士,我的一个同年告诉我,那位钦差大臣,刚走到淮南就病倒了。”齐泰俩忙给他俩说着。 “真的?”宋宪脸上露出难以掩盖的喜色,刘三吾也有些兴奋的说:“此处当浮一大白。” “哈哈哈......”三个人相视而笑,随后一起走出午门外。 当天下午,报恩寺的一处佛堂内,吕氏闭着眼睛跪在佛像前,手中敲着木鱼,嘴里念着经。 她的心腹宫女苑鸾走了进来,来到吕氏的身边,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吕氏闻言,点了点头,苑鸾回身走了出去。 苑鸾走出去后,吕氏站起身来,坐到了佛堂旁的一把官帽椅上,随即,带上了一顶纱帽,将面纱放下来,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不多时,苑鸾步履匆忙的返回佛堂,她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正是礼部尚书李至刚。 李至刚走进屋内后,苑鸾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出佛堂,到了门外,她反身带上了佛堂的大门,随后站在佛堂门口警惕的四处张望。 李至刚站在吕氏的面前,也不行礼,看着用面纱遮住面孔的吕氏,呆了半晌,这才轻声唤了一声:“师妹。” 听到李至刚的这一声称呼,吕氏的身子一震,浑身上下微微的颤抖着,用强装镇定的声音说道:“大宗伯,现在你应该称本宫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殿下,”李至刚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行了个礼:“臣今早听闻,那位,在淮南病倒了。” 第八十七章 云奇找不到了 “师兄,这是真的?” 李至刚看到眼前的吕氏这一次震的幅度更大了,而且整个身体一直在微微的颤抖。 “是齐泰说的,他有一个同年是淮南府的同知。” “师兄......” 吕氏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娇媚,这让李至刚神情一阵恍惚。 仿佛又看见了十八年前,自己在吕本府上读书的时候,那个冲着自己撒娇的少女。 “师妹......”李至刚的双目有些湿润,声音哽咽,“有什么吩咐你说。” “派人盯紧了!” 吕氏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起来。 “我去安排。”李至刚说完,转过身推开佛堂的大门走了出去。 看到李至刚走远了,苑鸾这才走进佛堂。 她上前搀扶起吕氏,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娘娘,你何必如此呢?” “好了,不必说了,我自有主张。” 吕氏重新跪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 苑鸾转身走了出去,等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身后。 吕氏这才自言自语的说:“只要能让炆哥坐上那个位置,这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养心殿那位......我也得豁出去。” 与此同时,淮安府大通客栈内,朱允熥的房门大敞着,他焦急的来回踱着步,时不时的向着门外张望。 突然,他远远的看见商振江的身影走来,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找到了吗?” 商振江一脸的疲惫的神色,精疲力尽的说:“公子,我们的人全都撒出去了。 几乎把淮南城翻了个底朝天,可还是没看到云公公的身影。” 朱允熥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摇晃着商振江的肩膀,“全找遍了吗?有没有去云雨楼问问?” 商振江摇了摇头,“公子,云雨楼我们去了。 他们也派人找了一夜,听说谢姑娘和张姑娘都亲自带人出去找了,可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怎么会,怎么会......”朱允熥焦急的来回踱步,嘴里不停的念叨,“整整一晚上了,云奇能跑到哪里去了? 他一定是遇到危险了,早知道我不应该派他出去的。” 商振江看着朱允熥焦急的神色,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一转身,又走了出去。 朱允熥懊悔的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心里无比的自责。 云奇与他相处的一幕幕,云奇为他挡住冷箭的场景,一次次的从他的脑子里闪过。 朱允熥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 一想到云奇可能遇到意外了,他的心里就撕心裂肺的心疼,双手双脚冰凉,却不停的出着冷汗。 朱允熥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的云奇的处境确实非常艰难。 在一座阴暗的牢房里,云奇被吊在房梁上,双目紧闭,似乎是晕过去了。 他身上满是血淋淋的鞭痕,一看就是刚刚遭受过严刑拷打。 “启禀佥......”一个手里提着皮鞭的黑衣人刚要开口,他面前那个雄壮的汉子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钱什么钱,啥也没问出来还想要钱?” 那个被抽飞的黑衣人突然醒悟过来。 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爬起身来,“老大,这个小叫花子嘴太硬了。 这都打了一晚上了一句话也不说,莫不是个聋子么哑巴?” 另一个黑衣人也连忙走过来,“是是是,大掌柜的让咱们盯着点来路不明的人。 但是现在这淮安城里到处都是来历不明的人,我看这就是个小叫花子,老大你要实在不放心......” 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歌喉的动作。 “我去吗的小叫花子......” 这个雄壮的男子脾气极其暴躁,抬脚就踹向这个人肚子,这人被一脚踹的飞了出去,撞在背后的墙上后爬倒在地上。 雄壮男子依然不依不饶,上前一步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到云奇的面前。 他抓着云奇的衣袖一撕,撕拉一声,袖子被拽掉了,露出一条雪白细嫩的白胳膊。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小叫花子? 他吗的你家叫花子有这么白的胳膊?” 被提着衣领的人瞪大了双眼,惊慌的说:“是卑下有眼无珠,还是老大您心细如发。” 那雄壮男人松开这个黑衣人的衣领,回身去水缸里提了一筒凉水,哗的一声全部泼到云奇的身上,云奇这才幽幽的醒来。 “说,你是谁家的暗探,你的主子在哪?” 雄壮的男子狠狠的喝问着,“不想吃苦头就赶紧说实话,要不然,老子不管你是谁的人,今天就活活打死你。” 对于他的话,云奇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吗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往死里打,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鞭子硬” 牢房里传来一阵阵男人的咆哮声,和云奇的惨叫声。 “还没找到?”朱允熥双目赤红,死死的盯着再次回来的商振江。 商振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不等了,”朱允熥摘下腰间的腰牌,扔给商振江,“你带几个弟兄,快马加鞭去码头,让李景云给老子把人都带来。” 看见商振江一脸疑惑的没有动,朱允熥急躁的喊着,“快去快去,老子今天就是把淮南城翻个个,也要把云奇找出来。” 商振江不再犹豫,冲着朱允熥一抱拳,转身就准备出去,还没等他出门,突然,一个女子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殿下,我们有云公公的消息了。” 朱允熥抬眼一看,原来是谢雨氤,他连忙上前一步,抓着谢雨氤的肩膀,“太好了,快告诉我,云奇在哪?” 谢雨氤并没有急着回答,她先是白了朱允熥一眼,娇嗔的说道:“殿下,你弄疼奴家了。” 朱允熥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对不起啊谢姑娘,是我太着急了,云奇在哪?” “我听云雨楼的伙计说,今天中午,有两个很面生的男子来云雨楼买酒菜。 他们闲聊中好像提到,昨晚他们抓了一个人,听他们的描述,很像是云公公。” 谢雨氤也知道朱允熥关心云奇的安危,便不再逗他,一口气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朱允熥听到有云奇的消息,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他迫不及待的追问谢雨氤“那两个人现在在哪?” 看着朱允熥急切的眼神,谢雨氤不免有一些心疼,又有一些五味杂陈。 她心里在想,如果哪一天我遇到危险了,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如此焦急。 第八十八章 有云奇的消息了 顾不得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体量着朱允熥的焦急。 谢雨氤连忙说道:“我当时和若云一起跟着他们到了关押云公公的地方。 若云妹子在那盯着,自己立刻赶来给殿下报信。” “太好了,”朱允熥兴奋的用右手捶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手心,“老商,脚上弟兄们咱们去救人。” “殿下不可,”谢雨氤连忙组织朱允熥:“这几日从云雨楼、云雨会、农工联合企业和妇女联合会传来的消息,淮南城已经不是往日的淮南城了?” “哦?”谢雨氤的话让朱允熥冷静下来,虽然云奇对他来说很重要,但是,他也不希望身边的其他人遇到危险,“你说说,如何不同?” “我听各方汇报回来的消息说,淮南城如今是外松内紧,至少有两三千精壮的汉子到了淮南城,只是他们是以平民或者衙役的身份隐藏起来了。” “两三千人?”朱允熥疑惑的看着谢雨氤,“都是些什么人?” 谢雨氤摇了摇头,“没有确切的消息,但隐约有人说这些人似乎是淮南卫的士卒。” 正规军?两三千人?为什么要乔装打扮?难道说是因为没有五军都督府和朝廷的命令私自行动?他们是来对付谁的 朱允熥的脑海里瞬间闪现出危险的信号,他想了想,面色凝重的看着谢雨氤:“来者不善,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不能贸然行动。” 说完,他扭头看着商振江,“老商,派两个得力的兄弟去码头找李景云搬救兵,今夜子时我们在云奇关押的地方回合。” “卑下遵命。”商振江问谢雨氤要了云奇关押的地址,转身出去了。 “谢姑娘,如今云雨会和农工联在淮南又多少人可用?”朱允熥看着商振江出去以后对谢雨氤问道。 谢雨氤想了想,“大约有一两千人吧。” “好,你去通知他们,晚上子时带着家伙去云奇关押的地点回合。” 谢雨氤向朱允熥行了个礼也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商振江返回了朱允熥的房间,朱允熥又问他道:“淮南城应该有一个锦衣卫的百户所吧?” “是的。”商振江回答道。 “百户所的百户你熟不熟?”朱允熥追问道。 “淮南城的百户所百户叫江端平,曾经在军中是我们夜不收小队的队长。”商振江想了想回答道。 “好,你拿着驾帖和你的腰牌去找他,晚上让他亥时三刻去云奇关押的地点营救云奇。” “这......”商振江疑惑的看着朱允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李景云手下有一营的官兵,再加上他们带出来的锦衣卫,有将近四千多人,去攻打一个小小的地牢还不是轻而易举,可朱允熥为什么还要找当地的锦衣卫百户,并且还要让他们提前一个时刻动手? 似乎知道商振江心中的疑问是什么,朱允熥微微一笑。 “老商,谢姑娘说进入淮安城的那三四千人可能是官兵,那可是整整一个营啊。 所以,我现在不知道,是营官出了问题还是卫指挥使出了问题。 如果是营官出了问题,我们一营的精锐京营和三百名锦衣卫,对付他们的确是绰绰有余。 可是能调动一个营的卫所官兵乔装进入淮南城,我怀疑恐怕是卫指挥使的意思, 如此一来,如果他到时候狗急跳墙,我们可就要面临两三倍的敌人了。 还有一条,我不是不放心你的袍泽兄弟江端平,但人是会变的啊! 他监察淮南这么长时间,如今淮南卫有这么大的变故,他是不知道,还是已经和淮南卫沆瀣一气,我真的无法判断。 我让江端平先动手,如果他们顺利的救出云奇,正好在李景云接应的接应下我们返回码头。 等到明天我带着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正式来淮南城,想必没有人敢公然谋反。 如果他这边有什么变故,李景云和谢姑娘带来的人也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到时候抢了云奇冲回码头,就可以据战船而守,这样坚持到天亮也不成问题。” “卑下遵命。”商振江没想到朱允熥竟然愿意给他解释的这么清楚,虽然他早已习惯了服从命令,但朱允熥的举动还是让他非常感动。 当天夜里,淮南城东门外的一处庄园外,有一片枣树林。 一棵大枣树的后面,站着一个一身黑衣,头上带着黑色头巾,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的人,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庄园的大门。 他身后的草丛里,还坐着几个人在啃食着手中的干粮,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人将一口干粮吞咽西下去之后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 盯梢的黑衣人没有回头,仍然紧盯着那个庄园,“没有什么异常。” 突然,又有两个黑衣人从他们身后出现,那个身材娇小的黑衣人立刻拔出腰间的宝剑,警惕的问:“什么人” “是我,“其中一个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俏脸,“若云,是我。” 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张若云这才将宝剑插入鞘中,“雨氤,你怎么来了?” 谢雨氤笑了一下,冲着另一个黑衣人努了努嘴,“不仅我来了,殿下也来了。” 张若云连忙躬身行礼:“殿下。” 朱允熥摘下脸上蒙着的黑布,冲着张若云等人点了点头:“辛苦了。” 随即,几人便不再说话,静静的坐在草丛中,四周,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盯梢的黑衣人突然回头,“有人来了。” 朱允熥几人连忙从草丛中站起来,眺望着庄园的门口,只见远远的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摸到庄园的门口。 着一队人马大约有百十个人,从他们的装扮上来看,应该是锦衣卫,为首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远远的看去,依稀和商振江的身形很像。 朱允熥对谢雨氤和张若云说:“应该是老商带着锦衣卫淮南百户所的人来了。” 张若云听到后精神为之一振,“殿下,我们要不要一起杀进去?” 朱允熥摇了摇头,“不着急,静观其变。” 再看庄园门口的那一队锦衣卫,显然是训练有素,其中两个人纵身一跃,便无声无息的跳进了院子,不到片刻的工夫,他们就从里面打开了院门。 看到院门被打开,那两个锦衣卫的首领毫不犹豫的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向着院门的方向一指,高喝了一声“杀!” 那白十名锦衣卫,立刻点燃手中的火把,拔出腰刀冲进那个院子。 第八十九章 老子是八公山的大王 不到片刻的工夫,那个庄园里面已经是火光冲天,杀声震天了。 张若云有些按耐不住,她右手准备去拔出腰间的宝剑,嘴里焦急的说:“殿下,我们快去帮忙吧?” 朱允熥按住她拔剑的手,摇了摇头,“不着急,再看看。” 张若云想要去帮忙,却被朱允熥一再的制止,急得她直跺脚,却没发现,谢雨氤已经悄悄的离开了这里。 又过了大约半刻钟的工夫,里面的喊杀声逐渐小了,随后,又过了片刻,里面的打斗声停了下来。 朱允熥这才站起身,招呼着张若云和她带来了几个手下,向着庄园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便看到商振江和一个三十多岁锦衣卫百户打扮的人并肩走了出来。 他俩的身后,一群锦衣卫的校尉、力士押着三四十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蹲在地上。 一看到朱允熥等人走过来,商振江连忙行礼,“殿下,”随后向朱允熥介绍道:“这位就是江端平。” 江端平闻言,连忙躬身行礼,“卑下锦衣卫淮南百户所百户江端平参见皇孙殿下。” 朱允熥抬手虚扶:“姜百户不必多礼,”随后看着商振江,“找到云奇了啊?” 商振江点了点头,“我们在这个庄子内一处地牢里找到了云公公。” 一听说找到云奇了,朱允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连忙问:“云奇怎么样,无碍吧?” 商振江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姜端平连忙拱手说:“启禀殿下,我们找到云公公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些苦头。”说完,回头看着身后,“快些把云公公抬过来。” 