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归来侯府嫡女杀疯了》 第1章 魂飞魄散 东陵国,天顺二十八年,夏。 应天帝薨。三皇子楚云渊继承大统,尊号应乾。 新帝登基,本应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然而,新帝登基次日,静安侯谢景元便在朝堂上公然举报姜忠大将军勾结临渊,意图颠覆东陵江山,姜府内便藏有实证。 姜大将军乃谢景元岳父,其嫡女姜慕雪乃谢景元发妻。谢景元痛心疾首,国家大义在前,他迫不得已行此大义灭亲之举。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姜大将军通敌叛国?笑话! 在这盛京城,甚至整个东陵,谁不知道新帝是靠姜大将军才坐上龙椅?不然,非长非嫡之人有什么资格坐那个位置? 新帝震怒,誓要为姜大将军洗脱污名,派三千御林军前去查证。 哪知,御林军不仅在大将军府搜出一摞通敌信件,还有大量金银珠宝、刀枪剑戟。 证据确凿,兹事体大。新帝只得忍痛将姜大将军及其子孙全数下了昭狱,并命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彻查。 仅半月余,三司查证:姜忠私通临渊情况属实,系为主犯;谢景元与姜慕雪之子谢廷煜,曾前往临渊牵线搭桥、传递消息,系主犯;其余姜氏子孙皆为同谋…… 判:主犯姜忠、谢廷煜凌迟处死,其余姜府男丁皆斩首,三日后行刑;姜府女眷尽数贬入奴籍…… 在举报那日,静安侯谢景元便一纸休书,将姜慕雪送回姜府;将谢廷煜族谱除名,逐出家门。 当今皇后谢清瑶,原为静安侯府嫡长女,亦为姜慕雪所生。但恰有家奴证实,当年姜慕雪生产时胎死腹中,为稳固她在侯府的荣华富贵,竟李代桃僵,偷来谢皇后抚养,致使谢皇后与亲生父母骨肉分离,心思歹毒,其心可诛。 谢皇后容貌倾城、贤良淑德。新帝念其受姜慕雪蒙蔽,反认仇人为母近二十载,惹人垂怜,姜府谋逆之罪并未殃及皇后。新帝对谢皇后愈发爱重,帝后琴瑟和鸣,被引为一段佳话。 …… 姜府,大厦已倾,往日荣光不再。 抄没家产的御林军,驱赶着姜府的女眷,踽踽前行。人群中,悲伤的情绪蔓延,即将到来的命运令人绝望。 队伍中,姜慕雪素衣钗裙、不施粉黛,却难掩清丽之姿。 丈夫谢景元狠心背叛,儿子谢廷煜即将惨死,养育十几年的女儿果然是假的,亲生女儿生死不知,这一切令她心如死灰,行如枯木。 一个长相猥琐的御林军小头目,色眯眯的扫视着这群女眷,当看清姜慕雪的脸时,眼睛一亮。 他一把将姜慕雪扯出队伍,伸手在她脸上重重捏了一把。姜慕雪白皙的脸上霎时浮现红痕。 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小卒,涎着脸道:“还是咱李班头儿,眼光一等一地好!小的瞧着这群人里头,就数这娘们儿最勾人儿。” 李班头一脸坏笑:“这可是姜忠嫡嫡亲的闺女,正正经经的侯夫人,千娇万宠的养着,当然差不了。虽说年纪大了点,但胜在这张脸出众,肉皮儿细嫩。等爷玩够了,也赏给你们几个小子尝尝滋味儿。”周围的兵丁哄堂大笑,个个摩拳擦掌。 李班头得意地伸手去揽姜慕雪的腰肢,突然一阵剧痛传来,伸出的那只手臂竟被生生切断,鲜血四溅。断臂在地上滚了两圈方才停下。 原来是姜慕雪的一个婢女,武艺高强,唤作陆漓。她身形快如鬼魅,没人看清她是如何夺了身侧兵丁的佩刀,又如何手起刀落,斩断了李班头的手臂。 场面静了一瞬,继而传来李班头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众御林军终于回神,可盛京城这些养尊处优的御林军,哪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纷纷自乱了阵脚。 匆匆赶来主事的御林军副将怒喝:“大胆刁妇,竟敢谋杀朝廷命官,找死!” 那婢女举刀指了指李班头,轻蔑一笑:“呵,朝廷命官,这个狗样的朝廷命官?满嘴污言秽语,不配为人。” 前头那个獐头鼠目的小卒忍不住骂道:“姜老贼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当今圣上都定了罪。你们这些个罪妇,以后就是勾栏里的姐儿,不就是个玩意儿吗?还当自己是什么高门贵女呢?” 那婢女绝望地闭了闭眼:“狡兔死,良狗烹!狗皇帝诬陷忠良,奸佞当道,该死,通通都该死!这样的君臣,这样的东陵,可以亡了!” 言毕,她提刀上前,一刀砍下那个小卒獐头鼠目的头颅。继而与那些围上来的御林军缠斗在一起。 她的身形犹如燕子一样灵活,辗转腾挪间,刀光闪闪,御林军已一片片倒下。 但一个人再强大,也会双拳难敌四手,也会力有殆时,也抵不过万千的敌人。那婢女一袭白裙染成了红色,已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 不断喷洒的血液,不停发出的哀嚎,将犹在梦中的姜慕雪扯回现实。 望着被团团围住,身中数刀仍拼死厮杀的少女,此刻的她犹如一尊杀神,与平时满眼孺慕之情的乖巧模样判若两人。 姜慕雪眼眶微湿,是呀,这样颠倒黑白的世界,这样吃人的朝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痛痛快快杀一场。 姜慕雪捡起脚边的剑,朝那婢女的包围圈杀去。姜府其余女眷见状,纷纷寻找武器加入战斗。 晚霞满天,尸体累累,御林军死伤无数,姜府的女眷也只剩七八个有些武艺的。姗姗赶来的锦衣卫弓箭手,将她们团团围住。 浑身血红的婢女握着一把卷刃的刀,扫视着虎视眈眈的弓箭手,狗皇帝的走狗太多,根本杀不完! 她嘲弄一笑,她枉费了老天爷额外给的这次生命。她自以为努力学艺后已变得强大,却怯懦地不敢跟阿娘相认,不敢拿回本属于她的东西,不敢直面仇人。 如果还有来生,她定然不再这样小心翼翼,她要恣意地过活! 她眷恋地看了看身侧的姜慕雪,释然道:“阿娘,我是您的亲生女儿谢清漓。我被谢清瑶害死,借用陆漓这具身体还了魂。此生未能护得阿娘周全,是女儿不孝,来生我们再做母女。” 姜慕雪闻言,心神俱震。她苦苦寻找了二十年的女儿,竟然一直陪在她身边?虽然谢清漓的话玄乎其玄,但姜慕雪却相信是真的。 恰在此时,箭雨飞至。谢清漓强撑着飞身打落射向姜慕雪的羽箭,射在她自己身上的箭却越来越多,眨眼间便被射成了刺猬。 姜慕雪顾不得其他,急切挡在谢清漓身前。谢清漓已是强弩之末,姜慕雪回身抱住她,哀哀欲绝。 谢清漓低声呢喃:“阿娘,还能唤一声阿娘,真好!”姜慕雪爱怜地摸了摸谢清漓的脸颊。在飞射的箭雨中,两人都闭上了眼睛。 谢清漓的魂魄缓缓从陆漓身体飘出,看到姜慕雪等人的魂魄朝着一个旋转门飘去,急忙追了上去。可别人都顺利进入了那道门,她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去路。 望着越走越远的姜慕雪,谢清漓急切地呼喊着阿娘。姜慕雪笑着朝谢清漓摆了摆手,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朝远处走去,那道门也慢慢消失。 谢清漓又一次变成孤魂野鬼,飘荡在繁华又空荡的盛京城。她没有知觉,没有触觉,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奸人们额手称庆。 她看见,渣爹谢景元春风满面,举报有功,加官进爵,大摆宴席,把宠爱的小妾抬成正妻,把小妾的庶子庶女记为嫡出。 她看见,渣女谢清瑶听人禀报姜府女眷全数被射杀,眼神阴鸷地说:“真是便宜了那帮贱人,不过斩草除根,甚好,赏!” 她看到,狗皇帝楚云渊轻抚着龙椅,得意一笑:“姜府倒了,没想到这么容易,从此这东陵的江山就真正握在朕手里了。哼,朕是真龙天子,坐上这龙椅跟姜老贼有什么关系。” 直到行刑这日。 她看到,姜府的男丁被一排排地推上行刑台,刽子手冷漠地砍下一颗颗头颅,甚至连幼小的孩童都不放过。 她看到,祖父和大哥被千刀万剐、抽筋拔骨,却硬是没有吭出一声,直至咽气。 朗朗乾坤,本应天理昭昭,可却奸人当道,黑白颠倒。 谢清漓想疯狂地杀人,想毁掉这个世界。胸中的不甘和恨意在极速膨胀,再膨胀。最后,她的魂魄再也盛不住暴涨的恨意,像烟花一样,膨的一声爆裂开来,化作星星点点,瞬间湮灭。 那一刻,谢清漓感到极致的痛!她想,这是一切的终点吧,六道轮回再无谢清漓! 可她是鬼呀?为什么会感觉到痛呢? 第2章 重生 天顺二十一年,东陵国,嘉洲府鹿鸣郡鹿儿村,初春。 砰! 头痛欲裂,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一个十七八的少年,手里攥着滴血的石头,恶狠狠地威胁:“小贱人,你迟早都是本少爷的人。娘亲早就说过,以后本少爷娶你当婆娘也行,把你卖掉换银子也行。哼,不要反抗,不然现在就把你卖窑子去伺候又脏又臭的老头。” 威胁完,少年丢下石头,猥琐一笑:“嘿嘿,伺候好本少爷,本少爷保证让你过上好日子。不卖你,也不让娘亲打你,允许你每天吃饱饭。” 谢清漓有瞬间的怔愣,这是她十三岁那年,跟着宋家人生活在东陵西南边境的鹿儿村。眼前的少年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吃喝嫖赌样样出色的宋天宝。 宋天宝色欲熏心,趁宋兆兴和何氏不在家想要轻薄她。她拼死反抗,惹怒了宋天宝,宋天宝抄起石头砸破了她的头。 她没有魂飞魄散,而是重生了?老天爷竟然又给了她一次机会???不过,谢清漓没时间多想,宋天宝猥琐地喊着好妹妹,直直地朝她扑了过来。 身体中的恨意正无处释放,老天爷赏的报仇机会,不用白不用。谢清漓抬腿踹了宋天宝一脚,宋天宝一个趔趄,晃了几晃堪堪稳住身形。 谢清漓一声轻叹,自己这具身体竟如此虚弱,连宋天宝这样的废柴都踹不倒。她又狠狠补上一脚,宋天宝重重摔倒在地。 往日任人磋磨的野丫头竟敢打他,宋天宝气炸了,他骂骂咧咧,挣扎着起身,今天不打死这个贱丫头他不姓宋。 谢清漓挽了挽衣袖,随手抹了一把顺着脸流下的血,咧嘴一笑,犹如鬼魅,抬脚死死地踩住宋天宝的双手,左右开弓扇起了耳光,边扇边骂: “你个腌臜货,想占姑奶奶便宜,长得这么丑,想得倒是美?” “你个畜生,我这么小的姑娘,你就想染指,真是畜生不如,畜生都比你像人。” “你个肮脏玩意,我是你妹妹,妹妹懂不懂?罔顾人伦的下流胚子,你爹娘造了什么孽才能生下你。” 宋天宝嗫嚅:“不是亲妹妹。” 可谢清漓打得过瘾、骂得痛快,根本没听清宋天宝在说什么。 须臾,宋天宝被打得像猪头一样,是亲娘也不认得的程度。 谢清漓打够了,气儿顺了一些,悠然地坐在椅子上,吹了吹发红的手心,自言自语道:“咦,这畜生皮也太厚了,手都打疼了,晦气!” 宋天宝敢怒不敢言,躺在地上装死,生怕谢清漓再打他一顿。不过实在太疼了,他在娘亲的宠爱下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看着地上如受伤小兽一般的宋天宝,谢清漓眼眸微眯,尘封的记忆渐渐复苏。 前世的谢清漓身体虚弱,无力反抗宋天宝,拼命呼救却无济于事。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幸运地摸到掉落的木簪,木簪极为锋利,是她偷偷做来防身的。她用尽全力刺向宋天宝,宋天宝慌忙躲闪,她才得以逃脱。 何氏回来后,非但没责怪宋天宝,还被宋天宝撺掇着要卖掉谢清漓。那时的谢清漓心如刀绞,不明白为何娘亲和兄长如此待她,不知道她只是宋家偷换孩子之后不敢处理的累赘。 她茫然无助,飞奔到赤脚大夫胡二家,哭着向胡二的媳妇李兰芝求救,这是唯一善待她的人。李兰芝风风火火去找了里长,里长敲打了何氏一番,何氏不得已打消了卖谢清漓的念头。 不过何氏还是狠狠地打了谢清漓一顿后,将奄奄一息的谢清漓扔在院子,任谢清漓在春寒料峭中自生自灭。后来,谢清漓虽然活了下来,不过自此身体日渐孱弱、缠绵病榻。 思及此,谢清漓冷笑一声,扒掉宋天宝的外衫,像拖死猪一样将宋天宝拖到院子中,让宋天宝也尝尝冷风锥心的滋味,不知他是否也会落下什么病根儿。 谢清漓在院中悠然踱步,边欣赏宋天宝瑟瑟发抖的英姿,边回忆前世的种种。 大概再过一两个月,东陵与南景的战事一触即发,宋家人为躲避战乱逃去东陵首府盛京城。 宋兆兴和何氏凭借一块玉佩,悄悄联络上他们的亲生女儿——在静安侯府当大小姐的谢清瑶。那块玉佩,刻着谢清漓的名字,是唯一能证明谢清漓身份的凭证,必须要拿到。 谢清漓环顾小院,只有何氏的屋子落了锁,何氏平时看得紧,不允许谢清漓进入。 她到厨房拿了菜刀,手起刀落,门锁被劈成了两段,一通翻找并未发现玉佩的踪迹。不过一块襁褓却引起谢清漓的注意,这块襁褓虽然已经陈旧,但却是云锦所制,不是宋家能用得起的布料。 谢清漓抚摸着那块襁褓,靠在椅子上,回忆着前尘往事,渐渐地进入了梦乡。梦里,姜慕雪抚着谢清漓的乌发,温言细语,说不尽柔情。 …… 一声嚎叫打断了谢清漓的美梦。 宋天宝伸长了脖子,口齿不清地朝门口呼救:“嗷,良,良七,救我。呜呜。” 何氏飞奔进门,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仔细辨了辨衣衫,的确是她的宝儿。 “小贱蹄子,我的宝儿要是被打死了,你这贱命,一百条也抵不过。”何氏边骂边朝谢清漓扑去。 谢清漓抬腿一脚,何氏被踹得向后倒去,重重地压在宋天宝身上,宋天宝愈加痛苦地嚎叫。 何氏慌忙爬起,不信邪的她,又朝谢清漓猛冲过去,今日她势必要教训教训这个贱蹄子,重树威严。 谢清漓怎会让她得逞,灵活侧身,伸手在何氏的右手臂按了按,再顺势拌了她一跤。 何氏再次跌坐在地上,那只被谢清漓按过的手臂一阵麻疼,动弹不得。 何氏气得脸色通红,呼天抢地哭骂:“小贱蹄子,见天吃白食,偷懒耍滑,白白养活这么大。今儿更是吃了熊心反了天,竟敢打人了。这日子没法过啦!” 谢清漓冷笑一声:“也不问问你的好儿子干了什么事,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泼妇样倒是更胜从前啊!” 此时,后知后觉的何氏才终于发现今日这个贱丫头真是邪门。往日里胆子没针眼大,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骂一声能吓得打哆嗦,今天却骂人又打人,难道鬼上身了? 何氏抬眼瞪了谢清漓一眼,见她满头的血,嗨,冤孽啊,想来是宝儿等不及了,惹恼了她。老话说泥人也有三分气,兔子急了也咬人,等过了这气儿,估计就好了。 按理儿,这事儿却也不怪宝儿。呸!还没长开的小贱蹄子,就一脸狐媚样儿,勾的宝儿天天惦记,好好的儿子都被勾带坏了。宝儿能看上这贱蹄子,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整天拿腔拿调的。 不过这贱蹄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兄妹做那事儿,的确有违人伦。 何氏又觑了觑谢清漓,眼珠滴溜溜转。突然,她手掌拍地,大声呵斥:“小贱蹄子,我是你娘亲,他是你哥。咱东陵最是重孝道,你打我们,信不信送你见官?” 谢清漓嘴角微勾:“娘亲?你是谁的娘亲?你的亲亲女儿不是在侯府当大小姐吗?”明明她眼神清澈,笑容明媚,语气温柔,可何氏却感到阵阵寒意。 “你,你,你胡说什么?你就是我的女儿啊,什么侯府,什么大小姐。” “怎么,已经忘了你的好婆母?忘了她如何抱走你的女儿,替换了侯府的女儿?”谢清漓语气凉凉,前世她查询良久,却未能查到何氏的婆母是谁。 何氏心神俱乱,这贱丫头怎的知道这些?女儿的身份藏不住了,怎么办,怎么办?哼,只有杀了她,才能保住女儿的前程和宋家的荣华富贵,何氏眼神逐渐阴鸷。 谢清漓矮身掐住了何氏的脖子,冷道:“想杀我?做梦!” 倏然收紧手掌:“杀死你们母子,却是我抬抬手的事。”何氏的脸憋得通红,空气渐渐稀薄。 谢清漓微微一笑:“不过,我这人心肠很软,还想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说出玉佩的下落,我就饶你不死。” 何氏感觉呼吸越发困难,牙缝里断断续续地蹦出只言片语:“什么,什么玉佩,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我要告诉你爹,你,你知道了这个秘密,让他杀了你。” 谢清漓狡黠一笑:“宋兆兴啊,放心,他杀不了我。” “不过,说起秘密,我倒是知道个你的秘密,关于宋文秀那个。你憋在心里这么多年多难受,我帮你告诉他,不知他想不想听。” 谢清漓松开了手,何氏却感觉呼吸更加困难,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力掐着她的脖子,揉绞着她的心。 那件事那么隐秘,那么久远,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第3章 嫁衣 何氏缓了缓,呼吸顺畅了一些。 那件事发生时,这贱丫头还没出生,她从小就生活在鹿儿村,接触的都是村里的泥腿子。这些泥腿子去一次郡上都要吹嘘好几天,根本没人去过盛京城。所以,这贱丫头不可能知道那件事。何氏眼中的怀疑越发浓烈。 谢清漓悠悠道:“七星海棠醉,此毒无色无味,三个时辰后便无影无踪,用得甚妙。” “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氏,你的嫉妒心真是可怕,连亲人都不放过。”前世,谢清漓机缘巧合下偷听到何氏在佛祖前的忏悔。 何氏猛然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宋文秀喜欢杨掌柜的儿子,不想去给忠亲王做妾,她自杀的,自杀。” “你在诓我,当年你还没出生,你在鹿儿村长大,你不可能知道!” 在谢清漓原本的记忆中,何氏此人心如蛇蝎、手段毒辣,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大山,重重地压在她的头顶。而今再看,何氏不过是只纸老虎,几句话便能杀得她体无完肤。 “这些事是宋文秀告诉我的。”谢清漓掩唇轻笑:“我最近看见一只穿嫁衣的女鬼,她说她叫宋文秀,是宋兆兴的妹妹。你知道吧?穿红衣的鬼无法投胎,都会变成厉鬼。” 何氏如坠冰窖。 宋文秀死时,的确穿着红色嫁衣,她一针一线绣的红嫁衣。自从和杨掌柜的儿子杨鹏定了情,她便开始准备,那段日子,她的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没想到忠亲王却相中了她,要纳她当妾,而杨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户,两家便火速退了亲。 宋兆兴很是高兴,虽然只是侍妾,但攀上忠亲王这棵大树,他这个当大舅哥的必会跟着发达,奔个好前程。 可宋文秀却不愿意,她说给人做妾,一顶小轿抬进门,不用三媒六聘,不能穿红色,不算嫁人,就是个玩物。 何氏心中嫉妒,虽然做妾,可那是忠亲王的妾,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仆妇成群,成为人上人。凭什么是宋文秀?自己样样不比她差。 直到看到那个老太婆给宋文秀准备的嫁妆,那么多宝贝,她从没见过,哪怕分她一件也好。她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她,杀了宋文秀,那些宝贝就归她了… 进王府的前一夜,宋文秀静坐在自己的房间,看着那件嫁衣发呆。 宋文秀想,嫁衣做好了总要穿一次。她平静地换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镜中的她,眼角带着一抹羞涩,仿佛即将嫁给心上人的新嫁娘,很美。 何氏端来一碗冰酥酪,压下眼角的妒意,笑着恭喜宋文秀即将成为人上人。 宋文秀并不喜欢这样的恭维,不过那几天胃口不好,那碗冰酥酪倒是很合她胃口。 须臾毒发,宋文秀倒地挣扎,再也没有新嫁娘的美丽,也看不出人上人的端庄。何氏冷冷地看着她,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突然,躺在地上的宋文秀化作骇人的厉鬼,她面目狰狞地盯着何氏,狞笑着伸出长长的舌头,一圈圈地缠在何氏的脖子上,越来越紧。 回忆和幻境交织,何氏彻底陷入了癫狂。 …… 忠亲王,当今皇上应天帝的胞弟,当朝最有权势的亲王。前世姜家之所以迅速落败,背后便有忠亲王府的推波助澜。 仇人们像一个个庞然大物,而她犹如卑微的蝼蚁。谢清漓努力回忆,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前世这一年,她缠绵病榻,记忆模糊不清。不过,寒食节那天发生了一件震动东陵的大事,人人皆知:东陵太子楚云沧在嘉洲府遇害身亡。 据传,南景国二皇子萧琰私自潜入东陵,他在嘉洲府城偶遇东陵太子楚云沧,悄悄跟踪数日后,在云来客栈刺死了楚云沧。 但不等东陵发难,南景的国书却先行抵达了盛京城。 国书中,南景皇痛斥扎根东陵的江湖组织幻影阁,他们光天化日下在苍梧城挟持南景二皇子萧琰。南景皇派人追踪至两国边界,踪迹全无。南景皇请东陵应天帝协助营救南景二皇子萧琰,扫除幻影阁。 这份国书,令真相愈加扑朔迷离。 不过不论真相如何,东陵太子薨是事实。应天帝震怒,陈兵两国边境,战争一触即发。 这一世,如果太子楚云沧未曾身死,不知道三皇子一党是否还能登上大宝。寒食节,距今还有月余。 谢清漓勾着一缕发,在指尖上打着转。这可能是破局的一个机会。不过,需得先解决眼前的人和事。 她扫了一眼渐渐安静下来的何氏和半死不活的宋天宝,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们。前世,她日日受这两人虐待,而她最终惨死在谢清瑶手上,这两人功不可没。 可他们只是蝼蚁,杀了他们易如反掌。不过,他们是谢清瑶身世的铁证,活着才更有价值,是谢清瑶最不想见到的人。 谢清漓伸手拍了拍何氏脑袋,何氏瞬间觉得灵台清明了一些。 “我问,你答。拒不回答或者撒谎,每有一次,砍宋天宝一刀。”谢清漓拿了菜刀,哐的一声砍在桌角。 被砍掉的桌角在地上滚了两滚。何氏和宋天宝齐齐哆嗦。 谢清漓握着襁褓:“何氏,这襁褓是谁的?” 何氏恐惧地看了谢清漓一眼,小心翼翼答道:“是,是天宝的。” 谢清漓欲提刀起身,何氏忙慌张摆手:“不,不是天宝的,我记错了。是你的,你的。兆兴抱你回来时,你身上包着的。” 谢清漓缓缓坐回,冷声道:“下不为例。” 何氏忙应喏。 “当时,和这个襁褓一起的,有一块玉佩,刻着‘谢清漓’三个字。那块玉佩在哪儿?” 何氏皱眉回忆:“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见过。兆兴可能知道,但他没和我说过。” 谢清漓见她神情不像说谎,接着问道:“宋兆兴在哪里?做什么?几时回?” “他在府城的纪宝斋当伙计。上次他说要去南景买货,要一两个月才回。”何氏老实回答。 谢清漓凝眉,回想起来宋兆兴颇有些神秘,她对宋兆兴知之甚少,宋兆兴一两个月才回来一趟,看起来倒不像伙计,不知宋兆兴对何氏说的话是否可信。 谢清漓不再开口,何氏甚是忐忑。良久,谢清漓朱唇轻启:“你们滚吧。” 何氏如蒙大赦,迅速地收拾了细软,雇了隔壁邻居的骡车,拉上宋天宝,逃命似的跑了。 …… 是夜,无望山,太清观。 月上中天。 一道士盘腿坐在蒲团上,须发皆白、仙风道骨。 道士托起一只玉盅,抬手挥掉贴在盅盖上的符纸,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打开盖子,温声道了句:“去吧!” 那玉盅里飞出一抹蓝色的幽光,朝着盛京城的方向疾去。 道士负手而立,轻叹一声。 方外之人,不涉尘世。 是拨乱反正、正本清源,还是十世乱世、生灵涂炭,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第4章 梦境 东陵,盛京城,太子府。 夜幕低垂。书房依旧灯火通明,太子的心腹重臣齐聚。太子楚云沧有条不紊地作着安排。 前日,应天帝的影卫密报,西南驻军主帅蔡振与嘉洲知府黄岱勾结,企图制造异象,煽动民心,惑乱江山。 因事关东陵江山稳固,兹事体大,应天帝派太子楚云沧秘密前去探查,务必将祸端掐灭在萌芽阶段。 为避人耳目,太子谎称围猎受伤,闭门谢客。 府中太子的替身、突发状况,随行的护卫、行进的路线等事宜,已被反复推敲,一一安排妥当。 静安侯嫡长子谢廷煜乃太子密友。此人机警敏锐,武功高强,在其外祖父姜大将军麾下历练。近日,恰巧返回盛京城,愿护送太子前往嘉洲府。 