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晋察冀》 第一章,穿越三大神书 一九三八年三月,察哈尔省南部地区。 冬末春初,即使是在正午,空气里刮过的风也带着肃杀的余韵。 村子里的人都躲在家里不出门。 鬼子同样窝在城里,给敌占区的人们带来一点清净。 村子西边一片萧索的林子里。 有个身形硬朗的汉子,手里提着一枝用木头削成的长枪,不停的对树上挂着的靶子练习刺击。 “一,二,杀!” “一,二,杀!” 一个人枯燥的练习愣是让他喊出了一股万夫莫开的气势。 不一会儿,身上就大汗淋漓。 随手把小了一号的棉袄脱下来挂在枝桠上。 汉子抹了抹汗,拄着木枪歇口气,目光远远的放出去。 汉子叫赵义,今年二十二岁,土生土长的察哈尔人,爹娘都死在了小鬼子手里,全家就剩了他一个。 三七年七月,“七七事变”爆发,同年十一月,晋察冀军区成立,响应队伍上的号召,成了赵庄的民兵队长,帮助队伍进行抗日。 可谁也不知道,如今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一个来自几十年后的热血青年。 “呸!” 赵义狠狠的啐了一口。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混上一枝真枪,和鬼子实打实的来上一场。” 他本来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同广大爱国青年一样,有着一个参军报国的从军梦,可惜因为高度近视无法应征。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穿越到1938年的中国。 不但如此,脑子里还莫名其妙多了三本书。 《军地两用人才之友》,《赤脚医生手册》,《民兵军事训练手册》 身为一名爱国青年,赵义当然对这三本书有所耳闻。 这三本书被网友们戏称为穿越三大神书,号称哪怕是发生核战,也能凭借三本书重建人类文明。 刚才,他就是按照《民兵军事训练手册》上的刺杀知识,进行自我训练。 从穿越那一刻开始,赵义就开始了对自己的训练。 光枪靶都已经戳破了两個。 目光落向在残破边缘徘徊的第三个枪靶,赵义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木枪,这些训练总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面对训练有素的鬼子,这就是没摸过枪的自己最大的依仗! “义哥!” “义哥,不好了!” 遥远的喊声把赵义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远远跑过来的那人,只是高声呼喊外加招手,但却不说到底是有什么事。 赵义心里一沉,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穿上棉袄,提着枪快步迎上去。 “怎么了,顺子?” 顺子今年二十岁,身形干瘦,脸庞上一层皮紧紧贴着颧骨,四肢瘦得就像赵义手里那支木枪,活像只猴。 可双臂却是奇长,稍一躬腰就能碰到膝盖。 “义哥...钟同志...他快不行了,急着要见你。” 顺子气都没喘匀,神色焦急。 “什么?” 赵义拧着眉,肃重的语气压得顺子气息不由自主的放低。 把手里的木枪胡乱塞给顺子,赵义迈开大步,向村子里走去。 顺子刚跑了一路,蹒跚的缀在身后。 赵义眉头紧锁,心里念头杂乱,想个不停。 钟同志原名叫钟伍,是八路军政委,听说还是个走过长征的老八路、老红军。 因为受伤,没跟着队伍撤离,在村子里王大娘家养伤。 十里八乡那么多村子,为什么偏偏就在赵庄养伤,不去别的村子? 就因为赵庄是远近闻名的‘抗日先进村’! 村子里只要是到了年龄的青年,都去参加队伍打鬼子。 提起这个,赵庄人都得高外面村子里一头。 要不是因为队伍上下命令,要他留在敌后搞游击,他赵义现在也得穿着一身八路军装。 八路军政委在赵庄养伤,结果因为病重死了。 不说其他村子的人会怎么看赵庄,就连赵庄人都没脸再去见队伍上的人。 赵义脚步匆匆,几乎是跑进村子,两条眉毛快要凝成一团疙瘩。 从后世穿越而来,他再清楚不过这群最可爱的人经历过什么。 在博物馆看过的史料,一件件涌上心头。 钟政委要是死在自己眼前,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推开王大娘家贴着泛白门神年画的木门,赵义径直走进里屋,眼前一暗,旋即适应了。 “赵义来了?”钟伍躺在床上,艰难的侧过头,声音虚弱沙哑。 “钟同志,我在。” 赵义走在床前,握住钟伍颤抖着抬起的手掌,真切的看着他。 约莫有三十多岁,脸色煞白,眼窝深陷,即使因为病痛的折磨神色憔悴,也难掩眼睛里闪烁着的一点光芒。 “赵义同志。” 钟伍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迸出来。 “队伍撤离前,给我留下两个任务。” “一个是养伤,一个是拉起一支游击队伍,在敌后骚扰敌人,给主力部队拖出发展时间。” “现在第一个任务我是无法完成了。” “通过这些时间的与你相处,我认为你是个有大用的人才。” “我想请你帮我完成我的任务,帮我去完成我们还没有完成的事业。” 两行热泪滚下来,钟伍死死的盯着赵义,手掌上也紧紧用力握住。 “政委同志,革命事业需要你,你还不能死。” “你放心,我一定拉一支队伍,跟小鬼子对着干。” 赵义眼角有些发热,双手合握住冰冷的手掌。 起身掀开厚实的棉被,查看钟伍的伤势。 一直是王大娘在照顾钟伍,他还没有机会查看他的伤势。 钟伍得到赵义的承诺,回过来些劲,声音中有着无奈和豁达。 “别看了,我的病我知道,恐怕是熬不过这几天。” “我的腰上别着一支驳壳枪,衣服里面缝了个口袋,里面有五发子弹......” 钟伍双腿裸露在外面,赵义小心翼翼的揭开绷带。 小腿外缘上有个暗红发绿的弹孔,弹孔处周围长着一圈溃疡,溢流浓水,随着绷带的掀开,发出一阵腥臭味。 一本红色封面的书籍在赵义脑海中浮现。 封面左边印画着一个走动的人样,半卷裤管,右挎红十字药箱,左手拿红皮书,有着真挚热切的笑容。 右边则是竖写着六个白字,赤脚医生手册。 手册翻开。 第十六章,第一节,下肢溃疡。 【诊断要点】好发于小腿下端内外侧。溃疡日久不愈,创口凹陷...... 【治疗】 (一)胶布包扎法:将胶布剪成宽为2厘米左右、长为小腿周径一圈半的胶布若干条...... (二)外敷法:先用葱汤或生艾叶、蒲公英、野菊花等草药煎洗患部,创面有腐肉贴红油膏、九一丹(无腐肉用生肌散)...... “我死后,枪和子弹归你,帽子送到部队...” 钟伍强打起精神,交代后事。 “钟同志。”赵义突然出声打断钟伍。 “嗯?” “你要是不死,枪和子弹能不能也归我。” 第二章,刺杀要点 钟伍一怔,旋即哈哈笑了起来。 中气不足,笑声虚弱,但却十分畅快。 “教员说我们革命党人最应该有乐观主义精神,你真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 “这支枪,你的了。” 钟伍掏出一支系着红布的短枪,不舍的摩挲了一下枪身,就要扔给赵义。 赵义把被子半盖在钟伍身上,露出受伤的小腿,连连摆手。 “政委同志,你的腿发脓了,不能捂着。 至于这支驳壳枪,等你病好了再给我也不迟。” “好,我等你来救活我。”钟伍把枪塞进被子里,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 “政委同志,你先好好养伤。” 赵义敬了个礼,倒退着关上门。 “义哥,钟同志怎么说?”顺子正好呼哧呼哧喘着走过来。 眼神越过赵义,看向背后紧闭着的房门,紧张而又担忧。 “没事,钟同志只是伤口发炎,还能好,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赵义接过顺子手里的木枪,询问道。 “顺子,你家今年种的葱吃完没?” 《赤脚医生手册》中记录的疗法简便有效,只需要用葱就能治伤,完全不需要名贵的药材。 可惜赵义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一门心思扑在自我训练和琢磨怎么对付鬼子上,没去种它。 顺子眼神中的担忧消去不少,疑惑的抬起头。 “葱?义哥你要葱干嘛?我家的早吃完了。” “王大娘年年种,你要是想吃,就地挖两阔,大娘还能说啥。” 赵义拍了拍顺子肩膀,示意他跟自己来到院外。 “我爹临死前,给我留下了本书,上面正好有治政委伤势的法子,得用葱, 王大娘一个人不容易,一年到头就吃那两分地上种的葱,能少给添麻烦就少添。” “那就得去找白老二,咱们村里虽然家家都种着葱,可都种的少,治病恐怕不够用。白老二家的地最多最好,年年都种半亩葱。” “白老二。” 赵义低语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向村东头走去。 “行,知道了,你去忙吧。” 白老二是村里的大户,两个儿子都入了国军,整个赵庄属他最富。 小鬼子没打过来前,八路军打土豪分田地,打的就是他这种大户。 所以白老二对八路军向来没有好感,和村子里其他人也不对付。 想从他手里拿点东西出来,可不容易。 赵义停在白老二家门前,‘砰砰砰’的敲响门。 青砖白瓦,高墙大户,就连门都刷着红漆,周边几個村子找不出有这样深厚家底的来。 “谁啊?等着。” 两扇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个头发半白的矮胖老头。 穿着一身油光水滑的黑绸面的缎子,身材圆润富态,脸上也没有菜色,一脸的傲气。 “二爷。”赵义笑着开口。 “哦,你啊,什么事?”白老二不冷不热,平淡的上下扫了一眼。 目光落在赵义手中提着的木枪上时,有一丝明显的不屑。 赵义压住心底泛起的涟漪,将姿态放低。 “二爷,队伍上的同志受伤了,要治伤,得用上葱。 想着从您这借上点,来年我种上再还给您。” “葱?二爷我活了一辈子还真没见过葱还能治病的。 不就是一个八路,死了他难道就没人打鬼子了?” 白老二呵的一声嗤笑。 “村里人都说,伱赵义祖上是大清国的官,床底下藏着一个五尺长的檀木箱子。 箱子里都是实打实的银锭子。 想要我家的葱?拿你家的银锭子来换。” “二爷,我家世世代代都住在村子里,哪有您说得这么邪乎。”有求于人,赵义奉承的笑着。 “要真是有一箱银子,我哪还苦哈哈的种地,早就进城享福了。” 白老二眼神更加倨傲,向赵义手中一瞥。 “我看你天天拿着根破木头棍子,你跟我家的护院打一架,赢了,别说葱,那半亩地今年都归你。 可要是输了,你让我到你家搜一搜,就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赵义笑容一下滞了起来。 “二爷,您家里的护院是白大哥特意从队伍里给您挑的好手,我这是庄稼把式,哪是他的对手。 再说,咱都是一村的乡邻,动手伤了和气,既然您不想借,那我就去别家。” 赵义说完,转身就走。 “想走?” 身后传来白老二的冷喝声。 接着从门里跳出两个穿着黑布衣的家丁,手里都拿着杆枪,拦住赵义。 “我家的门叫你敲坏了,你得赔钱,这叫门户损失费。 不赔钱,你就得按我刚才说的,跟我家护院打一架。” 望着黑洞洞的枪口,赵义眼角不自觉的抽了一下。 转过身,看向白老二,眼神深邃。 “既然二爷想掂量掂量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白家院门前。 白老二带着两个背枪的家丁,大摇大摆的坐在被磨得光亮的木头椅子上,对着白瓷茶壶嘴嘬了一口。 赵义对面,是个穿着国军军装的光头,身形高大,腰上斜挎着一只皮枪套,后头露出黑亮亮的枪把,手里掂着一柄九环大刀。 手掌上都是厚厚的老茧,眼梢一道疤延伸到耳后,凶恶的盯着赵义。 “麻子,你要是赢了,月俸我给你翻一番。”白老二对着光头扬了扬手里的茶壶。 “您就瞧好吧,二爷。” 麻子恶恶的应了一声,举起刀,狞笑着冲向赵义。 赵义眼神沉静,练习了无数次的刺击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脚下退后两步,站稳,腾出对敌空间,手上不自觉的摆出了‘准备格斗’姿势。 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身体下蹲,枪头上扬。 力量集中在枪尖,身体稳固不能后仰,双眼注意敌人肩膀和腰腿。 “喝!” 麻子大喝一声,九环大刀高高举起,当头劈下。 刀背上九枚铁环叮当作响,势大力沉。 赵义脑海中浮现刺杀动作。 《民兵训练手册》中的刺杀要点,一瞬间在脑海中出现。 枪刺送向前,左手由侧方握二道箍,右手握枪头,同时左脚前出一步,两腿微屈,上体微向前倾。 体重落于两脚上,刺刀尖和左眼在一条线上,两眼注视敌方。 垫步,格挡,刺! 赵义手中一紧,身体侧转,避开九环大刀的的大力下劈。 然后从侧面猛地一抬枪,枪身打在刀身上,格开九环大刀。 紧接着,垫步,后手用力向前一送。 无数次的刺击练习和这一枪重合在一起。 一,二,杀! 赵义心中无声大吼。 “当啷!” 九环大刀被赵义用枪身格掉,枪头抵在麻子喉咙上。 只要再用力进一寸,就能把他的喉骨击碎。 “咕嘟!” 对上赵义浓眉下果决的眼神,麻子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一击得手,赵义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后撤一步,成‘准备格斗’姿势,警惕的看着麻子。 白老二脸色一下变得难看,阴沉下来。 “砰!” 手里茶壶往椅子扶手上重重一顿。 第三章,葱汤 赵义收枪,看向白老二。 “二爷,我赢了,你怎么说。” 白老二阴着脸站起身,手里破裂的茶壶扔在地上,背着手走回院子。 “村东头那半亩地,今年冬天之前都归你。” 赵义不再客气,提着枪转身就走,“多谢二爷。” 麻子弯腰拾起九环大刀,深深的看了赵义一眼,同样抬腿进了红门。 ...... 白家村东头的半亩地,是赵庄最肥的半亩地。 但这半亩,就能顶一亩平地,一亩半的贫地。 平常庄户有这样肥的地,肯定是用来种粮食,一年下来,打下的粮食能多出一个壮劳力的口粮。 可白老二人富地多,偏偏用来种葱姜蒜,让村子里的人一个个在背后看了眼红。 如果摊上个好年景,精心伺候,光这半亩地,就能产出百多斤粮食! 赵义到了地头,下地刨了一把葱,就往回走。 钟政委还等着葱汤煎洗治病,不能耽误太久。 王大娘的男人是害肺痨死的,死之前天天喝药,她家就有煎药用的锅子... 在王大娘家门口,迎面撞上了着急忙慌的顺子。 “义哥,可算找着你了。”看到赵义,顺子长舒了一口气。 赵义不自觉的皱起眉,“又怎么了?” “你一个人去白老二家我不放心,就去白家找你,白老二连门都没开就说你死了。 我心里着急,四处找你。” 赵义提起的心放下,招呼道。 “我没事,去白家地里刨葱去了,来,给钟同志煎药。” “白老二同意了?”顺子眼睛狐疑的落在赵义手上那把葱上面。 别是去偷的! 白老二仗着两個在国民党里当差的儿子,横行乡里。 要是知道有人偷了他家粮食,可没好果子吃。 “嗯。”赵义轻轻点头。 “白老二把村东头那半亩地输给我了一年。 我出地,你出人,你今年帮我种,秋收的粮食咱俩对半分。” 顺子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激动的嘴唇都哆嗦。 “真...真的?那太好了!” “义哥你放心,我肯定好好伺候那半亩地,种子和牲口你都不用操心,全交给我。 秋收的粮食你给我三成就行。” 兵荒马乱的年景,有时候一斤粮食就能救一条命。 三成就能保证他家今年饿不死一个人。 赵义笑笑,没有说话。 推门走进王大娘家。 进了门,没去里屋,径直去了东边冒着炊烟的屋子。 王大娘今年六十五,身材瘦小,但眼不瞎耳不聋,走起路也不慢。 头上包着条泛黄的白手巾,正佝偻着身子站在灶台前。 王大娘的儿子和钟伍年龄差不多,死在了鬼子手里。 所以把钟伍当成亲儿子对待。 看到两人进来,核桃皮一般的脸上挤出了褶子,顺手端起一碗棒子面的糊涂。 “顺子,去给钟同志送去。” “诶。”顺子闷闷应了一声,眼睛浸在饭碗里拔不出来。 这时节,家家连填饱肚皮都是个难事,棒子面可是个稀罕物。 “这是给钟同志养伤用的,伱可别偷吃。”王大娘不放心的嘱咐。 “我知道。” 顺子接过碗,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大娘,我想给政委煎点药,您家的锅子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用用。” “那还是个事,我去给你拿。” 支走了王大娘,赵义弯腰,掀开蒙在篮子上的灰布。 半篮子的野菜,根上都带着湿泥。 听到王大娘走过来的脚步声,赵义翻手盖上布,若无其事的打量。 “这锅有几年没用,都落上灰,我好好洗洗你再用。” “诶,好。” 赵义上手帮忙,跟着王大娘学煎药,用几根葱煎了一盆葱汤。 煎好后,干净的手巾放葱汤里浸湿。 端进里屋,给钟伍受伤的腿擦洗。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偏方?”钟伍半靠起来,脸色还是和先前一样苍白。 赵义一点一点擦净伤口溢流出来的脓水,随口答着。 “哦,我家祖上以前做过前清的武官,后来八国联军打进BJ,就跑回老家避难。 临走前从宫里带出来本医书,上面记的。” “哦?”钟伍一听,瞬间来了劲,身子撑起来,眼睛都睁大不少。 “要真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医书,那有相当大的用处啊! 部队现在缺医少药,这部医书能解救不少伤员。” 赵义当然没有医书拿出来。 “小时候我调皮捣蛋,扔灶火里烧了,光听我爹说过几个治伤的法子。” “唉,那可惜了。”钟伍惋惜道。 片刻后,赵义把钟伍伤口擦洗完,钟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过来。 这是生肌散,队伍里特意分出给钟伍治病用。 小心翼翼的上完药,赵义包好纸包,还给钟伍。 端着一盆被浓水染成黄绿色的腥臭脏水豁出去。 对王大娘嘱咐道。 “大娘,你每隔两天就按着今天这个法子给钟同志煎一锅葱汤,洗腿上的伤。 葱要是不够了,就去村东头白家那半亩肥地上薅,我已经跟白家打好招呼了。 洗完之后,就用钟同志的药敷上,一定要擦干之后再敷。” “好,好。” 王大娘尽心记着,频频点头。 ...... 村东头,白家青砖瓦的院子里。 麻子赤裸着上身,辗转腾挪,不停的挥动着九环大刀劈砍空气。 白老二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忽然开口。 “麻子,别练了,你要是气不过,夜里摸过去,一刀了结他。” 麻子放下刀大出着气,胸膛剧烈起伏,有丫鬟捧着白布给他擦汗。 “不行,怎么说我也是国军堂堂一个排长。 打不过人背后下黑手,传出去叫人耻笑。 今天的场子在哪儿落的,下回我就在哪儿找回来。” “你说葱真得能治病吗?”白老二担忧的问道。 麻子大手一挥,果断开口。 “不可能,我先当匪,再当兵,混了这么些年,也见识过不少。 那个八路受的应该是枪伤,该用西药消炎,再不济也是用金创药。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葱能治枪伤的。” 听到这话,白老二点点头脸上担忧神色减去不少。 “二爷,您不用担心。 现在是两党合作,共同抗日,八路不会对您动手。 要真是有不开眼的找上门,我也不是吃素的。” 麻子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短枪,又开始练起九环大刀,院子里响起一阵呼呼的风声。 第四章,半亩地,驳壳枪 “一,二,杀!” “一,二,杀!” 彻天的喊声响个不停。 一招将九环大刀格掉,抵住喉咙,打败麻子后,赵义对刺击的训练更加起劲。 自己进行的自我训练是有用的!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嘉奖。 在刺击之外,同时又增加了新的训练内容,步伐! 确切的说,是步伐和闪躲。 当时他刺中麻子喉咙的那一枪,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如果麻子没有那么托大,选择先闪躲或是防御再劈刀进攻。 那最后败的很可能是他。 赵义意识到了自己的缺陷。 此时的训练,不再是干巴巴的站在靶子前一下一下的刺击。 而是不停的变换步伐和角度,从靶子的正面、侧面、背面,各个角度机动着进行攻击。 攻击手段也不再局限于简单的刺击,而是枪托、枪头、枪仓前后配合,相互呼应。 比先前更加难以防御和预判。 “砰!” “啪!” 本就摇摇欲坠的靶子被赵义侧面一枪洞穿,而后枪托横扫,跌落在地上,彻底毁坏。 收回枪,赵义抬头看了看日头,阳光高照,恰好是正午时分。 简简单单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提起枪就向王大娘家走去。 距离第一次用葱汤煎洗钟伍的腿已经过去了四天,他的伤势应该有了好转。 有机会一定要弄块手表,没有表连时间都不知道。 初春的正午太阳刺眼,村子里已经有了虫鸟叫,预示着春日将至,已经有野花迫不及待的开出了骨朵。 转过一个拐角,迎面看见五六个聚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的村民。 见了赵义纷纷露出笑容。 “义娃子,去王大娘家啊?” “是,张婶。” 赵义礼貌的笑答。 “听说你把队伍上养伤的同志救活了?还赢了白老二村东头那半亩地?” 得到赵义肯定的点头后。 张婶冲赵义竖起大拇指。 “厉害,打小就看你行。” 接着话音一转,“义娃子你整天忙队伍上的事,就连自家地都荒了不少,你看...” 其他人同样透露出渴求的目光,看向赵义。 赵庄在山沟沟脚边上,土地贫瘠,长不出好粮食。 半亩肥地,收得粮食哪怕只要几成,就够全家过个饱年。 “张婶,有顺子帮我,能顾得过来。” 赵义话一出,张婶几人眼里的渴求光芒消失,羡慕的看向倚靠在墙根上的粗矮老汉。 酸溜溜的说道。 “赵老实,你沾儿子的光,可捡了個大便宜。” 正用树枝在土地上横画竖画的赵老实,闻言抬起头,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向着赵义点了点。 “老实叔,我先过去了。” 赵义和顺子关系好,和赵老实自然也亲近,逢年过节赵老实也都让顺子叫他一块吃饭。 “好。”赵老实笑着点头。 打完招呼,赵义穿过人群,身后还能听见张婶跟人说话的酸意。 村民们晒太阳的墙根和王大娘家离得不远。 刚从张婶几人的视线里走出去,赵义就被一双枯槁如鸡爪的手拽住。 赵义脚步一紧,抓着的木枪就要戳击出去。 看到了来人的面目,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抬起的枪口也重新落了下去。 “大娘,怎么了?”看着王大娘神秘紧张的架势,赵义也不自禁的低声。 难不成钟政委又出现了什么变故? 王大娘遍布皱纹和老年斑痕的鸡皮一般的脸绷紧,一言不发,拽着赵义的手,快步走进院子。 “你赢了白老二村东头半亩地?” 原来是为这事,赵义松了口气。 “对,今年那半亩肥地都归我,大娘你想种点啥...” “赶紧给他送回去。”王大娘脸上松弛的皮肤凑起来。 “白老二不是好东西,你大爷就是被他害得给小鬼子当苦力,挖矿、修炮楼,得了肺痨,活活病死的!” “你今天收了他的地,他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治你,你年纪还小,不值当。” 王大娘咬牙切齿,表露出对白老二的恨意和唾弃。 “等咱的队伍来了,让队伍给咱们做主,现在先别得罪他...” “大娘,你放心。” 赵义安慰的拍了拍王大娘紧抓的手掌。 “我现在就是给队伍办事,就是队伍上的人,白老二不敢对我怎么样。” 王大娘对队伍有近乎迷信一样的执着。 八路军是人民的队伍,是劳苦大众的军队,是受压迫、受剥削的人们的队伍。 是真正为人民当家做主的队伍。 这样的念头几乎根植在她的心中。 听到这话,王大娘当即没有了紧张,抓在赵义手腕袖口上的手渐渐收了力。 “大娘,您先忙,我去看看钟同志。” 赵义三两步走到里屋,推开门。 钟伍腿上的伤势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此时正拄着一根木棍不停的挪动。 “钟同志。”赵义赶忙上前扶住钟同志。 钟伍在赵义搀扶下慢慢坐下,笑呵呵的开口。 “我没事,就是整天躺在床上,胳膊腿都快生锈了,起来活动活动。” “那也不能这么莽撞,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赵义自己心里都打鼓。 自己虽然久闻三大穿越神书的名头,但却从来没真正的实践过。 尤其是《赤脚医生手册》这种治病救人的医书,万一用错了,连怎么改都不知道。 “伱小子,年纪轻轻怎么比我还胆小。” 钟伍对赵义笑着点了点手指,把手往后腰一摸,掏出系着红绸子的驳壳枪。 另外从胸口里面内缝的口袋摸出五枚黄澄澄的子弹,一并递给赵义。 “按照约定,这把枪归你了。” 赵义眼睛一亮,伸手接枪。 钟伍收猛地一缩,避开,盯着赵义的眼睛。 “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子弹只有五发,用完就没了,再想要就得自己去缴获。” “是,钟政委。”赵义挺身应道,嘴角咧开,双手接枪。 “你小子别高兴的这么早,枪归你是归你了,我还有个额外的任务。” “钟政委你说。” “我要求你,在我的腿伤完全好之前,拉起一支游击队的框架来。 一没有枪,二没有人,所有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来想办法。 要是我的腿伤好了,还没看见游击队的影子,我就收回这把枪。” “是,保证完成任务。” 第五章,青山镇便衣队 《民兵军事训练手册》 第二章,射击训练。 第一节,步(骑)枪的构造和战斗性能 第二节,步(骑)枪的擦拭、上油和保管规则 第三节,射击动作 第四节,简易射击原理 赵义找遍了整本《民兵军事训练手册》,都没有找到关于驳壳枪的介绍和信息。 只有关于日军三八式步枪,和七九式步枪也就是汉阳造,等几种长枪的介绍,短枪却是一个也没有。 不过枪械的维修保养与射击原理都是相通的,枪械的构造也大差不差,知道了长枪的,自然能照着葫芦画瓢,学会短枪的。 赵义找了块干净布铺在桌子上,把五颗黄澄澄的子弹和驳壳枪小心的放在上面。 小心拿起驳壳枪,击锤、握把、枪身...都用干燥的布仔细擦了一遍。 驳壳枪枪管细长,钢铁的枪身光滑冰凉,亮得反光,木头枪柄被磨得油光水滑,木柄底端系着一条红绸子。 驳壳枪有六发的、十发的、二十发的,赵义手里这支则是十发装,能连射十发7.63mm子弹。 射速快、威力大,所以又被称为快慢机、盒子炮。 赵义照着脑海中一遍遍回忆着枪械和射击有关的知识,检查保险,拉开枪机,上弹。 枪身保持水平,右眼从缺口通视准星尖,使准星尖在缺口上沿中央成水平构成正确瞄准线,瞄准线指向瞄准点。 三点一线,准星对准大门。 调整呼吸,手指均匀正直的放到沉重的扳机上,正确瞄准的瞬间停止呼吸。 呼吸越来越稳,悄然一停,扳机上的手指也不知不觉的用力,眼睛紧紧的盯着准星对准的目标。 “砰!” 大门被猛地推开,顺子闯了进来。 “咔嚓”一声轻响,准星正对着顺子,赵义被突然推开门的顺子一吓,手指一紧,扣动了扳机。 预想中的枪响没有出现,赵义惊得赶紧放下枪。 幸亏没开保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顺子一进门,就看见赵义把枪放在桌子上。 “盒子炮?” 惊喜的大叫一声,三步并成两步的扑过来。 赵义收起枪,一巴掌拍在顺子脑门子上。 “我教没教过你进门之前要敲门,要敲门!” “没教过。”顺子疼的呲牙咧嘴,带着委屈说道。 “那以后记住了,进门之前先敲门!” “知道了,哥。”顺子的眼睛随着赵义手里的驳壳枪不断的转动。 “哥,这是不是钟同志手里那只盒子炮?” “怎么,想要?” “嗯嗯嗯!”顺子疯狂点头。 “想要就去练刺杀。”赵义把木枪扔给顺子。 顺子没接,木枪摔在地上,不情不愿的。 “哥,练刺杀有啥用,你还不如让我练瞄准,练好了瞄准,一颗子弹就是一个小鬼子。” “刺杀练得好了,我就允许你每天拿着它瞄一会儿。” 赵义这话一出,顺子当即来了精神,立马捡起木枪。 “哥,你放心,我现在就去练。” “等等。” 赵义喊住转身离开的顺子。 “钟同志给了我一个任务,要我在他伤好之前拉起一支游击队伍。 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把咱们附近几个庄子的情况摸一摸,看有几個愿意参加游击队的,统计好一份名单。” “是,队长。”顺子提着枪,歪歪斜斜的敬了个不标准的礼,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顺子走后,赵义退出驳壳枪里的子弹,抬起手臂,三点一线,空瞄十米外,一棵孤零零的小树。 他在拿到这把驳壳枪之前,没有任何的使用枪械经验,想快速的掌握,只能通过不断的练习。 赵义面色沉静,举枪侧立,瞄准目标。 手臂越来越酸,汗水落下来,准星对着的树干也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深夜,白家宅子灯火通明。 “啪!” 白老二狠狠掼下手里的茶盏,在地上甩个粉碎,怒气冲冲的站起来。 “你确定那个八路伤好了?” “我亲耳听见闲聊的村民说的。” 麻子沉滞的点点头,眼里也有着不可置信。 葱竟然真的能用来治病? 自己走南闯北,当兵当匪这么些年可从来没听过。 药食同源,葱也有药用不假,可那得是长年累月的用,这才几天?八路的腿伤竟然就好了? 麻子眼前出现一双浓眉下满含杀气的果决眼神。 小村子里长大的土包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哪儿来的这么大见识?! 白老二在麻子面前来回踱步,走来走去,脚步忽然一停,直愣愣的看向麻子。 “麻子,青山镇便衣队队长李有志是我干孙,你换身衣服,帮我去报个信。” 漆黑夜幕下,白家宅子后门吱呀一声,突然打开,走出个黑褂子、黑裤子、黑鞋的人影。 头上还顶了顶黑呢的帽子。 麻子摸了摸黑褂子底下揣着的硬家伙,往下压了压帽子,融进黑暗里。 赵庄在青山镇西边,离地势崎岖的老山林子只有几里路。 遇上灾事祸事,赵庄和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往山林子里一钻,准保鬼子、二鬼子都找不到。 所以八路多出没于此。 再加上离山沟沟近,地势贫瘠,长不出庄稼,鬼子又时不时的来征粮,几个庄子天怒人怨,几乎都家家有人加入八路。 其中,就属赵庄加入八路的人最多,在整个青山镇都有名。 这也直接促进了赵庄“抗日先进庄”名头的宣扬。 是故,当麻子在李有志家门口说自己是赵庄来的时候,当即就有二鬼子急头白脸的进去通报。 李有志正抠着脚丫子和便衣队的队员喝大酒,听到赵庄干爷派来的人就在外面等着。 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不顾喝酒的兄弟几个,光着脚丫子就往外冲。 “兄弟,我干爷说什么了?” 月色下,李有志的脸虽然还泛红,但酒劲已经消下去了,急切的询问麻子。 “二爷让我告诉你,赵庄王老婆子家里有个养伤的八路政委。”麻子语气冷淡,冰冰的说完。 李有志一下高兴起来,脸上的酒红因为兴奋更红了起来。 “哈哈,干爷给我送功劳来了。 兄弟,事情紧急我就不留你喝酒了,等抓住了八路,我再好好请你顿席面。” “兄弟们,给我集合!” 李有志掏出盒子炮,转身进院子,吆五喝六的高声喊道。 麻子看着李有志的后背,忍住开枪射击的冲动,转身离开,融入黑暗。 第六章,打埋伏 “队长,到底是有什么事?” 一个脸上有疤的便衣队队员不解问道。 李有志坐在凳子上,费力的往脚上套那双棉底子的黑布鞋。 “什么事?喜事,大喜事!” 李有志终于套上那双鞋,紧了紧裤腰带。 “赵庄俺干爷托人给我带信,说有八路藏在赵庄。 抓了八路,皇军有赏,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 院子里半醉不醉的便衣队队员都磕磕绊绊的拔出盒子炮,叫嚷着跟在李有志身后 “等等。” 疤脸一把拽住带着人就要往外冲的李有志。 “队长,依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 “哦?你有什么高见?”李有志看向自己的队副,忍不住嘲讽道。 疤脸是皇军摆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的棋子,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队长你看。”疤脸细细分析起来。 “咱们便衣队和侦缉队向来是对着干,有好处就得抢,有坏处就往对方头上扣。 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出去,傻子都知道是有好处,侦缉队肯定是要和抢。 便衣队拢共十几号人,人手一把盒子炮,论人数、论火力都比不上侦缉队。” 李有志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疤脸的眼神变了。 自己这些人肯定是抢不过侦缉队,到时候不但干爷冒着风险给自己送的好事没拿到。 以侦缉队的尿性,肯定是要栽自己一头。 疤脸看李有志的脸色,继续说道。 “依我看,这事去的人不能多,不能惊动了侦缉队的人。 况且八路既然留在村子里,肯定是养伤,只要带上两三个生脸的弟兄,到地抓住人,悄没声的连夜送进县城。” 李有志看向疤脸的眼神彻底变了,在他肩膀上‘啪啪’拍了两下。 “好,就听你的,等抓住了八路,我记你头功。” “应该的,应该的。” “大米、石头,你俩跟我去。” 李有志喊出俩人名,三个人闷头冲出院子。 “队副,队长去抓八路,我们该干嘛?” 剩下的便衣队,有人出头问疤脸。 疤脸神秘一笑。 “为了不惊动侦缉队,各回各家,明天队长带着八路去向皇军请功,兄弟们等着领赏钱逛窑子。” 便衣队里激起一阵骚动。 憋了一个冬天,总算是有地方能泄泄火。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个個离开李有志家。 等最后一个人离开,疤脸左右探探头,小心关上门。 火急火燎的冲进屋子里,从后面一把抱住正在收拾剩饭的女人。 “死鬼!” 女人嗔怪一声,回头看向疤脸。 媚眼含情,嗔中带喜,抹着胭脂的脸上春意荡漾,合身的衣物修饰出勾人的曲线,晃动的迷人躯体看得人心痒。 “人才刚走,你也不多等一会儿,万一突然回来怎么办?” “不会,李有志抓了八路直接就去县城,县城离这三十里,今天晚上他铁定回不来。” 疤脸更加用力搂住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算是知道李有志为什么娶你,真是个迷死人的狐狸精。” 女人反手搂住疤脸。 “讨厌...” ...... 夜色漆黑,明月高照。 麻子有意挑着暗地,脚步匆匆而行,前方隐约可见赵庄里零星亮着的几盏灯。 那是白老二等着他回去。 一张脸紧紧的绷着,就连眼梢后的疤都显得更狰狞。 脚步快,心里更乱。 国破家亡,我一个土匪,当兵就是为了打鬼子。 可现在鬼子没打死几个,倒是给地主当上护院了! 贴身保护白二爷是为了还白连长的恩情,这没话说,可是... 麻子停在树干背后的阴影里,‘砰’的一拳砸在树干上。 八路是打鬼子的队伍,现在不但没打上鬼子,还害起了打鬼子的人! 麻子喘着气,眼睛圆圆瞪着,一转身,就往村子西边赶过去。 赵庄西边,一座孤零零的院子,紧挨着地头。 这是赵义的家。 院子里亮着一盏黯淡的烛光,两个人影对着桌子凑在一起的影子从窗户纸上透出来。 “哥,村里每一家我都去问了一遍。” “除了咱俩,几乎所有年轻的都去队伍了,剩下老的老,小的小,想建游击队,恐怕得从别的地方想法子。” 赵义点点头,眼神深沉。 “不止咱们村,附近的大湾子村、陵上村、二道沟子恐怕都招不到人。 要想招人,得去远点的...” 话没说完,墙角忽然传来“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翻了进来。 赵义立即起身吹灭桌上的蜡烛,从后腰摸出来驳壳枪,小心翼翼的靠在墙上。 顺子屏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 赵义手指一拨,打开保险,缓慢拉开枪机。 “咔——” 枪口对准窗外,手指轻轻放在扳机上。 黑夜里只剩寂静,静得连正常的呼吸都极为刺耳。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窗户墙根下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开枪,是我!” 麻子! 赵义立即想起了这道声音属于谁。 一言不发,枪口仍然稳稳的对着窗外。 “青山镇的便衣队已经知道赵庄里藏着八路,马上就要来抓,你们赶紧想办法吧。” 说完,又是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渐远,再接着就是一声“噗通”,来人好像重新翻出了墙外。 等了几个呼吸,不再有任何声音传来。 赵义握着枪,小心走出屋外打量。 月光如水银倾泻,院子里空无一人。 “哥,便衣队要来抓钟同志,怎么办?” 顺子急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大半夜来报信,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我这就去王大娘家,带着钟同志转移。” “别慌。” 赵义收起驳壳枪,眯眼盯着黑不隆咚的漆黑夜色。 “钟同志的腿伤刚刚好转,这时候转移,容易落下病根,加重伤情。 夜深人静,来的人肯定不多,人一多,变故就多,就越容易导致意外。 顺子,你去通知钟同志,随时转移,我出村监视。” 黑夜里,赵义的目光灼灼的看向顺子。 “通知完后,你来找我,如果来的人不多,咱们就打埋伏,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顺子想也不想,当即回道。 “哥,我听你的!” 第七章,便衣狗 一朵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乌云遮住了月色,倾泻下来的水银月光,已经不复先前的明亮。 黑夜下,一道脚尖身影奔伏在黑夜笼罩的田野,手里握着驳壳枪,枪柄上的红绸因为跑的太快带起的风吹贴在手臂上。 便衣队的狗马上就来,稍慢一点就有可能让他们抓走钟伍,必须远远把他们拦在村子之外。 这样才不会连累赵庄。 迅即跑动的赵义突然停下来,蹲下身子,左右环视黑暗,侧耳静听。 万籁俱静,只有胸膛起伏的剧烈喘息声。 远远的,就看到两个亮点一晃一晃的顺着大路,朝这儿来。 赵义爬伏在路边浅坑里,开保险、拉枪机,紧紧盯着。 亮点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绰绰人影和听到隐隐的说话声。 “奶奶的,走快点!” “你们俩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刚进便衣队就能抓八路。” “都他娘念着我的好,等皇军的赏下来,每人抽一半给我。” 李有志歪脚斜肩,半岔子焦黄眉毛挂在眼睛上,对身后两个举火把的骂骂咧咧不停。 “是,是,队长大恩我们永世不忘。”左边说话的那个,扁额头、宽下巴,两颊扯开,像个窝瓜。 大米在火把下方的阴暗下,瘪瘪嘴,心里骂一句狗汉奸,小心翼翼的开口。 “队长,听说八路对穷人好,咱们是不是应该放他一马...” 大米话没说完,李有志猛地转身,焦黄的眉毛挤起来,直不楞登的盯着大米。 “这话你听谁说的?” 大米心里直发颤,火把都有了抖动,“都,都,都这样说...” “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八路。”李有志半截眉毛下的眼珠子一瞪,笑了。 “同情八路,知道八路是什么下场吗?” “队长,我...我不是八路。”大米直咽唾沫。 李有志笑容一收。 “我说你是你就是,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一下抓两個八路,这下在太君面前我能扬眉吐气了!” “你放心,你那个废物弟弟我迟早也把他当成八路送给太君。” 李有志咧着黑黄的牙齿,枪口对准大米。 “石头,把他枪给我下了,捆起来!” “是!”窝瓜脸摩拳擦掌。 大米不停地后退,整个人哆嗦起来,落在皇军手里的八路向来没有好下场,自己要是死了,弟弟也活不成。 他怎么都不明白,自己咋就在李有志三两句之下成了八路,慌张哆嗦的打开枪套,拔出盒子炮。 “队长,我不是八路,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开枪?保险你都没开,你会用枪吗?”李有志一步步逼近。 “要不是怕枪声惊动了八路,老子刚才就一枪毙了伱。石头,还等什么?赶紧把他给我捆起来。” “别过来,别过来,我开枪了,我开枪了!”大米拨开保险,枪口从李有志移到窝瓜脸。 李有志和窝瓜脸步步逼近,大米闭上眼,手里狠狠一扳。 “咔!” “哈哈,连子弹都没上,你...” “砰!” “砰!” 接连两声枪响。 李有志手臂软软垂落,脸上的笑容定格,左脸上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不停的往外流血,身子软软的倒下。 大米惊慌失神,被倒来的李有志尸体带倒。 窝瓜手一抖,火把掉在地上,“噗通”一声跪下,向着四周黑暗不停磕头。 “八路爷爷饶命,我是被逼的,为了家里老娘才当的便衣队,从来没害过人...” 赵义手心里都是汗,第一次杀人并没有不适感,相反,在扣动扳机后,子弹出膛的那一刻还有一股畅快感。 刚才连射两发子弹,对准两道站着的黑呼呼人影,一发没上靶,一发后脑进前脸出。 枪口与目标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步,能有十米远,二中一。 如果能再让我按照《民兵军事训练手册》上的指导多练习几天,彻底把这柄枪摸熟,就不会多浪费一发子弹... 赵义屏住呼吸,再次举枪,三点一线,缓慢均匀发力,准星对住跪下磕头的人影。 这个便衣狗竟然不跑,只要他能起来跑两步,没火没亮,再准的枪也打不住他...... 赵义的心声似乎被人听见了,地上爬起一个便衣狗,头都不敢回,惊恐害怕地踉跄往后跑。 赵义余光察觉到异样,心里一紧。 要是跑了这个便衣,把消息传回去,只怕鬼子会来抓人,自己一个人肯定不是鬼子对手... “砰!”赵义手指一动,开枪了,枪口喷出火舌,正中眉心,窝瓜脸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赵义顾不上检查两人的尸体,立马起身向前追。 “砰!”“砰!”接连两枪。 异常珍贵的驳壳枪7.63口径子弹,赵义一个也没留,全部瞄准黑影打了出去。 子弹再珍贵,还能从敌人那儿缴获,人要是没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 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道理在这里同样适用。 视野里,黑乎乎的的身影仍然在不停的逃窜,没有一点中弹的迹象。 转移!赶紧回去转移钟政委! 赵义心里此时只有一个想法,皱眉沉思接下来的转移地点。 就在这时,一道高高的抛物线从赵义头顶越过,追向黑暗里奔跑不停的身影。 “咚!” 先是一声闷响,接着是疼痛的喊叫和噗通倒地的声音。 赵义回头一看,顺子手里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赶了过来。 “哥,钟同志已经做好转移准备了。” 顺子笑着招呼一声,转身后撤,手臂猛地发力一扬。 嶙峋的怪石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咚!” 又是一声闷响,刚爬起准备逃窜的身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头顶上连着两个红肿大包。 “便衣狗,别装了,赶紧起来。” 顺子跟着赵义走到黑影身前,毫不客气的一脚踹上去。 人影一动不动。 “嘶,嘿,我就不信你还能装。”顺子撸了撸袖子,上前就要去拽头发。 赵义伸手拦住,冰凉的枪口抵在黑影后腰上。 “你再不起来,我就开枪。” 第八章,枪械知识 阴云聚集,月光被遮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赵庄东边大路上,一杆火把散发炽热,驱散一片光亮。 顺子两条长手没白长,石头扔得比赵义的子弹还准,吓得张大米趴在地上装死。 “八爷饶命,八爷饶命!” 被赵义的枪口逼得不得不起来,张大米赶紧跪下求饶,说辞和那个被一枪穿透额头的窝瓜脸一样。 “八爷,我是为了饷钱才当便衣队的,才领了一个月的,没害过人,家里还有弟弟等着我养呐。 八爷饶我一命!” 赵义蹲下身子,挑动枪口示意,“把脸抬起来。” 张大米老老实实抬起头。 脸盘不大,细眉小眼,眼睛不停转动,透着一股机灵味。 “叫什么?” “张大米。” “什么大米小米,给鬼子办事,就该死!”顺子上前一步,手里石头抡下。 张大米一怕,后倒坐在地上。 赵义伸手一架,拦住顺子。 “这人我有用,不能死,你去给我到前面站着。” “噢。”顺子老老实实的擎着火把离开。 张大米跟李有志说的话,赵义一句不落的全听到了耳朵里。 他既然这么想,就说明还是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不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二鬼子。 钟政委要求拉起一支游击队伍,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敌人的情报。 如果能把他拉到自己队伍里,那肯定有莫大的好处。 赵义定了定神,“想死想活?” “想活,想活,不想死!”张大米当即连连应道。 “八爷,我也不想当汉奸,可实在没法了,我弟弟还小,得养他。 要是八路能收我弟弟,我和我弟弟一块投八路。” “我有个法,既能让你给八路做事,又能养活你弟弟,你干不干?” “什么法?” 赵义一把搂住张大米肩膀,在黑暗里低语。 片刻后,张大米激动的跳起来。 “干,我干!” “好,那你现在立刻回去,告诉便衣队管事的,就说你们遇到了埋伏,藏在赵庄的八路已经让人接走了。” “明白。”张大米转身,急急往回走。 “等等!” 赵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把你的枪留下,去跟鬼子要新的。” 黑夜里阴云笼罩,湿气越来越重,预示着一场大雨。 赵义和顺子一人背着一具便衣狗的尸体,往山里去。 这雨下得好,雨水一冲,踪迹全无,两具尸体往山里一埋,谁也找不出来。 三把带枪套驳壳枪,每把驳壳枪满弹十发。 仅仅是打了三个便衣队的伏击,赵义一下就成了大户。 整整三十发7.63口径子弹,就算是钟伍看见了也得眼红。 赵义脚步快了不少,一回头,顺子背着窝瓜脸的尸体吭哧吭哧的跟在后面。 干瘦的猴背着一具沉重的尸体,倒真是难为他了。 “顺子,等处理完这两具二狗子,我教你打枪。” 此话一出,效果立即显现出来。 顺子亮着一双眼,使出了牛劲,与赵义持平。 “砰。”“砰。” 两具光秃秃的尸体坠下山崖。 便衣队平日里吃香喝辣,一個个吃得肚子溜圆,死了也比别人重,两人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挖坑。 反正也是汉奸二鬼子,死了不可惜,干脆直接抛下山崖。 至于两人身上的汉奸黑狗皮,也被赵义扒了下来,日后说不定能有大用。 “哥,咱们回去?”顺子抹着汗问。 赵义扔出一把带枪套的驳壳枪,“不回,我教你打枪。” 天边已经微亮,借着鱼肚白的光,勉强能看清东西。 顺子手忙脚乱的接住,学着赵义的样子,枪套斜挎过肩,手掌生疏的掰开扣子。 拿枪放在眼前,止不住的嘿嘿傻笑。 “哥,咋打?” “先坐下,我教你认枪。” 赵义摊开两套黑狗屁,一套垫屁股底下,一套铺在面前。 “首先,你手里这把枪全名叫毛瑟军用手枪,又叫驳壳枪,用7.63口径子弹,有人还叫他快慢机、盒子炮。 有单发模式和连射模式,根据弹匣的不同,可以连射六发、十发、二十发,你手里这支是十发弹匣满......” 顺子听得头皮发麻,“哥,打枪不就是扣扳机,伱说这些没用的干啥?” 赵义脸色一肃,带有一点训斥意味。 “光扣扳机打不着人有什么用,要想打好枪,你就得了解这支枪。以后咱们的队伍拉起来,新兵问你腰上挎的枪叫什么,你怎么说?” 顺子第一次见这样说话的赵义,心里发怵,赶紧点点头,认真听讲。 “驳壳枪的射程在五十米到一百米,也就是六十步到一百三十步左右,因为射击时枪口会上跳从而影响精度,所以最好是横着打,这样就会从左往右形成扫射效果......” 在天色大亮之前,赵义终于把自己知道的驳壳枪的知识一股脑的塞给了顺子。 不求他能全部记住,但求在脑子里留个印象,以后用得着的时候能想起来。 “好了,下面给你讲射击。” 昏昏欲睡的猴,立刻精神,瞪着猴眼望。 看到他这幅样子,本想继续讲《民兵军事训练手册》上简易射击原理章节的赵义,无奈地转换了想法。 以后等游击队招到有上进心的再讲吧,现在讲了他也不听,听了也不懂,懂了也不用,用了也不对...... “射击无非是三点一线瞄准,当眼睛、准星和目标重合的时候扣动扳机。 瞄准的时候,呼吸要轻要柔,瞄准之后屏住呼吸不动,扣扳机不能太猛、太狠,要缓慢均匀加力,无意之间击发。” 赵义一指五米外一颗歪脖子树。 “现在,你给我瞄准那棵树,打五发子弹。” “啊?”顺子惊诧的开口。 “没错,五发子弹,打!” 上辈子并不丰富的军事知识告诉赵义,好的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 要想打得准,除了多打实弹,别无他法! 顺子听队伍上回来探亲的兵说过,子弹是最精贵的,只有资格最老的老兵才能在训练的时候打实弹。 如今自己刚开始学,赵义一下就让自己打五发,不由得兴奋起来。 举起手臂,瞄准目标。 “啪!”“啪!”“啪!”“啪!”“啪!” 枪口接连喷吐五次,五颗子弹呼啸着射向目标。 结果.... 全部脱靶。 看来以后多给他弄手榴弹,射击上实在太差。 赵义检查完歪脖子树,内心自语,眼睛瞅着顺子两条长胳膊。 好家伙,腕线过裆,要是晚生几十年,怎么着也得是个名模。 “义哥,怎么样,还打不?”顺子喜滋滋的搓手。 “不打了,把保险关好,你回去按我教你的方法练瞄准,练上几天再打实弹。” 赵义大手一挥。 “走,回家。” 第九章,县大队征兵 春日将近,天气越来越热,倒春寒和早晚巨大的温差又逼人不得不穿着厚厚的棉袄。 “哥,你说这是咋回事?一上午一个来参加的人都没有。” 顺子当啷一声,把借来的破锣扔在石磨上,解着袄扣子埋怨。 赵义同样深锁眉头,坐在石磨上思索。 杀了两个便衣队后,接连下了两天的雨,把踪迹冲刷的一干二净。 两人在村里待了几天,见没有外人进村,就放心的到十几里外的大黄村征游击队员。 可是敲着锣在村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连一个人都没征到。 钟政委的腿快好了,要是没能拉起个游击队的框架,手里那把驳壳枪就要被他收走。 驳壳枪不重要,赵义一次就缴获了三把满弹匣的十发装驳壳枪。 重要的是意义! 钟同志这把驳壳枪意味着八路军队伍上的承认,意味着是有归属的正式队伍,而不是无人管顾的游杂武装。 就像是番号对一个部队的重要性。 “走,再转一圈。”赵义抓起破锣。 “这次要是还不行,就换個村子。” 顺子穿上刚脱下的棉袄,一边走一边系扣子。 “铛!” 赵义左手拿锣,右手拿着石头,狠狠一敲。 “喂,别敲了!” 嗓子眼里冒出头的声儿被一个从村口跑过来的小孩憋了回去。 小孩约莫有十一二岁,正是招猫逗狗、爬树掏鸟的年纪,破锣就是用两块馍馍从他手里换的。 名叫狗子的小孩抹了抹嘴角馍馍残渣。 “县大队在隔壁小黄村招兵,村里人都去看热闹了,就算你把锣敲破也找不到一个。” 闻言,赵义当即明白过来,把手里的锣递给狗子。 “这个锣先存在你这,下次我们用的时候再找你。” “行。”狗子年纪虽然小,但却颇有一股爽快,拍了拍干瘪的胸脯。 “我家住在大槐树向东第五户,尽管来找我。” “走!” 赵义领着顺子急急向小黄村。 大黄村、小黄村相隔不远,也就隔着两三里路。 两人刚到村口,就看到乌压压一群人,或坐或站围了半圈。 圈中间,是个打着绑腿的魁梧战士,头顶戴着八路军帽,正慷慨激昂的向众人讲抗战救国。 赵义顺着人群缝隙,挤进前排,顺子紧随其后。 “......乡亲们,要想不受苦不受累、有粮食吃、有衣服穿,最要紧的是把小鬼子赶出中国...... ......我杜国富是八路军亲自任命的县大队队长,带领乡亲们打鬼子、灭汉奸......” 杜国富一番话讲完,周围群众都被动员起来,四下嗡嗡议论不停,只有赵义和顺子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注意到两人,杜国富压压手,止住嘈杂的议论,走到两人面前,笑着问道。 “老乡,你们说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很对!”赵义点头。 “老乡你们两个年纪轻轻、身强力壮,不如就加入我们的队伍,一块打鬼子?” “不加!”赵义一口回绝。 杜国富愣了,自己当县大队队长这么些年,哪次讲完话不都把群众动员的积极性十足,嗷嗷着要加入队伍打鬼子。 这两个人年纪轻轻,思想怎么这么落后! 在杜国富愣神的空当,赵义越过他,走到半圆中间,他原先站立的位置。 “乡亲们,我是八路军游击队队长,赵义,来小黄村征兵,刚才杜队长的讲话想必大家都听到了。 有谁想加入队伍打鬼子,可以到我这来报名。” 这话一出,场上立刻安静下来,围圈而坐的百姓纷纷把目光投到赵义与杜国富两人身上。 然后开始与身边相熟的小声讨论。 杜国富也回过味来,原来也是八路军的人。 一丝敌意在两人之间弥漫。 虽然都是打鬼子的队伍,但一个是游击队,一个是县大队。 都想征兵,但人就这些,在这一点上,两人却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况且,杜国富讲话动员起来的群众,游击队却要来摘桃子,县大队当然不乐意。 背后另一个半圆里,县大队几十号民兵握紧手里的梭镖和长矛,磨刀霍霍。 顺子一瞪,站在赵义侧后,手就往腰上摸。 同为打鬼子的队伍,当然不可能刀剑相向,但也得把实力摆在明面上碰碰不是? 顺子不信,自己一把十响的盒子炮还镇不住几十杆梭镖长矛。 杜国富毕竟老成持重,挥挥手示意县大队民兵把手里的兵器放下,笑呵呵的递出根自己卷的香烟。 赵义不抽烟,摆摆手回绝,杜国富也没有什么反应,顺手叼在自己嘴上,开口了。 话语虽然和气,但却隐含着老资历对新人的说教。 “小兄弟看起来年纪不大,哪人啊?” “赵庄。” “哦,先进村的,怪不得这么年轻就加入游击队。” “嗨,打鬼子嘛,我也想出一份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忽然,杜国富话锋一转,话里带了刺。 “小兄弟可不厚道,我动员起来的群众,你倒是想占个便宜。” “打鬼子嘛,分什么你我,跟谁打不是打,群众想跟谁就跟谁,要充分尊重群众的意见。” 赵义一口回掉杜国富给自己戴的高帽子。 “好!” 杜国富转向激情还没消退的百姓。 “乡亲们,我和游击队的赵队长今天都在这征兵,大家想跟哪支队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参加。” 杜国富向身后摆摆手,盘坐的县大队民兵立即站起来,排成队列,威风凛凛。 胸膛高高挺起,像是开屏求偶的孔雀。 最前头是几个竖背着老套筒,和扛着大抬杠的民兵,后边则是拿着长矛、梭镖、大刀的。 拢共没有十杆枪,已经是把县大队的家底都拿出来了。 县大队虽然人多,还排成了队,看着威风,可游击队那边也不差啊。 两个板正的青年,打扮利索,衣着干净,两个人的精神面貌愣是胜过了县大队所有人。 尤其是领头的队长,身材硬朗,长得也俊,单凭这一点就已经完胜县大队。 围坐的百姓在两拨人之间看个不停,拿不定主意。 “加入县大队,每天按人头分粮,可以轮流练枪,家里春种、夏收、秋收的时候可以由县大队统一进行帮助。” 杜国富手一摊,亮出了自己的条件。 能练枪,能分粮,农忙的时候县大队还能统一帮助? 群众们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纷纷扭头看向县大队那一边。 第十章,好买卖 动起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几乎都是向县大队那边移动,连一个到游击队这边都都没有。 顺子扯了扯赵义的衣袖催促,“哥。” “不急。”赵义不动如山,冷眼看着。 围观的百姓群众都是意动,最后几个坐在地上的也都起身,向县大队那边迈开了步子。 排成两列的县大队成员,挑衅的看着两人,就凭你们两个人的游击队想和县大队比?做梦! 顺子圆睁猴眼,一个个狠狠瞪回去。 杜国富叼着用自家种的烟叶卷的纸烟,略有得意。 这些年的群众工作没白做,都知道跟着谁才能打鬼子,不是刚出茅庐的愣头青能比的。 “小兄弟,群众们的意愿都很明显,我看你们游击队还是去别的地方招人吧。” 精神面貌好、长得俊有什么用,要想招人,就得实打实。 粮和枪,这才是群众最关心的东西,杜国富对群众的想法一清二楚。 赵义没说话,两只手拨开衣襟,往后腰上一探。 再伸出来时,左右手上各握着一柄驳壳枪,其中一柄系着红绸,随风飘摆。 杜国富的烟停在嘴上,不动了,眼睛僵住发愣落在赵义手上,不停的眨眼。 顺子嘿嘿一笑,也从腰上拔出两把驳壳枪来,炫耀似的转动手腕,招的县大队队员纷纷转目。 煞有其事的吹了吹枪口。 “洋鬼子的盒子炮,十发装弹匣满。” 县大队成员眼里的挑衅一下消失不见,扭头直直看着。 直到顺子话响起,才知道自己没发昏,眼里涌现羡慕和嫉妒。 县大队总共也就不到十杆枪,还都是长家伙,就连队长杜国富都没能弄一把短枪。 只有八路军队伍里的首长才有资格配一把盒子炮。 游击队两個人,竟然就有四把盒子炮! 盒子炮威力大、射速快,还便于携带,往腰里一别,衣裳一盖,谁也看不出来,比老套筒和大抬杠好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手拿梭镖长矛的县大队成员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把手里的家伙什藏起来。 骄傲挺起的胸膛也没了先前的气势,一个个都蔫儿了。 杜国富看着四把锃光瓦亮的驳壳枪,不禁吞了吞口水,夹着烟的手指都有点哆嗦,眼里的得意消失殆尽。 “赵队长,你这是...” 赵义咧嘴一笑,朗声说道。 “加入游击队,人手一把盒子炮,子弹管够!” 刚走了两步的百姓,脚步立即停下,全部转身看向赵义。 齐刷刷的盯着漆黑冰冷的驳壳枪。 有几个心急的,已经开始拨开人群往前挤。 他们没打过鬼子,可也隐隐知道,短家伙要比长家伙稀罕。 队伍里背长枪的是大头兵,拿短枪的可都是官儿! 看着百姓们的转变,赵义心里高兴。 游击队的事,成了! 至于他刚才应承下来的枪和子弹,当然不是瞎说。 才仅仅打了一次埋伏,毙了两个汉奸,就到手了三把盒子炮、三十发子弹。 找机会多打几次埋伏,给游击队人人弄来一把枪,不是问题。 还有张大米在便衣队里收集消息、传递情报,搞枪更简单。 “乡亲们,看好!” 赵义准备再添一把火,招呼一声,双手掌心相对横举,枪口对准前方,左右各开一枪。 “啪!”“啪!” 两发子弹喷射而出,赵义双手一抖,枪口被强大的动能和后坐力冲得跳起来。 每天坚持训练的据枪瞄准有了成效,十米外,一颗合抱大树横在半空的碗口大枝干“咔嚓”一声落下。 周围站着的村民一个个匆忙逃窜,生怕砸到自己。 议论声哄然大起来,对赵义神乎其神的枪法讨论不停,都是震惊与敬佩。 县大队队员一个个目瞪口呆,像是见了鬼。 就算是杜国富,脸上也出现了惊意,他是真正跟鬼子真刀真枪干过的,知道这枪法意味着什么。 这要是在队伍上,那就是香饽饽,就连首长看见了都得客气的招待。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当游击队长。 “杜队长,对不住,今天的人,游击队先招了!” 嘈杂的议论声里,赵义回手把枪别进腰里,捉住杜国富的手,握住,不好意思的晃了晃。 都是打鬼子的革命队伍,不能闹的太难看。 顺子也把枪收进腰里,脸上的嘚瑟却是怎么都收不起来。 县大队成员眼睛在两人屁股上方回转个不停,透过衣裳凝视着日思夜想的盒子炮。 杜国富笑容苦涩,忙活一场,给别人做了嫁衣。 只得握着赵义的手掌,礼节性的晃了晃。 心里一转,沧桑脸庞上笑容突然变得热切,人是招不到了,但也要在别的地方给县大队争取点好处。 “赵队长,县大队把所有队员拉过来集合群众、动员讲话,你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依杜队长的意思?” “我用三枚手榴弹,换你一把盒子炮外加三发子弹。” 赵义抽出与杜国富紧握的手,“杜队长这是欺负我年纪小啊,三颗手榴弹,一把驳壳枪加三发子弹,真是笔好买卖!” 被识破了心思,杜国富也不尴尬,他是看着赵义年轻,肯定是队伍临时指派的队长。 没真正开枪打过鬼子,不知道枪和子弹的珍贵,想占个大便宜。 杜国富急忙改口。 “那不如这样,游击队和县大队开展一次比武,彩头就是驳壳枪和三枚手榴弹,怎么样?” “比什么?”赵义眼睛一斜,有了兴趣。 “扔手榴弹,射击,拼刺刀。” “什么时候比?” “现在!” 杜国富一刻也不想多等。 赵义一口应下,“等游击队招完人。” 议论声越来越小,村民们心里都有了决定。 “乡亲们,想加入游击队的,到我这来报名!” 顺子振臂一呼,撇着眼看对面垂头丧气的县大队。 “乡亲们,想加入县大队的,到我这来报名。”杜国富这话说的有气无力。 结果已然明了,要是让杜国富选,他也是选能领盒子炮的游击队。 秉承着“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精神,和“有草没草打两杆子”的理念。 杜国富组织被四把盒子炮惊了神的县大队成员,也摆开了架势,准备招兵。 第十一章,原地立姿投掷 积极性高涨的百姓,都向赵义和顺子站立的地方挤过去。 吵吵嚷嚷的问个不停。 问的人越来越多,赵义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 “赵队长,咱们游击队管不管给队员家里分粮?” “这个...不管。” “那农忙时候给不给队员家里统一提供帮助。” “游击队要配合队伍行动,分散敌人注意力,恐怕也不行。” 这话一出,百姓高涨的积极性立刻被泼了冷水,默不作声的移动脚步。 祖祖辈辈的庄稼人,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即使知道抗日救国杀鬼子的重要,也不免被眼前一亩三分地所困。 杜国富灰心之下摆开的阵势反倒是迎来了意外之喜,不断有百姓从游击队的地方走过来,里一圈外一圈的围上。 落败的雄孔雀们再次骄傲的开屏,看向赵义和顺子的眼神有了变化。 你们枪好又怎么样?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知道应该跟谁走! “哥,咋办?” 顺子又急了,“这些人咋都走了?跟着谁有前途他们不知道吗?” “县大队几十个人拢共才几杆枪,轮流练枪八辈子才能轮上!咋都过去了?” 赵义同样也是皱着眉头,看杜国富带着县大队队员热火朝天的跟百姓打成一片,眼里有了明悟。 “咱们不发粮,农忙的时候又不提供帮助,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家里老小几张嘴等着米下锅。 不像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确实是我欠考虑了。” “哥,那咋办?” 赵义叹一口气,摇摇头。 “群众既然不支持,说明我们的方法还需要改进,回去后好好想怎么改,争取下次能让百姓满意。” “人咱就不招了?” “反正都是打鬼子,跟着谁打不是打,县大队也是咱们的组织嘛。” “这话我爱听。”杜国富把招兵工作交给其他人,抽身走出来,再次递出一颗烟。 “打鬼子分什么你我,这次你们没招上人,下次我们县大队帮你们招。 我们县大队从鬼子打进来那年就成立了,招募民兵、训练队伍,给咱八路军输送了几百号战士。 别的不说,招兵的经验,足足的!” 赵义这次没拒绝,接过烟,夹在耳朵上,“到时候就有劳杜队长了。” 杜国富开怀的摆手,眼睛亮得发绿光。 “赵队长,你们别急着走,别忘了,咱还有一场比武没开始呢!” “忘不了,我们就在这等着。” 确定了赵义不会离开,杜国富放心的回去继续进行招兵工作。 …… 杜国富抽着卷烟,嘴角咧得像是偷了一罐子油的老鼠。 四十七人,还都是有力气的青壮年,稍加训练就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光这一次招兵,就能给八路军输送一个排的战士! “赵队长,咱们开始比武?” 杜国富努力抑制住笑容,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 我老杜也能挎上盒子炮了,以后去八路军团部开会,看临县那几個县大队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杜国富一眼就相中了赵义手里那支系着红绸子的驳壳枪。 “好啊,开始。”赵义欣然应道。 “乡亲们,乡亲们。” 杜国富站在一块石头上,扯着嗓子大喊。 “我们县大队为了促进革命友谊,增强战斗本领,要和游击队开展一项友好比武。 请乡亲们让出一块空地来,给我们县大队鼓鼓劲!” “好!” 四周百姓叫好声不停。 这年头,精神生活极其匮乏,整天为了一口吃食提心吊胆,还要担心鬼子汉奸下来扫荡。 像这种两支队伍之间的比武,是可遇不可求的放松活动。 放在后世,和明星开演唱会的重要程度相等。 两支队伍的比武还没开始,村民们就已经开始讨论起来。 一边走动,腾出空地,一边说个不停。 “我看啊,县大队的人赢定了!” “那不一定,你看游击队的小伙子,板正、硬挺,一人两把短家伙,枪法神了。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谁胜谁负不好说。” “县大队给我们分粮,农忙时候还要来帮我们,县大队的人赢……” “对!县大队的人赢!” 群众就是这么朴实,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毫无理由的向着谁。 即使赵义已经展现了一手吓到众人的枪法,可他们还是坚持并且由衷的希望县大队赢。 这种坚持有时候会显得愚昧,甚至会被一些自认处在高位的人置以不屑与鄙夷。 可这却是群众最真挚的内心。 百姓腾出一块东西长两百步的长方形空地,赵义与杜国富站在东头中间。 “赵队长,咱们第一项比扔手榴弹,扔两次,一次比扔远,一次比扔准。 扔完之后,由群众打分,群众说谁赢,谁就赢,怎么样?” “好!” “那我们先去准备。” 两人各自分开,赵义把顺子叫到一边。 “顺子,你老实告诉我,十两重的石头,你能扔多远。” 他光知道顺子扔石头扔得远、扔得准,可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厉害。 现在大敌当前,必须有个清楚的认知。 顺子为难的挠了挠头,“哥,我扔石头的时候也没称过多重。” “就上次砸张大米那样的石头,能扔个一亩地远。” 一亩地,大概有一百步长,也就是将近八十米。 赵义稍一换算,当即明了。 拍着顺子的肩膀鼓励,“没事,一会你就按照扔石头的时候扔就行。” 顺子反倒是苦着一张脸。 “哥,我听队伍上回来探亲的说过,扔石头和扔手榴弹不一样,他们第一次扔,只扔了石头一半远。” “没事,我教你。” 赵义撅了根手榴弹差不多长短的树枝,交到顺子手里。 “拿手榴弹的时候,握着手榴弹木头柄这边,别握着中间,也别握黑色那头……” 《民兵训练手册》 第三章,第六节,第四段,手榴弹的投掷方法。 一,原地立姿投掷。 听到“目标××投”的口令后,右腿向后退一步屈膝,身体向右转动,将手榴弹向后下成弧形摆动,迅速蹬直右腿,胸部转向目标,手过肩猛力向前挥投,投掷时体重移至左腿,投掷后右脚靠左脚,将枪换持右手恢复立正姿势。 …… …… 第十二章,扔手榴弹 “扔手榴弹之前,先后退两大步,助跑之后,身体半旋发力,把手榴弹往上扔,越远越高越好……” 赵义配合身体示范,给顺子讲解怎么扔手榴弹,纠正他的投弹姿势。 引得四周村民纷纷看过来,眼里透着新奇。 不愧是队伍上的人,真稀罕,扔个手榴弹都能扔出花来。 就连另一紧锣密鼓布置战术的县大队都看了过来。 投弹姿势挺标准,和老八路都有得一拼,可你们这显然是临阵磨刀,现学现用,没用! 扔手榴弹讲究的是多吃多练,你们游击队的两个人一个瘦得跟猴一样,一个虽然长得还行,但和县大队最优秀的队员还有差距。 县大队一个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着看赵义两人的笑话。 “……助跑往前冲的时候不要有顾忌,把整个身子都甩开,右边膀子冲前的时候,手榴弹脱手扔出去。” 顺子若有所思的点头。 “不要有压力,就算你扔手榴弹输了,剩下的射击和拼刺刀我也能赢,放开了扔就行。”赵义一拳捶在顺子肩膀上,最后鼓励道。 “嗯,明白了,哥。” 另一边,杜国富对着一个人说了什么,拍拍肩膀,然后走过来。 “赵队长,咱们开始?” 看着杜国富脸上神秘的笑容,赵义就知道他肚子里憋着坏,“行,开始。” “乡亲们安静一下,请两方选手入场。” 乱哄哄的四周立刻静了下来,初春喧嚣的风吹着沙子拂过众人脸庞。 顺子在赵义示意下走到中间。 “王大力。”杜国富转身一招手,县大队里一个人影卸下肩膀上的老套筒,交给身边的人,走出队列。 身形敦实,五大三粗,大腿都有顺子的腰粗。 场上立即传来一阵嘘声。 这还用比么? 要是那个长得俊的游击队长上场,还能有点看头。 现在上场的这个,瘦得像个猴精,看着就不是县大队王大力的个儿。 百姓们中意县大队,现在县大队和游击队又是敌对关系,非常乐意看到游击队吃瘪。 还没开始比,就喝出一声声倒彩。 赵义面色如常,全然不受影响,顺子回头望了望,被赵义的镇静感染,少了些紧张。 随意的在大腿上抹走手心里的汗,定定的站着,心里直打鼓。 杜国富拳头攥起,抵在嘴上轻咳一声,宣布开始。 他确实存着别的心思,游击队的名号以前从未出现过,显然是新成立的。 新成立的队伍会面临什么困境杜国富一清二楚。 没人、没枪、没弹药,连日常的训练都是问题,很可能连手榴弹都没摸过几次。 反观县大队这边,成立时间长,每天都会进行训练,扔手榴弹、瞄准射击、拼刺刀,就是训练时间最长,队员掌握最好的三项。 就算赵义枪法好,能在射击项目上能赢,可还有剩下两项,三局两胜,这把驳壳枪他要定了! 为了能保证胜利,杜国富在最后一刻才把手榴弹交在顺子手上。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象征性的说了句场面话,杜国富把掏空了引线和装药的训练用手榴弹递给杨大力和顺子。 王大力接过手榴弹,眼都没眨一下,后撤步,转身,手榴弹被扔了出去。 “好!” 手榴弹刚落地,激烈的鼓掌声和叫好声就响了起来。 围观的群众拍红了手心,都不愿停。 王大力鼻子里发出一道哼声,小声嘀咕,“新兵蛋子。” 扔手榴弹,最重要的是力气大,力气越大扔的越远,没有力气,扔得再好看也没用。 身为县大队唯一的副队长,王大力自认为与游击队的人相比,自己是一个老兵,新兵蛋子面前就应该有老兵的风范。 看也不看顺子一眼,径直走回去。 “八十步。” 已经有识数的百姓出来步测了一番距离。 “好!” 四周又是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掌声。 王大力挺着胸膛,在村民们的赞扬声中走回队列,犹如斗胜的公鸡。 在夸赞王大力和县大队的同时,村民也向赵义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身为游击队队长,自己不上场,让一个瘦猴上去扔手榴弹,输了丢脸的可是他。 一步约有七十五厘米,两步是一点五米,八十步就是六十米。 赵义迅速用《民兵训练手册》中的测距方法进行估测,同时也将村民们的站队心理算了进去。 群众现在站在县大队那一边,在测量步数时难免会有偏向,会把七十八、七十九这类数字向上取整。 就会导致王大力的实际距离近于报出的距离。 顺子第一次摸手榴弹,绝对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 顺子心里同样惴惴,掂了掂手榴弹,熟悉着手心陌生的重量与质感,闷头往后走。 “哎,猴子,手榴弹应该往前扔,往后走干啥?让县大队吓怕了,想找杜队长认输?” 一道宏亮声音突然响起,四周百姓对顺子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取笑。 顺子是个人来疯的性子,没人看他,他可能会紧张,现在都来取笑他,他反倒是轻松下来。 “让让,让让,是我比还是你们比,都把地给我让开。” 后退几步,留出助跑的空间,深吸一口气,手里抓紧手榴弹的木柄。 忽然猛地一冲,奔跑两步,急停,蹬腿,转身,挥投。 手榴弹脱手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旋转着掷向远方。 村民声音一下消失,头颅随着手榴弹在空中转动。 “嗒。” 一声轻响,手榴弹落地,砸在地上迸溅起几颗石子,击起一绺土。 “嘶!”场上响起齐刷刷的倒吸冷气声。 村民们看向顺子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这么一个瘦猴,竟然有这么大力气,扔得比县大队的王大力还远。 先前测量距离的村民,再次跑出人群,去步测距离。 王大力脸色一下拉了下来,阴沉沉的站在县大队队列里,队员们脸色也都变得难看。 杜国富察觉到不对,拍着王大力的肩膀安慰。 “没事,还有一场扔准,游击队的人没扔过手榴弹,你赢下这一场,咱们还有机会。” “八十三步!” 步测的结果出来了,声音响彻全场,县大队这边更加寂然。 王大力绷着脸点头,手里握着一把手榴弹,寻找手感,争取能比以前扔得更准。 “哈哈哈哈,老子赢啦!”顺子像是山林里拽着藤蔓飘荡的猴子,一蹦三尺高。 赵义一脚踹了过去,“我以前怎么教你的?胜不骄败不馁,还有一场没比,你飘什么飘。” “错了,我错了,哥。”顺子捂着屁股讨饶,收敛起脸上得瑟笑容。 第十三章,另类的射击比试 空地前出五十步,放了一个藤条挎篮。 谁能扔进篮子,谁就赢。 如果都没扔进篮子,那就谁扔的手榴弹离篮子近谁赢。 杜国富介绍完扔准的规则,全场窃窃私语声不断,都是在回护王大力。 认为刚才那一场扔远是因为县大队老远赶来,身体疲劳,让顺子捡了便宜。 王大力听了,老脸一红。 八十步已经是他超常发挥了,往常在训练的时候,最多也就七十五步。 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比游击队的瘦猴扔得更准。 “你们不用看,老子扔得肯定比他准。” 顺子上蹿下跳的和观众们对嘴,刚才那一场比试,彻底给了他自信。 赵义又是一脚踹上去,“你是谁的老子?给我老老实实站直了。” 顺子哎呦着,揉着屁股站好。 “比试开始。” 杜国富一声令下,观众们安静下来,直勾勾的盯着王大力。 “呸,呸!” 王大力往手心唾了两口唾沫,眯着一只眼瞄了又瞄。 终于在顺子的催促下动手了。 “嘿”的一声,伸手一扬,手榴弹高高落下,恰好擦着篮子外沿落在地上。 再稍微偏一点,就能完全落进篮子里。 “好!” 掌声雷动,县大队其他人一个个高兴的脸红脖子粗,杜国富也呵呵乐着。 王大力看似懊恼,实则高兴的捶手,“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轮到顺子上场,观众们唏嘘一片。 他们诚挚的希望并且相信,刚才顺子能赢是意外,这次肯定没县大队的同志扔得准。 顺子一言不发,既不助跑也不瞄准,拿起手榴弹就投。 手榴弹旋转着在空中画个半圆,正好投进篮子里,打得篮子一阵摇晃。 县大队的成员和观众们都不说话了,静得呼吸可闻。 “好。”只有赵义一个人的鼓掌叫好声响了起来。 顺子高兴地直挠头。 王大力拉着一张驴脸,又黑又红,既羞愧又气愤。 杜国富意味深长的看了赵义一眼,回转头看向王大力。 “怎么样?服气了吧。以前在自己队伍里耀武扬威,现在才知道人外有人。” “我……”王大力憋着一股气开口。 “你还别不服,看那個猴子的双手。” 王大力顺着杜国富的指示看过去,见两条长胳膊垂在两腿旁边,晃荡,晃荡。 “这长胳膊天生就是个扔手榴弹的料,抡圆了甩,谁都比不过,你输得不冤。” 王大力不服气也没有办法,哪怕找一万个理由,输了就是输了。 “行了,回去吧,输人不输阵,别把脸也输了。” 杜国富眼瞅着赵义走过来,打发王大力回到队列。 “杜队长,承让。”赵义抱拳说道。 “技不如人,输了也是应该的,只是没想到赵队长不但自己枪法如神,就连手下的兵都不一般。” 杜国富嘴上说着,脸上却没有一点沮丧,还真心实意的夸起人。 赵义暗暗提起戒心,和杜国富相识不到半天,他就对这个农民一样的县大队队长有了充分的认知。 他,不一般! 独自一人带领县大队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斗争生存,队伍没能减员反倒是越来越壮大,还能给八路军持续输送战士。 既能干政工,又有军事本领,这是一个“全才”。 不过这个全才现在却是自己的“敌人”。 赵义皮笑肉不笑,面对自己的敌人,“那咱们这就开始比第二项?” “比!” ...... 赵义站定,静静地看着县大队的人在三十步之外布置靶子。 平地上堆起一个土堆,插根长树枝,树枝上系个绳子,绳子下面困着拳头大小的石块。 三十步,二十米出头,不到二十五米。 赵义胸有成竹,成竹在胸。 “赵队长。” 杜国富乐呵呵的走过来。 “我们县大队比不上游击队,人多枪少,子弹精贵。” “你的意思是?”赵义心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杜国富双手一摊,变戏法一样拿出两把木头杈子削成的弹弓,缠着四根皮筋。 “为了节省弹药和保证比试的公平性,我提议,用弹弓来代替枪,进行射击比试。” “当然了,我的意思是我用弹弓,赵队长如果弹药充足也可以用枪。” 杜国富慷慨大方,一副你占便宜我吃亏的样子。 赵义眼角一抽一抽,心里暗骂好不要脸。 杜国富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自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对方表明了自己弹药不足,要用弹弓,如果用枪,不就等于在百姓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己弹药充足,有枪有弹。 那杜国富再趁机得寸进尺,要求和游击队换枪换弹。 群众偏向县大队,赵义如果拒绝,就等于和群众相背,以后的游击工作就不好展开...... “游击队穷家薄业,也没那么多家底子让我糟蹋。”赵义伸手从杜国富手上拿走弹弓。 杜国富脸上笑容不变,心里也是暗骂,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心眼。 脸厚心黑,这让我老人家怎么活! “靶子弄好了。”县大队的人远远一招手。 两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赵义没去管杜国富,低头弯腰在地上捡了几粒大小相差不大的不规则石子。 又从这些石子里挑出形状最近圆的一粒,左手持弓,右手捏石子在皮兜里。 再抬头看时,杜国富还是一副呵呵的笑脸,“赵队长,到你了。” 杜国富的靶子,系在树枝上的石块晃动不停,显然是中了。 小兔崽子,还赢不了你了,杜国富心里暗道。 老家伙,还想赢我,赵义心里暗道。 前世赵义是个弹弓爱好者,苦练过几年弹弓。 弹弓一般有横握瞄打,斜握瞄打,斜握估打等几种常见打法。 皮兜拉到胸前是小拉,拉到脸侧是中拉,拉到身后是大拉。 他现在用的是中拉横握瞄打打法,对他而言,是最准最稳的一种打法。 所有射击类运动,无论是枪械、弓箭还是弹弓,都是相通的,想要精准度就要从三方面下功夫。 持械姿势、三点一线瞄准、稳定呼吸。 在做好了这三点的前提下,只要辅以大量的练习,都能有相当高的命中率。 赵义侧身站立,左手手腕横向九十度握弓,右手捏兜后拉紧贴着右边颧骨,上下皮筋重合,眯左眼,用右眼顺着上皮筋延长线对准树枝下的石块。 在皮筋延长线与目标石块重合的刹那,屏住呼吸。 第十四章,拼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杜国富一看赵义的站姿和拉弓姿势,就知道他不是个善茬。 这一局八成要悬! 想起队里仅有的几枚宝贝手榴弹,上次让鬼子扫荡队咬上了都没舍得用。 睡觉之前都得看一眼摸几下才能安心睡个好觉。 狠狠心,咬咬牙,豁出这张老脸不要。 咳咳了两声,在赵义旁边展开了语言和心理攻势。 “赵队长,我今年五十,看你二十出头,厚着脸皮叫你一声小赵。” “小赵啊,队长不好当,我也就和你能诉诉苦。” “咱八路军队伍那边要不断的输送人员,得顶着鬼子汉奸的扫荡开展日常训练。” “底下的队员一个比一个难管,我这个队长难啊...” 杜国富声泪俱下,俩眼都揉红了,愣是没见眼泪花子。 就差直接上手破坏赵义的瞄准姿势。 赵义直搓牙花子,对杜国富的厚脸皮有了新认识,屏气凝神,集中注意力,左手稍稍一抬。 二十米对弹弓来说,已经是一個较远的距离。 这时候,原本上皮筋延长线延伸出的瞄准基线所落的瞄点会是一个虚点,需要稍微抬高持弓手,让瞄点落实。 捏着皮兜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放,椭圆形的石子欢快的跳出,一头撞在三十步外,插在树枝上,下垂着的石块上。 在石子的冲击下,石块晃动不停。 见赵义打中,杜国富立即闭嘴,不再浪费口舌,抬手想拿回自己的弹弓。 “理解,理解。” 赵义腾出手,握住杜国富伸出的手掌,“都是为了打小东洋,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杜队长,你是我们游击队全体队员的榜样。” 杜国富伸出去拿回弹弓的手被赵义握住,又让他一番话给架起来。 眼睁睁的看着弹弓被赵义收走。 “我……” “哎,咱们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还有第三项拼刺刀没比,群众们都等着呢,别让群众失望。” 杜国富扭头一看,果然观众们都眼巴巴的看着,充满希冀。 只能先把念头压下,重重一点头。 “好,比!” 杜国富眼馋赵义的驳壳枪,赵义又何尝不眼馋杜国富的手榴弹。 以顺子扔石头的距离和准头,只要给他稍加训练,那就是一台人形自走掷弹筒。 七十米之内,指哪投哪,上了战场,只要能保证手榴弹的供应,就能弥补火力不足的缺点。 杜国富召集所有县大队队员围在一起。 “输了一局,平了一局,接下来这局要是输了,咱们县大队不但要输掉三枚手榴弹,就连脸也都丢尽。” “你们都知道这一局的重要性,只能赢,不能输!” 杜国富一个个凝视过去,肃重道。 “队长,让我上,拼刺刀我绝对不输。”王大力脸庞黑红,信誓旦旦。 “你不行……”杜国富缓缓摇头。 另一边,顺子没有一点紧张,上下透露着兴奋。 “哥,你说手榴弹咋才能炸?我刚才扔出去的为啥没炸?” “手榴弹能炸是因为弹体里的火药,刚才比试用的手榴弹掏空了引线和装药。” 赵义脱下束身的小号棉袄,活动着身体,给顺子解答。 “如果是没掏空引线和装药的手榴弹,拧开小头的盖子,里面会有根引线,使劲一拉就能爆炸。” “一般手榴弹的爆炸时间在拉开引线数三到五个数之后。” 顺子听得不住点头,往心里去了。 几组热身动作做完后,赵义身上升腾起热气。 杜国富抬着两条胳膊,手里两杆竖握的枪口指天,胳膊上搭着两条白毛巾,走过来。 身后跟着个样貌平平,身材中等的青年,看起来比赵义、顺子两人还要小上几岁。 杜国富没说废话,一把枪递给身后的青年,一把连带着毛巾一起扔给赵义。 看也不看赵义一眼,嘱咐身后的青年,显然是对赵义有极大的怨念。 “小甲,一会儿对战的时候你不要心急,一定要稳,别冒进……” 枪刚一入手,赵义就发现了不对。 手里的汉阳八八式步枪,没有一点钢铁冰冷沉重的质感,反而是一种熟悉的木质感,拿在手里飘飘的发轻。 仔细一看,霍,好家伙,木头刻成的假枪,涂上了八八步枪的颜色用来充数。 赵义把毛巾包上枪口,紧紧缚住。 刀剑无情,拳脚无眼,即使是木头枪,也有可能伤人。 “赵队长,我们开始吧。” 小甲面孔青涩,嘴唇上长着一圈浅浅的绒须,短茬的头发根根戟立,紧张的舔了舔嘴唇。 两杆枪头上缠着白色毛巾的木枪交错,枪身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两人相对,步伐进退不停,不断的试探。 赵义呈‘准备格斗’的迎敌姿势,小甲横握着枪身。 顺子三言两语就和观众们打成了一片,亲热的挨挤在一起。 “去,你这个敌人,不准和我们站一起。” 一个半大的孩子仰头怒目而视,结果被自家大人赏了一个暴栗。 “怎么跟游击队的同志说话呢?快点道歉。” “没事,没事。” 顺子笑眯眯的开口问。 “大哥,你说县大队为啥派个小孩上去和俺队长比?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这……”对方有些疑虑。 “哎呀,大哥你还真把俺当敌人啊?俺们游击队和县大队只是进行一场友好切磋,未来还得一起打鬼子除汉奸。” 顺子一番话打消了对方的迟疑,指着小甲道。 “伱别看这娃子年纪小,是个练家子。” “他爷爷以前闹义和拳,跟天津一个叫王五的学过拳脚,他也从小就练,寻常三五个人近不了身。” “我看啊,你们队长输定了。” 顺子顺着手指看过去。 两人正在相持着。 赵义前脚一踏,后脚随之跟进,枪头猛往前戳。 小甲记着队长交代的话,稳扎稳打,脚步一动,手中横枪一拦,稳稳挡住赵义戳击的枪头。 拦住之后,还不好意思的冲赵义露出个腼腆笑容。 赵义不退反进,后脚上前踏一步,后手由下向上运动,前手将枪向后拉。 同时身体半蹲,枪托从小甲下方斜刺里钻出,重重击在小甲头上。 “砰!” 小甲晕晕乎乎的站不稳,赵义乘胜追击,一脚踹倒,枪口停在眼前。 顺子回过头,对面那个人脸上挂不住了,讪讪的笑了笑。 一脚踹在身边小孩腚上,“小兔崽子,还不快给游击队的同志道歉。” 第十五章,大姑娘 人群意犹未尽的散去,只留下县大队和仅有两人的游击队。 杜国富手里紧紧捏着三枚手榴弹。 “赵队长,愿赌服输,这是我们县大队的赌注。” 身后,县大队队员盯着赵义两人,像是在看仇人一样。 “杜队长敞亮。”赵义掰开杜国富手指,把三枚手榴弹抢过来。 不放心地拧开弹盖,一一检查引线,确认完好后,拧上盖子扔给顺子。 “好好收起来,别受潮,里面的火药受潮就会变成哑弹。” 顺子欢天喜地的收起来,挨着驳壳枪一别,腰上立刻变得鼓鼓囊囊。 杜国富把眼神从顺子后腰上恋恋不舍的收回来,厚着脸皮开口了。 “小赵,我的弹弓……” “噢,弹弓啊,杜队长想送,我也不敢不要,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赵义把杜国富的话截下来。 啊? 杜国富傻眼了。 县大队人枪人少,子弹更少,能练瞄准,打不了实弹,只能用弹弓来模拟实弹训练。 弹弓的木头架子好找,可上面缠着的四根皮筋都是自行车车胎上的气门芯。 费了大力气,才得来一条气门芯。 想到这里,杜国富不禁想甩自己一巴掌。 好好的惦记人家的枪干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队长,咱们后会有期。”杜国富深吸一口大气,抬手告辞。 不能再待在这儿了,闹心! 领着县大队走小路离开,后面跟着队列松散的新兵。 “杜队长,留步。”赵义高声叫出。 前进的队列停下来,杜国富转头看过来。 “拿来。”赵义冲顺子一摊手。 顺子当即会意,后腰上的驳壳枪摸出一把,放在赵义手里。 “这把驳壳枪,还请收下。”赵义走到杜国富面前。 杜国富嘴唇蠕动,县大队队员眼睛都看直了。 “赵队长,我们输了两场,这……不好吧。”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还等着你杜大队长帮我游击队招人,到时候可别不来。” 杜国富的眼神变了,接过驳壳枪。 “行,小赵你什么时候需要帮忙,知会我老杜一声,一定来!” 这时候,杜国富肩膀上也竖背着一支步枪,枪身干净,护木发亮,保养的极好。 取下来,双手横端。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把枪是当初我建立县大队的时候,独立团首长奖励给我个人的。 我把它送给你。” …… 春日融融,春光正好,老树开新芽,嫩柳抽新枝。 田野里,两道人影一前一后。 赵义一边走动,一边拉动枪栓,校验杜国富赠送的枪支。 这是一把在敌后游击区极少见的中正式,枪身修长,弧线流畅自然。 可能是子弹金贵的原因,这把枪击发的次数很少,膛线清晰,足有八成新。 在懂枪爱枪的战士手里,它就像是一位剥光了衣服赤裸裸躺在床上的大姑娘。 等待着被轻柔的扣动扳机,发出怒吼的子弹,结束侵略者邪恶的生命。 赵义送杜国富一把驳壳枪没有其他的想法。 顺子不擅长用枪,有了手榴弹后,再配两把驳壳枪是极大的浪费,有一把防身就已足够。 自己也只长了两只手,没法用第三把。 县大队成立时间长,敌人关注多,时不时就要进行清剿,送给他们能发挥更大的用途。 只是没想到,杜国富直接回赠了一把中正式。 有意思的是,两人都默契的送枪不送弹,所以这把中正式暂时并不能向敌人发出怒吼的子弹。 赵义手里现有的二十发驳壳枪子弹,五发在顺子手里,剩下的十五发,十发配给右手枪,五发配给左手枪。 不是没有和顺子平均分配,而是他说自己枪法差,有手榴弹就够了,坚持不要,十发子弹只留下五发。 “哥。” 顺子后面跑过来。 “你刚才说手榴弹由弹柄、发火装置、弹体三部分组成。发火装置那部分我又忘了,你再给我讲一遍呗。” 顺子对枯燥的枪械知识避之不及,但对手榴弹却充满兴趣,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语的复述赵义给他讲的东西。 赵义不厌其烦,收起大姑娘,竖背在肩膀上。 “拉火绳一端系在拉环上,另一端涂有玻璃粉。拉动拉环之后玻璃粉就会与拉火管内的火帽摩擦发火。 火会沿着拉火管下端的导火索燃烧,当从下端烧到上端的时候,就会引动雷管。 雷管里装着爆炸粉,一见火,就会引起弹体里的爆炸药燃烧。” 《民兵军事训练手册》 第二章,射击训练;第六节,手榴弹教练;第二部分,木柄手榴弹的一般构造。 第一部分手榴弹的战斗性能和用途、第三部分手榴弹使用、保管方法、第四部分手榴弹的立姿、跪姿、堑壕内投掷方法。 这三部分顺子听过一遍就记在了心里,只有第二部分关于手榴弹的构造,顺子听了两遍也没记住。 可也不厌烦,忘了就让赵义再给他讲一遍。 顺子走得更慢了,嘴里嘟囔着,落在赵义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沿原路返回赵庄。 这次虽然没招到人,但收获颇丰,一把八成新的中正式,三枚手榴弹,外加一架弹弓。 弹弓虽小,用的好,也是一把利器。 回去后,吸收这次招人的经验,改进方式方法。 我们游击队不能像县大队那样提供口粮和帮助,所以招收队员不能走寻常路,要招那些不以种地为生的…… 赵义反思着,眼角余光的视界里,突然闯进来一个身影,奔跑而来。 “有情况。”赵义叫醒沉迷在知识里的顺子,一拉步枪带子,蹲下身子,枪托抵肩瞄准。 情况不明,光凭这把枪就足以吓退大多数麻烦。 顺子惊醒,矮身藏在一块大石头后。 小小的身影跑得极快,迅速靠近。 看清了来人,赵义松了一口气,起身,中正式上肩,等着来人。 狗子跑了一大趟儿,脸不红气不喘,爬上顺子藏身的大石头,抱着肩膀审视两人。 “你们招的人呢?” “让县大队招走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狗子愤愤地跳下石头。 “县大队不招我这样的好兵,专挑那些孬兵、坏兵!” 第十六章,傻子王大 狗子对着两人,口若悬河地宣泄着不满。 最后以一句,“杜国富就是个妒贤嫉能的小人。”收尾。 赵义从中听出了缘由。 狗子曾经一个人跑到县大队,要求杜国富把自己送到八路军,打鬼子。 结果被杜国富和言悦色地套出家里人是谁、家住在哪儿,趁着睡觉,托一个相熟的连夜送回大黄村。 狗子爹妈提心吊胆的找了一天,饭都吃不下,结果看这小子睡得冒着鼻涕泡被人送回来,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开打。 结果,狗子半个月没下来床。 赵义瞅了瞅还没枪高的狗子,“你今年多大?” “甭管我多大,给我一支枪,我一定是个顶好的兵。” 狗子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赵义肩膀后露出的枪头。 “你要不要兵?” 赵义摇摇头,中正式的枪托“啪”杵在地上,和狗子的身高一比,到枪口还差两拳的高度。 “等你跟枪一样高的时候,来赵庄找我,我让你加入游击队。” “君子一言。”顺子伸出手掌。 “驷马难追。”一大一小两個手掌击在空中。 “我知道西边土地庙里藏了个人,好像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狗子收回手掌,挑着灵动的眼睛。 “今年冬天全凭我偷偷送吃的,他才能活下来,你要不要?” 上过战场? 赵义一点头,“带我去看看。” 两大一小,三道身影前后而行。 赵义相跟着狗子,从村子外面绕过大黄村,到一小小的破庙前。 狗子没进庙,扯开嗓大喊,“傻子,傻子。” 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中回荡。 赵义盯着庙门,对这个上过战场的老兵有着好奇。 声音缓缓消失,庙门仍然紧闭,突然赵义眼下两步处的土地一动。 一个满身尘土的身影站了起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里抓着顶帽子。 赵义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手掌摸上后腰。 顺子也反应过来,一手举握手榴弹,一手迅速拧开保险盖,食指挂住拉环。 “别开枪,别开枪,他脑子坏了。”狗子连忙解释,指着傻子怒斥。 “不准吓人!” 赵义仔细打量,脏污头发凝结成的发块之下,一双木滞的眼睛,呆呆愣愣,眼睛虽大,但却没有神。 衣服腌臜破烂,勉强能辨认出是一件军服,胸前有一块白色名牌,帽子正中有一面青天白日的徽章。 这是一个国民党逃兵。 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痴傻,可能是被枪炮震伤了脑袋,也可能是受不了战场上血腥的刺激。 赵义走上前,想摘下他胸前名牌,判断他所属的部队番号和姓名。 傻子脚步敏捷,向后一撤,手臂抬起,本能反应似的做出格斗姿势,呆滞的眼神里多了锐利。 “傻子放手,不准打人。” 在狗子的呵斥下,傻子眼神里的锐利消失不见,乖乖站好,任由赵义取走胸前的名牌。 名牌污浊,秽迹遮住了大部分,依稀能看出一个‘王’字。 “你要不要?”狗子期冀抬头望。 马上开春了,一开春事就多,傻子就容易被发现,家里存量也不多了,恐怕挤不出来多少给他。 赵义摩挲着名牌,现在两党合作共御外侮,不再是不可调和的对立矛盾。 虽然是国民党逃兵,但只要好好的进行改造,也能出一份力。 况且还上过战场,和敌人正面战斗过,以后的游击工作说不定有用到他的地方。 “我要了。” 听到赵义的回答,狗子一张脸立刻笑成了花,扭头看向傻子,指着赵义。 “傻子,以后听他的话,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傻子张开嘴,说得非常慢,“听——他——的。” “嗯。”狗子满意的点头。 “以后别傻子傻子的叫,不好听。就叫他……王大。” 赵义将手中名牌伸出去,王大抬起指甲里塞满黑泥的脏手,宝贵地收起来。 狗子得了能加入游击队的应允,心里挂念的傻子也有了去处,冲赵义挥挥手,一蹦三跳的离开。 “哥,你要个傻子干嘛?”顺子围着王大转一圈,问道。 “就算咱们游击队这次没招到人,也不至于招个傻子。” “他是我们的革命同志,不准叫傻子。”赵义轻声呵斥。 顺子白了王大一眼,继续去嘟囔那些他没记住的手榴弹知识。 两人继续走来时路回赵庄,多了个人紧跟在赵义身后,寸步不离。 赶了十几里路,三人在太阳挂在天上正中偏西三分的时候回到了赵庄。 “顺子,烧水,给王大拾掇拾掇。” 赵义回到家一口气没歇,搬柴倒水脚步不停。 春天万物复苏,萌发的不只是树木和动物的春情,还有病毒与细菌。 再不清洗干净,王大这一身脏,免不得要生病。 赵义忙里忙外,王大跟在身后,形影不离。 “傻子…王大,来引火。” 王大被顺子手里的洋火盒子吸引,转头看赵义,见他点头,坐到炉灶前。 “擦!” 目光呆滞,神游物外,双手却熟练的从洋火盒子里倒出洋火,熟练的点着,一根一根的往灶膛里塞柴火。 “咳,够了够了,火大了。”顺子捂着嘴咳嗽。 傻子停下手中机械重复的动作,木柴放回身后,双手抱住膝盖,盯着灶膛里炽烈的火焰愣愣出神。 “哗!” 滚烫的热水倒进大盆,蒸腾起缭绕雾气,瞬间变成了仙境。 王大好像察觉了什么,双手躁动不安的摆动,扶着膝盖站起来往外走。 顺子狞笑着冲上去,一把摁住。 “王大,不是哥哥我欺负你,你这一身脏都快成虱子窝了,不洗不行啊!” 王大手脚扑腾踢腾,挣扎个不停,顺子瘦猴样的身材按不住。 赵义上手才没让王大逃出去。 往盆里添了几大勺凉水,估摸着不会烫伤王大,两人一起上手剥光他身上的破烂衣裳,抬进大盆。 …… “你是猪啊!”房间里传出愤怒的声音,顺子猛地起身,带倒屁股下的凳子。 “半斤棒子面,伱一个人全给吃了,一点没给我们俩留!” 洗净了的王大换上一身赵义的旧衣裳,像是脱胎换骨一样,有了一股精神头,只是眼睛还是呆滞,时不时的盯着某处发木。 此时三人各坐在方形饭桌前的一边,桌中间摆一个空空的海碗,王大眼神发直,无视顺子俯视的怒目。 “你,你,你——”顺子气得手指发颤。 “砰!” 顺子正要继续发作之时,大门突然打开,赵老实踉跄的身影撞进来,慌张的说。 “鬼子进村了!” 第十七章,军官 哐当——赵义猛地站起来,凳子倒了。 顺子惊愕地抬头,看见亲爹倚着门流汗喘气。 王大听到‘鬼子’二字,脚下像是按了弹簧一样,一下窜起来,整个人有了变化,多了一股味。 “老实叔,你别急,慢慢说。” 赵义端着一碗温凉水,扶着赵老实喝下。 “鬼子有多少人?到哪儿了?带了多少枪?有没有机枪?走的是大路还是小路?” 赵老实凑着碗一饮而下,回过来一口气儿。 “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光知道来了一辆摩托车,前面跟着十几个鬼子,后面跟着十几个二鬼子。” “鬼子个个带长枪,二鬼子個个带短枪,没有机枪。” “摩托车停在白老二家门口,白老二派人来找村长,村长去之前叫我来找你。” 有摩托车说明走的是大路,没有明确的抓捕目标,钟政委暂时是安全的。 普通的鬼子小队,都是步行扫荡,大队鬼子如果有行动,卡车、摩托车都会开动。 只有一辆摩托车,确实显得奇怪。 赵义迅速吩咐。 “顺子,你和王大去转移钟同志,我去白老二家。” “转移完钟同志之后,你在白家外边等我。” “记住,藏好手榴弹和枪,别拿长枪在白家外面晃。” “明白,哥。” 顺子知道事情的重要性,顾不得再和王大置气。 手榴弹?长枪? 几天不见,家里傻小子就混上手榴弹和长枪啦?赵老实眼神搜寻,终于看到倚在门边的中正式。 顺子走出门,冲自己亲爹眨巴眨巴眼。 “臭小子。”赵老实嘀咕一句,悬起来的心安稳不少。 王大稳站在原地,看着赵义。 赵义没功夫注意王大身上奇怪的变化,一挥手。 “王大,你去跟顺子。” “老实叔,你先歇歇,我这就去找村长。” 赵义紧紧衣裳,驳壳枪在背后掖好,用上衣盖住,紧跟在王大之后出门,径直向东。 …… 赵庄村长赵守仁,今年五十多岁,典型的庄户人模样,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腰背佝偻,皮肤粗糙地磨手。 蹲在白家大门外西北角路口的树荫下,干裂的嘴对着一杆旱烟锅嘬个不停。 看到赵义赶来的身影,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村长,鬼子为啥进村?” “不知道。”赵守仁在树干上磕掉烟锅里的旱烟,把烟锅掖进腰里,摇头。 “小鬼子来的蹊跷,你不来我没敢进去。” 赵守仁不是贪生怕死,八路军的同志藏在村子里养病,赵义来了,说明已经把队伍上的同志转移。 如果没来,他就要尽可能的争取时间。 两人走向白家大门,门口停着一辆偏三轮摩托车,油漆锃的发亮。 看到车斗前只竖着一面白底膏药旗,并没有架设机枪的痕迹,赵义松了口气。 大门口站两个身材矮短的鬼子兵,一左一右,三八步枪、刺刀、水壶、弹药盒、帆布背囊……配备的一应俱全。 “老总,我是这个村的村长,这是我侄子,皇军叫我来的。” 赵守仁点头哈腰,腰背更加佝偻。 两个鬼子兵没有一点反应,并着脚在大门两侧站岗。 赵守仁犹豫着伸出脚步试探,见鬼子没反应,放心的带着赵义进去。 一进大门,就有白家的丫鬟上来,一句话也没多说,领着就往里走。 赵义观察不停,每进一道门,就有两个鬼子在门前站岗,还有鬼子分布在墙角、高点的位置。 一共十四个鬼子兵,整一个分队。 外院聚着一群伪军,坐在两张大桌子上胡吃海塞,看样子能有一个排。 进了内院,一张大圆桌上,摆满鸡鸭鱼肉各类菜,白老二端起酒盅向坐在主位的鬼子佐官敬酒。 见赵守仁进来,放下酒杯,热情的招呼,“老赵来了,快来坐下见过井野太军。” 赵守仁恭敬的点头,井野嘴唇上一撮卫生胡,面色严肃的挥手,示意坐下。 没人理自己,赵义也不上桌,后退一步,和立在旁边的仆人站一起。 “太君,这道菜是家中厨子的得意之作,乃是用刚生出来的小羊羔煨制而成,您一定要品尝……” 赵义放开目光,左右扫视,白老二家境阔绰,仓廪充实,清一色的红木家具,堪称豪奢。 游移的目光一顿,聚焦在角落里一个抱臂而立的身影上。 孙麻子没穿那套国民党军服,换了一身短打,腰上鼓起一块,显然也是把枪掖进了腰里。 眼角的疤痕依旧,翻着一双死鱼眼。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赵义移动脚步,站在孙麻子身边。 麻子语带不屑,绷着脸,依旧抱着膀子。 “狗日的鬼子搜索队,来抢粮的,附近几个村子的村长都叫来了,一会儿就到。” 抢粮? 赵义皱眉,刚过了一冬,家家户户都没多少余粮,这要是再被鬼子刮一遍,只怕有不少人撑不到夏收。 “看到那个鬼子没有?”孙麻子一扬下巴,示意主位上坐着的军官,腿短身矮,唇上一撮卫生胡。 “这孙子有来头,下来收粮还能坐摩托车,你要是能把他整了,我一辈子服你。” 井野胸前挂着崭新的光学望远镜,身旁放着带穗儿指挥刀,斜挎一把南部十三式。 想到外面的鬼子和伪军,赵义明智的打消脑子里冒出的疯狂念头。 自己这几个货,有枪没弹,打打便衣队、伪军还行。 碰上成建制的鬼子正规军,哪怕只是一个轻装简行的步兵班,也只有找死的份儿。 不断有丫鬟领着和赵守仁差不多打扮的庄户人进来,都是附近几个村的村长。 进了门,乖乖坐下,互相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 见赵守仁也在,几个村的村长都没有太恐慌。 赵庄是抗日先进村,跟八路军关系密切,有赵守仁,就相当于有了主心骨。 无论是干什么,只要跟着他走,总没错。 赵义眼神继续游移,眼神透过房门,落到院子里。 眼角一处突然有异动,再次聚焦。 一个伪军身上套着不合身的伪军服,宽大的帽子盖住半张脸,正在外院冲自己挤眉弄眼。 “我想出去上个茅房。” 孙麻子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的指挥刀。 “去,要是有人拦你,就说我让你去的。” 第十八章,一举两得 赵义走出内院,那个伪军也离开桌子,拖着肥大的伪军裤子,往角落里钻。 “你是赵大哥吗?” 赵义警惕的跟着过去,伪军转身了,军帽之下是一张稚嫩的脸庞。 “你是?” 赵义眯起了双眼,手摸上后腰。 “俺是小米,俺哥让俺来找您的。” “你哥?” “俺哥张大米。”张小米一把掀掉帽子。 赵义了然,帽子底下露出的脸与张大米有五分相像,眨动的眼睛里透着和他哥一样的灵动。 “赵大哥,俺哥让俺来告诉你,小鬼子这次出城是为了收粮和建维持会,不是来抓人的。” “你不用害怕,也别轻举妄动,会惊动鬼子。” “俺哥还让俺跟你说,李有志之所以知道赵庄有八路,是白老二让人去报的信儿。” 赵义到现在都没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上下打量张小米。 “张大米是便衣队的,你怎么穿着一身伪军衣服?” 张小米嘿嘿一笑。 “俺哥那天夜里回去,撞见便衣队队副和队长老婆偷情。” “俺让俺哥把这事告诉了李有志在皇协军里当营长的舅舅李万和。” “李万和就把俺哥调到伪军营了,俺跟着俺哥混个空饷。” 张小米拖着袖子从兜里掏出几枚大洋,一抛,叮当作响。 “赵大哥,你要不?” “你把钱收好,回去之后告诉你哥,在伪军里好好潜伏,有用到他的地方我会去找他。” “俺不回去。”张小米用长袖子一抹鼻涕。 “啥?” “俺跟俺哥说好了,跟着你打鬼子,这次出来就没想着要回去。” “这——”赵义迟疑。 游击队是和鬼子作战的,不是看保育院,带个半大的孩子算怎么回事。 “赵队长,俺哥平时在伪军营里,要是有啥动向,只有我能传消息。” “那你找机会脱队,白家外边有个叫顺子的,瘦得像个猴子,伱去找他。” “俺现在就溜号。” 张小米大摇大摆的从鬼子和伪军跟前晃悠出去,没有一個人上去拦他。 赵义面无表情回到内院,心里悄然有了变化。 白老二给鬼子通风,麻子却暗地里给八路报信儿,是敌是友一目了然。 井野喝得脸庞上了红,旁若无人的宣讲东亚共荣、中日亲善。 张小米啃着根鸡腿,正大光明地出了白家大门,左右瞅了门口站岗的鬼子兵,一点也不害怕。 “大东亚共荣”这个忽悠汉奸卖国贼的噱头,井野却是深信不疑,认为八路军是大日本带领这个腐朽破败的农业王朝向工业化国家进步的阻碍。 而伪军,则是这个国家最有先明的一部分,是东亚共荣的助力。 井野在这套理论的影响下,对部下约束十分严格,对伪军的要求宽松。 所以他们这支搜索队是鬼子在外边站岗,伪军在里面吃肉。 张小米避开鬼子视线,在白家周围四处寻摸。 正转着头找个不停,一只手忽然在身后出现,一把夺走鸡腿,同时一个巴掌扇在张小米后脑壳上。 “小小年纪不学好,给小鬼子当汉奸!” 顺子狠咬一口鸡腿,像是在泄气。 张小米捂着脑壳搭眼一看,嘴尖皮薄,长胳膊长腿,像个成精的猴子。 “你是不是顺子?赵大哥让俺来找你。” “俺叫张小米,不是汉奸。” …… “皇军准备建立维持会,以维护治安区的和平,各个村子都要捐粮。” “谁捐的粮多,谁就是皇军的朋友,皇军就让他做维持会长。” 扯了一通,井野露出了真实面目。 说是捐粮,其实是抢粮,给小鬼子当官,十里八乡都得戳脊梁骨,几个村长低着头,一声不吭。 白老二捧着酒盅站起来,“太君,为了促进大东亚共荣,我愿意无偿捐献一万斤粮食。” 孙麻子脸色铁青,绷得更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好。”井野拍着白老二肩膀,手插进兜里翻出块怀表,放进白老二手里。 “白老先生,你是个俊杰,同时也是本村第一个向大日本皇军表达忠心的人,皇军不会亏待你的。” “你带领皇军和协军,去到每一家宣讲亲日政策,让他们捐赠粮食。” “是,太君。我还有一件要事禀报。”白老二点头如捣蒜。 “村子里有八路!” 赵守仁猛地抬头,望向白老二。 其他几个村的村长同样悚然。 赵义眼睛一跳,脸庞如常,双手背在身后,摸住两把驳壳枪柄。 只要白老二再多说一句,驳壳枪就会毫不犹豫的喷射出两颗子弹,击碎他和井野的头颅。 井野眼睛亮了,他身负家族荣誉,度过重洋,来到远东战场上,是为了夺取功勋,给家族带来荣耀。 却困在一个小小的县城,被一群没饭吃没衣穿的土八路拖住脚步。 不时传来其他同窗在正面战场上与这个国家另一股抵挡势力作战获得胜利的消息。 他不理解。 他所面对的敌人千倍万倍的弱于正面战场上使用着美式装备的军队,可为什么不能寸进一步? 反而被久久的挡住脚步? 他想斩杀八路,获得荣耀,胸前挂着天皇御赐的勋章回到家乡。 想得已经疯魔了。 “快说,在什么地方?!” “他是本村村长,他知道。”白老二指向赵守仁。 所有人都随之看过去。 白老二心里恨不能仰天长笑,这一手既示好了皇军,又给八路留下退路,一举两得。 将来无论是国民党坐天下,还是日本人坐天下,白家两头下注,总能有一个从龙之功。 至于八路——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早晚会死,白老二心中轻蔑,笑看赵守仁如何应对。 “这个,这个,确实在村子周边发现过八路的踪迹,但是……” 赵守仁支支吾吾的拖延时间,疯狂转动他那生锈的脑子,思考解决办法。 光听到没用的废话,关于八路的信息却一点都没有,井野振奋的脸沉下来。 “我八路知道在哪儿?”赵义上前一步。 “前几天我去十里铺探亲,回来碰见了八路。” “你知不知道他们往哪去?” “八路进山了,我跟在后边留下了痕迹,能追到他们。” “你,带我找到八路,重重的赏,你的明白?” “明白。” “嘀——” 哨声响起,一名名鬼子兵有序快速地跨出白家大门,在偏三轮摩托车前整齐的列队。 过了一会儿,伪军也乱糟糟的跑出来,歪七扭八的列队。 赵义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放出眼神,和藏在一旁的顺子对上了。 悄悄伸手指了指那辆摩托车,又做了一个拧开盖子拉环往前扔的姿势。 第十九章,服了 长出新芽的粗大树干后,两个头探出来挨在一起。 “顺子哥,赵大哥那是啥意思?” “拧手榴弹,扔到摩托车上。”顺子扔下嗦得一干二净的鸡骨头,后腰里掏出手榴弹来。 拧保险盖,挂弦。 “为啥要扔手榴弹?鬼子这么多人,咱有八路埋伏吗?” 顺子也不知道,所以——“你个小屁孩懂什么,让你做啥就做啥,还想不想打鬼子了。” “哦。”张小米捂着被手榴弹砸了的头,老老实实缩回树后。 “拉火绳,着火,导火索燃烧,雷管爆炸——” 顺子自言自语,右手握住木柄手榴弹中间,左手狠狠一拽。 “呲——” 手榴弹拉环拉开之后,冒出气来。 顺子第一次拉手榴弹心有点慌,手却稳,胳膊一扬,手榴弹脱手而出,在半空勾划弧线。 轰—— 顺子的准头不是盖的,手榴弹落在偏三轮挎斗里,油漆锃亮的摩托车立刻爆炸,变成一团燃烧的钢铁焦炭。 靠近摩托车的两个鬼子当场死亡,其他鬼子和伪军也被震倒。 “八嘎!” 井野大怒,怒中带喜,苦求不得的八路出现在了眼前。 唰地拔出佐官刀,向前一指。 训练有素的鬼子兵立刻分散,伏地还击,一颗颗要命的子弹落下。 “顺子哥,咋办?” 顺子和张小米两人被三八步枪射出的六五子弹压得不敢露头。 “咋办?” “小鬼子都开枪打你了,你还问咋办?” “当然是打他狗日的!” 顺子掏出驳壳枪,从树干另一边露出头。 “啪!”“啪!” 两枪过去,迎来更猛烈的反击,顺子和张小米挨在一起,缩得更紧。 “啊!我中弹了,我中弹了!”一个伪军抱着腿大喊。 顺子总共射出两发子弹,一发擦着前头鬼子的边,带飞钢盔,一发在击中墙壁后,溅射到了伪军腿上。 倒是一个也没落空。 八路还没抓到,反倒伤了自己手下的兵,井野更怒。 没有轻机枪、掷弹筒这些重火力在正面压制,又不知道对面有多少敌人。 井野仅带着一個班十几个鬼子,不敢突进。 不停地催促带队的伪军排长从侧面包抄上去。 “顺子哥,南边上人了,南边上人了!怎么办?”张小米没有一点害怕,兴奋的大喊。 顺子扭头一看,伪军弯着腰,从南边鬼鬼祟祟的摸上来,掏出手榴弹,拧开保险盖。 “狗汉奸,请你吃颗太上老君的八卦雷。” 轰—— 第二枚手榴弹响,几个倒霉的伪军被炸上天,其他的呼啦一下全趴下了。 白老二和几个村长,缩在大门后面,听着枪炮声,瑟瑟发抖。 孙麻子蹲在赵义旁边,很是敬佩。“我随口一说,你们还真敢干这小鬼子啊?佩服!” “干个屁!” “我是真服了,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两个排?” 赵义摇头。 “一个连?也是,八路武器差,一个连保险点,正好能把这伙小鬼子吃掉。” 赵义再次摇头,“没有那么多人。” “一个加强排?倒也合理,毕竟你们确实困难。” 赵义继续摇头。 “一个班?你们疯了?不对,要是经验丰富的老八路,配足枪弹,带够手榴弹,吃掉一个班的鬼子和一个排的伪军也不是不可能。” 赵义不再关注门外,转头看向孙麻子。 “是三个人,三枚手榴弹,五发子弹。” 孙麻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眨着眼,直到赵义把头转回去—— “你们是真疯了!苟活也是活,非得跑到小鬼子跟前来找死!” 赵义没再搭理孙麻子,架起弹弓,从地上捡了几枚弹壳。 赵义原本想的是,顺子用手榴弹炸掉摩托车,自己带着井野进山绕圈子。 这样就算井野想要去县城或者附近据点要支援,也只能派人步行,会大大延长增援时间。 鬼子的支援到达的时候,也找不到在山里打转的井野。 等把这支鬼子步兵班随身带的粮食和水消耗完,不得不回去补充,就能度过这一关。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在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赵义很想揪住顺子问问,你他娘的到底怎么想的?三枚手榴弹,五发子弹,就敢跟鬼子面对面? 还不赶紧跑啊! 一轮射击之后,对面的八路没有一点反击的迹象,伪军全都趴在地上装死,也指望不上。 这是一次大好的机会,活捉八路,受到陆军军部的奖赏,让远在家乡的亲人们共同沐浴天皇的荣光。 井野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指挥的极为谨慎,正面继续射击,进行火力压制和吸引,侧面派出两名士兵蹭过去。 嘭—— 嘭—— 嘭—— 接连射出三枚弹壳,落在两人藏身的地方。 顺子伺机探出头“啪”“啪”又勾了两枪,再次引来一轮密集射击。 “顺子哥,这是鬼子的弹壳,为啥落在咱们这?是不是赵大哥在叫咱?” 顺子拈起弹壳,放在眼前,突然一枚小石子落下,被引起注意。 偷眼瞄过去,白家大门门缝里伸出来赵义半个身子,不停地往外挥手。 “快走,这是在叫我们赶紧跑!” 万幸,顺子虽然轴,但是非常听话,赵义让他撤退就撤退,绝不恋战。 扔出最后一枚手榴弹,在烟幕的遮挡下,顺子拔腿就跑,张小米紧随其后。 赵义对他讲过,木柄手榴弹爆炸后会产生烟幕,对冲锋或者撤退有极大帮助。 视野里的两个身影逐渐远离,赵义松了口气。 等他们跑开,自己再带着井野进山转圈,就能过关了。 孙麻子在一旁把赵义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服了,我真服了。” “三个人就敢正面招惹鬼子一个班,老蒋的中央军也没这本事!” 孙麻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杀鬼子不是什么难事,老子当年战场上也宰过。 以少对多老子也干过,老子当年当土匪的时候被鬼子围住就是这样才跑出来的。 可是你三个人带三枚手榴弹五发子弹就敢正面对鬼子一个班,不但没死人,还毫发无损的跑了。 不得不服! 八路军能活到今天确实有一套。 第二十章,牛眼撸子 “白老二卖国求荣,不值得你跟他,加入游击队跟我打鬼子怎么样?” 赵义一句话让孙麻子沉默无言。 白二爷不厚道,给汉奸送信也就罢了,还主动要当日本人的维持会长,跟着他只能当汉奸。 可没有白连长,我早死在鬼子包围圈里,我这条命是白连长给的…… “嘭!” “嘭!” “嘭!” 枪声再起,零星枪响之后,是鬼子密集的射击。 三种截然不同的枪声混杂。 密集的是鬼子的三八大盖,散乱的是伪军手里的汉阳造。 最后一种枪响赵义从没听过的,一声一声孤零零的响着,缓慢但有节奏,中间的停顿应该是在上弹。 “坏了,你的人被鬼子咬住了!怎么有中正式的枪声?”孙麻子惊醒。 “中正式?” 另一边。 王大眼里不再呆滞,一手推倒拉扯自己的顺子,单膝跪地,熟练的举起枪瞄准射击。 每一声枪响,就有一个鬼子或者伪军倒下。 “好端端的,你给这头猪塞什么子弹?”顺子倒在地上,怒目而视张小米。 “是王大哥跟俺要的……” “我真傻,不把枪藏起来,非得拿着装熊。”顺子颓然的坐在地上。 “这头猪看起来呆头呆脑,怎么一碰到枪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四周鬼子已经探明了情况,左右围了上来,外层一圈鬼子,躲在伪军身后,拿枪逼着他们前进。 任凭顺子怎么拉王大起来,都无动于衷,反倒把自己陷在了包围圈里。 “这种子弹没人要,俺在伪军营里只拿了两板,等王大哥打完十发子弹咱们就跑。” “鬼子已经把咱们围了,你有个当伪军的哥哥,这些人不敢得罪你哥,会在小鬼子面前护着你,我可得被小鬼子给毙了。” 顺子叹口气,认命,抬起驳壳枪,准星瞄住一个靠近的鬼子。 “啪!” 最后一颗子弹脱膛而出,一名鬼子兵应声倒地。 嘿,不亏,还拉个鬼子垫背。 鬼子伪军顺着枪响追八路,白老二和几個村长挤出门缝,站在门前的空地踮脚使劲往枪响的方向看。 赵守仁在内的村长是担忧,宁愿把所有粮食都给鬼子也不想八路军被鬼子发现,一条八路军的命抵得上几千几万斤粮食。 白老二则是幸灾乐祸,什么八路九路,大门一关,跟我毛关系也没有。 “别望了,你的人算是完了,你运气好还能留条命。”孙麻子提醒赵义道。 “赶紧去转移八路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赵义一言不发,掀起后腰上的衣服,两把驳壳枪横取在手。 “你要干嘛?”孙麻子警觉的退后半步,高了半个声调。 其余人都被吸引过来,纷纷侧目。 “老子是游击队长,死也得跟队员死一块!” 赵义豁然转身,枪口直指白老二。 “狗汉奸卖国求荣,死之前我也不能饶了你。” 开保险,拉枪机。 “咔!”声音清脆。 枪口黑洞洞,白老二抖如筛糠,强装镇定。 “皇军……还没走远……你不怕把他们招来……” 赵义回以冷蔑的一哼,准星嵌在白老二脑门上。 几个村的村长被这猛然的变故吓住了,讷讷的不知所措,看向他们的主心骨。 “赵义……”赵守仁抬起手又放下,劝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冲动,已经把顺子搭进去了,你不能再有事。” “是啊,别冲动,伱还年轻。”白老二哆嗦着腿,直往下咽唾沫,苍白的劝告。 食指扣住扳机,逐渐加力,赵义脸色愈冷。 箭上弦,枪上膛,一触即发。 “等等!” 横生枝节,孙麻子插进枪口与白老二之间,直面赵义冰冷果决的眼神。 “给我个面子,饶白二爷一命,你要是能活着回来,我就跟你打鬼子。” “你就这么想救他?” “他儿子救过我,我欠他家一条命,不能不救。” 孙麻子左手慢慢地掀开衣角,右手大拇指食指相夹,其余三指翘起,拎出一只枪。 钢铁枪身漆黑冰冷,枪管粗长,比常见的短枪大上不少,拿在手里极具威慑力。 “驳壳枪后坐力大,不好使,我这把牛眼撸子借你用,满弹。” 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出动静,就连喘息都小心翼翼。 不过十几秒,对白老二来说却像是过了十几年。 “我要是死了……” “我保证看好白二爷,不让他当汉奸,他要是当汉奸,我亲手了结他,白连长最恨鬼子,不会怪我。” 黑洞洞的枪口消失,白老二仿佛才重新活了过来,后背被汗水溻湿,黏在身上,初春料峭寒风一吹,冷得刺骨。 左手枪换成被称为牛眼撸子的柯尔特M1911,这把枪同时也被有的人叫做大眼撸子。 只有五发子弹的驳壳枪赵义关了保险递给赵守仁。 “守仁叔,这把枪你帮我还给钟同志。” ——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赵庄东边,树木稀疏,三三俩俩,原本是一片好林子,白老二为了给家里盖房,砍了大半。 只留下几颗歪斜不成材的,此刻成了阻挡鬼子的唯一障碍物。 里一圈伪军,外一圈鬼子,向着圈子最中间步步逼近。 圈子中间是两颗树,中间隔了三步,藏了仨人。 顺子倚在树干上,拿着中正式,枪托乱砸。 “蠢猪,你不是逞能吗?你倒是继续逞啊?你把老子害惨了你知道吗?等到了阴曹地府老子也不放过你。” 王大被夺了枪,重新变回呆呆傻傻的模样,目光愣着发直,对砸过来的枪托,躲也不躲一下。 张小米数着手里的大洋,没有一点危机逼近的觉悟,吹一口,放在耳边听声。 “老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们两个。”顺子呜呼长叹。 “顺子哥,你别怕,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俺死不了,俺就去参加八路军,到时候俺杀的鬼子算你一份。” “滚你个熊,我都没加上八路,你还加上八路了。” 树林寂静,近在咫尺的功勋让井野更加谨慎,脚步放缓,生怕引发变故惊逃他们一样。 八路从来都是拼死顽抗,这次为什么这么安静? 井野更加小心,攥紧手里的南部十四式,弯成虾米慢慢前进。 鬼子包围圈西边,赵义左手满弹柯尔特,右手满弹驳壳枪,枪柄下红绸子随风飘摆。 猫着腰,悄无声息的迅速靠近。 第二十一章,警卫排 林子寂静无声,井野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直接下令突进,活捉八路。 嘭—— 井野举起发出进攻命令的手落下,响起的不是皇军们英勇无畏的冲杀声,而是柯尔特M1911击锤激发子弹的巨响。 点四五英寸口径的子弹,中近距离射击之下,几乎爆掉了半个脑袋。 可惜——赵义活动被柯尔特震的微麻的左手,刚才瞄准的是倒提佐官刀的井野。 一个鬼子在扣动扳机的前一刻移动位置,撞上了枪口,替井野去见了埋在地下的明治天皇。 脑浆混合着血液溅在半步远外的井野身上。 井野脸上一热,眼睁睁的看着只有半个头的军曹在自己身前扑倒,脑壳里的血液盛不住,溢流出来。 毛骨悚起,硬咬牙根,手里的南部十四指向赵义,枪口闪现火焰。 砰砰砰砰砰砰砰! 所有鬼子同时调转枪口,瞄向开枪的赵义,扣动扳机。 一枪即出,赵义当即伏地翻滚,避过一连串夺命的子弹。 弹着点散步在赵义周围,跳起一簇簇土雾。 他没有耽搁,向预先选定好的遮蔽物运动。 他只有一个人,面对一个班的鬼子和一個排的伪军,死是一定的,但死也要死的有价值。 接近时在脑海里预定好的进攻路线,足够他把手里两把枪的子弹全部宣泄出去,以死换伤,打疼这支搜索队。 侧着身子躲在树后,已经有鬼子从两面包抄过来。 剧烈的呼吸使得胸口不停起伏,赵义架住手腕,抬起枪口。 砰!啪!嘭! 扣在扳机上的食指还没动作,忽然响起一阵枪声,枪声很杂但却连绵有序,四面八方围过来。 缝着两粒黑扣的灰色帽子,在远处隐约起伏,随着枪声靠近。 “独立团老八路出山啦!快跑!”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呼啦一声,伪军掉头就跑,鬼子的刺刀在面前明晃晃的拦着也挡不住。 帽子、鞋跟跑掉了顾不上捡,汉阳造七零八落的往地上一扔,身上挂着的子弹袋也在跑路的过程中摘下来。 土八路没见过世面,看见枪弹就不追了,只要把命逃出去,还能再找日本人要。 整一个排三十多人一哄而散,冲散鬼子的包围阵势。 纷杂的枪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一个个矫健的人影跃进,系着利落的绑腿,面庞黑瘦刚毅,透露出顽强和不息。 树干中枪的声音不再密集,赵义闪身而出。 右手横握驳壳枪,拨成连射模式,枪口自左向右,借着子弹出膛后的冲力,进行扫射。 左手拿柯尔特,重点照顾被伪军裹挟的鬼子,精准收割侵略者邪恶的生命。 双手震动之间,准星里的鬼子和伪军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赶来支援的八路追上来,对着逃跑的鬼子伪军穷追猛打。 “停下,你们这些混蛋给我停下,反击,反击!” 南部十四式再也没有往常的威慑力,任凭井野怎么破口大骂,平日里看见枪就瑟瑟发抖的皇协军此时置若罔闻。。 嘭——混乱中,一声枪响很突出。 怒骂呵斥的井野身体猛地一滞,僵在原地,额头上多了一个弹孔,汨汨地往外流血。 睁着不甘的双眼,被子弹冲击的力量带倒。 佐官死了,军曹死了,鬼子再也没有了抵抗的心思,完全放弃反击,跟着伪军逃跑。 丝毫不顾及大日本皇军形象,武士道精神也在死亡的威胁前烟消云散。 只恨娘没多生两条腿,跑不过这些丢盔弃甲的支那人。 顺着弹道轨迹溯源过去,汉阳造被一双嶙峋的手握住,以标准的射击姿势抵在肩上。 上弹,拉枪栓,瞄准,扣扳机,一气呵成。 王大双手持枪,眼里的呆滞完全消失,射击动作规范的像是教科书里的插图。 “这头猪怎么又摸上枪了!”顺子气急,也从地上捡起伪军扔下的汉阳造,对着逃跑的背影放枪。 张小米人小鬼大,六斤多重的汉阳造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费力地端起来,摇摇晃晃的瞄准,一枪打出去,不知道擦没擦上个倒霉鬼。 …… “同志你好,我是独立团警卫排排长,郑同。” 面前的八路干练利落,年轻的面庞黝黑,一双眼睛明亮纯净看起来和赵义年岁相差不大。 浑身充满蓬勃的力量,有一种不屈的精神头。 像是破土而出的草芽,即使大石压在头上也绝不屈从,用尽全力往上顶。 郑同“欻”地并脚跟,敬礼,眼神炯炯。 “郑同志你好,我是青山镇游击队队长,赵义。”赵义抬起手掌。 郑同紧紧握住赵义手掌,语气亲热。 “老赵,你真行!要是没有你,这支鬼子搜索队我们肯定吃不下来。” “老郑,你可别寒碜我,要不是有你,我们今天都得交代在这。 赵义叫出一句‘老郑’,没有感觉到半点陌生,反而十分融洽。 “我可不是说大话,没有你,我最多把这支鬼子搜索队赶走,想全歼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你看这鬼子佐官,一枪命中额头,要不是及时把他毙了,让小鬼子没了指挥,肯定没有这么大战果。” “你老赵队伍里有能人啊!就算我们正规军也没有这种好枪法,咱可说好,你得让这个神枪手给我们警卫排好好上节课。” “老郑你说笑了,我的游击队才刚成立,哪有这种好枪法。” 赵义也纳闷,游击队算上自己拢共四个人。 张小米连枪都扛不动,顺子扔手榴弹有准头,至于王大,更别扯了,痴痴傻傻。 难道真是顺子? 就连胡义自己都狐疑起来。 “嘿,咱俩第一次见面,伱老赵就跟我玩心眼子是不是?不让你的人白上课,我用日本人的牛肉罐头招待。” 郑同大手一挥。 “别说了,这事就这样定了,我还有任务,留半个排打扫战场,缴获的物资你先挑。” 郑同呼啦啦带着半个排的人离开。 赵义带着满腹疑惑,抬头看过去。 顺子弯着腰屁颠屁颠的在尸体上摸手榴弹,怀里抱着两顶盛满手榴弹的钢盔,背着好几柄枪,有鬼子的三八大盖也有伪军的汉阳造。 王大抱着膝盖靠树坐下,还是那副呆样。 张小米围在警卫排留下打扫战场的八路战士跟前,问东问西,转个不停。 他在伪军营里见过的枪多了,不稀奇,只想知道八路是怎么样的。 “说,怎么回事?”走到顺子屁股后面,赵义不客气的一脚踹在撅起的腚上。 第二十二章,全副武装 顺子心里发怵,五发子弹、三枚手榴弹,一个没留,全让自己败出去了。 子弹多精贵啊,连八路军都宝贝着呢。 手榴弹更是费了大力气从县大队手里赢过来的,刚到手里还没捂热就都报销了。 “哥,小鬼子枪声一响,我一上头就没忍住,下次绝对不会。”顺子硬着头皮。 “我是说井野头上的那一枪,你开的?长能耐了!”赵义笑了笑。 顺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赵义,感觉笑容不假,心里立刻松了口气。 “哥,不是我,是王大。他一摸上枪就跟变个人似的,敌我不分,拿起枪就打,我亲眼看见他一枪把小鬼子的官儿毙了。” 赵义扭头,树根下的王大呆呆滞滞,盯着脚前的土地发木,问他估计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把他们两个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欸。”顺子不舍地放下怀里钢盔,跑向两人。 …… 三人在赵义面前列队。 顺子抱着钢盔一脸满足,王大呆呆站着,张小米新鲜劲儿不减。 “八路军的同志说了,缴获的物资我们先选,那我们也别跟八路军的同志客气。” “赵大哥,俺啥时候能进山去当八路?”张小米刚得知不少八路军的事迹,一门心思的想进山找部队。 “连枪都拿不动,当什么八路,你现在是游击队,当八路的事以后再说。” 顺子身上,枪、手榴弹、子弹、刺刀胡塞一气,赵义看得头皮发麻。 “你把你身上这些家伙什都放下,我给你整治。” 顺子听话地卸下枪,扔掉子弹、刺刀,但还是搂住钢盔不撒手。 赵义从尸体上解下来一条日式军用皮带,帮着顺子系上。 又弯腰捡枪,拉开枪栓,一一验枪,最终选出一把三八式。 “背的枪再多,打不准也没有用,这支枪膛线最清晰、成色最新,拿好这一支就够了,其他的留给警卫排同志带回山里。” 顺子嫌弃的摆手,“哥,我不会用长枪,打不准,光用手榴弹就够了。” 赵义满头黑线,“不用枪你背那么多枪干嘛?” “给你背的,留着你以后用。” “你是游击队员,不是土匪,不拿枪还叫什么战士?不会用我教你,必须拿着!” 声色俱厉之下,顺子不情不愿的伸出一只胳膊挂上。 “还有刺刀,也得拿着。刺杀、射击、投掷,一样都不能拉下。” 赵义挑了把干净的三八式长刺刀,插进鞘里,挂在顺子腰上,又把他的驳壳枪斜挎上。 找两个军用挎包两侧交叉挎好,再捡个完好的水壶同样挎上,铁饭盒塞进挎包里。 “钢盔给我,去鬼子身上搜集子弹,把你腰上皮带前后的弹药盒都填满。” 顺子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小米,过来。”赵义招手,张小米拖着不合身的衣裳到了跟前。 同样一条日式军用皮带束上腰,肥大的伪军服合身不少。 水壶、挎包、刺刀、饭盒,一样不拉的整治好。 “你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成,不能背长枪,先用这把王八盒子,弹药盒也不用都填满,只装手枪弹就行。” 赵义摘下井野身上的皮套,南部十四装进去挎在张小米身上,既然参加游击队,总得有把枪防身。 佐官刀已经被离开的郑同先一步收走了,说要带回去送给团长。 至于那把望远镜,赵义翻来覆去的把玩,最终决定送给钟伍。 “是,队长!”张小米心潮澎湃,莫名的激动,感觉自己真真正正的成了一個战士。 激动的翻手敬礼,小跑着去翻鬼子的弹药盒。 警卫排的战士已经验过尸,一个活口也没有,不怕没死透的鬼子突然袭击。 轮到王大,赵义犯了头疼。 按顺子所说,只要王大一碰枪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敌我不分,拿枪就打。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他背枪。 可活生生一个人,也是游击队的有生力量之一,不能就这样浪费。 皱着眉想一会儿,萌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一条满满登登的日式军用皮带,前面弹药盒三十发,后面弹药盒六十发带刺刀鞘。 沉甸甸一条皮带系上王大的腰,左右交叉挎两个挎包和两个水壶。 钢盔里手榴弹一个个拧开保险盖检查,塞进挎包。 既然不能当战斗员,那就当后勤员,给顺子提供手榴弹支持。 王大站立不动,任由赵义给他鼓捣。 给三人整治好,终于轮到赵义自己。 摘条日式军用皮带给自己挂上,挎包、刺刀、水壶、饭盒,跟他们三个一样。 又检查四枚手榴弹,确认完好,塞进挎包里。 只不过在挑选子弹时却不一样,没拿小鬼子身上的六五子弹,拿的是伪军身上的七九二子弹。 伪军用的枪都是汉阳造,和三八大盖的六五子弹不能通用。 汉阳造和中正式用的都是七九二子弹。 赵义不打算换枪,手上这把中正式成色不差,没必要换成小鬼子的三八式。 况且还是杜国富亲手送的,更没必要换。 刺刀挂好,赵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和先前判若两人,身姿笔挺。 转首回顾之间,一个真正的战士诞生了。 就在这时,顺子和张小米也都搜集子弹回来,叮铃咣铛的停住。 “我们是游击队,游动打击,最重要的就是一双脚,现在去鬼子脚上挑一双合适的军靴换上,绑腿也都打上。” 赵义照着心目中最典型的八路军战士模样,给游击队的所有人整治。 力求在作战中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合脚的昭五军靴换上,绑腿一圈圈的缠上,顺子好像不会走路了,走两步,带着一身的装备倒在地上。 “哥,我感觉我的脚没了。” “行了,别装熊,起来好好适应适应。”赵义同样换上一双昭五军靴,走路姿势都有些变了。 王大也在张小米的帮助下换上军靴,打上绑腿。 五个人,全套日式装备,利落,整齐,全副武装! 就连警卫排的战士都看得眼睛发直。 八路军有规定,一切缴获也归公,即使他们打了一个大胜仗,也不能像游击队一样,随取随用,给自己配备装备。 一个个馋得直流口水,他娘的,这正规军当的还不如一支游击队。 “哥。”顺子戳了戳赵义,双手在胸前虚抱,没忘了心心念念的手榴弹。 四枚木柄手榴弹和四枚九七香瓜手雷塞进顺子的挎包。 “知道伱小子喜欢用手榴弹,都给你备着。”赵义示意王大。 “你身上先带着这些,多了累赘,不够用了就去找王大。” “还有,小鬼子的香瓜手雷没烟,杀伤范围也小,你用的时候注意点。” 顺子使劲地点点头,“哥,我记住了。” 第二十三章,游击班 国民党和日本人为什么称呼八路军为土八路? 原因无他,穷啊! 要枪没枪,要弹没弹,要物资没物资,饿了没粮,冷了没衣。 这才初春,隆冬的寒劲还没过,警卫排大部分战士只穿着一件单衣。 寒风一吹,直打哆嗦,脸庞冻得通红。 不过,此时他们脸上的红,却不只是因为冷。 更多的是因为臊得慌。 群众和游击队在旁边看着,自己这些人身为正规军,却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除了枪支弹药,武器物资,一具具尸体身上一丝不挂,帽子、衣服都给剥下来了,像是八百年没见过荤腥的恶狼,丢人啊! 最终,还是残酷的现实战胜敏感的心理,一个个涨红着脸剥光鬼子和伪军。 鬼子伪军的衣服拿回去染上色,改改样式,就是一件合身得体的八路军军装。 赵义深知八路军的不易,给游击队整治好装备后,主动加入打扫战场的行列。 动手忙碌之间,眼前出现一双皮鞋。 抬头向上看,绿色国民党军服,魁梧身材,子弹袋在胸前交错纵横,肩膀上扛着挺机枪。 眼梢延伸到耳后的疤痕狰狞依旧。 “老子来跟你当八路。” 孙麻子说完,站到赵义身后。 赵义笑了,“当八路我还不够格,我们是游击队。” “都一样,反正是跟你混。” 孙麻子摊开手掌,怀表锡亮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白二爷让我把这个给你。” 咔哒——轻轻一按机钮,表壳啪地跳起,表盘晶莹的像是冬天还没开化的冰棱。 秒针嘀嘀嗒嗒精准的律动,显示现在的时间,四点半。 白老二不敢了,怕了,亲眼看着不可一世的皇军,在八路军冲锋下溃散,熄了当维持会长的心思,熄了当汉奸的心思。 井野送他的怀表不敢再留,送给赵义是最好的选择。 既表明了自己的内心,也算是因为给便衣队通风报信的事向他道歉。 咔——表盘合起的声音仍然清脆。 一个拎着长枪的八路军战士走过来。 走到近前,看到孙麻子时,脸上笑容突然消失,端起长枪对准孙麻子,语气急促。 “你是国民党哪部分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行经八路军防区为什么没通报?!” 赵义拦住枪口解释。 “同志,他受到八路军的感召,自愿退出国民党旧军阀部队,加入我们的抗日队伍。” 八路军战士缓和,放下长枪,兜里摸出几块银元。 “赵队长,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还请你召集村民帮我们就地掩埋尸体。” “不用给钱,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钱给帮助掩埋尸体的村民,这是八路军的规矩。” 赵义不好再拒绝。 半个排的八路军战士有序的撤离,每個人都扛着背着满满当当的物资和枪弹。 赵义把钱扔给顺子。 “让老实叔找几个人,把尸体埋了。” …… 晚上九点半,夜色漆黑,村里人都已经躺下了。 村西,一栋院子里透出光亮。 顺子、王大、张小米、孙麻子散落坐下,怀里抱着各自的枪。 赵义拿着一把三八大盖,在众人面前示范。 “这把枪,是日本明治三十八年制造的,所以叫三八式步枪,因为口径是六点五毫米,所以又叫六五步枪。 保管和擦拭得好,能经久耐用,瞄准基线长,命中较精确;子弹装药量少,初速也较小,但射击时震动不大。 枪管长;射程较远;携带不够方便;适用白刃格斗。 关于它的一般构造和使用,以及分解结合,需要注意的是……” “啊——”顺子眯着眼,情不自禁的打哈欠。 “呵,土包子,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听,以后上了战场抓瞎。” “国民党反动派,哪儿来的脸说我。”顺子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老子不是国民党。” “那你是什么?” “老子是土匪!”孙麻子掷地有声,与有荣焉。 “土匪也一样,你自己抱着枪睡觉,哪儿来的脸说我?” “老子用的是机枪,和你不一样。” 顺子和孙麻子天生反冲,见面就斗嘴。 赵义无奈的放下枪。 四个人,王大呆,张小米小,全指望着这两个人把游击队撑起来,这时候又内斗上了。 队伍难带啊! “砰砰砰!” 大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正在斗嘴的两人同时停下来,孙麻子麻利的抱起捷克式,迅速找好机枪位,架上机枪。 顺子一矮身,靠墙蹲在门后,拧开手榴弹保险盖,挂住拉环。 “小米,来,给我备弹。” 孙麻子身上捷克式子弹带了不少,但只有三个弹夹,打空之后要立即装填,才能保持火力持续。 王大直愣愣起身,在顺子旁边蹲下。 赵义已经给他下令,时刻跟着顺子,保证手榴弹的稳定供应。 “砰砰砰!” 敲门声再响。 赵义放下长枪,右手按在腰后,去开门。 “谁啊?大半夜让不让人睡觉?!” “睡觉?我可听着你这院子里热闹的很,不像是睡觉的样子。” 打开门,熟悉的人影站在门外。 “钟政委。”赵义连忙敬礼。 “都出来吧,不是敌人。” 孙麻子抱着捷克式,懒懒散散的走出机枪位。 顺子拧紧保险盖,手榴弹塞回挎包。 “好家伙,轻机枪、手榴弹、三八式、驳壳枪,你的火力都快赶上一个加强排了。” 钟伍夸赞,迈步走进来,腿脚还有些不便,但走路已经不是问题。 “钟政委请坐,我给您倒水。” “不是来找你喝茶的。”钟伍摆手,“让你的人都解散。” 房间内,烛火明亮,只有赵义与钟伍两人。 “赵义同志,鉴于伱在赵庄歼灭鬼子搜索队一战中,贡献巨大,击毙鬼子佐官,缴获大批物资。 另,你所贡献葱汤药方,对治疗溃伤有奇效,将会拯救大批伤员。 经独立团研究决定,特成立青山镇游击队,任赵义同志为青山游击队队长。” 钟伍放下手里的文件,在烛光下笑了。 “你现在只有五个人,人少不是问题,每一支队伍都是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 比不上县大队区小队的民兵,你就从游击班慢慢发展,总有一天会发展成一支庞大的队伍。” 第二十四章,第一次任务 烛光依旧,加盖了独立团印章的文件静静躺在桌子上,两人的脸各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中。 赵义掏出从井野身上缴获的望远镜,压住文件,推向钟伍,什么话也没说。 钟伍是个识货的,眼睛当即就亮了,一口叫出名字,“十三年二式望远镜?” 趁着钟伍抓在手里研究望远镜的空档,赵义开口了。 “钟政委,我有事不明白,警卫排的同志为啥突然出现?” 钟伍眼睛一斜,“你小子是拿这望远镜贿赂我,想从嘴里套消息吧?” “八路军的官不吃这一套,望远镜你拿回去,我不要了。” 钟伍胳膊往前伸,手掌却紧紧抓住不放手,明显是不舍得。 “我一个游击队长,只带一个游击班,要望远镜也用不上,既然您不要,那就请您帮我转交团部。” “你小子,滑头。”钟伍招手,小声道,“靠过来点儿。” “赵庄有我们的交通员,鬼子进村的时候就第一时间用紧急联络方式通知了团部。 团部担心我的安全,派警卫排来接我,正好碰上鬼子围住你们,打了个歼灭战。 缴获的鬼子物资,第一时间送回团部。 再加上前段时间你给我用葱汤洗伤,我也报回团部,记了你一功。 郑同那小子给团长弄了把指挥刀,团长一高兴,当场拍板成立游击队,连夜派人来送信儿。 不然,就光这你一个班的人,只能归入县大队。” 赵义恍然。 “这些话不大不小,往大了说是违规,往小了说也没什么,但要是让团部干事知道,少不得给我开场批评会,你小子嘴严实点。” “明白,政委。” “行了,别乐了。” 钟伍脸色一肃,“团部有急事要我回去处理,警卫排的人还在外面等着。” “我这次来,除了宣布游击队的成立和你的队长任命,还有任务下发。” …… 怀义县爱国商人筹措了一批物资,无偿捐赠给独立团,资助八路军抗日。 独立团最近接到师部作战命令,需要配合友团吸引怀义县里的鬼子,抽不出人手。 青山游击班第一個任务,就是配合独立团辖区境内所有县大队、区小队民兵接续押运物资。 “一个班的鬼子被我们在赵庄歼灭,小鬼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青山游击队必须撤出赵庄。” “鉴于青山游击队的特殊性,在完成押运任务之后,不需返回。” “跟随接受物资的六连,到团部进行休整,并和新兵连一起进行新兵训练。” 钟伍昨天晚上的话历历在目,赵义心里也急。 初春的清晨,冷意肆虐,几人已经跑出了汗,却没有一句怨言。 游击队成立后的第一次任务,不能迟到。 咔哒——按下机钮,怀表打开秒针轻快的转动,时间显示,七点半。 赵义收起怀表,加快脚步。 “快一点,快一点,必须在八点钟之前赶到青山镇南十里处。” 怀表上时针慢慢转动,距离八点只差一线,分针指向数字十一,游击班五人大汗淋漓的跑到一个路口。 “顺子沿路口向东,麻子沿路口向南,进行侦察,确认位置。”赵义下达命令。 “不用。”孙麻子扶着膝盖喘气。 轻机枪也是机枪,不是三八步枪的重量能比的,背着捷克式跑了一路,他身上的汗出的最多。 “我走过这儿,往东是县城,往西是十里铺,方圆几里只有这一个岔路口,错不了。” 麻子喘匀了气,补充道,“前阵子白老二让我去青山镇给便衣队报信,走的就是这条路。” 赵义带众人离开路口,走进边上林子里,挑了个背凹挡风的地儿,“隐蔽休息。” 顺子和孙麻子一下瘫倒在地上,倒是王大,背了两挎包手榴弹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体力十足。 “小米,你跟我来。” 赵义没倒下休息,叫起张小米,斜着小路走了三百米,找一处视界最好的坡顶趴下。 “小米,你看好,这里的位置最好,视野开阔,遮挡物少,居高临下能把几里之内所有情况都看到……” 《民兵训练手册》 第四章,战斗勤务;第二节,警戒。 (一)步哨勤务原则。 步哨是由班哨或者排哨派出的,和派出哨所的距离,依据情况而定,一般白天不超过四百米,夜间不超过五十米。 步哨通常由正副步哨员两人组成(也有因特殊原因派出一人或三人)。由正步哨员负责,副步哨员执行正步哨员的命令。 步哨员的主要职责,就是把发现的各种情况随时报告班哨长,并且根据班哨长的命令动作…… “记住了吗?” “嗯。”张小米认真的小脸点了点。 “要是忘了就去找我,我再给你讲一遍。”赵义摸了摸张小米后脑勺。 顺子和孙麻子还不如张小米省心。 “伱在这盯着,有任何异常情况就下去通知我。” “明白了,赵大哥。” 赵义回到山坳,顺子和孙麻子还躺在地上,上去一人赏了一脚。 “都别瘫着了,检查装备,恢复体力。游击队第一次执行任务,打起精神。” 两人正坐起来,检查枪弹。 赵义靠在树上,盯着晶莹表盘上的时间,内心随着秒针一下一下,精准而又有力的跳动。 当分针划过十二,指到数字三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速靠近,张小米从哨位上跑下来了。 “赵大哥,东边来人了,八只牲口拉着八架大车,两边跟着十几个人,没枪。” 赵义啪一下合上怀表。 “麻子、小米,带机枪去制高点,顺子带王大,到你认为最适合扔手榴弹的地方。” “都盯着我的右手,一看见我挠头就开打,听明白了吗?” “明白!” 众人撒开各自行动。 赵义背好中正式,向岔口走过去。 怀义县城里的鬼子已经被独立团吸引住了注意,青山镇离这也远,按理说没有什么危险。 但这是青山游击队第一次执行任务,赵义不愿意出纰漏。 更何况,青山游击队只有一个班,本就是特设,要是连最简单的押运任务都完不成。 恐怕团部也会不满意。 第二十五章,行军训练 太阳当空照,驱散尽夜里和清晨浸骨的冷意,渐渐升腾起了燥热。 青山镇南十里,东边路上赶过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一身商人打扮,脚上蹬着千层底的布鞋,头上扣着西瓜帽,怎么看怎么怪。 身后几辆驴马架子车,一个个摞得山高,在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队长,咱们这一趟能去根据地吗?”王大力一身长工打扮,牵着驴缰。 “什么队长?我现在是荣盛粮行的掌柜,叫我掌柜的!”杜国富眼一瞪,迈出四方步,摆起了范儿。 “什么掌柜的,连字都认不全。”这话王大力只敢在心里嘀咕。 小甲装成学徒,走在架子车左边,手掌不停抚摸身上布料,咧嘴笑个不停。 心里念叨着,这么好的料子,得是城里的老爷们才能穿的吧? 片刻后,头车快要行到岔路口的时候,两边车跟的人中,猛然响起一句带着惊慌的话。 “什么人?” “我。”赵义远远看着几个人影眼熟,但却不敢确认,模棱两可的回道。 杜国富远远看到那道模糊人影背后,有一截竖着的硬东西,随着走动的步伐摆动。 八成是枪! 随即往前走两步,一马当关的站住,手掌放在后腰,握住驳壳枪柄,随时可以拔出来。 “走四方,做买卖,多个朋友多条路。朋友,你是哪条道上的?” “兵荒马乱的,遇到难事了张個口,兄弟我这儿还有几块银元。” 那道人影仍旧走动不停,已经能确定确实是背着一口枪。 杜国富拔出枪,枪口垂下,威风凛凛的站着。 “朋友,别往前了,我长眼,枪子儿可不长眼,借钱还是借粮?支唤一声,能帮我一定帮。”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才一天没见,杜队长就不认人了。” 声音熟悉,靠近的身影也熟悉,杜国富一愣,“小赵?” “是我。” 杜国富长吁一口气,手指有些微颤,驳壳枪掖回后腰。 驳壳枪里没有子弹,真要是怀有敌意的人,还得靠藏在架子车上的长枪。 可从车上取枪也得要时间,到时候能不能活就得看命够不够大。 “昨天咱俩刚分手,今天就又碰上了,咱爷俩还真有缘……” 赵义朝身后招招手,树林里一阵哗啦啦响,顺子和麻子各自带着自己的跟班走出来。 五个人站在车队前面,长枪短枪俱全,一身的日式装备。 除了没穿军装,和八路正规军没什么两样。 杜国富眼看直了。 “我嘞个乖乖,这得是全套的日式装备吧?”王大力放下手中缰绳,眼里泛光的向前走,嘴里口水都快流下来。 杜国富扯着赵义袖子站到路边。 “小赵,咱才一天没见,转脸儿你就把轻机枪都弄来了,是不是根据地支援你的?” 杜国富的样子没比王大力好看多少,“你给我说实话,我也去找根据地首长要,不把你供出来。” “昨天村里来了支鬼子搜索队,我们配合出山的八路军同志,全歼。” “搜索队里有个坐摩托车的佐官,估计是出来放风的鬼子头儿,让我们一枪毙了……” 王大力同样把顺子扯到一边,两人不打不相识。 “顺子,咱俩再比一场扔手榴弹,就拿咱俩的枪作赌注,咋样?” “你拿的是一把破汉阳造,我这是小鬼子的三八式,做梦!” 两场密谋不约而同的以失败告终。 王大力恨恨,不就一把三八大盖,谁稀得要!等老子缴获了,你求着我,我都不待见。 “小赵,你们拿着枪太显眼,不如跟我们一样藏车里。” “不用,我准备在路旁边的林子里跟着,正好锻炼队伍的行军能力。” 杜国富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只得一挥手,“行。” 架子车队过了路口,没再向西,转弯向南,沿着大路往十里铺方向前进。 游击班五个人缀在车队后面的林子里,不远不近,晃悠悠的跟着。 “嘿,刚才这帮孙子看见我的机枪眼里都放光。” 孙麻子嘴里叼着草根,肩上扛着机枪。 “幸亏你没答应他们把枪放车上,指不定打什么主意!” 真放进车里,拿出来的时候,少个子弹,三八式变成汉阳造,县大队再一口咬定本来就只有这些东西。 理怎么说都说不清。 走在林子里,树影遮挡,晒不着太阳,慢悠悠的跟在车队后面,等物资送到了地方,齐活儿。 赵义古怪的看了孙麻子一眼。 孙麻子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看我干啥?我说得不对?你不会真是要弄啥行军训练吧?” 赵义的沉默给了孙麻子肯定的答案。 “我的赵大队长哎,咱是游击队,不是正规军。” “再说,咱们接的命令是到团部之后和新兵连一起训练,你急个什么劲呐。” 孙麻子的哀嚎终究还是没能敌过赵义的坚决。 “在进攻战斗中,需要注意以下几点,利用地形地物、敌火下运动、准备冲击与冲击。 利用地形地物的目的,在于荫蔽身体、发扬火力,只有充分地发扬火力,消灭敌人,才能有效地保存自己。 因此,在利用地形地物时,应首先着眼于发扬火力……” 《军地两用人才之友》 第一章,军用知识;第一节,进攻战斗中的战士。 赵义一边讲,一边用见到的各种地形地物作示范,时不时停下,用树枝在地上划几个草图示意。 畜力车虽然耐久,但唯一的缺点是慢,再加上架子车上沉重的物资,行进速度更慢。 游击班五个人哪怕时不时的停下,也能轻松的跟住。 “利用地形地物时,应根据敌情和遮蔽物的高低取适当姿势,荫蔽迅速地接近,由下而上地占领,荫蔽地观察、出枪。 对不便于射击的位置,应加以改造。在一地不要停留过久,视情况灵活地变换位置。 比如说树木。” 赵义一指两步外一颗碗口大的树干,将左侧身体和左大臂紧靠上去,右脚向后蹬。 傍着树干,架起中正式,示范道。 “利用大树可取各种射击姿势,较小的树通常采取卧姿。也可以用左小臂和左膝紧靠树木右后侧;如果采用的是卧姿,应将左小臂紧靠树木右后侧或以树的根部作依托。” 第二十六章,便衣影踪 荒枯一冬的林子,生气逐渐复苏,已经在其间点缀了一层绿。 从远处看,无法发觉有五道人影在慢慢走动。 “……遇到几个敌人对自己格斗时,应首先消灭最近的,尔后各个消灭。格斗中应主动地援助邻兵,以刺刀、抵近射击消灭敌人。” 赵义讲得口干舌燥,拧开水壶盖子,仰头灌了一口。 “怎么样?都记住了吗?” “赵大队长,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是我觉得,打鬼子不用讲究那么多,按住机枪,对准鬼子射就行。”孙麻子满不在乎。 “哥,手榴弹往鬼子头上扔,一扔死一片。”顺子深表赞同。 向来合不到一块的两人,这次倒是尿到了一个壶里,惺惺相惜。 赵义满头黑线,合着自己白讲这么多。 “赵大哥,俺记住了,俺觉得你说得好。”张小米扬起小脸,认真的说道。 还是小米省心啊。 “你现在还小,拿不动枪,我教你点别的,前面跟你说的观察警戒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赵大哥。” 《民兵军事训练手册》 第三章,战斗勤务。第一节侦察。 (一)侦察勤务原则。 侦察是获得敌人情报的一种手段。确切的情报是指挥员正确下定决心的重要根据。因此,侦查员是部队行动的耳目。 侦察员的任务,是用一切手段,捕捉俘虏,缴获敌人的文件,力求发现敌人行动的一切征候,如,敌人的兵力、兵种、技术兵器等。 最有情报价值的是捕获敌人的军官和传达联络人。 …… …… “怎么样?能记住吗?用不用我再讲一遍?” “都记住了,赵大哥。” 赵义被张小米的记性惊了一把,才讲一遍就能把这么繁琐的东西全部记住。 “好,那你按照我给你讲的警戒侦察要领,去把我们这支车队的周围都观察一遍,回来告诉我有什么发现。” “是,赵大哥。” 张小米人小鬼大,利索地爬坡下沟,转眼间消失不见。 “你们两个多给我学学小米!我再给你们讲一遍,谁要是不听……” 驴马车队前头,王大力酸溜溜的凑在小甲身旁。 “游击队真是狗脸不长毛,翻脸不认人,不就是弄了几件日式装备,能的他。” 小甲自从换上身上这身衣裳,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大力哥,你要是有一身日式装备,保管比他们还牛气。” “嘁,游击队和咱队长都是一路子,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的货。 一把中正式、一把驳壳枪,明明都没子弹,还背在身上装样,真要是哥俩好,咋不连子弹一块也送了。” 杜国富在前面,听得脸黑,“王大力,给我过来。” “掌柜的,您叫我什么事?”王大力小跑着过去。 “你去前面十里铺,见见接货的韩掌柜,提前打声招呼。” “啊?掌柜的,这离十里铺还有十好几里……” “嗯?” 杜国富眼一瞪,眉毛立起来。 王大力只能苦着脸往前。 车马队后面林子里,三道身影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匍匐前进。 赵义在后面跟着,谁慢了就踹上去一脚。 顺子和孙麻子两个记打不记吃,赵义要是一個人在前面示范,他们就走神开小差。 只有赵义督促着才能踏下心来学习。 “匍匐前进根据遮蔽物的高低分三种,低姿匍匐、高姿匍匐和侧身匍匐。 通常在敌步、机枪火力封锁的较短地段或利用较低的遮蔽物前进时采用……” 麻子把机枪往前使劲一扔,匍匐到机枪落下的地方之后,拿起来再一扔,继续匍匐。 赵义看见,停下讲述,一脚踹过去。 “携班用机枪时,右手握握把推枪前进,也可由正副射手协同推、拉枪前进。你这么扔,枪迟早得坏。” 孙麻子仰面一倒,“我的赵大队长诶,这可是机枪,不是步枪,有多重伱又不是不知道。” 顺子见孙麻子吃亏,哼哧哼哧的趴在地上笑。 “你也一样,腚撅这么高,生怕敌人看不到?一枪过来,下半辈子等着瘫床上吧。”赵义同样赏了一脚。 “我不好好的在白家吃香喝辣享清福,跑来受这个罪,真是作孽啊!” 孙麻子长叹一声,开始推着机枪往前匍匐。 顺子也收起笑容,撅起的腚贴地,一点一点往前蹭。 王大虽然呆,但一丝不苟,匍匐动作也极其熟练,严格按照赵义说的,趴在一边的地上匍匐前进。 顺子和孙麻子一边匍匐,一边开了话匣子。 “你在国民党反动军队的时候没练过这个?” “我那是杂牌军,只要有钱,别说平时训练,就算在军营里养小老婆都没人管。 只有国军的嫡系精锐部队才会这么训练。” “原来是杂种部队,也难怪能要你这样的。” “那是杂牌,不是杂种,土包子。杂牌又怎么了,那也是有国军正规编制,月月领军饷。” 两个人无论在哪儿,随时随地都能吵起来。 赵义看着两人符合标准的低姿匍匐姿势,倒也没说话,跟在两人后面。 “赵大哥,赵大哥!” 刻意压低的声音十分焦急,张小米迈动双腿,一下从坡上跳下来。 ‘砰’的一声砸在几人面前。 顺子和孙麻子痛苦的匍匐训练暂时结束。 不等赵义开口问,张小米就急忙的张口。 “我在后面看见个人,穿一身黑衣裳,挎个盒子炮,像是便衣队,想悄悄撤回来,结果被他发现了。 他看见我就跑,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 赵义脸庞一下肃了起来。 “确定是便衣队吗?” “黑衣裳,盒子炮,走路左右看,八成是。” “奶奶的,咱们去除了这个狗汉奸!” 孙麻子生怕再去练匍匐,开口叫道。 “人都已经发现小米,跑远了,你去哪儿除?”反驳孙麻子已经快成了顺子的本能,张口就来。 “奶奶的,你故意跟老子作对是不是?” “我说的是事实!” 赵义陷入沉思。 为什么会有便衣出现?为什么便衣跟在车马队后面?为什么看见张小米就跑? 每一个问题单独拿出来都不是问题。 也许是路过,也许是看见车队想捞点油水,也许是去偷了哪家媳妇不想让人看见。 但这三个问题合在一起出现,在这个时候出现,那就有大问题! 第二十七章,拿主意 五个人身上覆一层薄土,挨着肩膀趴在路边林子里一溜排开。 王大人呆,但隐蔽的本事没话说,不知道是不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 当初就藏在赵义眼皮子底下,都没被发现。 赵义让王大先自行隐藏,模仿他的动作给顺子、孙麻子、张小米三个人隐藏好,消除痕迹。 最后才轮到自己。 只要不是事先知道路边藏着人,特意的去搜寻,都无法发现藏着的五人。 “哎我说赵大队长,你这法子能行吗?便衣队的也不是傻子,都发现小米了,还能再走过来?” “别咱们在这跟傻子似的趴着,连根毛都没捞着。” 孙麻子唠唠叨叨,自从加入游击队后,碎嘴的性子就开始显露出来。 一张大嘴,除了吃饭睡觉,嘚啵嘚嘚啵嘚就没听过,上个茅房都得骂两句味道咸淡。 “要我说啊,咱在路上埋个手榴弹,便衣队的汉奸狗要是敢过来,炸他个狗日的。” “这条路是周围十里八乡的主路,各村的人都从这儿走,炸到了百姓,你管治伤?” 毫不意外,是顺子的声音。 “奶奶的,你处处和我做对,是不是想和我练练?” “练练就练练!” “嘘,来人了。”赵义及时止住两人。 东岔路头上,出现一個猥猥琐琐的身影,黑衣黑裤头戴黑礼帽,白袖白袜斜挎驳壳枪。 走三步,退两步,往路两边的林子里不停撒摸。 慢慢地磨蹭到了五人正前的路上。 “动手!”赵义断喝。 “奶奶的,还真让你等到了!”孙麻子第一个起身,‘噌’地一下窜出去。 路旁猛然出现一个人影,黑衣裳一惊,立马打开枪盒子往外抽,谁料准星卡在盒子里,顿顿的抽不出来。 孙麻子饿狗扑食,别臂踢腿扭手腕,一套动作流畅地下来,便衣队员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脸庞亲密地和大地吻在一起…… 赵义靠树站着,手里把玩着一把驳壳枪,一甩手,连着皮套一起扔到孙麻子怀里。 游击班五个人,除了王大一个不能碰枪的,每个人都有一长一短两件家伙。 孙麻子那把牛眼撸子借给了赵义,赵义用的顺手,不打算再还回去。 “赵大队长,打个商量,驳壳枪我不要,你把我的牛眼撸子还给我。” 赵义想都没想,甩给孙麻子一个后脑勺。 什么你的我的,在我手里就是我的。 一把驳壳枪想换我的牛眼撸子?做梦! “几位兄弟,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们是哪个寨子的?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能给的我一定给。” 黑衣裳的便衣队员看得很清楚,这几个人衣裳穿得杂,有国军军装,有伪军军装,也有穿老百姓衣裳。 那个穿国军军服的还开口叫‘队长’。 八成是战场上下来的逃兵,躲在山里成了土匪,窝在山里一个冬天,开春了下来找饭吃。 只要不激怒他们,能留一条命。 赵义一屁股坐在这人身边。 “兄弟,别害怕,咱们是一伙的,都给皇军办事。” “你们……” “我们是青山镇便衣队的,奉命出来执行任务,看见这身衣裳没有,专门为执行任务换的。” “原来是这样啊,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这人明显松了口气,提起来的心踏实了不少。 “兄弟,你咋自己一个人?执行的是啥任务?” “这……” “怎么,不放心我们?你看他。”赵义伸出手指示意张小米。 “他叫张小米,他哥哥叫张大米,原先是青山镇便衣队的队员,皇协军营营长张万和是他俩亲娘舅。” “害,越说越近了你看,我是治安军的,我们营长和张万和是拜把子兄弟。” 被孙麻子抓住的这人,激动的一拍大腿,神秘翼翼的说道。 “我们接到线报,前面那支车马队是给八路军送物资的,我跟在后面就是为了跟踪他们到八路军根据地。 你别看我是一个人,后面三里地,有两个排的治安军,专程保护我的安全。 只要我一招呼,全都得围上来! 刚才看见这个小兄弟,我还以为是让八路发现了……” “噗嗤!” 赵义没去多想治安军的人为什么穿便衣队的衣裳。 拔出刺刀,猛地捅进这人腹部,他嘴角溢流鲜血,眼睛瞪大,瞳孔的神采逐渐消失。 “伱……” 赵义冷着脸不说话,一手捂住嘴,后脑勺按在树干上,另一只手里的刺刀不停地捅刺,直到尸体一动不动。 黑色衣裳沾上血,像是泡在水里整件洗过了一般。 孙麻子被赵义的凶悍吓住,眼睁睁的看着说自己是治安军的那人,肚子被捅成了一块烂肉。 摸着自己肚子,感觉冷飕飕的,老实的挎上驳壳枪,只口不提还枪的事。 “小米。”赵义把刺刀在黑衣裳上还没被血浸染的地方擦净,唤道。 “哎。” “去前面车队,把杜队长叫来。” “是,赵大哥。” 张小米撒丫子跑,去撵前面快没影的车马队。 “挖坑,坑不用大,能把这具尸体埋了就行。” 剩下四个人,人手一把刺刀,开始在地上掘坑。 杜国富年纪大了,腿脚不比张小米利索,跑过来两步就已经累得不行,扶着树干喘气。 “……老杜,事情就是这样,你经验足,得给我拿个主意。”赵义向杜国富说了一遍前后缘由。 杜国富两条粗眉拧成一个疙瘩,语气中也有点无措。 “这次任务是由几支县大队、区小队的民兵接替完成,我也是从上一支区小队里接过来。 估计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有人叛变投敌。 要说该怎么做,我也没个好主意,不过鬼子在后面跟着,总得把鬼子甩开……” 老杜讷讷,只有思路,没有具体的行动方案。 县大队成立这么长时间,从来是听从命令、服从指挥,一切配合根据地的八路军队伍。 贸然一下子对上鬼子,没了八路军在旁边,还真没了主意。 赵义趋前一步,“老杜,我有个想法,不如听我的试试?” “行,就听你的!” 老杜连赵义什么想法都没听,张口就应,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摸到了一颗稻草。 没办法,实在是怕。 县大队出来押运的十几号人,个个有家有室,真要是拿错主意,害了十几条人命,担不起啊! 第二十八章,阻敌 杜国富想主意对策不拿手,执行任务却是个顶个,再加上有治安军在后面撵着。 火急火燎的回到车队,要求县大队化装成的车队伙计加快行动,做好警戒。 车马队行进的速度立刻变快。 林子里,游击班五人草草的把尸体埋进坑里。 孙麻子呼天抢地,幽怨道,“我的赵大队长诶,就你能,那可是两个排,咱就五个人,去打他们,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顺子针锋相对,嘲讽道。“一个排怎么了?昨天一個排的伪军和一个班的鬼子不一样让我们灭了? 你要是怕,麻溜地退下去。” “哼,那是因为有山里老八路救场,要没他们,现在埋坑里的是你,不是鬼子和伪军。” “贪生怕死的土匪,你……” “行了。”赵义出声打断两人。 “敌在明,我在暗,有心算无心,治安军又不是鬼子,没有严明的纪律和军事素养,这仗有得打。 我刚才教你们的东西,利用地形地物、敌火下运动、冲击与反冲击,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除了张小米,顺子和孙麻子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足。 要不是赵义在后面拿脚揣着,他们连听都不会听。 第二遍虽然左耳朵听了,但挡不住右耳朵漏风,跑出来不少,脑子里能留下多少谁也说不好。 “小米领路,从林子里绕到治安军侧后。” 张小米得令,仗着先前侦察熟悉的地形,抬腿冲出去。 赵义、顺子、王大、孙麻子四个人紧随其后。 五道身影在坡岭后快速移动,不一会儿,停在了一侧山坡后。 五人从上面探出头,看着下方列成两队的治安军。 队列松松散散,前面排头兵走的犹豫,生怕被八路发现,回头冲杀过来。 中间走的拖沓,生怕八路冲过来前面替死鬼挡不住,轮到自己挡枪眼。 后面走的不情不愿,只要枪声一响,前面的兄弟挡着,他们拔腿就窜 队列前头看到队列后头,赵义来回扫了三遍。 两挺轻机枪,两把短枪,其他的都是长枪。 五个头从山坡上缩回去,赵义怀里搂着中正式,一颗一颗的压子弹。 “顺子,这个距离你能扔准吗?” “能。” “一会你看准那两挺机枪扔,谁敢碰机枪就炸谁。 麻子,你架好机枪,不求准,只求快,往人多的地方扫,把他们都压制住。 我去干掉两个带队的排长,他们不是鬼子,只要领头的一死,战斗力就散了。 听明白没有?” “明白。” “各自散开,寻找合适位置,别忘了我怎么给你们讲的,以我的枪声为号令,枪一响就开打。” 顺子带着王大、孙麻子领着张小米,各自分散。 赵义从山坡上探出头,中正式调好标尺,准星对准挎着盒子炮的治安军排长。 肾上腺素不断分泌,心跳越来越快,呼吸随之粗重了些。 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昨天和鬼子那场战斗抱着死志,不是去战斗的,是去送死的,只不过想在死之前拉几个人头垫背。 今天则是真真切切与敌战斗的心态。 “呼!” 呼出一口气,赵义调整呼吸,手指稳稳的扣在扳机上。 孙麻子抱着机枪,大踏步的奔跑,在治安军后侧找好位置趴下,打开两脚架,架设机枪。 这地方两侧高中间低,射界清晰,简直是天生的机枪阵地。 身后是一片缓坡,一翻身,要不了两秒就能滚下去,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便于逃跑,对周围地形地物的利用到了极致。 “奶奶的,我看赵大队长是一心送死啊,昨天没在鬼子手下死成,今天来招治安军的晦气。” 孙麻子肩膀抵上机枪,眼睛瞄准,嘴也没闲着。 “小米,一会儿要是顶不住了,记得跟紧我啊。” “俺才不当逃兵,俺要打鬼子。” “什么逃兵不逃兵,底下这些人也不是鬼子,命丢了还怎么打鬼子……” 顺子带着王大,也跑到自己挑选好的阵地。 前面有石头,旁边有草有树。 手榴弹能越过半人高的石头抛出去,子弹却不能射穿石头,猫腰一钻,藏在树后面也好移动。 两枚木柄手榴弹,三枚九七香瓜手雷,一字排在地上。 顺子又从王大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两枚木柄手榴弹,一起拿在右手,拧开弹盖,右手食中二指挂住弦。 嘴里自顾自的念叨。 “香瓜手雷没烟,杀伤范围小,枪声一响,先往人多的地方扔俩手榴弹,叫他看不见,再扔香瓜雷……” 游击班五个人,分成三个阵地,准备就绪。 …… 治安军行进的队列松松垮垮,行不成行,列不成列。 “兄弟们,都精神点儿,皇军不在家,露脸的时候来了。 咱们也不用和八路正面对战,只要前面的弟兄跟着八路找到根据地咱就回。 等皇军回来,少不了大功一件!” 队列里稀稀拉拉的回应,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走着。 找到了八路根据地确实是大功一件,但功是上面领头的,下面跑腿的累断了也没一点好处。 激怒了八路,遭罪了还是下面的人。 一响枪,当官的趴得比谁都快。 治安军的人心里跟明镜一样,谁也不想当冤大头。 领头的排长神情振奋,偌大的功劳就在眼前,举着驳壳枪鼓舞士气。 要不是怕惊动了前头八路,此时估计能打两枪助兴。 “事情成了,我请各位兄弟逛窑子、喝大酒……” 嘭——枪响了。 女人和花酒赵义没有,子弹却有一颗。 七九二口径的子弹从中正式枪口喷出,沿着比直的弹道轨迹,一枪穿透了高举手臂鼓舞士气的治安军排长脸颊。 哒哒哒哒哒哒! 砰!砰! 治安军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捷克式轻机枪枪口喷射子弹的声音和木柄手榴弹的爆炸声先后响起。 治安军的人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哄而散。 本就松散的队列,彻底不成形。 当汉奸年头久的老兵油子,想也不想,一下趴在地上。 刚当上治安军,经验还不够足的新汉奸,则是喊叫着四散而逃,被孙麻子的机枪乱弹射死。 治安军的另一个排长显然属于前者。 在赵义的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弯着腰就地一滚。 几乎是和被赵义命中的治安军排长的尸体一同倒地。 转眼间,真死的、假死的、装死的,倒了一片。 有胆子大的,侥幸没被机枪射中,也没被手榴弹炸着。 抬起枪口向响得最凶的机枪一扣扳机。 还没来得及拉第二下枪栓,机枪枪口随即调转,子弹如同雨点倾斜。 第二十九章,刺刀杀人 “快点,加把劲!” 县大队的人不再悠哉游哉的跟着牲口,前拉后推,尽可能的加快前进速度。 杜国富脸色通红,心里急得像是火烧,使出吃奶的劲推架子车轮毂。 转头向后担忧的看一眼,自责又羞愧。 县大队十几号人,让游击队五个人去填枪口,丢人丢到姥姥家。 “一,二,扔!” 一枚九七香瓜手雷划出一道抛物线,凌空坠下。 看到手雷想要躲避的治安军,刚要四散逃开,手雷当空炸开,弹片四射。 弹片撕破衣裳,嵌入肉身,惊起一阵哀嚎。 顺子无师自通,掌握了手榴弹和手雷的新用法。 拉开拉环后,拿在手里数两个数再扔出去,等敌人看见,手榴弹也该爆炸了,想跑都没得跑。 一枚接着一枚的手榴弹、手雷,在石头后面不断抛出,在治安军头顶爆炸。 冲击波、弹片压着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走。” 扔完地上准备好的手榴弹和手雷,顺子一拍王大,猫着腰开始转移。 赵义讲的东西他没记全,但有一点还没来得及从右耳朵里跑出去。 运动前,应选好运动路线和暂停位置。运动中,应不间断地观察敌情、地形和注意班(组)长的指挥,保持前进方向。 刚才猛地一响枪,打了治安军一个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手榴弹炸得死伤一片。 七枚手榴弹扔完,还没死的治安军已经明白,只要扔手榴弹的不死,就只能成为机枪口下的靶子。 七枚手雷手榴弹,一枚五秒,七枚三十五秒。 半分多钟的时间足够他们找到扔手榴弹的藏身之处。 有几个治安军猫着腰绕侧包抄。 顺子一转移,手榴弹的压制消失,单凭机枪的火力无法压制两个排的治安军。 “小米,快,弹夹,弹夹。” 孙麻子一把卸下打空的弹夹,换上张小米刚压满子弹的。 哒哒声再次响起来。 “手榴弹怎么停了?该不会是扔下老子自己跑了吧?奶奶的,他要是敢跑,老子饶不了他!” 两個排的伪军堆也能堆死一挺机枪,仅仅刚才换弹夹的功夫,就压上来一波。 砰!砰!砰! 手榴弹爆炸声再次响起,孙麻子压力骤减,嘴里骂骂咧咧的消停了,专心操控机枪。 赵义只开了头一枪,然后再没有任何声息。 任由顺子和孙麻子打得如火如荼,没有多关注一眼。 此时他全神关注的盯着一处。 治安军剩下的那个排长躲在石头后面,紧紧蜷缩成一团,一点身体都没露出来。 发现顺子一开始的手榴弹阵地的就是他,也是他指挥着几个治安军绕后包抄。 压向机枪的反攻同样也是在他的命令下行动。 只要他不死,治安军就能组织反攻。 换句话说,只要他一死,两个排的治安军就散了。 赵义眼神顺着瞄准基线不断延长,死死盯着那块石头。 砰! 顺子扔出的一枚手雷在石头上方爆炸,强大的冲击波把藏在石头后的身影掀了出来。 好机会。 嘭——中正式随之而响。 子弹沿着瞄准基线的落点,精准的钻了进去。 放下中正式,赵义抽出两支短枪。 右手驳壳枪横端,扫射压制,分散麻子的压力。 右手柯尔特精准点射。 想爬去摸机枪的、准备扔手榴弹的、端起枪瞄准射击的……点四五的子弹像是长了眼一样,脱膛而出,咆哮着咬过去。 “老八路打埋伏,想活命的赶紧跑!” 惜命的老兵油子喊了一声,扔下枪就跑,头也不回。 机枪、手榴弹压制下,没了主心骨的治安军早就散乱,这声叫喊立刻起了连锁反应。 溃散的军心彻底消失,还能活着的扔枪、扔子弹,掉头跟着跑。 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下中弹未死的治安军躺在地上翻滚哀嚎,呻吟惨叫。 枪声止息。 张小米第一个跳出来,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兴奋嚎叫。 孙麻子扛起机枪,跟在后面,心里纳闷的嘀咕。 什么时候打仗这么简单了? 五个人就能打退两个排,放在国军序列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顺子念念不舍的从一颗树干后转出来,手榴弹还没扔够,敌人就已经被打退了,不过瘾。 “哥,这些人怎么办?” 顺子示意地上中弹的治安军。 赵义沉默了几秒,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杀!” “啊?”几人纷纷抬头。 “卖国求荣,欺凌乡里,放过他们就是伤害百姓,一个不留,都杀了!” 孙麻子土匪出身,抵触最小,赵义指挥的这一战,五个人打退两个排,彻底信服。 二话不说,抽出驳壳枪,冰冷枪口喧嚣爆射,一个治安军瞪着惊恐的双眼死去。 “别用枪,用刺刀,咱们人手少,没工夫一个个的检查尸体,给他们一个痛快。” 赵义拔出刺刀,迅猛有力的捅进一个哀嚎中的治安军的心窝,惨叫声戛然而止。 “哥,我…下不去手……” 顺子握着刺刀的手有些颤抖。 扔手榴弹炸敌人,处在远距离,没有真切的感受,只有消灭敌人的快感。 面对面的用刀子捅活生生的人,比放枪和扔手榴弹更加残忍。 “下不去手?”赵义再次利落的结果一个,拔出刺刀。 “小鬼子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粮,强奸我们的妇女,这些汉奸也有份。 杀他们就是救百姓,有什么下不去手?!” 赵义牢牢捏紧顺子握着刺刀的手,扳过一个挣扎逃跑的治安军。 “噗嗤!” 刀刃破进肉里,发出一声畅快的吟叫。 赵义手一松,拍了拍顺子肩膀,“这就能下得去手了。” “我……”顺子无言,只是握着刺刀的手没有了原先的颤抖。 踩着治安军的尸体,轻轻一提,拔出刺刀,刀刃再次发出饮血的声音。 顺子握刀的手捏的更紧,好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孙麻子一个土匪,没那么矫情,杀人就是杀人,况且杀得还是汉奸,更没有心理压力。 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张小米年纪小,心思纯净,反而没有那么多杂念,只有单纯的好坏之分。 治安军当然是坏人,对付坏人无论怎样都不过分,下手同样果断。 只是因为年纪小,拿不稳刀,进刀时常常扎错位置,捅进动脉,溅了一身血,脸上弄得血刺呼啦。 第三十章,车辙 两挺鬼子裁淘下来的大正十一年式机枪,两支驳壳枪,几十支汉阳造,五六百的七九二子弹,手榴弹加手雷也有四五十颗。 其余如子弹袋、腰带之类的杂物一堆。 这是连赵义自己都没预料的战果。 他的初衷是打个阻击,让治安军知难而退,顺利的把物资送进根据地。 却没想到,直接打成了歼灭战,除了少数腿脚快的老兵油子,其余全给撂倒。 “顺子补充手榴弹,麻子补充机枪子弹,剩余枪支弹药搜集到一起,就地掩埋,动作要快!” 汉阳造、中正式、捷克式三种枪用的都是七九二型子弹。 赵义的中正式只开了两枪,身上子弹还富裕,孙麻子的机枪响个不停,从头到尾没停过,子弹消耗大。 消耗大也有消耗大的好处,压得敌人不敢冒头。 手榴弹是顺子的专属,没人跟他抢。 “赵大队,你老人家见多识广,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钱?” 孙麻子抓着一把乱糟糟的纸币走过来。 绿色钞纸左边框里印着一个茂密花白胡子老头。 顺子抱着用治安军衣服包裹起来的一包手榴弹经过旁边。 “钱钱钱,就知道钱,你要是敢拿着钱溜号,我一个手榴弹捶死你!”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不懂就别说话!” “土匪,国民党,反动派……” 眼看两人有再吵起来的架势,赵义说话了。 “这应该是鬼子用的军票或者伪钞,在敌占区才能流通,咱们没法用。” “用不了?”孙麻子一把撒开,嘴里不干不净的离开。 钱没到手,还让顺子个没见识的土包子给噘了,窝囊! “小米,你把钱收起来,找机会送给你哥,让他给我们在敌占区购置物资。” 赵义蹲下一张张捡起来,塞进张小米挎包里。 “是,赵大哥。” 经过这一战,张小米对赵义的态度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個人崇拜,对赵义说的话言听计从。 …… 行进中的车马队,杜国富卖力推着轮毂。 耳里听见身后枪声炽烈,而后慢慢平息,在一声驳壳枪响后,再也没有声音。 担忧更甚。 惴惴的叫来小甲。 “你跑得快,拿着我这把驳壳枪去后面看看情况,里面有一发子弹。 有情况立刻鸣枪,打完枪就赶紧跑,不要让敌人撵上。” “是!” 小甲肃穆的点头,接过驳壳枪,塞进腰里。 “全体休息,听见枪响立即撤离,不要管物资,物资没有命重要。” 八只牲口停下,静静地等着。 杜国富急得在原地打转,看完身后又手搭着凉棚往前看。 游击队五个人什么情况?枪怎么不响了?小赵他不会…… 王大力去前面探情况还没回,他听没听见枪声?知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回来碰上治安军怎么办? 杜国富越想越急,脚步转得也越快,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队长,后面来人了,好像是小甲。” 这一声对杜国富来说,不吝于三伏天的一桶冰水。 急急地往后看。 一、二、三、四、五、六。 六个身影有前有后,跑在最前的一只手按在腰上,好像是小甲。 终于舒了一口气,小跑着迎上去。 “小赵,怎么回事?治安军呢?” 游击班手刃敌人,身上或多或少的沾上血液,尤其是张小米,头脸上多是血印子。 一身的煞气还没散尽,赵义咧嘴一笑,配合身上的血迹,显得狰狞凛然。 “治安军让我们打退了。” “打退了?”杜国富一呆。 两个排的伪军,说退就退了? “我们突然开枪,打了他个措手不及,领头的一死,剩下的就跑了。”赵义含混解释,没多讲战斗经过。 “打退了就好。” 杜国富无暇关注太多,一心完成押运任务,内心稍安,喊一嗓子。 “继续前进。” “小米,前后放哨,侦察情况。” 安排完张小米,赵义带着游击班剩下仨人同样加入推车队伍。 “枪拿来。” “队长,我还没摸够呢,好歹跑了一趟,你再让我揣一会儿。” “揣什么揣,走火了咋办?” 小甲委屈的像个受欺负的小媳妇,腰里的枪让杜国富一把夺走。 赵义哑然失笑,低下头用力推车。 视线随着车轮转动,落在车辙上,笑容猛地一收,豁然抬起头。 “老杜!” “小赵,咋了?” 五个人打退治安军两个排,赵义在杜国富心里的地位大大上升。 听到声音就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 “老杜,这车是从哪发的?中间换没换过车?”赵义伸手指着车轮压下的将近半寸的车辙印。 杜国富顺着赵义手指看过去,近半米高的车轮碾过,留下一道深深印辙。 有些犹豫。 “为了保护资助抗日的爱国商人,这次任务由几支不同的队伍接续进行。 除了第一支队伍,没有人知道车从哪发,至于换没换过车,就更不清楚了。” 杜国富摇摇头。 “我接到的任务只是将这批货物从接收点押运到十里铺,交给八路军战士伪装的韩掌柜,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赵义深皱着眉。 “不管中间有没有换过车,都已经来不及了。 后面死了几十个治安军,只要鬼子到现场一看,就能发现车辙印子不对劲,轻而易举的就能顺藤摸瓜。” 杜国富瞳孔猛地放大,充斥惊诧。 前面只听说是打退了治安军。 以为是放枪吓跑了,原来是把两个排的治安军杀了一大半,剩下的逃跑。 赵义知道杜国富是个没主意的,不再跟他客套,直接给他说道。 “叫县大队的人,每人尽可能的多扛物资,减轻重量。 同时也是为牲口减负,加快行进速度。 我带游击班处理后面留下的车印。” “行,就听你的。” 杜国富丝毫没有感觉到不妥,一口应下,小跑着下命令。 “每人按自己体格,背一袋或两袋的物资,减轻车重。” 杜国富威望深重,县大队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默默背起麻袋。 赵义四周看了看,三两步助跑蹬上一棵树,折下枝干。 截成大小合适的枝条,分给顺子、王大和孙麻子。 “往车辙印上洒土,再用树枝横扫,把车印做旧,混淆敌人的辨别。” 第三十一章,草标 赵义直起身,手掌握成拳,伸到身后,捶着酸疼的腰背。 “不要只扫车印,痕迹太明显,车印周围也要扫到,扫完之后再洒一遍薄土,石子和小树枝也都弄上。 用嘴吹一吹,伪装得自然些。” 车马队在前面走,四人弯着腰在后面扫,腰酸背疼脖子也累,听见赵义的话,有气无力的应一声。 扭扭脖子,赵义再度弯下腰,挥扫树枝,清理车印痕迹。 眼角余光中,突然闯进来一个身影,急匆匆的跑过来。 才低下的头沉重的抬起来,汗水落进眼睛里,一阵酸痛,泪水模糊眼眶。 直到那道身影到了近前,才能重新看清。 “小米,有什么发现?”轻揉眼角,眼里的酸痛已经轻了。 “赵大哥,你看。” 张小米手掌摊开,掌心里一只草标,有着明显的折叠痕迹。 “哪发现的?” “三百步之外,路旁林子里不远。”张小米向后一指。 赵义眯着眼眺过去。 三百步,不到两百五十米。 “发现几个?” “暂时只发现一个。” “这个方向,从三百步开始到八百步的距离,你仔细找一找。” “知道了,赵大哥。” 八百步的距离,刚好是开始清扫车印痕迹,县大队开始背负物资减轻车重的物资。 赵义掂量着手里轻飘飘的草标,转身望着向南前进的车马队,队伍两边是背着物资的县大队队员。 随手将草标揣进兜里,弯下酸痛的腰背,继续清扫车辙痕迹。 草标轻,扔不了太远,明显是有人折好后扔在林子里。 至于为什么要扔,就耐人寻味了。 车重减轻,牲口轻快不少,车队行进速度变快,车辙印也变浅。 向着正南十里铺的方向,辘辘而行。 杜国富背着两袋物资,腰背被压得弯低,慌促地走到赵义身旁。 “小赵,前面跑来一队人,不知道干什么的。” 赵义抬眼一看,车马队正前,十几个精健身影迎面撞过来,队形整齐,训练有素。 明显是一支便装打扮的军队。 伪军、侦缉队纪律散乱,跑不了这么齐整。 能有这么好的纪律的队伍,只有三种可能,八路军、鬼子、国军嫡系。 鬼子没必要换成便装,国军嫡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八路军? “老杜你继续往前,不要停。 顺子、麻子,分散设伏,有情况就开枪。” 孙麻子站起来,腰膝酸软,哎呦哎呦的端起机枪,在路边藏好。 四個人交错藏在路两边,避免误伤。 眼睁睁的看着杜国富领着车队和那伙人对上,僵持在路中间。 那伙人中走出一个领头的,和杜国富交谈起来。 “哥,咋回事?老杜咋还聊上了?”顺子有手榴弹不能扔,瞪眼干着急。 情况和赵义料想得不差。 这伙子十几人,就是前来接应的八路军。 王大力听到身后的枪声后,没急着往回跑,反而是加快脚步到了前面十里铺。 把接应的六连同志拉过来解围。 “行,有长进。” 得知事情原委后,杜国富笑呵呵的给了王大力一捶。 转过身朝路两旁招手,示意赵义没有危险。 “老赵!” 走出藏身地,拿起树枝继续清扫痕迹的赵义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叫喊。 回头一看。 “老郑?” 前来接应的八路军,正是郑同,他身后十几个人都是熟脸。 两人亲切地握手。 “你兼任六连连长?”赵义挑着眉梢一问。 钟伍给出的命令,是和前来接应的六连一起到根据地。 郑同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六连,嗯,这个,他们有些情况,临时由我们警卫排来执行任务。” “不过,你们两位同志放心。”郑同拍着胸脯,“我们警卫排保证完成任务。” “赵大哥。”张小米回来了,在一旁叫赵义。 “老杜,老赵,稍等我一会儿。”跟两人打完招呼,赵义带着小米走到一旁无人处。 “郑排长,你和小赵认识?” “认识,昨天我们还一起作战,歼灭了一个班的鬼子和一个排的伪军。” “噢,原来这样……” 赵义听着耳旁传来的隐隐交谈声,问道。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赵大哥,我又发现了两个草标,都在路边林子里。” 张小米一摊手,两只草标静静躺在手里。 同先前那只草标一样,都有着非常明显的人为折叠过的痕迹,大小、形状也都相似。 第一枚草标折得很粗糙,边角上都有暴力折动、断裂的痕迹,显然是在仓促之间折成。 后两枚就显得完整,折叠得柔顺自然。 内心最坏的想法被证实,赵义沉着脸点点头。 “告诉顺子麻子,做好警戒准备,不用再清扫痕迹,你也不用再去侦察情况。” 攥着三枚草标走到两人面前,赵义听见郑同拍着胸脯保证。 “老杜同志你放心,下次缴获枪支,一定给你留着。” 两人相聊甚欢,见赵义走过来,郑同笑着转过头。 “老赵,这次任务团长说可以带你们直接进根据地,咱们快点行动。” 赵义摇头,脸色难看。 “你不想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是啊,小赵,我也就刚建立起县大队的时候去根据地见过一次团长政委,你可别较劲。” “伱们跟我来。” 赵义领着两人往前走了十几步,确认谈话不会被县大队的人听到。 一直攥着的手掌在两人面前展开。 “这是我的人在警戒的时候发现的。” 杜国富和郑同一人拈起一个草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这是?”郑同警卫排出身,专门负责八路军首长的保卫工作,神经敏感,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 “草标。”赵义接口道。 “用来给后面人指示行进方向的草标。 从减轻车重、清扫车印开始,我的人一共发现了三枚草标。” 赵义依次将三枚草标按照先后顺序在手掌上摆好。 “你们看,第一枚草标,折角断裂,样式粗糙变形,显然是在仓促之间叠成。 第二、三枚折叠的更加精细,样式更好看,也没有断裂的地方。” 赵义看向两人,询问的语气道。 “这说明什么?” 第三十二章,分批掩埋 “这说明押运队伍里有奸细!” 赵义斩钉截铁地下定结论,杜国富脸上的汗珠立刻涔涔而下。 押运队伍里有奸细,这么说是在给县大队留面子,游击队五个人,刚打退了治安军两个排。 奸细只能是在县大队! 杜国富抬手抹了抹额头汗珠,脸上火辣辣地烧。 天上太阳炽盛,他却觉得背后爬起一股冷意,沿着脊椎,蔓延全身。 “我们发现车辙印太深,留下痕迹可能会让敌人追上,开始做出应对。 奸细这时候没有太多时间准备,只能匆忙的折一个草标,扔进路旁林子示警。 再次开始行进,奸细就有足够的时间叠草标,隔一段距离留下一个标志。 如果一直走下去,很有可能指出一条通往根据地的路。” 赵义一番分析,杜国富听得口干舌燥,讷讷而言。 “那小赵,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县大队立即放弃押运任务,自行返回,等待根据地首长指示。 由警卫排和游击队共同完成押运任务。” “行,就听你的。” 杜国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咬咬牙,极为艰难的说道。 “小赵,郑排长,还有件事。” 两人转目询视。 “县大队曾经多次向根据地输送兵员,我怀疑,可能有奸细混进去。” 赵义一惊,连带着眼帘不由自主的抬起来,瞳孔瞪大了不少。 根据地是八路军的根,独立团的首长、重要单位聚集,是独立团的大脑和心脏。 进了奸细,相当于往血管里掺沙子、扔石子。 “如果有奸细,那为什么还要费力的跟踪运输队伍?直接让根据地的奸细将根据地位置传出去不是更简单?” 郑同灵敏的嗅觉发现错漏,提出疑问。 摇摇头,对赵义的推测不是十分信服。 闻此,杜国富脸上的凝重倒是缓和,担忧轻了不少。 “为了保证奸细的安全。”赵义思索片刻,缓缓给出答案。 “如果直接让奸细传出根据地位置,首长们肯定能反应过来有内鬼,继而清除。 可如果是在已经知道根据地位置的前提下,再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进行掩盖。 不但能摧毁根据地,奸细同样能安然无恙的混在队伍里。 继续源源不断的向敌人输送情报。” 郑同想起了什么,陡然变色,“团长、政委正在执行师部作战命令,奸细如果混在他们身边,很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通知团长政委。” 杜国富自知不对,亲手将汉奸送进了根据地。 如果根据地的首长因此有了什么闪失,他的责任最大,怯怯道。 “那这些物资……” “顾不得这些东西了,团长和政委最重要。” 郑同雷厉风行,事关独立团首脑性命,不愿多耽误一分一秒。 转身集结警卫排,就要出发。 “老郑,等等!” 赵义一把抓住郑同,拦下他的行动。 “如果有汉奸,这么长时间,首长们都没有出事,那他的任务肯定不是暗杀首长。 而是向敌人传递情报、发展内线,在根据地里埋钉子,挖墙脚,破坏根据地。 首长们暂时是安全的。” 赵义沉声道。 “你急匆匆的突然返回,反而有可能惊动奸细,打草惊蛇,让他提前对首长动手。” “那老赵你说怎么办?” “县大队自行返回,警卫排和游击队将物资掩埋之后,你再去找首长。 明是告知首长押运任务出现问题,未接到物资。 暗中告知首长实情。” 赵义一言既出,赢得两人同意。 杜国富压下一颗不安惶惶的心,召集县大队成员宣布。 “所有县大队成员放下物资,立即分散撤离。” “队长,这是为啥?我还想去根据地见首长?”王大力当先提出质疑。 杜国富现在看谁都像汉奸,厉声呵斥。 “没有为什么,执行命令!” 王大力从来没见过这個样子的杜国富,严厉又暴躁,不敢反驳这个翻脸不认人的暴君。 嘴里嘟囔着,卸磨杀驴,刚才还笑呵呵的夸人,转头就没个好脸儿,不情不愿地撤离。 杜国富无瑕顾及,监视着县大队队员一个个向不同方向撤离。 “小赵,郑排长,这件事拜托你们,如果真有奸细,给根据地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我死都不够还。” “老杜你放心,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可能有奸细,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 等老郑告诉根据地首长,首长们自然有法子把他揪出来。” 赵义宽慰之下,杜国富情绪缓解,走进路旁林子里,匆匆撤离。 “老赵,咱们现在挖坑就地掩埋?” 短暂的接触,郑同看出来,这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游击队队长不是一般人。 脑子活、观察力强、勇敢果断,关键是遇事沉着冷静,这一点团长和政委曾经多次批评自己。 所以没有贸然下令,试探性的询问赵义的意见。 “分散掩埋,每隔一段距离埋一部分。埋完后,车上不能空着,装上同等重量的石头,继续留下车印,迷惑敌人。 所有物资埋完后,再让几名战士驾着牲口四处转圈,留下车印,迷惑拖延可能追上来的敌人。” 听到赵义的回答,郑同当即就明白,刚才多问的这一嘴,问对了! “就按你说的来,警卫排连我一共二十号人,都听你的指挥。” …… …… 咔哒——机钮按下,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炽热阳光照射在晶莹表盘上反射出刺眼光芒。 秒针精准而又有韵的嘀嗒转动,时针和分针重合,指向数字三,下午三点一刻。 所有物资,都已分成数批,埋在路旁坡后的林子里,并做好了标记。 赵义合起怀表,声音干涸沙哑。 “老郑,你分一个人带我们去根据地,再留几个人赶着车四处转转。” “行。”郑同的声音同样沙哑。 “关于奸细的事情一定要单独和团长、政委汇报,不要有外人在场,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在还没揪出奸细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奸细。” 郑同疲累的点点头,给赵义留下人带路,又指三个人去赶车,带着剩下十几号人腾腾离开。 第三十三章,优待俘虏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斜阳西坠,天边已现昏黄。 怀表上显示时间,下午五点三十分。 郑同留下的警卫排战士,带领游击班五人越过一道山岗,指着山坡下面一个小村庄。 “根据地就在那里,留守根据地的是六连,哨位上的战士问你们,如实告知情况就行。 我得立刻归队。” 警卫排战士走出去两步,犹豫了一下,又转过身回来道。 “六连的人脾气大,如果发生冲突,你们忍着点,等团长、政委回来了给你们做主。” “咱八路军都是穷人的队伍,能有啥脾气?” 