朱允熥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两个锦衣卫的力士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云奇,”朱允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他连忙上前几步,走到担架的旁边。 朱允熥眼前的云奇,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痕,双目紧闭,紧咬着牙关,一动不动的躺在担架上。 朱允熥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声音哽咽的低声呼唤着:“云奇,你怎么样的云奇?” 听到朱允熥的声音,云奇幽幽的睁开了双眼,“殿下,是你吗殿下?” 朱允熥握住云奇的手,声音颤抖着说:“云奇,是我。” 云奇的神志清醒了一些,他突然睁大双眼,“殿下,你怎么来了,你快走,危险。” 朱允熥心里一阵感动,他轻轻的拍了拍云奇的手背,“放心吧,那些恶人已经被我拿下了,我带人把你救出来了。” 云奇这才放下心来,他缓缓的闭上双眼,“殿下,奴才好累。” 朱允熥的右手摩挲着云奇的头顶,“累了你就睡一会,咱们等会就回去了,回去以后,我给你找最好的郎中。” “想回去,你们可回不去了!” 突然,姜端平身边一名副百户高喊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响箭射向天空,在半空中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 庄园的四周顿时火光冲天,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和无数在杂乱的脚步,似乎有千军万马向这里奔涌而来。 商振江等人连忙拔出兵刃护在朱允熥的周围,院子内的锦衣卫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蹲在地上的那些俘虏们面露喜色,一个个蠢蠢欲动。 这时,只见院门外一个雄壮的大汉,脸上蒙着黑布,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中提着一杆长枪,带着二三十个蒙面的骑士纵马冲了进来。 来到朱允熥等人的面前,那大汉勒住缰绳,用手中的长枪指着他们,“想走,有没有问过老子的同意啊?” 那名报信的副百户看到这群人,立刻冲到他们面前,“大王,人就在这里了,说完,他转过身,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指着朱允熥等人。” 看到来势汹汹的这一群人,姜端平上前一步,将绣春刀横在胸前,厉声喝道,“常志毅,你要干什么?” 这名叫常志毅的锦衣卫百户嘿嘿一笑,“干什么?这么明显看不出来么?跟着我家大王发财啊!” 姜端平怒视着常志毅,“你竟敢背叛锦衣卫,你就不怕锦衣卫的家法?” 常志毅冷笑了一声看着姜端平,“背叛锦衣卫?他吗的老子是常家子弟,开平王的孙子,这锦衣卫淮南府百户官本来就应该是老子的。 你他吗的一个腌臜玩意,仗着自己立了几个破功劳,就他娘的爬到老子头上,你算个什么东西? 再说了,今天你们都要死,你们都死了,谁他娘的知道老子有没有背叛锦衣卫? 别管老子怕不怕锦衣卫的家法了,你先操心操心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吧。” 姜端平看着常志毅执迷不悟的样子,知道跟他说也没什么用了,他转头看向那个马上的蒙面大汉说道:“这位壮士,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冲击锦衣卫,你可知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那个大汉听到商振江的话,仰头哈哈大笑,“造反?爷们本来就是八公山的大王,老子今天就是要造反了你又能怎么样?” 商振江凑到朱允熥的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殿下,为首的这个汉子应该是极难对付,等一下你不要管我们,我来拖住他们,让张姑娘和姜百户护着你冲出去。” 朱允熥抬手拍了拍商振江的肩膀,“老商,你以为咱们能冲的出去吗?你看看院子外面,火光冲天,不知知道埋伏了多少人。” 姜端平继续和那大汉交涉着:“这位好汉,在下锦衣卫淮南百户所百户姜端平,不知各位好汉今天来此有何贵干啊?” “有何贵干?”那个大汉冷笑了一声。 “如今灾情严重,咱八公山的粮食也不够吃,咱听说什么劳什子皇孙殿下、钦差大臣在这,咱准备把他绑了去找皇帝老儿换点粮食。” 听见大汉的话,朱允熥的眉头皱起来了,他几乎百分之百可以肯定,这伙人提前谋划好的请君入瓮,看来今天晚上的事情,是没办法善了了。 第九十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朱允熥回头看了看身后,果断的下令:“退到后面的院子里。” 随后,商振江等人簇拥着朱允熥等人退进了这个庄园的第二进院子里。 姜端平带着淮南百户所的锦衣卫警惕的握着绣春刀断后。 或许是笃定朱允熥他们逃不出去,那个那些贼人看着他们退近那个院子,并没有发起攻击。 等到朱允熥等人退进第二进院子,那大汉将手中的长枪一挥,院子外面无数的人涌了进来。 趴在门缝上看着外面情况的张若云连忙回到屋内,向朱允熥汇报:“殿下,外面足有三四千人,已经将这个院子团团围住了。” 朱允熥点了点头,对商振江和姜端平二人说:“你们安排人手把这个院子守好,等到天亮再说。” “卑下遵命。”商振江和姜端平走了出去。 朱允熥安排张若云烧了些热水端到床边,又去厨房找了一些盐放在里面。 他掏出怀里的手帕,在铜盆里沾湿,坐在床边轻轻的帮躺在床上的云奇擦拭着伤口。 当手帕碰到云奇身上的伤口时,被伤口蜇痛醒来的云奇看到朱允熥正在帮自己擦身子,顿时羞的满面通红。 她似乎是不敢看朱允熥的眼睛,赶紧闭上眼睛喃喃的说:“殿下,您别擦了,我身上葬,等身子好些了我自己擦。” 朱允熥轻声说,“没关系的,你这些伤口有些发炎了,我帮你用盐水擦擦,如果化脓了会很麻烦。” 说着话,朱允熥就准备解开云奇的上衣。 云奇顿时惊慌起来,他慌乱的捂着自己的衣服,“殿下,不要,我......我......” “你怎么了?”朱允熥疑惑的看着云奇,正要开口追问,突然,门外传来震天的呐喊声。 朱允熥连忙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云奇,“这是盐水,你自己把伤口洗干净,别怕疼。” 说完,便站起身来推开门向院外走去,张若云也连忙拔出宝剑护卫在他的身后。 “殿下,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这里危险。”商振江看到朱允熥走了出来,急切的提醒他。 朱允熥摇了摇头,双手负在身后,“弟兄们为了护我周全在这里拼命,我也不能缩在房子里,我就站在这里为你们打气。” 院子里锦衣卫中的弩手们已经蹲在屋子里周围,他们双手持弩,对着梓州的墙头,只要有人爬到墙上,就用弩箭将人射下去。 剩下的锦衣卫贴着院墙站着,一旦有漏网的人从墙头上跳下来,他们便欺身上前挥着手中的绣春刀将其斩杀。 姜端平和商振江带着几个小旗守在门口,不断的砍杀冲进院子里的人。 包围院子的匪徒虽然人多势众,但淮南百户所的锦衣卫仗着地利,表面上没有落了下风。 但堵在门口的商振江等人和院墙下的刀斧手们,已经人人带伤,基本上就靠着一口气强撑着。 门外那个骑马的大汉看到双方拼斗的如此激烈,自己的人损失惨重,一时半会也攻不进去,命令手下们退了回去。 院子里的锦衣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拄着绣春刀,站在原地大口的喘着粗气。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院外重新响起一片沉重的脚步声,商振江隔着院门向外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不好。” 姜端平听见商振江的喊声,也顾不上休息来到门口一看,连忙回头发号施令。 “所有的弓弩手赶紧上到房顶,墙下的刀斧手们退到房子边上,殿下请速回屋内关好房门。” 听到姜端平的话,张若云一把将朱允熥拉进屋内,用一张八仙桌顶在门上,将朱允熥推到卧房内,自己握着宝剑守在门口。 朱允熥被张若云推进卧室内的一瞬间,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云奇正敞着衣襟,用帕子沾着铜盆里的盐水清洗着自己的伤口。 他疼得满头是汗,脸上的神情有些狰狞,可是,这一瞬间朱允熥已经对此视而不见了,因为他看到云奇的胸前,竟然是一对白花花的小荷才露尖尖角。 看到朱允熥突然进来,云奇也愣住了,她手中的帕子掉到了铜盆里,激起了一片水花。 “你......”朱允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云奇的脸突然间涌上一片红云,连耳根和脖子都变得通红。 朱允熥突然反应过来,他连忙转过身去,却碰到张若云莫名其妙看着他的目光。 他身后传来扑扑索索穿衣服的声音,过了一会,云奇轻声说:“殿下,奴才没事了。” 朱允熥这才转过身,他有些尴尬的看着云奇,“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是......” 云奇顿时羞的低下头,她的眼神闪烁着不敢和朱允熥对视:“殿下,对不起,是奴才隐瞒了你,奴才原本......” 云奇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门外传来了几声轰隆隆的巨响。 朱允熥连忙打开一扇窗子向外看去,只见屋子外面的院墙有几个地方已经轰然倒塌,还有更多的人抬着粗壮的圆木撞在墙上。 那些抬着圆木撞墙的人很有经验,他们每八个人一组,一边四个将碗口粗的圆木夹在腋下,喊着号子一下一下的撞在院墙上。 屋顶的锦衣卫弓弩手们接连用弩箭射向那些抬着圆木的人,但是,只要有人中箭倒下,立刻就有人将他拖到后面,随后又有新的人接替他的位置。 片刻的工夫,大约有三分之一的院墙被撞倒,那骑马的大汉高喊了一声:“结阵!” 所有的人立刻扔下手中的圆木退回到原地,捡起地上的兵刃,排列整齐的对着朱允熥等人所在的院子。 那大汉狞笑一声,将手中的长枪抬起来,对着院子的方向一指,“上。” 随后,三排举着盾牌,手持短刀的人踏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小院推进过来。 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队列,朱允熥心里更加笃定的相信,这些人绝不是什么八公山的强盗,这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商振江和姜端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论个人的身手,他们手下的锦衣卫面对三五个寻常的士兵也不落下风,但是如果对方结成军阵,对于他们来说也很棘手。 更何况,现在看来,对方的人数至少是自己的二三十倍。 商振江看了一眼姜端平,惨笑了一下,“姜头,不好意思,把你也拖进这滩浑水里了。” 姜端平伸手在商振江的胸前捶了一下,“既然你认我是你的姜头,就少说这些屁话。” 随后举起手中的绣春刀,高喊一声,“兄弟们,跟我冲啊,”率先向对面的军阵杀去。 第九十一章 唯一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杀......”商振江和其余的锦衣卫高举着绣春刀冲了上去。 他们的刀砍在盾牌上,只能溅起一串串的火星。 从盾牌的缝隙中捅出来的刀尖,插进一个又一个锦衣卫的身体里。 当刀从他们的身体里拔出来的时候,随之而出的便是一道血线,和锦衣卫的惨叫声。 看着兄弟们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商振江和姜端平二人睚眦欲裂,姜端平看着商振江点了点头,商振江一咬牙,蹲下身子伏在地上。 姜端平助跑两步一脚踩在商振江的后背上,商振江突然起身,姜端平借力一纵身,越过盾牌跳入到盾牌后的人群中。 他挥舞着绣春刀左劈右砍,刀锋所指,一个个的黑衣人倒在地上。 那骑马的大汉看到姜端平杀入阵中,怒喝一声,抬手用枪身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纵马向姜端平杀去。 “姜头,小心身后。”看着那大汉杀向姜端平,商振江心急如焚,他拼命的挥舞着手中的绣春刀,想要杀到姜端平的身边。 可到处都是喊杀声,姜端平哪里听得到商振江的呼喊,一瞬间,那个大汉便纵马杀到他的身后,抬手举枪,一枪刺向了姜端平。 噗的一声,大汉手中的长枪从背后刺向姜端平,枪头贯穿了他的身体,从胸前刺了出来。 “啊......”姜端平发出了一声惨叫,他低下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带血的枪头,回头看了一眼刺杀他的大汉,无力的举起手中的绣春刀想要砍向那个大汉,可是手抬了一半,就无力的放下。 那个大汉狞笑了一声,双手一用力,将姜端平举了起来,一甩长枪,将他抛向商振江。 “姜头......” “姜百户......” 商振江和淮南百户听的撕心裂肺的大声呼喊着,姜端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口中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 淮南百户所的锦衣卫已经损失惨重,还能拿起刀的人不足一半,剩下的人也精疲力尽。 这些人只能退到屋子的门口,背靠着屋子做最后的挣扎,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尸体。 大部分是那些身份不明的围攻者,还有一些锦衣卫的,而这些锦衣卫的死状都很凄惨,他们往往是被乱刀砍死的。 看到淮南府百户所的锦衣卫们已经是强弩之末,那名骑在马上的大汉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向前一指, “兄弟们,杀,把你们的人都杀光,一个人头赏银百两。” 听到赏银,围攻锦衣卫的人们更加兴奋了,他们嘴里发出怪叫,挥舞着手里的兵器,不要命的冲上前去。 房顶的锦衣卫弓弩书也只剩下十来个人,他们连连向攻过来的人发射弩箭,一个又一个人中箭倒下,但后面的人毫不在意,仍然前赴后继的向前冲去。 “殿下,咱们怎么办?”张若云紧张的握紧手中的剑柄,手心全都是冷汗。 朱允熥风轻云淡的坐在卧房内的床边,看着蜷缩在床脚的云奇,柔声问道:“还疼吗?” 云奇低垂着头颅,面脸通红咬着嘴唇,轻轻的摇了摇头。 “能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朱允熥伸手将云奇垂在面颊上的一缕头发别在耳朵后面。 云奇的眼中浮现出一缕追忆的眼神,“我叫云曦,云奇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那一年,我的老家遭遇了洪灾,家里没有一粒粮食,爹爹就去向我的族叔借了几斗粮食。 可是第二年的收成仍然不好,族叔家的欠债还不起,族叔就给我爹说,与其全家人饿死,不如给我们家留点香火。 所以他就把我哥哥带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把我哥卖给了宫里当太监。 我爹当时很生气,冲到他家想跟他拼命,却被他扭送到县里。 那县令收了族叔家的银子,判我爹私闯民宅,意图抢劫,我爹最后被他判了流放三千里,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爹爹。 后来我听说,族叔为了省钱,他自己找了个劁猪的给我哥净身,结果没过多久我哥就死了。 他已经收了宫里的钱,就派人到我家,要抢走我充书。 我娘被他们抓走了,我也被送到宫里代替我哥当了太监。 为了掩人耳目,他让我不许告诉别人这件事,否则就杀了我娘......” 云奇双目泪如泉涌,双肩一抽一抽的,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砰的一声,房屋的门被撞开,商振江倒飞了进来,倒在地上。 “商百户。”张若云惊呼了一声,顾不得倒在地上的商振江,一挺手中的宝剑,上前一步堵在门前。 云曦也惊呼了一声,她一把将朱允熥拉到自己的身后,张开双臂挡在他的身旁。 砰......又是一声,张若云也倒飞了进来,撞在身后的墙壁上扑倒在地上。 那名大汉手中提着长枪,哈哈大笑着迈步走进来。 “想必这位就是皇孙殿下,钦差大臣吧,哈哈哈,你的手下都是一群土鸡瓦狗啊,带着这一帮子草包你也敢出来,还真是不怕死啊?” “是么?”朱允熥玩味的看着眼前的大汉,“你恐怕不是什么八公山的大王吧,哈士奇哈佥事?” 听见朱允熥的话,那大汉楞了一下,突然,再次哈哈大笑道,“原来三皇孙殿下不是草包啊。” 一边说着话,来人一边摘下了脸上蒙着的黑布,露出那张带着一道长长刀疤狰狞的脸。 “你知道我是谁又能怎么样啊?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不屑的扫视了一圈,最后用长枪指着云曦,狞笑着说:“你们都要死,这位小公公,你护不住自己身后那个小皇孙的。” 哈士奇一边说着话,一边狞笑着一步一步的逼近云曦和朱允熥。 哈士奇的脚步如同重锤一样敲击在所有人的心脏。 商振江拼命的想要挣扎起来。 张若云手伸向朱允熥眼中含着泪水拼命的摇头。 云曦虽然全身在微微的颤抖,但仍然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护在朱允熥的身前。 突然,卧房的窗户被撞开,一个人从窗口破窗而入,挡在哈士奇与朱允熥之间。 看到来人,云曦惊喜的叫了一声“李指挥使。” 李景云手里提着绣春刀,冷冷的看着哈士奇:“淮南卫指挥佥事哈士奇是吗?