众人觉得此次出行,种种安排已是万无一失,毫无纰漏。 晨光熹微时,众人各自散去。 楚云沧回到房间,打算小憩片刻。尚未走到床榻时,忽然眼前一点蓝光闪过,接着便直直倒地,陷入沉沉的梦境,无知无觉。 梦里,楚云沧按计划奔赴嘉洲府。他们伪装成行商队伍,星夜兼程。 初始几日,一切风平浪静。但紧接着,便有一批批的杀手不断涌现。有时是满身匪气的贼寇,有时是功法诡异的江湖杀手,有时是视死如归的死士,甚至训练有素的军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楚云沧知行程已被泄露,多股势力在同时追杀他,只得迅速改变计划,但仍有零星杀手追踪到他们。行至嘉洲府境内,他们的人已消耗殆尽,所剩寥寥。 寒食节这日,楚云沧一行人终于抵达嘉洲府城,入住云来客栈。进入客栈时,迎面走来一个容貌俊秀、白衣翩迁的少年。 楚云沧一眼认出,这是他十二岁那年偷溜出宫时,结识的玩伴儿王炎。 当年两人在盛京城郊外的云雾山上相遇,一起打鸟捉鱼,很是疯玩儿了几天,相互引为知己,甚至结为异姓兄弟,但从那以后却无缘再见。 王炎也认出了楚云沧。他很高兴,感慨竟然有缘再见云兄。 不过,当得知今日客栈只有楚云沧的一只商队时,王炎的脸色顿时变了变。自此,他一直处于一种纠结情绪中。 是夜,王炎来到楚云沧房间,恰好谢廷煜也在。 王炎纠结半晌,看了看谢廷煜,却欲言又止。 楚云沧道:“这位是谢兄,我的至交好友,是可以托付性命之人。炎弟有话直说,不必避讳谢兄。” 王炎张了张嘴,最后忐忑问道:“云兄可当真姓云,亦或是姓楚?” 楚云沧知道身份已暴露,不过不觉恼怒,而是惭愧于当初的隐瞒,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炎弟是值得结交之人。 他坦言道:“我乃东陵太子楚云沧。当年隐去姓名,虽事出有因,但有负你我相交之情,请炎弟见谅。” 王炎闻言,登时脸色煞白,神情痛苦:“你果真是东陵太子。而我也不是什么王炎,而是南景二皇子萧琰。” 未等楚云沧反应,萧琰抱拳郑重道:“能与楚兄相交一场,实乃萧某之幸。如若你我只是云仓和王炎,该有多好。而今立场不同,只能得罪了!” 言毕,萧琰抽出佩剑,正要杀向楚云沧时,一伙黑衣杀手攻入房内。 楚云沧本以为这伙黑衣杀手是萧琰同党,但那些杀手却同时杀向房内三人,招招致命。萧琰也在看到这伙黑衣杀手时,立即将攻势转向杀手。 这伙杀手武功高强,人数众多。三人抵抗多时,均已伤痕累累,而援军却迟迟未出现,想来他们的人早已被处理。 混战中,一个杀手刀锋凌厉,狠狠劈向楚云沧后背,楚云沧躲避不及,谢廷煜更是分身乏术。危急时刻,萧琰飞身挡下,只见他胸口被砍出一个大窟窿,登时气绝身亡。 见到这幕,楚云沧只觉心神俱颤,心痛不已。晃神之际,身上又添新伤,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谢廷煜右手手筋已被挑断,眼见楚云沧情况不妙,他背着楚云沧,左手提刀,拼劲全力杀出一条血路,向客栈外逃去。 两人逃到了郊外,黑衣杀手穷追不舍,楚云沧急需医治,情况甚是危急。谢廷煜只得将楚云沧安置在一处破庙,只身前去引开杀手。 破庙里,楚云沧奄奄一息,迟迟不见谢廷煜回来。不一会儿,庙里来了一群身穿黑袍、头戴黑帽,面覆黑巾的黑袍人。 黑袍人步伐整齐,静默无声,径直来到楚云沧藏身之处,将他紧紧捆住。 气氛有些诡异。 楚云沧想要反抗,却有心无力,他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 黑袍人在破庙找了一张桌子,摆在房间中央。他们将楚云沧脸朝上摆在桌子上,在他身上贴满了符纸,楚云沧的身体瞬间动弹不得,嘴也发不出声音。 接着,黑袍人围着桌子站成一圈,口中皆是念念有词,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念词声戛然而止。 一个黑袍人上前,将一把匕首直直刺入楚云沧胸口。黑袍人再次整齐地念起词来。 楚云沧先是感觉到锥心的痛意,接着,他的魂魄从身体中渐渐抽离。直到魂魄彻底脱离身体那刻,所有的符纸突然迸发出白光,直直地打在楚云沧的魂魄上。 楚云沧的魂魄像是被无数只鬣狗撕咬,痛极。顷刻间,他便魂飞魄散,消失无踪。那些符纸也瞬间化作齑粉。 静默了片刻,黑袍人无声清理现场,顺便带走了楚云沧的尸体。 约么一个时辰后,一个丰神俊逸的道士步履匆匆而来。 他在破庙转了一圈,叹息了一声,还是迟了。 道士似是有些不死心,又在破庙里慢步了一圈。当扫视到角落的蛛网时,眼神微亮,上面挂着一点魂魄的碎片。 道士拿出一只玉盅,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收好,在盅口贴了一张符纸。 楚云沧的梦境接近尾声,他只觉自己在一个白茫茫的地方待了很久很久…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太子府中早已乱成一团。 太子今晨突然倒地昏迷,府医再三诊断,确定太子只是在熟睡,却无法唤醒。 太子本该今日出发去嘉洲。谢廷煜在约定地点等候多时,未能等到楚云沧,却等来楚云沧昏迷不醒的消息。 此刻,他坐在楚云沧床榻边,忧心忡忡。 楚云沧悠悠转醒,第一眼便看到眉头紧拧的谢廷煜,想起梦里的情景,他有些怔忡,不知谢廷煜后来有没有逃脱。 众人见楚云沧醒了,俱是松了一口气。楚云沧盯着这些人,他们焦急的神情都不似作假。这些人中,谁是泄密之人? 是的,楚云沧相信梦中之事,虽然怪力乱神,但那些疼痛太过真实,不由得他不信。他需要一个人静静思考,便挥退了众人。 首先,太子府出了内鬼,这人是他很亲近信任的人。目前所有知情人中,除了谢廷煜,皆有可能是内鬼。 他自以为隐秘的行踪,被同时泄露给了多方势力。因为一方的力量,不太可能同时调动那么多股势力追杀他。 甚至,嘉洲府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阴谋,是引他入局的陷阱。那么,父皇的影卫也不可靠。若如此,布局这一切之人,能量之大,令人生畏。 那么,嘉洲之行还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如果背后之人是冲他而来,如此缜密的布局,躲得了这次,躲不过下次,不如顺势而为,也许能查到蛛丝马迹。 其次,王炎若真是南景二皇子萧琰,那么南景亦有势力参与其中,情况更加严重复杂。南景能提前收到他们扮作行商、落脚云来客栈等信息,他们的队伍中必有与南景勾结的叛徒。 客栈那伙黑衣杀手是何人,为何要杀死萧琰?听闻南景皇极为喜爱萧琰,若萧琰死在东陵的土地上,南景与东陵势必开战。梦中,萧琰为救自己而死,他不希望悲剧重演。因此,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萧琰死在东陵。 另外,破庙那伙黑袍人是谁?为何要害他魂飞魄散?最后出现的道士又是谁?他的这场奇梦,似乎皆因这道士而起。 楚云沧的人生第一次出现如此多疑问,第一次发现敌人多如牛毛、身边危机四伏。 他揉了揉太阳穴,静下心来,重新制定了一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行动计划。 第二日,影卫假扮的太子带领太子府的护卫,按原计划出发。 而楚云沧、谢廷煜并一队影卫扮成几个游学的学子,已经在路上了… 第5章 难产 东陵,嘉洲府,鹿儿村。 最近,村里流传着三件事。 其一,郡上张老爷家的独子,病病殃殃十几年,最近病情突然加重,药石无医,不知还有几日的活头。 这张家说来也奇怪,自祖上起便子嗣不丰。到了张老爷这一代,十七岁便娶了媳妇,后来又陆陆续续纳了十几房好生养的妾室。 但直到张老爷三十多岁,张夫人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可那孩子身体却不好。而那些妾室,不要说儿子,连女儿都没生出一个。 众乡邻感慨,银子再多有什么用,断了香火,死后连个烧阴司纸的都没有,还不是要在地府里受穷? 同情中又带着点幸灾乐祸。 哪知一日后又传出消息,张老爷重金请到薛贺年薛老太医看诊。 薛老太医曾是东陵太医院院使,医术高超,张老爷的儿子有救了。 更何况,那可是太医,曾经给皇家贵胄看病的人!这是乡邻们此生距离皇家最近的一次。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次众人只剩下羡慕。 其二,宋家,村东头十几年前搬来那家,他家的儿子不知怎地受了伤。 村里头谁家生病受伤,不是到赤脚大夫胡二那里随便弄点药吃? 可宋家儿子竟然住进了仁济堂,听说至少要住小一个月,那要花多大的一笔银子啊!宋家娘子又在郡上租了房,怕是以后不会回来了。 仁济堂,便是前头提到的薛老太医致仕后告归嘉洲,在嘉洲府各郡镇开办的医堂。明里说老太医衣锦还乡,不忘惠及乡邻,实则仁济堂诊资颇高,只有大户人家才去得起,村里人若是去一次,一家子几年的嚼用就没了。 这宋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竟是个有钱人家。 但宋家不事农桑,宋家娘子和儿子整日穿着光鲜,跟大户人家的夫人少爷似的,什么事也不干,只有宋家的小丫头天天上山拾柴,穿的破破烂烂,瘦得跟豆芽菜一样。 听说宋家当家的在铺子里当伙计,当伙计工钱能有多高?所以,宋家的钱是哪里来的 其三,村里的赤脚大夫胡二,在隔壁牛家村大显神通,把已经断气儿的牛大勇老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当时在场的人都说胡二是神医在世。 村人不知道,牛大勇老娘痰迷心窍导致昏厥,胡二只是及时将痰排出。但不论如何,赤脚大夫胡二已摇身变为胡神医。 这几日,谢清漓忙着处理药材、调理身体,为自己的复仇事业做准备。当这些消息传到耳中时,她一笑而过,乡亲们就是这么质朴又八卦。 这天傍晚,几个村民背着一个婆子从谢清漓门前飞奔而过。谢清漓隐隐听见“难产”两字,不知道谁家出了事,忙抬脚跟了上去。 原来是胡二媳妇李兰芝,怀孕已九个月,今晨整理药材时,不小心撞到腰,一直腹痛到现在。 村里经验丰富的婆子看后,是胎位不正,怕是会难产。胡二吓得脸色苍白,惊慌失措,早已没了主意。 有妇人出主意,镇上的张婆子专门给大户人家接生,经验丰富,不如请她来。胡二忙央几个年轻小伙儿去请。 小伙儿们年轻气盛,嫌张婆子脚程慢,直接背着张婆子飞奔回来。张婆子被晃的七晕八素,落地后一阵干呕。 胡二忙请张婆子进屋查看。 张婆子有些得意:“呦呵,原来是胡神医。也有神医治不好的,需要我老婆子出马,那我岂不比神医厉害?”说完,笑嘻嘻地进屋去了。 胡二囧得满脸通红。昨日他还在为这神医的名头飘飘然,幻想过上锦衣玉食、仆妇成群的生活。如今他只想芝儿好好的,以后守着芝儿踏实过日子。 那边张婆子进去没多久便退了出来,朝胡二遗憾地摇头:“胎位不正,大罗神仙也没法子,准备后事吧!” 张婆子的话彻底给李兰芝母子判了死刑,胡二闻言跪倒痛哭,捶胸顿足。 “有银针吗?给我准备一套。”一道清脆稚嫩的女声传来。 胡二满脸涕泪,有些呆愣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身着粗布衣衫,身形瘦弱,一双大眼睛却似宝石般闪亮。他一时想不起这是谁。 见胡二呆愣,谢清漓微怒:“还傻愣着干什么?不想救兰芝嫂子?” 胡二慌忙回神,一叠声道:“有,有,有,我马上去拿。” 胡二心中默默祈祷:“胡家的列祖列宗,还有天上的各位神仙,不管这姑娘是谁,只要她能救兰芝,我胡二就认她当娘,此生把她供起来。”胡二起身欲走,衣袖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死死拽住,回头一看竟是张婆子。 张婆子打量着谢清漓,满脸不屑:“你这丫头片子,毛都没长齐,知道孩子从哪里生出来吗?” “我老婆子接生十几年,从我手里落地的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脚朝下的胎位,从来没有能救活的。” 谢清漓冷声道:“你不能不代表别人不能。” 张婆子大怒:“你这贱丫头,有人生没人养,信口开河,拿人命当玩笑。” 张婆子暗忖,千万不能让这丫头去,万一真被这贱丫头救活,她张婆子的招牌不就砸了?而且原来那些难产离世的人家儿,若来找她就麻烦了! 眼前救人要紧,谢清漓不耐烦跟张婆子扯皮,一个手刀劈在张婆子后颈,张婆子便软软地倒在地上。 无暇顾及围观乡邻惊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谢清漓朝傻愣的胡二道:“快去拿针,再去抓一副催产药,熬好备着,什么方子知道吧?” 胡二边跑边应:“知道,知道。” 屋内,脸色煞白的李兰芝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已是命悬一线。 谢清漓握住李兰芝的手,柔声道:“兰芝嫂子别怕,你们母子一定会平安。”李兰芝常常接济谢清漓,是她十几年惨淡的人生里唯一的光亮,她不会让李兰芝出事。 一滴泪自李兰芝眼角滑落,她能听到外界声音,可无力睁眼。刚才张婆子的声音不小,她都听到了。她以为,她和孩子已是绝路,没想到…… 胡二送来一套银针。谢清漓净了手,将银针全部在火上仔细燎烤,然后掀开李兰芝的衣服,熟练下针。 胡二紧紧握着李兰芝的手,忐忑地盯着谢清漓。不一会儿,李兰芝悠悠转醒,胡二高兴地跳了起来,喜极而泣。 谢清漓温声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兰芝嫂子需要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家里有红糖吗?煮碗红糖水来,再找一个接生过的婆子进来。” “不要张婆子。”那张婆子不是个好的,保不准儿会使坏。 胡二咧嘴抹了把眼泪:“有,都有,我去准备。”不一会儿,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身后跟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子。 李兰芝喝了红糖水,面色有了血色,身上恢复了些力气。 谢清漓用烈酒搓了手,再用热水清洗后,将双手放在李兰芝肚子上轻轻摸着,细细摸索腹中孩子的方位,然后两只手同时向一个方向揉着。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后,谢清漓请那婆子查看胎位。婆子瞪大眼睛:“老天呦,胎位正了。” 李兰芝服下催产药后,很快宫口开到十指,阵痛愈加剧烈。半柱香的时间,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小院。 婆子一把将孩子塞到傻笑的胡二怀里,转头帮着李兰芝清理身体,手脚麻利地换了干净的床褥,又顺手将脏污秽物带出了门。 胡二颤抖着手将婴儿包好,激动地将孩子抱到李兰芝身旁。转头扑通一声跪在谢清漓面前,高声喊道:“娘!” 谢清漓闻言,不小心被口水呛到:“咳,咳,咳,你是在喊兰芝嫂子娘子,太激动了,少喊了一个字?” 胡二正色道:“不是,我是喊你,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娘。” 谢清漓吓得跳得老高,她只是救个人,怎么就多个儿子,还是大她十多岁的儿子?按他的逻辑,今日她岂不是当上祖母?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 胡二见谢清漓和李兰芝皆是一脸疑惑,忙解释道:“刚才在院子里你说能救兰芝时,我就在心里默默许愿,如若你真的救活兰芝,我就认你当娘。” “况且,救人一命就是再生父母,我这样喊也使得。” 谢清漓简直无语,这人脑子不正常吗?她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恩将仇报的,我才十三,被你这么大的人喊娘,还有什么脸面出门?” 胡二震惊道:“你已经十三了?我还以为你最多十岁。”边说边比划着谢清漓的身高。 谢清漓气结…… 床上的李兰芝瞧着浑身冒着傻气的胡二,赶忙朝他打眼色:“呆子,怎能这样喊未出阁的姑娘,名声都坏了。你想报恩,在心里敬着便好,如今宋家就她一个人,她有什么难事儿,你多帮衬帮衬便是。” 胡二终于停止犯傻:“是,宋妹妹,是我唐突了。” 谢清漓纠正:“我不姓宋,宋家人不是我的亲人。你们唤我‘清漓’即可。” 胡二小声重复了一遍:“青梨?”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李兰芝瞧着胡二的呆愣模样,有些无奈,温声问道:“我还不知道生的是儿子还是闺女?” 胡二又愣住了,呆呆地道:“我也不知道,刚才太激动,忘了看。” 看着这两呆鹅,谢清漓噗嗤一笑:“是儿子。你们俩还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探了探李兰芝的手腕,脉象平稳,已经大安,叮嘱了两句便出了门。 走到门外,她终究是忍不住放声大笑。在她沉重的复仇之路上,竟遇到这样两个至纯之人,有些傻气,也有些可爱。 屋内的俩人,脸都红了起来…… 第6章 请医 这日,鹿鸣郡的青石板路上响起踏踏的马蹄声,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张府门前。 马车内,薛老太医眼睛微眯,嫌弃地扫了眼车内镶金嵌银的装饰,乡下的暴发户果然粗鄙不堪,俗不可耐。 张老爷领着一众家仆,早已恭候在马车外。 马车里迟迟没有动静,张老爷很是忐忑。莫非薛老太医对这次的安排不满意? 薛老太医是寿安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为了请到薛老太医,他呕心沥血、挖空心思,托了七沟八绕的人情,许以重金,薛老太医才同意前来。 为了顺利把人接来,他派了二十多人的接人队伍,打尖住最好的店、吃最贵的菜。 历尽千辛,如若此刻薛老太医突然反悔,那寿安可怎么办? 张老爷心中戚戚。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张老爷实在忍不住,想要上前掀帘瞧瞧。 薛老太医的随从立即上前制止,压低声音喝道:“老太医正在小憩,不得惊扰。” 张老爷心中有些恼怒,却也不敢再言语。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里传来些微的响动。 那随从连忙上前,指挥张府的仆从打车帘,放马凳,一通忙活,才小心翼翼将薛老太医扶下车。 张老爷有些傻眼,不知道下个马车竟有这么多讲究。 只见那薛老太医身量不高,头发微白,面容干瘦,脸上一双三角眼,灼灼扫了一眼众人,似是对眼前的排场还算满意,朝张老爷微微颔首。 张老爷连忙安排软轿,将薛老太医抬到了花厅。又是净手奉茶,又是见礼寒暄,折腾了半日,终于说到了正题。 张老爷将薛老太医引进张寿安的卧房。薛老太医捋须诊脉,半晌后才道:“张公子脉息??数无力,毒火凝结,神气日耗,呛咳口干,少寐减食,精神恍惚。此为毒攻肺胃,已无力回天,药石无医。” 薛老太医这席话与往日那些大夫大同小异。 张老爷最后一丝期望破灭,面如死灰。不过,他还是强忍悲痛,如数支付诊金,恭敬地送薛老太医出府。 薛老太医与张老爷的悲喜并不相通,他收到一笔不菲的诊金,心情极好,便打算到这里的仁济堂看看,他嫌鹿鸣郡这间铺子偏僻,从没来过。 张老爷送人回来,便看到张夫人正在厅堂里饮泣吞声、哀哀欲绝。 他压下心中痛意,安慰张夫人道:“夫人不要哭,天无绝人之路。以我张家半数家财悬赏救人,不信没有能人上门。” 言毕,张老爷便忙命人将悬赏之事写了告示,张贴到郡里的大街小巷。 张夫人身旁的婆子见两位主子神情悲切,犹犹豫豫道:“老爷,夫人,老奴听说鹿儿村出了一个胡神医,他把一个已经咽气的老太太救活了。” 张夫人闻言大喜:“那还不快去请。” 婆子期期艾艾:“可老奴又听说,昨日胡神医妻子胎位不正,他却束手无策,妻儿只能等死。” “不过,没想到鹿儿村出了一个厉害的小丫头,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救活了胡神医的妻儿。” 张夫人嗔怒:“你这婆子说话没个章法,我这心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快被你吓死了。不过你今日有功,一会儿去账房领赏吧!” 接着催促张老爷:“老爷,快去差人将胡神医和小神医一块儿请来,咱们寿安这下有救了。” 张老爷内心已然不报期望,不过仍旧遣人去鹿儿村请人。 …… 那厢,仁济堂的雅间内,薛老太医正舒适地坐在太师椅上,品着香茗,翻看账本,忽然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喧哗声。 不多时,打听消息的小伙计回来禀道:“老太医,张老爷发布告示,愿以半数张府家财请神医救治张公子。”接着,又把张老爷差人去鹿儿村请人的事儿说了一遍。 薛老太医闻言脸色发青,这个暴发户真是胆大包天,前脚刚请了他,后脚就以半数家财请别人。他得到的诊金虽然丰厚,但与张府的半数家财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可恶,这是把他薛贺年的脸放在地上踩。自致仕以来,在这嘉洲府,知府都要对他礼让三分,何曾想到一个穷乡僻壤的暴发户竟然敢这样下他的脸。 还有,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乡村野夫何德何能竟然敢称神医?他薛贺年行医几十载,担任太医院院使十几年,何曾被称过神医?真是岂有此理! 小伙计见薛老太医脸色不渝,急忙将胡二的神医事迹添盐加醋说了一遍。 薛老太医听完脸色稍霁,原来是个欺世盗名的小人。哼,他倒要看看,张家会如何被骗尽家财。 于是,本该当日返程的薛老太医,在鹿鸣郡住了下来。 …… 鹿儿村。 张家的几个家丁赶着一辆通身气派的马车,进村后便打听胡神医家。 村人很少见到这样漂亮的马车,浩浩荡荡跟着去了胡二家。 此刻,胡二正在灶上灰头土脸地熬着一锅鱼汤,青梨说要给芝儿多补补才能下奶。 柴门突然被推开,几个穿戴整齐的家丁恭敬的询问胡神医是否在家。 胡二吓了一跳,忙迎上:“你们是何人?” 家丁们笑答:“小的们来请胡神医,烦请小哥通传一下。” 胡二脸色一囧:“我就是。” 家丁们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他头发乱糟糟,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衣襟随意地别在腰间,和神医的名头一点也不搭。 看着家丁们怀疑的眼神,胡二略显不耐烦道:“找我何事?” 家丁们回神,压下眼中疑虑,恭敬回答:“小的们是张府的家丁,张老爷想请胡神医和宋小神医去为我家公子看诊。”他们已打听到小神医姓宋。 胡二皱眉,张家独子病了十几年,附近的大夫都如雷贯耳,去看过的大夫都说药石无医。以他胡二的医术,想来去了也没用。 家丁们最会察言观色,见胡二似是打算拒绝,忙补充道:“我家老爷已经贴了告示,如若能救活我家公子,张府愿奉上半数家财。” 胡二瞪大了眼睛,这,这可是泼天的富贵,真是心动,青梨定是有办法。是的,自打接生那事之后,在胡二心中,谢清漓无所不能。不过,他不能自作主张,忙派看热闹的孩子去请谢清漓。 不一会儿,谢清漓不疾不徐走来。 家丁们虽然听说是个小丫头,但看到谢清漓的样子时,还是吃了一惊。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神医,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样子,估计老爷又要白忙一场。 胡二将谢清漓请到屋内,简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谢清漓乍然听到张府的半数家财,亦是心动,果然财帛动人心。过段时间,若她去盛京城找阿娘,必然需要不菲的盘缠。 谢清漓详细询问张家少爷的病情,胡二将知道的情况尽数道来。谢清漓思量片刻,心中已有几分把握。 她斟酌道:“可以一试,不过需做些准备。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烦请胡大哥打发那些家丁。” 