面对顺子的反问,那个战士没有说话,摆摆手就走。 “反正你们小心点就行。” 孙麻子撇着嘴,“早就听说八路军纪律严,娶媳妇都不行,脾气大?我倒想看看有多大。” 张小米一言不发,一天的劳累也盖不住眼里的兴头儿。 心心念念的八路军就在前面,听说八路军的官儿都是庙里的活菩萨转生,也不知道真不真? 王大还是那副呆样,只要不给他碰枪,眼神永远空洞迷茫。 “列队!” 一声喊,四个人按高矮顺序在赵义面前站好。 第一个是张小米,第二个是王大,接着是顺子和孙麻子。 “你看看你们,一身灰,都把衣裳领子好好整整,身上的土都扑打扑打。” 赵义脸上也有难掩的笑意,收拾自己的形象。 修修衣领,扯扯衣角,拍拍裤子,跺跺脚。 再把腰带、挎包、水壶之类的杂物收拾一番。 片刻后,五個气宇轩昂,精神利落的战士,打着齐整好看的绑腿,步伐统一的走近山坡底下的村庄。 根据地的重要程度不需言语,明哨、暗哨、流动哨,戒备肯定森严。 赵义生怕贸然闯进去,撞在六连同志的枪口上。 在村口来回转了几圈,都没人过来问话。 “赵大队,咋回事?这么静,连个人影都没有,不会吃饭去了吧?” “呵。”顺子斜瞥孙麻子一眼,冷笑道。 “这是八路军的根据地,你以为是在你那土匪山寨,想干嘛干嘛? 八路军讲纪律的懂不懂?不懂就别说话!” 顺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孙麻子曾经说过的话拿过来回敬。 赵义清楚听见一口大吸气声,是孙麻子在为了驳顺子做的准备。 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高声对村口说道。 “同志,我们是青山镇游击队,接首长的命令来根据地休整,麻烦行个方便。” 两人要是在根据地门口吵吵起来,不是让八路军看了笑话。 五人静静地等着回音。 十秒钟过去了,三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 村口还是寂静,荒草丛里传来一声虫鸣鸟叫,显然没有人藏在那儿。 “哥,咋整?” 赵义高举双手,缓步上前。 “同志,我们进来了啊?我们是青山镇游击队的,接团长的命令来根据地休整。” 剩下四个人也都高举双手,前后排好,跟在赵义身后。 进了村,没有枪响,没有人响,好像是一个荒村。 “八路不会转移了吧?”孙麻子不耐烦的放下手。 “有古怪。”赵义取下中正式,端在手里。 “都打起精神,做好警戒。” 四人各自抬枪,赵义看前,顺子看左,孙麻子看右,张小米看后,王大呆呆愣愣的走在中间。 天地间罩上一层黑,视线远处已经影影绰绰的看不清。 四人打东边村口进,在主路上小心前进,仔细戒备。 两侧都是土墙院子,院子里黑洞洞的,没有亮光,没有声响,有的甚至连门板都没有。 一眼就能看见院子里长着荒草,显然已经长时间没有住人了。 “……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处理……” 耳中隐隐约约听到声音,咕哝而又沙哑,听不清在说什么,赵义猛地一抬手,示意安静。 “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死人……” 声音越来越近,但还是咕哝不清,只要一拐过前面的弯儿,就能和游击班撞上。 五个人悄无声息的贴墙,握紧手里的枪。 “踏,踏,踏……” 脚步越来越近。 “加急,加急,加急,明天一早你就出发……” 那道声音中似乎带着恼怒,一连用了三个加急。 赵义虽然无法辨别具体说的什么,但也听出了对面那人愤怒的情绪。 “不许动!” 在那个声音跨出墙角一步的时候,中正式抵肩瞄准,赵义猛然一喝,划破即将迈入黑暗的寂静。 对面那道身影一下僵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阵咔咔响声,三把长短枪拉栓,对准僵住的身影。 “走出来,把手举起来,慢慢蹲下。” 赵义没有注意到。 在这道身影之后,还有一道身影,贴着墙脚,藏在黑暗里慢慢后退。 等退的远了,撒开腿朝一个方向狂奔。 那道身影如实照做,张小米在赵义示意下,上前搜出一把驳壳枪。 确定了他身上没有其他武器,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八路军的同志呢?” 蹲在地上的身影一愣,低垂着的头抬起来,如果光线再清楚一点,赵义就能看到他眼睛里的诧异。 声音咕哝沙哑,但说得徐缓,勉强能听出来。 “我是八路军政工处干事,杨立,这是八路军根据地,所以我在这儿。” 这下轮到赵义愣住了。 “哥,咱好像惹祸了。”顺子头皮发麻。 “惹大祸了!”孙麻子声音苦涩。 “赵大哥,要不咱跑吧。”张小米年纪不大,主意不小,净出馊主意。 看人看面,听话听音,杨立听出点什么,抱在头上的手也累了,放下来耷拉在地上。 “您各位是?” 赵义收枪,并脚跟,‘啪’地一个敬礼,目视前方黑暗。 “杨同志您好,我们是青山镇游击队,我是队长赵义,接团长命令,到根据地进行休整。” 身后几人也慌乱地收起枪,手忙脚乱的敬礼。 “哦呵呵呵。”杨立双手撑住膝盖,笑着站起来。 “这么说,我是让你们游击队给俘虏了,我现在是你的俘虏。 八路军有优待俘虏的政策,我身体不好,伱们可不能虐待我。” 第三十四章,六连(已修改) 夜色漆黑如墨,村落中,一间土屋墙壁上,蒙着纸的小窗。 透出幽幽的光亮来。 土屋不大,装饰也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是全部的家具。 游击班五个人涌进来,更显得逼仄。 “哈哈哈哈,赵队长,累一路了吧,喝水。” 杨立笑得爽朗,拔开壶塞,倒上热水。 “谢谢杨干事。” 赵义双手捧起豁嘴的碗,心里安稳不少。 杨干事是个好相处的,戴一副缺腿黑圆框眼镜,看着文弱,却有着豪爽的性子。 三两句就和游击班打好关系,只口没提被四把黑洞洞枪口顶着脑门子,差点去见阎王的事。 “赵队长,游击队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团长政委不在家,你先住下。” “杨干事,您是有什么急事?我们游击队有什么可以帮你?” 赵义想起刚才杨立恼急的声音,放下喝净的碗,问道。 “都是根据地的事,明天让留守的战士跑一趟就行,你们游击队是客人。” 杨立挥了挥手,再倒一碗水,端给张小米过去。 八路军穷,没有喝水用的杯子,就连这豁嘴的碗,也是杨干事身份特殊才配的,寻常战士都用不上。 来的人多了,只能一个接着一个喝水。 好在这时候的人被活命和衣食两件大事困扰,也不在乎碗沿上沾没沾上一个人的口水。 “你这孩子怎么搞得,脸上有灰,衣裳上有血。”杨立抹了抹张小米脸上的灰土。 张小米接过碗,一口气喝光。 喝完一抹嘴,咧着嘴傻笑,“今儿晌午,我杀敌人嘞。” 张小米脸上的血在进村前,就用水壶里的水洗了,没洗净的地方也抹上土盖住血。 杨立只当张小米是孩子心性,喜欢说大话,把帮助搬运尸体当成杀敌,随口道。 “霍,那你小子可真行,我在你这個年纪的时候还撒尿和泥玩呢。 将来一定是个好战士。” 喜得张小米呲着牙,直乐。 杨立接过碗,继续倒水,递给王大。 “赵队长,同志们累了一天,你就别替他们揽活了,省得他们在你背后嚼舌根,说你个人主义……” 话没说完,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嚷声。 似乎还有枪支在跑动中和其他装备碰撞发出的声音。 赵义立即起身,迅速抽出枪,戒备的看向外面。 顺子、孙麻子,包括小米。同样反应迅速,从腰里抽出短枪,枪口对准屋外。 听声,外面的人已经把这围了,这个距离长不如短,长枪打完之后得拉枪。 驳壳枪拨成连发模式,外面人多,距离又近,蒙着眼都能打中。 只有王大还傻呆呆站着喝水。 杨立放下水壶,笑呵呵的解释。 “不用紧张,应该是六连的战士。” 一面打开门,一面取笑道。 “赵队长,刚才你对我动手的时候,我身后还跟着政工处的一个小同志。 他跟在我身后,还没从墙角拐出来,你就冲出来了。 应该是见我有危险,跑去通知六连。 赵队长,你们游击队这活可有点糙,顾头不顾腚,幸亏伱不是敌人,不然倒霉的就是你了。” 赵义放下枪口,手掌还抓握在枪柄上。 没有亲眼见到对方的样子,心里终究还是有点顾忌。 杨干事一番话,说得顺子面皮有些涨红。 刚到根据地,就在团部的同志面前出了丑,一并脚跟,挺起胸膛。 “杨干事放心,我们下次一定小心,吸取经验,争取再次俘虏您的时候,不再漏过一个人。” “哈哈哈哈。”杨干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只脚踏出门外,向外迎道。 “是六连的吗?” 黑漆漆的夜里传来一道声音。 “杨干事,是我。” “噢,黄连长。黄连长不用紧张,来的不是敌人,是游击队的同志。 他们第一次来根据地,不知道规矩,把我当成敌人了。” “喀喀喀。”黑暗中响起一阵放下枪口,背枪上肩的声音。 黑蒙蒙里站起一道模糊的高大身影,手上提一支长枪。 枪口上挂一柄雪白煞亮的刺刀,在朗月下映出的冷白令人心寒。 夜间作战,视野受限,敌人会不知不觉的摸到跟前。 枪口上挂刺刀,随时可以近身白刃作战,这人显然是个经验老道的战士。 高大模糊的身影走出黑暗,赵义终于看清了他身上的装扮。 一身灰白八路军装,狂放不羁的解着扣,头顶军帽高扬,许是因为来得急,没系绑腿,一只脚蹬着大一码的皮靴,一只脚穿布鞋。 黑夜中看不清脸庞,只隐隐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骄狂。 不是因为自视甚高,更像是在无数次血与火的锤炼中存活下来,因而产生的老兵味。 是对死亡的蔑视,而不是对他人的睨傲。 身后的士兵陆陆续续的显出身形,人不多,只有十几个,零零散散的随意站着。 仔细看却能发现,他们每个人站立之处都另有用意。 或是便于射击,或是挡住了逃跑的缺口,或是在对方的视线死角。 十几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和他们的连长一样,有一股如出一辙的骄狂味道。 骄兵悍将,这是赵义最直观的感受,也是游击班其他人的感受。 孙麻子眼角不禁挑了挑,眼梢的疤痕跳动,从国军到共军,除了赵义这个见识大得没边的。 论打仗,谁也不怵。 就连当初救自己一命的白二连长,也只是因为装备好,凭得不是真材实料。 现在见了这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差人家不止一点半点。 “黄连长,来,我给你介绍,这是青山游击队队长赵义。 赵队长,这是六连长黄大风,我们独立团最能打硬仗、打狠仗的猛将。 师部首长都夸他是独立团的一只猛虎。” “黄连长,你好。” “你好。” 黄大风没有赵义想得那么难接触,脸上虽然冷傲,但手掌已经伸出来握到一起。 “根据地事关重大,赵队长需要经过审查才能进。” 黄大风撂下一句话,转头带着十几号骄悍的战士离开。 第三十五章,审查(已修改) 黄大风掉头离开,只留下杨立有些讪讪的站在原地。 “赵队长,你别介意,黄连长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恶意。” “理解,理解。杨干事,刚才黄连长说的审查是?” 杨立重新提起水壶倒水。 “赵队长你突然出现,我们事先没有收到通知,为了确保根据地的安全,必须经过审查才能进入根据地。” “这里不是根据地吗?”顺子突然插了一句嘴。 孙麻子还在愣愣失神,罕见得没有和顺子对着干。 “这里只是根据地的一个前哨,平时有战士驻扎在这里,如果有敌人或者陌生人进来,会向根据地进行预警和通报。” 赵义攒眉,“杨干事,我们是接到团长命令,完成任务之后到根据地休整。” 杨立无奈回道,“我知道,团长决定成立青山游击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可是师部命令来得匆忙,团长没留下具体指令,我们不知道游击队会来根据地休整。 只能按照章程办事。” “不过你们放心。”那口豁嘴碗终于在游击班五人手里轮了一圈,重新回到杨立手里。 杨立说得口燥喉干,给自己倒一碗,仰着脖子一口喝完。 “我是政工干事,这件事由我负责,我一定尽快给你们办理。 小寅。” 黄大风带着骄兵离开,有一个人没跟着走。 他进了屋,自觉地蹲在墙角,手指头不断在地上划拉。 “到!” 寅三抹乱写得不成形的字,起身立正。 年龄不大,只比张小米看上去成熟一些,个子也要高,眼眸坚定,声音清脆,带着些许稚嫩。 一丝不苟的打着绑腿,腰上挂着一把空刺刀鞘。 “小寅,你带着赵队长,找个空屋子先住下。” “是。”寅三挺着略显单薄的胸膛,敬了个标准的礼。 “赵队长,这边请。” “多谢杨干事,有劳寅三同志。” 谢过杨立,游击班五人跟着寅三走出。 张小米和寅三年龄相差不大,没一会儿就厮混熟了。 “你怎么挂個空刺刀鞘啊?” “团里刺刀不多,得先配备给战斗连队。” “呐,我把我的给你。” “给了我你用什么?” “我再缴获敌人的就是。” “你杀过敌人吗?” “杀过,今儿晌午,我亲手用这把刺刀杀死了五个敌人。” 寅三黑暗中瞪着羡慕的眼睛,接过刺刀。 “我也想上战场,可是团长不让。” “为什么不让?” “嫌弃我年纪小呗。” “没事,我年纪比你还小,下次我带你一起杀敌人……” 寅三和张小米在前面窃窃私语,剩下四个人跟在后面。 王大傻傻呆呆,顺子沉浸在兴奋里,虽然黑夜笼罩,但还是不停地左转转右看看。 孙麻子黯然失神,还沉浸在六连带来的巨大冲击中。 寅三脚步停下。 “赵队长,这间屋子是收拾好的,能住人。” …… 赵义是被鸟儿叽喳声叫醒的,一睁眼就是窗口透进来的刺眼阳光。 急行军、歼灭治安军、填埋物资、进山…… 整整一天的疲累在充足的睡眠中消失殆尽,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 想起今天还要接受杨干事的审查,赵义消灭了脑海里再躺一会儿的想法。 昨天沾着床就睡,连鞋都没脱,倒是免得再穿。 一抬头,孙麻子坐在凳子和王大相对着上发楞,目光呆滞,简直成了第二个王大。 “怎么了?”赵义一问。 顺子毫不顾忌在孙麻子伤口上撒盐,笑嘻嘻的道。 “土匪昨天见了咱八路军的正规部队,受打击了。” “谁受打击了?我这是饿的,八路军忒不讲理,连个饭都不给吃。” “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队伍不丢人,我也没见过。” “有种你再说一遍!”孙麻子一拍桌子,站起来。 “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队伍不丢人,我也没见过。” “狗日的顺子,我跟伱拼了!” 两人撒着欢的厮打在一起,赵义没理这俩憨货,转身走出门。 寅三和张小米蹲在墙角,正摆弄着那把南部十四式。 见赵义出来,寅三起来站好。 “赵队长,杨干事说了,等游击队吃完饭后,去他那里接受审查。” “饭?饭在哪儿?” 孙麻子本来就没心思找顺子麻烦,听见‘饭’这个字,借机脱身。 “孙土匪,你别跑,今天一定让你瞧瞧你顺子爷爷的厉害。” 顺子眼眶上一个拳头大小的乌青,一个健步跟在孙麻子后头冲出来。 …… “姓名?” 还是昨夜里的那间狭窄土屋。 赵义和杨立对坐在桌子两面,桌子上除了那只豁嘴碗还多了一支钢笔,钢笔下压着一张档案纸。 身为独立团为数不多有文化的人,杨立还拥有独立团为数不多的几支钢笔之一。 钢笔不仅仅是稀罕物,还是文化的象征。 杨立既戴眼镜,又有钢笔,地位在独立团可见一斑。 “赵义同志,不是我冷面无情,章程上就是这样要求的,我只能照办。” 杨立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笑容。 “明白,理解。”赵义点头。 “赵义。” “年龄?” “民国十一年生。” “籍贯?” “怀义县,青山镇,赵庄。” “家中有无亲人?” “只有我一个。” “说说你是怎么加入抗日队伍的。” “民国二十六年,队伍上的人来进行宣传,我参加了民兵,二十七年三月,队伍上的一位同志在赵庄养伤。 我在他的帮助下成立了游击队……” 两人一个说,一个记,杨立的持笔的手忽然一顿,抬起手甩了甩。 “你知道那位养伤的同志叫什么吗?” 杨立注意到赵义看着自己的右手,笑笑。 “呵呵,根据地物资紧张,没墨了,添点水,凑合还能用。” 赵义收回目光。 “只知道那位同志姓钟,是队伍上的政委。” “哦,是钟政委,他在队伍撤离的时候失散,我们都以为他牺牲了,原来是在赵庄养伤。 我说团长走之前怎么那么高兴。 可惜师部已经给独立团指派了新政委,不然钟政委就能继续在独立团任职。” 杨立说完,继续在纸上记录。 笔停字顿,小心捏住纸张两角,吹干墨水。 “行了,赵队长,你的审查已经通过。” 第三十六章,难办 赵义惊诧于杨立的速度。 仅问了几个问题,就审查好了? “这么快?” “赵队长,你的信息团部已经核实过,农民出身,根红苗正的劳苦大众,我只是按照程序填写档案。 没什么复杂问题。 你把游击队其他同志叫来,我给你们一一写好档案,咱就算完事。” 赵义走出土屋。 王大傻愣着发呆,张小米和寅三两个凑在一块低语。 顺子和孙麻子两个吃饱了撑的又撒欢了,一个仗着手长,一个仗着力大,倒是谁也没吃亏。 赵义看得满头黑线,丢人丢到根据地来了! 和昨天六连的战士一比,高下立判,得给这俩烂怂紧紧皮。 “顺子,去,杨干事叫你进去。” “是。” 顺子忙着应是,没注意挨了孙麻子一拳。 从地上爬起来,进门前撂下狠话,“孙土匪,给你顺子爷爷等着,迟早要你好看。” 孙麻子一身土,箕坐在地上,一仰头,“瘦猴,就凭你?全身没有二两重,等下辈子吧。” 赵义眼不见心不烦,无视孙麻子,蹲到张小米和寅三旁边。 “嘛呢,小米?” “赵大哥,寅三儿教我识字呢。”张小米头也不抬,低着头用手指在地上写画。 寅三不好意思地抬头笑笑。 “我认识的字也不多,只会七個半。” “七个半?” “天、地、人、寅三、八路,军字只会写一半,还没学全。”寅三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 “赵队长,正好你得闲,你会不会写‘军’字?” 赵义挠挠头,简体字倒是会写,繁体字得连在一起才能看懂,要说写,确实有点为难人了。 寅三又开口请教,也不能说不会。 “识字儿太慢,光这一小会也学不了几个,我教你们看表。” 赵义从怀里掏出那块白老二赠送的银制怀表,锡亮的表盘熠熠生光。 张小米见赵义用过表,还没有那么震惊。 寅三眼睛落在怀表上,眼珠子瞪大,眼神发直。 全团就团长手里有一块表,宝贝的不让见人,还破旧的不成样,远没有这块表新。 赵义左手拿着实物,右手捡根树枝在地上画图。 “这个最短的叫时针,最长的分针,转得最快的叫秒针……” 土屋木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游击班五个人,只剩下张小米还没被审查。 被最后审查的孙麻子叫起来,恋恋不舍地把眼从地上示意各种时间的钟表图上拔出来。 跳着步子走进土屋。 …… 杨立很为难,桌子上一字排开五张档案纸,写着游击班五人的简略生平。 小小一个班,说是卧虎藏龙也不为过。 王大,人又呆又傻,手指上开枪磨出的老茧比平常战士都厚,出身背景不详。 孙麻子,当过土匪,当过国军,给地主富绅当过护院,经历复杂,出身成分不好。 张小米,年龄小,可背景经历一点也不简单,从中原一路要饭逃荒来察哈尔投亲戚,有个当伪军的哥哥。 五个人,只有队长赵义和队员顺子是正儿八经的贫农出身。 杨立长吐一口气,犯了难。 按理说,青山游击队是团长亲自下令成立,又立过大功,掩护过团级干部。 完全有资格进入根据地休整。 可这三个人,就连参军的资格都得谨慎,更别说进根据地了。 “小寅。”杨立扯着嗓子向门外喊。 一阵蹬蹬脚步声,木门随之被打开。 “杨干事,你找我。” “你先带赵队长他们回去休息,再跑趟六连,把黄连长叫来。” “是!” 事情难办,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杨立决定把这个难办的问题找人共同分担。 黄大风雷厉风行,闻讯没多久就走进前哨村子,身后跟着个传令兵,敲响杨干事的屋门。 杨立是黄大风在独立团,除了团长、政委之外,为数不多愿意给予尊重的人。 独立团的大老粗多得是,文化人数得上的就是面前这一位。 得了门里的答复,黄大风推门进来。 “杨干事,找我什么事?” 简略的介绍完起因,杨立投出问询的目光。 “黄连长,伱资历老经验足,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要我说——” 黄大风抬起锐利的眼眸。 “宁杀错,不放过!把他们关起来,等团长政委回来后再说。” “这……”杨立迟疑。 “根据地现在的情况特殊,经不起一点意外,一切必须以根据地的安全为主。” 黄大风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杨干事你怕打击游击队的抗日热情,这个恶人我来当。” 杨立的手掌攥紧又松开,想到根据地一团乱麻的情况,没有出声阻拦。 任由黄大风离开。 寅三去六连叫完黄大风后,又找了趟杨干事,见他没其他事吩咐。 拽着两条快腿,到游击班休息的院子。 和张小米一起,继续研究那些天书一样的表盘数字。 顺子和孙麻子继续撒欢野闹,赵义看不过去了。 “来来来,都过来,把你们的枪都拿出来好好擦擦。再讲讲从昨天的战斗里吸取到了什么经验,认识到了什么不足。” 长枪、短枪、机枪、驳壳枪。 游击班把家底拿出来一归拢,寅三再次看呆了。 赵义把中正式按照《民兵训练手册》上的步骤,进行分解保养。 “先说说,昨天的战斗你们都有什么想法?” “我举报,麻子哥昨天打治安军的时候想逃跑,还想拉着我逃跑,不过我没同意。” 张小米得意洋洋,感受到身旁新朋友投来的目光,小胸脯挺得更高。 孙麻子眼睛瞪得溜圆看过去。 “我那是以防万一的想法,赵大队,你可不能信他啊,我是一心跟着你打鬼子。 哎哎哎,赵大队别踹,别踹,我错了……” 顺子幸灾乐祸,抱着三八大盖吭哧吭哧的看笑话。 直到赵义眼神过来,才强压着嘴角开口。 “哥,我不想背枪了。昨天我按你教的方法转移阵地,枪带钩住树枝差点暴露。 我觉得我完全不需要用长枪,光手榴弹就够用了。 长枪影响我的移动,一把短枪就够了。 长枪和子弹的重量省下来,我还能多背几枚手榴弹,用处更大。” 赵义缓缓点头。 “既然你觉得长枪对你来说弊大于利,就不背,不过把三八式的子弹都换成驳壳枪的子弹。 手榴弹有王大给你背着,足够用,备足了短枪子弹防身。” 第三十七章,谁是赵义 平静村庄,多数院落都荒着,只有少数有人起居的痕迹。 村庄外,涌进一队队列整齐的战士。 灰色军装,白色绑腿,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军容整齐。 打头的是跟在黄大风身后的六连传令兵。 进了村,径直往游击班休息的院落走去。 “……鬼子训练有素,就算领头的死了,也还有副手代替指挥。治安军和伪军不是鬼子,怕死惜命,只要局面稍微吃紧就逃跑……” 院子里,赵义做着总结性发言。 批评与自我批评,吸取错误经验,总结优胜经验,是一支队伍发展壮大的不二法宝。 “啪啪啪!” 半开的门扉外传来一阵掌声,迈进一只蹬着皮鞋的脚。 “赵队长总结的很到位,想得比我这个连长还要全面。” “黄连长?”赵义站起身,“有事?” “有。”黄大风点点头,一挥手,门外的六连战士涌进来,进了门左右分成两队。 将游击班包裹在内。 不待赵义开口询问,黄大风眼睛瞟过地上的枪支,说道。 “赵队长,经杨干事审查,你们游击队五个人里,有三人背景复杂,短时间内无法验证。 最近根据地情况特殊,需要对你们进行禁足,希望你能谅解。” “我们配合根据地同志的一切行动,我们的枪……” “你们的武器暂时封存,等团长政委回来,会重新还给你们。” 黄大风明显地松了口气。 游击队只有五个人,可是火力一点也不弱,机枪、驳壳枪、手榴弹。 身上的子弹袋和弹药盒也都鼓鼓囊囊,显然弹药也是充足,如果发生矛盾,有极大可能会出现伤亡情况。 顺子和张小米对赵义的话没有一点反对。 八路军是讲道理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肯定不能冤枉人。 倒是孙麻子,握着机枪有点抵触,也知道自己土匪出身,又当过国民党,在八路军队伍里是个异类,不舍的交出机枪。 “喂,同志,我这把捷克式是卖命换来的,你们可小心点,别碰坏。” 接捷克式的是个挂着笑的青年,熟练的端在怀里。 “我十九岁就跟着队伍走南闯北打天下,打过的子弹比你见过的都多。 别说捷克式,光民三都打报销过两挺,肯定给你伺候好了。” 等手下的人将游击队的枪支弹药收起,黄大风举手敬礼。 “赵队长,绳子就不给你们绑了,还请你们不要走出这個院子。” 黄大风的原计划是游击队的人肯定有不满情绪,所以提前让传令兵回去叫人。 要是敢对抗,直接下了他们的枪,绑起来关禁闭室。 两三天给一顿饭,饿不死就行。 一进门,却是被游击班的火力震惊了一把。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 没想到眼前这个硬朗英俊的游击队长完全配合,避免了一场冲突事件,随之改变想法。 “明白,黄连长。” 黄大风带着人离开,门口留下了两个岗哨。 院子内恢复寂静。 张小米继续和寅三蹲在地上画各种时间的表图,没受到任何影响。 王大一如既往的呆呆傻傻,木着眼睛发愣。 赵义靠着墙角晒太阳,继续复盘和总结。 一场战斗包括方方面面,火力对比、战术布置、敌情我情……完全总结所有经验,一下改正所有错误不可能。 只能力求尽可能全面的吸收经验,不断改进。 顺子没了枪,又开始招孙麻子。 “土匪,来跟顺子爷爷过过招。” “孙子才跟你过招……” 一上午悠闲的晃过去,期间寅三给游击班带了一次饭。 门口的岗哨也换了一次人。 午后阳光斜照,暖融融的令人犯困。 赵义靠在墙角,睡得精满神足,睁开眼,顺子和孙麻子斗得正紧。 两人都是从实战中得来的野把式,不求好看,但求实用。 你来我往,拳架脚踢。 一个如南山争食虎,一个似北海斗珠龙,拳脚带风,招招凌厉。 赵义猛地一起身,“来,谁跟我练练?” 顺子最先摆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谁强谁弱心里都有数,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孙麻子则是两眼放光,“赵大队,先说好,我要是赢了,伱不能给我穿小鞋。” “那不能。” “好,我来!”孙麻子谨慎的走近。 赵义同样小心靠近。 “赵大队,以前寨子里大当家的世代习武,教过我两招,你可小心了。” “别扯这些没用的,放马过来。” 所谓打架,就是击倒敌人。 而击倒敌人,就是令对方丧失行动能力。 大致有两种方法,破坏重心和击打痛点。 男孩从小野到大,也从小打到大,赵义在无数次野仗里总结了一套自己的东西。 孙麻子脑海里浮现当初在白家大门前,被赵义一枪格掉大刀,顶住喉咙的情形。 伸出去的脚步犹豫了,转了又转,一圈圈不停。 “我说麻子,你是转圈玩呢还是……” 赵义话没说完,孙麻子饿虎扑食扑了上来。 要的就是你耐不住性子,好抓你的破绽,孙麻子内心微喜。 赵义当即不再言语,左脚往左一闪,右脚起勾,同时双手抓住麻子右手臂,往右下一带。 “扑通!” 孙麻子失重,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顺子蹲到孙麻子面前,嘲笑。 “我说土匪,你连我都斗不过,就别自讨苦吃了。 想打倒我哥,你估计还得再练几辈子。” 孙麻子的反击声还没响起,门外就响了一道清丽的女声。 “青山游击队是在这吗?” “是,张医生。”看岗的哨兵回道。 “开门,我要进去。” “张医生,游击队的人没通过审查,连长他不让……” “团长亲自批的成立游击队,审查什么?” “报告,我不知道。” “把门打开,黄大风有问题让去卫生队找我。”清丽的声音里带着了怒意。 “是!” 吱呀声响。 大门打开,清丽的女声没了木门的阻挡,更加真切。 “谁是青山游击队队长赵义?” 赵义扭头看去。 合身的灰白八路军服,腰上束着一条腰带,两只衣袖半卷在肘上,右手大臂上带着白底红十字袖标。 短发齐耳,脸庞白皙,嘴唇抿到一起,两道弯弯的柳叶细眉,颦到一起。 俊秀面容上带着一丝焦急。 第三十八章,药方 赵义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十分确定,和眼前这个秀美的八路军女战士并不相识。 “我是赵义,请问你是?” “我是独立团卫生队的,张英。” 张英脸上隐含的焦急神色有了缓解,伸出白净的右手。 “赵队长,听师部来的同志说,葱汤的药方是您贡献的。” “是。” “根据地最近有不少战士犯了黄水疮,卫生队的药品严重不足,仅有的几片奎宁已经用完。 不知道您有没有类似葱汤这样简易便行的药方,用以治疗黄水疮?” “张医生,我没学过医,只是以前家里有过一部医书,小时候调皮捣蛋扔火里烧了。” 赵义再次拿出给钟伍说过的理由。 张英脸色明显黯淡,稍有舒缓的柳眉再度拧到一起。 “能不能让我看看具体的发病情况,说不定我能想起些什么?” 赵义话锋一转,张英凝重的点头同意。 黄大风现在很愤怒,皮靴和布鞋间迈动的距离和频率也因此比往常更大更快。 后面的传令兵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 一个游击队,白天夜里来回跑了好几次。 现在又要进根据地,查看犯黄水疮的战士情况。 一个游击队长,撑死了有点小聪明,打了几个小胜仗,哪来的能耐治病救人?! 六连从上次战斗之后,减员至不到两个排。 最近大部分战士都犯了黄水疮,几十号六连战士又倒下一半。 二十来号人要负责根据地的安全,又要负责照顾伤员,还要抽空进山摘草药。 忙得连轴转,撒尿的功夫都没有。 还专门挤出两個战士,看游击队的岗。 六连二十来号人接连调动了多次,都是因为游击队。 不好好在院子里闲着享清福,非得要作妖。 黄大风越想越气,沉着一张脸进了院子。 “黄连长,赵队长的队员还没经过审查,他要和我进根据地,按照处理程序,需要留守战士陪同。” “我亲自去!” 黄大风脸色更加阴沉,心里阴郁着一股怒意。 到了卫生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游击队五个人就别想在根据地过得舒坦! 四个人脚步如风,一溜儿走出小村。 前面是张英,后面是黄大风,赵义夹在两人中间,再后面是六连的传令兵。 张英看着柔弱,脚步却是迅捷,两条细长的双腿一动,看似娇柔的身影就已经出去了几步远。 赵义跟在身后,总感觉背后有一股针一样的目光,如芒在背。 出了村子,绕过山后,再拐进一道密丛里的小路。 赵义数着步子,走了大概三四里地,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整齐的房舍,错落分明。 张英熟练地转角抹弯,到了一处满院子晾晒着绷带的房屋前。 “黄水疮有一定传染性,所以得了病的战士都在屋里隔离,有病情重的战士已经起不来了。” 张英推开门,走到病床前,介绍道。 “这两名六连的战士最早出现病症,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现在全身发热,有肿大发胀的迹象。 两名战士躺在病床上。脸上有数块脓疮,大的有银元大小,小的也形如绿豆。 全都混浊化脓,周围有一圈不正常的红晕。 黄大风心里更加焦躁,怒意盛涨。 六连的战士躺在床上不成人样,还得陪着这个人模狗样的游击队长装蒜。 有这时间,不如上山摘草药。 心头怒意不可遏制,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拳头捏的嘎吱作响。 “黄连长,你不用急,已经派人去师部求援了。赵队长也看过医书,说不定能有什么好法子。”张英劝慰。 “嗯。”黄大风从鼻孔里喷出个带着怒气的字。 赵义上前一步,仔细确认情况。 《赤脚医生手册》 第二十章;第二节;脓疱疮 【诊断要点】 皮损主要为绿豆到黄豆大小或更大的疱疮(或初为小水泡,迅疾混浊化脓),脓液积聚下端呈半月形,疱壁薄而易破,以后结痂。疱周围有一圈红晕。 皮损好发于暴露部位,如颜面和四肢…… 【预防】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澡(已发病后则不宜洗,以免扩散),勤换衣…… 【治疗】 草药单方:蒲公英、紫花地丁、忍冬藤、野菊花任选一种取一两,水煎服;蚕豆荚煅灰干扑;鲜丝瓜叶适量,洗净,捣烂敷患处 中医辩证施治: 外用青黛散或青黛膏。最好能在青黛膏中加10~20%九一丹,混合后外搽更佳。 内服清暑、利湿、解毒方:佩兰三钱,青蒿三钱,天花粉三钱,车前子三钱(包),六一散三钱(包),鲜生地五钱,忍冬藤三钱。 清热、解毒、利湿方:鲜生地一两,连翘三钱,黄芩三钱,茯苓三钱,米仁五钱,绿豆衣三钱,蒲公英一两。 …… 赵义知道身后黄大风的怒气是冲着自己。 如果不能妥善解决,黄大风对自己有意见,有意疏远,独立团其他人自然不敢靠近。 那游击班可就真成了后娘养的。 “张医生,有纸笔吗?” “嗯?”张英眼睛瞬时亮了,“有,有。” “按照上面的方子采摘草药,给患病的战士内服或外敷,没患病的战士每天勤洗澡、勤换衣。” “好的,赵队长。”张英接过,急急的往外走。 走出了门,重新把头探回来。 “赵队长,卫生队人手不足,六连任务繁重,不如你留在这里帮手?” …… …… 黄昏下,六连传令兵飞奔的脚步出现在院门前。 “你咋来了?连长呢?” 看岗的两个哨兵其中之一问道。 “连长在卫生队忙着给伤员敷药,我来当然是有事。 连长说了,这里不用留两个岗,留一个就行,剩下的那个去根据地帮忙。” 传令兵脚步不停,声音从门内传出来,两人连问为啥的机会都没有。 “谁是顺子?” 传令兵站在院子中间,中气十足的大喊。 顺子端着碗坐在门槛上,“我是,咋了?” “我们连长说了,你的审查通过,不用在这待着了,跟我去卫生队。 那儿人手紧缺,你们赵队长也在那儿帮忙呢,你赶紧跟我走。” 第三十九章,三个半 一连五天,赵义白天忙得没歇脚功夫,晚上在没人的空宿舍里倒头就睡。 分药、煎药、敷药,卫生队里倒下的战士病情好转。 六连的态度也随之改变,黄大风这个独立团里出了名的冷脸连长,见了赵义居然主动打招呼。 惊得到卫生队帮忙的寅三不明所以。 而赵义,因为两次拿出药方,再加尽心尽力的救治伤员,在根据地的地位不断上升。 已经到了能单独开小灶的地步。 有时候忙着给伤员煎药敷药,来不及吃饭,还会有炊事班的士兵专门把饭送来。 顺子也跟着赵义享受了一把开小灶的待遇。 “炊事班的同志手艺没得说,比我娘做的饭好吃多了。” 卫生队旁边的院子里,两人各端着满满一碗的饭往嘴里扒。 顺子使劲咽下一口,左右看了看,没人,眺了眺院门口,同样没人。 凑近赵义身边。 “哥,你说根据地里谁是奸细?我咋看谁都不像?” “闭嘴,不准说这件事,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到,传出去,惊动了奸细,咱俩就是独立团的罪人。” 顺子蔫了,脚步撤回去,把头埋进碗里,扒两筷子塞住嘴,说话含混不清。 “知道了,哥。” “知道什么了?” 清丽女声随之响起,率性的身影走进来。 两道柳眉舒展开,俊秀脸庞上不再见有愁色。 “哦,顺子他问我卫生队的同志什么时候能好,我劝他安心,不要浮躁。” 赵义放下碗筷,眼神横跳示意顺子,差一点就被张英听到。 从进根据地的那一刻开始,赵义也在暗中观察。 杨干事、寅三、黄大风、张英、警卫员…… 每个人看起来都不像奸细,都一片赤忱地为着革命。 也因此更不能轻举妄动,能混到根据地的奸细,必定心思缜密、神经敏感。 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打草惊蛇。 张英的心情看起来明显好了很多,眉眼之间含着笑。 “顺子同志是累了吧?不过你们算是熬到头了。 刚才六连放哨的同志来报信,团长、政委的大部队已经回来了。 估计再有一会儿就能进村。” “嗯?!”顺子连嘴里的饭都没咽下,抱着碗就往外窜。 光六连十几号战士,就威风赫赫,吓人得紧。 正儿八经的大部队、老八路,那不得是天降神兵? 偌大院落里只剩下赵义与张英两人。 张英两道柳眉弯弯,笑意浅浅。 “赵队长,多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没事,革命同志互帮互助,这是我应该做的。” 赵义真挚的点头,“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派去师部的战士带着药回来了,最后几个伤的重的战士已经用过药,我就是来谢谢你,另外想……” “没事了?好。要是有事张医生您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做。” 赵义拿起碗筷,起身往外走。 “张医生,我去炊事班送碗筷,就先走了哈。” 偌大的院里只剩下张英一人,张着嘴,喉头还憋着没吐出来的话。 独立团顺利完成师部下发的任务,人员伤亡小,还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 可以说是打了一个大胜仗。 回到根据地一个個喜气洋洋,扬眉吐气。 团长和政委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一回到团部,饭都没吃上一口,就火急火燎的叫人开会。 第一个找的就是赵义。 赵义在炊事班接到警卫排战士的通知,放下手里碗筷,跟在警卫排战士后头。 在团部门口跟郑同打了个照面。 两人两次见面、两次合作,早已经熟悉起来,亲热的握手。 “老赵,团长和政委在里面等你,我负责周围的警戒。” “行,我知道了。” 两人打完招呼,赵义抬腿走进团部。 “报告!” 团部里两个人,都是四五十岁模样,一个捧着搪瓷水杯喝水,一个背着手看挂在墙上的地图。 “吴团长,周政委。” 两人眼神望过来,赵义抬起手敬礼。 炊事班的人跟他说过,身材壮实的是团长,高瘦的是政委。 地图前负手而立的壮实人影,背在身后的手掌看起来像是铁钳,一看就是拿枪的手,必是团长无疑。 那另一个握着搪瓷水杯的就是政委了。 “赵义同志,坐。”政委周岳放下手里的水杯,示意赵义坐在对面。 “是。”赵义依言而行。 “赵义同志,你们遇到的情况,郑同已经跟我和团长说过,你应对的非常好,没有一点错漏。” “谢政委夸奖。” 一直闭口不言的团长发话了。 “叫你来,不单单是夸你,还要向你了解情况。 你到根据地之后,有没有向人说过这件事? 凭借伱在根据地这几天的相处,你觉得谁有可能是奸细?” “报告团长,到达根据地之后,游击班五人,有三人未通过审查,被禁足在前哨村子里。 我和一名队员在卫生队帮助治理伤员,没有向任何人说过。 我在根据地时间短,看不出谁是奸细。” “嗯,好。”吴团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政委周岳同样皱着眉一言不发。 赵义眼神落在桌子上,怔怔出神。 “黄连长!” 直到外面传来郑同的敬礼声,吴团长才重又说话。 “赵队长,情况我了解了,你带领队员去找三连长和新兵一块参加训练,这件事情不要外传。” “是!” 赵义起身敬礼,离开,出团部院门的时候,迎面和黄大风撞上。 “赵队长。” 黄大风冷冰冰的脸笑笑,主动退后一步,等赵义先过去。 “黄连长。”赵义同样回以一笑,先迈过门槛。 两人错身而过,黄大风点点头,迈进院子,直接进了团部,郑同却拽着赵义的手臂没让他走。 “老赵,怎么回事?黄连长竟然主动向你问好?还给你让路? 他得疯病了?” 郑同眼里满满的惊诧。 “我跟你说,咱独立团三个半连,半个六连顶起半边天。 除了团长政委,就没见他给谁露过笑。” “我和黄连长一见如故,英雄惜英雄。” 郑同一翻白眼,撒开手。 “去你的,照你这么说,我跟你老赵搭伙干了两仗,我也是英雄了。” 第四十章,尖刀六连 团部。 赵义离开之后,团长和政委一坐一站。 腾腾热气从周岳手中杯子里腾起。 “我说老吴,我可得恭喜你了。” “恭喜什么?” “恭喜你又得一员猛将啊!心思缜密、行事果断、有勇有谋,你这回可捡到宝了。” 吴团长闻言,脸上笑得挤出皱纹。 周岳喝下一口水,“你准备把他安排到哪个连?是补全六连,还是给别的连队。” “八字还没一撇呢,早了,说这事太早了。”吴团长摸着下巴刚冒出头的硬茬胡子,眼睛笑得眯起来。 “到了你老吴手里还能跑的了?还不是早晚的事。” 吴团长无言而笑。 “报告!” 黄大风出现在门外,两人默契的收起笑容。 “进来。” “大风,我和政委这段时间不在家,根据地有没有什么事?” “报告团长,没有。”黄大风回答的简短有力。 “不过,我有件事情要汇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青山游击队赵队长,贡献药方,救好了犯黄水疮的伤员,我认为应该给他记一功。” “哦?” 吴团长微微一诧,和周岳眼神一碰,眼睛里的满意神色几乎快要溢出来。 “这件事我知道了,现在有任务下发给你。” 吴团长收起笑容,肃道。 “命令你六连全体战士,放下手里所有工作,备足枪弹,把守好根据地各处要道、路口。 遇到可疑人员,如果无法活捉,就地枪决。” “是!” 赵义出了团部,没直接回去,先去了炊事班打听消息。 根据地里什么情况,几个连长各自什么脾气、什么模样、在哪儿能找到…… 这些都两眼一抹黑,如果做事不对,再不小心得罪人。 炊事班管着全团的伙食供应,对根据地的情况门儿清,说是独立团的情报站也毫不过分。 以赵义这几天凸显出来的地位,一张口就摸了个全。 三个半连搭成了独立团这个戏台子,一连、二连、三连再加黄大风的半個六连。 六连人最少,可都是百战老兵,一场场硬仗、狠仗、恶仗打出来的。 最得团长和政委信任,是独立团的台柱子。 三连长钱易,最擅长抓思想工作,统训新兵一般都由他来。 独立团这回执行任务,拉回来了几十个新兵。 三连长钱易一到根据地就忙着和新兵谈话,进行思想工作和军事训练。 想找他,到操场上一找一个准。 赵义带着从炊事班打听来的情报,回卫生队找着看热闹的顺子。 俩人赶回前哨村子。 顺子一路上兴奋个不停。 “哥,我跟你说,正规部队就是正规部队,一个个杀气腾腾,小鬼子见了绝对心惊胆战,屁滚尿流。” “你大字不识一个,哪儿来的这么多词儿?” “找张医生学的,”顺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等会儿在孙土匪面前好好显摆显摆,气死他。” 游击班禁足的院门前,空无一人。 赵义狐疑的推开门,难道人都走了? “赵大哥。” 张小米还是蹲在地上写写画画,听到响动,抬起头,叫声中含着惊喜。 屋里猛地窜出来个人影。 “赵大队回来了?人呢?在哪?” “赵大队,你可回来了,这几天可憋坏我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狗日的顺子,自己去长见识,也不想着遭苦遭难的兄弟。” “好你个孙土匪,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顺子爷爷饶不了伱。” 赵义没去管这俩,转头看向张小米。 “小米,看岗的同志呢?” “赵大哥,刚才六连的传令兵过来,说我们不用再禁足,就带着看岗的哨兵走了。 哦,对,他还说,枪在供给处,拿着条子去领。” 张小米掏出张纸条。 上面写着枪支弹药的条目。 驳壳枪四支,中正式一支,捷克式一挺,手榴弹若干,子弹若干,刺刀、腰带、挎包等等杂物若干。 赵义收起纸条,“集合!” 一嗓子喊起来,四个人在面前站好。 张小米、王大、顺子、孙麻子。 三个人养了几天,每天吃饱了睡,睡够了吃,胖了不少。 “列好队,先去供给处把枪拿回来,再去和新兵连的同志一起训练。 这是在根据地,不要让独立团的同志看咱们笑话,都精神儿的。” 简短说完接下来的安排,赵义打头,四人随后。 游击班五人排成一列走出村子,虽然步子有大有小,行进中的左右腿对不上,但雄赳赳的气势也别有一番风貌。 “土匪,独立团战士得胜归来的场面,你没见过吧? 我跟你说,那场面简直了,唱着军歌,踏着步子,一个个杀气腾腾。 小鬼子见了,绝对心惊胆战、屁滚尿流。” 孙麻子咬着牙,等一队八路军战士从身边走过去,才低声道。 “狗日的顺子,你给我等着,不把你打趴下,你是我爷爷。” “我本来就是你顺子爷爷……” “喂,你们,那队兵,给我站住!” 一道严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顺子。 五个人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一个人小跑着过来。 穿一身整齐洁净、没有补丁的新军装,瘦脸颊、凸颧骨、眼角偏斜。 跑到近前,还没住脚,就开口了。 “你们是哪个连队的?行进队列怎么练的?为什么不穿戴军装?” 上来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同志你好,我们不是连队的,我们是……” 这人连话都不让赵义说完,声色俱厉,“什么同志?称呼的时候要称职务。 不知道对方职务就要称呼首长。 你们新兵教员是谁?怎么教你们的?把你们的番号……” 孙麻子被顺子整的不痛快,刚解了禁,就又被人上赶着骂了一顿,心直口快。 “首长,我们是青山游击队的,接团长命令来根据地休整。” “哦,这样。” 这人没话了,掉头就走,嘴里的话隐隐传来。 “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根据地……” “这人谁啊?上来就训,连话都不让说,黄连长都没这么大派头,我看他就是奸……” “麻子,闭嘴!”赵义一声喝住。 孙麻子自知失言,闭上嘴不再说话。 赵义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说道,“从现在开始,这件事都给我烂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提,听见没有?” 王大呆傻,听没听到都一样,其余三人纷纷点头。 “听到了。” 第四十一章,谁打胜仗谁就横 部队打了胜仗,缴获了弹药物资,团部没个响动,供给处倒是先热闹起来。 军装破了要求换新军装,汉阳造不好使要求换三八大盖,鞋不合脚要求换新鞋…… 赵义对根据地的各单位分配地址还不熟悉,带着游击班绕了半个村,又问了两个人,才知道路。 一到地方,熙熙攘攘一大堆人,挤在供给处门口。 “哥,这么多人咱得等到啥时候啊?”,顺子搓着牙花。 赵义也没办法,对付敌人能想出招来,对自己同志,还是在根据地,总不能使偷奸耍滑的招。 “先来后到,排队等。” 游击班五人怀揣着对根据地的敬畏,规规矩矩的站在人群外。 路上被人莫名其妙一顿训斥的不快已经忘到脑后。 挤成一堆的八路军战士嗡声议论,说个不停,把供给处门前一块不大的空地堵得水泄不通。 顺子在卫生队厮混几天,忙着打下手,倒也认识不少人。 不安分的在人群外面瞅来瞅去,看见个人群里的熟面孔,“哥,我去打個招呼。” 转身就钻着空隙往人群里挤,到了那人身后,拍了拍肩膀。 “同志哥,你来供给处领啥?” “哦,听说这次团长政委回来缴获不少东西,我看看能不能领把刺刀。” 前面那人一回头,认出了这个在卫生队照顾过自己的游击队员,语气热切不少。 “刺刀是个紧俏货,一般优先配备给经验丰富的老兵,我也就是来撞撞运气。 另外来开开眼界,看团长这趟出门都缴获了什么好东西。 顺子同志,你来干嘛?” 青山游击队,赵义和顺子的名头在卫生队里打出了名号。 就连刚从战场上来的三个连的战士中间,也都在传,有个游击队的队长懂医术,救了根据地的伤员。 一声同志叫到了顺子心坎里,嘿嘿笑着坦言道。 “我们游击队的枪被六连的黄连长缴了,叫我们拿着条子上供给处来领。” 前面那人突然凑近了,用手挡住嘴。 “我有个老乡在三连,他说这次缴获了十几支新三八大盖。 你一会儿和尤精明说说情,说不定能把你们游击队的老套筒汉阳造换成三八大盖。” 换成三八大盖? 顺子嘴角一呲,想了想两挎包的手榴弹、子弹足足的驳壳枪、孙土匪的捷克式。 还有赵义那把杜国富送的中正式,张小米的王八盒子。 头摇个不停。 “不用换,能把我们原先的枪都还给我们就行。” “你傻不傻,老套筒能打个什么仗,三八式才是好枪,你们游击队这次救治不少伤员。 换上两三支三八大盖,能成。” 拥挤的人群突然被粗暴的扒开一条道路。 “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 来不及回头,顺子就感觉肩膀上传来一股力。 扒拉着向后一拽,顺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一个人影直直的跨过去。 