今天,这里的人谁也不会死,唯一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第九十二章 后面有人追赶咱们 哈士奇看着李景云,他能感觉到对方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一颗汗珠顺着额角流下来。 李景云也不敢小觑对手,手中的绣春刀横在胸前,死死的盯着对方。 突然,哈士奇率先动了,他一挺手中的长枪向李景云冲过来。 李景云也不甘示弱,手中的绣春刀挽了个刀花一个踏步向哈士奇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双人的兵器相撞,他们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哈士奇捂着长枪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李景云也捏紧了手中的绣春刀。 突然,哈士奇张嘴一笑:“这位兄弟,功夫不错,但是你就算能挡得住我又如何,这外面全是我的人?” “是吗?”李景云也冷冷的一笑,不再言语,挥起手中的绣春刀再一次向哈士奇扑了上去。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站作一团,哈士奇势大力沉,一招一式都冲着磕飞李景云的绣春刀而来。 李景云的身法灵巧,如同百灵绕树而飞一般在哈士奇的身边腾挪,一时之间,两人打的势均力敌,难解难分。 这是朱允熥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亲眼旁观高手过招,他拉着云曦和他并排坐在床边,津津有味有味的当着观众,还不忘帮李景云呐喊助威。 就在李景云和哈士奇两人激战正酣的时候,突然,屋外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和惨叫声。 听到枪声,李景云更是精神一震,他冷笑一下,嘲弄的盯着哈士奇,“看来,外面这些你的人顶不住了。” 哈士奇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心中暗道不好。 淮南卫虽然也有火绳枪,但是这次出来为了掩盖身份,他没敢让麾下的士兵带军中的制式兵器。 他们手里的家伙都是淮南知府宋德东提供的,都是些冷兵器,门外的火枪声让他知道事情出了变故。 想明白了这一点,哈士奇心里大为慌乱,对于李景云的嘲讽他虽然置之不理,但手上的破绽越来越多。 突然,哈士奇惨叫一声,连连后退了几步,他的胸口多了一道血痕。 李景云看到一招得手,毫不犹豫的欺身而抬手就是一刀削在哈士奇的手腕上。 哐当一声,哈士奇手上吃痛,长枪掉在了地上,李景云用手中的绣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跪下!” 哈士奇犹豫了一下,还是面有不甘的跪在地上,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耿玉带着一队锦衣卫冲了进来。 “李指挥使。”耿玉进来以后,发现哈士奇已经被李景云控制住了,连忙向他行礼。 “捆了,”看着两个锦衣卫将哈士奇五花大绑的捆起来,李景云抽回架在他脖子上的绣春刀收入刀鞘,“外面怎么样了?” “启禀李指挥使,外面都控制住了。”耿玉手里提着一把滴答着鲜血的钢刀,浑身是血的站在那里,傲然的说。 “好,”李景云和耿玉来到朱允熥的面前,对他拱手行礼道:“皇孙殿下,卑下救驾来迟,让您受惊了,请殿下恕罪。” “无妨,”朱允熥站起身来,双手一边一个扶起李景云和耿玉,“那些贼人如何了?” 耿玉连忙回答:“启禀殿下,刚才清点了一下,贼人约有三千余人,咱们歼灭了两千有余,还有七八百名俘虏,剩下的应该是逃跑了。” “好,”朱允熥点了点头,“咱们的损失如何?” 耿玉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咱们阵亡了三百八十五人,还有约五六百人受伤,只是......” 看到耿玉言而又止,朱允熥连忙追问道:“只是什么?” 耿玉面凄苦的说:“只是锦衣卫淮南百户所,一百余名锦衣卫弟兄,除了一个叫常志毅的副百户失踪了,其余全数阵亡了。” “唉......”朱允熥沉默了,他的心中也有些哀伤,这些人是为了救他而牺牲的。 他一开始还不信任他们,谁想到,整个百户所除了常志毅那个叛徒之外全阵亡了,对于这些人,他心里十分愧疚。 “殿下,”正在朱允熥伤感的时候,谢雨氤一身装,手里提着一把宝剑也走了进来,“我们按照你的吩咐埋伏在外围,刚才抓住了两三百名溃逃的贼人。” “谢姑娘,你来的正好,”朱允熥没有心思听这些,他急忙给谢雨氤交代着,“你带着农工联合会的兄弟们,去把阵亡的兄弟都好好安葬了。 受伤的都送到你们云雨会,请最好的大夫给他们医治。 等他们伤好了以后,能作战的让他们到锦衣卫东陵千户所报到,不能作战的你就在云雨楼给他们安排个差事。 所有阵亡的兄弟,给一百两银子的抚恤金,那些受伤的兄弟,一人三十两。” “是。”谢雨氤连忙答应道。 “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朱允熥又接着追问道。 谢雨氤思索了一下,“应该是没有。” 朱允熥突然想起常志毅失踪了,他连忙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常志毅的锦衣卫副百户?” 谢雨氤皱起眉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启禀殿下,没有发现这个人。” 朱允熥心说坏了,他连忙给李景云说:“告诉兄弟们,抓紧时间救治伤员,打扫战场,带上那些俘虏,咱们半个时辰之内必须要离开这里。” 半个时辰之后,朱允熥带着云曦、李景云、耿玉等人率领着京营士兵和他麾下的锦衣卫押着俘虏匆匆的向淮南码头的方向赶去。 就在朱允熥等人还有十多里路抵达码头的时候,突然,一个夜不收纵马来到队伍的最前面。 “启禀殿下,李指挥使,后面有一大队人马在追赶咱们。”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李景云疑惑的问道。 “似乎是官兵,我看他们打出来的是淮南卫的旗帜。” 朱允熥脸色阴沉的说:“不要理他们,加速前进。” 李景云想了想,对着朱允熥抱拳说道:“殿下,对方恐怕来者不善,让耿玉带着火枪队去抵挡一阵子吧。” 朱允熥沉思了片刻,点头说“耿玉,你带上火枪队断后,就说本钦差让他们原地等候,我稍后过来与他们会面。” 耿玉抱拳领命,随即带着火枪队向着队伍后方走去。 第九十三章 你们可认识这个人? 朱允熥回到自己的巡座船上,在云曦和夏竹、冬梅的协助下,换好了一身明黄色的衮袍,头戴皮弁,足蹬黑色鹿皮软靴。 穿戴整齐以后,他让李景云请出王命旗牌,在前面开道。 云曦又换上了一身小太监的袍服,怀里捧着尚方宝剑跟在他的身后。 云曦的左右两侧是夏竹和冬梅,他们一人捧着紫金熏香炉,一人捧着钦差大印。 走下巡座船,朱允熥登上由十六名历史扛着的肩與,坐在软塌之上。 他的前面是一百二十名换上大汉将军服装的锦衣卫,后面跟着一千名身着文山甲,头戴八瓣帽盔的京营官兵,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耿玉布防的地方而去。 来到耿玉的身后,朱允熥远远的就看到两队人正举着火把对峙着。 自己的一方是耿玉带着一千两百名火枪兵排成三排,枪口冲着前方,耿玉扶着腰间的绣春刀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对面与他们对峙的队伍排在半里之外,大约有四五千人,隐约从他们的旌旗上看到‘明‘的字样。 他们队伍的最前方有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一个是五品文官打扮,另一个人是一身四品武官打扮。 朱允熥的肩与来到火枪队的后面,火枪手向左右两侧分开,他的肩与跟随着前面的仪仗来到阵前。 看到朱允熥的王命旗牌,对面的那两名官员连忙下马,冲着朱允熥的方向跪拜道:“臣,淮南知府宋德东、淮南卫指挥使熊廷刚,拜见皇孙殿下,拜见钦差大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位大人免礼。”朱允熥抬手虚扶了一下,“不知二位大人,兴师动众的带着这么多人马到这里来,有何贵干啊?” 听出了朱允熥语言中带着不善,跪伏在地上的宋德东和熊廷刚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惶恐。 最终,还是宋德东先开的口:“殿下,下官是听说城外闹了匪患,这才请熊指挥使带人一起,没想到竟然惊扰了殿下,下官等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闹匪患,请熊指挥使一起?”朱允熥玩味的看着面前这两位,“没有朝廷和五军都督府命令,私自调兵该当何罪啊?” “这......”宋德东和熊廷刚面面相觑,看来这位皇孙不好忽悠啊。 “再者说来,这匪患是从何而来的,二位心里不清楚吗?”朱允熥脸上的笑意更浓,突然,他的脸一变,“来人,把人给我带上来。” 五花大绑的哈士奇被两名锦衣卫推上来,朱允熥脸色阴沉,声音严厉的说:“不知二位大人可认识这位吗?” “这......”宋德东和熊廷刚头上的冷汗就流下来了,特别是熊廷刚,更是趴在上两股战战的,面色慌张,不知如何回答。 “各位,请回吧,”朱允熥淡淡的说,“本官无事,明日一早,本官自会去淮南府衙。” “下官遵命。”宋德东和熊廷刚无奈,带着队伍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府尊大人,熊指挥使,咱们就这么回去了?”淮南府同知周炳文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道。 “你什么意思?”熊廷刚瞪着周炳文,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周炳文心里暗骂你这个没有脑子的武夫,但脸上还是挂着谄媚的笑容说道:“二位大人,如今哈佥事落到了皇孙的手中,他今天没有发作是因为什么啊?” “为什么?”熊廷刚一脸的疑惑。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审问哈佥事,一旦哈佥事今晚说了什么,明日在他来到府衙......”周炳文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能悟到多少,就看这二位的智商吧。 熊廷刚终于想明白了,“你是说,明日二皇孙到了府衙会对我们不利?” 宋德东也点了点头,“不错,今天他应该是没有抓抓到我们的把柄,到了明天那就不好说了。” “那该如何是好?”熊廷刚的反应比较慢,他派哈士奇出去的时候,没想到他如此胆大包天的敢明目张胆的去刺杀朱允熥,更没想过如果他失手被擒了该怎么办。 哈士奇如果把他平日里勾结宋德东的所作所为如果给朱允熥都交代了,那自己面临的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一想到这一点,熊廷刚不由的一阵心慌,他魂不守舍的看着宋德东和周炳文,拱手说道:“二位大人,我这脑子不好使,你们脑子活泛,快给我出个主意啊。” 宋德东虽然生性贪婪,但却是个胆小怕事的性格。 淮南府很多事情,都是周炳文打着他的旗号去做的。 一想到朱允熥一旦抓住熊廷刚的把柄,自己也难免受到牵连,他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也不知所措的看着周炳文。 周炳文沉吟了一下,“为今之计,有上下两策。” 听到周炳文说有主意,熊廷刚立刻来了精神,他盯着周炳文,语气急切的说:“有什么主意你快说。”宋德东也目光炯炯的看着周炳文。 “这上策嘛,一不做二不休,三皇孙看我们打道回府了,估计会放松警惕,我们杀个回马枪,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周炳文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神色,狠狠的说。 “这......”周炳文的话让宋德东和熊廷刚同时沉默了,明火执仗的去围杀当今的三皇孙,朝廷的钦差大臣,他俩还真没这个胆子。 “那下策是什么?”熊廷刚思前想后没胆子带着手下的士兵去围杀朱允熥,再说,这些人已经知道对方是三皇孙了,也未必愿意和他一起做下这抄家灭门的事情,因此他连忙追问着周炳文。 “这下策嘛,就是我们找一些身手好,为人可靠的死士,连夜潜入皇孙殿下的巡座船,将哈佥事......”说到这里,周炳文不再说话,只是点着头微笑。 “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熊廷刚激动的搓着手,宋德东也连连点头。 周炳文看到二人这一副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说:“只是这下策,却有后患。 如果这位三皇孙殿下不依不饶一定要追究此事,我听说今天熊指挥使麾下被俘的人不止哈佥事一人,恐怕......” “那该如何是好?”宋德东、熊廷刚二人又没了主意。 “不如我们让那些死士带一些火油上船......” 一想到朱允熥的巡座船葬身火海的情景,周炳文的眼前不由得闪过齐泰曾经给所他描绘的朱允炆登基之后,他们这一群人飞黄腾达的日子。 第九十四章 他们不敢狗急跳墙 朱允熥站在一艘巡沙船上,眼前的江面被熊熊烈火映的通红。 他平日里坐的的那艘巡座船在火中燃烧的噼啪作响,慢慢的沉入运河。 云曦在他身后庆幸的拍着自己的胸脯:“殿下,幸亏您神机妙算,您怎么知道他们会放火烧咱们的船?” 朱允熥冷笑着摇头,“淮南卫佥事哈士奇和几百名士卒在我们手中,他们不铤而走险又能如何?” 李景云在旁边疑惑的问:“殿下,你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 朱允熥不屑一顾的瞥了一眼淮南城的方向,“他们敢吗?” 哈士奇和那些淮南卫被五花大绑着跪在朱允熥的身后,火光映射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得更加狰狞。 呆呆的看着巡座船沉入运河,朱允熥回过头看着他,“哈佥事,怎么样,他们是不会给你留下活路的。” 哈士奇被李景云俘虏之后,一直心存幻想,认为宋德东和熊廷刚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救他,因此对于朱允熥的拷问他一直三缄其口。 如今这一把火烧掉了他的幻想,他知道,现在的宋德东和熊廷刚只会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哈士奇沉思了半晌,突然把心一横,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着朱允熥:“殿下,他们要我死,那我也不能让他们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但是,卑下只有一个请求,还望殿下应允。” 朱允熥眼中带着笑意,一脸玩味的看着哈士奇,他知道这个看似刚毅的爷们要交代了,“你且说来听听,只要不触犯国朝法度,本官可以答应你。” 哈士奇虽然双手被缚在身后,但他着实勇武有力,用着腰腹的力量,竟然砰砰砰,在甲板上给朱允熥磕了三个头。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满脸是血,顶着一张带有贯脸伤疤的血脸,此时的哈士奇,就像一头从地域刚被放出来的恶鬼。 他咬牙切齿的说“殿下,卑下自知犯下了滔天大罪,死不足惜,我愿受千刀万剐之刑,但我想请求殿下放过我的家人,放过我那还未冠礼的儿子。” “放过他们?”朱允熥摇了摇头,“那不可能,虽然他们没有犯罪,但你为非作歹的收入,他们也跟着一起享用了,人嘛,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听到朱允熥的话,哈士奇眼神中充满绝望的看着朱允熥:“殿下.....”他的眼中竟然有液体流出来,混在血中,也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泪。 “但是,他们虽然也会付出代价,但总归罪不至死。”朱允熥也死死的盯着哈士奇,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被死,但活罪难饶,或流放,或充军,这要等三司会审以后再说。” “卑下替全家老小二十口人谢殿下!”砰的一声,哈士奇又的头又一次重重的磕在甲板上。 一晚上过去了,哈士奇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朱允熥。 口供写了整整一摞,里面很多事情让见多识广的李景云、耿玉等人都瞠目结舌。 因为看上一个良善人家的女子,熊廷刚曾经派人灭了她满门。 那女子抵死不从,熊廷刚竟然让二十余名亲兵一起奸污了她。 自己还从后面谷道进入,那女子最终因为谷道破裂整整哀嚎了三天三夜而死。 为了杀良冒功,他们屠杀了好几个村子,上千名黎庶百姓的人头成了他们的赏银。 因为克扣军粮,他们将老弱病残的兵卒晚上装在麻袋里沉入淮河,那些人的家属寻来军营的时候,也被他们残忍的杀害。 熊廷刚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罄竹难书,看得朱云腾双目赤红,咬牙切齿。 而在旁边的云曦,已经是大惊失色,这熊廷刚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对于宋德东在地方上的恶性哈士奇所知道的不多。 但是他们灭人满门的时候,他们杀良冒功的时候,他们狙杀死难士卒家属的时候,宋德东都会喜滋滋的将那些人家的地契收入怀中,过一阵子给他们送一些银子过来。 看着眼前这一摞厚厚的口供,朱允熥感觉胸中有一口恶气不吐不快。 他穿越之前在读历史书的时候,只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永远要苦一苦百姓。 但他总觉得,这些百姓,即使缩衣节食,即使食不果腹,总还是能挣扎着活着的。 