胡二激动得脸色通红,青梨妹妹果然无所不能。 而张府的家丁们则赶着空车,回去复命了…… 第7章 医治 打发走张家的家丁,胡二激动问道:“青梨妹妹,你真的有办法?” 谢清漓轻轻点头:“目前只有两成把握,需要诊脉才行。” “两成已经很多啦!毕竟别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胡二兴奋搓手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需要准备什么?” “需要一些药丸,今晚我来配置。”谢清漓朝胡二福身:“还需要一套银针和看诊常用的东西,劳烦胡大哥。” “就这?”胡二有些失望:“这些我会准备。” “胡大哥,你就这么相信我的医术?万一治不好,会得罪张家,连累你们……” 胡二错愕:“为什么怀疑?你能救活芝儿和壮壮,我认识的所有大夫医术都不及你的万一。况且那张公子病重,死马当活马医,治不好也正常,张家不会不讲理。” “你就不好奇我的医术从哪学来的?” 胡二摇头:“你若能说早说了。不然我现在问,你能说吗?” 谢清漓轻笑:“偶遇高人,高人传授的。” 胡二闻言,一副你在编瞎话糊弄鬼的表情。 谢清漓也不再解释,接着道:“不过我年纪尚小,恐怕没人会相信我能治好张公子。明天还需借用胡大哥的神医名头。” 胡二羞赧挠头:“那个神医的名头虚的很,你随便用。” 于是,关于如何行事,谢清漓如此这般交代了一遍。 …… 第二日晨光熹微时,张府的马车便候在胡二家门口。 谢清漓顶着一双乌青的眼睛上了车,不一会儿便倚着车壁打起盹儿来,直到马车行到郡里,她才悠悠转醒,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昨晚熬夜做药的倦怠一扫而空。 她掀开窗帘朝外看去,恰巧路过一家首饰铺子,便立即叫停马车,跳下车飞奔进了铺子。 张府的家丁们内心焦躁,老爷和夫人一定等得急了,这小神医真是贪玩,这个时候逛什么铺子,乡下人没进过城吗?但他们也只敢心中腹诽,面上极为克制。 幸而片刻的功夫,谢清漓脚步轻快出来,怀里踹着个两个精美的锦盒返回马车。 谢清漓拿出两个油纸包,打开露出两枚乌漆墨黑的药丸。她扔掉油纸包,将药丸端正放在锦盒里,甚为满意:“不错不错,这样看才像价值千金的神药。” 胡二惊得目瞪口呆,看起来傻里傻气。谢清漓摇头失笑,这人哪有丝毫神医风范? 马车到达张府,管家将两人引到花厅。 花厅内,张老爷和张夫人早已等待多时,神情焦躁。 打量管家身后的两人,皆是粗布衣衫,大的二十岁左右,长相清秀,像个斯文的农家子;小的十岁出头,长相倒是不错,不过瘦骨伶仃,满脸稚嫩,只有那双熠熠的大眼睛显出些许与众不同。 张老爷和张夫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失望。不过,本着“来都来了”的古话,张老爷还是将两人引到张寿安的卧房。 张寿安气若游丝,双目紧闭,似是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 胡二和谢清漓先后把了脉,胡二内心暗道张公子果然没救了,有些丧气。不过,却见谢清漓朝他点了点头,比了一个手掌,胡二心中大喜。 按照商量好的说辞,胡二朝张老爷拱手:“张公子脉息无力,毒火凝结,毒攻肺胃,只有五成把握。” 张老爷听到前面的说辞与薛太医无异,未曾听清后面的话,便颓丧着脸道:“二位请回吧!管家会送二位出府。” 众人皆惊,张老爷这是何意? 张夫人激动地扯住张老爷手臂:“老爷,五成把握,五成,不要送走。” 张老爷一惊,有些结巴:“真,真的能救?” 胡二用力点头:“是有五成把握。不过,我们有一个条件……” 张老爷一把握住胡二的手:“不要说一个条件,一百个都行。提,随便提。”他太高兴,想要跳跳的那种高兴,不过下人们都看着,他得忍住! 胡二等张老爷平复了情绪,才接着开口:“一会儿我们要为张公子施针,以便排除张公子体内陈积的毒素,施针时需要清退所有人,包括您和夫人。” 张夫人略显迟疑,张老爷却摆手:“这个好办。”转身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屋里的丫鬟仆从鱼贯退出。 胡二拿出一只锦盒,交给张老爷:“这是我偶然得到的神药,一共两枚。这枚先给张公子化水服下,服药一刻钟后便可开始施针。” 张老爷恭敬接了药,和张夫人一起伺候张寿安服下。 胡二又道:“再准备一个干净的痰盂,两位便可去歇息了,大概一个时辰后才能进来。” 一切准备就绪,张老爷和张夫人恭敬退出,并命人关紧房门。两人没有心思去歇息,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似的守在门口。 谢清漓在火上燎了银针,又命胡二掀开张寿安衣服后,开始施针。她眼神专注,下手熟练,不一会儿张寿安身上密密麻麻插满银针,谢清漓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汗珠,施针看似轻松,实则耗费心神。 胡二暗暗赞叹,青梨妹妹的针法精妙,手法娴熟,令他叹为观止。青梨妹妹的医术果然深不可测,这样的医术,大概要二十年才能学成吧! 谢清漓施针完毕,令胡二挑破张寿安食指,黑色的血液便滴滴答答掉到痰盂中。 胡二呆愣地盯着张寿安身上的银针,脑中努力回忆刚刚的针法,却只能回忆起五六成。 谢清漓没想到胡二竟然有医痴的潜质,轻笑一声:“胡大哥,刚刚的针法比较复杂,短时间内难以学成。今后张公子还需每月施针一次方可完全康复,那套针法简单些,回头我教给你,以后就由你给张公子施针。” 胡二激动点头,如此精妙的针法,能学一点皮毛便是天大的机缘。 屋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屋外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薛老太医派伙计到张府打探消息,伙计回禀:一个年轻后生和一个十多岁小丫头进了张府,却迟迟没有出来。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仍不见人出来,薛老太医不想再等:“哼,看在昨日张老爷真心邀请的份儿上,今天就让我这个前太医院院使去揭穿这两个乡野骗子,以正视听。” 故而,薛老太医不请自来。 张府家仆见来人是昨日老爷恭敬招待的贵客,便没有阻拦。 而薛老太医不等人通传,就大步流星来到张寿安的院子,与昨日又是搀扶,又是软轿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见张府两位主子皆是一脸焦急在卧房门口踱步,薛老太医猜测可能是张寿安不行了。 他酝酿好情绪,语气悲切:“是不是世侄被那两个骗子害得病情加重了?哎,都怪老朽医术不精,不然世侄也不会临死还遭这一通罪。” 张老爷和张夫人本已等得心浮气躁,现在薛老太医咿咿呀呀像苍蝇一样说个不停,并且咒寿安不行了,便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薛老太医的身份,却敢怒不敢言。 张老爷硬挤出一个笑脸:“薛老太医多虑了,寿安没事,神医正在为寿安医治。” 薛老太医见张老爷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断定自己猜对了。张老爷不信任他薛贺年的医术,转头却被两个泥腿子骗得团团转,定是不想被他当面戳穿,哈哈哈,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张贤弟心善,不忍苛待乡邻。不过依老朽之愚见,这种人虽是乡邻,但更是骗子,放他们为祸乡里,不如尽早处置,否则会殃及更多无辜之人。” 不待张老爷反驳,薛老太医便转头朝院子里的下人吩咐:“还不快把那两个骗子捉住捆起来,再安排一个脚程快的去报官。”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动作,这张府改姓薛了? 第8章 祝馀草 张夫人忍无可忍:“薛老太医,老身乃一介乡村愚妇,见识短浅,言语粗鄙,不过有些话却不吐不快,您莫要介怀。” “您说您医术不精,是您谦逊之言。不过吾儿寿安并非病危,请您慎言!” 她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幸而菩萨保佑,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竟有神医隐居于此,有缘得遇神医是寿安命不该绝。” “两位神医是我府贵客,请薛老太医不要再左一个骗子,右一个骗子的,惹怒了神医,我们张家不知如何自处。” 张老爷真想给张夫人鼓鼓掌,他刚才差点忍不住出手打了这老货。 薛老太医有些傻眼,这张家老太婆得了失心疯吗?竟如此下他的脸面!张寿安那个样子若是能救活,他薛贺年三个字倒着写,哼!!! 院子气氛僵持时,卧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所有人都齐齐伸长脖子朝屋内望去,张老爷和张夫人脚步踉跄朝床榻奔去。 张寿安仍紧闭双眼,但面色安详,脸上已经不复初时的惨白。 胡二对两人道:“张公子体内的积毒已排出大半,大约两三个时辰后会醒。” 张老爷和张夫人有些激动,张寿安已昏迷半个月,若能醒来便是谢天谢地。 薛老太医不疾不徐地踱步进来,他来看看张寿安是不是被治死了,这样的笑话当面看才有意思。 但看到张寿安面色与昨日大相径庭,他心里大惊,疾步上前握住张寿安的脉搏,虽不似常人那样有力,但绝不是将死之人的脉象。 薛老太医连连摇头,不断嘀咕:“不可能,不可能,两个泥腿子,这怎么可能?” 那厢,无人顾及薛老太医的失态,张老爷握住胡二的手,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张夫人则双手合十,不停感谢菩萨保佑。 胡二拿出另一枚锦盒,叮嘱张老爷:“这是另一枚神药,待张公子苏醒后同样化水服下。” 床边,犹在自我怀疑的薛老太医,耳中捕捉到“神药”二字,猛的起身飞奔过来,劈手夺下药丸。 他举着药丸看了又看,闻了又闻,甚至还舔了舔,能分辨出大部分药材,却有一两味不知是什么。 张老爷和张夫人都神情紧张地围在薛老太医身边,神医说这神药仅有两枚,定然极珍贵,真怕这老货一口把药吞掉。 当见到薛老太医伸出舌头舔了神药时,张老爷再也忍不住,一把将神药夺下,拿衣袖仔细擦了擦,这是寿安的救命药,竟被这老货舔了,真是恶心! 薛老太医顾不得呵斥张老爷,心中暗自腹诽:“我就说,我的医术怎么可能比不上两个泥腿子?原来是因为神药。神药啊!竟然便宜这两个泥腿子,他们是如何得到的呢?” 薛老太医转头,厉声呵斥:“胡二,从实招来,你这药是从何处偷的?快快将剩下的药交出来,否则送你去见官。”他眼中闪耀着贪婪之色。 胡二看着眼前吊着三角眼的老头儿,有些莫名其妙,哪里来的疯子?他翻了个白眼,没有理薛老太医。 薛老太医肺要被气炸了,这两天他受到的羞辱比此生加起来都要多。今天不教训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泥腿子,他就不姓薛。 “胡二,本官已经查实,你并未拜入名师门下,仅是跟着你那野路子出身的父亲学了一点皮毛,竟敢给人看病!你医术平平,连伤风感冒都治不好,简直是草菅人命。你这神医之名,更是欺世盗名,愚弄乡里,简直是我杏林之耻。你何德何能得到神药?” 胡二未曾想到自己的老底儿被这老头抖落得一干二净,面对老头的咄咄逼问,他冷汗连连。 谢清漓见这老头衣着考究,神情桀骜,不但自称本官,还擅自代表杏林诘问,猜测此人便是传说中的薛老太医。 她悠悠开口:“这药是我赠给胡大哥的,怎么,官府还管邻里间送米送菜送鸡蛋?” 薛老太医转头撇了眼谢清漓,这个乳臭未干的贱丫头竟敢插话,简直胆大包天。 不待薛老太医发难,谢清漓恼人的话语又悠悠传来:“怎么,你又要说我这个乡野丫头哪来的神药,从实招来,不然见官?” “不劳您老出言威胁,我从实招来便是。”谢清漓轻笑一声,摊手道:“这药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至于我师父姓甚名谁,我不知道;如今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薛老太医被怼得胸口发闷,这贱丫头竟敢拿假话糊弄他,厉声喝道:“你这丫头胆大包天,竟敢拿假话搪塞老夫!哪会有人不知自家师父姓名,也不知他行踪。哼,这凭空捏造的师父,怕是你连他的长相也不知吧?” 谢清漓笑容明媚天真:“师父的长相,我当然知道。师父他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道长,他胸怀天下之事,是这世上顶顶厉害的人。” 薛老太医本来以为谢清漓在胡诌,不过当听说是个道士时,心神一震,有这样高明医术的道士,难道是灵虚那老道? 他不动声色,佯怒道:“你还不承认胡诌?这样厉害的人物,哪是你这样低贱的村野丫头有缘得见的,更遑论拜入师门?” 谢清漓似是浑不在意薛老太医的贬低:“这有何难?运气好的人,机会会自己送上门。我呀,不过每日上山拾柴,那日恰巧看到师父在山腰歇脚,天气炎热,我便将采摘的野果子送他解渴。” 她得意一笑:“哪想到善有善报,师父说我天赋异禀,便收我当了徒儿。说起来我好念想他老人家!”她神色有些怅惘,故事是编的,但想念是真的。 薛老太医闻言咬牙切齿,几个野果子就能打动他? 当年他听说灵虚道长能活死人、肉白骨,十分钦慕这样的医术,诚心想拜灵虚道长为师。 可灵虚道长四处云游,行踪不定,他耗费几年时间不停打探,好不容易获得灵虚道长的踪迹,虔诚跪在灵虚道长门前祈求三日,灵虚道长却不曾露面。 他不死心,拼命冲到屋里,屋里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他却像个傻子一样跪了三日。 薛老太医那时已是颇有名气的太医,人人捧着敬着,灵虚道长却这样戏耍他、辜负他,从此他便恨上了灵虚道长。 如今,薛老太医心中恨意疯狂滋长,他得不到的,凭什么眼前这个低人一等的贱丫头却能得到? 他已压不住心中的妒意,扭曲着脸:“你的话还是不可信,你只有说出这药配方,才能证明不是你偷的。” 谢清漓一脸娇憨:“这有何难。” 薛老太医满脸贪婪:“快说!!!” 屋中其余人皆满脸紧张,薛老太医的贪婪和嫉恨,赤裸得显在脸上,小丫头太单纯,竟看不清薛老太医的嘴脸。胡二快速跑到谢清漓身边,打算捂住她的嘴。 谢清漓清凌凌的声音却已传来:“黄芪,柴胡,人参,半夏,甘草…”她掰着手指数了数,一拍脑门:“哦对,还有一味最重要的神草。” “神草?叫什么名字?”薛老太医的三角眼紧紧盯着谢清漓,心中狂喜,对,就是这神草,前面那几味药他都辨出来了。 谢清漓语带嘲讽:“祝馀草呀!这都不知道,当的什么太医!怪不得你遇不到师父那样的高人。” 薛老太医气结…… 他死死忍住已经冲到天灵盖儿的怒气:“祝馀草什么习性,长什么样子?” 谢清漓摊手:“知道习性和长相又有何用?世间只此一株。” 薛老太医气得眼冒金星,脸色铁青:“把祝馀草的样子给本官画下来!!!” 谢清漓满脸疑惑指了指自己:“我?你看看我像是学过丹青的人吗?画给你也不是不行,再等个十年八年吧!我立刻去请个善丹青的师父教我。” 薛老太医差点被谢清漓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驾鹤西去,扫了眼津津有味看热闹的众人,气得拂袖而去。 祝馀草,祝馀草,他就不信,倾尽所有,他薛贺年寻不到…… 第9章 俊道士 傍晚时分,霞光普照。 张寿安悠悠转醒。张太太抱着张寿安痛哭良久,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委屈、担忧统统宣泄殆尽。张老爷也轻拭着眼角,张家的独苗保住了,老天爷待他不薄。 张寿安化水服了药丸,陪着张老爷和张夫人说了会儿话,才沉沉睡去。 谢清漓和胡二见张寿安已无大碍,便向张老爷请辞,张老爷自是殷勤将两人送到府门口,并安排了一辆豪华马车相送。 车轮滚滚,扬起阵阵尘土。 马车内胡二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忍不住道:“青梨妹妹,那药丸真的是用祝馀草所制?” 谢清漓神秘一笑:“相传,祝馀草乃上古传说中的神草,食之可长年不饥。” 胡二眼睛瞪得像铜铃,不由感叹:“竟真有如此神草,怪不得薛老太医也不知。”继而他茅塞顿开:“所以你才毫不迟疑说出药方,他寻不到祝馀草,自然拿到药方也没用。” 看着胡二一脸我好聪明的样子,谢清漓失笑:“你们以为我好骗,其实是你们更好骗,一个个竟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她轻轻摇头:“你还真以为有什么上古神草?即便真的有,我又何德何能,有幸得到?” 胡二顿时极为失望:“难道没有吗?那你的药如何制的?” 谢清漓掩唇轻笑:“若说有也有,若说无也无。世间之事,真真假假,谁又能分得清呢!” 她挑起车帘,指着远处的田野:“再过几个月,那里漫山遍野生长的就是祝馀草啊!” 胡二哑然:“漫山遍野?” 谢清漓点头:“是啊!胡大哥一定见过,圆圆的叶子,粗壮的茎,口感酸中带甜,捏一捏满手汁儿。” “草木有性,天地有情,世间万物都有存在的价值。而这种草就是穷苦人的救命草,肥年可以养猪,荒年可以养人,这草又与上古神草何异?所以叫它祝馀草有何不可?” 胡二连连点头,感叹青梨妹妹太会讲道理,不过又疑惑道:“既然祝馀草这么普通,薛老太医为何分辨不出?” 谢清漓冷笑一声:“像薛老太医这样的金贵人儿,自然没有品尝过祝馀草的滋味,当然辨不出来。祝馀草只是他们精致药田里急需铲除的杂草。所以只要我不说、你不说,他这辈子都找不到祝馀草。” …… 那厢,薛老太医回到仁济堂,急忙命小伙计去收集有关谢清漓的信息。 他相信,这贱丫头能得灵虚那老道青眼,身上定然有了不得的东西。别的暂且不论,他不相信祝馀草仅有一株。 哪知那小伙计在外打探一圈,气喘吁吁回禀道:“老爷,宋小神医的兄长前几日被人打伤,就住在咱们医馆。宋小神医的娘亲在咱们医馆附近租了个小院,每日都会过来照顾宋小神医的兄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必那贱丫头的娘亲最了解她。薛老太医忙命人去传唤何氏。 何氏听说薛老太医这样的大人物要见她,心里七上八下,一路忐忑。 她被领进一间布置清雅的厅堂,只见一位老大人威严地坐在正中的黄梨木太师椅上,身侧分别站着医馆的掌柜大夫等数人,这些人平时趾高气昂,此刻却都极为恭顺。 薛老太医端起茶杯,轻轻啜了几口,方才沉声问道:“何氏,你的女儿近来可有异常之处?” 何氏腹诽,她女儿养在盛京侯府,十几年未见,她哪儿知道有什么异常?哦,不对,难道贵人问的是那贱丫头?莫非那贱丫头招惹了贵人?还是被贵人瞧上了? 眼见何氏神游天外,恐薛老太医发怒,掌柜重重咳嗽一声,冷喝道:“不得隐瞒,从实招来。” 何氏吓了一跳,忙颤抖着答道:“回大老爷,她,她原来胆子很小,最近突然变得很大胆,力气也变得很大,特别能打人,我的宝儿就是被她打伤的。” 薛老太医面色微沉,听闻灵虚那老道医术好,功夫也极为厉害。莫非他不但传了那贱丫头医术,还传了功夫?太可恶了!!! 薛老太医声如寒霜:“她可曾告诉你为何有此变化?有没有提到什么人?” 变化?提到的人?何氏想到穿着嫁衣的宋文秀伸出长长的红舌头,想到谢清漓诡异的变化,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一件事,吓得身体一抖,哆哆嗦嗦回禀:“她,她被鬼附身了,是一个穿嫁衣的厉鬼。” 薛老太医一怔,这何氏癔症了吗?应该提道士传医术啊,怎的变成了厉鬼附身?不过,他浑浊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何氏,既然你的女儿被鬼附身,不若尽早驱除。嘉洲府城南明山上的凌霄观极负盛名,观主乃国师大人的亲传弟子,观中道长个个法力高强,极善驱鬼除魔。不若请凌霄观的道长来为你女儿驱鬼,如何?” 凌霄观收钱办事,嘉洲府的高门大户都知道,里面的道士不是法力高强,而是武力高强。哼哼,若让道长找个由头说那贱丫头的鬼难以驱除,把她捉到嘉洲府城去,到时还不任他捏圆搓扁。 何氏有些迟疑,她听说过凌霄观,延请里面的道长很贵,宋兆兴给的银子都花在了宝儿治病上,已所剩无几。 掌柜是个有眼色的,眼珠一转便猜中何氏所想,上前一步向薛老太医耳语了两句。 薛老太医轻嗤,果然是贱民,蝇头小利也如此斤斤计较。 “老朽知庄户人家,家资不丰,延请凌霄观道长的卦金,便由我仁济堂全权负责。你只需做好准备,明日带领道长去驱鬼即可。” 何氏闻言大喜,口中千恩万谢:“多谢老大人体恤,您可真是十世大善人,菩萨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 薛老太医挥退何氏,忙命人快马加鞭去凌霄观请人。 翌日天色未亮,一个年轻的道士带着一个七八岁的道童赶到仁济堂,掌柜引着道士去拜见薛老太医。 薛老太医打量着眼前的年轻道士,眉头微皱,这道士面容极为俊秀,身着青色长袍,袍上绣着银色的锦文,手持一柄拂尘,头上整齐地盘着一个道士髻,发髻上系着一条银灰色的发带。 看起来不像道士,倒像富家公子哥儿,与薛老太医以往接触的道士大相径庭。 薛老太医所不知的是,凌霄观派弟子出门做法事,会根据不同情况派出不同类型的弟子。如若雇主为女眷,便会派出容易获得女子青睐的俊秀小道士;若雇主为男子,譬如薛老太医这种,则会派些浩然正气、能够让人信服的老道士。 这次听说要对付的是女眷,而且是薛老太医这位贵客延请的,便派出了观中最俊美的小道士。 薛老太医无暇多想,既然是凌霄观的道士,想来功夫不会差,便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何氏今日穿了件浅烟色绣花罗裙,月白色开衫,头上梳着随云髻,斜插着一根白玉簪,心情甚是愉悦地等候在仁济堂门口。 突然,她看见一个年轻道士大步走来,身后缀着一个小道童。那年轻道士面容俊秀,银色的发带随着步伐飘动,何氏的心也跟着动了动,脸颊倏然绯红,好一个俊俏的道士! 俊道士瞧见何氏的反应,内心有些得意,又有些微的恼意,乡村鄙妇竟也敢肖想他。 俊道士对自己的相貌极为自信,嘉洲府城高门大户里的夫人小姐,都对他极是满意,每次给他的卦金也最为丰厚。 听说今日的任务是对付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野丫头,也许只要他勾勾手指,任务就轻轻松松地完成了…… 第10章 驱鬼 何氏三人甫一进鹿儿村,便引起了村人的注意。 当何氏风姿绰约地领着俊道士和小道童来到宋家小院门口时,身后已经跟了半村看热闹的人。 此刻谢清漓已收拾停当,准备去张府复诊。 何氏指着谢清漓,朝俊道士娇声道:“道长,这位便是我的女儿。” 她朝俊道士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她被厉鬼附了身,是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鬼。”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瞟向俊道士的红唇。 俊道士皱了皱眉,劣质脂粉味儿熏得他难受,便快速向前迈了两步,拉开与何氏的距离。 何氏并未察觉俊道士的疏离,趾高气昂走到谢清漓面前,叉腰呵斥:“你这贱人还不趁早从我女儿身体出来,凌霄观道长在此,他法力高强,定会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谢清漓凉凉扫了何氏一眼,看来上次给何氏的教训还不够,竟然还敢回来作妖。 俊道士仔细瞧了瞧谢清漓,倒是个美人胚子,可惜瘦了些,不过值得他施展一次美男计。他猜测这丫头除了村里的傻小子和糙汉子,没见过像他这样斯文俊美的男人,或许他只要朝谢清漓笑一笑,便能收服谢清漓,让谢清漓乖乖跟着他走。 俊道士自信满满地来到谢清漓面前,露出一个风度翩翩的笑容,又俏皮地眨了眨眼,含情脉脉地盯着谢清漓。 看着像开屏花孔雀一样的道士,谢清漓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什么驱鬼仪式?把鬼恶心得再死一次? 谢清漓朝何氏摊了摊手:“这位法力高强的道长脑子似乎有点问题。