顺子杵着地站起来。 “谁拉我?讲不讲理?” 同志哥躲得快,没甩在地上,一扯衣袖,截住顺子脱口的气话。 “嘘,别说话,是三连的一排长马旭。” “一排长?” 顺子这才看清那人样貌,新净的八路军军装,见不着一个补丁。 赫然是半路上对游击班五人一顿莫名训斥的斜眼角。 “排长怎么了?咱八路军是讲理的,排长就能乱插队了?” “三连这次立了大功,在咱独立团,谁能打胜仗,谁功劳大,谁就能横着走。 你看这么多人一个吱声的都没有,人三连硬着呢。” 马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先来的战士没有一点情绪。 谁打胜仗谁吃肉的观点在独立团深入人心。 马旭在供给处狭窄的门口站定,趾高气扬,意气风发。 “尤精明,给我把物资单拿过来,我们三连这回补充兵员,都得配好枪。” 尤精明是个笑眯眯的模样,宽额头,大鼻子,递出张密密麻麻的物资单。 “看到没有,尤精明这个外号是团长、政委他们叫的,其他人见了都得叫尤处长。 马旭一个排长,凭啥能这么横?就因为三连打了胜仗!” 顺子熄火了,瘪瘪嘴,小声嘀咕,“我也能打胜仗。” 同志哥拍拍顺子肩膀,“行了,我走啦,一会儿让赵队长跟尤精明说几句好话,给你们游击队弄几把好枪。 你们下次争取也打胜仗,把三连的风头灭下去。” “咋,这就走了?” “三连的人一来,指定是要把供给处挑个遍,我枪法差、体格瘦,本来也没多大希望能拿刺刀,就是来看看能不能捡个漏。” 供给处前拥挤的人堆,陆陆续续有不少人都往外散,显然是抱着一样的捡漏心思。 马旭点着物资单子,眼珠子越来越亮。 “捷克式?王八盒子?手榴弹也有这么多?尤精明,把这些都拿出来。 我们连长心心念念要一把机枪,组交叉火力,没想到你这还藏着好货。” 尤精明搭眼一瞅,缓缓摇头。 “马排长,这是青山游击队暂时存放在供给处的枪支,不属供给处,我无权决定。 你还是重新挑选。 这次缴获了十几把三八大盖,我给你凑个整,二十把三八大盖外加五把刺刀,怎么样?” 马旭不同意,同样摇头,“好枪就应该配给好战士,游击队能打什么仗? 这么好的枪放他们手里糟蹋了,给我们三连,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痛击鬼子。” “这恐怕不行,游击队不是八路军,他们的武器装备我们没有支配权。 马排长,伱如果真的想要,去找团长批个条子。 见了条子我就给。” 马旭不耐烦的撇嘴,物资单抖得哗哗作响。 “这点小事情就去找团长,你这个供给处处长怎么当的? 就用我的名字领,出了问题我担,游击队要是问起来,让他们到三连找我。” 尤精明从马旭手里拿回单子,捏着单子一边不说话,只是摇头。 “你就说到底给不给三连这批装备?”马旭彻底急了。 “不是我不想给,真给不了。” 尤精明态度坚决,马旭一心想要两人一时间陷入僵持。 供给处门前仅剩的战士,见到场中氛围紧张,只怕要坏菜,一个个无奈的对视一眼。 都说六连脾气大,三连脾气也不小。 六连打了那么多次胜仗,都从来没跟各组织单位闹过,配给啥样的枪就用啥样的枪,受了伤进卫生队也都是老老实实排队。 三连这才胜一次,猴子尾巴就翘起来了,插队闹事样样不差。 一个个心里打着小嘀咕,转身离开。 “哥,我们——”顺子看向赵义。 赵义走上前,掏出张字条。 “尤处长,我们来领装备。” 第四十二章,穿小鞋 字条高高举起,阳光在纸浆不均匀的字条背面射透,出现点点斑驳。 尤精明费力的辨认字条上的字迹。 他这个供给处处长也是半路出家,原先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加入队伍后,上过几天识字班。 因为资历老、出身好,值得信任,临危受命当了这个供给处处长。 想辨认出黄大风这个同样是识字班里深造出来的,倒是得多用点眼力。 “……青山游击……队长……枪……” 尤精明吐出一个個字,终于把字条放下。 “你就是赵队长吧?黄连长跟我打过招呼,你们的枪都在我这儿。” “尤处长费心。” “都是革命工作需要,带着你的人进来拿。” 马旭被两人晾在一旁,脸色立时不好看,垮下来。 “尤精明,你不是说你无权决定这批枪,怎么给别人,不给我们三连?” 尤精明停住身,古怪的看马旭一眼,抖抖手里的字条。 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往供给处里走。 马旭脸色铁青,更难看。 赵义对这个飞扬跋扈的马旭也没好感,夸一步绕过去,招呼也没打一个。 马旭黑着脸,脚步一横,拦住赵义,“赵队长。” “马排长有何指教?” “你们游击队纪律涣散、队列不整,遇见敌人放不了几枪就跑。 装备再好也用不上,几支老套筒就足够了,依我看把枪给三连。” 马旭说得理所应当。 “也算你们对革命做贡献。” 顺子和孙麻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拳头不自觉的攥起来。 张小米也察觉到了不对,眼里兴奋的劲头消减了不少。 尤精明脸上的笑容立刻敛起来,紧绷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物资单上捏出褶皱。 “马排长的意思是,游击队用的枪好就对革命没贡献?就是拖累革命?就是反革命?” 赵义一连串的质问,马旭脸上失了镇静,心虚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游击队、游击组织、自卫队、民兵都是伟大指导下的抗争策略。 是反法西斯侵略不可缺少同时也是作用重大的一环。 说这种话就是打消群众抗日热情,才是真正的反革命。 这个名头谁都担不起,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下,反革命迟早是要灭亡的下场。 马旭踏前,色厉内荏道,“赵队长,我没有说你是反革命,你不要上纲上线的给我带高帽! 好装备只有在正规军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用途,这是革命觉悟问题,你就说这些枪给不给三连?” “不给。”赵义吐出两个字,径直绕过马旭,走进供给处内部。 “你……哼!” 马旭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最终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尤精明还是笑眯眯的,从供给处后面屋子里搬出枪弹。 “赵队长,东西都在这儿了,你点点够不够数。” 捷克式、中正式、三八大盖、驳壳枪、盒子炮、手榴弹、弹药盒、刺刀、水壶、挎包……一字排开,几乎占满了供给处屋里狭窄的空地。 整洁有序,一目了然。 孙麻子抱着捷克式不撒手,“这枪怎么看着比原来还新?” “这几天,六连有个战士天天来擦一遍,里里外外,供给处的枪油都用了不少。” “六连的同志够意思。”孙麻子熟练的扛上机枪,拍拍枪身,发出一阵悦耳的钢铁吟鸣。 顺子朝准两挎包的手榴弹,仔细数了一个来回,才放心的笑出来。 “东西一样不差,尤处长费心了。”赵义快速的清点完一遍。 “没差就行,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真要是少了什么东西回头来供给处领。” 枪带上肩,刺刀入鞘。 五个人穿戴整齐,气势飒然一变,散兵游勇的气息全部消失不见。 尤精明绕着五人,啧啧称叹,“好看是好看,气势也够了,可总觉得少点什么。” 转了一圈,一拍脑门,摘下头上的军帽,正正地盖在赵义头上,严丝合缝。 “这样就好看多了。”尤精明转正帽檐,后退两步,满意的点头。 “尤处长,我们还不是八路军,不能穿八路军装。” 尤精明止住赵义要摘下军帽的手,“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啊?” 尤精明脸上闪过一丝狡捷的笑。 “伱以为团长为啥让你们留在根据地,还和新兵一起训练?” 游击队五人一字排开,日式翻毛军靴发出‘踏踏’声响,一身的日式装备引得沿路的八路军战士纷纷侧目。 赚足了眼球。 张小米和顺子的胸膛一个赛一个的挺,脚步一个赛一个的阔。 “赵大队,马旭是三连的排长,三连长负责新兵统训,你说他不会给咱穿小鞋吧?” 孙麻子神色担忧,在国军里这种事可不少见。 得罪了长官,处处受人排挤,月月拿钱比人少,就连吃饭都没干的只有稀的。 “你可得防备着点,别让人送去挡枪眼。” “不可能,我们八路军讲纪律,官兵平等,吃饭都是一个灶。”顺子当即驳斥。 “我是说得罪了马旭,会不会被他针对,训练的时候给我们加量,你个蠢货。” “那也不可能,八路军公私分明,新兵训练是公事,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让私事乱了。 再说,训练加量是好事,孙土匪你偷奸耍滑想偷懒是不是?” 孙麻子咬着牙,“狗日的顺子,你真是个蠢货,老子以后得离你远点,免得溅上你的血……” 两人一个不对付,又斗起来了,赵义满头黑线,脚下加快脚步。 独立团的操场是一块平整的土地,中间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柳树。 柳芽新长,嫩绿枝条如美人腰肢,随风摆拂。 柳树阴底下,坐着几十号各色杂装的新兵。 有改邪归正的伪军,有良心还未泯灭的土匪,有自愿加入抗日队伍的农民。 正仰头听中间站立的八路军战士讲思想动员和抗日形势。 操场东边有几间屋子,是新兵宿舍和三连长的起居办公场所。 其中一间屋子里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 “连长,这个青山游击队素质差,思想觉悟低,关键是不听指挥,军纪涣散。 绝对是混进抗日队伍的蛀虫,你一定要把他们清理出去。 不能让他们腐化抗日队伍,带来不正之风!” 马旭对面前伏案的人慷慨激昂地表达不满,脸上的激愤神色越说越重。 挥动着胳膊加强语气,捏紧拳头在手掌心重重的一捶。 “有这回事?那个游击队的队长叫什么?” 钱易拧皱着眉毛,神情凝重。 马旭是三连的排长,又是他手下的老战士,自然偏向于相信。 “是真的,连长。”马旭继续狠狠挥动拳头。 “我刚才去供给处领枪,结果碰上了青山游击队。 那个姓赵的队长,说自己救了卫生队的伤员,对独立团有功,硬把好枪都抢走了。 只给我们三连留了几条枪栓都拉不开的破汉阳造” 第四十三章,禁闭 根据地驻扎的村子里,到处热火朝天的忙活着。 得了闲的八路军战士,帮助老乡修盖房屋、打扫卫生。 还专门有一群人在墙上刷标语。 “抗日救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人民必胜。” 诸如此类的标语不绝,几乎遍布每一面空白墙壁,鲜红的大字醒目非常。 游击班五人走马观花,大涨了一番眼界。 还没来得及转到操场,就被气喘吁吁的郑同从后面撵上了。 “老赵,团长让我来给你下命令。” 郑同二话不说,拉着赵义拐进一个僻静巷子,顺子四人分两队守住巷子前后口,不让人靠近。 “团长命令,你在十天之内,揪出藏在根据地的奸细。” “我?”赵义惊诧。 坚硬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队伍里混进了奸细这种要命的事。 应该是暗中紧锣密鼓的一个个排查人员,团长怎么想的,让游击队来负责这么重要的事? 郑同宣布完命令,撇撇嘴,无奈道,“不错,你。” “老郑,你仔细跟我说说,团长和政委是咋想的?” “团长和政委老谋深算,心思比孙猴子还多,我哪能摸着他们是怎么想的。 不过,你放心大胆的搞,六连的人已经把根据地各处的要道都监视起来。 就算惊动了奸细,也跑不了他。 你要是真能整成了这件事,就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咱俩跟团长和政委提条件,组个四连,你当连长我当连副。” 郑同笑容愈发灿烂,“你有功劳,我有苦劳,这事八成能行!” 根据地是独立团的根本,对进入有严格的审查。 能在团长和政委眼皮子底下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说明奸细藏得很深。 团长和政委当局者迷,是想借我的手把水搅浑,惊动奸细。 奸细只有动起来,才能露出蛛丝马迹,甚至直接撞在六连枪口上。 在脚步踏上操场的刹那,赵义脑海中一闪,阻塞的大脑瞬间透彻。 “赵大哥,我们直接去训练吗?” 张小米瞪着柳树阴下慷慨激昂讲话的八路军战士,耳朵不由自主的竖起来。 “不,先去见钱连长。” “哦。” 赵义打头,横穿操场,走向东边的几间屋子。 “像青山游击队这种害群之马,就应该剔除我们的革命队伍,绝对不能容忍他们胡作非为!” 游击班五人的脚步停在门前,就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怒喝。 孙麻子呼吸立即急促起来,怒火中烧。 张小米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顺子头上也像是浇下了一桶凉水。 马旭竟然真的给游击班穿小鞋,在背后告刁状,说坏话。 赵义脑子里像是有一道闪电劈过,朦胧的想法清晰的浮出水面。 “顺子,麻子,打!” “啊?”顺子茫然的抬起头,没有理解赵义的意思。 孙麻子火气上涌,不知道赵义怎么想的,敢下这种命令。 不过,正符合心意。 当先一脚踹开门,“砰!” “狗日的马旭,老子操你八辈祖宗!” 马旭来不及从震惊和慌乱中回神,一只黑乎乎的拳头不断放大。 眼前一黑,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你是谁?知不知道这是哪儿?”钱易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声色俱厉的呵斥。 赵义在孙麻子后面进了门,同样捏着拳头,照准了钱易。 “这,这,这……”顺子手足无措,一咬牙同样冲了进去。 王大、张小米紧随其后。 大柳树下的讲话的三连战士,注意到了情况,暴喝一声,冲了过来。 “喂,你们在干嘛!” …… …… 天还没黑,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就传遍了整個根据地。 青山游击队的队长带领队员把三连长和三连的一排长打了。 有人义愤填膺,一个游击队长就敢对连长动手,还有没有王法了?应该重罚! 有人有心辩解,游击队的同志悉心照料卫生队的伤员,三连打了个胜仗回来就耀武扬威的分不清北,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还有好事的,一个队长一个连长,无组织无纪律,当众打架,带坏了独立团风气,都不能放过。 独立团人声鼎沸的讨论之时,团部的处理结果下来了,三连长钱易和游击队长赵义,以身犯法,禁闭室三天。 其余参与打架人员,作深刻检讨。 三连长钱易因为有伤在身,先在卫生队养伤,伤好后自行去禁闭室受罚。 狭窄的禁闭室,有门无窗,幽暗而又静寂。 赵义仰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呼吸均匀悠长。 吱呀——缺油的门轴转动。 刺耳的声音惊醒打盹的赵义,黑暗里看不清人脸,不过却看到了一个搪瓷的杯子。 团长亲自下令关的禁闭,能打开这道门的只有两个人。 团长本人和独立团政委。 再加上那只搪瓷的杯子—— “政委好。”赵义下床敬礼。 “坐。”周岳抬起杯子示意。 “团长给你出了道难题,伱倒是把这道难题还给团长了。 团长让我代表他过来问问,你能不能揪出这个奸细?” “能不能总要试过才知道。” 周岳忍不住笑骂,“我的想法和团长一样,你是怎么想的我不管。 我们只看结果。 现在,收拾你的东西,滚蛋。” “不关禁闭?” “你要是揪不出奸细,有的是禁闭让你管。”周岳端着杯子走出禁闭室。 紧接在游击队殴打三连这个消息之后,又有一个消息以更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独立团。 罪魁祸首游击队长赵义,刚进禁闭室就被政委亲自放出来了。 一时之间在独立团掀起轩然大波。 …… 赵义从游击队出来的时候正是炊事班开饭的时间。 没去新兵宿舍,直接去了炊事班。 炊事班里灯火通明,热火朝天,讨论着今天的两大新闻。 当赵义站在炊事班门口的时候,全场瞬间寂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明里暗里集中在这个传言中不知天高地厚的游击队长身上。 “老赵!” 坐在桌首的郑同,立刻伸手招呼。 “老赵你这次可真是给我出了一口恶气。 三连的那个马旭,走了狗屎运打了两个胜仗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连我们警卫排都不放在眼里。” 赵义一反常态,有意让炊事班所有人都听到,高声问道,“老郑,你知道我为什么犯了纪律还能从禁闭室出来吗?” “为什么?”郑同这个捧哏做的很到位。 “因为我们游击队有用! 我的队员,张小米,他娘舅是伪军营长张万和。 就是靠他我们游击队才能有全套的日式装备和捷克式。 团长和政委想拉拢张万和搞情报,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就算是把我关进禁闭室,也得好声好气的放我出来。” 第四十四章,证伪 好春日,草青青,木欣欣,新绿点点,芳菲朵朵。 明艳阳光照耀,融融暖意遍布全身。 怀义县城,宪兵司令部里却是寒风骤袭,阴云压心。 伪军营长张万和和治安军罗贵像两只鸡崽,瑟瑟的挤在一起。 浓重的气氛压得他们连头都不敢抬。 踏踏踏—— 宪兵司令筱冢,倒提着指挥刀,在两人面前踱步。 一身的泥浆灰尘,还没来得及清洗,刚回到司令部就召见了两人。 “所以你们两位是想告诉我。 井野带着一个班的留守部队出城,至今还没回来。 两个排的军队跟踪一支运输车队,只活下来一个班?” 筱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脸色也紧绷绷的毫无变化。 “太君,井野太君是因为收到了家乡来的信件,想出去散心。我一个协军营长管不住皇军。 跟踪运输队的事是治安军做的,与我无关。” 张万和一开口,就把责任甩了个干净。 罗贵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这個关公面前八拜为交的把兄弟不要脸。 “筱冢太君,是八路太阴险,提前在路上设下了埋伏,我们治安军实在敌不过八路正规军。” “八嘎!” 筱冢猛地一下爆发,紧绷的脸狰狞的拧皱在一起。 啪地一巴掌扇在罗贵脸上。 “八路军的队伍被皇军死死咬住在山里,哪里再来的正规军?” “属下不力,请皇军责罚!”罗贵不敢躲避。 张万和心喜,罗贵这一次办砸了事,皇军面前的红人可是得换换了。 腰再向前弯,头紧紧低下,紧盯脚面。 这个动作能让筱冢的巴掌扇不到脸上。 “还有你,张营长,井野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返城,你为什么不派人去接应?” 张万和察觉到一丝危险,腰更弯,头更低。 “筱冢太君,井野太君没有提前告知我们行进路线。 另外,我们协军一直在艰苦训练,争取能为大日本皇军扫清八路。 请筱冢太君放心,协军营绝对不会出现治安军那样的错误。” 张万和自认这番话滴水不漏,既回答了筱冢的问题,又表现了忠诚。 还捎带脚的抹黑了一把罗贵。 “くそ!” 咚—— 张万和使劲往前弯腰的姿势没能挨上筱冢的巴掌,但也没想到筱冢会起腿。 痛苦不堪的捂住下体,赶紧狼狈的爬起来站直,低头认错。 “哈伊!” 筱冢看着两个并排站立的蠢货,有心拔刀劈了两人。 怒火中烧。 抽调了怀义县内大部分伪军围剿八路,在山里转了几圈不但没能抓到八路主力,还损失了一个小队。 配合打入八路军的内线,跟踪运输车队,覆灭独立团的计划同样没有成功。 井野更是下落不明,连续数天没有回城,估计已经殉国。 接连三件事,使得筱冢心中如同富士火山爆发。 张万和与罗贵鼻青脸肿的走出宪兵司令部,脸上小心谨慎的神色瞬间变了。 “哼!” 斜着眼看向对方,冷哼一声。 两人对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都想争当筱冢面前的红人。 一场酣畅淋漓的甩锅,将明面上虚假的伪装彻底撕开,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一左一右,背身离开。 拐过宪兵司令部的拐角,有人小跑着迎上来。 “营长。”张大米搀住张万和。 张万和捂着后腰,一步一挨。 “大米,治安军做错事,咱们皇协军跟着遭殃。 这次我算是过了一劫,不过筱冢太君大发雷霆,发誓要剿灭山里的土八路。 回去叫兄弟们都准备好,无论如何都要比过治安军。” …… …… 继‘游击队殴打三连’和‘身为罪魁祸首游击队长赵义安然无恙的走出禁闭室’这两个劲爆消息之后。 第三个轰动的消息再次席卷了整个独立团。 伪军营长张万和是游击队的编外队员,负责搞情报工作。 一时间,游击队彻底成了独立团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都少不了注目。 赵义的名头和地位也不断上升,超过了几个连长,仅仅只排在团长和政委之下。 “小米,张万和真是你亲娘舅?”孙麻子一双匪眼盯着张小米。 张小米挠头摸耳朵不知道该怎么答。 是说出实情,还是顺着赵义的话往下编瞎话。 顺子知道实情,脑子不灵光也能看出赵义说这番话是另有所谋。 “土匪,小米姓张,张万和也姓张,这不是明摆着的。” 孙麻子是自己人,告诉他实情也无妨,但顺子就乐意挤兑他。 “别看小米年龄小,跟他比起来,你还真不是个个儿。 你也就仗着一身肥膘和一柄不知道哪偷来的机枪逞能,把这两样东西去了,你还有什么? 我就问你,你还有什么?” “我还有你爷爷,叫你尝尝你爷爷的拳头。” 一言不合,两人拳脚相向。 赵义的计划很简单。 独立团有奸细,奸细要做的自然是向外传递情报。 协军营长是八路军。 无论这个情报真假,都足以让奸细动作起来。 如果他相信这个情报为真,那就要将这个情报想方设法的传递出去。 如果他不相信这个情报是真的,可万一是真的呢? 所以他就要去求证。 怎么才能证明这个情报的真伪? 莫过于直接找上张小米这个还不懂事的半大孩子。 赵义推开门走进院子,顺子和孙麻子有所收敛,停手坐下来用眼神对峙。 这座院子是团长特批,由游击班独享。 本意是游击班处在风口浪尖,很有可能激化矛盾,减少和独立团战士接触。 可放在不知情的独立团战士眼里,这就成了团长和政委态度的表明。 更加深了游击班在他们眼中的深不可测。 赵义坐在顺子和孙麻子中间,隔开两人的眼神战斗。 “小米,最近几天如果有人来找伱,你记好他们的长相,最好能问出名字和连队来告诉我。” “赵大哥,今天马旭来找我了。” 三人立即抬起头。 “什么时候?” “今儿清晌,在炊事班吃早饭的时候。我吃完饭去给炊事班的同志送碗,马旭就跟在我后面。” “他问你什么话没有?”赵义追问。 “问了,他问我张万和是不是我舅,我没搭理他。” 赵义点点头。 “行,知道了,玩儿去吧。” 第四十五章,整风 不到三天,就有十几个人找上了张小米。 十几个人囊括了全团各个单位,炊事班、警卫排、各连队。 就连政工处的寅三和卫生队的张英都在吃完晚饭的空闲时间找上张小米。 张小米按照赵义的口风,一一敷衍过去。 赵义则将这十几个人全部上报了团部。 在从禁闭室放出的第三天黄昏,赵义接到郑同传来的命令,迈进团部大门。 团部所在的院子,只有团长、政委和赵义三人。 团长和政委神态轻松,各捧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靠在椅背上惬意的呷着。 “对你下命令是想让你弄点动静出来,吓吓队伍里有二心的。 没想到还真让你小子弄成了。” 吴团长乐呵呵的在赵义肩膀上轻轻一捶。 政委同样也是高兴。 “我们在你报上来的名单里,仔细核查,同时加大了对他们的监视。 今天白天,六连抓了一个,杀了一個。 你的功劳最大,已经上报师部。” “抗日救国,这是我的本分,应该做的。” “想不想知道这两个人是谁?”政委饶有兴致的望着赵义。 赵义直言不讳,“想!” 周岳意味深长的看了赵义一眼。 “一个是连队里的普通战士,不显山,不露水,今早向外界传递情报的时候,被六连发现端倪。 顽强拘捕,黄大风一枪毙了。 另一个是马旭,六连刚审查完。” 吴团长补了一句,“两个人都是三连的,马旭是那人发展的下线。” 吴团长和周政委静静等着。 马旭不经审,六连的人绳子还没绑上,就哆哆嗦嗦的站不稳了。 主动开口招供了一切。 其中就包括故意为难游击队,背后告游击队的刁状。 这是他的任务之一,破坏八路军及附属队伍的抗日热情,打压积极抗日分子,败坏八路军风气。 从内部进行瓦解和侵蚀的八路军。 幸亏发现的早,如果任由马旭发展下去,很有可能独立团越打越弱的情况。 甚至整排、整连的叛逃投敌也有可能会发生。 “我不意外。”赵义神色淡然。 “我只想知道,马旭为什么叛变投敌?” 吴团长脸上隐含怒意,“吃不了苦,想享福!” 全团几百上千号战士,就他一个是主动叛变。 队伍里混进了奸细不可怕,八路军这么庞大的队伍不可能面面俱到,事无巨细。 但是让奸细在队伍里发展出了下线,就是最大的问题! 思想上不过关,没有足够的革命觉悟,这样的战士竟然能当排长,还是在号称全团思想工作最硬的三连。 由不得吴团长不生气。 吴团长越想越气,阴沉着脸不说话,周政委出来打圆场。 “赵义,这次叫你来,除了对你进行口头表扬,告诉你的战果。 还有一项任务……” 六连审问马旭,得到了县大队中敌人内线的情况。 经过团长和政委讨论决定,要对全团进行思想大整风,彻底打消隐藏在根据地的不正风气。 全团各战斗连队、各单位、各组织,除必要的警卫工作外,都要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参与思想整风。 揪除县大队内奸的任务只能交给游击队这个八路军的编外组织来完成。 巍巍峻岭,密密山林之间。 游击班五人全副武装,跨沟迈坎,一路急行。 “哥,马旭真的是奸细?” 得到赵义肯定的回答后,顺子异常亢奋,重新又神气起来。 “孙土匪,看到没有,八路军的队伍绝对不会给人穿小鞋,姓马的根本就不是八路军的人。” 顺子对孙麻子的一番话一直耿耿于怀,这回终于扬眉吐气。 “嘁。”孙麻子扭过头,留给顺子一个侧脸,没有反驳。 八路军出了名的清苦,他也相信马旭这种人只是特殊的个例。 “赵大哥,那马旭最后去哪儿了?”张小米充满好奇。 赵义摒弃脑海里出现的残忍画面,斟酌着用词,“嗯,组织上对马旭进行了处理。” 叛徒、汉奸历来为人所不容,在八路军的队伍里更是如此。 内有蒋匪,外有日寇。 在重洋之外还有虎视眈眈的各国列强,无不想在满清遗留下的这块肥肉上狠狠的咬一口。 叛徒叛的不是八路军,而是国。 叛国者必将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粉身碎骨,马旭的下场可想而知。 县大队的队员主要是来自全县各处的民兵,忙时务农,闲时练兵。 队伍上如果需要县大队配合行动,则会提前通过预定好的联络方式进行告知。 不过,一般会避开农忙时节。 根据独立团得到的最新消息,杜国富将队员集中在某处,进行队伍内的自我辨查。 迄今为止,收效甚微。 为了防止奸细察觉到不对逃跑,杜国富压着队员们禁止离开。 不但没能找到县大队里的奸细,队员们还因为耽误了农时怨声载道。 游击班的任务,就是赶到县大队聚集处,根据马旭供出来的消息找出奸细,就地枪决,平息县大队队员的怨气。 丛山绵延起伏,一眼望不到头,恍如一道凝在大地上的土石波浪。 进山不远,翻过几道坡,山涧矮崖下有一处隐秘岩穴。 潺潺溪水淌出岩穴,细小的看不见的河道藏在处处山石之下。 县大队全体队员,在押运任务中途分散撤离之后,就藏在这处秘密据点。 “队长,大家都发牢骚,想回家。” 岩穴深处,王大力说出大部分队员包括自己的心思。 岩穴洞子里虽然有做饭用的家伙什,也有一部分存粮,撑上十天半个月问题不大。 可比起家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差远了。 再过几天就是清明,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大部分队员家里的地还等着翻土。 小鬼子又不扫荡,白白的把时间浪费在黑乎乎的洞子里。 要不是杜国富平时还有几分威信,队员们早就闹得沸反盈天了。 杜国富抬起头,语气坚定。 “不能回,一个也不能回!” 根据地里已经进了奸细,绝对不能允许县大队的奸细逃脱。 哪怕误了农时,也要把奸细揪出来! “那你自己和他们说去吧。”王大力一屁股蹲下,撂挑子不干了。 “前头几次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这次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好端端的,黑布隆冬的洞子里,待着干啥啊?!” 王大力的意见同样很重。 第四十六章,鬼子 “赵大哥,鬼子!” 张小米一句话惊了就着凉水咽干粮的赵义。 吃饭也堵不住嘴的孙麻子和顺子在同一时间默契的不再言语。 张小米惊魂未定,使劲地往下压嗓子。 “就在坡后面,一队鬼子,有机枪,还有鬼子扛着个粗铁棍子。” 铁棍? 八成是掷弹筒。 赵义轻手轻脚的收起干粮,拧好水壶,双手握住中正式步枪。 往张小米说的坡后悄没声的爬上坡。 游击班挑选的休息地点,在一块两坡当间的凹地,距离山坡后面的山路只有很短的一段距离。 绕个弯就能走过去。 如果不是张小米警戒,提前发现了行进中的鬼子。 光顺子和孙麻子的说话声就足以暴露位置。 鬼子一个小队,当前几个排头兵,背囊上明晃晃的红丸旗。 整个小队有五十多人,三挺机枪,一個掷弹筒。 走在鬼子排头兵前面的是十几个黑衣黑帽斜挎盒子炮的汉奸。 行进队列急促有序,有明显的目的地。 “赵大队这是咋回事?鬼子咋出现在山里了?”孙麻子抱着捷克式咽唾沫。 底下这一队鬼子可不是搜索队,五十多人前后排列整齐,泾渭分明,有机枪、掷弹筒火力压制,有战术配合。 对上八路军或非嫡系国军一个连都不带怵的。 赵义把头缩回山坡后面,心中同样不解。 独立团刚带着全县城的鬼子在山里兜了几天,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在县城里好好休整。 怎么又大张旗鼓的进山了? 看这个行进方向—— 赵义眉头深皱起,“小米,咱们从根据地出来走了多远?” “能有将近三十里。” “三十里?”赵义心头悚然一惊。 这队鬼子极有可能是去剿灭县大队! 赵义琢磨的不假。 潜伏在县大队的奸细,早早的察觉到不对,在进入岩穴据点前就传出了消息。 几日之后,如果没有收到回信,就是已经暴露,到某某地搜寻。 接到信儿的侦缉队长,提心吊胆的捱了几天,没接到回信。 揣着信儿就去县城,半路上碰到了这支被筱冢发怒派出来搜寻八路踪迹的鬼子小队。 这支小队的编制与常规编制的小队不同。 常规编制的小队,一般由七人小队部、三个十三人分队和一个装备了掷弹筒的八人掷弹筒分队构成,共有五十四人。 而下方这支小队,是为了对付八路军的游击作战编排的特殊编制。 每小队有六个分队,每分队有八人,有三个分队配置机枪,加上主官副官,全小队共有五十人。 为了加强火力,特意配备了一个两人掷弹筒小组,共五十二人。 算上前面带队的汉奸,能有六七十号。 “哥,咋整?”顺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性子,见着鬼子就想摆弄手榴弹。 这时候已经攥了俩手榴弹在手里。 “打!”赵义掏出子弹,一颗颗的往中正式里压子弹。 “赵大队,你疯了?这是正儿八经的鬼子小队,不是阉割过的搜索队!”孙麻子瞪圆了一双牛眼。 “他们明显是冲着县大队去的,只要咱们这边枪一响,县大队就知道有情况。 撑上二十分钟,给县大队留出撤退的时间,咱就撤。” 赵义脑海中对比敌我双方实力。 山路狭窄,鬼子的队形施展不开,火力也就施展不开。 游击班要火力有火力,要射击有射击。 鬼子要想按照惯用的战术,从侧面突进,就得翻坡。 撑二十分钟,绰绰有余。 鬼子不熟悉地形,不敢乱追,全身而退的概率也相当大。 “那县大队里的汉奸怎么办?”张小米想得总是很全面。 “管不了那么多,先让县大队跑了再说。汉奸的体貌特征咱们都已经知道,过了这一回再除也不迟。” 赵义说完,拎着枪跑开,和鬼子就隔了一道山坡,平行运动,抄近路跑到鬼子前头。 顺子攥着手榴弹,也离开山坡。 张小米、王大紧随其后,只留下孙麻子一个人抱着机枪躺在山坡上。 “奶奶的,赵大队我信了你的邪!”孙麻子一狠心,抱着捷克式撵上。 “这回要是让你坑死了,下辈子我当你儿子,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钱娶媳妇,天天气你老婆!” 日军体型矮短,多是罗圈腿,不擅长山路行军,虽然脚步匆忙,但受累于多种原因,行军速度轻而易举的被游击班超过。 朝前奔行了一端路程,赵义停在一个路口前。 两边是陡峭的坡岭,中间的路口几公尺宽。 “小米,前面警戒,鬼子靠近了就回来报信儿。” 张小米应一声,手脚并用,利落的爬上陡坡。 赵义斜背好枪,‘噌’的一声抽出刺刀。 “顺子,麻子,你们去两边坡上,找枯木、石头,推下来拦住路。找好各自的射击位置和移动路线。” 《军地两用人才之友》 第一章,军事部分;第二节,防御战斗中的战士。 做好防御准备,战士受领任务后,应了解敌情、熟悉地形、记住班(组)和自己的任务及各种信(记)号,并迅速做好防御准备。 选择射击位置:应根据荫蔽身体、发扬火力的原则和任务,在班(组)长指定的地段内选择射击位置。 其条件是:视界、射界良好,便于发扬火力、荫蔽机动、相互支援、构筑工事和伪装; 尽量避开独立明显、易燃、易产生跳弹的物体。 火箭筒手和班用机枪手,除选择基本发射阵地外,还要选择一到两个预备发射阵地。 选择时,应卧倒观察、据枪试瞄,如不适宜,可适当移动或加以改造…… 顺子、麻子手拿刺刀,在赵义指导下,清理杂物,改造适宜的射击位,清理移动路线上的障碍物。 枯木、粗大枝干、乱石等杂物推下坡,滚落到路口上,挡住鬼子前进路线。 三人手里只有刺刀,没有工兵铲,做不到构筑单人掩体和挖猫耳洞。 只能先简单的刨挖出遮蔽身体的射击位和弹药崖孔。 片刻后,张小米的身影出现在坡顶。 “赵大哥,鬼子离这还有三百步。” 第四十七章,三百数 “荫蔽!” 不用赵义下令,几人机敏地躲藏在清理好的射击位上。 顺子带着王大,孙麻子领着张小米,各在一边山坡隐藏好。 赵义提着枪,也摸到自己的射击位上。 五人分成三组,正好构成一个三角形,互为犄角,互相支援。 在弹药位上排好七九二子弹,弹头有尖有圆。 汉阳造和中正式都用七九二子弹,但汉阳造只能用圆头弹,用不了尖头弹,用了容易炸膛。 中正式能兼用两种子弹,只是射击效果上有差异。 放缓呼吸,山林间一片寂静,日军踏踏脚步声已经隐隐可闻。 赵义选择的伏击位置非常不错。 两边陡坡上密布树木,鬼子的机枪和掷弹筒被地形大大的限制。 孙麻子的机枪经过挑选射击位和清理射界,却是能完全发挥出来火力优势。 一呼一吸之间,天地仿佛随之寂静下来。 视线尽头,先是出现了几个黑礼帽,再接着,是日军套着伪装网的钢盔。 赵义右侧脸颊轻轻放在枪柄上,枪口准星在鬼子行进队列中搜寻掷弹筒兵。 日军小队有主副两个指挥官,如果第一枪瞄准小队长,副官会立即接过指挥权,并将自身隐藏起来。 对消减日军小队的战力没有太大效用。 相反,掷弹筒只有一个,敲掉了掷弹筒兵,会大大削减对方的火力。 掷弹筒兵的头颅随着步伐的移动上下起伏。 赵义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细,右手食指搭放在扳机上。 枪口计算好提前量,盯准了掷弹筒兵头颅前方几毫米的距离,跟着他急促的前进,稳定的转动。 砰——中正式扳机轻扣。 掷弹筒兵猝然倒地,钢盔上多了一个弹孔,汨流血液。 紧接着中正式枪响之后,紧接着是捷克式‘哒哒哒哒哒’的连发。 一簇簇土雾在地上升起。 突然而来的射击令鬼子没有任何防备,当先的排头兵最先倒下。 抗日战争初期,华北战场上的日军都经过严格训练,军事素养极高。 在枪响的刹那,分散卧倒,各找掩体。 嘭!嘭! 顺子的手榴弹也响了,还没有完全散开的密集队形在弹片和冲击波的攻击下再次倒了数個日军。 三人都极为默契的放过了前头的汉奸,全力打击后头的日军小队。 伪军、便衣队、侦缉队……都只是地痞流氓,枪声一响不是跑,就是趴下装死。 十几个侦缉队,同样满足了游击班的期望。 抱头往地上一趴,见枪子没朝自己身上招呼,一个个藏得严严实实,头都不露出来一个。 中正式、捷克式、南部十四式、九七手雷、木柄手榴弹、大正十一式、三八式…… 各种枪响作一团。 几华里之外,县大队藏身的岩穴据点。 杜国富苦口婆心,说得嗓子冒烟,终于稳住了怨气满满、意见深重的队员。 一阵激烈的枪声猛然响起。 岩穴里立即鸦雀无声,变得寂静。 “队长。”王大力率先把头扭向杜国富。 杜国富脸色凝重,走出岩穴洞口,举头眺望枪响的方向。 枪声又响又杂,但是不密,很有可能是根据地派来清除奸细的精锐战士,用的枪好,但是人不多。 半路碰上了鬼子…… “队长,前面响枪,八成是队伍遇上鬼子了,咱是民兵,不能看着不管!”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引起其他成员的纷纷附和。 杜国富心情复杂,队伍里有内奸,前边有战事,陷入两难。 “队长,去看看吧,咱的队伍咱不帮谁帮?!”王大力也劝。 “走!”杜国富一咬牙,盒子炮里还有一枚子弹,内奸很有可能趁这个机会露出马脚。 县大队所有人员呼啦一声,向着枪响的地方奔进。 他们都是当地人,惯行了山路,几华里的直线距离,爬山翻坡越岭,没一会儿就看到了战场。 “啪。” 赵义一勾扳机,露头的鬼子应声而倒。 当即引来的一阵密集射击,紧密的落点逼得赵义不得不再次转移射击位。 刚在下一处射击位后压好子弹,张小米瘦小的身影,猫着腰靠过来。 “赵大哥,麻子哥让我来问问你,咱啥时候撤?他的机枪位都暴露了。” 一道怪异声响迅速逼近。 赵义一把拉过张小米,盖在身下,紧紧靠着简易的射击位。 嘭—— 轰然一声炸响,威力比顺子的手榴弹还要强上几分。 鬼子的每个掷弹筒由两人进行操作,赵义一开打就毙了一个,还剩下一个藏在障碍物后面。 步枪射不透,手榴弹扔不到。 唯一幸运的是,这个存活的掷弹筒兵是个副手,准头差得远,再加上是单人操作,每次炸响之后都有一段较长的空当。 甩掉落了满身的泥土,赵义贴在张小米耳边大喊。 “还有五分钟,让孙麻子做好撤离准备,数三百个数后,打空一个弹夹再撤退。” 八九式掷弹筒射出的榴弹落在射击位不远,震得赵义头晕耳鸣。 “知道了赵大哥。”张小米同样在赵义耳边嘶喊一句,弯腰摇晃着离开。 等头晕耳鸣稍有减弱,赵义探出射击位,枪口寻找鬼子的机枪手。 指挥官可以躲在后面发号施令组织进攻,掷弹筒可以躲在障碍物掩体后仰角发射榴弹。 机枪不行,机枪的直线射击必须露出头才能有效射击。 刚才被掷弹筒炸了一下,短时间内不用考虑威胁,这个射击位还没有暴露,也不用担心会被集火射击。 赵义可以放心大胆的循着连绵不断的枪声寻找鬼子机枪所在。 啪——又是一枪,刚换上弹夹的机枪射手,仰倒后躺,额头上一个血洞。 射击之后立即缩回,躲避下一轮集火。 “小米,小米,几个数了?”最后一个机枪位上,孙麻子扭过头大喊。 “两百八。”张小米稚嫩的声音里沙哑嘶吼。 “快,再给我拿一个弹夹,打完咱们就跑!” 孙麻子解扣子,脱衣裳,赤裸着上身。 “麻子哥,你脱衣裳干嘛?你中弹了?”张小米拿着弹夹的手一抖。 “中个屁!”孙麻子把衣裳搭在肩膀上,接过弹夹,卡上机枪。 “现在枪管被打得发烫,一会儿要是抱着跑得让它烫死,拿衣裳掂着。” 哒哒哒哒哒哒—— 捷克式再响,后座力一下下紧密地向后顶,孙麻子赤裸的上身如同波浪一样震颤。 第四十八章,黄昏 最后一枚子弹射出捷克式枪管,孙麻子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隔着衣裳抱起机枪。 “小米,赵大队选的伏击位置绝了,让鬼子吃了个哑巴亏,赶紧撒丫子。 再不跑,鬼子就从侧面翻坡过来了。” 张小米替孙麻子分担一部分打剩下的子弹,跟在后面。 刚一回身,树木林里窜出绰绰的身影。 “麻子同志,是你们在和鬼子发生战斗?我们老远就听到了,专程赶来增援。”王大力拿一杆老套筒喘着粗气跑近。 “你们来增援?” “是。”王大力手指向两边,两队丛丛人影到达游击班已经暴露的射击位。 “你——”孙麻子眼神盯着王大力手里的老套筒,嘴唇蠕动几下,没说话。 转回身,无声的骂了一句,重新把机枪架上位置。 “小米,压弹夹!” 游击班五个人,体量小,便于行动,撤退起来没有任何顾虑。 县大队这些人,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枪更是只有寥寥几支。 一路跑过来体力几乎已经消耗了大半,与其说是来增援,不如说是来添乱。 而且他们已经上了射击位,鬼子一眼就能发现,没有机枪的压制,这些人就是鬼子枪口下的活靶子。 王大力在山林间看向战场,孙麻子的机枪射击连绵不断、紧凑有序,压得鬼子不敢露头。 在鬼子一侧的山坡上,飞出神鬼莫测的手榴弹,几乎每一颗都在鬼子身边爆炸。 大大杀伤了鬼子,干扰了鬼子进攻。 眼睛看得发愣,嘴里直往下咽唾沫。 “你们来增援?”赵义拧着眉头,问出同样一句话。 “是。” 杜国富惊于游击班战斗力之强。 远远听着枪声,像是八路军里经验丰富的战士,难不成是传说中的百战六连? 到了战场上,才发现的打过两次交道的游击班。 五个人的游击班,几天之前还为了三颗手榴弹和县大队比试。 怎么几天功夫就能拦住一个小队的鬼子?! 杜国富压下眼底的波澜,“我们听到枪声,以为是队伍上的同志遇上鬼子了,就想着来增援。 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赵义心中无奈叹息,忙没帮上,乱倒是添不少。 没有县大队,游击班已经开始向山林深处撤离了。 周边八九个县大队队员,只有一個人手里拿了支火铳,其他人拿的都是梭镖和长矛。 赵义眼神掠过一名蹲在杜国富身旁的县大队队员,心里骤然一紧。 将其样貌和脑海里已知的体形特征一一对应。 大小眼,蒜头鼻,眉心一颗黑痦子。 “老杜,你们县大队的人都来了吗?” “都来了。” “你赶紧带着队员紧急撤离,我们这边再替你们拖出十分钟的撤离时间。” 赵义语速极快,手上动作不停,收拾中正式出现的卡壳故障。 “那你们……” “我们是带着任务来的,你别管了。” 听到任务两个字,杜国富不再多言,起身一招手,带着队员离开。 赵义的眼神落在那名眉心长有痦子的队员背影上。 走路肩膀歪斜,双腿一长一短,是个跛子。 最后一个特征对上,赵义不再犹豫。 砰—— 杜国富惊吓的猛然回身,赵义右手握持驳壳枪,枪口上升起袅袅余烟。 背身面对赵义的跛子僵住不动,缓缓向前扑倒。 “他是奸细。” 赵义收起驳壳枪,推出中正式卡住的弹壳,淡淡说道。 “老杜你赶紧去联络其余县大队队员,用最快的速度赶紧撤离。 顺便告诉顺子和孙麻子,再顶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撤退。” “是,是。”杜国富惊魂未定的点头,转身离开的背影带有飘忽。 鬼子的火力泄愤似的集中向在林间疾走撤退的县大队身上。 从刚才的交火中,他们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规模很小,枪声只有两三种。 可却被这仅仅几个敌人拦住了脚步。 激战至此,没有击杀对方有生力量,反而己方伤了小一个分队。 刚出现的这一股敌人,人数虽多,但远远不及原先的小股敌人狡猾。 移动之间完全暴露了自己的踪迹和前进意图。 鬼子指挥官抬起南部十四式的枪口。 三挺大正十一,一掷弹筒,外加几十杆射击老辣精准的鬼子精兵,对着县大队的身影一通喷射。 当场倒下数人。 “蠢货!躲枪都不会,要你们有什么用!”孙麻子破口大骂。 “还要让老子给你们顶命,老子死了伱们能给我烧纸吗?!” 孙麻子恨恨的蹲下,“小米,小米。” 张小米体格瘦小,身形灵巧,“麻子哥,怎么了?” “刚才咱们射击中断,鬼子已经从两侧爬坡压上来了,这个距离算是让他们黏死了,只要一跑,鬼子的枪子就全过来。 你赶紧去问问赵大队什么打算,去咱们最开始的射击位找我。” 孙麻子抱起捷克式转移,就算有衣服包着滚热的枪管,也烫得他呲牙咧嘴。 另一边的赵义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 先前在各射击位置之间转移,有突袭的奇效,随着鬼子的推进和射击位置的暴露,每个射击位都不再安全。 几乎是一冒头,就有子弹招呼过来。 全赖着山坡上密密的林子挡住子弹的射击轨迹才能安然无恙。 天边已显昏黄,橘红色夕阳下的激战愈演愈烈,不到半个小时,游击班满配的子弹已经耗用了大半。 张小米向赵义复述完孙麻子的话,静静的等着回复,震耳炮火声之下,忽闪的眼眸中没有一丝畏惧。 “把这支枪给王大,告诉顺子,少用木柄手榴弹,多用香瓜手雷。 木柄手榴弹造成的烟雾会隔绝我们的视线,鬼子会借此突进。” 赵义挑出牛眼撸子和驳壳枪用的点四五、七六三口径子弹,中正式连着带有弹药盒的腰带递给张小米。 “再告诉他们俩,距离天黑最多还有二十分钟,节省子弹,天黑的时候撤离用。” “明白,赵大哥。”张小米的回答铿锵有力,已经有了一个真正战士的雏形。 张小米先是潜行到路口旁的一颗树后,然后趴在地上,利用枯木和乱石的遮挡,有惊无险的匍匐到顺子所在的一边山坡。 顺子一看到中正式就明白了赵义的意思。 自己是个专扔手榴弹的投手,长枪自然是给王大用。 张小米转交了枪弹,转告了赵义的原话,沿着原路回到另一边山坡。 “蠢猪,到你逞能的时候了!”顺子揉着酸痛的肩膀,摘下王大身上的挎包。 从开火到现在,两个挎包已经有一个空了大半。 把装有七九二子弹盒的腰带系到王大腰上,顺子拽着王大转移位置。 两棵树挨着长在一起,中间的空隙刚好能够探出枪口。 “王大,这次看你了,你要是能行,以后我再也不抢你的饭。”顺子把中正式塞在王大手里。 王大右手搭住扳机,左手握持在二道箍上,呆滞的眼神立刻有了变化。 第四十九章,撤退 砰—— 枪声清脆悦耳,赵义再熟悉不过,这是杜国富送给自己的那支中正式。 熟悉的枪声,熟悉的子弹,熟悉的弹道轨迹,同样也是熟悉的结果。 一名露出头的鬼子应声而倒。 可造成的后果全然不同,鬼子紧凑的射击攻势出现了短暂的迟滞,死的是鬼子指挥官。 顺子眼看着王大在摸上枪的一刻,像是变了一个人。 眼中涌出煞气,端起枪瞄也不瞄,抬起枪口就扣扳机。 子弹在顺子眼中旋转着钻出一道笔直的轨迹线,精准无误的命中露出半个头以命令机枪组前进的指挥官。 主官倒下,副官接替指挥,短暂的交接空隙令攻势出现了暂停。 赵义抓住机会,矮下身子前进了一段距离。 短枪的射击距离不比步枪,超过射击距离之后,就算命中鬼子,也不会产生杀伤。 打到头会被钢盔弹开,打到身躯四肢只相当于被子弹轻轻咬了一口,无法使其丧失战斗能力。 只能冒险前进,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短枪的作用。 驳壳枪柄上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赵义抑制强烈的喘息,靠在一颗树干后,侧露出一只眼,寻找第二个掷弹筒兵的位置。 三八式能够发挥最大威力的距离在二百公尺,同样也是在这个距离,鬼子的士兵枪法可以说是最准。 蔽身的树干距离鬼子指挥副官不足两百公尺,这已经是赵义手里两把短枪的极限距离,再近就有可能被日军发现。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把握好。 掷弹筒兵趴在一个小坡沟后,一手扶着掷弹筒,一手拿榴弹塞进筒口。 旁边临时配备了一個日军,帮助搬运榴弹。 砰——赵义开枪果决,在掷弹筒兵仰头查看上一枚榴弹落点,休整射击仰角的时候。 抬枪,扣动扳机。 掷弹筒失去手臂的扶持,倒在地上,射出的榴弹没有划出仰角,反而是贴着地穿梭,炸到了黑衣汉奸身后。 被鬼子枪口逼着,不得不前进的汉奸,在这一声爆炸后彻底破了胆,趴在地上磨磨蹭蹭,怎么也不肯向前。 “赵大队干得好!”孙麻子撂下刚抱起的捷克式,拉住抱着子弹闷头向后跑的张小米。 “小米,先不转移阵地。鬼子的掷弹筒废了,机枪在林子里发挥不出威力。” 夕阳逐渐下沉,最后一点轮廓落于地平线下,天地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两方枪声不绝。 接手指挥的鬼子副官急了眼,顶着手榴弹和枪子硬向前突击,已经快摸到了游击班眼皮子底下。 