今天哈士奇的供述,彻底刷新了朱允熥的认知,原来在这些军头兵痞的心目中,根本不把百姓当人看,可以随意欺凌,可以随意斩杀,百姓只是他们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朱允熥愤怒了,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哈士奇。 “我改主意了,我不会放过你家任何一个人。 我向你发誓,你们家无论男女老幼,我要鸡犬不留,鸡蛋都得给你家摇散了黄。” 哈士奇原本还觉得自己可以凭借着出首熊廷刚换取一些功劳,可当他仔细回忆起这些年跟着熊廷刚做下的事情,他自己的心里也感到良心难安。 哈士奇听到了朱允熥的话,痛哭流涕的说:“殿下,卑下该死,卑下曾经也是苦人家出身。 当年我们部落的台极看上了我娘,他把我爹和我哥哥都杀了。 因为我还没有车轮高,按照我们的规矩,他才饶了我的性命。 后来,开平王征伐蒙古,看我机灵,就收下我当了亲卫。 跟着开平王的日子,我们袍泽之间相互扶持。 看到有富人欺负百姓也要管上一管。 可谁知道,自从来到了淮南卫当上了佥事,我就被银子闪花了眼。 为了银子,熊廷刚、宋德东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再也不会可怜那些良善的百姓了。 殿下,卑下该死,请殿下成全。” 朱允熥不再看哈士奇,他知道,即使没有哈士奇,还有杨士奇、李士奇。 无论是皇帝官僚,还是地主士绅,他们从来不会考虑百姓的死活。 满腔怒火的朱允熥强压着心中的愤怒,冲李景云低声吼道:“把他押下去好生看管。 另外,让兄弟们埋锅做饭,吃饱喝足以后,你们跟着我,兵发淮南城,活捉宋德东,活捉熊廷刚。 老子要亲手抛开他们的胸膛,看一看他们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第九十五章 借你们的脑袋一用 淮安府衙知府的公廨内,熊廷刚脸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面前的茶水完全没有动过,已经放的已经冰凉。 府内所有的下人都噤若寒蝉的躲得远远的,只有管家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 宋德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的踱着步,头上大汗淋漓,却浑然不知。 周炳文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淮南府其他属官胥吏们站在门外惶惶不可终日。 “来了大人,来了......”巡检司的主事连滚带爬的跑进府衙,嘴里一边喊着,一边冲向宋德东的公廨。 听到巡检司主事的喊声,宋德东顿时大惊失色,他扭头看向熊廷刚:“熊指挥使,这可如何是好?” 熊廷刚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只是一声不吭,呆若木鸡的坐在那里。 宋德东只好将巡检司主事叫进来问:“皇孙殿下现在哪里?” 巡检司主事颤颤巍巍的说:“启禀府尊大人,皇孙殿下已经从南门进来了,如今正向府衙走来。” 宋德东把心一横,对着所有人说:“走吧,跟我去迎接皇孙殿下。”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宋德东恭恭敬敬的站在淮南府的府衙门口。 他旁边站着淮南卫指挥使熊廷刚,两人的身后分别是淮南府的属官胥吏,和淮南卫的各级武官,浩浩荡荡的足有近百人。 随着三声号炮响起,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在前面鸣锣开道。 他们身后跟着高举王命旗牌的大汉将军。 再往后便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朱允熥,李景云和耿玉两个人在他的两侧跟随。 云曦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色的太监袍服,怀里抱着尚方宝剑跟在他们后面。 他身后是夏竹和冬梅,一个人捧着皇孙的印玺,一人捧着钦差大臣的官印。 一千名全副武装的京营士兵,手持兵器,身穿红色鸳鸯战袄,头戴八瓣铁盔,整齐的跟在最后。 “臣,淮南知府宋德东......” “臣,淮南卫指挥使熊廷刚.......” “参见皇孙殿下......” 看到朱允熥的仪仗,宋德东和熊廷刚率先拜伏了下去,随后,淮南府的文武官员跟着他们一起跪拜行礼。 “免礼,”云曦上前一步,代朱允熥宣旨,“请圣旨,请王命旗牌,请尚方宝剑。” 随后,朱允熥走到香案前,带领着宋德东等人焚香接旨。 云曦宣读完圣旨之后,朱允熥上前一步将圣旨接到手中,转过身子看着宋德东,“宋知府,本钦差此次奉旨巡视天下,您可有异议?” 宋德东连忙向朱允熥躬身行礼:“皇孙殿下年少聪慧,如今代天巡狩,下官不敢有异议。” 朱允熥看着宋德东冷笑着说:“如此甚好,那本钦差想跟宋知府借一样东西,不知道知府大人肯不肯借啊?” 宋德东听到朱允熥的话,眼前一亮,他以为朱允熥想要向他索贿。 毕竟还是年轻人嘛,宋德东心想。 只要能把眼前这位皇孙殿下,钦差大人哄过去,无论他想要金银珠宝,还是美女佳人,宋德东都愿意拿出来交好眼前这个少年。 甚至于他在想,只要皇孙殿下高兴,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去服侍他也不是不行,万一他们受宠,自己以后也就是皇亲国戚了。 如果是这样,那小小的一个知府算什么,以后省布政使,甚至于六部尚书自己也未必做不得。 就在宋德东的思绪已经飞到很远的未来的时候,熊廷刚也凑到朱允熥的面前,“殿下,您需要什么东西,如果卑下有的话,也愿意孝敬您。” 朱允熥闻言,扭头一看,一名四十多岁的身穿补付武官,点头哈腰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我还没顾得上找你呢,自己就凑上来了,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朱允熥心里想着,连忙露出了笑容:“如此甚好,我要的东西你们二位都有。” 看着朱允熥露出笑容,宋德东和熊廷刚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也连忙陪着笑。 宋德东媚笑着对朱允熥说:“殿下,能孝敬您是我们的福气,你需要什么就直说,下官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替殿下寻来。” 看到风头被宋德东抢了去,熊廷刚心中急切,连忙说:“殿下,卑下这几日刚寻来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我这就安排人给您送到行在。” 听见他们几个人的对话,四周围观的百姓连忙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还有几个想要在钦差大臣面前喊冤的人,表情更是悲愤不已,他们将手中的圣旨默默的揣入怀中。 看来,走到哪里都逃不开官官相护这四个字,哪怕是眼前这位皇孙殿下,也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奸佞小人。 百姓们失望不已,甚至已经有人悄悄的走出人群准备离开。 一个老汉摇着头对他身边的少年说:“我没说错吧,什么拦驾喊冤,咱们老百姓的冤屈不会有人理睬的。” 那个少年眼神中满是不甘,他不解的看着老汉问:“爷爷,这天下是他朱家的天下,这钦差大人贵为皇孙,他都不愿意替百姓申冤,他就不怕百姓们揭竿而起推翻他们老朱家的江山吗?” 老汉苦笑了一声,看着少年说道:“这是老朱家的江山没错,他也是洪武爷的孙子,可陛下他老人家有几十个儿子,近百个孙子。 这天下他们还不是得靠着这些官员们替他们守着? 这位皇孙将来想要当皇帝还不是要这些官员帮衬他? 所以,他怎么可能替咱们老百姓做主? 他就是为了那个位置,也不可能得罪这些官员的。” “那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受了欺负,就没有地方说理了吗?”少年倔强的看着老汉。 老汉摇了摇头,嘴里嘟囔了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啊。”便向着人群外面走去。 朱允熥并不知道人群中这一对爷孙的对话,他看着眼前一脸谄媚的宋德东、熊廷刚和淮南府的文武官员,他突然脸色一变,义正言辞的说:“那好,本钦差想要借二位的脑袋一用,不知二位可否答应啊?” 第九十六章 砍了,传首淮南 “只要殿下有需要,卑下愿意为您肝脑涂地。”反应明显慢一拍的熊廷刚还在自顾自的表着忠心,没看到他身边的宋德东已经大惊失色。 突然,熊廷刚反应过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面如死灰,嘴里喃喃道:“殿下,这玩意不能借啊,借了卑下就没了。” 宋德东毕竟是儒生出身的文臣,脑子比熊廷刚好使多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浑身颤抖,战战兢兢的向朱允熥求饶道:“殿下,臣罪该万死,请殿网开一面,饶了罪臣啊殿下。” 朱允熥冷冷的看着他,鼻腔里一声,“你确实罪该万死,你看看你做过的好事。” 说完,他一招手,身后的耿玉连忙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将哈士奇的供状和一个包袱扔在他的面前。 捡起厚厚的一摞供状,宋德东心惊胆战的翻看着。 每看一页他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一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做过这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 旁边的熊廷刚看到宋德东神色不对,但又不敢抢过那摞供状来看,只好颤颤巍巍的解开那个包袱。 刚一打开包袱,熊廷刚就怪叫了一声,抬手将包袱扔了出去。 那个包袱在地上散开,里面滚出来的正是哈士奇的人头。 “你们两位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的恶行,用罄竹难书来形容都是轻的,简直是恶贯满盈,天理难容!” 朱允熥恶狠狠的盯着他们两个人 熊廷刚低着头,偷偷瞅了一眼被他扔到地上的那颗首级,哈士奇正死不瞑目的瞪着他。 宋德东瘫坐在地上,双股之间流出一片难闻的液体。 朱允熥也不废话,挥了挥手将李景云招到身边,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人,咬牙切齿的说:“砍了,传首淮南各县!” 宋德东和熊廷刚被一群士卒拖了下去。 宋德东面无人色,双密紧闭,两股战战,一言不发。 熊廷刚一开始大声高呼冤枉,随后又高呼饶命,到最后的时候开始咬牙切齿的咒骂朱允熥和大明。 朱允熥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直到麾下的锦衣卫前来向他复命。 随后,朱允熥抬起手,指着胆战心惊跪在地上的淮南文武官员,“全部押入大牢。” “是。”一堆锦衣卫冲了出来,将那些官员们架起来就走,四周顿时回荡起各式各样的哭喊声、求饶声和咒骂声。 看着淮南府的文武官员们被锦衣卫拖走,朱允熥对李景云说:“安排人出一个告示,就说本钦差未来三天将在淮南府衙坐堂,任何人受了冤屈都可以前来告状” 随即,朱允熥一甩衣袖,率先走进了淮南府衙。 “爷爷,皇孙殿下是好人!”人群外,传来一个少年对他爷爷说话的声音。 随后的三天里,他先是对淮南府的官员胥吏逐一审查,最终将近三百名属官胥吏中,只有不到二十人没有恶行。 这个没有恶行不代表他们没有跟着分润过火耗或者贿赂,只是他们并没有主动去欺压百姓而已。 对于这些人,朱允熥决定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果你真的清廉如水,反而会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即使真有这样的官员,在朱允熥来之前早就已经被排挤出局了。 这些人当中,职位最高的是一个名叫覃子和户房的书吏,这个人倒还算得上品行端正,又擅长算学。 朱允熥将他提拔为推官,暂时协助他处理淮南府以及治下各县的赈灾事宜。 对于朱允熥的栽培,覃子和感激涕零。 毕竟,他原来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胥吏,如今被擢拔成了推官,虽然只是九品末流的小官,但他的身份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淮南卫的武官中犯官并不多,从总旗以上也有百余名武官。 但除了熊廷刚、哈士奇以及一名同知、一个营官、三四个千户、十来名百户之外,其他人还算清白。 朱允熥让另一名叫严吉良的同知暂代淮南卫指挥使,命他带着淮南卫的官兵听从自己的调遣。 随后,朱允熥命令李景云、耿玉及严吉良三人,带着他麾下的锦衣卫、京营的士卒和淮南卫的官兵一起,四处抄没那些犯官和与犯官们勾结的土豪劣绅的家产。 短短三日之内,便抄没出白银五十万两和一百多万石粮食。 朱允熥派了一百名锦衣卫和一千名京营士兵将抄没出来的白银送往应天。 他知道自己在淮南府的所作所为必定有人要针对他,这一份收获足以让朱元璋心甘情愿做他的挡箭牌了。 接下来他又派出四队士兵,将抄没出来的粮食,按照每个县十五万石的标准送往淮南治下的各县,剩下四十万粮食留在府库内备用。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可朱允熥仍然愁眉不展的坐在府衙的大堂上。 他正面对着厚厚一摞的诉状发愁,他向百姓承诺的三日内为所有受欺负的百姓伸冤这个承诺恐怕是完成不了了。 没别的原因,这淮南府三分之二的诉状都是状告常家的。 倒不是说他对常家有什么感情,自从常遇春死后,特别是经历了胡惟庸案,他那三个舅舅就在故意疏远他。 否则,吕氏也不可能取代常氏成为太子正妃,朱允熥也不会在太子东宫活的那么憋屈。 可是,如果他现在就和常家翻脸,他不知道蓝玉会怎么想,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些淮西勋贵们会怎么想。 他已经完全站在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了,如果淮西勋贵们再和他势不两立,会有什么结果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绝望。 朱允熥自嘲的在想,自己还是太弱小了。 如果农工联合会的赤旗插满大明,他也不用这么思前想后。 直接带着那些农工兄弟们砸烂这个狗日的世道就好。 仔细衡量了利弊之后,朱允熥决定亲自去常家庄园走一趟。 第二天一早,朱允熥让耿玉在淮南府暂时署理政务,自己带着二百名锦衣卫和一千名京营的士卒。打着王命旗牌,摆开钦差大臣的仪仗,浩浩荡荡的向怀远县常家庄园而去。 第九十七章 老朱家的江山气数要尽了 大队人马出行,的确是麻烦,一天,最多只能走二三十里。 淮安府距离怀远县大约一百余里,朱允熥的钦差仪仗走走停停,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每日卯时出发,申时停下,兵卒们便开始埋锅造饭,安营扎寨。 李景云、是多年的行伍老人,对于行军指挥,人马安置是相当熟悉的,这一路安排的亭亭当当。 这么一路走过去,根据李景云的估计,怎么着也要五六天的日子才能到达怀远。 朱允熥的队伍刚一离开淮南,李景云便发现,他们至少被三四路不同的斥候盯上了。 这一次朱允熥倒是没有再白龙鱼服,微服私访。 他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行动,主要是他身边已经没有得力的人能护卫他的安全了。 经过几日的修养,商振江和张若云的伤势逐渐恢复了,这让朱允熥心里安慰不少。 到了第四天下午的时候,他们来到淮河旁一个叫尹沟的村子外安营扎寨。 路上这日他一直把韩妙儿带在身边,这位来自白莲教的圣女对朱允熥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是白莲教主的孙女,被朱允熥擒住的韩玉俊是她的叔叔。 和韩玉俊不同,她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离开过白莲教的总坛,一直在教主身边长大。 而白莲教的教主就是当年小明王韩林儿的遗腹子,原名叫韩大山,后来成为白莲教主以后,改名为韩召龙。 韩妙儿从小在韩召龙的描述里,所知道的朱元璋是吃人作恶的猪妖。 原来被真空家乡的无生老母所镇压,而韩林儿是无生老母座下的童子。 因为无意中打开了封印,不慎放跑了猪妖,这才尾随他下凡,想要制服猪妖,将功折罪。 可是没想到他的法力不如猪妖,因此被猪妖算计,最终身受重伤被无生老母救回了真空家乡。 他们白莲教的任务就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在合适的时候推翻大明,镇压猪妖。 也因此,在韩妙儿的想象中,朱允熥也是猪妖的子孙,应该是青面獠牙,凶残暴虐,无恶不作的。 可是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她发现朱允熥非常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平日里,士兵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有时候赶路着急了,他就跟士兵一样,啃上一口干粮。 他唯一讲究的就是喝水必须要烧开,同时,也是这么要求他麾下的士卒的。 这点小小的要求在韩妙儿看来是微不足道的。 要知道她在白莲教总坛的时候,他爷爷每次吃饭必须要一桌子饭菜,还要有至少十年以上的陈酿美酒。 一旦饭菜不合口,做饭的信徒就会受到轻则鞭笞,重则活埋的惩罚。 在这一点上,韩妙儿不得不承认,朱允熥要比自己的爷爷随和得多。 另外,这位皇孙最奇怪的是,明明放着舒服的肩與不坐,也要跟士卒们一起骑马。 