行啦,我没空陪你们玩儿,先走咯!”抬脚朝院外走去。 俊道士有些傻眼,他曾经无往不利,而今却在一个没见识的野丫头身上栽了跟头,他绝不相信是自己的魅力失效。莫非真的有鬼?可薛老太医明明说这只是个寻常小丫头,想办法把她弄到嘉洲府城即可。 驱鬼,他不在行啊!!! 何氏急得像只老母鸡飞扑过去,伸开双臂拦住了谢清漓的去路,口不择言道:“贱丫头,你不能走。” 谢清漓挑眉:“为何?” 何氏讪讪,瞧着院外看热闹的村民,刻意放柔声音:“当然是为你好,我是你娘,怎么会害你?这段时间,娘为了你日日去凌霄观祈求,终于娘的诚心感动了观主,这才能请到道长。今日娘定会帮你驱除恶鬼,让你不再受苦。” 言毕,何氏轻轻用衣袖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他们还以为何氏抛弃了女儿,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谢清漓看着何氏谎话连篇、不留住她誓不罢休的架势,便不急着走了,她倒想看看这几人想耍什么把戏。 不知何时,小道童已从屋里搬来桌子,搭好了道台,他将桃木剑、铜钱、红线、朱砂、画着符文的符篆、铃铛等东西各自归位。 俊道士的内心却十分慌张,他以往靠脸吃饭,所以对道法和武功的修习不甚上心。他的师父也觉得世间哪有那么多鬼鬼怪怪,只不过是人心安与不安罢了,所以对于他的偷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现在要对付真正的女鬼,他好怕!!! 俊道士的目光在道台上逡巡一圈,颤颤巍巍拿起桃木剑,剑尖指向谢清漓,磕磕巴巴念起了词。 俊道士念词像背书一样,卡壳了好几次。小道童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只得不断轻声提示,心里埋怨这个五师兄不学无术。 俊道士好不容易念完词,举着桃木剑的手都有些麻了。他大喝一声:“妖孽,还不快快受死。”举着桃木剑直直向谢清漓刺去。 谢清漓勾唇一笑,一颗小石子从手中弹出。俊道士膝盖被打得生疼,猝不及防扑倒在地,手中的桃木剑顺势飞出。 谢清漓抬手接住桃木剑,仔细端详了一番,跟师父的法器相比,简直云泥之别,太糙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谢清漓身上,俊道士和小道童心中狂喜,这桃木剑是观主加持过的,法力高强,一定可以伤了恶鬼,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谢清漓扫了一眼院中三人,微微一笑,手上轻轻用力,那桃木剑霎时断成数段。 俊道士再次傻眼,这鬼竟真是厉鬼,观主加持的桃木剑都对付不了,太可怕了!!! 谢清漓将手中剩余的桃木剑柄轻轻掷出,恰好砸到吓傻的俊道士,俊道士整齐的发髻顿时有些凌乱。 俊道士顾不得其他,急忙爬起跑到道台边,慌乱抓起那摞符篆,这符篆据说极其灵验,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制服。 不过,俊道士看了看谢清漓,双腿有些打颤,符篆需要贴在谢清漓身上,他不敢过去。 何氏见俊道士面色凝重,忙上前关怀:“道长怎么了?这鬼很厉害吗?” 看到何氏,俊道士眼神一亮,郑重对何氏道:“宋娘子,这符篆乃我凌霄观观主所制,捉鬼伏魔皆不在话下。不过需要血亲之人将其贴在苦主身上,方可发挥效用。”俊道士边说边将符篆塞到何氏手上,还别有用心捏了捏何氏的手。 何氏顿觉春心荡漾,心怦怦跳个不停。道长竟然这样深情款款看她,还捏着她的手,就算让她死也甘愿了。何氏便晕晕乎乎应下这事。 见何氏脸颊绯红,满面含春,久久没有动作,俊道士有些恼怒,这个蠢妇!他倏地推了何氏一把,何氏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神智方才清明了些。 看着一脸冷笑的谢清漓,何氏有些傻眼,她刚刚答应了什么?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啊?怎么办?不过俊俏道长看着呢,她不能办砸。 何氏颤颤巍巍地迈开双腿朝谢清漓挪去,手里的符篆像是烧着了一样,灼烫着她的手。 谢清漓不知道何氏哪来的胆量,不过,她这里刚好有好东西给她用用,保管她终身难忘,嘿嘿。 在何氏离谢清漓只剩两步远时,谢清漓语气森冷道:“何氏,宋文秀说你这个好娘亲感动了她,她要成全你的拳拳爱女之心,用你的身体来换我的身体。快看,她朝你飞过去了。” 何氏本能地顺着谢清漓的手指看去,谢清漓趁机向何氏飞掠过去,轻抚何氏的嘴巴,又轻拍一下何氏后背,一颗药丸便喂进何氏肚里。 何氏不知谢清漓给自己吃了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使劲卡着脖子干呕,想把药丸吐出来。 周围的村民都惊呆了,他们只看见谢清漓拍了何氏一下,何氏便开始举止怪异,像是要掐死自己一样。脊背爬上阵阵凉意,女鬼就这样转移了? 第11章 疯癫 几息的功夫药丸起效,何氏的眼神渐渐变得发狂,仿佛被什么控制着不断颤抖,不住大吼大叫,语无伦次。 “你们这些该死的贱民,就该被我踩在脚底下,给我舔鞋底都不配。” “我马上成为高高在上的亲王妃,哈哈哈,我是人上人,所有人都要听我的。” “我的嫁妆,好多的金银珠宝,都是我的宝贝,你们谁都不能抢。” “我是亲王妃,你们嫉妒我,你们害死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何氏犹如真的被鬼附身了一般,在院子转来转去,指着院外围观的村民,反反复复吼着这些话。 当她转到俊道士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了俊道士一会儿,嗖的一下扑到俊道士身上,手脚并用疯狂拉扯起来。 俊道士猝不及防被扑倒,他学的几招花拳绣腿在疯癫的何氏面前,根本派不上用场。 不一会儿,俊道士的头发被扯散了,脸被抓花了,道袍更是七零八落,犹如经历过暴风雨的小白花。 何氏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之后,身体极度的虚脱无力,她坐在俊道士身上,如牛一般喘着粗气。 场面诡异又安静,众人皆是满脸惊讶盯着院中的两人。 谢清漓抿了抿唇,嗯,看来这个致幻药丸还需改进,否则不小心用在武功高强的人身上,对方突然发狂,会爆发出强大的武力,反而容易误伤自己人,看来这药需慎用。 小道童很是郁闷,真是后悔跟了这个五师兄,整天就知道搔首弄姿,碰到硬茬儿一点用都没有。现在怎么办?还有什么法器可用? 俊道士则有些生无可恋,今天被这个厉鬼附身的恶心村妇抓了摸了,他感觉生活失去了希望,世界失去了色彩,他再也没有资格去肖想刘府那个美丽温婉的大小姐了。 何氏缓了一会儿,灵台渐渐清明。她感到屁股下软软的,低头一看,便看到一张带着几分破碎美的俊脸。这,看起来更让她心动了呢! “道长,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咱们怎么会在这里……”何氏本想压低嗓音,娇声细语,可嗓子像刀割似的疼,发出的声音喑哑难听,像个百岁的老妇。 何氏对刚才发狂的事完全没有印象,她不知道自己嗓子怎么了,被吓了一跳,难道这是宋文秀的鬼魂在使坏? 她急急忙忙站起身,不,她不要这样难听的声音,不要被宋文秀的鬼魂附身。对呀,道长一定有厉害的法器可以镇压。 小道童捡起何氏发狂时扔在地上的那摞符篆,仔细端详起来。他曾有幸跟着观主做过两次法事。观主每次手指一点,符篆便燃烧起来。也许,符篆烧了才有效果? 小道童拿出火折子,点燃了那摞符篆,向何氏扔去。何氏的外衫遇火即燃,而她尚未发现,兴冲冲地朝俊道士走去。 俊道士刚刚得以起身,才稍微整理了他的仪容,哪知何氏突然窜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急切道:“道长,求求您救救我吧!我……” 何氏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了燃烧的衣衫,慌乱中不知如何是好,边跺脚边喊道长救命。 俊道士哪想跟她再有丁点儿接触,更不要说救她,转身便跑。何氏却将俊道士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肯松手,拉扯中俊道士的后衣袍也烧了起来。 俊道士终于挣脱何氏,拿着拂尘向身后甩去,想要将火甩灭。哪知拂尘遇火也烧着了,甩来甩去,俊道士的秀发也被殃及。 两个身上着火的人急得在院子里乱窜,都不知道如何灭火。 谢清漓眼见小院快被烧毁,这个落脚的地方暂时还要用,赶紧去厨房端了几盆水来,对着两人兜头泼下,瞬间将火扑灭了。 俊道士此刻像极了拔了毛的落汤鸡,他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恨意丛生,今日种种皆因这个贱丫头而起。更糟糕的是薛老太医的任务没有完成,后果可想而知…… 俊道士大喝一声:“孽障,还不速速受死。”他边说边甩着拂尘指向谢清漓。可那拂尘被烧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让这个动作格外滑稽。 围观的村民哄堂大笑,笑声久久不绝。 俊道士再也演不下去,铁青着脸朝外逃去,他的招牌脸面都毁了,真是此生耻辱。今日之仇,来日定报! 何氏赶紧追着俊道士出门,一定要请道长把宋文秀的鬼魂收了,她好怕! 小道童无奈摇摇头,朝谢清漓尴尬一笑,迅速收拾好剩下的烂摊子,追着俊道士而去。 始作俑者都走了,再也没有热闹可看,村民渐渐散去。 村民议论纷纷,原本在大家眼中,凌霄观就像是天上的仙宫,里面的道长都是天尊天神一般的厉害人物。今日得见,哎,尽是些绣花枕头,还不如村里的混小子靠谱。 …… 鹿鸣郡,张府。 张寿安自昨日睡去之后,便一直没有醒,张老爷和张夫人十分担心。 薛老太医闹过之后,张老爷便猜出治好张寿安的人是谢清漓,不过既然谢清漓让胡二出面,必是有她自己的考量,因此,他仍是请谢清漓和胡二两人。 晨光熹微时,张老爷便派出家丁去接人,而今已近中午还未见回来,他担心出事,又派人前去接应。 大概过了一炷香,谢清漓和胡二才匆匆赶来。 谢清漓看见张老爷神情焦躁,忙福身告罪:“张老爷,我家出了些事急需处理,误了时辰,望张老爷见谅。” 张老爷无暇多顾,忙将二人引到张寿安卧房,张夫人正坐在张寿安床边默默垂泪。 谢清漓上前诊脉,笑道:“张老爷和张夫人无需忧心,张公子缺少睡眠,而今只是在补眠,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就能醒来。” 张夫人不解:“寿安已经昏睡半月有余,为何还会缺眠?” 谢清漓解释道:“之前张公子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意识却是清醒的,身体的疼痛也都能感受到,所以睡眠并不踏实。而今身上痛意消散,自然会睡得久些。”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张寿安果然醒来,他睡得餍足,面色红润,精神极佳,饭食也较往日多吃了些,张夫人大喜。 当得知今后张寿安只需每日按时吃药,每月施针一次,不出一年便可痊愈,张夫人更是喜极而泣…… 第12章 张府认亲 午后,众人齐聚张府花厅。 张老爷朝谢清漓和胡二恭敬行礼:“两位神医治好了寿安,按照约定,这是张府的半数家财,二位可以核对账目。” 管家已将一摞房契地契银票和一箱账本放到谢清漓和胡二面前。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皆是震惊之色。张寿安刚见好转、尚未痊愈,张老爷便拿出半数家财,并且没有半分心疼之色,信诺至此,令人敬佩。 谢清漓朝胡二轻轻摇头,胡二会意:“张老爷,我们医治张公子乃出于医者本心,并非为了贵府家财。” 他指了指眼前的财物:“这些已远远超出诊金,受之则我们良心难安。” 张夫人忙道:“哪里会超出诊金?宋小神医的神药应为无价之宝,付出我府上的全部财产也使得。”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谢清漓发现张老爷为人爽直重诺,有些江湖侠气;张夫人温柔善良,待人真诚。两人皆是难得的好人,便不欲隐瞒。 她微微一笑:“张夫人言重了,那药丸不过配制的药材不常用,只是些固本培元效用强的药丸,并非什么绝世神药。” 张老爷闻言很惊讶,他以为寿安是因服用神药才能大好,竟然不是。 谢清漓见两人皆满脸疑惑,接着解释:“张公子自娘胎里便有不足之症,这些年脉息无力,毒火凝结,长年累月积于体内无法排出,导致张公子病情愈重。我师父曾传授我一套针法,此法可助张公子排出体内积累的大部分毒素,张公子因此才得以好转。” “昨日谎称那药为神药,实际是为隐藏针法之事,请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 张老爷忧心道:“既然能够救回寿安,想来这针法极为珍贵。你为人心思单纯,切记此事不可再对他人言说。我府对外也只会宣称是神药救了寿安。” 谢清漓点点头:“既然并无神药,无需府上半数家财,按寻常看诊支付诊金即可。” 张夫人刚想再劝,谢清漓又接着道:“我和胡大哥皆是凡民,微不足道,如若身负巨财,财帛动人心,恐怕我们不仅守不住,还可能给我们招来祸事。” 张老爷极为赞同谢清漓的看法,但违背诺言又非他所愿,一时之间难以想到两全之策。恰在此时,管家急匆匆而来,快步走到张老爷身边耳语了几句。 张老爷闻言,凝眉看了看谢清漓,又朝张夫人打了个眼色,两人便告罪进了内室。 大概半盏茶的功夫,两人并肩从内走出,张夫人满眼喜色,盯着谢清漓,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清漓和胡二两人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张老爷捋着胡须,朗声道:“实不相瞒,老夫早已派人探查过你们二人的情况。胡大夫父母皆已仙逝,家中只有一妻一子。宋姑娘也已被父母抛弃,独自在鹿儿村过活。你们二人的确无所依仗。” “此话并非为了戳你们的痛处,而是你们既不想收我府家财,老夫又无法食言而肥,因此,老夫想收你二人为义子义女,待老夫百年后,张府家财由你们和寿安三人均分,这样便可两全其美。” 谢清漓和胡二人面面相觑,事情的走向令他们猝不及防,刚要开口推拒,张老爷接着道:“老夫有此想法,并非只为履行诺言。” 他神情凝重看着谢清漓:“今日你家驱鬼的那出闹剧,老夫已然知晓。听闻那何氏平时对你非打即骂,将你一个人抛弃在鹿儿村后更是一次没有回去过。” “老夫思忖,何氏苦求凌霄观观主之事必有蹊跷,便着人去查。刚刚管家查到道长是薛老太医那个老货请来的。” “那老货必是因为寿安求医之事记恨你们,请凌霄观道长来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薛贺年此人心胸狭隘、贪得无厌、心思不善。老夫为了寿安治病,招惹这样的人,真是引狼入室。若你们二人因此事招祸,老夫于心难安,所以才想认下你们,庇护一二。” 谢清漓有些担心道:“我已得罪薛老太医,那薛老太医虽已致仕,但余威犹在,若您认下我,恐怕会给府里招来祸端,为了我一人将整个张府置于险境,不值得。” 张老爷冷哼一声:“老夫请那老货看诊后,又张榜寻医,想来已经惹怒他。在他眼中,你我同样可恨。他虽有余威,我张府也非树大根深,但在这嘉洲府里想护住两个人并非难事,放心吧!” 张夫人见谢清漓态度已软化,轻轻握住她的手,温言细语:“宋姑娘不必多虑。我见你的第一眼便甚合眼缘。我和老爷子女缘薄,此生只得寿安一个孩子,若是能有个像你这样聪明善良、温柔体贴的女儿,我们做梦都要笑醒,怪只怪你娘不懂珍惜。” 谢清漓默了默,沉声道:“他们不是我的生身父母,我本名谢清漓,出生在盛京城,被歹人所害才流落至此,近日才偶然得知自己的身世。” 在场的三人皆是一惊,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张夫人怜惜之情更甚,她握紧谢清漓的手,语气坚定:“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养母都如何氏那般,既然她不珍惜,你就做我的女儿吧!我定然将你宠上天,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谢清漓眼里倏然浮现一层水雾,她两世孤苦,孜孜渴求的始终不过一丝亲情,没想到如今却在张夫人这里得到了。前世若有幸遇到张夫人,也许她会留在嘉洲平安顺遂过完一生。 看着张老爷和张夫人忐忑的神情,谢清漓哽咽道:“能遇到这么好的义父义母,定是上天可怜我。” 张老爷和张夫人俱是一喜。张夫人轻轻搂住谢清漓,柔声唤着:“好孩子,我的好女儿。”张老爷则命人即刻去鹿儿村,将李兰芝母子接来。 第二日,张府便张罗起拜寄之事。胡二双亲已亡,谢清漓父母不在身边,张老爷便请了张家族老,直接举行认亲仪式。 张氏一族张老爷一支独大,旁支族亲虽有微词,但却无缘置喙,因此仪式异常顺利。拜了天地君亲师之后,按长幼排序,张寿安便多了义兄胡二、义妹谢清漓两位异姓兄妹。 张府张灯结彩、欢天喜地,仁济堂里却气压低迷,掌柜和伙计们都大气不敢出。 薛老太医脸色黑沉,有了张府的庇护,再想抓谢清漓就难了,不过他薛贺年堂堂前太医院院史,跺跺脚嘉洲府要跟着抖一抖,难道会斗不过一个升斗小民? 薛老太医一番安排,便有一群伙计分头去张府的各个大门埋伏,只等谢清漓出府,便将她捉到嘉洲府城去…… 第13章 流言四起 慵懒的午后,谢清漓在张府花园中闲逛,百无聊赖。 薛贺年一直逗留在鹿鸣郡,张老爷担心他对谢清漓不利,便将谢清漓拘在府里。算算日子,宋兆兴应该回到了府城,谢清漓想尽快找到宋兆兴拿回玉佩,如今却不能出府,心中有些恼恨薛贺年。 “小姐小姐,快看这是什么?”丫鬟春芽欢快跑过来,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的鸟笼。张夫人怜惜谢清漓年幼孤寂,便特意给她挑了春芽,春芽与她年纪相仿,性情活泼好动,虽为丫鬟,实为玩伴儿。 春芽献宝似得将鸟笼举到谢清漓面前:“小姐,快看这只小鸟多可爱,太好玩儿啦!”这几日谢清漓心情不畅,春芽变着法儿逗她开心,可惜效果不太好,比如现在。 谢清漓朝鸟笼里看了看,里面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可能刚才被颠到了,有些蔫答答的,她点了点春芽的额头,调侃道:“看看你小姐我,像不像这只困在笼中的鸟儿?” 春芽有些傻愣,这只鸟儿是她费尽心思从寿安少爷的小厮那里换来的,没想到没能逗小姐开心,还惹小姐伤感了,既然如此,要这鸟何用?春芽打开笼子,那鸟儿便扑棱棱欢快地飞走了。 谢清漓又假装哀叹:“哎,鸟儿能开心飞出鸟笼,而我却还不能出府,原来我还不如一只鸟儿。”春芽闻言,圆圆的大眼睛上霎时浮现一层水雾,她怎么这么笨,又做错了吗? 谢清漓见玩笑开过了火,小丫头当真了,赶紧哄道:“春芽不哭,小姐我是说笑的,这里是我的家,怎么会跟鸟笼一样?况且有你天天陪我玩儿,我每天都很开心。”说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春芽气鼓鼓朝前走去,她不是生小姐的气,而是气自己不够聪明,她分辨不出小姐是不是为了哄她假装开心,夫人将她派给小姐,可她却没什么用。 走到一处假山,春芽突然停住脚步,一阵窃窃私语从假山后传来。谢清漓追上来,刚想说话,春芽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手指了指假山后。 “我跟你说,我听说咱们府上这位大小姐可不得了,你以后见到她一定要绕道走,不然容易中招。”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八卦和兴奋。 “为什么?我昨天在园子里遇到大小姐,她还朝我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我觉得大小姐是很好的主子呀!真羡慕能在她房里伺候的姐妹,我也想调到大小姐院子当差。”一个年轻的女声语带羡慕。 婆子急切制止:“咦,万万使不得!我听说大小姐懂法术,你觉得她好,定是她对你使了法术。咱们老爷和夫人现在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尤其是夫人,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我听说就连她今天早膳喝的粥,都是夫人亲手熬的。你想想看,寿安少爷病病殃殃了这么多年,夫人给他熬过几次药?” “这么说起来,的确有些蹊跷。夫人认识大小姐也没几日,对她这个没有血缘的干女儿,像是比对寿安少爷这个亲儿子都好。难道大小姐真的会法术?可她如果法力高强,留在咱们府上又是为了什么呀?”年轻女子极为疑惑。 “当然是为了家产!听说前几日老爷打算分她一半家产,她却没要,咱们张府这么有钱,谁见了那么多钱能不心动?呸,她不要一定是嫌一半太少,想要占了全部家产。再说寿安少爷的病到底有没有治好,谁知道呢?没准儿也是她施的妖法,只是看起来病好了,实际病得更重了。” “妖法?难道她是妖怪?” “我听说,有人在鹿儿村的西山上,看到过一条两三丈的长虫,那长虫有一人粗,想来已经变成精怪了。咱们大小姐就是从鹿儿村来的,没准她就是那长虫幻化的……” 春芽再也听不下去,她对着假山后大喝一声:“是谁敢在那里编排主子?皮痒了吗?”只听一阵窸窣声,两个人用帕子蒙着头冲了出来,不一会儿便跑得无影无踪。 春芽想要去追,谢清漓却拉住了春芽,过段时间她便会去盛京城找阿娘姜慕雪,等她离开后,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会不攻自破,她不想多生事端。 晚饭后,谢清漓溜达到李兰芝的院子,壮壮一天一个样儿,越发可爱,谢清漓每天不逗逗他,便觉得缺了点什么。 胡二正在研读医书,张老爷本想让胡二走科举的路子,但胡二却选择学医,一则他年纪偏大,从头读书太难,二则他只对医术感兴趣,但他医术稀松平常,张老爷便为他寻了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胡二白日到老大夫那里观摩学习,晚上回来还不忘看医书。 见到谢清漓,胡二大喜过望,忙请教医书上他不明白的地方,两人探讨了一番,胡二对谢清漓的医术更加佩服。见胡二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李兰芝赶紧寻个由头支走了胡二,又屏退了屋内的丫鬟婆子。 待屋中只剩两人,谢清漓笑道:“兰芝嫂子,在这里可还住得习惯?” 李兰芝点头:“突然住上这样的高宅大院,又有这么多丫鬟婆子伺候着,开始的几日,我有些惴惴不安,感觉跟做梦一样,不知道哪天一睁眼又回到了鹿儿村。不过,这段日子公爹和婆母对我们很好,我的心也渐渐踏实了。” “不说这个,今天下午我听见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在传你的流言,那流言编得简直离谱,但就怕有心人信了,妹妹你要多加小心。” 谢清漓闻言一惊,她原以为那只是一两个下人之间的闲言碎语,但这样的流言能在府里传开,定然是有心人在挑拨。义父义母听了必不会信,但若传到张寿安耳中令他心生芥蒂,张府便家宅不宁了,到时候义父义母也会左右为难。 谢清漓匆忙回到她的院子,一路拧眉沉思,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便是主动跟张寿安摊开此事,消除他心中芥蒂,再想办法揪出幕后之人。 拿出一瓶自制的药丸,谢清漓带着春芽来到张寿安的院子,除了治病那两次,谢清漓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更没有单独跟张寿安相处过,所以并不了解他的脾气秉性。 走到张寿安房门口,谢清漓顿住脚步,短短数日房内已经大变样,原本雪洞一样的房间没有一丝人气,如今桌上堆叠的书籍、窗边翠绿的盆栽、墙上悬挂的画作,处处透露出生机。张寿安正斜倚在软塌上,安静翻着一本书,他依旧清瘦,却再无半分病态。 