顺子离得最近,不得不硬拽着王大多次转移阵地。 “赵大队,啥时候撤?枪管太热,快用不了了?”孙麻子的声音在黑暗的山林间回响。 立即引去了一波射击。 赵义顾不得暴露位置,大喊。 “顺子、王大、小米先撤,麻子机枪掩护。” “奶奶的,机枪手就是送死的命!”孙麻子夺过张小米刚压好的弹夹。 “小米,你先跑。” 另一边,顺子已经清空了一挎包的手榴弹,从交火到现在手榴弹就没停过,两条胳膊扔得酸疼。 “王大,撤退了,赶紧走。” 王大恍如未闻,木制枪柄抵着肩,机械重复地拉枪栓、扣扳机、上弹。 顺子两条酸软无力的手臂根本抢不走他紧握的中正式。 眼看王大还是沉浸在射击里,顺子急火烧心,再不走,游击班都得让鬼子报销。 后撤两步,助跑,使劲一蹬,踹王大腰上。 趁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扯着枪带一拽。 步枪脱手,王大眼里的煞气消失,眼神重又变得呆滞,坐在地上。 “走了,你这头猪。”顺子把挎包挎上王大脖子。 黑暗下,两道身影翻过陡峭山坡。 夜幕下,只剩下孙麻子的机枪哒哒的咆哮。 鬼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游击班的撤退意图,攻势异常的猛烈,子弹不求精度,只求密度。 失去手榴弹压制的大正十一式与捷克式相对宣泄。 孙麻子感觉头皮一凉,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热和疼,一枚子弹擦着头皮穿过去。 “奶奶的,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该见阎王了。” 孙麻子身子藏在机枪射击位下,只抬起右手握住机枪柄一通乱射。 机枪后座力没了束缚,枪口乱蹦,子弹乱射,反倒令鬼子摸不着头脑,生怕倒霉撞上不长眼的子弹。 弹夹射完,孙麻子拿起衣裳垫在肩膀上,扛着捷克式,爬上山坡撤退。 直到对面黑暗里久久无声,没有传来任何声响,鬼子副官才明白对方已经逃跑。 大怒地指挥队伍上前。 …… …… 漆黑天幕,朗朗月色,月光照耀下如同白地。 通往根据地的山路上,五道身影急行不停。 “过瘾,奶奶的,真过瘾。”孙麻子搂着逐渐降温的机枪,大呼过瘾。 “咱五个人挡住了鬼子小队将近一个小时,愣是没受一点伤,这事我能吹一辈子。” “命都差点没了,少吹点牛吧同志哥。”顺子嗤笑反驳。 孙麻子头皮上那道子弹擦碰出的血痕,再偏一点就能要了他的命。 “吹牛?老子可没吹牛,就刚才那一战,要不是我用机枪压得鬼子不敢露头。”孙麻子自傲。 “你离鬼子最近,最先死的就是你。” 顺子不屑,“要不是我的手榴弹炸得鬼子来回躲避,你能在已经暴露的机枪位上一点事都没有?” “嘁!” 两人互相看不上,各自扭过头,脑壳对脑壳。 张小米跟在赵义身后,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沉着镇定,经过这一战,有了根本性的蜕变。 王大还是呆愣,和持枪的他判若两人,谁看不出他就是那个一枪毙了鬼子官的枪手。 赵义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听到后方深夜里传来一声嚎叫。 “不好,是狗,鬼子带着军犬。” 几人当即色变。 有了军犬,即使跑得再远,鬼子也能顺着味撵上,这时候再往山里撤,就等于把鬼子带到了根据地。 “赵大哥,咋办?” “不能往根据地方向去了,咱们出山,把鬼子引开,摆脱了他们再回。” 第五十章,扫荡 月至中天。 月光洒落,不大的村庄异常静谧,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 几十幢破矮房杂乱分布,错落在山坡上。 两道道身影缩在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村口,另有两道身影从树下的阴影里现出身,迎上去。 “快换衣裳。”赵义手脚麻利的脱下装备,口中催促道。 “土匪,你拿群众的衣裳给没给人留下钱?”静谧夜幕之下,顺子不自觉的压低声音。 “我哪有钱给他们。” “八路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不配当八路军!”顺子异常气愤。 “老子本来就不是八路军,老子是游击队。” “你……”顺子胸膛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你要真守纪律就别穿,脱了这身衣服,光着腚跑。” 孙麻子得意洋洋,扳回一城。 “顺子哥,我给老乡留钱了,两块大洋。”张小米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小米,你哪来的钱?” 就连赵义也疑惑的看向张小米。 “我从麻子哥挎包里拿的。” 孙麻子脸上笑意一下消失不见,急乎乎的翻开挎包。 “哈哈哈哈,土匪,活该!”顺子解气的嘲笑,冲张小米竖起大拇指。 “小米干得好!” 张小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的钱啊!”孙麻子哀嚎响起。 “两块大洋都够买几十身衣裳了,张小米你个败家玩意儿!” 换好衣裳的五个人融进阴影里消失不见。 耳边已经听不到军犬的叫声,但赵义知道,这只是因为鬼子不擅长在山路行军,暂时被游击班摆脱。 等鬼子出了山,狗鼻子还是能嗅着几人留下的味道追上游击班。 “把咱们换下来的衣裳埋土里,找个人多的地方串串味,谁知道这是哪儿?” 被狗撵得急,游击班出山的时候没看路,出了山又是一顿急行,黑夜里辨别不出现在所处的方位。 “赵大哥,这儿好像离伪军营不远。”张小米紧瞅着黑暗,不确定的说道。 “小米带路,咱们去伪军营附近转一圈。” 张小米带路在前,其余四人在后。 “赵大队,伪军营长张万和真是小米亲舅?” 孙麻子不愿意再听顺子挤兑,趋前两步到赵义身边。 从赵义嘴里得到不同但是仍然满意的答案,孙麻子暂时将刚才的痛苦抛到脑后。 紧走两步,和张小米并肩。 “小米,你说哥哥我对你咋样?” “这个…那个…还行吧……” “当初阻击治安军,准备跑路的时候是不是没忘了你? 刚才撤离的时候哥哥我是不是也先让你跑的?” “嗯…是。” “那这样,刚才的两块大洋就算哥哥借伱的,等一会儿到了你哥那儿,让你哥给我整点酒肉。” 孙麻子口水都快流出来。 八路军生活实在的清苦,十天半個月见不到一点荤腥。 从前大鱼大肉吃惯了,猛地一吃不上,实在是馋得慌。 “咱们不进伪军营,在外面转一圈就走。”赵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唉。”孙麻子的脸瞬间变成苦瓜,垂头丧气走回到行进位置。 春天深夜的寒意渗人的冷,在孙麻子打了几个哆嗦之后,前方看到一座亮着光的营地。 “赵大哥。”张小米伸手指了指营地,似乎想说什么。 赵义看破了张小米的心思,“行,去吧。” “诶。”张小米兴奋地一颠,小跑着过去。 打着哈欠的孙麻子一脸懵,“小米这是干啥去?” “去看他哥。”顺子没精打采,困意席卷,挤兑孙麻子都没了劲。 鬼子的大头皮鞋第一次显露出了不足之处,沉。 穿在脚上不如布鞋轻快,拖累行军。 “走,绕着伪军营转一圈,去后面等小米。”赵义打起精神,走在前头。 后方,几十个鬼子跟在军犬后头,同样累得走不动路。 大头皮鞋又累又沉,不擅长山路行军,激烈作战后又跟着军犬搜寻踪迹,已经到达了极限。 雄心壮志接任小队指挥权的副官,身上只能看出狼狈。 “汪呜。” 军犬叫了两声,垂着尾巴在地上打转。 有什么发现? 副官脸上露出喜意,朝后挥挥手。 十几个毫发无损的汉奸在刺刀逼迫下,徒手刨挖。 片刻后,一把刺刀挑着件破烂的衣裳停在空中。 希望落空的副官勃然大怒,“八嘎!” 孙麻子瘫坐在树根底下,闭着眼睛,有气无力。 “赵大队,小米咋还不出来?他不会是让伪军给抓住了吧?” “小米在伪军营里生活过,熟悉里面的情况,应该不会被抓住。”赵义摇头。 “那就是在伪军营里吃香的喝辣的,不愿意再回根据地就着咸菜喝清汤糊糊。” “去你的,你死了小米都不可能投敌。”顺子一脚踹得有气无力。 孙麻子连衣裳上面印着的鞋印都懒得再去拍打掉。 黑暗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叮咣声响。 “有人靠近了,注意。”赵义提醒道,抓住驳壳枪。 顺子和孙麻子还是瘫坐,都都没动一下,一个同样抓住驳壳枪,一个把手指搭在捷克式枪柄上。 眼神熠熠的盯着黑暗。 “赵大哥,我回来了。”黑暗里传来张小米兴奋的声音。 哦,是小米。 顺子和孙麻子放下心,重新闭上眼,手也都离开了枪。 “麻子哥,你看这是啥?”张小米走出黑暗,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提着包袱。 “酒?”孙麻子拧开盖子,立时就有了劲,仰头灌下一口。 “小米,哥哥我没白疼你,下次逃跑还带着你。” “逃兵。”顺子一翻白眼,咕哝道。 “还有这个。”张小米打开包袱,拿出一个个黄色纸包。 都是用油纸包的熟食,烧鸡、牛肉、花生米…… 顺子这下也来了劲儿。 五个人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开吃,顺子和孙麻子顾不得排挤对方,嘴里鼓鼓囊囊,一个劲的往里塞。 张小米拧了两只鸡腿,一只递给赵义,一只塞自己嘴里,含混不清道。 “赵大哥,俺哥有话让我带给你。” “嗦。”赵义嚼着肉,说话也有些模糊。 “鬼子最近调动队伍,准备扫荡根据地。便衣队、侦缉队这些狗汉奸,都已经先一步撒到各村寻找八路踪迹去了。” 赵义咀嚼的动作停下,猛地抬头。 第五十一章,老班长 根据地,团部院子里。 吴团长、警卫排长郑同、战斗连队四位连长齐聚一堂。 底下战士们开展整风行动,管事的几位当然也不能闲着。 听完政委周岳和政工干事杨立的讲话后,聚在一起,商量独立团接下来的发展战略。 周岳与杨立同样有资格参加会议,不过他们都是搞政工的,对团里的整风要亲力亲为。 “我不同意。”三连长钱易鼻青脸肿地坐在桌子右首第三。 “新兵为什么只补充给六连,上次战斗我们三连也损失了不少人,需要补充兵员。” 吴团长‘啪’地一声,拍得桌子震响。 “用不着你同意,两个家贼都出在你的三连,你身为连长责任最大,我还没找你算账。 这次整风整的就是三连,你先把三连的思想给我整好了再说!” 三连理亏,钱易不情不愿的闭上嘴。 吴团长自知语气太重,缓和道。 “六连残了多长时间了,是时候补齐兵员,恢复战斗力。” “我也不同意。”黄大风坐在左首第一,淡淡道。 “给你补兵员,你不同意个啥?”吴团长不解。 “新兵打仗不行,我只要老兵,你把新兵补给其他连队,抽调其他连队的新兵补到六连,保证六连的战斗力。” 黄大风这话一出,坐在右首第一第二的一连长和二连长首先不乐意。 一个老兵顶十个新兵,抽掉老兵给六连,这就是割自己大腿上肉啊。 不同意,绝对不同意! 纷纷嚷嚷吵成一片。 “行了,新兵补充给一二连,青山游击队补给六连。”吴团长金口玉言,下了最后的决定。 没抽老兵,还补给了新兵,一连长、二连长高兴了。 游击队火力强、会打仗,黄大风也满意了。 “我不同意!”钱易顶着青肿站起来。 “你们这是孤立三连,我不同意。 三连有叛徒,是我的责任,我作为连长甘愿受罚,但不能孤立三连。” “那你想怎么办?”吴团长撑着桌子问。 “我被游击队的人打了,我要求把游击队的枪械装备调拨给三连。” “我不同意。”黄大发瞪着眼站起来。 游击队的火力能大大弥补六连的不足,提升六连的战斗力。 “我也不同意。”一直没说话的郑同也站起来。 两人说好的一个连长,一個副连长,赵义要是进了六连,两人还怎么组连? “如果团长要拨走游击队的装备,那我要求抽调其他连队老兵补给六连。”黄大发如是说。 “我希望团长能将游击队并入警卫排,组建警卫连,由赵队长与我分任连长与副连长。”郑同如是说。 一连长、二连长一听,桌子拍得震天响,“我不同意!” 四个战斗连队连长,一个警卫排排长,拍桌子踢板凳,讲交情论价钱,吵得团部像是菜场。 啪——团长听得头大,猛地一拍桌子。 “都给我闭嘴,吵吵嚷嚷像什么样? 游击队单独成队,不补给任何一个连队,新兵均分给四个连,不要也得要! 至于你——” 吴团长看向郑同。 “你给我老实的,别瞎整幺蛾子。” 吴团长气呼呼的坐下,端起政委的搪瓷缸子一口闷干,心里郁闷,队伍难带啊! 外面站岗的警卫员急匆匆跑进来。 “团长,游击队赵队长回来了,急着要见您。” “让他们进来。” 坐在桌子两侧的五个人表情各不相同。 钱易一听,眯着眼,四十五度望天,冤家路窄,权当没听见。 一连长二连长好奇把头扭过去,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在独立团名声大噪的游击队长。 警卫员小跑着出去,没一会儿游击班五个人跑进来。 五个人穿着五件百姓的衣裳,扎着腰带背着枪,,裤腿上都是泥点子。 游击班连夜赶回根据地。 赵义脚跟没站稳,抬手敬礼,“报告团长,我们游击队得到消息,鬼子近期要向根据地进行扫荡。” 团长笑吟吟的脸上当即没了笑意。 “伱们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消息来源可靠吗?” 钱易不再望天,眯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过来。 郑同、黄大风、一二连连长同样肃穆。 关乎独立团存亡,不能马虎。 “消息可靠,是我们游击队布在伪军营里的内线传出来。” 团部里的气氛凝重下来,笼罩一层阴云。 队伍刚牵制着鬼子在山里转了几天,还没来得及休整,这时候要盲目地动队伍,战士们恐怕要有意见。 “县大队里的奸细铲除了吗?”团长没再多问扫荡的事,转而问起了县大队。 “已经铲除了。”赵义点头答道。 孙麻子急得直搓手。 “团长大人,鬼子都要打到家门口了,咱赶紧想想办法啊。 我才刚投了八路,您不能再叫我回国军吧。” 经过他这一打岔,团部里阴凝的气氛反倒是轻松了不少。 “你是麻子同志吧?” 团长摆摆手,“团里会联系情报人员核实这件事,队伍刚经过一场战斗,随意调动部队,战士们会有意见。 等消息一确认,会立即针对鬼子行动展开针对措施。” “各连排都有——” “到!”桌子左右两侧坐着的五人一起站立。 “下达命令,所有战士全天候做好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团长转过身,“游击队的同志累了一路,先去炊事班开饭,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们。 如果消息属实,会将前次功劳一起上报师部,给你们请功。” 来了炊事班多次的赵义已经熟门熟路,五个人拣一条空桌子围坐下。 孙麻子拣起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再凑在水壶盖子上嘬一口酒,闷闷道。 “我就不明白了,咱都把消息带来了,团长还核实啥?是打是跑,直接下个令不就成了?” 顺子夹着片牛肉,一撇嘴,“哼,国民党逃兵,知不知道什么是正规军? 敌人从哪儿来?有多少?什么时间来?战略意图是什么? 不把这些搞清楚,难道就凭你一句话就指挥着千把人团团转?” 赵义为了吃顿安生饭,不得已的下场平息纷争。 “放心,首长们肯定比我们想得更深,咱们服从命令听指挥,赶紧吃饭,回去休息。” “饭来喽!” 炊事班老班长端着碗筷亲自送过来。 已经过了饭点儿,炊事班为执行任务回来的游击班单独开了一火。 看到桌子上摆满的油纸包,老班长讶然一惊。 “你们这是去哪儿打的秋风?” 第五十二章,吃肉 得到鬼子扫荡的消息,赵义立即带着游击班往回赶。 张小米从伪军营里弄来的酒肉揣在怀里没来得及吃,带了回来。 “老班长,您坐下来吃点。”赵义接过碗筷,热情的拉着老班长坐下。 老班长个儿挺高,背有点驼,四方脸,高颧骨,脸上布满皱纹,两鬓斑白。 因为岁数最大,所以团里大伙儿都叫他‘老班长’。 “团里好几个月也没见着肉沫,真是馋死我了。”老班长笑起来的皱纹挤在一块,拣几块牛肉搁在手心里,又拈了几粒花生米。 “这些东西就够我这老东西吃了,你们又有训练又有任务。 赶紧吃,一会儿让其他战士看见了,少不得要上我这儿来闹,说炊事班搞特殊待遇。” “老班长,喝酒不?”孙麻子举起水壶晃荡,一股酒味立即传出来。 “酒?”老班长先是眼睛亮了,然后咂摸咂摸嘴,摸着胡子叹气。 “唉,戒了,不喝了。” “行了,你们赶紧吃,别让其他战士看见。” 老班长托着手心里的牛肉和花生米,转身走回去。 后面屋子里,几个小战士,戴着围裙刷洗锅灶碗筷。 “小二小三,快过来,班长请你们吃肉。” “吃肉?” 几个小战士立即抬起头,看见老班长手心里的牛肉片眼里放光,猴子一样窜过去。 “班长,团长政委都好几个月没见着肉了,你从哪儿弄来的?”几個猴子一样的小战士争先恐后。 “一人一片,不准多吃,这是游击队同志请你们吃的,你们管好嘴,别跟其他人说。” 几个小战士用手捂在嘴上,接住掉下的肉渣,嗯嗯着点头。 老班长拈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眼里笑意盎然。 游击班风卷残云,不停地下筷子,顾不上细细品尝肉味。 吱呀——炊事班的大门打开。 五人一起抬头看过去。 面容清秀俊丽,两道柳眉弯弯,薄薄的红唇轻巧地抿到一起,右臂上带着红十字袖章。 张英一进门,注意到游击班的身影,柳眉轻轻一抬,嘴角弯出弧度。 走过去,笑着打趣道。 “赵队长,游击班的伙食这么好?” “张医生,坐。”赵义让出位置,递上一双筷子。 “赶紧吃,再不吃就让这几个货吃没了。” 对于赵义的慷慨邀请,孙麻子没有丝毫异议。 医生,这是救人命的活儿。 保不齐哪天就得求到卫生队门上,现在能巴结还不赶紧巴结巴结。 张英也没跟赵义假客气,频频下箸。 “张医生,您喝酒不?”孙麻子带着崇高的心理,小心翼翼的递出酒壶。 “不喝。”张英笑着拒绝。 孙麻子扼腕叹息,可惜没拍上张医生马屁。 “不过卫生队有时候治疗伤员能用上酒精。” 孙麻子立刻把水壶放在张英旁边。 “给,全给您了!下次要是有酒,我一定帮您留着。” 献完宝的孙麻子心里踏实了。 战场上机枪手死得最快,张英收下这壶酒,就相当于给自己的命上了一条保险。 不亏,大赚! “小二小三快上饭。”虚掩着的门砰地一下被推开,走进几个身上带着草叶的战士。 几个战士看了游击班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哼,走到另一边坐下。 赵义抬起的头再度埋下去。 “咋回事?我还想请他们吃肉呢,咋跟抢了他媳妇一样?”孙麻子摸不着头脑。 刚巴结上张英,打算在张英面前留下个团结革命同志的好印象。 结果人家不领情,理都不理一下。 张英扭过去看了一眼。 “他们是三连的战士,刚换完哨回来,你们把三连长打得鼻青脸肿,他们当然对你们没好气。” 张英笑得眉眼弯弯,三连长钱易不识趣,有事没事总往卫生队跑。 还说些肉麻的话恶心人,这次被游击队打了一顿,出了口气。 “张英姐,你不喜欢三连?”顺子瞧出了端倪。 “嗯。”张英没说话,嚼着东西轻轻点头。 “张英姐你放心,下次找到机会我们再帮你教训他们。” “光教训他们连长就好,三连的战士还是挺不错的。” “明白,张英姐,你瞧好吧。”顺子攥着筷子点头。 孙麻子在一旁大恨,我献了一壶酒才搭上那么点关系。 伱个不要脸的顺子啥也没出,这就叫上姐了? “英姐,姓钱的头上的包都是我打的,下次我出手更狠。”孙麻子叫得更亲热。 同时向顺子抛去个不屑的眼神。 跟我比溜须拍马?小样儿!你麻子爷爷吃这碗饭长大的! 游击班和三连的坐在炊事班两边,声音听不见,味儿已经弥漫过去。 一个大鼻子的三连战士,抽动几下鼻子,“哪儿来的肉味?” 越闻肉味越真,站起来转着头看遍整个院子,眼睛最终定格在游击班围坐的那张桌子上。 注意到三连战士看过来的目光,孙麻子想再在张英面前给自己加加分。 筷子夹起块烧鸡,举过头顶。 “三连的同志,我们游击班昨天执行任务弄来的烧鸡,快来这边坐,我请你们吃。” 一个三连战士喉头吞咽,不自觉的迈动脚步。 另一个战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低喝。 “他们才打了连长,你全忘了? 游击队能那么好心,请咱们吃肉?肯定是等咱过去了再嘲笑咱吃不起。 到时候丢的还是咱连长的脸,不准去!” 一番话浇灭了三连战士对肉的渴望,坐在桌子旁等炊事班上饭。 麻子失望的放下举起的手,填进自己嘴里。 小二上完饭,实在禁不住馋的三连战士一把抓住上完饭离开的小二的胳膊。 “小二,有肉为什么不给我们留,我们也要吃肉!” 小二一翻白眼,挣开手掌。 “炊事班没肉,那是人家游击队自己的肉,想吃肉自己想招去。” “炊事班没肉,你嘴里的肉味咋来的?是不是你们炊事班给自己开小灶?” 根据地的战士饿成精,嘴里一点没散尽的肉味都能闻见。 小二更加不耐烦,“说了没肉就是没肉,你能咋的?” “有肉不给我们吃,我揍你!”三连战士揪着小二脖领子,一手捏起拳头高举。 孙麻子在张英面前多露了一回儿脸,顺子心里着急怎么再扳平这场不见硝烟的赌局。 正打着瞌睡,枕头就上门了。握紧拳一步窜上前。 “狗日的三连,你们敢欺负革命同志!” 第五十三章,智信仁勇严 炊事班。 游击班五个,三连三个,一共八个人并排站成一溜儿,垂低着头。 老班长在八人面前气冲冲的踱步。 “长能耐了你们,打了一个胜仗,就敢对自己人动拳头了? 肉是游击队的同志请炊事班吃的,炊事班没有肉。 怎么?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打?” “老班长,我们错了。”三连的战士嗫嚅道,顶着和钱易一样的满脸青肿。 论战斗力,八路军的正规部队自然没话说,能让伪军听见‘老八路’三个字就跑的名头是实打实的。 但是抛开班排配合和枪械装备,单论拳脚功夫,顺子和孙麻子把打架当成吃饭喝水,动不动来上一场。 显然不是三连战士能比的。 游击班的人一点事没有,为了能在观战的张英心里加上几分印象分,顺子和孙麻子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三连战士脸上。 “这次的事我不追究,麻溜给我滚蛋。” 老班长大手一挥,三连战士不敢说话,互相搀扶着赶紧离开。 炊事班院子里只剩下游击班五個人。 “你们吃完了也走吧,再呆下去,炊事班都得让你们拆了。”老班长笑骂,挥着手撵人。 游击班的人不但请吃肉,在三连薅脖领子的时候还仗义的挺身而出,从三连拳头下救下了小二小三。 在小二小三有心为游击班传播之下,刚从独立团风口浪尖上退下来的游击队队长赵义。 再度成为根据地战士茶余饭后的谈资。 游击班五人吃饱喝足,回到团长特批的院子里,一觉睡到天昏地暗。 直到郑同哐哐砸门,才从昏睡中惊醒。 天色昏暗,辨不清具体是什么时间。 “老赵,团长叫你去团部,县城里的同志把鬼子扫荡的情报送来了。” 赵义惺忪的眼立刻清醒,啪啪啪拍醒睡着的四人。 边往身上套装备,边问。 “老郑,团里准备怎么应对鬼子扫荡?是要给游击队派任务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情况好像并不危急,团长和政委还有说有笑的。” 片刻后,游击班五人穿戴整齐,跟在郑同身后,匆匆走进团部。 “赵义同志,这是县城里地下组织的同志送来的情报,你看看。” 政委周岳在油灯下递出一张纸条。 大意是:怀义县城内鬼子无异常,时有伪军、治安军、便衣队、侦缉队等汉奸组织进出县城。 扫荡消息为假,敌人应是以汉奸组织对根据地情况进行刺探摸查。 “这怎么可能是假的?鬼子明明就是有行动。”顺子第一个出声。 张大米加入游击队,被赵义派回去搞情报的时候,他就在眼前,不相信张大米会递出假情报。 张小米同样红着脖子,支支吾吾的辩解,“团长政委…我…这” 孙麻子的大嗓门也加入进来,“团长大人,是不是您老人家埋在县城的眼线有问题? 我敢担保,我们的消息绝对是真的!” 周岳哭笑不得。 “我们理解游击队同志们的心情,县城里的地下组织是我亲手负责的。 地下战线的同志是资格最老、最受组织信任的革命战士。 有可能是游击队在县城里的同志级别不够高,误把伪军调动的消息当成了鬼子。” “团长,政委。”赵义出声道。 “我们接到的情报是鬼子准备扫荡,先派汉奸寻找队伍踪迹。 另外,我们在执行锄奸任务的时候,遇到了进山的鬼子小队,是冲着县大队去的。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只是鬼子前期动作,先寻找队伍踪迹,同时休整部队。 等找到队伍位置后,部队也已经休整完毕,再出动大部队进行围剿。” 团长沉沉的点头,脸皮在昏黄烛光下忽闪忽灭。 “你说的有道理,不得不应对这种情况。 我们的战士同样需要进行休整,不能大规模的进行调动。 如果鬼子大规模地出动,青山镇是他们进山的必经之路,你带着游击队进入青山镇潜伏下来。 以半个月为限,如果半个月内县城内的鬼子大部队没有任何动静,就说明此事为假。 如果在此期间鬼子确实派出大部队进山,你们第一时间报回根据地。” “是!” 急促的脚步声远离,屋内一片寂静。 政委周岳吹了吹搪瓷缸子上的热气,幸灾乐祸的开口。 “后悔吗?” “后悔?我后什么悔?!”吴团长一瞪眼。 周政委抿一口搪瓷缸子,发出满足的声音,“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呐! 好生生的一个大将军,某些人他不攥在手里牢牢的握紧了,非得往外推。 啧啧啧,可惜喽,可惜了喽!” 吴团长背过身去,一言不发,好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老周,你说我开会重新分配新兵怎么样? 把新兵全部补给游击队,同时游击队改编四连,赵义任连长。” “不妥,不妥。”周政委摇着脑袋掉书袋。 “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命令既出,复而改之,一为不智,二为不信。 厚此薄彼,是为不仁;言而无信,是为不严。 五犯其四,此举不妥,大不妥。” 吴团长黑着脸,哐当一声拉开门,黑着脸走出去。 “哈哈哈哈哈!”周政委爽朗的笑声传入黑夜。 黎明第一缕旭辉普照大地,群山瑰丽而苍凉。 垂着露水的草叶和枝条频频晃动摇曳,五道雄赳气昂的身影连续掠过,剧烈的迸洒露珠,似乎很不满意被这些行进的身影打扰清晨的宁静。 游击班轻车熟路的走在出山的小路上,紧随在赵义身后的张小米突然开口。 “赵大哥,咱们的子弹不多了,万一碰上鬼子可能撑不了多久,得想办法补充上才行。” 赵义的脚步突兀的停下,“各自汇报弹药情况。” “手榴弹还有一挎包,只要不碰上鬼子,暂时够用。盒子炮子弹已经全打完了。” “捷克式子弹还有不到两个弹夹,顶多打打点射,打不了连发。短枪子弹我还有五发。” “我的王八盒子还有一多半子弹。” 昨天的阻击战,有鬼子突进投弹位和机枪位近前,顺子和麻子都用了不少子弹才解决。 张小米多是辅助孙麻子,作副射手,手枪的射击距离短,击不到远距离敌人,还留有不少。 赵义自身,牛眼撸子和驳壳枪的子弹已经告罄,中正式还有二十发子弹。 除了顺子的手榴弹,剩余的子弹完全支撑不起战斗,必须尽快补充。 第五十四章,补充 游击班不属于八路军正规序列,这事有好有坏。 好处在于不用遵守八路军‘一切缴获要归公的条例’,对于缴获的物资可以自由处置。 而坏处在于无法从供给处尤精明那里补足消耗的弹药,一切的物资损耗需要游击班自行承担。 游击班阻击治安军后,在路边林子里埋藏了一批枪械物资,此时派上用途,解决了燃眉之急。 赵义带着游击班五人,一路行到当初的岔路口前。 沿着向南的道路,在两边林子里穿行。 “赵大队,子弹都补充好了,枪咋整?”孙麻子拄着工兵铲,立在坑边叉腰抹汗。 经过前次的阻击鬼子战斗,赵义意识到工兵铲的用途,两枚手榴弹从尤精明那儿换来了两柄工兵铲。 治安军遗留下来的几十支汉阳造,杂七杂八的堆放在孙麻子和王大挖出的坑边。 赵义低头整束身上的弹药盒,头也不抬。 “埋回去,以后说不定能用到。” 五六百的七九二子弹,木柄手榴弹加手雷四五十颗,补足了顺子的空挎包和孙麻子的捷克式机枪。 中正式和三人用的驳壳枪子弹同样配满。 赵义的牛眼撸子和张小米的南部十四式,分别用点四五口径的子弹和八毫米手枪弹。 一时半会找不到,只能先空着。 赵义身上还有一把长枪,一把短枪,倒是不急着找点四五子弹。 张小米只有一把缴获井野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子弹不足。 游击班向来一视同仁,其他人都是枪弹满配,不好单独少他一个。 把当初治安军两个排长手里的驳壳枪满弹配发给了他,外加三十发的备用子弹。 孙麻子拿着工兵铲干活,顺子在一旁摆弄鬼子裁淘下来的大正十一年式机枪。 孙麻子把他那挺捷克式宝贝的紧,平时碰都不让人碰一下。 顺子好几次偷摸摆弄两下,都让孙麻子挤兑的没话说。 这回见了机枪,上手摆弄个不停。 “我说,顺子大爷,别摆弄那挺破歪把子了,劳烦您老人家动动您的贵腚,起来干活。” 顺子没有任何反应。 “平时你的思想觉悟要多高有多高,怎么轮到你自己干活是时候就没影了。 刚才是我和王大挖,现在该轮到你填了吧?” 顺子专心致志的摆动装弹机和压弹盖板,充耳不闻。 孙麻子急了。 哐——工兵锹落在身旁,顺子头也不抬。 “小鬼子的歪把子,毛病一大堆,打着打着就出毛病。 你再怎么弄,它比不上我的捷克式。 你要是想转型当机枪手,叫我声爷爷,说不定我一高兴教你两手。” 比不上捷克式? 顺子立时没了兴趣,意兴阑珊的放在地上,铲一锹土扔孙麻子身上。 “去你姥姥的,你顺子爷爷是投弹手。” 经过两场战斗,赵义给游击班五人进行了详细的战斗职责划分,制定了一套对敌战术。 机枪手孙麻子,投弹手顺子,侦察员兼通讯员兼情报员兼机枪副射手张小米。 王大负责火力后勤。 如果与发生敌人战斗,孙麻子机枪在后,负责压制;顺子在前,手榴弹手雷投掷。 赵义自己则是居中策应,负责点射机枪手、掷弹筒兵等火力兵种。 张小米担任机枪副射手和战场通讯。 以游击班现今的武器配置、弹药基数以及战斗素养,遇到小股敌人足以消灭。 如实在是运气差到头,陷入被包围的绝境,那就给王大一杆枪。 发挥他精确枪法的优势,狙杀敌人指挥官,制造混乱,以便游击班突围。 五道仆仆身影在太阳升至天空最中的时候,赶到青山镇外。 青山镇是方圆三十里最大的日伪据点,也是便衣队、侦缉队的老巢。 坐北朝南落在一块平坡地上,镇子上空升起袅袅炊烟。 眼看距离村子不远,赵义住了脚。 “小米,你在镇上住过,有落脚的地方吗?” “镇东边有几家荒废了的院子没人住,可以住那儿。 不过便衣队和侦缉队有不少人图个方便也在那边住,很有可能碰上他们。” 赵义看着前面的村子,琢磨了一下。 五人在青山镇并没有认识的亲戚,也只有张小米对镇子最熟悉。 离汉奸近就近吧,说不定还能从他们嘴里得出什么消息来。 赵义摘下肩膀上的中正式,扔给顺子。 “长枪太显眼,小米和我进镇子探情况,等天黑来接你们。” 两人没有意见,乐得找个窝干耗着时间晒太阳。 赵义带着张小米,藏好短枪,大摇大摆的进了村。 镇子不是很大,一条南北主路,延伸出两条东西向的支路。 以两横一竖为轴,坐落着各色房屋。 正午时分,家家起火做饭,镇子里很静,两人走过一個拐角,只听到身后响起踏踏的脚步声。 赵义没回头,仍是继续走着,靠边给人留出路。 “朋友,你这个小兄弟褂子系得太紧,显得腰上鼓鼓囊囊凸出一大块,这地方人多眼杂,小心点为好。” 脚步声没停,与赵义齐肩的瞬间传出一句话,加快脚步,超过赵义。 黑礼帽、黑褂子、黑布鞋,斜挎着盒子炮,走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张小米首先一惊,当即慌乱地去摸身后。 一把南部十四,一把驳壳枪,都学着赵义的样子掖在后腰。 “别慌,他在诈你。”赵义拽住张小米。 进镇子之前赵义就检查过,只要不摸上身检查,就绝对发现不了两人藏在腰上的枪。 这个黑狗子明显是看两人面生,不知道来路,用话诈人。 不知道他是便衣队还是侦缉队。 “赵大哥,那咱咋办?”张小米恢复镇静,盯着前面。 黑狗子的身影即将拐入下一个弯。 赵义没说话,悄无声息的跟在黑狗子身后。 黑狗子两步一颠,推开一户贴着泛白门神纸画的破旧木门。 在门即将合上的刹那,赵义用力推开,闯进门内。 一手把戴着礼帽的脑袋摁在墙上。 “别喊,别动,出一点声就要伱的命。”赵义手中驳壳枪冷硬的枪口抵住后脑。 第五十五章,侦缉队副 张小米紧随在赵义身后进了门,探出头左右看看两旁街道,没人注意,轻手轻脚的关上门。 双手握住南部十四式,抬起来对准歪斜的黑礼帽下遮盖住的半拉头,露出当下正流行的小分头。 “好……好汉饶命……” “我问你答,叫什么?”赵义的右手食指搭在扳机上,稍一用力,就能激发子弹。 零距离击中,这颗头颅的死样绝对不好看。 “崔庆才。”崔庆感受到脑后坚硬的家伙的坚决,不敢有一点拖拉。 “什么人?” “皇军没来之前我是地痞,来了之后是侦缉队,前天给人送礼,刚补了侦缉队副队长的缺。” “为什么诈我?” “没诈,没诈,没想诈好汉您。”崔庆才抬起头辩解。 “嗯?” 脑后的枪口使劲顶了顶,崔庆老实的把头贴在墙上。 “真没想诈您,实在是您一看起来就是有来路的,给您提个醒,赶快离开镇子,免得遭殃连累了我。 从当汉奸开始,我就没害过人。” 哼,没害过人? 赵义搭在扳机上的食指逐渐扣紧,国难当头,有志之人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无志之人贪生怕死,肆虐百姓,死不足惜。 听到赵义的嗤笑,崔庆更加激动的解释。 “好汉,好汉,我有话说,听我说完。 日本鬼子谁不恨?抗日救国谁不懂?我和乡亲们有啥仇?只是当庄稼人我受不了累,当八路我受不了苦。 像我这号人只能当汉奸,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一天少两半晌。 自打当了侦缉队,我敢摸着良心说,从来没害过人。 不信你去找镇子上的乡亲们打听打听,谁家要是遭了难,头一个想到的准是找我崔庆才。” 赵义握枪的右手停了半晌,“你自己一个人住这?” “是,这家院子原先是一家富户,鬼子征粮这家人不应,结果被鬼子屠了满门。 还是我给他家收敛的尸骨,就葬在镇子西边的乱坟岗。” “小米,找绳子,把他捆起来。” “好汉,绳子在西间屋子门后头挂着。” 绑好了崔庆才,赵义才有功夫打量这间院子。 北边一间南向堂屋,东西各有两间小一号的厢房,院子不大不小,大门外一颗洋槐,花蕊初绽。 张小米检查完三间屋子,出门侦察周边房屋街巷。 崔庆才被绑得严严实实,黑礼帽早掉在地上,油光华亮的分头没了样,沾满灰土,眼睛紧紧闭着,倒在院子当间。 赵义蹲下身,摘下崔庆才身上的驳壳枪,“你怎么闭着眼?” “好汉,规矩我懂,只要我身上有的,您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临走前劳烦好汉给我后脖子上来一拳。 我不知道您是谁,也从来没见过您,自己走路不长眼,磕石头上撞晕了。” 赵义一巴掌拍在崔庆才肩头,“我们不走,就在这住下了。” “什么?”崔庆才一个激灵,忍不住睁开眼。 黑夜昏黑,一盏油灯,五人各持短枪、刺刀,围坐而定。 “看了我们的脸,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入伙,要么入地府。” 崔庆才拱手问,“敢问五位好汉是哪路英雄?何方神圣?” “你觉得我们是哪路?”孙麻子擦着手里的刺刀,刀身雪亮。 崔庆才把眼睛从刺刀上移开,“跟日本人作对,肯定是军爷,就是不知道各位好汉是哪一溜的?” 赵义不说话,右手蜷起中指、无名、小指,伸出食指和大指。 “八爷?”崔庆才膝盖一软。 “八爷,爹娘老来得子,从小对我娇生惯养。 虽然没有富贵命,但是我得了一身的富贵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实在吃不了当八路的苦。 八爷您行行好,高台贵手放我一马。” 崔庆才哭爹喊娘的讨求。 “行,放你一马。”赵义大方的答应。 崔庆才大喜,“真的?多谢八爷,多谢八爷,八爷万寿无疆。” “咄!” 孙麻子手里的刺刀一下顶在桌子上,张开手掌向崔庆才抓去。 “八爷,你想干嘛?”崔庆才不住后退,五個人围成人墙,把他圈在圈里。 孙麻子抓住崔庆才,刺刀递到眼巴前。 “下去代我跟咱爹娘问个好。 爹娘要是问你怎么死的,你就说投了小鬼子,阻挠抗日让八路杀了。” 刺刀的冰凉已经触碰到肌肤。 “等等,我入伙,我入伙!”崔庆才颤抖的放开声音。 孙麻子住了手,退后一步,回到原来站立的位置,补上人墙的缺,刺刀隐在身后。 顺子默契地上前一步,扶起被孙麻子拽倒的崔庆才,抚平衣裳上的褶皱。 “同志,你说说,早这样不就好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你看。” 崔庆才惊魂未定,“我听说八路不拉壮丁,伱们怎么还带这样的。” “哎,什么话?”顺子怪道。 “什么你们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 “对对对,一家人。”崔庆才点头如小鸡啄米。 “庆才同志,我们只是游击队,还没资格加入八路军,刚才的事情你应该知道轻重吧?” 瘦削的脸在眼前迅速放大,再往前一点的距离就能亲上,崔庆才后脖颈上起来一阵汗毛。 “明白,明白。” 这事要是传到根据地,游击队加入八路军的事可要往后推了。 顺子满意的离开崔庆才。 “庆才同志,你好,我是青山游击队,队长赵义。”赵义伸出手掌。 “赵长官……赵队长好。” “投弹手,顺子。”“机枪手,孙麻子。”“通讯员张小米,这是王大。” 一一握完手,崔庆才悬着的心稳当了不少。 “赵队长,你这么轻易的暴露身份,就不怕我把你们卖了?” 赵义眼梢一挑,嘴角出现一缕笑意。 “想听真话,想听假话?” “假话怎么说?”崔庆才小心的开口。 “从你那一番话里,我认为你是汉奸组织里亲近抗日的分子,没有血气、没有骨气,但有心气。 你只是缺少一个机会,我们游击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相信你会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抗日战士。” “那真话是——” 赵义脸上的笑意猛地一收。 “我们不是山匪,无根之木、浮水之萍,死了就死了,没人管没人在乎。 我们是军队,是一支人民百姓的队伍,我们有根,你要是把游击队卖了,八路军不会放过你。 你知不知道八路军对付叛徒汉奸的手段?” “不…不知道。”崔庆才打摆子似的摇头 赵义意味深长,“那你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第五十六章,点卯 游击队就这样在青山镇住下了,三间房,两人一间。 顺子舍不得两挎包的手榴弹,和王大一步不离,张小米自告奋勇的要看住孙麻子这个国民党土匪,被孙麻子当场赏了个暴栗。 赵义和崔庆才睡中间的堂屋。 崔庆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生怕八路头子半夜里一枪崩了自己。 直到后半晌,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好像也已经是八路了,这才踏实的睡着。 次日清晨,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侦缉队副队长崔庆才,破天荒地起早做饭,招待从外地逃荒来的穷亲戚。 既然要在镇子里住下,合理的身份是必要的,赵义给游击班安排的身份就是崔庆才的远方表亲。 大表哥赵义,二表哥顺子,三表哥孙麻子,四表哥王大,以及崔庆才的表外甥张小米。 顺子和孙麻子为二表哥的位子当场打了一架,最后顺子以一个摘桃险胜一筹,夺得二表哥之位。 “那个,大表哥,你得把枪还我。”崔庆才放下大半碗剩饭,难吃到自己都吃不下。 我做的东西跟猪食差不多,八路军这都能吃下,这也太… 看到赵义的眼神横过来,崔庆才掐灭心里的自语。 “我得去侦缉队,没带枪别人容易怀疑。” 稀里糊涂的喝饭声戛然而止,几道眼神齐刷刷的盯过来,目光不善,崔庆才心里一颤,连忙解释。 “侦缉队每天都得点卯,不去不行。” 碗筷碰撞的声音响起,几人重新把头埋进碗里。 赵义细心地刮着饭碗内的米粒,“最近侦缉队有什么动静?” “前几天鬼子召队长上县城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把侦缉队里所有人都撒出去。 据我所知,便衣队也差不多,所有人都去了下面的各个村子找八路。” “有什么发现?” 崔庆才摊了摊手掌,“这我哪知道,这副队长是拿钱买出来的,就图一個轻松事少没人管。 涉及到八路的事,队长从来不跟我说。” 赵义点点头,“小米,吃完饭跟你表舅走一趟,见见世面。” “是。”张小米抬起头,脸颊上沾着几滴米粒。 “这不合适吧…”崔庆才一脸为难。 “我是去侦缉队窝点,万一外甥被人发现,不好弄啊。” “我们千里百远的来投奔你,不求你给我们找点什么好差事,拉亲外甥一把你都不同意?”孙麻子匪眼圆鼓鼓一瞪。 这是不放心我,找个人监视我啊,崔庆才心里跟明镜一样,赶忙说道,“愿意愿意。” 只要自己有一点泄露消息的迹象,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恐怕就会立刻开枪。 亲眼见过张小米拔枪的利落劲,崔庆才肯定,他能一枪崩了自己。 张小米稀里糊涂的干净碗里的饭,仔细的把枪掖在腰上,用衣裳盖住。 又来回认真检查两遍,从外面看不出枪的形状,才满意的抬头,站在门口招呼。 “走啊,表舅。” “走,走。” 两人前后脚离开,赵义放下没有一粒米的饭碗。 “两人一组,我和王大往南,顺子麻子你们俩往北,把镇子里的道路和标志性房屋、树木都记住。 晚上回来汇总。” …… 身后跟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八路,崔庆才总感觉有枪口顶住后背。 走路不敢再颠颠的,强迫自己走正,从来没系上过的黑褂口子也一粒粒对齐扣上。 “你走的不对。”张小米幽幽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崔庆才一颤,“外甥,表舅我每回都是走这条路,绝对没有故意带你绕路。” 张小米两条细小的眉毛凑在一起,“你走路的姿势不对。 以前你怎么走现在就怎么走,你现在的走路姿势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有问题。 还有,把你褂子上的扣都解开,帽子也别戴正,弄歪一点。” 额头上沁出冷汗,崔庆才抬起袖口沾着抹去,一一照做,娘的,这小八路能有十六岁?忒吓人。 主人门下养着几条狗,每天给狗们的食物都是有限的,一条狗多吃,必然有一条狗少吃。 便衣队和侦缉队就是两狗争食的关系。 便衣队的成员来自十里八乡的地痞流氓,平时白天聚在青山镇的窝点,晚上各回各家。 侦缉队也是由无家无业的地痞流氓组成,不过便衣队是日军侵华之后形成的,而侦缉队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民初。 两伙人素来不合。 便衣队的窝点在镇南,侦缉队的窝点在镇北,平时老死不相往来。 崔庆才两步一颠,带着张小米走进侦缉队窝点。 “队副,来了。”窝点里留守的侦缉队员抬起眼皮,打了声招呼。 “来了。”崔庆才招了下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张小米。 “这是我外甥,远房亲戚,家里遭难,投奔我来了。” “哦。”那人头也不抬,眯着眼睛假寐。 崔庆才见他反应平平,放下心来,“队长呢?怎么没见他人。” “有兄弟发现了八路,队长带人抓八路去了。” 张小米心里一紧,走上前两步,忽闪的大眼睛透露着严肃的光芒,示意崔庆才继续问下去。 “哎呦,咱队长也是,放着好好的清福不享,非得去抓八路。 咱们青山镇离县城远,皇军平时也不来,招上八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队副,咱队长想着抓个八路,立下一功,调回县城享福,咱们这穷山僻壤的,要女人没女人,要赌庄没赌庄,有啥玩头。” “嘶,伱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去县城看看,到底有啥好的,能让队长念念不忘。 八路在哪个村?我也去凑凑热闹。” “以队副您这副身板,枪都拿不稳,我看还是别凑这个热闹,免得连这点清闲都没了。” “嘿,我说你小子,好歹我也是个队副,这个热闹我凑定了,说吧,八路在哪儿? 本队副出马,让你开开眼。” “十里铺,这回估计已经布好埋伏,您要是想凑这热闹,可得快着点。 再晚,只怕都抓回来了。” 出了侦缉队窝点,张小米小脸冷寒,手掌似曲似直的摸上后腰。 “走,回去。” 八路老子被抓,小八路生气,崔庆才不敢招惹这个小小年纪就把枪玩得很熟的煞星。 乖乖配合,老实听话,让走就走,让走多快就走多快。 第五十七章,背图 天色完全昏黑之前,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的张小米终于听到了开门声。 从侦缉队窝点回来后,院子里空无一人。 这里是敌人据点,没有赵义的直接命令,他不敢随便行动。 只能在院子里干等。 “赵大哥。”张小米当即迎上去,转述在侦缉队窝点里得知的消息。 “我们怎么办?” 张小米手里提着南部十四式,做好了随时冲上去的准备。 “老崔去侦缉队探查情况,最好得到具体信息,抓了几个,都是什么样貌。 先不用急,搞清楚情况再行动。”赵义沉思片刻,发出命令。 对于赵义颁布的命令,崔庆才这个半八路更加不敢违抗,出门再去探查。 张小米见到赵义,有了主心骨,把枪塞回腰里,带着王大起火做饭。 赵义端着盏油灯蹲在院子里,用树枝划出脑子里记住的各种小路、夹道和巷子。 如果侦缉队真的抓到了八路军战士,熟记镇子内各种线路,做好进攻撤退计划必不可少。 正在思索之间,院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传入两道低声争吵。 “孙土匪,老子再也不和你一起行动,镇子里到处都是侦缉队和便衣队,你这么做是想害死大家!” “这个人一路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不把他抓住,让他回去把人招来才是害了大家。你个土包子懂什么。” “他就看了我们一眼,你问都不问就把他打晕,土匪作风,国民党行径,等任务结束,我一定好好批斗你。” 赵义的思路被两人打断,抬起头。 孙麻子背上扛着一个人,大踏步的走进来。 “赵大队,这個人八成是跟踪我们的汉奸,我把他抓来了。” “哥,这人只是看了我们一眼,身上穿得是百姓的衣服,孙土匪破坏纪律,欺压群众,不能放过他。” 两人一前一后紧跟着,话风截然相反。 “镇子北边的路线和标志物都记住了吗?”赵义没去管那个人。 “记住了。”“记住了。” “画出来。”赵义递出手里的树枝,让出位置。 “错了,这是条死胡同,过不去,你个土匪。” “不对,这颗柳树在这,在下一个路口,你个土包子。” 树枝在两人手里转来转去,青山镇的概略图也迅速的被完善。 “哥,画好了。” “赵大哥,饭做好了。” 顺子和张小米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赵义一手接过张小米的碗,蹲到画好的图前,“小米告诉他俩发生啥事了。” 青山镇简略的概图在赵义脑子里不断的刻画,以侦缉队和便衣队所在的两个点为中心。 战斗意图,进攻方式,撤退路线,预备方案,一个作战计划悄然成形。 不知不觉,碗里的饭已经见底。 咔咔咔咔——枪栓拉动声音响。 赵义抬起头,四个人全副武装,在面前列队,黑乎乎的人影好像一堵墙。 “哥,咱啥时候动手?”顺子拽着手榴弹稳拿把攥。 “赵大队,一群没骨气的汉奸,我一梭子全给他突突了。”孙麻子扛着机枪成竹在胸。 “赵大哥,我准备好了。”张小米稚嫩的脸庞上煞气弥漫。 赵义满头黑线。 敌情我情、火力配置、行动方案一个都没有,这四个货光凭着一腔热血上去,就是闷头送死。 汉奸再比不上鬼子的精锐素质,手里拿的也是枪,不是烧火棍。 在人家老窝里,什么都不准备,急乎乎的活腻歪了。 “你准备好什么了你准备。”赵义一把夺过张小米手里的南部十四式,关上保险,塞回他腰里。 “你们把这幅图都给我记住,尤其是我在上面标的点,一个都不准差。” 赵义起身让开位置,指着地上的青山镇概略图道。 几人蹲下身,凑着油灯的光,眼神投落在地上。 横竖弯曲的长线交错,代表的是路;大小不等的方格参差,代表的是房;一个个圆点散布,代表的是树木、碾盘之类的标志物。 