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朱允熥疼得呲牙咧嘴的让夏竹和冬梅帮他在腿上敷药,可第二天一早,他仍然咬牙切齿的骑到马背上去。 韩妙儿记得,自己的爷爷,出门的时候从来不走路,都是让信徒们用肩與抬着的。 同时,在安营扎寨的时候,朱允熥也不会袖手旁观,他总是会帮着士卒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平时他几乎不需要夏竹和冬梅的伺候,只有遇到梳头穿衣这种事情的时候才会求助于别人。 而自己的爷爷,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吃饭不用人帮着咀嚼,什么事情都不用自己做。 看来朱家的江山气数快要尽了啊,韩妙儿每次看到朱允熥做出让她出乎意料的行为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想起爷爷说的这句话,看来爷爷说的没错,否则朱元璋的孙子怎么会这么奇怪。 在尹沟扎好营寨,士卒们开始埋锅造饭。 朱允熥安排李景云拿了一些银子,找到尹沟村的富户买了几头羊回来。 他亲自指挥着火头军杀好羊,把羊骨架用大铁锅熬成羊汤。 又把卸下来的羊肉,切成拇指大小,去竹林里砍了几颗竹子,削成竹签子,把切好的羊肉穿成肉串。 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大铁锅里的羊汤终于熬好了。 奶白色的羊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香气飘出很远,就连尹沟村的一些百姓,都循着浓郁的香味,来到营寨的外面。 朱允熥让士卒们二十人一组围成圈,每个圈内点着熊熊的篝火。 柴火在燃烧的时候劈啪作响,火星随着热气飘向天空,如同天上的繁星一样美丽。 篝火旁的士卒们每个人的脸都被篝火映射的红彤彤的,温暖的篝火驱散了暮秋夜晚的凉气。 朱允熥又安排士卒们去搬了十几坛酒出来,是他让谢雨氤送来的只有在云雨楼才有的‘点绛唇’。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朱允熥看到营寨外望眼欲穿的百姓们,他让云曦去把他们请了进来。 尹沟村不大,只有三四十户人家,扶老携幼一共也就百十号人,朱允熥让他们分散到那六十个士卒围坐的篝火旁边。 朱允熥所在的这堆篝火旁边坐的是李景云、商振江、云曦、张若云、夏竹、冬梅、韩妙儿和十来名锦衣卫。 韩妙儿就坐在朱允熥对面,她看见朱允熥将分到他们这个火堆旁边的尹沟村老乡,一老一少两位都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韩妙儿在心中吐着槽,什么皇孙殿下,天潢贵胄,一点体统都不讲,竟然和庶民百姓坐在一起。 她再次想起爷爷的话,老朱家的江山气数要尽了啊! 朱允熥并不知道韩妙儿心里想些什么。大家都坐好之后,他端起一个黑瓷碗,当然,里面装的是白开水。(当然其他士卒们的碗里装的都是‘点绛唇’)站起身来。 “各位兄弟,这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士卒们端起酒碗,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朱允熥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李指挥使给我说,咱们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就可以到常家镇了。 今天咱们晚上饱餐一顿,吃羊肉,喝羊汤,好好睡一晚上。 明天一早,大家辛苦一点,路上以干粮充饥,以凉白开解渴。 咱们日夜兼程,争取后天一大早赶到常家镇,行不行?” 所有的士卒目光炯炯的看着朱允熥,再一次异口同声的大声回答:“卑下谨遵殿下军令!” 第九十八章 千人大合唱 这一晚上朱允熥和士卒们在一起吃喝的相当尽兴。 到最后的时候,朱允熥还趁着兴奋教大家唱了一首歌。 《男儿当自强》 这首歌的歌词简单好记,又是以古曲《将军令》改编的,士卒们一学就会。 一开始是朱允熥身边的李景云一群人跟他一起唱,随着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热烈,逐渐变成了千人大合唱。 大家一遍遍嘶声裂肺的怒吼着: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热血男儿汉比太阳更光,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 去开天辟地为我理想去闯, 看碧波高壮, 又看碧空万里浩气扬, 我是男儿当自强, 昂首阔步大家作栋梁做好汉, 用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做个好汉子, 热血热肠热, 比太阳更光。” 一千多名士卒的齐声高唱,虽然已经没有了调子,但这气势,却能够气吞山河,让风云色变。 这首歌也激发出这些军中男儿的豪气,特别是最后的高潮部分,让所有的士卒都热泪盈眶。 就连云曦、夏竹、冬梅这几个在后宫长大的女孩子都深受感染,她们泪如泉涌,也跟着士卒们声嘶力竭的引吭高歌。 坐在朱允熥身边的孩子眼睛里满是震撼的光芒,他用稚嫩的声音对他的爷爷说:“爷爷,这就是官兵吗?以前你总让我们看见官兵就要躲起来,可是他们看起来好威风啊!” 他的爷爷已经是老泪纵横,他用枯瘦的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对他的孙子说:“孩子,这才是咱大明的士兵,这才是跟着洪武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好男儿,你以后长大了,也要当这样的官兵,当咱大明真正的好男儿。” 坐在朱允熥对面的韩梦儿震惊的目瞪口呆,她痴痴的看着对面那个虽然身形瘦弱,但却挺拔而立的少年,耳朵里充斥着气冲云霄豪迈的歌唱,这一刻,朱允熥的身影在她眼中变得无比高大。 李景云跟着唱了很多遍,停下来以后,他激动的看着朱允熥:“殿下,您能不能跟陛下说一声,以后把这首歌教给咱大明所有的卫所,把这首歌当成咱大明的军歌?” 朱允熥听到李景云的话,他停下来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李指挥使,我知道这首歌提气,可是它只能提起来真正热血男儿心中的那口气,如果遇到熊廷刚那样的长官,那样的卫所,这首歌就是让他们天天挂在嘴边唱,欺负良善、杀良冒功、鱼肉百姓这样的事儿他们一样也不会少干,到时候,让他们嘴里唱着这样的歌曲去为非作歹,岂不滑稽?” 李景云听朱允熥说完,点了点头,“殿下您说的没错,可咱大明上百万军队,难免良莠不齐,总会有害群之马。” “所以,”在篝火的照耀下,朱允熥的面孔红彤彤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他坚定的说:“我们就要重新组建一支军队,一支不仅能打敢冲,敢打硬仗的军队,而且,这支军队还要官兵平等,和百姓鱼水情深,真正成为咱大明百姓的子弟兵。” 李景隆在朱允熥的描述中沉思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忽然面对朱允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殿下,从今以后,卑下跟随您的左右,以您的马首是瞻,为殿下牵马坠蹬,万死不辞。” 朱允熥连忙将李景云搀扶起来:“李指挥使,我刚说过,咱们以后的新军队,要官兵平等,以后咱可不兴动不动就下跪啊,咱都要像歌里唱的,做一个热血男子汉,男子汉就要挺直了腰板,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才是。” 李景云在朱允熥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神色激动,他和朱允熥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旁边的云曦看到了这一幕,这一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天朱允熥和岳龙刚四只手握在一起的情形,云曦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直到月牙高挂,直到漫天星斗,朱允熥和麾下的士卒们才停止了这一场欢宴。 李景云带着几个锦衣卫的总旗去安排晚上营地的防务,朱允熥打发夏竹和冬梅早些回去休息,带着云曦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中。 朱允熥坐在大帐中书桌前的椅子上,云曦去给他打来一盆热水。 他正准备洗漱的时候,发现韩梦儿撩开帐门钻进一个脑袋,鬼鬼祟祟的向里面张望着。 看到韩梦儿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朱允熥不由的乐了,他装着没有看到韩梦儿,草草的洗漱了一下,便躺在自己的卧榻上和衣而眠。 云曦吹灭了大帐的灯火,蹑手蹑脚的走到朱允熥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殿下,韩梦儿好像溜进来了。” 朱允熥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也躺在床上,将云奇抱在怀里,假装睡着了。 不一会,营帐里便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云曦害怕韩梦儿对朱允熥不利,从朱允熥的怀中挣脱出来,在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紧紧的握在手中。 韩梦儿毕竟是白莲教的圣女,想必也是武功高强,而云曦根本不会武功,因此,她紧张的在朱允熥怀中瑟瑟发抖。 朱允熥心里清楚云曦为何会有这种反应,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在应天郊外云曦奋不顾身扑到他身上保护他的场景。 也浮现出身受酷刑仍宁死不屈的不愿意出卖自己的云曦,被从地牢中救出来的样子。 朱允熥感到心中升起一种暖意,他拍了拍怀中云曦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听到大帐内的动静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朱允熥的卧榻旁边,朱允熥突然坐起来,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放在嘴边吹昭。 在黑暗中待了很长时间的韩梦儿被突如其来的亮光一照,立刻被刺激的眯上了双眼。 云曦这时也坐起身子,她将手中的断刀比在韩梦儿的咽喉上,怒声质问:“韩梦儿,黑更半夜的摸到殿下大帐中,你要做什么?” 第九十九章 你们两个要一起来? 过了片刻,韩梦儿才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明,睁开了眼睛。 朱允熥下了卧榻,用手中的火折子点亮大帐内的火烛。 云曦仍然警惕的盯着韩梦儿,用手中的短刀比在她的咽喉上。 朱允熥点亮了大帐内所有的烛火,回到卧榻边上坐好,神色镇定的看着韩梦儿。 “韩姑娘,着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到我的大帐来干什么?” “我......”韩梦儿欲言又止,只是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委屈的看着朱允熥、 “殿下问你话,最好如实回答!”看到韩梦儿支支吾吾的样子,云曦恶狠狠的瞪着她,奶凶奶凶的呵斥着。 “我想看看你晚上会不会脱皮?”韩梦儿的声音很小,表情怯懦。 “啥玩意?”朱允熥听到这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韩梦儿。 “谁告诉你我会脱皮?”朱允熥感觉有点懵逼,一脸莫名其妙的说“我又不是蛇精,我还会脱皮?” “不是的,”韩梦儿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匪夷所思。 她有些不好意思,面颊上腾起两朵红晕,表情羞赫的说:“我爷爷说你爷爷是猪妖下凡。 那你就是猪妖的孙子,我就想看看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脱掉人皮,恢复原形。” “啥?”朱允熥脑子里一片空白,韩梦儿的话让他目瞪口呆。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韩梦儿,心想,这世界上还有这么蠢的人,这种骗人的话都信? 大帐里现在是灯火通明,看到韩梦儿身上并没有带兵器,云曦的精神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韩梦儿这句话一说出口,顿时逗得她忍俊不禁,笑的花枝乱颤。 自从知道了云曦是女儿身之后,朱允熥心里对她已经没有了一点排斥。 看到云曦堪比闭月羞花,能够沉鱼落雁的笑容,朱允熥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他一脸尴尬的看着韩梦儿,合着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一男性版的画皮呗。 朱允熥的心情轻松,顿时起了玩心。 他一脸坏笑的看着韩梦儿,把自己的手放在脸上,故意用阴森森的声音说:“嘿嘿嘿......既然你要看本座脱去人皮,那本座就满足你的好奇心。” 随后,他学着川剧变脸的动作,突然将手向下一抹,瞪着眼睛,裂开嘴巴,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韩梦儿原本心里就对朱允熥是不是猪妖这个事儿将信将疑。 他又如此配合的把气氛烘托起来了,然后这么突然一吓,惊得韩梦儿花容失色,逼近双眼,双手蒙在脸上,浑身瑟瑟发抖的差点哭出来。 “哈哈哈......”朱允熥感到身心通泰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突然发现气氛不对。 韩梦儿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惊恐的看着他,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 就连云曦也面带愠色的看着他,一双美目中带着怒气。 当云曦发现韩梦儿并不是来刺杀朱允熥的时候,她已经不生韩梦儿的气了。 再加上这几天以来,和她朝夕相处,云曦发现,这位所谓的白莲教圣女,就是一个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或许她俩都是是年龄相当的小姑娘,再加上这次出来,除了夏竹和冬梅之外都是军中的粗汉。 夏竹和冬梅又比她们要大得多,平时只有她们两个的共同语言多一些,因此,这些天相处下来,云曦将这个比她还小了半岁的小姑娘当成妹妹来看了。。 朱允熥这样戏弄韩梦儿,让云曦心中为她打起了抱不平。 朱允熥笑够了这才发现云曦的怒气,和韩梦儿的委屈。 看着她俩的神情,朱允熥忽然觉得自己是否有些过分,韩梦儿虽然无知,但这不是她的错,是这个时代的愚昧所造成的,而他利用这种无知来戏弄对方,确实有些自恃清高,看不起对方的心态在作祟。 朱允熥心中有些内疚,他连忙对韩梦儿说:“韩姑娘,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要紧张。” 韩梦儿似乎是有些惊吓过度了,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朱允熥,眼神中还是带着不信任的目光。 朱允熥看到她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有些着急。 他突然一把抓起韩梦儿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韩姑娘,你要是不相信,就用手捏一捏,看看我这张脸是不是原装真皮的。” 韩梦儿的确是心思单纯,她将信将疑的捏住朱允熥的腮帮子,真的用力拽了拽,发现确实拽不下来,这才破涕为笑的说:“原来你真的不是猪妖啊!” 看到韩梦儿的情绪好转了,云曦这才放下心来,她白了朱云腾一眼,也不理他,收起短刀,从地上拉起蹲着的韩梦儿。 “韩妹妹,咱们不理这个坏人了,姐姐送你去睡觉。” 韩梦儿被云曦拽着站了起来,却在原地没动,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云曦:“云姐姐,我不敢一个人睡。” 云曦皱着眉头,她知道韩梦儿刚才真的被朱允熥吓住了,眼中带着关怀的目光看着韩梦儿,“那怎么办?” 韩梦儿眼巴巴的瞅着云曦,双手拽住了她的胳膊,“云姐姐,我想跟你一起睡。” 云曦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又回头看了看朱允熥,其实,这三个多月以来,她一直是和朱允熥同床共枕的。 两个人之间虽然没有任何男女之事,但是睡在朱允熥身边的确让她感到安心。 要让她和朱允熥分开,云曦的心里还真是有些不太情愿。 沉思了一下,云曦试探的对韩梦儿说:“韩妹妹,要不然姐姐送你回去,我先陪着你,等把你哄睡着了,姐姐在回来。” 韩梦儿听到云曦的话,顿时委屈起来,她的眼眶又红了,哀求着对云曦说:“云姐姐,我晚上要是做噩梦醒来,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害怕的。” 云曦顿时感到左右为难,犹豫了片刻,忽然,她下定了决心,直接把韩梦儿拉到朱允熥的卧榻旁边,“今天晚上我和皇孙殿下一起陪你,这样你就不怕了吧?” “嗯,好呀!”韩梦儿听到云曦的话,高兴的欢呼雀跃起来。 大帐里的灯火都熄灭了,朱允熥委委屈屈的缩在卧榻的一边。 