张寿安抬眼便看到映在夕阳柔光中的少女,仿佛天上的小仙女,她聪明睿智、善良可爱,轻轻抬手施展仙法,便改变了自己这个垂死之人的命运。 可如今她的脸上却浮现一丝愁容,她听到了那些流言吗? 第14章 罪魁祸首 谢清漓止步在张寿安门口,犹豫着要如何开口。 张寿安温柔一笑,揶揄道:“漓儿妹妹为何不敢进来?我这里没有毒蛇猛兽,只有香茗和美食,不想进来尝尝?”小厮已将香茶和点心摆好。 谢清漓打量张寿安,见他神色无异,心中稍安,暗暗庆幸流言并未传到他耳中。 “那我就不客气啦!二哥不要嫌我能吃。”谢清漓笑着迈进门:“不过我也不是吃白食的人,这是我近日配制的补气丸,二哥每日晨起后吃上一颗,身体能恢复得更快。”边说边将药丸奉上。 张寿安伸手接过,仔细摩挲着瓶身精巧的花纹,笑问道:“妹妹今日前来,应该不是专门给我送药吧?”他语气一顿:“昨日,有两个丫鬟特意在我窗外嚼舌根,说了一通妖魔鬼怪蛊惑人心的鬼话。” 谢清漓闻言大惊,慌忙站起身:“我今日的确为此事而来。二哥放心,我并未图谋什么。”她语气郑重:“义父义母能够认下我,给予我不曾感受过的关爱,我已非常感激,不敢贪图家财。二哥应该知道我的身世,过段时间我便会离开,去盛京城寻找生身父母。” 张寿安神情一暗,仙女果然不会在凡人身边驻留,他压下翻涌的情绪,起身将谢清漓按坐在椅子上:“妹妹大可放心,这点小伎俩挑拨不了你我的关系。” 他轻咳一声,语带落寞:“我自幼身体孱弱,家中又只有我一个孩子,父亲和母亲每日忧心,整天担心我不知何时便会离他们而去,他们从未享受过半点天伦之乐。” “不过如今,你和大哥治好了我,父亲母亲拥有咱们兄妹三人,儿孙绕膝,颐享天年,我从没见他们这样开心过,所以,能与你和大哥成为一家人,我很高兴。至于家产,于我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那些最不重要,如果你想要,我心甘情愿把这府上所有都送给你。” 他深深注视着谢清漓:“漓儿要记住,自从行了拜寄之礼那刻起,你谢清漓便是我张寿安的妹妹。从今以后,不论你身在何处,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依靠我,我必会竭尽所能!” 活了近二十年,张寿安从未说过这样长的一段话,话说出口,他才惊觉向来冰冷的自己竟然说了这样炽热的一段话,他心中惴惴,害怕谢清漓的反应,又希望她有所回应。他端起茶盏轻轻啜饮,长长的羽睫垂下,掩盖住眼底流转的光芒。 张寿安的话像一汪清泉,流淌着丝丝温暖,沁入谢清漓的心田,她眼眶发红,眼泪不由自主流下,这样义无反顾的维护和依靠,便是家人吧!二哥如此坦荡,她却在担心二哥心存芥蒂,是她小心眼儿了。 看到谢清漓流泪,张寿安的心脏倏然收紧,他伸手揉了揉谢清漓的脑袋,拿出帕子温柔拭去她的眼泪,调侃道:“往日见到的你,是冷静自持、聪明睿智的神医,今天却哭得像只小花猫,终于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 帕子上有淡淡的药草味儿,让谢清漓心安,她抽着鼻子反驳:“二哥也没比我大几岁,说话的口气却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大爷。” 言毕,两人相视而笑。 想起正事儿,谢清漓急忙问道:“二哥还记得那两个丫鬟名字吗?这样离谱的流言却短时间内传遍了全府,我猜测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以便挑拨我们的关系,需要尽快把幕后之人揪出来,否则不知道他还会出什么后招。” 张寿安没想到谢清漓小小年纪,便能想到这一层,暗赞一声真聪明,便不疾不徐道:“妹妹放心,这件事由我来处理,我不会再让那些不长眼的人欺负到你头上。至于那两个传话的丫鬟,我已命人审问,妹妹静待佳音即可。” 谢清漓有些惊讶,张寿安不像是爱管这些闲事的人,而他却主动揽下这件事,这样倒减少了谢清漓的麻烦。她本担心若罪魁祸首是哪个得脸的下人,她刚来到府里便处置下人,会遭人诟病。 …… 翌日清晨,张寿安命人来请谢清漓。 谢清漓来到张夫人的院子,府里的主子、仆人皆已到达。张寿安不疾不徐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他查出的流言源头,竟然是张夫人院里管花木的婆子。这婆子的女儿兰草是张夫人身边得力大丫鬟,婆子借着女儿的势,在府里颇有些影响力。 张夫人第一次听到这些流言,此刻她勃然大怒,命人立刻绑住婆子审问。兰草忙为她老娘求情,张夫人不为所动,她们母女俩在一个院子里当差,日日相见,张夫人不信兰草一无所知。 几个巴掌下去,婆子就统统交代了。原来前几日她出府,一个仁济堂的小伙计拦住了她,给了她五十两银子,让她在府里传播流言,挑拨寿安少爷和大小姐的关系,若挑拨成功会再给婆子一百两,若大小姐被赶出府,会再给婆子三百两。婆子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见钱眼开,便应下这件事。 张府众人恨得牙痒痒,罪魁祸首又是薛贺年这老匹夫,他真是阴魂不散。 亲手调教几年的下人竟是这副德行,张夫人羞愧又愤怒,下令将婆子和兰草一并发卖了。下人们都惊呆了,夫人平日多么倚重兰草,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却仅仅因为兰草老娘传了大小姐的几句流言,母女俩便都被发卖了。下人们真切的意识到,这府里最不能得罪的人是大小姐。 张夫人拉着谢清漓的手,满脸歉意:“义母眼皮子底下的人竟然没看住,惹出这样的事儿,让你受委屈了。” 谢清漓软糯一笑:“义母,漓儿哪有受委屈?刚刚听到点风声,二哥便迅速出手解决了。”她语气一顿:“不过二哥这样大张旗鼓不太合适,他定然是因为没有处理后宅之事的经验,义母不要怪二哥。” 张夫人点了点谢清漓的鼻尖:“你个小机灵鬼儿,怕义母今天丢了面子,会怪罪你二哥?在你心中义母就那么小心眼吗?” 她有些欣慰道:“寿安这孩子从小就性子冷淡,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主动管事儿。他今天这样大张旗鼓,还不是为了给你立威?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他把你当妹妹疼着,你把他当哥哥护着,里外里,就我一个坏人。” 谢清漓抱着张太太的手臂撒娇:“义母最好了,比二哥还要好,漓儿最最喜欢的人就是义母。”张夫人眼睛弯弯,娇娇软软的女儿,谁不想要呢? 同一时刻,薛老太医正闲适地听着小曲儿,品着香茶,心中美滋滋盘算着张府那边何时收网。他不知道自己捅了几个马蜂窝…… 第15章 百花楼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张老爷书房的烛火亮了半宿,连夜安排妥当后,他才安心睡去。 同样的夜里,谢清漓一身夜行衣,身形灵巧翻出张府围墙,悄无声息摸到仁济堂的后院。 四更天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刻,仁济堂的后院不知怎的走了水,直到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天,打盹儿的值夜人才发现。 仁济堂的掌柜伙计和附近邻居们奋力扑救了一个时辰,才堪堪把大火扑灭。其中,薛老太医居住的屋子烧毁得最为严重,薛老太医因为吸入浓烟昏迷,经过仁济堂大夫们奋力抢救,方才悠悠转醒。 这场火灾虽无人员伤亡,但房屋烧毁了大半,损失极为惨重。薛老太医好不容易醒来,听到掌柜的禀报,心疼得差点再次昏过去。他怀疑有人故意纵火,下令严查起火原因。 可调查结果火灾是个意外,昨晚在薛老太医房中值夜的小厮,半夜突然拉肚子,跑到茅坑蹲了一个多时辰,从茅坑回来才发现薛老太医房中的蜡烛倾倒,房内东西烧了大半,掌柜为薛老太医搜罗来的珍贵古玩字画悉数被毁,小厮担心被罚,悄悄逃跑了。 掌柜将逃跑的小厮捉拿回来,薛老太医怒不可遏,令人重重惩罚过后才将小厮送官。小厮伤势过重,到了府衙半个时辰便死了,郡守将结果定为小厮畏罪自杀,便草草结了案。 同一日,郡里流言四起,仁济堂号称包治百病的天价药丸——如意丸其实只是生姜所制?仁济堂售卖的人参是萝卜假冒的?仁济堂故意将轻症的病人治成重症,甚至被治死了?一桩桩一件件不知被谁揭了老底儿,证据贴满了大街小巷。 日上中天时,便有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仁济堂的门口围着一群哭嚎的人,他们或是在仁济堂看过病后家财散尽,或是亲人在仁济堂里一命呜呼,更惨的是人财两空的,他们堵在仁济堂的门口,今日势必要讨个说法。 仁济堂的掌柜和伙计们躲在门后,死死抵住大门,生怕愤怒的人群强闯进来。门外的百姓见仁济堂大门紧闭,当起了缩头乌龟,纷纷丢出烂菜叶子臭鸡蛋,往日气派的大门瞬间变得臭不可闻。 薛老太医气得心肝肺脾胃肾俱疼,他怀疑有人针对他,但如今这种情形,他无力还手,只得穿上粗布衣衫,乔装成看热闹的百姓,从仁济堂焦黑的后门悄悄溜走了。 张府的家丁一直盯着仁济堂的动静,见到薛老太医装作百姓溜走了,赶紧回府报喜。 张老爷抚掌大笑,这个烦人的老匹夫终于被赶走了。不过,不知道昨夜是老天有眼,还是哪位仁兄暗中相助,那老匹夫竟然被烧了,真是大快人心。 而张寿安听完下人的禀报,眸光微闪,摇头失笑,老爹和这小丫头真是天生的父女,都一样睚眦必报。 谢清漓则长长舒了口气,在府中憋了这么久,她快发霉了。危机解除,义父没有理由拦着她了吧!她带着春芽大摇大摆出了府门,果然门房没有再阻拦。 两个小姑娘像出笼的鸟儿,在热闹的街市上东逛逛、西看看,一切都是那么吸引人。突然,谢清漓察觉身后似乎有视线盯着她,但回头去找,却什么都没发现。她甩了甩头,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 谢清漓感觉没错,远处的人群中,的确有个人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谢清漓,但谢清漓一定想不到,这人竟然是那日给李兰芝接生的张婆子。 鹿儿村接生那事之后,张婆子霉运连连。原本她在镇上凭借接生的本事,虽不能锦衣玉食,也能衣食无忧、生活富足。但自从她宣判没救的李兰芝却被谢清漓救活之后,再也没人请她去接生,一大家子突然失去了生计来源。 更糟糕的是,她之前接生过的一户王姓人家,家中颇有些田产。王家儿媳也是胎位不正,一尸两命。王家儿子与儿媳感情甚笃,现如今已经过了七八年,王家儿子仍不愿再娶。 不知哪个嘴碎的,将鹿儿村的事传到了王家人耳中,王夫人听后极为生气。如果不是张婆子,她儿子和儿媳定然和和美美,孙子也健健康康,而不是如今这样,儿子形单影只、心如死灰。王夫人接连派人去张婆子家找了几次麻烦,张婆子在镇子上再也过不下去,只能来到郡里讨生活。 从前,张婆子给人接生时被人当成佛祖一样供着,茶水点心不断,还有丰厚的银钱拿。如今,张婆子和儿媳找了些浆洗缝补的活儿,又苦又累,儿子儿媳常常埋怨张婆子,张婆子心中恨极却无处发泄。 前几日,张婆子听说郡里的张大户竟然认了鹿儿村那贱丫头为干女儿,张婆子不愿相信的,凭什么她张婆子被那贱丫头害得落魄潦倒,那贱丫头却飞上枝头变凤凰??? 今日张婆子出工回来,竟然在街上遇见那贱丫头,那贱丫头身着绫罗绸缎、簪珠戴玉,身旁还跟着一个小丫鬟,俨然已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张婆子好恨!她边走边想该如何报仇,路过百花楼时脑中灵光一闪,对,卖了那贱丫头,既能赚到银子,又能让那贱丫头沦为最低等的人,让她假凤凰变真野鸡! 张婆子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极好,便摸到百花楼后门,涎着脸跟守门的婆子套近乎。守门婆子见张婆子神情急切,调侃道:“你这老婆子来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作甚?” 张婆子舔着脸:“我老婆子有桩买卖,想跟百花楼的老鸨谈谈。” 守门婆子瞬间沉下脸来,她还以为是来寻不孝子孙的普通妇人。打量着张婆子,语带嫌弃:“李妈妈是大忙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你能有什么买卖谈?你这老货,自己想卖,也没人买啊!” 守门婆子说话难听,张婆子也不恼,只涎着笑脸:“我老婆子手里有个漂亮姑娘要卖,身段、容貌皆是上乘,以后一定能成为楼里的顶梁柱。” 守门婆子仍是不信,扫了眼张婆子身后,半个人都没有,不耐烦开口:“空口无凭,你至少把人带来,瞧瞧人才有得谈。” 张婆子无奈,只得压低声音:“我说的姑娘其实是我亲孙女,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只能卖了她。她和她娘还不知道这事儿。我老婆子豁了老脸,先来探探口风。如果价钱高,她娘没准儿就同意了。” 守门婆子更加鄙夷,明知这是一个火坑,还把自己亲孙女往里推,真是个畜生。她冷声呵斥:“你要卖人,至少把身契带来,证明的确有这个姑娘,否则哪儿凉快滚哪儿去。” 张婆子连声说有,急忙跑回家。 张婆子拿孙女身契时,恰好被儿媳撞见,她兴奋告诉儿媳:“咱们真是撞了大运,既能发财又能报仇的机会来了,你们就瞧好吧!不过先借孙女的身契用用。” 临走时,张婆子不忘将自己的身契也揣在身上,这样就能证明这个姑娘是她的孙女,她有权处置。 “我真聪明!哼,贱丫头跟我斗,还嫩着点儿。”张婆子内心得意,脚下却虎虎生风,不一会儿便赶回了百花楼后门,那守门婆子还在。 守门婆子看了张婆子和她孙女的身契,心道这老婆子果真有个孙女,托生在她家真是作孽…… 第16章 抓婆子 守门婆子依规矩通知了百花楼的龟公赵大,赵大负责百花楼里零星的买卖。 赵大验看张婆子手中的身契后,例行公事道:“一般货色八两银子,上乘货色二十两银子,绝色一百两。” 张婆子想了想,那贱丫头虽然容貌不错,但应该还不到绝色的地步,但是二十两银子没跑了,心里美滋滋。 “什么时候能把人带来?”赵大问。 “我那孙女心气高,不会自愿前来。”张婆子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道百花楼能不能派人把她抓来。” 赵大满脸不悦扫了一眼张婆子:“楼里可以派人,不过要扣五两银子跑腿费。” “五两?”张婆子惊呼,她有些心疼,继而又想到这是一笔无本儿的买卖,稳赚不赔,就释然了。 “今日便可派人去抓,你负责带路。”楼里最近的新人不多,赵大想尽快做成这笔生意。 张婆子眼珠转了转,老脸堆笑:“我那孙女这几天去大户人家做短工,不确定哪天回来。我老婆子留意些,若她回来,立即来通知您。” 赵大见张婆子眼神飘忽,猜她可能在使诈,便多了个心眼儿,谎称还要验看一次身契,偷偷将张婆子孙女的身契拓印了一份,叮嘱道:“既然时间未定,这几日你将身契带在身上,到时候直接人货两讫,以免再生事端。” 张婆子连连应喏。 自此,张婆子便没再去上工,每日紧盯着张府大门,望眼欲穿。终于等到那贱丫头带着丫鬟出门,便悄悄尾随。 谢清漓走在街上,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来了,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想要找到盯梢之人极不容易。她若无其事地左看看、右转转,内心则在猜测何人盯着她。 难道是薛贺年?但仁济堂已经彻底倒了,掌柜、大夫和伙计都跑的干干净净,是何人在为薛贺年效力? 亦或者是谢清瑶?莫非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事情走向,谢清瑶提前知道她的身世? 谢清漓越想越心惊,今天她必要揪出盯梢之人方能安心。她领着春芽进了一家成衣铺子,挑了几件男装请掌柜修改尺寸,叮嘱春芽乖乖在铺子等候,谢清漓便大摇大摆出了铺子。 那厢,张婆子见谢清漓进了铺子,拼尽老命狂奔到百花楼,赵大派了两个龟公跟着张婆子去捉人。张婆子担心谢清漓逛到别处,一路上火急火燎。那两个龟公心中腹诽,没见过卖孙女这么积极的人。 行至成衣铺子附近,张婆子恰好瞧见谢清漓独自一人出来,那个跟她形影不离的丫鬟不在她身边。张婆子心中涌起一阵狂喜,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她指着谢清漓,激动得指尖微微颤抖:“两位爷,前面那个就是我孙女。” 那两人仔细打量谢清漓,有些远看不真切面容,但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果然属上乘,不过有些疑惑:“你孙女怎么穿那么好的衣服,看起来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真是你孙女?” 张婆子神情慌张:“当然是我孙女!这个不孝女,在大户人家做工赚到银子不孝敬家里,只想着打扮自己,留她有什么用?所以我老婆子才要卖掉她。” 两个龟公相视一眼,算了,这婆子说是就是吧!反正出了事有她兜着。 三人见谢清漓走进一个无人小巷,皆是精神一振,这么快机会就来了,兴奋地跟进了小巷。 两个龟公飞快上前一步,伸手朝谢清漓肩膀抓去,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抓起来毫不费力,随便吓唬吓唬,便会花容失色、泪水涟涟。 “咔嚓!咔嚓!” 姑娘没抓到,两人伸出的手臂却被利落折断,接着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两人身上脸上,不一会儿便被打得鼻青脸肿,倒地哀嚎。 谢清漓踩住其中一人手臂,冷冷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两个龟公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立马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一切:“女侠饶命,我们是百花楼的人,是那个婆子带我们来抓你的。”未被折断的两只手齐齐指向几丈之外的张婆子。 张婆子已经吓得僵在原地,两个身彪体壮的大汉像两只麻袋一样被扔来甩去,而造成这一切的竟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张婆子突然怀疑这个世界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 当武力爆表的小姑娘冷眼扫过来时,张婆子的老腿终于可以动了,她跌跌撞撞朝巷口冲去,谢清漓却如鬼魅般飞到她前方,一个回旋踢,张婆子便被踢回初始的位置。 谢清漓居高临下看着张婆子,她已经快忘了这号人,没想到最近作妖的竟是这老婆子。 那两个龟公再次见识到谢清漓恐怖的战斗力,吓得连连求饶:“女侠,这个老婆子说你是她亲孙女,她要把你卖给百花楼,还随身带着你的身契。我们兄弟现在才知道你不是她孙女,我们被骗得好苦!女侠大人有大量,请放我们回去吧!我们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 谢清漓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闭嘴!今日可以放了你们。不过,不得再强抢良家女子,否则……”她语气一顿,扫了眼两人胯下:“我让你们当太监,想必在青楼里当太监,别有一番滋味吧!” 两人只觉裆下一凉,慌忙爬起来,弯腰恭敬应着:“小的不敢,再也不敢了。”逃也似的跑了。好可怕,青楼里莺莺燕燕、温香软玉,若是变成太监,岂不会呕死? 张婆子眼睁睁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她想为自己辩解,嘴巴张开,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清漓在张婆子身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两张身契。 这婆子够狠,竟然用亲孙女的身契做这种勾当,她不知道跟百花楼交易,身契是要交给百花楼吗?如此,她孙女这辈子便毁了。或许以她的脑子,只想着坑害谢清漓,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吧! 谢清漓看着张婆子,思索该如何给她点教训。 而张婆子经过最初的恐惧,重新找回了勇气,她轻蔑一笑:“贱丫头,你若敢打我,我就满郡里宣扬你不检点,看看以后谁还敢娶你。”她得意指了指自己的嘴:“老婆子我这张巧嘴,白的能给说成黑的,活的能说成死的。” “哼,想跟我斗,你还嫩点儿。”张婆子咬牙切齿:“这次是我老婆子大意,让你逃脱了,下次我定能把你卖到窑子,那里才是你这个贱丫头该待的地方。” 谢清漓不与张婆子废话,掏出一颗药丸迅速塞进张婆子嘴里,张婆子拼命呕吐,可那药丸却遇水即化,瞬间无影无踪。张婆子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谢清漓揉了揉耳朵:“真是聒噪,终于安静了。”她朝张婆子微微一笑:“这是我前几日研制的失声丸,还没在人身上试过,你很荣幸,是第一个。我这人平生最讨厌被人诬陷,既然你这张嘴如此巧言令色、颠倒黑白,那就永远闭上吧!” 张婆子惊恐万分,疯狂摇头,她只是想虚张声势,吓唬吓唬谢清漓。 谢清漓见张婆子挣扎着要爬起来,便脱下婆子的腰带和外衫,将婆子死死地捆住,放到附近一口枯井中,用茅草覆盖住井口。周围是个荒废的院子,很难被人发现。 谢清漓在周围转了一圈,万无一失后方才回转。不让这婆子吃点苦头,她大概不会悔改。 谢清漓回到铺子,春芽已经等得有些焦躁,频频朝门外张望。 谢清漓刚刚走进铺子,春芽便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小姐,您下次办事一定要带着奴婢,夫人已经将奴婢赐给小姐,奴婢应该一直跟在小姐身边,永不分开。” 谢清漓附在春芽耳边低语:“有坏人跟着咱们,我刚刚去处理了,你不会功夫,去了会有危险。” “什么?”春芽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压低声音问道:“什么坏人?小姐,您没事吧?” “坏人已经被我抓住藏了起来,你不要声张,明日你便能见到。”谢清漓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春芽顿时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她狠狠搓了搓小手,仿佛马上要跟坏人干一仗似的。 谢清漓敲了敲她的头,转移话题:“衣服改好了吗?明日咱们出门要穿。” 春芽拍了拍身上的包袱,欢快道:“改好啦!保管小姐满意。” 第17章 以牙还牙 晨光熹微,鸟鸣轻灵。 张府后门,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静静停放,车夫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他四十多岁,身着普通衣衫,长相平平,仿若一杯白开水,无色无味,没有任何能引人注意之处。 “吱~呀~”张府的后门缓缓开启,两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疾步走出。 车夫倏然睁开双眼,眸底似是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再看时不过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一眼便看出这两个少年女扮男装,易容手法有些拙劣,只能骗骗寻常人罢了。 走在前面的那个少年打量着马车,很是满意:“这是义父安排的马车吧?不错不错,这样的马车才不会引人注意。” 车夫上前行礼,恭敬回道:“老奴是府里的马夫,鄙名邹平,老爷差遣老奴送大小姐去嘉洲府城办事。” 昨日深夜张老爷来找邹平,请求邹平护送谢清漓去嘉洲府城,言语间尽是对谢清漓的拳拳爱护之情,以及对谢清漓安危的深深忧虑。邹平与张老爷相识多年,张老爷为人重江湖义气,磊落洒脱,不曾展现如此儿女情长的一面,甚为反常。 