在一些路口上画着个圈,圈里标着数字,从一开始,一共有十七个。 赵义没去理挠头摸脸直犯愁的三人,走到那道被孙麻子打晕的人影前。 掰开自然蜷缩的手掌,食指上有指肚大小的硬痕。 枪茧很淡,没开过多少枪,但绝对不是无辜百姓,赵义下定结论。 拧开水壶,含口水,‘噗’的一声,全喷在那人脸上。 冰凉的水喷洒在脸上,猛然惊醒。 咔—— 黑夜里扳开枪机的声音十分明显,黑洞洞的枪口悬在眼前。 震颤的瞳孔因为恐惧而不断放大,清晰的显露出眼底流露出的惊慌。 “我问你答,动一下要你的命,喊一声要伱的命,明白?” “明…明白……” “什么人?” “老百姓,老总,俺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 “家住哪儿?” “十里铺,西头第五家。” “来青山镇干嘛?” “探亲,俺大姐嫁在青山镇,马上要生了,俺来看外甥。” 几个问题对答如流,如果不是提前认定了这人的身份,就连赵义都信了。 “老总,俺就是不知道路,想找人问问路,结果就被打晕了,老总,俺是良民啊……” 赵义听着哭嚎的声音,越听越耳熟,拽着肩膀,往蹲在地上苦记的三人那里拖行两步。 借着油灯的光一照。 “王大力?” “赵队长?”王大力也看清了赵义的脸,嘴里的干嚎一下停住。 “你来这干嘛?杜队长呢?” “赵队长,救命啊!”王大力突然急道。 赵义拧开水壶盖,递上水壶,“慢慢说,什么事?是不是和侦缉队抓到的八路军战士有关?” “嗯嗯嗯。”王大力激动的点头,水从嘴角一路流下来。 “我们队长听说了侦缉队在十里铺围住一个八路军战士,带着我们去救。 结果汉奸有埋伏,把我们队长搭进去了,他们火力太猛,我们打不过,只能先退。 我领着其余队员,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的路线,知道是来青山镇。 就抄小路过来,想先探探情况。 刚进镇子,想找老乡打听打听,眼前一黑就来这了。” 呵!一旁围着图蹲下的四人,顺子哼笑一声,投出一个蔑视的眼神。 孙麻子全神贯注的盯着地上的图,嘴里颠三倒四,念的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丢人,太丢人了,狗日的顺子真是乌鸦嘴。 脸庞上隐隐泛起一丝红,黑夜的遮蔽下没有被发现。 第五十八章,热粥 油灯驱散黑暗,灯光照耀下,蹲在地上的人又多一个。 孙麻子亲热的和王大力挨挤在一起,丝毫没提先前下狠手打晕他的事。 再次收获了顺子一道鄙夷的目光。 王大力的出现补齐了赵义战斗计划里的最后一环。 游击班要在青山镇潜伏下来,监视敌人行动,不能随便暴露。 如果打得太狠,镇子里的汉奸损失惨重,那就等于告诉鬼子,八路军在这里。 鬼子会加派人手,游击班的潜伏难度就会大大上升。 如果只是压住对方,把被抓住的自己人救出来,那就难免和对方碰面。 一让汉奸看见脸,青山镇也就呆不下去。 赵义的原计划是用布蒙脸,这样仍然有暴露的风险,每个人的身形体态都独一无二,身高步伐都有可能被看出端倪。 好在王大力的出现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游击班躲在远处,火力压制,县大队的人上去把人抢回来。 县大队有人没枪,游击班腾出三把枪暂时借给县大队。 赵义一把驳壳枪,孙麻子一把驳壳枪,还有张小米的南部十四式。 院落里陷入寂静。 四人人盯着地图死记,赵义默默的补充计划,在脑海中作推衍。 寂静声中,院门突然打开,开门声炸响,崔庆才急乎乎的走进来。 五人抬起头看向他。 “赵队长,探明白了,白天说去十里铺抓八路是个圈套,幸亏你没急着去,不然就中了埋伏。” “已经中了。” “啊?” “有别的同志中了侦缉队的埋伏,你觉得侦缉队有可能把他关在那儿?” 连我都防,这群犊子白瞎了我平日给的好,崔庆才嘴里不满的嘟囔着。 “侦缉队后面有间仓房,侦缉队抓了人就关在那儿。” 赵义把从挎包里拿出三只皮枪套,配上三把枪,递给王大力。 黑夜下视线不好,扮作侦缉队从后面接近,没发现就悄无声息的把人救走。 发现了,三把枪足够侦缉队喝一壶的。 “大力,你带着人先赶到侦缉队后面等着,前面枪声一响,就动手抢人。 地上的路线你不用全记,重点记好九、八、一和一、三、十、十七两条路线。 前一条是撤退路线,后一条是预备方案。 记好了就赶紧回去,其他人看你这么久不回去,有可能做出莽撞的举动,破坏我们的计划。” “赵队长,我记好了。”王大力斜挎着皮带,斗志昂扬。 游击班的火力他见过,打一个鬼子小队都不在话下,更别说一伙没胆子的汉奸。 当初没枪在手帮不上忙,这回不一样,有枪有弹,还有游击班在后面托底,怕他個鸟。 “另外两把枪,找机灵的、信得过的人。” “明白。”王大力心情莫名激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举手啪得给赵义打了一个敬礼。 敬完之后,才发觉不妥。 赵义一不是县大队领导,二不是根据地首长,这礼敬得名不正言不顺。 紧闭的门开了一条缝,钻出条人影,融进黑暗后,门缝吱呀着关闭。 “你们记好了没有?”赵义开始检查身上的装备。 三人站起身,纷纷应道:“记住了。” “拿好各自装备,集合。” 几人散进两侧房间,一阵翻腾,带着自己的枪支和弹药在院子里整齐的列队。 赵义拽着中正式的枪带,用脚抹平地上的图。 “这次行动的战略目的是救人,不是剿灭汉奸,不要恋战,引着侦缉队往镇外跑。 跑到镇外后,分开不同方向撤离,明天天亮之前回到这里。” 赵义补充一句。 “尽量不要误伤百姓和损坏百姓财产,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夜间射击视力受限,观察目标、测量距离、瞄准等都较困难,需要进行一定的改变。 同时夜晚寂静,会放大声音的响度,你们都听好……” 《军地两用人才之友》 第一章,军事部分;在不同条件下和对各种目标的射击方法 夜间射击。 对闪光目标射击,通常定实距离表尺。目标闪光时,迅速调整射击姿势。 瞄准时,利用护圈、护铁套光点,微动枪口找准星,应防止将护铁当准星,稍降准星找缺口,构成瞄准线。 当瞄准线对正光点时,果断击发。如瞄准线对正光点后,光点消失,应保持原姿势迅速击发。 如敌人向侧方射击时,应根据枪口火光判定敌人的位置,并对其概略瞄准射击。 …… 《民兵军事训练手册》 第三章,战斗动作训练;第六节,夜间教育; 静肃前进。夜间行动,出发前一切装具、服装都要扎紧,以免发出声响; 持枪要紧握枪身,并且提得高一点,以免使枪碰地或碰击其他物体; 上坡以脚尖先着地,下坡以脚跟先着地; 在浅草地上行走,脚稍提高,足尖先着地。在高草地中行走,脚稍低些,足跟先着地,再用脚尖将草压倒,慢慢前进。 在浅水地及泥泞地行走,脚应当提高些,行走稍缓慢 …… …… 崔庆才在一旁听得嘴不由自主的张大,娘哎,打个枪讲究这么多? “大概就是这些,汉奸不比鬼子,只要小心点就不会有太大危险。”赵义从地上站起来,示范结束。 “开始行动!” “哎,等等,等等。”崔庆才一把拉住赵义。 “赵队长,你看我也算是半个八路军了,我能干点啥?” 赵义讲的是什么崔庆才听不懂,但不妨碍他能看清形势。 夜间瞄准、概略射击、距离表尺……这些词儿一听就是洋词,土八路绝对不土。 侦缉队里人人不把他这个队副当人看,赶紧抱紧八路大腿,给自己找条后路。 “你?” 赵义上下一打量,瘦身板、细皮肉,跑不动路,打不准枪。 “你等我们行动完成后,去侦缉队继续探查情况,看他们有什么反应,及时告诉我。” “那现在呢?现在我能干点啥?” “小米做的饭给你留在锅里,自己热热吃吧。” 赵义摆开手,背着枪无声息的走出门。 崔庆才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摘下黑礼帽,自言自语。 “嘿,不用打枪,不用犯险,还给做饭吃,当八路也不是啥坏事。” 两步一颠,颠进角落里的厨屋。 掀开锅盖,热气夹杂食物的馨香扑面而来,蒸腾的看不清。 灶旁放着一只干净的空碗,碗上整齐的对着一双筷子。 “尝尝这小八路做饭的手艺咋样。” 崔庆才觉得有些怪,嘴里说着,给自己盛了一碗。 呼拉拉凑着碗沿吸一口,还热得紧,猛地吃进一口,烫嘴。 自从爹娘死后,就再也没人给留过饭,整天招猫逗狗,晃荡过来,晃荡过去。 有钱下馆子,没钱喝凉水。 饿了没人做饭,冷了没人添衣。 孤苦伶仃一个人。 一口热粥下肚,崔庆才怅惘地抬起头,透过低矮的门框,望向天边眨动的繁星,低喃道。 “娘,你别说,八路手艺还真不赖,跟伱做的一样好吃。” 第五十九章,引蛇 枪声响得很突兀。 万籁俱静中突然出现一声枪响,最先有动作的不是被袭击的侦缉队,而是青山镇的百姓。 立即关紧了门窗,灭了亮光,富裕人家熄灭油灯,穷些的吹灭蜡烛,躲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祈祷着不要打到自己家。 “麻子机枪点射,不要连发,顺子先别用手榴弹,小米注意观察四周情况。” 赵义不紧不慢地拉动枪栓,朝明亮处放枪。 枪声太密,会让侦缉队以为是老八路,容易吓破胆,躲在窝点里不出来。 “都多注意点后方,便衣队有可能听见枪声过来。” 顺子不舍地拧上已经打开的木柄手榴弹保险盖,塞进挎包。 孙麻子连两脚架都没架,端着机枪抱在怀里,护铁找到光点后,轻轻扣动扳机。 窝点里,所有侦缉队员被队长要求不准回家,连夜守着,谨防八路过来抢人。 明天天一亮,押着人送县城。 枪声猛然一响,朦胧迷糊中的侦缉队员瞬间惊醒。 手忙脚乱地蹲在墙角、桌后,哆哆嗦嗦地拔出枪。 听到外面的子弹打在墙上的噗噗声,手脚颤抖,头都不敢抬一下。 “你们怕个屁,听这枪响,顶多有三四条枪,咱们这么多人,人手一把枪,有什么好怕的!” “队长,你要是不怕,你领头冲出去,弟兄们一定跟在你后边。” “对。”“队长先冲。”“我们跟在后边。” 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群人挤在一间屋子,扔进来一个手榴弹能报销一大半。 有人出声,引得其他人纷纷附和。 嘭—— 恼羞成怒的侦缉队长开枪了。 “土八路一定是来救白天抓的人,留下几个人去后面仓房看着,其他人跟我冲。 我第一个!” 侦缉队前面枪声不停的响动,后面的黑夜里仍然寂静。 三道身影堂皇地走出黑暗,黑夜下看不清穿得的什么,但能隐隐分辨出标志性的劈枪套斜挎在肩膀上。 赵义特意嘱咐过王大力,不能慌,装作侦缉队的样子靠近。 你看不见人,人也看不见你,只要装的像,很容易就能蒙骗过去。 “兄弟,你们也是来看守八路的?” 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王大力心里一紧,反射性的就想拔枪射击。 手臂微微一动,停住,努力稳住声音。 “啊,是,你们也是?” “当然,脑子坏了的才去撞八路枪口,队长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命就一条。 兄弟,快进来,小心八路的流弹射过来。” 紧闭的门开出一条缝,透出亮光。 “来了。” 王大力提起一口气,揭开枪套扣子。 三道身影一前两后,从缝里挤进去。 仓房中,六个侦缉队员解着黑褂子扣,坐在一边谈天说地。 哪家的寡妇俏,谁家的媳妇白,不时发出下流的笑声。 王大力扫了一眼,眼神落在另一边,杜国富双手反绑,吊在房梁上。 身上满是脏污的血迹,嘴角还一滴一滴的往下流血。 “你们是谁?”看清了王大力三人的样貌,六個侦缉队员脸色大变,惊慌的站起来,磕磕绊绊的拔枪。 看到了队长的惨状,王大力三人眼睛充血,怒上心头,二话不说拔出腰间的短枪。 两把驳壳枪,一把南部十四式,同时怒吼着喷射子弹。 侦缉队横压乡里,眼睛一瞪就吓得百姓村民不敢言语,平日里根本不用枪。 只当作用来唬人的道具。 到了紧要关头,用枪生疏,连保险都忘了开,一枪未发,全死在王大力三人手下。 “队长!”王大力红着眼扑过去,枪口抵在绳子上,一枪打断,已经不顾得节省子弹。 “咳咳。”杜国富咳出两口血沫,睁开眼,看清眼前情况,虚弱无力。 “枪,枪。” “队长,枪是游击队赵队长借的,等回去之后就得还给他。” 杜国富积攒了些力气,经过一场大难,脾气改变不少。 “老子是说侦缉队的枪,六把枪还有他们身上的枪套和子弹,都去收起来。” “噢,噢,小甲,小武,你们去把枪收起来。”王大力恍然大悟,一边指使另两人收起枪,一边背着杜国富向外走。 杜国富一身血血污,能说能骂,伤势并没有看起来严重,王大力心里放松不少。 “等等,灯。” “啥?” “灯,把灯关了。刚才枪声一响,要是把人引来,你一开门,有光照着,咱们就成了靶子。” 杜国富闭着眼睛,趴在王大力背上,忍着疼痛轻咳。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笨。” 啪——枪响灯灭。 王大力忍不住炫耀,“队长,伱看我枪法咋样?一枪就中了。” “一步远的距离,你要是打不中才有鬼。快走,枪声一响,一会儿该来人了。” 三道黑影沿着墙根,迅速消失不见。 侦缉队长一马当先,率先走出门,冲向枪响处。 其他侦缉队员再不情愿,也不敢不跟,以后还得在侦缉队混,得罪队长就是在给自己添堵。 “赵大哥,两边巷子里有人影,他们从侧面抄过来了。” “人有多少?”赵义拉开枪栓,压进五颗子弹。 “看不清,不过肯定不少,应该是把他们都引来了。”张小米双手举起驳壳枪,按照赵义所说,找到开枪后闪动的光点,保持姿势,迅速击发。 每一枪过后,光点出现的位置都要长久的停歇一阵,才敢再次开枪。 五颗子弹全部压完,咔嚓一下拉上栓,瞄住一个光点后,迅速射击。 “往三号点位撤,撤的时候拉开距离。 枪声不要停,告诉侦缉队我们的位置在哪儿,好让他们追上来。” 五道人影开始动作,拉着侦缉队按照预先设定的路线开始移动。 县大队需要时间救人,救出人后需要时间转移,通信手段匮乏,赵义不能实时知道县大队的行动情况。 只能料敌从宽,尽可能的给他们拖出富裕的时间。 刚才后面连响了几枪,也许已经救出杜国富,赵义回望一眼,端着中正式打出一枪。 侦缉队分成两队,左右包抄到游击班原先所在的位置。 “队长,刚才后面仓房响枪了,八成是土八路来抢人,咱们还追不追?” 侦缉队长嘴角划出冷笑,就是要让他们把人救走,八路不吞饵又怎么钓大鱼。 “不用管后面,给我咬死了前面的八路,无论如何不能跑了他们!” “队长,天太黑了,兄弟们打不中,都伤了三个了,再追下去,恐怕兄弟们都得带伤。” “你打不中,八路为什么能打中?八路难道有神通? 打不中也得给我追,追不上我毙了你!” 第六十章,撤退路线 嘭—— 游击班打出的枪声很疏,侦缉队还击的枪声更乱,砰砰啪啪朝黑暗里一阵乱放。 “啊!”一声枪响过后,一个侦缉队队员捂着耳朵,跪在地上大喊。 鲜血从手指缝隙里渗出,喊声凄厉尖锐瘆人。 “不能再追了,土八路会法术,子弹跟长了眼睛一样,再追上去都得死!” 凄厉叫喊之下,侦缉队彻底惊破了胆。 前面有八路子弹索命,后面有侦缉队长催命,进是死,退也是死。 “兄弟们,跟我来,咱们从侧面包抄八路。” 侦缉队影影绰绰的跟在一人身后,忽啦啦全都跑进两边的巷子里。 “哥,侦缉队的人都跑了,咱们怎么办?” “按原计划进行。”赵义沉吟一会儿,给出答案。 侦缉队的人不敢追上来,也不敢回去,最有可能的是跑到镇子外面呆上一宿。 第二天以八路太狡猾没有追击到的理由返回镇子。 既然已经把侦缉队调了出来,战略目的就已经达到,这次行动已经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是不露破绽的回到东边院子。 计划制定出来后,在没有遇到不可抗力之前,不能更改,不能中断。 直接撤回院子不是明智之举,极有可能碰到散在镇子里还没出去的侦缉队,按照原计划,先出镇子,在天亮之前返回。 黝黑漫长的巷子,踏踏脚步声回响。 王大力背着杜国富在前,小甲、小武两人,左右各持两柄短枪,戒备的跟在后。 “停。”杜国富轻声呓语,王大力的脚步随之而停。 后方两人见王大力停下,也都住脚,屏住呼吸,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踏——声音在幽静的巷子里十分扎耳。 后面有人! 王大力清晰的听到脚步声回响在院子里,悚然一惊。 回头一看,幽黑的夜里仿佛藏着巨大的恐惧,将人吞噬。 刚才拐过来的巷口前,立着一株小树,是八号点位,继续往前两个巷口是一号点位。 一个巷口之后左转是十号点位…… 王大力记起赵义让死记住的两条路线,经过九、八、一三个点位的是撤退路线。 一、三、十、十七四个点位是备用撤退路线。 内心瞬间有了决断。 “小甲、小武,一会到了前面的巷口,你们继续向前引走敌人,我带着队长走另外一条路,天亮之后去找你们。” 声音低不可闻,小甲、小武两人凑在王大力跟前,悄无声息的点头。 踏踏踏踏踏—— 杂乱的脚步声音再度响起。 巷口就在眼前,王大力脚步一转,贴着左边巷子的墙壁站立,强压住急促的喘息声。 小甲、小武脚步不停,直接穿过巷口。 王大力静静立着,两条巷子交叉成的十字巷口陷入死一般的悄寂。 汗水从侧脸颊滑到下颌,再从下颌滴到脚面,王大力手掌紧紧握住驳壳枪柄。 踏踏踏——脚步由远及近。 两個人影在巷口左右一阵张望,王大力和杜国富两人贴着墙壁,躲在巷道的阴影下。 使劲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踏踏踏——脚步由近及远。 两道人影继续冲向前面的巷子,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王大力松开一口气,同时松开浸满汗水的驳壳枪柄,转身,顺着巷子一路直行。 十号点位左转再经过两个巷口是十七号点位。 赵队长真是个天才,这法子能让一个不熟悉地形的以最快的速度通过。 过了十七号点位之后,一路直行,过三个巷口就能出镇子。 王大力脑子里胡思乱想,脚步不停,壮实的身材发挥出用途,即使背着杜国富一个上百斤的汉子,仍然走得生风。 左转过巷口,王大力猛地停住脚步,呼吸猛然一滞。 巷口左边,五个人影朦朦胧胧走过来,在王大力发现他们的同时,发现了王大力。 双方迎面撞上,中间距离不到十公尺。 王大力暗暗叫苦,对面五个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走得太急,全没想着看路,早知道在过路口的时候应该先探出头来看看。 只能先唬诈他们一下试试。 “兄弟,你们那个方向有没有八路?” 对面的人不答,端着长短枪腾腾的往前走,王大力的心沉了下来,汗水涔涔而下。 驳壳枪柄上的汗还没消,再度被手掌握住。 “大力,把我放下来,你自己走。”杜国富抽出王大力插在腰上的枪,挣扎下来。 “队长,你……” “老杜,王大力,是我。” 赵义的声音宛如天籁,杜国富和王大力听着熟悉的声音,同时松了口气,笼罩着的死亡阴云散去。 “小赵?又让你救了一命。”杜国富扶着王大力站稳。 “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走,我们送你出去。” 赵义扶着杜国富上王大力的后背,再没见到其他人,心里一沉。 “只有你们两人?那两个呢?” 给县大队了三把枪,先前在侦缉队后方的枪声也像是三枪齐发,这里只有一把枪一个人。 “我们后面跟着人,小甲和小武把人引走,我带着队长转移到备用撤退路线。” 王大力对赵义佩服的五体投地。 除了用几个数字就把整个镇子的路都标出来,连有人跟踪的都能想到,提前准备好备用撤退路线。 不服不行! 另一边,小甲和小武奔行在幽深黑暗的巷子里。 从八号点位开始,连过两个巷口,到达一号点位。 一号点位在镇子边缘,再往外走,就是出了镇子,撒开腿跑进黑夜,就能甩掉后面跟着的人。 “小甲,等会儿。”小武不甘心地看向手里两柄驳壳枪。 小甲立即明白过来,以前没枪的时候让鬼子撵着跑,现在有枪了,后面的不是鬼子是汉奸,还是让人撵着跑。 憋屈! “咱们靠在两边墙上,别出声,等后面追着的人过来。 人多咱俩就分开跑,人少就开枪干掉他们。” “行。”小武欣然同意。 片刻寂静之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个人影站在巷口,完全暴露在月光下,左右看了两眼,其中一人怨道。 “土八路真能跑,背着个人还能跑这么快……” 嘭—— 嘭—— 不约而同,两道枪声先后响起。 侦缉队长唯二的两个心腹,砰然倒地,黑礼帽滚着,撞到墙边。 小甲和小武从巷道阴影里走出来,相视一笑,各自从尸体摘下一把驳壳枪,跑向远方的黑暗。 第六十一章,手艺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镇子上空洋溢着喜气。 平日里悲苦的气氛为之一变,增添了一丝生气,应和着春的降临,整个镇子仿佛活了过来。 百姓麻木的脸上因这喜气变得生动,平日空寂的巷子里都站着人。 嚷嚷的说话声透过院墙进了院子,顺子和麻子耐不住性子,站在墙头向外眺望。 院门打开,崔庆才手里抓着把红枣花生,肩头落着红色纸屑,喜眉笑眼的走进来。 “来的路上碰见镇子里有人出嫁,夫家给我抓了两把。” 崔庆才把红枣花生分给游击班几人,不多,每人三五粒。 “都来沾沾喜气。” 兵荒马乱,普通人家填饱肚子都是问题,红枣花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东西。 孙麻子颇为意外的瞅了崔庆才一眼。 “你一个黑皮狗汉奸,百姓见了你躲都来不及,主动给你?别是你抢来的吧?” 顺子递到嘴边的红枣,蹭了下嘴唇又放回去。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要真是抢来的,那可不能吃。 抬起头,狐疑的看着崔庆才,卖国求荣都能干出来,抢百姓两把花生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事。 被孙麻子质疑,其他人又都投来怀疑的目光。 崔庆才立时急了,面红耳赤,胸脯拍得梆梆响,奋力解释。 “我崔庆才在青山镇的名声你去打听打听,谁家犯了官差不先来找我? 都是乡里乡亲,我是咋样的人,大家都清楚。” 赵义夹起一颗晾干的花生,咔嚓一声剥开,露出两粒红衣,嚼在嘴里透着丝甜。 “这两天侦缉队有什么动静?” 见赵义都吃了,其他人也都没了介意,跟着吃起来。 “没有。”崔庆才摇头。 “前天夜里死了几个,侦缉队大半都带伤,听说死的人里有两个是队长从小一块长大的发小。 侦缉队元气大伤,又死了人,还让抓着的八路跑了。 队长天天闷在屋子里,啥动静都没有。” 距离联合县大队救出杜国富,已经过了两天。 游击班在两天前的凌晨破晓之前回到院子,一连呆了两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崔庆才在侦缉队打探消息,侦缉队接下来并没有行动,才放下心。 侦缉队伤了大半,便衣队都撒在乡下,青山镇里没了地痞流氓的骚扰,难得的宁静。 一户人家趁机嫁了闺女。 这户人家家底显然厚实,场面办得大,小半个镇子都能闻到喜气。 “从明天开始,除了王大,咱们四個人轮流,每人一天,去镇外大路上守着。 连守半个月,严守鬼子大规模队伍出现的迹象。” 赵义没忘游击班来青山镇的任务,潜伏半月,监视鬼子动向,给众人下达命令。 侦缉队暂时没了响动,但不说明以后都会如此,镇子另一边还有便衣队,不能不防。 “崔庆才,你身份便利,看好侦缉队和便衣队,如果有什么动静,一定要及时报告。” 经过前天夜里的一遭,崔庆才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点头应道。 “知道了。” 院墙外面的锣鼓又热闹起来,迎亲的队伍正经过院子外面。 再是兵荒马乱,也不能立刻就要了人命,老百姓该咋过日子还得继续过。 婚丧嫁娶,柴米油盐,一样也不能少。 不外乎过得好与过得差,穷家穷过,富家富过。 每个人手里的花生红枣不多,很快见了底,听着院墙外的锣鼓声,崔庆才为难的开口。 “那个,表哥啊,家里的粮食还能撑三天,得想想办法啊。” 道道不解的目光投过来,崔庆才挠了挠头。 “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有点饷全拿去下馆子。米缸里的那些米还是上个月有人托我办事送来的。 再说,我一个人的饷,也顶不住六个人花啊。 咱们这么多人窝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你看是不是找点营生干干?” 营生? 赵义犯难了,抬起头问,“你们都会干什么?” “种地。”顺子耸耸肩。 “打劫。”孙麻子瘪瘪嘴。 还是张小米最靠谱。 “赵大哥,要不我再去伪军营里跑一趟,找我哥弄点钱?” “找你哥可以,要钱就不用了。”赵义缓缓摇头。 “你倒是提醒我了,以后你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找一趟大米,看他有没有新情报。” 张小米乖巧的点头,“知道了,赵大哥。” 赵义把目光投向崔庆才,“你会干什么?” 种地耗时耗力,会耽误游击班的任务,不能采纳。 孙麻子的建议更不能采纳,游击班是八路军的附属队伍,不是土匪武装。 打大户、抢汉奸可以,可是游击班有潜伏任务在身,做这些事会增加暴露风险。 只能把寄希望于眼前这个侦缉队副队长。 “我?”崔庆才张开嘴,瞪大眼,伸长脖子,食指指着自己。 抱着脑袋好一通想,跃跃欲试道。 “我会出老千,要不伱给我点本钱,我去赌?” 赵义满头黑线。 得,这个和孙麻子是一搭的,白瞎。 崔庆才也意识到不着调,叹了口气,“可惜咱们不会什么手艺,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犯难。” “手艺?” “对,手艺!”崔庆才用剥开的花生壳刮地上的浮土,每刮一下,就出一道白痕。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孬好会点手艺都饿不死人。 当初俺爹娘还活着的时候,想让我跟着一个会垒屋子的泥瓦匠学手艺。” 崔庆才语气越来越低沉,手里指节捏得发青,咬着牙发出声。 “那狗日的老不死嫌我爹娘给的钱不够,把我撵出来,又指着我娘鼻子骂,我娘一口气窝在心里,病死了。 后来,我……” “后来怎么了?” 八路军规矩多,背地里使阴招害人得受罚吧? 我这张烂嘴!崔庆才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一巴掌。 话到口头,说出了一半,不能不说,说不定直接把我踢出八路军队伍。 崔庆才稍一迟疑,不再犹豫,抬起头,扬眉吐气,“后来小鬼子找人建炮楼,我第一个就把他报上去。 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第六十二章,木匠 《军地两用人才之友》 第五章,土木建筑; 第一节,木材; 第二节,手工具; 第三节,木制品结构; 第四节,木匠的手艺; 第五节,家具入门; 第六节,屋架和门窗…… “木匠?”崔庆才惊诧地抬头。 赵义淡淡说道,“对,木匠。” “木匠肯定行啊!”崔庆才激动的站起来,直搓手。 “婚丧嫁娶,哪样都能用得着。 普通老百姓不管那么多,凑几件新旧嫁妆、聘礼,马马虎虎就把闺女嫁了。 有钱人可不一样。 有钱人家要的是脸面,箱子、柜子、桌椅板凳,都得打新的。 就说外面结婚的这一家,过日子用的家伙什打了整一套。 只要你能打出来,我就能给你卖出去!” 崔庆才信誓旦旦,“这年头,手艺比命贵。日本子再打得血头血脸,打完了他也得照样过日子。” 赵义倒是颇为意外崔庆才有这么大反应,看来木匠确实是个稀有工种。 “顺子、麻子、小米,过来。”赵义拣了根顺手的树枝,招呼几人围过来。 崔庆才见几人围在一块,赵义又说又画,忍不住也凑上来。 “木材主要是指树干部分,经过砍伐造材,树木从外观看主要分为三部分,树冠、树干和树根。 与树干或木纹方向垂直锯解的切面成为横切面;顺着树干方向,垂直与年轮锯解的切面成为径切面; 顺着树干方向,与年轮相切锯解的切面成为弦切面……” 第五章,第一节,第一分节,木材的构造。 木材的构造;木材的特点;防止木材变形的方法;简易木材的干燥法;常用树种的合理选择。 赵义一边画图,一边讲解,院墙外面的锣鼓声从弱到响,从响到无,终于讲完了《军地两用人才之友》上木材相关的所有知识。 “哪儿没记住?我再讲一遍。”赵义没寄希望于一遍就能让所有人都听会。 这些无聊枯燥的东西,对不感兴趣的人来说和天书也没什么差别。 如果让自己第一次听,恐怕也听不进去多少。 “懂了。” “大差不差明白了。” 顺子和孙麻子的回答出乎赵义的预料。 “不是,你们懂啥了?我咋不懂。”崔庆才大为不解,八路军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儿,讲一遍就再讲一遍呗。 非得不懂装懂,就为了在外人面前装样? 孙麻子撇了崔庆才一眼,拍拍屁股站起来,“嘁,这有啥,不就是啥样的树能打啥样的家具。 屋架子用杉木,门窗用红松、水曲柳,家具用红木、槐木、樟木、核桃树。” 顺子站起来,活动活动发麻的脚,不甘心落于孙麻子之后。 “打农具用桑木、榆木、青冈木,拼板子用红松、杉松、白松。”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崔庆才不停的眨眼,舔了舔嘴唇,转向蹲在旁边的张小米。 “那个,大外甥,你听懂大表哥说的啥了吗?” “听懂了。”张小米掰开手指,一个个的数。 “因为木头里面有水,所以会导致木材变形,镶条、串带、预开沟槽可以预防。 如果木材变形,可以打补丁和用火烤。 如果木材裂缝,可以把树脂胶抹进去……” 崔庆才云里雾里,如听天书,越听嘴巴张得越大。 八路军真这么神?连个半大的孩子都能过耳不忘。 小小院子里一片宁静。 孙麻子在镇外大路上守着,顺子带着王大,自告奋勇的出去找树材。 崔庆才则被赵义打发出去弄做木匠活能用到的凿、铲、斧、锤、锛、钻等工具。 赵义蹲在地上,还是拿着那根不长不短、手感很好的木棍,教张小米识字。 “‘米’字最好理解,它的甲骨文字形像一株谷穗上结满了沉甸甸的米粒,中间一长横是穗中的茎秆。 小篆整齐化。隶变后楷书写作‘米’……” “赵大哥,什么是甲骨文?” “古人刚开始造字的时候,在骨头上刻字,就叫甲骨文。” “为什么在骨头上刻字,不在纸上写?” “纸最早是西汉的蔡伦造出来的,蔡伦造纸之前,写字用的是骨头、木简和布帛。” “西汉是什么?蔡伦是谁?在布上怎么写字?”张小米一连串发问。 幸好都是些常识性的问题,没有超出能力范围。 “西汉是一個朝代,距离今天有两千多年,我国第一个朝代叫‘夏’,随着历朝历代的更替……” 赵义在地上划出一道横轴,开始上历史课,每讲过一个朝代,就在横轴上划一道短竖。 砰砰砰—— 门突然被敲响,但却没有说话声音传来。 两人立即警醒,划脚抹去地上的印记,分散到两旁墙根,警惕的摸出枪。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接连响起,一下比一下重,大有不把门敲开不罢休之势。 咔—嚓——赵义缓慢扳动驳壳枪的枪机,向张小米递过去一个眼神。 “谁啊?大人不在家,有事明天再来吧。”清脆的童声响起。 “呵呵,是小米吧?我是老杜。”门外随即传来杜国富的声音。 随着门轴的转动,显露出老杜的身影,只有他一个,后面再没有别人。 赵义放心的把枪掖回腰上。 “老杜,你怎么来了?” 杜国富跨进门腿脚不大便利,显然伤还没好。 “小赵,你好几次帮了县大队,这回又救了我的命,不来亲自谢谢你,我安不下心。” “老杜,你言重了,革命同志互帮互助是应该的。”赵义搬来板凳,扶着杜国富坐下。 杜国富裹了裹嘴,嘴唇开合几次,开门见山,“小赵,说实话,这次我是来投奔你的。” 赵义摸不着头脑,“这话什么意思?” 杜国富正色,悲痛道。 “县大队的奸细你帮我除了,但是奸细把县大队所有成员的信息都提前告诉了鬼子。 所有队员的家人都被鬼子杀了,队员们都想打鬼子报仇。 上次县大队误入游击队的阻敌战场,行动鲁莽,牺牲了一部分。 前几天,我们遭遇侦缉队埋伏又牺牲了一部分,整个县大队现在只有三十几人。 我搞搞思想,组织新兵还行,一碰上战斗就抓瞎。 游击队的战斗力我们都看见了,县大队所有队员一致同意,想加入你的游击队,跟着你打鬼子。” 第六十三章,送枪 杜国富年龄大、经验足,一个人能拉起一支县大队。 他要加入游击班,对赵义来说是很大的助力,能弥补在日常工作上的缺漏。 但却不切实际。 县大队成立时间长,游击班成立时间短;县大队人多,游击班人少。 部队是个讲资历的地方,两支队伍要想凑在一个马勺里搅饭,只能是游击班并入县大队,不能说县大队加入游击班。 杜国富还没向独立团报告,这次来只是征求游击班的同意,游击班同意之后再向根据地打报告。 独立团首长知道这件事后,最大的可能是把游击班的编制取消,融入县大队。 加入县大队之后,再想加入八路军,遥遥无期。 不能告诉团里,先稳住县大队,赵义立马有了决断。 “老杜,县大队之所以遇到鬼子就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没有枪。 一碰见鬼子,没枪的人就容易慌,有枪的人想瞄准射击,被这股慌劲儿一带,心里也慌了。 我这里有一批枪,送给县大队,等两支队伍磨合磨合,咱们再一起和马勺。” “你有枪?”杜国富愕然。 “两挺歪把子,几十支汉阳造,子弹倒是不多,只有几百发。” 杜国富脸色红刚刚的,不住的挥动双臂,嗓子都有些哑然。 “这,这怎么好意思……” 本来加入游击队是无奈之举,县大队没枪,遇见鬼子只能跑。 这回从侦缉队手里缴获了八把驳壳枪,再加上赵义借的短枪,勉强凑够了十把。 想以加入游击队为条件,把十柄短枪留下来,结果人家出手大方,直接送出几十支汉阳造,还有两挺歪把子。 杜国富脸腾地一下红了。 “小赵,我……” “都是应该做的,既然我有能力,自然要拉友军一把。”赵义缓和道。 “不过,老杜,借给你的短枪你可得还我,这都是游击队员的配枪,我不能做主。” 赵义那把系红绸的驳壳枪,在前天夜里就拿了回来,还有张小米的南部十四式和孙麻子的驳壳枪没还回来。 杜国富摸出后腰上两把枪,递还给赵义。 来的时候就预备着游击队不同意,带来了借的两把枪。 至于另外缴获的八把驳壳枪—— 这算是缴获的战利品,理应由游击队和县大队平分。 不过,县大队八百年富裕一回,就算是跟游击队闹翻脸,也不分。 不是他杜国富不想分,而是县大队的队员想打鬼子想得魔障,怎么说都要留着打鬼子。 张小米接过赵义递过来的南部十四式,利落的拆卸,检查,复位,看得杜国富一愣一愣。 枪没什么大毛病,出去的时候啥样,回来的时候还是啥样,就是子弹都打没了。 南部十四式是鬼子队长的配枪,八二二的手枪弹也只有分队、小队队长身上才有。 想缴获到子弹,就得歼灭一支鬼子分队或者小队。 张小米遗憾的把南部十四式收起来,人生第一把枪只能先放起来吃灰。 “老杜,走,现在就去带你拿那批枪。”赵义吩咐张小米看家。 杜国富‘腾’的一下站起来,拖着不便利的腿脚,速度丝毫比赵义还快。 “好,好,走,我们这就去。” 出青山镇,南行十里,一道两岔路口,顺着路口向西,两边是遮眼的密林。 五道身影,簌簌穿行在密林中。 赵义行在最前,身后紧跟着的是杜国富,最后三个拿着驳壳枪的,是王大力、小甲、小武。 杜国富伤势未愈,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每人拿了双枪,保险时刻开着。 赵义辨认出先前留下的记号,踩在土地上的脚跺了跺。 “就是这。” 动手齐挖,片刻后,油布包裹的枪械暴露出来。 “队长。”王大力激动的两眼放光。 “已经清点完了,三十四支汉阳造,一把盒子炮,两挺歪把子,子弹有三百多发。” 杜国富也被这些具体的数字一怔。 这些枪弹,足够县大队所有人人手一支长枪,十发子弹。 九把盒子炮能组一个手枪班,两挺歪把子机枪以前想都不敢想。 “你们都过来。”杜国富叫来另一边抱着枪械不撒手的三人,指向胡义。 “以后小赵就是县大队的第二個队长,如果我不在了,都得听他的。” 三十七支长短枪,三百多发子弹,杜国富五人先拿回去一部分,剩下的部分重新掩埋。 等夜里带着县大队其他成员再来取。 有了这批装备,县大队的战斗力会立即上升一大截。 只要不碰到鬼子整编制的正规军,在怀义县的地界上,县大队可以放开手的干。 游击班不能一直是游击班,它得不停的扩张规模、招收兵员。 招收新兵,就得耗费时间训练、做思想工作,耗费大量时间。 游击班体量小,进行这些工作的时间要大大增加数倍。 对赵义来说,扩大游击班最好的方法,不是招收新兵,而是招收老兵。 县大队完美符合条件。 这批枪械给到县大队,也是在为游击班做贡献。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就算是团长也说不了什么。 带着心思回到青山镇,赵义前脚刚进门,后脚崔庆才就提着褡裢,兴冲冲的跑进来。 “大表哥,十里铺的刘老汉要给儿子娶媳妇,三天后,要打一个橱子当彩礼。” 褡裢放在桌上,哐地一声响,露出里面的东西,凿子、铲子、木锉……整一套的木匠工具。 崔庆才眼里兴奋未消,赵义静静抬起头。 “东西哪儿来的?” “乡亲们借的。” “给钱了吗?” “呃……没钱,大表哥,你把柜子做出来,咱给刘老汉送过去不就有钱了。” 赵义满头黑线,这边才刚学到选择树种,崔庆才就给找来了活,速度真够快的。 默默转过身,他也是个新手,赶鸭子上架试试再说。 第五节,家具入门;橱的制做。 橱不论大小,基本上是由侧板、后板、橱门、抽屉、搁板、台面等组成。 通过打眼、开榫、开槽、起线等将工件加工好后,即可按照如下顺序组装。 组装侧板,钉搁板和抽屉托撑,框架成型…… …… 第六十四章,进山扫荡 春意浓,春色深,起伏山峦上罩了层新绿,道旁栽种的树也都抽出叶子。 风一吹,哗啦啦的响。 赵义在前,崔庆才在后,两人扛着一根粗木,木头上绑着一三尺长的方桌。 “大表哥,昨天又有人来找我,要打一个柜子,等送完这一家,你回去教教我怎么打。” 崔庆才的声音春风得意,与春色正配。 赵义的手艺在青山镇为中心的十里八乡一下风传起来。 人人都知道,青山镇有个木匠,是侦缉队副队长的亲戚,用料扎实、手艺好。 关键是送货上门。 三天一响枪,五天一响炮,土匪、汉奸、鬼子横行,出个门都要小心被鬼子抓了壮丁修炮楼。 抬着笨重的家具招摇过市,就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顺,给鬼子汉奸送把柄。 崔庆才授意之下,赵义的手艺从刘老汉手里传了出去,天天有人上门打家具。 赵义把木匠的手艺教给游击班众人和崔庆才,一来能让众人学点手艺,以后能派上用场。 二来,白花花的钱不赚白不赚。 除了每天轮换在大路上监视鬼子动向的,其他人每天往返在山里和那间小院。 劈柴伐木做家具。 六个人几乎都掌握了木匠的基础手艺,也都会打常见的家具。 道旁树木哗哗声响中,突然传来一丝不协调的声音,赵义脚步一顿。 声音微弱但却有力,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好像是……脚步声? 赵义瞳孔猛地放大,这是跑步前进时的步响。 仔细听,隐约还有枪支装具碰撞的声音和摩托车的轰鸣声。 “快藏起来,有鬼子!” 崔庆才没头没脑的扛着肩膀上的木头,跟在赵义身后,摇摇晃晃的进了路旁的林子。 脚步声越来越响,摩托车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大。 排成两列纵队的鬼子,步伐急促有力,一直向后蜿蜒,一眼看不到头。 每隔一段距离就竖着一面红丸旗,旗帜飘扬,步伐整齐,车音轰鸣。 崔庆才趴在茂盛的杂草后,呼吸都不敢太大,讷讷道:“鬼子怎么来了?侦缉队也没接到通知啊?” 赵义脸色难堪。 张大米的情报没错,鬼子确实要进山扫荡。 幸亏游击班留了一份戒心,在青山镇潜伏下来。 路上行进的鬼子有上千号人,整一个大队的编制,轻机枪、掷弹筒数不清。 九二式重机枪、九七式迫击炮、四一式山炮全齐。 独立团枪械简陋,弹药稀缺,能牵制怀义县城内的日军,全凭一双铁脚板。 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猝然遇上鬼子大队,强大炮兵火力之下,恐怕连逃跑的份都没有。 赵义卸下肩头的木头,整收好身上的枪。 “崔有才,生意不做了。” 说完,匍匐在地上向后撤退,退到远处后,爬起来迈开腿狂奔。 崔有才看看扔在地上的方桌,又小心看看路上行进的日军,爬下头颅,紧紧压低胸膛。咬牙切齿,暗恨。 生意刚开头,才赚了几天的嚼口就没得做。 顺子爬上一颗树,树叶遮掩身体,风一起,透着清凉。 眼睛监视下方通行的道路,嘴里百无聊赖的嚼着草根。 远处突然出现一個黑点,顺子眼睛一滞,抱着树干溜下来。 “哥,怎么了?” “鬼子来了,快回去准备枪械。”赵义满身汗透,脚步不停。 顺子陡然生出一股紧迫感,跟在赵义身后。 “哥,回去一趟浪费时间,用不用我先跑去山里通知团长政委他们?” “不用,鬼子不知道根据地具体位置,只能撒开人找,他们腿短鞋沉,不擅长走山路。 等进了山里,他们的速度就慢了。 咱们人少,聚在一起行动方便。” 赵义拧着眉毛一手掐腰,一拍顺子肩膀,“快,你先去通知他们,我跑岔气了。” “哎。” 顺子呆在树上养精蓄锐,撒开腿,两三步跑没影。 等赵义到院子的时候,游击班四人都已经穿戴整齐、装备齐全的列队。 “哥,你的枪。” 顺子递上赵义的中正式,担心的看着。 “哥,你用不用在这歇会儿?” 赵义摇摇头,“时机不等人,我还撑得住,按预定的规划路线进山。” 当游击班五人离开青山镇时,摩托车的轰鸣和日军的步伐声已经将青山镇笼罩。 “走,进山。” 五人重新迈上熟悉的山路,只要一回头,随时都能看见后方视线尽头处黄色鬼子装逐渐靠近。 赵义跑了一路,体力下降,翻越陡峭的山岭对他来说成了阻碍。 扶着树干,回望后方,鬼子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兵力并没有分散开,反而是集中在某一大方向上,这个方向正指向根据地。 喘息道。 “鬼子目标明确,显然知道根据地的大致方位。 咱们和他们相比,优势在于路熟和山地行军速度快。 你们先走,我在这歇会儿,一会儿开枪引着他们往深山里走,延缓他们的行进速度。” 赵义要留下阻敌,顺子第一个不同意。 “不行,你一个人怎么可能阻得了这么多鬼子? 放你一个人在这就是送死,走不动就让孙麻子背你,反正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 “狗日的顺子,你怎么不背?知不知道机枪已经很重了?” 孙麻子骂骂嚷嚷,机枪交给顺子,在赵义面前蹲下,拍拍自己肩膀。 “赵大队,来吧。” “去你的!”赵义笑骂着一脚踢出去。 “我又不傻,鬼子还没撵走呢,怎么可能去送死? 等鬼子快到了,我往天上放几枪,领着他们往深山里跑。 他们不认路,又不擅长爬山,怎么可能追得上我? 我能跑,根据地可不能跑,团长政委还等着你们去救呢。 别废话,赶紧滚!” 赵义确实不想送死。 根据地里除了战斗连队还有炊事班、供给处、卫生队、妇救会等一系列冗杂的组织。 撤离不是简简单单说说就能做的到,需要时间整理和焚烧带不走的物资。 还有村子里的村民,需要组织撤退。 否则鬼子绝对不会放过帮助八路军的百姓,整个村子都要被夷为平地。 鬼子追得紧,必须给独立团创造出撤退所需要的时间。 第六十五章,引敌 游击班最终的决定,张小米去根据地通知团长政委撤离。 其他人留在原地,准备吸引鬼子注意力。 赵义半倚靠在树根上,大口呼吸缓解腹部的疼痛。 “这次的战略目的不是杀敌,是引敌,打枪不求准,只求快。 麻子,你要以最快的速度打空一弹夹子弹。 顺子,这次只扔木柄手榴弹,不扔鬼子的香瓜手雷。 把手榴弹在鬼子前面扔一排,产生的烟雾挡住他们的视线。” 顺子、麻子都知道事关重大,四人稍有不慎就会丧命,沉重地点头,罕见的没有拌嘴。 “不用紧张。”赵义有心缓解两人的心情。 “只要能看清鬼子的身体就开枪,打完枪咱们就跑。 跑的时候拣难走的路,鬼子追不上,再加上中间有手榴弹烟雾遮挡。 他们只能听见枪响,看不见咱们的人。” 孙麻子紧张的握住机枪扳机,顺子拧开一枚枚木柄手榴弹的保险盖,整齐的排放在身前。 以便一会儿能以最快的速度扔出去。 鬼子越来越近,黄色的军装在遍山的翠绿中极为显眼,红丸旗大张旗鼓的竖着。 “打!” 随着赵义第一声枪响。 孙麻子扣动扳机不松手,机枪弹夹里的子弹不要钱的向外泼洒。 鬼子兵员受过严格的训练,素质极高,再加上手中精良的武器,无论是远距离对射,还是近距离搏杀,八路军都不容易占到便宜。 在听到枪响的刹那,长久的训练告诉鬼子的第一反应是,趴下! 等趴下之后,确认安全再去寻找敌人的位置。 就在他们爬下的空挡,早就准备好的顺子将一枚枚手榴弹接连抛起。 手榴弹的落点在游击班和日军之间连成一条线。 木柄手榴弹爆炸后的烟幕升起,一道接着一道,连成一道烟雾组成的幕墙,遮蔽了两方的视线。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赵义打光了中正式内的五发子弹,孙麻子打光了一梭子的机枪子弹。 鬼子的反击也到了。 一颗颗子弹穿透幕墙,向着机枪响起的地方密集射击。 一簇簇土雾在面前升起,鬼子的枪口再抬高一分,就足以把四人射成筛子。 “撤撤撤。”赵义翻身躲在树干之后,避过这一阵弹雨。 孙麻子扛起机枪,顺子扔出去最后一枚手榴弹,补全烟雾幕墙上最后一块缺口。 四人顺着一条崎岖的山路,不停的跑动。 “哥,鬼子好像没追过来。” 跑在最后的顺子,回头发现了不对。 鬼子冲出烟雾之后,向游击班逃离的方位放了机枪,没再追赶,反而是加快步伐向根据地方位。 连一个小队的兵力都没派派出来追。 “他们这是要铁了心去剿灭根据地。”赵义站在高处,望着远方的鬼子。 “不能让他们这么容易,走,咱从背后绕过去,继续袭扰。” 游击班下了高地,绕过坡岭,向着鬼子侧后方潜伏过去。 “顺子,你不用扔手榴弹了,太远了够不着。麻子照旧打一梭子子弹。” 砰—— 哒哒哒哒哒哒—— 中正式五发七九二子弹,捷克式一个弹夹。 枪声一响,前行中的鬼子照旧趴下,找好位置后送过来一波弹雨。 “走,换个位置,继续袭扰,能延缓一点是一点。” 躲过弹雨后,赵义起身,领着游击班变换位置。 七九步枪夹杂捷克式,一股枪声再响。 嘭—— 这次响起的不再是弹雨,而是短促有力的砰然响声带着尖啸迅速临近。 九七式迫击炮发出的榴弹成了鬼子回敬游击班的礼物。 “迫击炮!卧倒!”赵义提醒几人,转身一趴,卧倒在地上。 顺子、麻子和王大有样学样,分散倒下。 接连数道怪啸声之后,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赵大队,有一只鬼子小队向咱们这个方向来了。” 处在边缘的孙麻子受到的震击最轻,率先醒转过来。 鬼子也知道,如果随意放任几只苍蝇在周围不停地转,虽然不会对大队本身造成损失。 但会大大延缓清剿八路军根据地的时间,甚至因此让八路军逃脱。 不得不派出一個小队,打掉这几只苍蝇。 “跟这支小队保持距离,带着他们在山里绕,找机会干掉几个。”赵义掐着大腿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自顾自的解释。 “根据地外围有例行巡逻放哨的卡位,应该能听到刚才的炮声,就算听不到也有小米去报信。 咱们人少,能拖住一个鬼子小队,也是给根据地减少压力了。 钓着他们,把他们钓远了,利用地形对他们打伏击。” 几个呼吸下来,终于从发聩的炮声中清醒,眼神恢复清明,当先带队跑向深山。 另一边。 张小米跑进前哨村子里,当即有声音从身后响起。 “什么人?举起手来!口令?”这是一个三连的战士,他知道前面那个半大的身影是游击队的队员。 “同志,我是游击队的,不知道口令,鬼子的扫荡队伍进山了,一千多人,重机枪、迫击炮都有。” 张小米谨记赵义交给自己的话,用最快的速度说出来。 “什么?”三连的战士立马慌了,“你,你站在这不准动。” 手指放进嘴里,打一个唿哨,没多久,一个战士提着枪匆匆赶过来。 “他是游击队的,不知道今天的口令,你看好他,不准让他动。” 交待完,斜背着枪大步跑向根据地。 张小米举着酸疼的双手,稚嫩的脸上两条细黑的眉毛凑到一起,掩不住眼睛内的焦急。 片刻后,一个人影出现在视野里,远远的就喊。 “游击队的,快,跟我来。” 张小米跟着三连的战士进了根据地,整个村子都已经嘈乱起来。 各连排的战士神色紧张,脚步匆匆的跑进各家各院,向村民传达消息,帮助转移。 鸡鸭乱飞,猪牛瞎跑。 跟着三连的进了团部。 团长、政委、郑同、黄大风、钱易…… 独立团所有能说的的上话的全挤在团部这间小屋子里。 吴团长人直口快,直接面向张小米。 “谎报军情的严重程度你知道吧?游击队在哪儿碰到的鬼子?鬼子有多少人? 为什么只有你来了,游击队其他人在哪儿?” 一瞬间,团部所有眼睛集中在张小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