云曦睡在中间,面对着韩梦儿把她抱在怀里。 韩梦儿的加入,让本就不宽敞的卧榻变得更加拥挤了。 朱允熥背对着云曦,心有不甘的闭上双眼。 临睡前,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诶呦喂,一龙二凤啊,你小子可以啊,玩的花呦 可惜啊,三个未成年,也就只能这么睡一觉罢了! 第一百章 哪个少年不多情 第二天一大早,朱允熥腰酸腿疼的爬起床。 当然不是因为运动过度造成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睡姿导致的肌肉疲劳。 来回巡逻的士卒看到韩梦儿从朱允熥的大帐中走出来,脸上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等到下午的时候,夏竹和冬梅甚至已经私底下悄悄的将韩梦儿称为皇孙妃了。 朱允熥对这些私底下的流言蜚语毫不知情,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 匆匆洗漱完吃了早餐,骑上李景云帮他牵来的马,跟着已经收拾妥当的士卒们,便拔营开拔了。 余下的四十里路朱允熥不打算途中再安营扎寨了,他打算处理好淮南的事情便去怀远县城的淮河码头与自己的船队会合。 登船之后顺着水路一路北上,直接奔山东而去。 刚到常家镇外十里的地方,常森便率领着常家老小四五十个人站在这里迎接。 远远的看到朱允熥的钦差仪仗,常森撒开双腿率先就向朱允熥的面前跑去。 那四五十个常家的老小扶老携幼的在后面跟着,像极了当年被开平王常遇春追着跑的元朝余孽们。 常森气喘吁吁的来到朱允熥的面前,朱允熥骑在马上,打量着他的这个三舅。 面前的这个人,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魁梧,长得浓眉大眼,腮下满是虬髯,身穿一件湖丝的宝蓝色大褂,头戴一顶黑色无翅乌纱帽,站在那里,要不是一路跑过来面色潮红,满头大汗,还真是有一股威风凛凛的大将风范。 朱允熥看到常森,翻身下马,站在他的面前。 常森连忙躬身作揖道:“臣,常森见过皇孙殿下!” 他跑过来的时候,朱允熥就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黑乎乎像瓦片一样的东西,随着他的奔跑不断的拍打着常森的前胸。 等到了跟前,朱允熥仔细一看,差点笑了出来。 原来常森脖子上,挂着一枚铁券丹书。 朱允熥强忍着笑意,心中想着,看来这位常三爷,还是有些心怀鬼胎啊。 抬起右手虚扶了一下,“自家人不必多礼,三舅舅平身吧。” 常森站起身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看着朱允熥问道:“皇孙殿下此次来咱们常家镇,要到咱常家老宅,咱家可以说是蓬荜生辉啊,不知此次皇孙殿下准备驻跸多久,我也好安排下人准备准备。” 朱允熥面带微笑的看着常森,“三舅舅给我准备了些什么啊?” 看到朱允熥似乎是对他的话感了兴趣,常森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也没什么,就是一些自己产的土特产,还有就是,此次皇孙殿下代天子巡狩,一路奔波劳顿,臣怕下面的人照顾不周,给殿下准备了几个家里用熟了的使唤丫头。” 朱允熥听他说着,也不答话,不置可否的看着常森。 常森以为朱允熥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连忙回身冲着几个家丁挥了挥手。 那几名家丁连忙抬出五口大箱子,放在常森的面前,随后,又有两名家丁牵着两驾马车走了过来。 常森转身走了过去,亲手将一口口的箱子打开,里面顿时华光四射,朱允熥抬眼一看,五口大箱子里装满了白花花的银铤。 常森看到朱允熥仍然没有什么表示,以为他是对这几口箱子的分量没有概念,又转身跑了回来,笑着说:“皇孙殿下,所谓穷家富路,知道您这一趟路途遥远,臣虽然没什么出息,还是给您准备了纹银五万两,你带到路上零花。” 五万两白银,如果对于刚穿越过来时困在东宫的朱允熥来说,或许真是一笔巨款,但现在他已经有日进斗金的云雨会和云雨楼了,对于这笔银子,只能说聊胜于无。 更何况,他对常家其实没什么好感,当时她母亲去世,自己被吕氏欺压的时候,没见到常家对他伸出援手,如今,他在朱元璋那里简在帝心了,常家跑来对他示好,这种趋炎附势的行为,也让他深感厌烦。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常森,轻描淡写的说出了两个字:“就这?” 常森闻言,不经意间皱了一下眉头。 他原以为朱允熥一直被困居在东宫,日子过的紧紧巴巴,如今虽然被朱元璋看重,但应该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没想到五万两纹银送到眼前,朱允熥竟然无动于衷,这让他感到有些麻烦。 常森脸上的表情只是一刹那,瞬间,他又变得满脸堆笑,“殿下,您还没看我给您送来的那些粗使丫头呢。” 说罢,他冲着牵马车的那两个家丁招了招手,他们连忙在马车车身上拍了三下。 片刻,从马车上下来了十个千娇百媚,楚楚动人,年龄大约也就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常森早就将家丁中的斥候派去监视朱允熥的动静了,自从他知道朱允熥从淮南府折回怀远县,并且奔着常家镇而来,便知道他此次一定是来者不善。 他自问已经是大出血了,这一次不仅准备了五万两纹银,还派人去扬州买了十个扬州瘦马回来。 这十个丫头,都是在扬州瘦马圈子里出了名的色艺双绝,每一个都要两三千两银子。 就这一项,他也花了近三万两白银。 看见朱允熥在凝视着那一堆娇艳的姑娘,常森心中有些洋洋得意。 哪个少年不多情,他就不信朱允熥对着这些天生尤物会不动心。 只要朱允熥将她们收下,自然不好意思再为难自己。 常森心里打的如意算盘朱允熥并不知道,他之所以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些姑娘,是因为他发现这些女孩都被裹了足。 洪武皇帝立国才二十余年,原本这个时期民间对南宋遗风缠足这件事的接受程度不高。 但扬州由于盐商云集,为了满足他们变态的喜好,青楼中率先兴起了缠足的风气,到后来,随着儒家道学们的推动,这个风气愈演愈烈。 事实上,裹足是对女性身心极大的摧残,在小女孩五六岁的时候,便用裹脚布强行将脚趾困住,不让其发育,最终形成所谓的三寸金莲。 朱允熥在穿越之前,曾经看过清末妇女们裹足的照片,这种畸形的双脚让他感到极其不舒服。 看着眼前这些因为裹足而走路扭捏的少女,他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欣赏亵玩的想法,有的只是对这些姑娘的心疼,和对那些无良商人的痛恨。 第一百零一章 把她给我送到教坊司去 看到朱允熥仍然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常森的心中有些慌乱了,“殿......” 一声殿下还未喊出口,只见从怀远县城方向烟尘滚滚的来了一队人马。 不到片刻的工夫,那一队人马就来到了朱允熥的面前。 怀远县的代理县令周德寿,被朱允熥留在那里协助他赈灾的尹子剑率先翻身下马,对着朱允熥拱手行礼。 “臣,怀远县代理县令,周德寿见过皇孙殿下,钦差大人!” “卑下,尹子剑,见过皇孙殿下,钦差大人,千户大人!” 随后,马上其他的锦衣卫纷纷下马行礼。 朱允熥微笑的看着他们,“人带来了?” 和尹子剑即将跟随朱允熥北上不同,周德寿还要继续在怀远县为官。 不愿与趟常家这滩浑水,向后退了一步。 尹子剑看到周德寿没有表态,这才转过身,对身后的锦衣卫喝令到:“把人带上来。” 随后,四名锦衣卫,将五花大绑的邓文仁、邓文义兄弟押到朱允熥的面前,在他们膝后一踢,两人便跪在地上。 朱允熥面带玩味的笑容抬眼看着常森:“三舅舅,这两个人你可认识啊?” 看到邓文仁、邓文义兄弟被绑缚出来,常森也是一惊。 自从朱允熥离开怀县远前往淮南府之后,这两个人便渺无音讯了。 常森也曾多次派人前往怀远县探听,但尹子剑作为曾在军中效力的夜不收,经验比他的那些家丁要丰富得多。 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一丝消息走漏出来。 看到邓氏兄弟凄惨的跪在地上,常森身后突然有一个妇人,发出一声尖叫扑了上来。 还没等她来到朱允熥的面前,就被两名锦衣卫用刀鞘架住。 那妇人无法上前,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嚎啕大哭起来。 “哎呦我的哥哥们诶,你们是怎么得罪了皇孙殿下啊,竟然被他折磨成这幅样子?” 听到这个妇人呼喊出来的台词,朱允熥就知道这一位应该就是邓文义提到过的常森的小妾邓氏了。 他抬眼看过去,这个妇人倒也有肤如凝脂,柳眉美目,倒也算是个美人,可惜,她的眼角下吊,颧骨高耸,下巴尖锐,长了一脸的刻薄之相。 朱允熥假装糊涂,一脸疑惑的看着常森:“三舅舅,那一位撒泼甩赖的妇人是何人啊?她这是怎地了?” 常森被那妇人一闹,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尴尬的回答道:“启禀皇孙殿下,那是臣的妾室,她与被您绑来的邓县令和小邓员外本是亲兄妹,看到自己两位兄长受苦,这才在您面前失态了。” 朱允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颔首道:“原来邓氏兄弟是和三舅舅是姻亲啊,那他们二位的恶性你可知道啊?” 常森踟蹰不决的正在考虑如何向朱允熥解释,朱允熥突然脸色一变。 “邓文仁身为县令,上不思报销朝廷,下不思爱护百姓,其在怀远县的所作所为,可谓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说到这里,他向着云曦一招手,“请尚方宝剑。” 还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朱允熥手里高举着尚方宝剑,冲着尹子剑厉喝一声。 “锦衣卫百户尹子剑,尚方宝剑在此,本钦差命你立刻诛杀此贼。” 尹子剑闻声,上前一步接过尚方宝剑抬手就斩了下去。 只听噗嗤一声,邓文仁的头颅便滚落在地上。 常森站在那里,还没等他有任何反应,邓文仁腔内的鲜血直接喷了他一脸,那颗头颅咕噜噜的滚到他面前,死不瞑目的在他脚下瞪着他。 大惊失色的常森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鲜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邓文义更是两股战战,双腿之间流出一股难闻的液体。 朱允熥冷笑一声,“邓文义其常年协助犯官邓文仁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虽不是主犯,其罪也当诛。 他并无官身,就不需要尚方宝剑了,尹百户,行刑吧!” 尹子剑也不不犹豫,将手中尚方宝剑还于鞘中,交给身边的锦衣卫,抽出绣春刀就是一刀。 邓文义还想求饶,却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身首异处,倒在邓文仁的身边了。 看到朱允熥二话不说连斩两人,常森更加惊惧不已,他跪在地上再也不敢说一个字,只是不停的磕头求饶。 原本在地上撒泼哭嚎的邓氏没了声音,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转瞬之间她的两个哥哥便被斩下了头颅,顿时目瞪口呆,楞在当场。 朱允熥面色阴沉,声音清冷的接续发号施令道:“周县令,你将此二人的头颅带回怀远县,在城门上挂足三个月,以平百姓之怨念,以戒官员之贪心。” 周德寿不敢多言,连忙上前,战战兢兢的将两人的头颅捡起来,用衣摆兜住,向朱允熥鞠了个躬,头也不回的逃之夭夭了。 邓氏突然反应过来,她尖声高喊起来:“常森你个窝囊废,我两个哥哥替你做了多少事情,如今他们被人斩杀,你连个屁都不敢放,老娘真的是瞎了眼才听从大哥的主意嫁给你。” 朱允熥听到邓氏的叫骂声,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她,对于这个恶妇,他心里充满了厌恶。 思索了一下,他看向尹子剑,“尹百户,你派两个人,把那个恶妇送去应天府教坊司......” 朱允熥的话还没说完,常森大惊失色的抬起头来,“殿下,那邓氏是臣的妾室,您把她送到教坊司去,这让臣和臣的大哥、二哥的脸以后往哪里搁啊?” “哦,我只记得她是犯官亲眷,倒忘了是你的妾室,”朱允熥一脸嘲弄的看着常森,“我前脚把她送去,后脚你常三爷就能把她赎出来,这可不行。” 说罢他又对着尹子剑说道:“给教坊司的司正带句话,就说是我说的,这个女人,一生不得赎身,另外,她的房门外挂个牌子,就写上这是常三爷的女人。” 常森听到朱允熥这一番话,这下是真的急了,他一把抱住朱允熥的大腿。 “殿下,万万不可啊殿下,若您真的这样做了,那丢的可不只是臣一个人的脸面。 你不看臣的面子,求求您念在已故开平王和太子妃的面子上,饶了臣这一次吧!” 第一百零二章 你还有脸给我提人? “你他吗的还有脸给我提已故的开平王和太子妃?” 常森不提这两个人倒还罢了,他一提起这二位,朱允熥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一脚踢到常森的胸口,将他踢的滚到一旁。 朱允熥的脸上露出狠色,怒不可遏的说,“常森,我给你脸,你不要是吧?” 常森被朱允熥这一脚踢得不轻,这一脚,反而激起了他的勇气。 他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跪伏在地上,抬着头直视着朱允熥,嘴里振振有词的说:“殿下,那邓氏兄弟虽然与我是姻亲,但他们作奸犯科,恶贯满盈。 您身为钦差大臣,持尚方宝剑诛杀他们,臣毫无怨言。 但这邓氏毕竟是臣的妾室,臣有陛下所赐的丹书铁券。 即便那邓氏兄弟所犯之罪需要株连,若臣的妾室是清白无辜的,也可凭丹书铁券赦免。 国朝法度如此,臣还请皇孙殿下莫要肆意妄为!” 听到常森的话,朱允熥怒极反笑,“清白无辜,好一个清白无辜。 常森,我原本念你是皇亲国戚,对你只是小惩大诫。 既然你死不悔改,好,那今天咱们就一五一十的说个清楚。” 朱允熥的话说的掷地有声,常森的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死撑到底,于是仍然强装镇定的说道:“殿下,若臣有罪,臣愿意伏法。 若臣的妾室有罪,臣绝不敢姑息包庇。 您口口声声说臣的妾室有罪,臣并不知道她何罪之有,还请殿下明示。” “好啊,”朱允熥一脸嘲弄的看着常森,“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那我今天就让你心服口服。” “张若云、岳龙刚何在?”朱允熥突然高喊了一声。 张若云和岳龙刚都是一身士卒打扮,从朱允熥身后的队伍中走了出来。 朱允熥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常森,厉声说道:“常森,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的身份。 岳龙刚,农工联合会的会长。 张若云,妇女联合会的会长。” 常森还是一脸不解的看着朱允熥,“殿下,此二人与我何干啊?” 朱允熥笑了一下说:“常森,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是什么吗?” 常森哪有心情和他寒暄,摇了摇头:“臣不知。” 朱允熥笑着说:“我谅你也不知道,今天我就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民众的力量。 岳龙刚的农工联合最,如今遍布直隶及十三省,你这怀远县,无数的农民,工匠都是他们的会员。 张若云的妇女联合会,我大明各府各县,都有他们扶助过的弱质女流。 你说他们二人与你何干? 张若云,你先说吧。” 张若云应声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了个本子,翻开后朗声念到:“ 洪武二十二年九月,常森在府中饮酒,看到一名丫鬟貌美,调笑了几句,随后,邓氏割其舌头,戳聋双耳,剜其双眼,并砍掉其四肢,扔到府内猪圈中,将其称为人彘,其父母诉讼至县衙,被邓文义派人杀害,将尸首沉于淮河。 洪武二十三年一月,邓文义看中致仕官员钱某的女儿,邓氏以探讨女红为名将其骗至常府,被邓文义玷污后,怕其家属前来寻找,便将其卖到庐州一处青楼中,该女子不堪其辱,上吊自尽。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常森看中一佃户家女子王氏,趁其家人下地干活之际破门而入将其奸污,该女子后跳河自杀,其父欲往府城告状,被邓氏安排邓文义等人在半路截杀。 洪武二十三年五月...... 洪武二十三年八月...... 洪武二十三年十月......” “够了,”朱允熥打断了张若云,“不必再说了,就这几条条,足以将其凌迟处死了。” 随后,朱允熥看着常森,“现在你还觉得邓氏清白无辜吗?” 听着张若云一条条的念出那些罪状,常森已经是大汗淋漓,抖如筛糠了,这里面绝大多数的事情他都知道,并且还有一些与他有关,或者是他默许的。 听到朱允熥的问话,他的头颅垂的更低了,“臣......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可朱允熥并不打算放过他,又叫了一声“岳龙刚,到你了!” 岳龙刚应声上前一步,“洪武十八年,佃户张三向常家借贷粮食三斗,半年后常家管家让他还六斗,张三无力奉还,常家管家将其儿子抢回常府,擅自阉割,随后以二十两银子的价钱卖给宫内。 洪武十八年四月,常森看中秀才赵有德家的二百亩良田,便勾结当时的县令,诬陷其私通盗匪,将其全家处以斩立决,并用纹银一百两向县衙购买了那块良田。 洪武十八年......” 当岳龙刚念了十条左右常家的罪状时,朱允熥面沉如水,声音冷冽的打断了他。 “好了,不必再念了,常森,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常森跪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允熥知道他已经彻底服软了,于是,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常森,我刚说的小惩大诫你可愿意?” 常森不敢抬头,仍然跪伏着说:“臣愿意,臣谨遵皇孙殿下谕旨!” “好!”朱允熥清了清嗓子,看着后面已经瘫软在地上的邓氏和跪了一片的常家诸人,朗声说道:“本钦差,奉陛下谕旨,领王明令牌,持尚方宝剑,代天子巡狩,扶危济困,扫黑除恶。 今怀远县常森,作恶多端,罪行累累。 但念其是皇亲国戚,手持铁券丹书,本钦差今日格外开恩,判罚如下: 一、常森妾室邓氏,交横跋扈,不守妇道,欺压良善,罪行累累,念其与常森的关系,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将其送往应天府教坊司,永为官妓,不得赎身; 二,常家生养于怀远县,却不思报答乡里,济危助困,反而危害乡里,欺压百姓,罚其缴纳罚银二十万两,粮食五十万石,以助淮南赈灾安民; 三,此事过后,往常家能够恪守本分,不要再生事端,如有下次,定不轻饶。” 看着两名锦衣卫将邓氏拖走,常家派人将罚银和粮食送到朱允熥的面前,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朱允熥指着面前的这如山的银子和粮食。 “龙刚,这些粮食你组织农工联合会运走,若云,那些银子你带走,另外,还有常家送我的那五万两银子和那些个可怜的女子,你都统统带走。 你二人回去以后,要继续发展各自的联合会,尽力去扶危助困,能帮助多少百姓,就帮助多少百姓。” 看着所有人离开的背影,朱允熥的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淮南的事情总算没有出什么乱子,他看着远处码头上早已等着自己的船队,在心里高喊了一声:山东,我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山东各方面对于朱允熥的态度 朱允熥的船队,扬起船帆,顺淮河进入运河,经徐州,浩浩荡荡的向着山东进发。 与此同时,济南府山东布政使司衙门内,山东各府和济南下辖的四州十五县大小官员,齐聚一堂。 山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卢友常高坐在中间,他的左侧依次是山东都指挥使王德、左参议张翼、右参议周尚文。 右侧最上首的位置,却坐了一个身穿七品文官补服的人,他便是当代衍圣公孔克坚的儿子,曲阜县令孔希学。 在孔希学的下手,分别是济南、东昌、兖州、青州、登州、莱州六府的知府。 泰安、德州、武定、滨州四个州的知州,历城、章丘、邹平、淄川等十五个直隶县的知县,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末位。 卢友常的目光打量着左右的官员,沉声说道:“各位已经听说了吧? 三皇孙殿下如今的钦差仪仗已经过了徐州,恐怕不日就要从东昌府临清县抵达山东了。” 原国子监博士,现任德州知州王嘉会闻声面色难看,踟躇了半晌才说:“东司,今年自入夏以来,我德州滴雨未下,旱灾严重。 如今已经是饿殍遍地,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民不聊生。 三皇孙此时来到山东,若是看到此番景象,以他的性子,不仅我德州,恐怕咱们整个山东布政使司,都要惹上麻烦了啊。” 听到王嘉会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暗暗点头。 朱允熥虽然出京巡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已斩杀了淮南知府、淮南卫指挥使等多名地方官员,可谓是恶名远播。 如今让山东的大小官员自省一下,恐怕在座的官员没有几个敢自诩清廉如水,两袖清风的。 就在所有人都愁眉苦脸,默不作声的时候,曲阜县令孔希学突然站起来。 他对着周遭的山东大小官员拱了拱手说道:“我听闻,这位三皇孙殿下,从小在东宫中不受重视。 那些东宫的侍讲、侍读大人们对他疏于管教。 因此,才造成他如今横行霸道,暴虐残酷的性子。 如今他到了我们山东,山东是什么地方? 此地乃是孔圣家乡,孔孟之道昌盛。 如今之计,我们更应该对他施以教化。 教会他何为仁政,如何善待百姓。 只有如此,将来我大明将来才会多一个爱民如子的贤王。 少一个残忍暴虐的宗室。” 听到孔希学的话,山东的官员们顿时眼前一亮,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孔大人此言甚是!” “这才是人间正道!” “如此一来,我们便能造福社稷!” “这才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议论了一阵,以左参议张翼为首,包括山东都指挥使王德在内的所有人纷纷起立。 一众官员面对卢友常行礼道:“孔县令所言极是,还请东司出面,请出衍圣公,以儒学圣道教化三皇孙,为往圣继学,为万世开太平!” 就在山东一众官员商量着如何请出衍圣公以儒学教化在他们心目中野蛮残暴的朱允熥。 青州城齐王府内一间密室之内,朱元璋的第七子齐王朱榑,气势汹汹的坐在书桌前。 他面前站着一名五六十岁,道骨仙风的道士,道士身后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几个黑衣人。 那老道对着朱榑打了个稽首,“殿下,请允许贫道为师弟报仇。” 朱榑听到老道的话,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师弟尚且折在那个小子手中,你这次去可有把握?” 老道傲然一笑:“我师弟仗着自己身手不凡,太过大意了。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贫道并不打算与他正面交锋。 他要从德州到济南再去北平,这一路上,有好几处是我们闻香教聚啸山林的地盘。 我这次来,是想向齐王求几件东西的。” 看到老道自信满满的神态,朱榑也放下一颗心,他笑道:“冷焱道长,你说,需要本王给你提供什么帮助?” 冷焱闻言大喜,他冲着朱榑深深的行了个礼:“贫道想跟齐王殿下求几门新的铜旋风炮。” “这......”朱榑沉思起来,“你若是想要大碗口铳,孤倒是可以给你找上几门抹去了工匠编号的,这铜旋风炮么......” “殿下!”冷焱知道朱榑在犹豫什么,“那一位,如今可谓是简在帝心,此次他途径山东,可谓是天赐良机。 如果这次我们不把握机会,莫不说您未来和大位彻底无缘。 依着那位的性子,您这两年在山东做下的事情,你觉得他会放过你?” “这个......”看到朱榑还在犹豫,冷焱连忙说道:“殿下,如今这铜旋风炮,不仅你这里,大同、北平都有,即使怀疑四爷,也未必会有人想到你的身上。 并且,您放心,万一事情不成,我们一定会做得干干净净,不给您留下一点后患的。” “好,等一下你去找萧长史。” 思前想后,朱榑终于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交给了冷焱。 “谢殿下!”冷焱接过玉佩,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德州码头,旌旗飞扬,四周围满了山东卫所的士卒和山东千户所的锦衣卫。 “来了,来了......”一匹快马风驰电掣的奔驰而来,马上的夜不收高声呼喊着。 “快......快准备!”坐在芦棚下的山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卢友常连忙站起来吆喝着,随后,他身边的文武官员们纷纷起身,跟在他的身后向码头大步流星走过去。 听到卢友常的吆喝,山东都指挥使王德也连忙站起身来,对着身边的同知、佥事等吩咐道“告诉弟兄们精神点,号炮都准备好,船队一到,立刻鸣炮响号。” “卑下遵命!”山东卫所的众武官也都抱拳行礼向外走去。 此时正直暮秋时节,秋高气爽,天空中万里无云,山东文武百官站在码头上,举目向着正南的方向远眺,远方的运河上出现了一片帆影。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船队终于在码头停稳。 等到船工搭好跳板,三声号炮之后,朱允熥满面笑容的带着李景云、耿玉、尹子剑、商振江以及扮做小太监的云曦、韩梦儿等人,在一群锦衣卫和京营军官的簇拥下,走下了他的巡座船。 第一百零四章 如同修罗地狱一般 “臣,山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卢友常,参见皇孙殿下,钦差大人!” 卢友常率先对着朱允熥躬身拜了下去,他身后的山东文武百官,也跟在他的身后躬身行礼。 “都平身吧,”朱允熥左手负在身后,右手虚扶,微笑着对在场的官员说:“孤此次受了皇爷爷的差遣,替他巡抚天下,赈济灾民,对地方多有惊扰,还望各位多多海涵。” “臣等不敢,”卢友常连忙上前一步,对着朱允熥说道:“皇孙殿下能够代天子巡狩,安抚地方,让我等沐浴天恩,我山东三百六十万百姓俱深感皇恩浩荡......” 还没等卢友常的客套话说完,突然,‘轰‘的一声巨响,运河对岸的叠翠山上,冒起一股白烟。 “殿下小心!”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李景云已经飞身扑到了朱允熥的身上。 随后,“轰.......轰......轰......”又是三声巨响,运河中间激起了三片水花。 在场的官员这才反应过来,对面的叠翠山有火炮轰向这里。 跟在卢友常身后的山东都指挥使王德毕竟是军旅中人,首先反应过来,他立刻大声呼喊:“有贼人向这里放跑,速来保护皇孙殿下的安全!” 听到王德的喊话,现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兵卒们将朱允熥团团围住,手中举着盾牌警惕的看着四周,文官们有的开始奔走呼号,有的则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轰......轰......轰.......’对面又是三声炮响,运河中间立刻激起三道水柱。 朱允熥艰难的将身上的李景云推开,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冷笑说着:“不必惊慌。” 实际上他已经看出来了,对面火炮的射程根本够不到自己,想必这些贼人根本不懂火炮的原理,没有测量的开炮基本上属于耍流氓。 再加上这个时代使用的是实心弹,自己得多倒霉才能在这么远的距离被炮弹击中啊。 “尹子剑、商振江,你二人速带人去对面,看看能不能抓住那些开炮的贼人,另外,尽量把炮带回来!” 朱允熥镇定自若的发号施令,尹子剑和商振江各带了一队人马匆匆登船,准备到对岸缉拿刺客。 这边朱允熥跟着卢友常摆驾前往山东布政使司衙门,商振江和尹子剑各带着一只沙船杀向对岸。 叠翠山半山腰的药王亭前平地上,一群人抓耳挠腮的看着眼前三门碗口粗的铜旋风炮。 药王亭内,一个身穿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端坐其中,正是前几天齐王朱榑在密室内召见的道人冷焱。 他面色铁青的坐在亭子内,面前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这个男子身材矮小,生的尖嘴猴腮,右边的袖子里空荡荡的别在背后的腰带里。 “你不自称是辽东卫所里最好的炮手么?这就是你的本事?”冷焱怒不可遏的对着面前的男子低吼着。 “道爷,小的当年的确在辽东卫所放过炮,但当时放的是碗口铳,小的这条胳膊,就是当时炸膛没的。 这种新式铜旋风炮,小的也是第一次用,没想到这个炮看起来威风凛凛,真打起来也这么不济事。” “唉......”冷焱叹了口气,“看来这朱允熥还真是命数未尽啊。 也罢,对面的锦衣卫马上就要过来了,将那几口铜旋风炮炸了,速速离去,带着我给你们的银子,到西北找个地方待着吧。” “是,小的替兄弟们谢谢道爷!” 看到冷焱不打算追究自己的责任,那个独臂中年人喜出望外。 虽然剩下的银子肯定是打了水漂了,但冷焱前面给的每人五十两的定金,也足够他们这些人吃喝不愁的在西北混上一辈子了。 他连忙转身吆喝起来:“兄弟们,把这几门炮炸了,赶紧干活,干完了哥带着你们去济南城找婊子去!” ‘轰......轰......轰......’三声巨响,等到硝烟散去,冷焱看到,三门铜旋风炮已经成了碎片,散落了一地。 “道爷......道......” 独臂中年人正准备转身向冷焱请功,一道寒光闪过,他立刻说不出话来,双目圆睁,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脖颈,手指缝间鲜血冉冉的流出来。 “大哥......”那几个炮手看到首领被杀死,顿时红了眼,从身上抽出兵器,怪叫着朝冷焱冲了过去。 “不自量力!”冷焱冷哼一声,纵身迎了上去。 半个时辰之后,尹子剑和商振江带着两队锦衣卫冲到药王亭,在他们面前,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只有一地的尸体,和火炮的碎片。 商振江皱了皱眉头,吩咐手下的锦衣卫将尸体和火炮的碎片收拾起来,带着这些物件回去济南向朱允熥复命。 青州,齐王朱榑的府内的大殿上,朱榑独自一个人高坐在金椅上虽然殿内的乐工舞姬卖力的进行着表演他最喜欢的歌舞,但他却盯着手里的酒盅发呆。 忽然,一名校尉匆匆的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朱榑闻言勃然大怒。 他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抽出校尉腰间的钢刀,越过面前的几案冲向殿内的舞姬乐工们。 乐工舞姬们顿时吓得大惊失色,扔下手中的乐器道具就要逃出门去。 一排士卒堵在了门后,抽出腰刀逼退了殿内想要逃出去的人,随后关闭了殿门。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东西被撞倒的声音、惊叫的声音、求饶的声音、哀嚎的声音和哭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大殿的门从里面打开,面色狰狞,浑身是血的朱榑走了出来,他把手中滴着血的钢刀扔在地上, 朱榑站在门口,冷声吩咐了一句“收拾干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守在门口的士卒们走了进去,即便是他们曾跟随朱榑几次北征元朝余孽,也算是久经战阵,但殿内的景象也让他们不寒而栗。 整个大殿之内,如同修罗地狱一般,到处是鲜血淋漓的尸体。 所有的人都不是一刀毙命的,有的乐工身中数十刀,身体几乎被肢解倒在血泊中,有的人的肠子被掏出来,缠绕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而那些舞姬的头颅全部被割下来,整整齐齐的摆在几案上。 “呕......”随着第一个人带头,所有齐王府的侍卫们忍不住开始呕吐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这不就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济南府,大明湖周边的闲杂人等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外围被山东卫的士卒围得严严实实。 大明湖北岸的真武庙,道人们也都被赶了出去,这里成了朱允熥临时的行在。 因为地下遍布着温泉,初冬的济南天气并不冷,午后和煦的阳光洒在湖面上,荡起一片波光粼粼的水色。 岸边柳树成荫,柳条随风飘荡,因为没有外人,云曦和韩梦儿换上了女装,蹲在湖边用小网抄着水中的小鱼玩耍。 朱允熥吃过午饭,躺下休息了一会,醒来后发现云曦没有在身边,便披上一件衣服,踱出真武庙。 看着柳树下正在和韩梦儿嬉戏打闹的云曦,一身明黄色的衣裙,略施粉黛,兴高采烈的和韩梦儿相互泼水玩闹。 她的双颊因为兴奋而泛起两片潮红,一派娇羞明媚的小女儿姿态。 看着眼前的云曦,朱允熥不由的痴了,他嘴里嘟囔着:“这不就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听到朱允熥的脚步声,云曦和韩梦儿停止了打闹,她站起身子,俏生生的看着朱允熥:“殿下,你醒了,都怪我贪玩,忘了服侍您起床。” 其实她是被韩梦儿纠缠不过才陪着她来这里玩耍的,作为罪魁祸首的韩梦儿有点不好意思。 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皇孙殿下,是我拉着云姐姐出来抓小鱼的,你不要怪他。” 朱允熥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不碍事,你们玩的开心便好。” 看到朱允熥没有为此恼怒,韩梦儿的心放在了肚子里,她立刻跑到朱允熥的身边,献宝似的捧着一个水桶,“殿下你看,我们抓了很多小鱼小虾,晚上给你炸着吃啊!” 朱允熥看了看她手中的水桶,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笨蛋,这哪里是小鱼小虾,这是蝌蚪啊!” “啊?蝌蚪!”韩梦儿的脸顿时垮了下去,“这些不能吃啊!” 朱允熥点了点头,更说了半句,“是呀......”就看到李景云匆匆的走了过来。 朱允熥看了一眼云曦,指着远处的拱桥,“你带韩梦儿去那边玩。” “是!”云曦知道李景云找朱允熥肯定有事儿,朱允熥支开她并不是不相信她,而是有些事情不想让韩梦儿知道,便拉着韩梦儿的手走开了。 “李指挥使,”目送着一对璧人离开的背影,朱允熥淡然的对李景云说:“有什么事情说吧。” “启禀殿下,”李景云先是冲着朱允熥躬身行了个礼,随后压低声音说道:“林威回来了。” 听到李景云的话,朱允熥眼前一亮,他急促的说道:“人呢?叫他进来见我。” “这......”李景云犹豫了一下,“大明湖周围耳目众多......” “嗯,”朱允熥点了点头,李景云、林威等人不愧是锦衣卫出身,心思缜密,很多事情不用他交代,便能想到他的前头。 半个时辰之后,李景云和朱允熥身着便装,来到了济南府的云雨楼。 