前几日两个车夫流传大小姐迷住了张老爷心智,邹平当时嗤之以鼻,如今他却有几分信了。张老爷对他有救命之恩,两人又有许多年相处的深厚情谊,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对张老爷不利。 谢清漓朝邹平微微福身:“既然是义父的安排,这一路便辛苦平叔了!”言毕,便带着春芽进了马车。邹平微微诧异,这位大小姐能对他这个下人礼遇有加,要么是教养极好,要么是城府极深。 马车外表普普通通,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宽敞又舒适,装饰物也无一不透着精致,张老爷的良苦用心可见一斑,谢清漓掀开车帘回望张府,这里如今已经是她的家,家中众多爱护她的亲人,虽然只是离开几日,她心中盛满不舍。 谢清漓吩咐邹平将马车赶到枯井。 来到井边仔细查看,谢清漓并未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掀开茅草向下看去,张婆子仍旧完好地捆着躺在井底。 经过一夜的惶恐折磨,张婆子原以为这口枯井便是她的葬身之地,内心早已放弃挣扎,静静等死。突然一束亮光从井口投下,逆光中看不清井口是何人,但就算是那贱丫头,张婆子也是高兴的,井底的潮湿、黑暗、静谧快将她折磨疯了,只要能够出去,让她做什么都行。 谢清漓刚要跳下去提人,不知何时邹平已经来到井边,丢下一句:“小姐,让老奴来。”便悄无声息落到井底。只见他一手提起张婆子,沿着井壁几个借力,便轻松回到地面。 谢清漓眸色微深,此人轻功极高,甚至在自己之上,如此高手却在张府当了一个小小马夫,意欲何为?义父知不知道他的底细呢? “小姐,要如何处理这婆子?”邹平提着张婆子,像提着一个包袱一样轻松。 “请平叔放马车里吧!”谢清漓指了指马车。邹平三两步来到马车前,飞速将张婆子扔进车内。 车厢里,春芽正轻轻打着盹儿,突然一个东西飞了进来,滚了两滚,方才看清是个婆子,那婆子瞪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春芽,春芽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 谢清漓上了马车,春芽紧挨着谢清漓坐下,打量眼前的婆子,发现婆子除了眼中流露着祈求和惶恐,身上散发着轻微异味儿,与寻常的婆子没什么区别。 春芽压低声音:“小…公子,这就是您昨天说的坏人?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婆子,不像坏人呀!”眉眼中尽是不忍之色。 “坏人不会将''坏''字写在脸上,有的人长得凶神恶煞,有可能是个除暴安良的善人;有的人长得慈眉善目,有可能是杀人放火的恶人。”谢清漓循循善诱:“人的外表具有迷惑性,所以看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能用眼睛,而是要用脑子。” 车外的邹平将车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没想到大小姐小小年纪,就能悟出这样的道理。 春芽听得一脸懵懂,谢清漓从张婆子身上翻出那两张身契,又将张婆子的所作所为讲述了一遍。 直到此时,张婆子终于认出眼前之人根本不是什么小公子,而是那贱丫头。回想起自己一夜的遭遇,张婆子胸中怒意翻涌,想用最恶毒的话语咒骂谢清漓,可尝试了半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满脸狰狞怒视谢清漓。 “你看,今天我本想再给她一次机会,但她半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坏人是不会突然变好的。”谢清漓嘲讽一笑:“如果不是我恰好会些武功,现在的我正在百花楼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这个婆子正拿着银子春风得意。” 春芽脑中浮现这幅画面,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谢清漓安抚地拍了拍春芽的后背:“所以,对于坏人不能有半分心软,他们不值得。”这话似是说给春芽听,其实是说给她自己,复仇这条路容不得她善良,更不容她软弱。 春芽使劲点头,狠狠踢了张婆子两脚,怒骂道:“你这老货,竟然敢卖我家小…公子,简直该死。”她气鼓鼓问道:“公子,咱们如何处置这个老货?让奴婢打死她如何?” 谢清漓微微一笑:“当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她想卖我,那咱们就卖了她。”抖了抖手里的身契:“她带着身契,卖起来倒也容易。不过她这个年纪,秦楼楚馆怕是不会要的,只能去牙行碰碰运气。” 春芽拍手叫好,张婆子却心如死灰。 谢清漓小心将张婆子孙女的身契收好,张婆子虽然可恶,但她孙女却是无辜的,不应该被这件事坑害一辈子。 车外的邹平内心哂笑,大小姐嘴上说着不能心软,却还是选择给婆子留了一条生路,谁知道将来这婆子还会不会出来作恶?真正的不心软应该立刻杀掉婆子,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不过邹平内心却又有些高兴,大小姐不缺智谋和能力,内心善良,并非心思歹毒之人,目前看来是个不错的姑娘,张老爷眼光不错。 …… 太阳西斜之时,谢清漓等人终于赶到嘉洲府城。 午后牙行人最少,是行事的好时机,邹平便直接将马车赶到了牙行,稳稳停住后,恭敬朝车中禀道:“公子,已经到了,请下车。” 谢清漓掀开车帘,巨大的招牌映入眼帘,竟然是牙行。谢清漓并未吩咐来牙行,她看了邹平一眼,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越来越令她好奇了。 几人走进牙行,里面人不多,仅有零星几个人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主动上前搭讪:“小公子,您有什么需要?小的这里丫鬟、小厮、婆子、管事应有尽有,定会让您满意。”他见谢清漓衣着上乘,断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来买人。 谢清漓摇了摇手中折扇,嘴角微勾:“本公子这里有一个婆子要卖,不知道管事是否感兴趣?” 第18章 犯花痴 谢清漓来牙行卖人,而不是买人。 管事有些吃惊,不过开门做生意,来者不拒,忙笑道:“当然可以,小的这里有买有卖,生意才能流转起来。不知公子要卖的婆子可带来了?” “在马车上。”谢清漓回道。 管事是个人精,猜测这件事不方便被人知晓,便领着谢清漓几人来到一个雅间。邹平悄悄离开,不一会儿便将张婆子提了进来。 管事仔细检查了张婆子,年纪不算特别大,手脚都还利落能动。可以看出,婆子的双手原本保养得很好,最近却增添了许多伤口,估计有些缘故。 管事有些为难:“小的看公子不像本地人,公子远道而来,给小的送生意上门,小的内心感激,可这笔生意怕是不好做。实不相瞒,这样的婆子牙行里一抓一大把,她们辛苦伺候主家半辈子,年纪大了本该荣养,但却犯了大错,主家不惜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不得不将她们发卖。这样的婆子,没客人愿意买。” 谢清漓见管事顾虑重重却并没有一口回绝,似乎并非对张婆子不满意,而是担心她犯了大事,惹麻烦。看来需要给张婆子编点故事了。 谢清漓对牙行管事信誓旦旦保证:“管事尽可将心放在肚子里,我这婆子的确犯了错,但却不是什么大错,只是一点让人难以启齿之事。”管事一脸果然被我猜中了的神情。 “这婆子原本是我娘放在庄子上的管事嬷嬷,主子们不去庄子时,这婆子便是庄子里的主子,养尊处优,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谢清漓突然压低声音:“这婆子原是没见过我爹。哪知去年我爹去了一趟庄子,这婆子就看上了我爹。”管事和春芽双双震惊脸。 “为了能时时见到我爹,这婆子对我娘撒谎,说她儿子儿媳在城里讨生活,儿媳怀了身孕,庄子偏远,她不便照看儿媳,想调到府里当差。” “我娘心善,自是答应了她,给她安排了一个活儿少的差事,还常常给她放假,让她去照看儿媳。” “哪知这婆子每次见到我爹都目光发痴,而且为老不尊,打扮得越发不得体。有一次,甚至主动送汤去我爹的书房,哎……” 谢清漓语气一顿,一切尽在不言中。听得有些入迷的几人,俱是心神一震。 春芽心想,若不是她在府里待了几年,怕是真要信了小姐的鬼话,可怜的老爷和夫人,还不知道被小姐编排了。 邹平虽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听了大小姐的鬼扯,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这个大小姐,还真是个妙人。 牙行管事则瞅了一眼身旁的张婆子,赶紧挪远几步,若是不小心被这婆子花痴上,想想就恶心! 张婆子还被绑着,有口不能言。她没想到这贱丫头这么能编瞎话儿,如果她不是故事里的主角,她也快要信了。当她看到管事嫌弃的表情时,气得瞪大眼睛,长成这个狗样儿,还想她犯花痴?嗨,呸呸呸,她就没花痴过谁呀…… 谢清漓瞧见管事的小动作,心中好笑,忙出言安慰:“实不相瞒,我爹虽已年过不惑,但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想来这婆子见识过我爹,已经‘曾经沧海难为水’,其他男人怕是难以入她的眼。所以管事请放心,您很安全!” 管事语塞,这是说他丑吗?并没有被安慰到…… 春芽紧紧抿唇,眼巴巴望着谢清漓,圆溜溜的大眼睛溢满渴求之色,她想听后续,可她是府里的人,应该是知情人。 谢清漓用扇子轻敲桌角,好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就送汤那次,我爹娘才知晓这婆子的龌龊心思,但我娘心肠软,打算饶过这婆子,放她出府与儿子儿媳团聚。可这婆子却哭得肝肠寸断,说其实她儿子儿媳不待见她,恳请留在府里养老,再三保证再也不会肖想我爹了。” “我娘见她哭得实在可怜,念她这么多年为府里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便留下了她。但以防她再骚扰我爹,派她去后院浆洗衣物,我娘以为这个差事辛劳,她每日忙碌,便没有力气瞎想了。” “哪知这婆子只是消停了一阵子,前天她偷偷拿着为我爹浆洗的衣物,等候在我爹回房的路上,喊着要亲自给我爹送衣服。我爹勃然大怒,命人把这个婆子捆了关在柴房,这婆子却一直扯着嗓子大声嚷嚷,说什么我爹负了她之类的胡话,管家怕再惹我爹生气,便给她灌了一副哑药,终于安静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我爹这次受了惊吓,昨晚做噩梦梦到了这个婆子,出了一夜的冷汗。今天天不亮,我爹就派我把这婆子卖了,还要卖得远远的。这不,我大老远来了嘉洲府城,生怕卖得近了,若再看到她,我爹被气出个好歹。” 张婆子听完这席话,心中缓缓升起几个问号,世间竟有如此犯贱之人,这人竟然是她自己??? “公子果然不是嘉洲人士。”管事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家在隔壁的凌江府,管事您转手这婆子的时候,切不可再卖回凌江府,也不要卖到嘉洲府的鹿鸣郡,那里是我的外祖家,我爹每年会去一两次。” “这婆子,小的倒是可以收。”管事尴尬一笑:“不过价钱不会太高。” 谢清漓如释重负:“掌柜看着给就是,能把人卖出去即可,家里也不差这几两银子花。说起来除了花痴我爹,这婆子倒是没有其他毛病。这样齐整的婆子,不能当管事妈妈,当个刷马桶、倒夜香的婆子,也是极好的,管事不用担心无法转手。” 管事眼前一亮,之前他的思路真是被限制住了,按这个方向,手上积压的那些犯事婆子,都有办法处理了。 谢清漓接着道:“这样吧,如果管事肯跟我做这单生意,我一会儿去管事那里看看,若有合眼缘的人就买了,有买有卖,才是互相照顾生意不是?” 管事顿时喜笑颜开,痛快道:“这婆子就三两吧,小的马上带公子去相人。” 谢清漓交了张婆子的身契,收了银子。管事则在账本上记了张婆子一笔:花痴,可倒夜香、刷马桶。 …… 张婆子被卖的时候,她的孙女也在经历着同样的命运。 百花楼的赵大得知张婆子胆大包天,竟将大户人家的小姐冒认成自己孙女,内心一阵后怕,若这笔买卖真成了,不知会得罪了哪个大人物。再看被打的惨不忍睹的两位兄弟,不仅要花费医药费,还几个月不能上工。 赵大很是火大,恨透了张婆子,誓要将张婆子抓来碎尸万段,但是派人翻遍了鹿鸣郡,也没找到张婆子的蛛丝马迹。他猜测事情败露,张婆子逃跑了。 赵大怒火无处发泄,想起拓印的身契,着人调查,发现张婆子果真有一个孙女。便伪造了一份交易契书,命人到张婆子家中拿人。 百花楼的人凶神恶煞,拿出交易契书和张婆子孙女的身契,坚称张婆子已经将孙女卖掉,揣着银子跑路了。张婆子的儿子儿媳大字不识几个,自是不知已经上当受骗。 就这样,张婆子的孙女被带走了,成了百花楼的一个妓子。 谢清漓回到鹿鸣郡后,立即寻到张婆子孙女归还身契,哪知张婆子孙女毫不犹豫便将身契撕了,她原本就好吃懒做、爱慕虚荣,如今躺着便把钱赚了,她觉得很好,不愿再回到从前的生活。此为后话。 第19章 偶遇寒绝 历经两世,谢清漓第一次逛牙行,那些等待被卖的人,或满目怨恨,或表情麻木,或一脸希冀,犹如人生百态。 一路走到底,谢清漓没看到合眼缘的人,正要向管事开口告罪时,一个有意思的人映入眼帘。 那人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他仰躺在地上,手臂枕在脑袋下面,翘着二郎腿,仿佛躺在自家床榻上一般闲适。而他翘着的脚上,却系着一根粗粗的铁链,铁链另一头栓在一旁粗壮的柱子上。 谢清漓想凑近看仔细些,向前迈了一步,管事忙伸手阻拦:“公子快留步,此人极为危险,小心被他伤到。公子不若再回头看看其他人,定能挑到合您眼缘的。” “为什么锁着他?”谢清漓有些好奇。 “哎,说来气人,曾经有位客人不过说他长得丑,他便突然飞起扇了客人一巴掌,客人被扇掉了两颗牙,不依不饶,小的花费了好多银钱才摆平。” “那时小的才知道他会武功,不得已才将他锁了起来,如今他到这儿已一年有余,一直没人敢买他。” 那人听到声音,悠悠转头看向谢清漓等人,他拨了拨脸上的头发,似是特意露出自己的脸。他的左脸有一道伤疤犹如一条毒蛇,蜿蜒盘旋,狰狞可怖。 谢清漓看清了这张脸,险些惊呼出声,前世她见过此人! 此人的伤疤独特又恐怖,让人很容易记住,他的武功很高,与谢清漓不相上下,是三皇子楚云渊最为倚重的暗卫之一。 初次遇到此人时,谢清漓已经借着陆漓尸身还魂,想要靠近阿娘却寻不到办法,便进侯府当了丫鬟,她常常在夜里偷偷守在阿娘房外,恰好碰到此人前来刺杀阿娘。 前世三皇子许是受到谢清瑶蛊惑,对阿娘一个妇道人家几次三番下杀手。因此,谢清漓曾与此人多次交手,知他身手不凡。 依此刻的情形,莫非前世三皇子从牙行带走他,他感念三皇子知遇之恩,便死心塌地为三皇子效力? 世界如此奇妙,既然今世她谢清漓先遇到此人,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买下,不会再便宜了三皇子那个人渣。至于留不留此人狗命,那就看他表现了。 思及此,一抹轻笑自谢清漓唇角溢出。 管事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着眼睛,以往的客人见到这张脸,都会吓得惊恐大叫,管事自己看着这张脸已经一年有余,还常常会被吓得心悸。今日这位小公子竟然笑了?怕不是个正常人吧! 那男人紧紧盯着谢清漓的脸,但并未出现他预期中的恐惧,反而是一抹笑容,他先是有些失望,继而又兴奋起来,好似看到猎物的野兽。 男人突然朝谢清漓飞掠过来,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在距离谢清漓仅一步之遥时,铁链绷直,男人无法更近一步。他将头发全部拢到脑后,将整张脸完全暴露出来,期待着谢清漓的反应。 可男人只看到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碎芒流转,如两汪幽泉,清澈而平静,并无半分惊恐之色。 男人却越挫越勇,他突然面目狰狞,伸长舌头,甚至用双手扒住眼皮,露出鼓胀的眼球,此等形容像极了地狱恶鬼,这样应该会被吓到吧? 谢清漓怔愣了一瞬,前世那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冷血暗卫,竟然会为了吓唬人做鬼脸,如此幼稚可爱。 “噗哈哈哈~”谢清漓这次的笑容更加明媚,犹如盛开的春花,照亮了牙行的每个黑暗角落。 男人傻楞在原地,此人是个疯子吗?自从脸被毁,他只照过一次镜子便再也没看过自己的脸。直视这张恐怖丑陋的脸,需要莫大的勇气。 曾经的他,拥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一切,他那时很是得意,过得恣意又玩世不恭。 但遭受那些蚀骨噬心的背叛后,他便觉得人生无趣,曾经那些孜孜追求的东西,权势、宠爱、财富,甚至复仇,都激不起他心里的半点涟漪。 于是他决定随波逐流,像一片落叶,水流将他带到哪里,他便漂到哪里。 流落到这个牙行,经过初始的新鲜感,他又开始觉得无聊,便暗暗打赌,如果遇到一个敢直视他脸的人,便心甘情愿跟着那人走,奉那人为主,为那人想要的东西而战斗。 这样,他又找回了一点乐趣,每每露出这张脸,那些客人都会吓得哇哇大叫、落荒而逃,他便觉得身心愉悦,但又略有失望,配得上他的主人一直不曾出现。 今天,竟有人对着他的脸哈哈大笑?他断定这人是个疯子。不过,疯子就疯子吧!换个地方也许会有趣些,疯子也许比普通人更好玩儿。 管事盯着谢清漓两眼放光,原来小公子喜好这一款,如果今日小公子能把这个麻烦弄走,他愿意去庙里给小公子供盏长明灯。 管事开始滔滔不绝推销:“公子,此人武功不错,让他当个护卫,保护公子的安全绰绰有余,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他脸上这道伤疤,不过这也不是大问题,给他买张面具遮住就行。” “还有他不会说话,这算不得缺点,甚至可以称为优点,不会说话的人不会泄露秘密,用起来更放心。” 管事很喜欢眼前的小公子,又有些纠结地提醒道:“不过,这人是匹烈马,一般人难以驯服。所以,公子需要慎重。” 谢清漓语气淡然沉稳:“不能驯服也无妨。”此人已是她砧板上的肉,不能驯服就杀掉。 “他叫什么名字?”谢清漓随口问道。 “他没名字,公子可以取……” “寒绝。”男人低声开口,寒绝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自从经历了那些事,他便心如寒灰、绝情绝义,寒绝两字正合适。 管事张了张嘴,他一直以为这人是哑巴,这一年有余,他是如何憋得住的? 谢清漓嘴角微扬:“寒绝,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小厮了。” 小厮?寒绝枯寂的心起了一丝涟漪,他所见过的小厮都是油嘴滑舌、八面玲珑,他这样的脸怎适合抛头露面?他应该躲在暗处当一个暗卫,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过一辈子。 不过,他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管事大喜:“公子真有眼光,这个寒绝会武功,这个数……”边说边伸出了一只手掌。 谢清漓挑眉问道:“五十两?”她心中暗忖,五百两也值得。 管事生怕谢清漓以为他狮子大开口而反悔,急切开口:“哪能啊!是五两,如果公子觉得贵了,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寒绝冷硬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当着他的面这样讨价还价,真的好吗? 谢清漓心里高兴,面上却未显,只淡淡道:“既然他会功夫,而我正好缺一个会功夫的小厮,那就十两吧!” 管事掏了掏耳朵,还以为听错了,第一次见到自己加价的,这小公子真是人傻钱多。 管事火速办理了一应手续。将寒绝的铁链解下时,管事贴心地询问谢清漓:“公子,您是否需要这条铁链?” 谢清漓摇头。 寒绝脸色黑沉…… 第20章 银针和面具 车轮滚滚,向云来客栈的方向驶去。前世太子楚云沧在寒食节死在云来客栈,过几日便是寒食节了,谢清漓想去碰碰运气。不过此刻,谢清漓却无心思考这些事情,她有些头疼。 诚如牙行管事所言,寒绝是匹烈马,难以驯服,但武者慕强,谢清漓打算找个机会跟寒绝切磋切磋,打到他顺服为止。 但自从寒绝注意到春芽后,似乎找到了快乐的源泉,他时不时突然露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春芽瑟瑟发抖,等春芽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些,他再做一个鬼脸吓唬春芽,如此循环往复,仿佛一只恶劣的大猫在不断逗弄着一只胆小的老鼠。 谢清漓揉了揉太阳穴,她本不想理会,毕竟她不可能时时刻刻留在两人身边拉架,但春芽眼泪汪汪的样子实在可怜,而寒绝肆无忌惮的样子的确欠揍,她厉声警告道:“寒绝,不许再吓唬人,否则本公子让你生不如死!” 寒绝眉梢轻挑,这位小公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他内心嗤笑,能让他生不如死的人可能存在,但绝不会是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语气轻佻道:“抱歉啊,我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怕我!” 他又转头看向春芽:“小兄弟真对不住,不过以后你我同为主子的小厮,日日相见,你怎么能怕我呢?过来,坐到我身边来,我这张脸看得多了就不怕了。”他伸手去拉春芽,还挑衅似的盯着谢清漓。 春芽被吓得浑身僵硬,紧紧抓住谢清漓的手臂,将头埋在谢清漓的肩膀上。 谢清漓目光转冷,手指翻动,银光一闪,一根银针便扎在寒绝伸出的手上,寒绝只觉得手腕像被折断了一样疼痛,整只手臂已经无法动弹。 谢清漓冷声道:“不听话便是这个下场,你再敢挑战本公子的耐心,本公子不介意马上送你去见阎王。” 寒绝脸色微变,他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威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哼,一张身契还束缚不了他,不如杀掉这几个人,天大地大,他再去寻找别的趣事做。 思及此,寒绝立即伸出另一只手,准备拔掉手腕上的银针,但电光火石之间,谢清漓又是一针飞出,寒绝双臂都已无法动弹。他此生极少如此受制于人,怒意直线飙升,伸出双腿想要攻击谢清漓。 谢清漓一声冷笑,轻轻弹了弹手上的银针:“怎么,难道腿也不想要了?本公子当然可以满足你。”她在寒绝的腿上比了比:“在双腿这个位置各来一针,你便瘫了。听说躺在床上月余便会肌肉萎缩,生满褥疮,大小便不能自理,臭不可闻。啧啧,到时候本公子只能将你做成人彘观赏了。” 寒绝瞳孔微缩,眸底闪过一丝恐惧,这人果然是个疯子!他怒视谢清漓,心中却默默分析,这疯子扎针扎得快、狠、准,定是会武功的,而他双臂无法动弹,仅靠腿上的功夫的确没什么胜算。 大丈夫当能屈能伸!寒绝默默收回了腿,打算暂时休战,等以后逮住机会定会一雪前耻。突然,双腿传来刺痛,他低头看去,发现刚才谢清漓比划的位置各插着一根银针。他震惊瞪大眼睛,似是在控诉谢清漓不讲武德。 看着寒绝吃瘪的样子,谢清漓摇着折扇,得意一笑:“你刚刚瞪本公子了,是为不敬,对主子不敬自是该罚,这便是本公子对你的惩罚,万望你深刻自省,本公子相信你孺子可教,下次定然不会再犯了。” 寒绝的肺要气炸了,但他四肢疼得厉害,又都动弹不得,仿佛真的变成了人彘。他铁青着脸看谢清漓,谢清漓摇了摇手上的银针,笑着警告道:“不要再对我不敬哦!我还有针,很多很多针,管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寒绝生气地扭过头去,车厢里陷入沉默,只余马蹄的踏踏声。 谢清漓心情愉悦,笑看寒绝,见他面色未变,但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暗叹果然是个做暗卫的料子,忍耐力如此了得。 春芽明显感受到了两人间的暗流涌动,车厢内压抑的沉默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悄悄拉了拉谢清漓的衣袖。 谢清漓轻拍春芽后背,有些漫不经心问寒绝:“年龄?”手上还把玩着那两根银针。 寒绝扫了眼谢清漓手上的银针,咬牙回答:“十七。”但开口时险些泄了那股支撑他的气,差点痛哼出声。 谢清漓扬起唇角,这样怪好玩儿的,便接着问道:“你是哪里人?” 寒绝不再回答,相比于痛叫出声的羞耻,他宁愿选择再被扎两针。其实寒绝是哪里人,谢清漓并不在意,在她眼中只有活人和死人,听话可活,不听话便死。 谢清漓见寒绝身体微微颤抖,知道他已经忍耐到极限。她指了指春芽,郑重道:“从今日起,她也是你需要保护的人,保护她如同保护我一样,不得再对她无礼。今天这是惩罚也是警告,你要记住银针的滋味,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 寒绝不情不愿微微点头,心中有些气闷,这一局他彻底输了。 谢清漓迅速收回银针,寒绝感觉痛意瞬间消散,只是四肢有些发胀。 寒绝揉着酸胀的手臂,面色如常,内心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幼时习武,他的左手手腕受过一次重伤,虽然当初医治好了不影响习武,但却常年隐隐作痛。那种痛,不致命却令人心烦,他曾遍寻名医,可却始终未能治愈。此刻,那种痛感竟然彻底消失了!而原本僵硬的四肢,似乎变得更加轻盈有力。 寒绝抬头看谢清漓,只见她神色淡淡,她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她到底是谁?寒绝突然对谢清漓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 云来客栈。 春芽背着一个包袱,急匆匆奔进了房间,她将买到的东西一一摆到桌上,那双大眼睛里闪着热切和自豪,炯炯地望着谢清漓。 谢清漓捏了捏春芽的小脸,轻笑道:“我家春芽第一次来府城就能出门不迷路,还能又快又好办好差事,真能干!” 寒绝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动作轻浮、举止亲密的男子,有种恶感袭上心头,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地。 谢清漓从桌上拿起一张面具递给寒绝,命令道:“戴上。” 寒绝摸了摸满是疤痕的脸,嘲讽道:“公子不是不怕我的脸吗?” 谢清漓嗤笑一声:“不怕,不代表喜欢,本公子喜欢看美人,对着美人能多吃两碗,对着丑人食不下咽。” 寒绝气结,伸手接过面具,但看到面具上活灵活现的可爱小喵咪时,他迅速将面具还给谢清漓,冷声道:“我不戴。” 谢清漓眉梢轻挑,明知故问道:“为何不戴?” “这个不行,换一个。”寒绝有些气闷。 谢清漓指了指桌子:“那里还有,你自己挑。” 寒绝上前翻看,桌上其余两只面具,一只狐狸,一只兔子,那憨态可掬的笑脸,似是对他最无情的嘲讽。他断定这是春芽的报复,朝春芽怒喝道:“你是故意的,为何不买男子款式?” 春芽仍然不敢直视寒绝,将头转向窗外,小声回答:“没有男款。”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乐开了花。看到这些可爱的面具时,她立刻想到了寒绝的脸,用这样的面具遮住,谁还会怕?她下定决心要挑选最可爱的那只,可挑来挑去,实在都可爱得紧,便给小姐和自己也各挑了一个。 谢清漓看向春芽的侧脸,见她脸颊发红,便知道她是故意的,小丫头学会报仇了,不错不错。 谢清漓一本正经劝道:“既然没有男款,暂且将就吧!你先挑,剩下的我们戴。” 小公子也要戴,还将选择权交给自己,寒绝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谢清漓的陷阱里,就如同有人让他吃屎,将选择猪屎和狗屎的权利交给了他,他不该为拥有这种选择权高兴,更不应该答应吃。 寒绝的目光在三张面具逡巡了一圈,最后选中了狐狸面具,虽然仍有些嫌弃,还是乖乖将面具戴在脸上,一个狂傲冷厉之人,瞬间化身成软萌小狐狸。 谢清漓和春芽相视一眼,眼中都是憋不住的笑意…… 第21章 极致的宠爱 云来客栈。 谢清漓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粼粼湖水,等着出去打探消息的平叔。 对于宋兆兴此人,谢清漓知之甚少,两人做了十几年的名义父女,却形同陌路。 宋兆兴每隔一两个月回村一趟,两三天便走。虽然何氏母子喜欢围着宋兆兴打转,但宋兆兴对她们母子却极为冷淡,甚至夹杂着淡淡的嫌弃之色。 仔细回想起来,宋兆兴身上疑点重重。若他为普通小伙计,宋天宝治病,他却能轻易地拿出大笔银子。若他是个有钱人,又为何放任妻儿窝在鹿儿村那样的穷乡僻壤,而不将他们接到府城团聚?宋兆兴每次回去更像是点卯,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在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不一会儿,邹平匆匆返回,当他看到寒绝的面具时神情一怔,不过瞬间恢复了正常。 邹平立刻将打探的消息和盘托出:“公子,府城只有一家纪宝斋,店面不大,开在府城最繁华的太平街上,生意尚可。” “铺子里有四五个伙计和一个掌柜,伙计都是十七八岁。掌柜姓宋,三十岁出头,与您要找的人信息对的上。老奴便跟踪宋掌柜,发现他去了城南的一处宅子。” “那宅子三进三出,挂着‘宋府’的牌匾,很是阔气,不像是一个小掌柜能买得起的,老奴在宋府外等了一个时辰,并没见他再出来。” “老奴本想进府探查一番,可府中不仅有很多丫鬟仆妇,还有十几个看家护院。老奴担心打草惊蛇,便先回来向您复命。” 谢清漓错愕不已,她猜到宋兆兴可能有些钱,却没想到竟然富有到这种地步,他身上藏着的秘密定然不小!谢清漓黑亮的眼眸闪着兴味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不知道夜探宋府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 城南,宋府。 下人们都知道老爷疼宠夫人,甚至每次从外面回来,必需先去沐浴梳洗一番才会去见夫人,绝不会让夫人沾染半点外面的尘埃。 而只有宋兆兴自己知道,每次沐浴过后,他才觉得自己有资格同雪儿说话吃饭,才有资格拥有雪儿,仿佛沐浴洗去了两人身份差距带给他的羞耻感。 此刻,沐浴后的宋兆兴换了一身舒适的丝质常衫,整个人显得异常风流倜傥,他长相不差,否则也生不出谢清瑶那样的女儿。 林雪已经在花厅等候,见宋兆兴进来,忙向身旁的丫鬟打眼色,不一会儿一群丫鬟端着各色餐食,鱼贯而入。 林雪上前牵住宋兆兴,引他在桌边坐下,宋兆兴抚摸着林雪的玉手,心中甚是熨帖,一整天的思念终于得到了抚慰。 林雪拿起筷子想要为宋兆兴布菜,宋兆兴忙制止道:“雪儿这双手是用来抚琴作诗、烹茶对弈的,这些粗活儿让我来即可。” 宋兆兴夹起一块鱼肉,细心挑出鱼刺后递到林雪唇边,林雪满面娇羞,红唇微张,姿态优雅地将鱼肉吃下。宋兆兴乐此不疲,又盛了一碗汤,一勺一勺喂给林雪。 老爷常常这样细心伺候夫人吃饭,丫鬟们早已经见怪不怪,都捂着嘴偷笑,心里十分羡慕夫人。老爷这样英俊富有,又如此温柔体贴,当然会有心气儿高的丫鬟肖想。不过,曾有几个自荐枕席的丫鬟,还没近身,便被老爷发卖了。从那以后,丫鬟们都收好自己的小心思,老爷独宠夫人一个,他的柔情只属于夫人。 宋兆兴等林雪吃得餍足了,方才端起碗,风卷云残,几息的功夫就填饱了肚子。 他曾经认真学过高门大户的规矩礼仪,可他从小出身低微,有些东西已经刻在骨子里,那是他身份的烙印,无论如何都洗不掉。从那以后他便不再刻意掩饰,掩饰得不好反而不伦不类。但他喜欢看林雪优雅地用餐、闲适地品茶,一举一动仿佛都是一幅画,令他赏心悦目。 用过晚餐,两人移步偏厅,丫鬟们准备了香茗和茶点。沉默了一会儿,宋兆兴斟酌开口:“雪儿,明日我需要出门一趟,大概三四天便回。雪儿在家乖乖吃饭睡觉,等我回来。” 宋兆兴隔段时间便会出远门,往日林雪并不会多问,只会乖顺应喏,宋兆兴喜欢这种乖顺。可今日林雪却低垂着头,过了很久才小声回应:“雪儿知道,老爷路上仔细身体。” 宋兆兴听出林雪声音哽咽,忙低头去看林雪的脸,只见林雪已经泪流满面。他慌忙拿出手帕帮林雪拭泪,林雪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擦越多。这些眼泪好似滴在宋兆兴的心尖上,灼得他生疼,他忙柔声安抚:“好了,雪儿不哭,我不走,我就在家陪雪儿。” 林雪垂泪道:“不,老爷去吧!其实雪儿知道,老爷隔段时间便去鹿鸣郡,去跟老爷的妻子和儿女团聚。”她语气一顿:“那是老爷的正妻和儿女,老爷便是日日陪在他们身边也是应该的,雪儿能够得到老爷的宠爱,已经是上天垂怜,断不敢阻拦老爷与妻子团聚。” 宋兆兴大惊,他以为这件事掩饰得极好,没想到雪儿已经知道了,他忙解释道:“雪儿不要生气,我的心里只有雪儿,没有那个恶心的女人。”他有些无奈:“如果我长时间不回去,恐怕那女人会寻来,我怕她伤害到雪儿。” 他深情款款看着林雪:“我说过,这正妻之位,只要雪儿想要,我随时可以休了那女人,风风光光娶雪儿进门。” 林雪的眼泪却更加汹涌,颤声道:“老爷休要再提这话,老爷明明知道雪儿身份见不得光,无法嫁给老爷。更何况老爷的发妻并未触犯七出之罪,如何能休了她?”她试探道:“不如,不如老爷将她接到府城来,我们姐妹共同伺候老爷,老爷还能时时见到孩子,岂不两全其美?” 宋兆兴闻言狠狠拍了下桌子,厉声道:“不行!”他想到何氏那张脸就觉得恶心,况且,这座府邸是他的世外桃源,藏着他内心最深的隐秘,怎么能让何氏那个蠢妇染指? 林雪扣紧手中的帕子,眉头紧蹙,何氏和那两个孩子藏着什么秘密,为何宋兆兴阻止她见他们?宋兆兴的秘密又是什么?不过,宋兆兴对何氏厌恶至极的样子,令她的心头漫上一股愉悦之情…… 第22章 夜探宋府 云来客栈,夜已深。 房间内,谢清漓身着黑色夜行衣。 邹平同样的装束,他本想独自夜探宋府,大小姐却要同行,大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不知她武功如何,邹平心存疑虑。他递给谢清漓一块黑色面巾,两人同时戴上面巾,准备出发。 春芽嘟着小脸有些闷闷不乐,她太没用了,如果她也会功夫,就可以陪着小姐去冒险了。 寒绝戴着那张可爱的狐狸面具,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茶杯杯盖儿。 关于今夜如何安排,谢清漓内心其实有些纠结,寒绝尚未被收服,平叔的底细还没有弄清,春芽不会武功,而谢清漓必须亲自去宋府走一趟,平叔需要给她带路。如此一来,便剩下春芽和寒绝单独相处,谢清漓有些不放心。不过,她教了春芽一招,若春芽机灵些可以暂时压制寒绝。 临走前,谢清漓仍有些不放心,她冷声警告寒绝:“好好待在这里,不要欺负春芽,否则我定会惩罚你!”寒绝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没有出声。 谢清漓和邹平先后翻窗而出,窗外湖水荡漾,两人沿着窗户攀上屋顶而去。邹平见谢清漓动作干净利落,轻功并不比他差,暗暗赞叹一声,彻底放下心来。 房间内,寒绝看着托腮坐在桌边的春芽,心中冷嗤,小公子既然如此关心这个小白脸,怎么不别在腰带上带走?他漫不经心地丢开手中的杯盖儿,倏然起身,一个手刀狠狠地劈在春芽后颈,春芽便软软地趴在了桌上。 寒绝翻身出窗,向着谢清漓和邹平离开的方向追去。 …… 城南宋府,万籁俱静。 值夜的护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着酒,聊着闲话。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指着其中几个人,催促道:“你们几个去主院那边看看,估计老爷还没睡,你们像样点儿。” 那几人不情不愿起了身,其中一个小声嘀咕道:“这么多年,府里连只野狗都没来过,宋老爷命咱们夜夜巡视,也不知道在保护什么?” 另一个轻笑:“当然是保护夫人,宋老爷把夫人当成眼珠子似的宠着,夫人想要天上的星星,宋老爷也会给摘下来。” 又一人道:“是啊!夫人那长相、那身段,我如果是宋老爷,我也宠着。” 几人哄笑一声,整理了步伐,齐步向主院走去。 躲在树后的谢清漓唇角翘起,随随便便就听到了这么大的秘密。夫人?宋兆兴竟然金屋藏娇! 谢清漓朝身旁的邹平打了个手势,两人轻松绕过了那几个护院,轻轻跃上了主院的屋顶。主院卧房灯火通明,两个值夜的丫鬟靠在门框上,头一点点地打着盹儿。谢清漓轻轻掀开瓦片,朝下看去。 卧房内,一个女子坐在梳妆台前,只见她身姿婉约,看不清面容,身后一个丫鬟拿着帕子,轻轻地绞着女子湿漉漉的头发。 那女子突然开口道:“映月,你说主子为何会派给咱们这个任务?咱们来了几年却什么都没查到,会不会主子的判断有误,宋兆兴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商户?” 那个叫映月的丫鬟语气冰冷:“小姐,不要质疑主子的决定。” 女子身形微僵,轻笑道:“映月莫要生气,我只是随便说说,主子的任务我定会认真完成。” 映月已经放下手中的帕子,不再是一个丫鬟的姿态,她居高临下看着女子,声音冷厉道:“林雪,主子派你我二人调查宋兆兴,我有协助你的义务,更有监督你的职责。主子的意思是徐徐图之,你今日挑破何氏之事,又使小性子赶走了宋兆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你莽撞了!” 林雪有些委屈:“咱们来了这么多年却什么都没查到,我心里着急。再说那何氏只不过是一介村妇,宋兆兴却阻止我们相见,你不觉得奇怪吗?况且,他瞒着我何氏的事情,我跟他发点小脾气才是该有的反应。而且只是赶他去书房睡一晚,也不算什么大事。” 映月语带嘲讽:“不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你开始时不是恨死了这个泥腿子吗?他牵牵你的手,你都要多洗几次,现在开始跟他的正妻争风吃醋了?” 林雪握紧手心,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的确,当初主子派给她这个任务时,她想撞死的心都有,曾经的她被千娇万宠地养大,宋兆兴这样卑微的小人物,能见她一面就是祖上积德。 可是后来,家族获罪,大厦倾倒,她从云端跌下,为了逃脱命运的枷锁,她认了主,接受了主子的命令,她要委身于宋兆兴,留在宋兆兴身边,查出宋兆兴的秘密。 开始时,她对宋兆兴虚与委蛇。那样粗鄙的一个人,除了皮囊不错,连字都不识得几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又极不善言辞,她写诗骂他,他不但听不懂,反而夸是首好诗。这样的一个人,怎么配碰触她,她每次都要沐浴很久,才能洗去那种恶心感。 可是后来,宋兆兴不要命地宠她,全身心地崇拜她,她仿佛又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女,她很享受那种感觉,再看宋兆兴也就不觉得讨厌了。 女人啊,交付了身体之后,便会不自觉地交付真心。她开始把宋兆兴放在心里,开始时刻关注他。 她发现宋兆兴喊着‘雪儿’时,语气温柔缱绻,神情迷醉,她以为那是宋兆兴对她的喜爱,但后来她发现,宋兆兴看着她时,仿佛看着另一个人,只是宋兆兴自己没有察觉罢了。这个发现让她发狂,她想知道宋兆兴心里那个人是谁,是他的妻子何氏吗?所以,今日她才失了理智,做出那样不妥当之事。 她微微有些失神,曾经的她一定想不到,自己会为了一个泥腿子的宠爱,跟一个村妇攀比。 映月见林雪久久无言,冷声警告道:“林雪,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住主子,记住使命!”接着,映月朝林雪福了福身,瞬间转变为一个丫鬟的姿态,好言劝慰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更深露重,请早些歇息,奴婢告退了!”说完便退了出去,轻轻关好房门。 林雪趴在床上,传出微微的抽泣声。 房顶上的谢清漓目瞪口呆,宋兆兴金屋藏娇养了外室,但外室其实是别人派来的探子??? 邹平见谢清漓愣神,轻轻拉了她一把,谢清漓回神,两人在府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来到了书房,两个守门的小厮正在打着盹儿,谢清漓和邹平翻窗进了书房,发现宋兆兴正合衣睡在榻上,口中传出低低呓语。 盯着宋兆兴的脸,谢清漓恨意翻涌,不过,仇可以慢慢报,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玉佩。她掏出一包药粉,捻了少许放在宋兆兴鼻子下,宋兆兴吸入药粉后便沉沉睡去,无知无觉。 两人在书房里一通翻找,并没有发现玉佩的踪迹。谢清漓示意邹平,邹平上前搜查了宋兆兴全身,除了几张银票外,也没什么发现。两人只得翻窗出了书房,悻悻而去。 谢清漓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被跟来的寒绝尽收眼底。两人走后,寒绝也翻窗进了书房,他刚刚将小公子眼中的恨意瞧得清清楚楚,那样子好像恨不得扇这个男人几巴掌,但小公子只是狠狠盯了这个男人一会儿,却没有动手。 难道这个男人与小公子有仇?可是小公子不像是委屈求全之人,有仇不报多难受。 寒绝抚了抚自己的手腕,小公子帮他治好了多年顽疾,如此恩情,多少要回报一些方才安心。他似是下定了决心,抓住宋兆兴的头发,左右开弓狠狠扇起了巴掌,直到宋兆兴双颊肿胀,他才收手。 寒绝不敢多做停留,翻窗出了书房,抄了近路疯狂朝客栈掠去。当他戴上面具刚刚坐定时,谢清漓和邹平恰好进了房间。寒绝极力压住自己粗重的呼吸,他很庆幸面具遮住了他大汗淋漓的脸。 谢清漓见春芽已经趴在桌上睡着,而寒绝仍是百无聊赖的样子,便吩咐邹平:“平叔,你们两个也去休息吧!其他事情明日再议。”邹平领命,带着寒绝回了房间。 谢清漓将春芽抱上床,叹了口气,这次夜探宋府,除了宋兆兴身上的谜团更重之外,毫无斩获。一块小小的玉佩,可能被藏在任何地方,想要悄无声息地搜到,有些痴人说梦…… 第23章 寒绝受罚 第二日清晨,宋府炸开了锅。 昨晚老爷歇在书房,没想到夜里竟然来了贼人,将老爷打得鼻青脸肿。更加离奇的是,老爷和守门的小厮都毫无知觉,贼人能够这样来无影去无踪,令人胆寒。 林雪闻讯匆匆赶到书房,只见宋兆兴双颊肿得老高,唯一拿得出手的皮囊已经失去了往日风采,林雪却没有嫌弃,只余心疼,她上前扶住宋兆兴,温柔地为他上药。 宋兆兴原以为出了何氏那件事,雪儿至少几天不理他,没想到他挨了顿打,雪儿就急忙赶来照顾他,他心里美滋滋,果然,坏事不一定是坏事。 林雪帮宋兆兴上完药,在书房转了一圈,虽然书房看似与往常无异,但她却能看出东西被翻动过。难道,映月已经将她的举动禀报主子,主子派其他人来调查宋兆兴了吗?她回头看着有些傻愣的宋兆兴,眉头紧拧。 …… 云来客栈。 经过一夜的思考,谢清漓决定打草惊蛇,让宋兆兴这条毒蛇主动带他们找到玉佩,方能速战速决。 谢清漓换回在鹿儿村常穿的粗布衣衫,春芽熟练地帮她梳了一个双丫髻,又在她乌发间别了两朵小珠花。 春芽围着谢清漓转了一圈,开心道:“小姐真是越来越美了,就算素面朝天、荆钗布裙,也让人移不开眼。” 谢清漓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经过这段时间的药物调理,又得到义母的悉心照料,她长高了,脸颊上也长了些肉,皮肤变得细腻莹白,虽然仍是有些瘦,但却好像换了一个人,能看出与阿娘有几分相像。 前世,她身体一直瘦弱,尤其病重后,何氏常常几天才给她一顿饭食,她更是瘦得皮包骨,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长得像阿娘。 谢清漓收起思绪,伸手摘下头上的珠花,又吩咐春芽将她的皮肤涂黑一些。 春芽揉着脖子问道:“小姐,难道您不想美美的吗?” 谢清漓眸光微深:“今日我要会一会宋兆兴,他的底细,我们尚不清楚,谨慎一些总归没错。”春芽点了点头,又揉了揉脖子。 谢清漓打量着春芽,疑惑道:“春芽,你的脖子不舒服吗?” 春芽忙不迭点头,她皱紧眉头道:“奴婢的脖子很疼,可奴婢晚上睡这么舒适的床,为何会疼呢?而且,奴婢对昨晚怎么睡着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昨天赶路太累的缘故?” 谢清漓查看春芽的后颈,眸光微沉,她从包袱中翻出药膏给春芽抹上。春芽只觉得脖子一片清凉,瞬间就不那么疼了。 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不待谢清漓回话,寒绝便推门而入,他认为大家都是男子,毋庸避讳。 当他看见房内两个女子时,赶紧退了出去,仔细核对了门牌,确信没有走错,又快步走进房间,冷声质问道:“你们是哪家的丫鬟,为何擅闯我家主子的房间?” “不等主子允许,就擅自闯入主子房间,这便是你的规矩?”谢清漓声音中带着冰冷的气息。 寒绝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仔细打量眼前两人。刚刚答话的少女容貌清丽、身形袅娜,犹如枝头含苞待放的海棠花,那双明亮的眼睛,和小公子一模一样。而另一个丫鬟杏眼圆瞪,和那小厮的确有几分相似。 她们竟是女儿身???寒绝如遭雷劈。 谢清漓缓缓坐下,眼神冷若冰霜:“昨夜你做了什么?如实交代。” 寒绝有些慌乱,难道主子知道了什么?不过想想他也没做什么坏事,便满不在乎道:“昨晚属下担心主子安危,跟着主子去了宋府,还帮主子出了气。” 春芽指着寒绝惊呼:“我知道了,是你打晕了我!” 谢清漓眼中寒霜凝结:“你在宋府做了什么?” 寒绝一脸懒散地眯了眯眼:“也没做什么,我看你挺恨那个男人,就帮你扇了他几巴掌。” 谢清漓脸色阴沉如水:“你擅自做主,如若坏了事,我定不会轻饶你!”她暗忖,此人如此不服管束,是不是不该再留他? 寒绝抿了抿唇,心中满是不以为然,几个巴掌而已,能坏什么事! 不一会儿,出去打探消息的邹平匆匆回来,他眉头紧拧:“小姐,老奴盯了一个时辰,并未发现宋兆兴去纪宝斋。老奴又去宋府打探,宋府大门紧闭,似是昨夜宋府出了变故。看样子今日宋兆兴不会出府了。” 谢清漓瞪了寒绝一眼,沉声道:“寒绝昨夜打晕春芽,跟踪我们去了宋府。他打了宋兆兴巴掌,宋兆兴是看重脸面之人,估计养好脸伤之前都不会再出府了。” 邹平瞳孔微缩,有人跟踪他们,他却没有发现?这世上轻功可与他匹敌的人,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为何他只是来了一次府城,就能遇到两个?难道是他避世太久,这个世界已经大变样了吗? 他又打量寒绝,此子年纪轻轻,轻功便如此了得,怪不得小姐要买他,真是慧眼识珠。不过此人如此顽劣,不是好事。他淡淡问道:“小姐,需要老奴教教他规矩吗?管束这些不听话的小子,老奴有些经验。” 谢清漓眸光微潋:“不必为他耗费心力。” 她拿出一颗药丸,对寒绝冷冷一笑:“你不服管束,如今坏了我的事,必须要惩罚你。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吃下这颗药丸,一天之后我会给你解药;其二,我身边不留不服从命令之人,你可以选择离开,我将身契还给你,你便是自由之身。”当然,如果寒绝选择离开,谢清漓会立刻杀了他。 寒绝没想到那几巴掌真会坏事,看着谢清漓漂亮眼眸里的滔滔怒意,有些后悔自作主张。他拿起药丸,毫不犹豫吞下,朝谢清漓抱拳道:“坏了主子的事,是寒绝的错,寒绝愿意接受主子惩罚。” 谢清漓面色如常,轻轻点头。内心却极为惊讶,她以为寒绝会选择离开,她手中已经准备好银针,等寒绝做出选择后立即动手。 