这一次他没有带云曦,云曦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已经被很多有心人盯上了,如果带着云曦,难保他的身份不会泄露。 朱允熥刚要迈步走进云雨楼,突然,台阶边的一个小乞丐蹿上来,抱着他的腿:“公子,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您赏两个吧!” 朱允熥皱了皱眉头,他从怀中摸出两个铜子,放在小乞丐摊在他面前的手心。 没料到,那个小乞丐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他的手中塞了一个纸条,随后接过两个铜子,磕了个头,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朱允熥立刻明白这个小乞丐应该是林威的人,他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捏在手心,跟着李景云走进了云雨楼。 在云雨楼一楼的茶座坐下,李景云点了两杯绿茶,朱允熥喝了一口茶,这才打开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殿下,从后门出去,穿过两个街道,我在芙蓉街山神庙等,林威。 朱允熥悄悄的将纸条塞给李景云,冲他点了点头,随后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李景云看完纸条,塞到口中就着茶水咽了下去,又等了片刻,这才向云雨楼后门走去。 芙蓉街的山神庙,朱允熥刚一走进门,林威立刻让两个小乞丐出门把风,自己来到朱允熥面前行礼。 朱允熥打量着面前的林威,他身子岣嵝着,脸上全是皱纹,还贴了白色的胡须,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如果不是他主动表明身份,在外面朱允熥绝对认不出他。 “殿下,卑下这个化妆术可还行?”林威洋洋得意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微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林威的肩膀:“说吧,有什么收获?” 林威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神色严肃的对朱允熥讲述起来。 如今,他们的人已经进入了白莲教的内部,但都级别不高,还找不到白莲教魁首的消息。 但是,还是有几个消息值得朱允熥注意。 第一,在六合县暗杀朱允熥的冷谦,此人身份极为复杂。 冷谦,道号龙阳子,钱塘(杭州)人,元末的时候便已经是白莲教江南的首领,也是张士诚身边重要的谋士。 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之后,他通过太常寺卿吕本的举荐在太常协律郎,林威猜测他的目的是刺杀朱元璋,但后来阴谋败露,此人便不知所踪。 吕本也受到牵连,原本要担任礼部左侍郎的事情就是因此泡汤的。 这次炮击朱允熥的人叫做冷焱,是冷谦的兄长也是师兄,同时也是白莲教江北的领袖。 此人的人际关系更加复杂,和燕王府、齐王府、晋王府、辽王府都有牵连,并且据说还和塞外的元朝余孽有些牵扯。 此次炮击的铜旋风炮是从哪里来的林威还没查出来,但那几个炮手,据林威查到的消息,应该是辽王府内的侍卫。 朱允熥听完林威的话,冲他点了点头,“嗯,这就对上了,你辛苦了。” 林威并没有居功自喜,反而摇了摇头。 “殿下,据卑下所知,此次各个王府与山东布政使以及山东卫都指挥使衙门之间,也隐隐有合流的迹象,您在山东这些日子,一定要多加小心。” 第一百零六章 不要再搞王侯将相那一套了 在济南呆了几日,朱允熥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巡查赈灾的情况。 一是因为他这一路过来,相信山东的官员们早就做好了表面工夫,想必一时之间也查不出什么问题。 再一个,因为冷焱的事情,他也不敢再去微服私访,谁知道这帮穷凶极恶的白莲教匪徒在哪里给他设下埋伏, 经过淮南的事儿,他不愿意用手下人的生命再去冒险。 更何况,通过这几个月的观察和思考,他已经对这个时代深恶痛绝。 原来,史书中记载的那些所谓的盛世,全都是建立在百姓的累累白骨之上的。 作为一个有着现代人思想的年轻人,他已经对这种所谓的明君贤臣完全失去了信心。 朱允熥暗下决心,他不会再像之前看过的穿越小说那样,再去搞什么王侯将相那一套,他要发挥自己在最先进的制度下所学,彻底改变这个时代。 他要的不是盛世,不是征服世界,而是一场庶民的胜利,一次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个赤旗飘洋的时代,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剥削和压迫的世界。 这一切的理论基础,已经在他的骨子里生了根,早就在他的血管里流淌,从小学的课程,都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决定,用德国老马的主义,毛教员的思想武装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和他们一起,共同创建一个伟大的时代。 因此,朱允熥官样文章的和山东各府属官见了一面,随后又赶往青州,准备拜见七叔齐王朱博之后,便一路向北,准备前往北平。 朱博的母亲达定妃曾是陈友谅的妃子,朱元璋攻入武昌后将其纳为后妃,当时,朱元璋是带着对于陈友谅的恨意想要以这种行为羞辱对方。 但后来朱元璋却后悔不已,据说达定妃不仅身材健硕,而且其貌不扬。 因此,朱元璋对于朱博也很不喜欢,对他动辄打骂,这就导致了朱博从小生性残暴。 他的寝殿外有一窝小鸟,他嫌鸟叫声烦人,不仅命太监将鸟窝掏了,而且亲手将鸟头拔掉。 朱元璋知道这件事儿后,呵斥他为人暴虐,曾经告诉自己其他的儿子,要远离朱博,并且对于他的封地和就藩一直举棋不定,这才导致朱博直到十八岁才去青州就藩。 朱允熥刚一到青州,距离青州城还有三十里的时候,便看见远处旌旗飘舞,一大群人已经列好队准备迎接他。 朱允熥连忙下马,大步向前走去,陪同他一起前来的山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卢友常,山东都指挥使王德等人也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走过去。 还么等朱允熥走到跟前,原本坐在芦棚中等候的朱博也连忙起身,在一大堆人的簇拥下向他奔来。 朱允熥于朱博二人见面之后,朱允熥连忙向他行礼:“七叔,好久不见!” 朱博微笑着伸手虚扶说道:“好侄子,上次一别,你还是个小娃儿,没想到几年不见,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你别说,这些年七叔我想你想的紧呢,总记得在应天的时候,太子殿下带着你在紫禁城的日子,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我那大哥竟然......” 说着话,朱博竟然泣不成声的哭起来。 朱允熥的对于朱博的悲切,毫不意外,也不相信对方在作伪,当年朱博在应天的时候,因为其母的出身,没少被其他皇子欺负,每次,都是朱标在护着他。 朱允熥也双目含泪,默不作声的站着,等着朱博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朱博才停止了哭泣,他抬眼看着朱允熥:“大侄子,这次来准备呆多久,也别再住行在了,跟七叔回家,让七叔好好招待招待你。” “这......”说实话,虽然在朱博为朱标的感情这件事儿上,朱允熥毫不怀疑,但是,朱博对自己有什么居心他真的拿不准。 从林威那里他已经了解到了朱博以及山东的官员们早就和白莲教的冷焱有所勾结。 如果住进齐王府,自己肯定不方便带着大队人马,一旦孤身前往,很有可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的安全恐怕就会无法保证。 就在朱允熥犹豫着不知道应该如何答复朱博的时候,忽然,远处一匹快马风驰电掣的奔驰过来,一名锦衣卫骑在马上,一边奋力扬鞭抽马,嘴里高喊:“陛下有旨,请三皇孙殿下接旨!” 听到锦衣卫的喊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深感莫名其妙,什么圣旨如此着急,竟然不是宣旨官或者太监来宣旨,竟让军中的八百里加急的方式让锦衣卫带来。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那名锦衣卫已经飞马来到众人面前,不等他们跪下,他从怀中抽出一卷圣旨,高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臭小子,别再外面瞎逛了,赶紧给咱滚回来。 另外,咱准备让你二哥当皇太孙了,马上就要举行大典。 你回来参加完你二哥的册封大典,咱给你派个好地方,你就去就藩吧。 钦此!” 锦衣卫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在场所有的人楞在当场,朱允熥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仅仅出来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应天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要册封朱允炆为皇太孙了? 历史上朱允炆是本年九月被册封为皇太孙的,自己做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最终也没有改变这个结果,只是让时间推迟了几个月而已。 不等朱允熥想明白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那名锦衣卫宣完朱元璋的旨意,将圣旨递到朱允熥手中,行了个礼说道:“三皇孙殿下,陛下还有口谕:臭小子,别带着你的钦差仪仗了。 路上拖拖拉拉的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带几个精干的护卫,就跟着领着传旨差事的人,快马加鞭的赶紧回来。 巡查天下的事儿咱准备让老四去干,你的钦差仪仗就在原地等着老四。” 说罢,那锦衣卫又转头看向王德,“这位可是山东卫都王指挥使大人,可否给在下拨上几匹快马?” 半个时辰之后,朱允熥带着李景云、耿玉、尹子剑、商振江、云曦和韩梦儿及贴身的几十名锦衣卫百户、总旗们,骑着快马,马不停蹄的赶向了应天。 第一百零七章 朱允熥被软禁了 不到十天的工夫,朱允熥一行风尘仆仆的来到应天城外,还没进城,便被毛骧带着一群锦衣卫拦住了。 李景云看到毛骧带着人将朱允熥一行团团围住,厉声呵斥道:“毛指挥使,你要做什么?三皇孙殿下奉旨要赶回去见陛下!” 毛骧苦笑了一下,“三皇孙殿下,就是皇爷命我在这等你的,他说你不必进宫了,先回锦衣卫东陵千户所候着,等他空了便会召你进宫。” 朱允熥看到这个架势,知道应天一定是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无奈之下点了点头,跟着毛骧回到了他的庄园。 回去以后,在云曦的帮助下,他熟悉了一番,又吃了些东西,准备出去走走,看一下周围佃户的生活。 刚走到他的院子门口,他便看到,毛骧手下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马,已经将自己的院子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朱允熥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从赶回来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对,朱元璋不仅匆匆册封了朱允炆,还如此着急的召唤他回来,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再加上一回来便被软禁起来,这一系列的事情让他莫名其妙。 在回来的途中,李景云好几次劝他,这一次朱元璋的举动,跟历史上赵构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简直如出一辙。 如此看来,对于朱允熥来说,如今的应天可谓是龙潭虎穴,如果回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劝朱允熥,干脆杀了那名宣旨的锦衣卫逃走算了。 朱允熥也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他思前想后,发现这个想法并不可行。 如果他一旦逃走,等待他的他一定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要知道,这个时候大明刚刚建国才不到三十年,根据正史记载,朱元璋还有四年的阳寿。 以这个时候朝廷的控制能力,一旦他被通缉,他相信,长达四年的时间,哪怕是亡命天涯也难逃朝廷的天罗地网。 哪怕他带着手下这些人,加上岳龙刚、谢雨氤等人发展起来的势力揭竿而起,以这个时候大明的武备充沛,恐怕也没什么胜算,还会白白连累很多无辜人的性命。 最终,朱允熥乖乖的回到了应天,没想到,刚一回来不仅没有见到朱元璋,还被软禁了起来,这让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殿下,”听到朱允熥的声音,毛骧连忙走过来行礼道:“皇爷说了,你这一阵子做的事情大刀阔斧,已经得罪了天下人。 他怕您贸然出去有危险,让卑下带人来保护您的安全,没有他的旨意,不能放您出去,您就不要为难卑下了。” 朱允熥听到毛骧的话,顿时愣住了,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味。 看来这是有人在朱元璋面前进献谗言了呀,并且,对方一定是用什么说法打动了老朱,否则,以朱元璋的护短的性格,绝不会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如此急转直下。 朱允熥感到了事情的紧迫,他想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看着毛骧说:“那我想进宫拜见皇爷爷,毛指挥使你可以派人跟着我。” 毛骧苦笑着摇了摇头:“皇爷专门交代过,你回来以后,哪都不许去,他有时间自然回来见你。” 朱允熥终于明白了,看来,这一切都是朱元璋算计好的,自己这一次,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他摇着头回到自己的书房,坐在书桌前,默默的发呆。 “殿下,喝点水吧!”一身小太监打扮的云曦端着一盏茶来到他的面前。 朱允熥苦笑了一下,自己刚一回来,李景云等人就被遣散回了各自的府邸,韩梦儿也被他安排尹子剑送去云雨楼,如今这个院子里再一次只剩下自己和云曦两个人,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比那个时候更加凶险,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一次是朱元璋要亲自对付自己了。 感受到云曦关切的目光,朱允熥冲着她笑了笑,轻声说道:“云曦,我这一次,恐怕是大难临头了,恐怕你也要被我连累,对不起!” 云曦顿时热泪盈眶,她强忍着不让眼中含着的泪水流出来,表情坚定的说:“殿下,云曦早已与殿下同根连气,生死与共了,您不要这样,只要能陪在您身边,即便是赴汤蹈火,云曦也在所不辞。” 听到云曦的话,朱允熥心中泛起一阵暖气,他站起身来,将云曦轻轻揽入怀中,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背,想要安慰她,“小傻瓜,我可不希望你再去赴汤蹈火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能陪着我一起慢慢变老。” 朱允熥的话,让怀中的云曦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在朱允熥的肩头失声痛哭起来。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朱允熥和云曦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前途未卜,但有彼此的陪伴,他们两个人越来越释然了。 在这个方寸小院中,朱允熥和云曦的二人世界让他俩之间的感情逐渐升温,虽然云曦还是扮成小太监,但他们二人就如同一对小情侣一般,耳鬓厮磨,相濡以沫。 朱允熥开始学着干活,帮着云曦劈柴、挑水,烧火,但两世为人,这些事儿他从来没干过,经常是手忙脚乱狼狈不已。 每次朱允熥出丑的时候,云曦总是笑着看他,眼睛里满是似水的柔情,然后结果他手里的家伙,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去朱允熥脸上的汗水和污渍,把他退到一边坐着,然后收拾残局。 朱允熥和云曦两个人的行为举止,早就有人报告给了毛骧,那名前来汇报的锦衣卫问毛骧要不要向朱元璋会把,毛骧摇了摇头。 “算了吧,他们也是一对可怜的人。 或许明天皇爷一道旨意,他们就成了共赴黄泉的苦命鸳鸯。 也或者皇爷一道旨意,那位一飞冲天,他们就都成了咱们惹不起的存在, 别再横生枝节了,随他们去吧。” “可是,”那名锦衣卫还是有些犹豫:“要是让皇爷知道,三皇孙殿下狎小太监,咱们还没有去汇报,将来怪罪下来......” “蠢货,”毛骧不屑的呵斥道:“亏你还是锦衣卫,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你看不出来那个小太监其实是个丫头扮的吗?” “陛下驾到!”毛骧还要再骂,忽然,马吉祥的一声尖喝,打断了他的话,连忙带着守在院子外面的锦衣卫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