谢清漓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问邹平:“平叔,此行不宜耽搁太久,否则义父义母定会担心。如今宋兆兴闭门不出,可有什么法子引他出府?” 邹平沉思:“除非有什么非他出面不可的事情,不然很难。” 谢清漓问道:“纪宝斋生意如何,若以巨利引诱他,可否引他出面?” 邹平眼睛亮了亮,突然心生一计:“小姐聪明,老奴定能引他出来,老奴这就去准备。” 谢清漓眉宇舒展:“有劳平叔。”邹平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此时药效已经发作,寒绝浑身酸软地瘫在椅子上。 “这药是软筋散,除了让你浑身无力外,对你的身体没有其他伤害,即使不服解药,三日后也可自行解毒。”谢清漓沉声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桀骜不驯,不会轻易认主。但你选择留在我身边一日,便要服从一日,否则,请趁早离开。” 寒绝看着眼前这个眉头微蹙、眼神冰冷的小姑娘,好似一只高傲的小狐狸,与寒绝以往认识的那些女子完全不同,她美丽聪慧、沉稳睿智,好似一个巨大的漩涡,深深吸引着寒绝。 寒绝直视着谢清漓的眼睛,乖顺道:“寒绝甘愿服从主子命令……” 第24章 打草惊蛇 午后,城南宋府,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踏风而出。 马车上,宋兆兴双颊红肿,眼神阴郁。审讯了半日,守门的小厮和值夜的护院,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贼人的踪迹,真是令人恼火。 宋兆兴对面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此刻正傻愣愣地盯着宋兆兴的脸。 “咳咳。”宋兆兴轻咳一声。 小伙计赶紧低下头,但宋掌柜肿得高高的脸越看越滑稽,真是太好笑了。小伙计忍了又忍,终是破功,肩膀不住地抖动。 宋兆兴红脸转黑,朝着小伙计的心口狠踹了一脚,怒吼道:“滚出去!” 小伙计捂住剧痛的心口,飞速瞥了一眼宋掌柜,宋掌柜那恨不得杀了他的眼神令他心悸。宋掌柜平日待他们很是亲和,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他吓得两股战战,连滚带爬下了马车。 宋兆兴气得重重踹了一脚车壁,整个马车跟着晃了晃,他恨不得立刻掉头回府,但却实在舍不得这个机会。 这几日他本不打算出门,午时那个小伙计匆匆来府里寻他。铺子里来了一位南边的行商,他本来要送一批玉器去北地的临渊国,路过此地时他的夫人突发恶疾,急需大笔银钱治病,但盘缠不够诊资,打算向纪宝斋出手那批玉器。据说那行商还随身带了两件样品,店里的掌事伙计验看后,确定皆为上品。 宋兆兴却喜忧参半,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机会找上门,他当然是喜,既然那行商急着用钱,如若价格压得好,可以大赚一笔钱。忧的是他的脸不宜见人,他不想自己的糗事闹得满城皆知。 天人交战了半个时辰,宋兆兴才下定决心出门。如果让这样的好机会溜走,他必会摧心剖肝,抱憾终生。况且偌大宋府,吃穿用度全靠铺子进项,维持雪儿的生活水准也需要很多银钱。 马车飞驰,很快到达纪宝斋,车夫直接将马车赶到纪宝斋门口。宋兆兴以袖掩面,飞快下车,直奔二楼会客室。 一位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身着锦袍,神情凝重,在会客室门口焦急踱着步,边上站着几个随从。 中年男子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向楼梯,当看到宋兆兴红肿的脸颊时,脚步微微一滞。这中年男子正是邹平假扮的,他心中暗暗感慨,寒绝这小子下手真重,看着都疼。 宋兆兴忙堆起笑脸,朝邹平拱了拱手,刚要寒暄,一个随从“噔噔噔”跑上楼来,边走边喊:“老爷老爷,不好了,夫人病情突然加重,口吐鲜血,您快去看看吧!” 中年男人闻言大惊,朝宋兆兴拱了拱手,便急忙奔了出去,那几个随从也飞快跟上,带起一阵微风。 顷刻间变得空荡荡的会客室,似是一张大口,嘲笑着宋兆兴像只被戏耍的猴子。宋兆兴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握拳、指节泛白,怒声唤来一个小伙计,吩咐小伙计立即去跟着那伙人。 小伙计急忙跑出门,可街上人来人往,已经不见那伙人的踪迹,不知朝哪个方向去追。 听了小伙计的回禀,宋兆兴骂了一声蠢货,狠狠踹了他一脚,吩咐他去城中的客栈打听。 宋兆兴心情差到极致,以袖掩面,疾步走出纪宝斋,却见一群人堵在铺子门口看热闹。原来是一个伙计拦住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身着粗布衣衫,一眼便知是个乡下人。 看到宋兆兴从铺子出来,那姑娘眼睛一亮,急忙对小伙计道:“小哥,这便是我要找的人。”又怯生生朝宋兆兴喊道:“爹。” 宋兆兴脚步一顿,刚刚的怒火尚未消散,又跑来一个胡乱攀亲的,他怒意丛生,刚要抬脚踢开那姑娘,那姑娘又怯生生道:“爹,是娘让我来找您的,天宝哥需要银子治病。” 宋兆兴瞥了一眼那姑娘,乍看之下竟有些熟悉之感,定睛细看才惊觉是鹿儿村那个野丫头,没想到她会来府城,而且她变化有些大,宋兆兴一时没认出来。 宋兆兴压下眼底的惊讶,看了看四周窃窃私语的人群,沉声道:“随我来。” 谢清漓乖顺跟着宋兆兴进了铺子,她低着头,嘴角微勾,看来她赌对了,何氏害怕宋文秀被害的真相暴露,并没有告诉宋兆兴家里发生的那些事。 二楼会客室内,宋兆兴端坐在椅子上,仔细打量着谢清漓。谢清漓压下心中的恨意,微微低着头,紧张揉搓着衣角,将一个乡下少女的笨拙和拘谨,表演得不着痕迹。 宋兆兴的心渐渐回落,眼前还是他熟悉的那个野丫头,除了长高长胖了一些,其他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她这副乡下人瑟缩的模样,看着就让他心烦。 宋兆兴冷硬问道:“你为何来此?” 谢清漓小声回答:“娘给天宝哥治病的银子不够用了,让我来跟爹拿点儿银子。” 银子银子,何氏这个蠢妇三句话不离银子,宋兆兴觉得心中更加烦闷,眉头紧蹙。 “娘说什么事都没天宝哥的身体重要,娘说知道爹有一块上好的玉佩,如果爹手头没钱,可以先把玉佩当了。”谢清漓低垂着脑袋,模仿着何氏的口气说话。 宋兆兴重重将手中茶盏放下,沉声问道:“什么玉佩?她是如何说的?” 谢清漓瑟缩了一下,颤声回道:“娘说是一块白色的玉佩,刻着字,她不认识,像是个名字。她说她偷偷戴过两日,知道是件好东西。” 宋兆兴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这个贱妇,她竟然知道,真是小瞧了她。她还……” 宋兆兴猛然收住话头,他打量着谢清漓,许久后才冷声道:“我没有什么玉佩,你回去吧!” 谢清漓揉搓着手指,嗫嚅道:“可是,可是娘说若我拿不回银子,过几天她亲自来拿。” “贱妇!”宋兆兴抬手挥落桌上的茶盏,啪的一声,茶盏被摔得四分五裂,他暴跳如雷:“告诉何氏,不要再打着给天宝治病的幌子要钱,否则我休了她!!!”言毕,甩袖而去。 “噗哈哈”谢清漓憋了半晌,终于可以笑出来了,宋兆兴的脸肿得像被蜂群蜇过似的,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寒绝的巴掌打得不错,回去就立即给他解药,提前结束对他的惩罚! …… 那厢,宋兆兴掩面走出纪宝斋,疾步上了马车,他急于回去确认玉佩是否还在、是否完好,何氏那个贱妇偷拿过玉佩,他竟然没有察觉,那她是否还知道其他的事? 宋兆兴一路纠结、推测又否认,反反复复,他未曾察觉,暗中有人默默地跟着他。 月上树梢时,宋兆兴回到了宋府,他大步流星奔进主院卧房,却见雪儿主仆都在。下人们有些惊奇,老爷今日竟然没有先去沐浴。 林雪见宋兆兴回来,一脸惊喜,急忙起身,但瞥见映月冷沉的脸后,又缓了缓脸上的热切,柔声问道:“老爷,您回来了,生意谈妥了吗?” 宋兆兴心中挂念玉佩之事,第一次对林雪失去了耐心,敷衍道:“雪儿,我没有胃口,就不陪雪儿用晚餐了。今晚有雪儿爱吃的五味杏酪鹅,雪儿快去厨房叮嘱一声,让厨房的婆子丫鬟不要偷懒,若是雪儿吃得高兴,她们通通有赏。” 林雪有些怔忡,宋兆兴今日的举动与往日大相径庭,往日他会亲自去厨房盯着厨子们准备,今日他却如此反常,林雪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听话地朝门外走去。 映月杵在那里没动,她看不起宋兆兴这个舔狗,更没把林雪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当主子,所以此刻她并没有像个贴身丫鬟那样跟在林雪身边。 宋兆兴见映月仍然留在房中,怒斥道:“你的眼睛被狗吃了吗?夫人宠着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还不快滚去伺候夫人!” 映月怒视宋兆兴,这个恶心的男人,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捆了带到主子身边,但是主子交代了要徐徐图之,最重要的是查出他身后之人,所以不能莽撞。映月压下心中怒火,扭头朝林雪追去。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早晚处理掉你。”宋兆兴一边嘀咕,一边走到门口,朝院中的婆子吩咐道:“把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谁都不要进来。” 宋兆兴“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快步走到床边,移开被褥,在床板上一阵摸索后,床板弹开一块,露出一个暗格。他从暗格中拿出一方锦盒,迫不及待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莹白的玉佩…… 第25章 打劫宋府 夜风徐徐,宋府的护院们一改往日懒散的样子,步伐整齐地在主院附近巡逻。 卧房内,宋兆兴拿出玉佩仔细端详、反复摩挲,确认玉佩无恙后心中稍安。自从与雪儿在一起后,他就再也没有把玩过这块玉佩,若不是今日那野丫头提起,他已经快忘了这块玉佩,忘了姜慕雪,那个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女子。 他出身低微,自幼与妹妹宋文秀相依为命,父亲早亡,母亲只是偶尔偷偷回来看他们,给的银钱也只够他们温饱,两人艰难求生。直到他娶了秀才之女何氏,生活才微微好转,但何氏的贪婪、市侩和自私令他生厌。后来妹妹被忠亲王看中,他踌躇满志,但妹妹却死了,死得蹊跷却被判定为自杀。唾手可得的前途就这样烟消云散,他深受打击、一蹶不振。 在他心灰意冷之时,借着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见了那个皓月般的女子姜慕雪,虽然只是远远一瞥,但那样的美丽圣洁瞬间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不过他也知道,那是他穷其一生都遥不可及之人,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当母亲提出调换侯府孩子这样胆大包天的计划时,何氏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的女儿奉上,他并没有阻止,内心甚至隐隐兴奋,这样姜慕雪将是他孩子的母亲,他们不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当年母亲替换孩子时,定然十分慌张,她将那孩子的衣物全部换到自己孙女身上,却没有发现孩子手中紧紧攥着这块玉佩。 母亲将孩子交给他处理,他发现了孩子手中的玉佩,只是看了一眼便心生欢喜,玉佩上的字笔墨横姿、秀美而有力,必是出自女子之手,他断定那是姜慕雪的字。 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而是将玉佩小心收好。开始时,他并不认识玉佩上的字,他一遍遍临摹,拿着那几个字去请教不同的人,终于知道那三个字是“谢清漓”。 谢清漓,是姜慕雪为自己女儿起的名字吧?多么雅致的名字。不过,他的女儿已经替代了姜慕雪的女儿,“谢清漓”将会是他女儿的名字。 他心中有一种隐秘的愉悦,姜慕雪会将他的女儿培养成真正的高门贵女。而姜慕雪的女儿,身上流着谢景元那种低微之人的血液,应该低贱到尘埃里,只配被何氏那样的蠢妇养大,成为低贱的村野丫头,甚至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拿出玉佩把玩,仿佛是在与姜慕雪独处,经过了数不清的夜晚之后,他甚至相信这玉佩是姜慕雪送他的定情信物。 直到遇见雪儿,雪儿同样是高门贵女,名字同样带“雪”,定是上天垂怜,为他圆梦。渐渐地,雪儿的脸与藏在心底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重合,仿佛眼前的人便是他的心上人,他像是误入桃花源的公子哥儿,巧遇心上人,与心上人相知相爱,他的心异常安定与满足。 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曾经模糊的记忆被勾起,姜慕雪美丽圣洁的脸庞浮现在脑海中。宋兆兴一声叹息,鱼目终究比不上珍珠,雪儿与心底那人终是不同,这个自欺欺人的美梦要醒了吧? 宋兆兴摩挲着玉佩发呆,没有发现房门被打开,林雪悄悄走进了卧房。她劈手夺过宋兆兴手中的玉佩,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口一窒,谢清漓便是宋兆兴心底那个女子吗? 宋兆兴手上一空,看着林雪手上的玉佩,心中恼怒,沉声道:“雪儿,快把玉佩还给我。” “不,除非老爷告诉我,谢清漓是不是您心底那个人?”林雪的眼泪滑落,她抬起手上的玉佩威胁到:“否则,我便将这块玉佩毁了。” 宋兆兴大惊,忙哄道:“我的心中只有雪儿,哪有什么其他女子,雪儿不要冲动。”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林雪手中的玉佩,态度不言自明。 林雪心中悲痛,怒吼道:“那我在老爷心中算什么,只是别人的替身吗?”说着,便将手中玉佩用力向门口扔去。 宋兆兴急忙朝玉佩的方向扑去,一道黑影却突然从门外闪了进来,稳稳接住了玉佩。 宋兆兴和林雪都吓了一跳,细细打量,只见那人一身夜行衣,黑巾遮面,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看起来像是一个江湖高手。那人并未理会屋内两人,而是仔细查看着玉佩,似是确认无误后才将玉佩收进怀中。 宋兆兴内心慌乱,大脑高速运转,他除了偶尔帮几个大人物传递消息,与江湖门派并没什么瓜葛。难道这人是来抓雪儿的?可雪儿犯的是朝堂之事,江湖人怎么会插手?他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颊,难道昨夜打他的人是眼前之人? 宋兆兴强装镇定,厉声质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夜闯我宋府?” 谢清漓并未回答,而是冷冷盯着宋兆兴,她所有的苦难皆因此人而起,她被顶替的人生,她与阿娘骨肉分离,她被何氏和宋天宝冷酷虐待,甚至她被绑上道士祭台惨死,凡此种种,宋兆兴即便不是主谋,也是帮凶。 宋兆兴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冷意,察觉来者不善,迅速扯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大声呼喊道:“来人,快来人!”他今日已经安排所有护院守住主院,屋里这么大的动静,院外的人必然能听见。 谢清漓冷笑一声,她早已借着夜风将一把迷药撒下,那些护院和下人此刻睡得正香。更何况,有平叔在屋顶望风,任何人都没办法靠近,今晚宋兆兴注定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宋兆兴哆哆嗦嗦拔出宝剑,挡在胸前。林雪已经躲到宋兆兴身后,她有些后悔,因为察觉到宋兆兴的异样,为了与宋兆兴对峙,她支走了会武功的映月。 谢清漓飞身上前,一脚踢落宋兆兴手中的宝剑。宋兆兴被吓得连连后退,伸手拉住林雪,用力将她推向谢清漓,转身朝窗户跑去。 林雪吓得尖叫连连,这个贼人定然不会放过她,今晚她大概会死在这里吧! 谢清漓的目标是宋兆兴,并不打算与林雪纠缠,她一把将林雪推开,向正在爬窗逃跑的宋兆兴飞去。她提起宋兆兴奋力一摔,宋兆兴便重重摔回卧室内…… 第26章 前世之死 谢清漓飞身上前,猛地挥起拳头砸向宋兆兴,宋兆兴毫无还手之力,像一只沙包一样,被谢清漓踢来踢去。 拳拳到肉的疼痛令宋兆兴生不如死,每挨一拳,他便祈求自己死在这一拳中,但下一拳总会不期而至,疼痛更胜上一拳。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长,拳脚终于停止了,而宋兆兴浑身瘫软成一摊泥,但仍然在苟延残喘。 林雪缩在房间一角瑟瑟发抖,她无法想象这些拳脚落在身上会有多疼,危机时刻宋兆兴推她出去挡刀,她刚刚还在诅咒宋兆兴不得好死,但如今宋兆兴被打得奄奄一息,她却又产生了一丝心疼。 宋兆兴喘着粗气,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辨认出躲在角落的林雪,他低声哀求道:“雪儿,救我,求求你!” 林雪轻轻摇头,这个贼人的战斗力令她心惊,她不想被打死。宋兆兴内心极度失望,果然是他高看了这个女人,枉费了往日对她的宠爱,她什么都不是。 谢清漓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床上那个摊开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些银票和几封书信,她来不及细看,将暗格中的东西一股脑收起,又将屋内的金银玉器洗劫一空,行事作风像极了江湖上流传的侠盗。 环视一圈,屋内再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谢清漓转身朝外走去。当她走过宋兆兴身边时,宋兆兴伸手拉住她的衣角:“不能,你不能带走玉佩和书信。” 谢清漓停住脚步,黑沉的眸子冷冷俯视着宋兆兴。宋兆兴硬着头皮道:“我,我知道你们江湖侠客都没多少钱,这府里的金银、珠宝、玉器,你通通可以拿走,但这玉佩和书信必须留给我。” 林雪见谢清漓被宋兆兴吸引了注意力,提起裙子悄悄挪到门口,奋力朝门外跑去,她想快点喊人过来。 谢清漓抬眼看了看林雪的背影,抬脚去追,宋兆兴却用尽全力拉住她的衣角:“玉佩和书信是我心上人送我的定情信物,我珍藏多年,对我很重要,你拿了也没用,请还给我!”宋兆兴常听人说江湖人最是重感情,爱情也是感情的一种吧! 谢清漓心下震惊,嘶哑着嗓子问道:“你的心上人是谁?” 宋兆兴深情款款道:“送我玉佩的人就是我的心上人,我们两情相悦,她不是嘉州人,说了你也不认识。” 谢清漓抬脚狠狠踩住宋兆兴抓着她衣角的手,冷声道:“说!” 宋兆兴只觉得那只手疼的撕心裂肺,他哭喊道:“她叫慕雪,慕雪!” 慕雪? 谢清漓又惊又怒,宋兆兴这个贱人,不仅害死了她,还敢肖想阿娘,竟然这样败坏阿娘的名声!她一脚踢飞宋兆兴,打算再打他一顿。 邹平却已经从屋顶飞下,一掌将跑到院门口的林雪劈晕,朝屋内喊道:“官府的人来了,快走!” 谢清漓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宋兆兴面前,看着这张恶心的脸,狠狠一脚踩在宋兆兴胯下,宋兆兴一声惨叫便晕了过去。 谢清漓跑到房门口时,回身看着这座华丽的房子,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直接朝门口的纱帘掷去,房子登时便烧着了起来。 等到映月领着官府的衙役冲进主院时,只见昏倒在院子里的林雪和燃烧着大火的房屋,哪里还有贼人的踪迹? …… 云来客栈,深夜。 谢清漓拿出一块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那块玉佩。 前世,她当了十三年无名无姓的野丫头。 直到那日,她被宋兆兴绑到一块祭台之上,她感受到了危险,拼命挣扎,却被宋兆兴死死按住。一群打扮诡异的道士将这块玉佩放在了她的胸口,又在她身上贴满了符纸,他们开始举行一个奇怪的仪式,不停唤她“谢清漓”,她才知道原来她也有名字,她叫谢清漓。 而她刚刚得知自己的名字,还来不及喜悦,便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意,像一把利刃切割着她的心脏,痛意不断加重加深,直到她的意识被彻底吞噬。好似过了许久,她浑浑噩噩醒来,却不知自己为何能随风飘荡。 她回头看去,看见自己瘦骨伶仃的身体蜷缩在冰凉的祭台上毫无生气,消瘦的脸颊上那双无神的大眼睛已变成血红,一滴血泪正从眼角溢出。 她想回到自己的身体,可疯狂试探却无济于事,她知道她死了,变成了一只鬼。那些道士对她的死视若无睹,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仪式。 她茫然四顾,看见宋兆兴面容冷肃,何氏满脸紧张,两人都恭敬地站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后。那少女身着锦衣华服、满头珠翠、面敷白纱,只露出一双美丽而沉静的眼眸,只有她那微微颤抖的纤纤玉手,泄露了她心底的激动。 少女身侧站着一位面容沉肃的老嬷嬷,她握住少女的手,轻轻抚摸,抚平少女激荡的心绪,少女恢复了端庄之姿。 谢清漓朝着他们大喊大叫,他们似是无知无觉,无动于衷。 那时,谢清漓并不知那少女是何人,直到后来成为侯府婢女,才知道那少女便是静安侯府大小姐、宋兆兴和何氏的亲生女儿谢清瑶,那老嬷嬷是谢清瑶最倚重的下人花嬷嬷。 转眼仪式结束,领头的道士朝谢清瑶恭敬回禀:“小姐,仪式已经成功,那位的凤命命格已转移到您身上,将来您定能母仪天下,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谢清瑶激动地点了点头,听见身侧花嬷嬷轻咳,她忙收敛心绪,面色沉静道:“有劳道长。”花嬷嬷忙递上一摞银票。 谢清漓不知道后来他们说了什么,因为宋兆兴已经拿了一块破布,随意将她的身体卷起,夹在腋下向外走去。 谢清漓仍想回到身体,她紧紧跟着宋兆兴,只见宋兆兴将她的身体随意丢弃在一处乱葬岗,便毫无留恋转身离去。 谢清漓围着自己的身体打转,她的身体已经僵硬,血红的眼睛还圆睁着,她想将那双眼睛合上,可她是一只鬼,碰触不到任何实体。 夜幕降临,她的身体引来几只觅食的髭狗,它们疯狂撕咬着她的身体、大快朵颐,而她急得团团转,却也无法救下自己的一片血肉…… 回忆到这里,谢清漓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原以为她前世深刻的记忆全部是关于成为陆漓的那段,她跟师父学艺,陪母亲姜慕雪的那几年。与宋家牵扯的苦到极致的十三年,仿佛不是她自己经历的,记忆模糊不清。 今日她才知道,她什么都记得,且记得异常刻骨铭心,她只是不愿记起那些极致的苦痛,才欺骗自己已经遗忘了那些记忆。 谢清漓呆坐了片刻便擦干了眼泪,她只允许自己出现这片刻的软弱。抚摸着手中的玉佩,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一世她抢到先机,那些仇人终将被她踩在脚下…… 第27章 护卫背叛 是夜,夜色如墨,点点星辰犹如黑绸上散落的珍珠。 嘉洲府城外的密林中,剑光寒芒,刀气纵横,惊起飞鸟阵阵。一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沉沉夜色中已经难以分清敌我。 不远处的山坡上,太子楚云沧面敷黑巾,露出的那双黑眸暗沉如水,眉头紧蹙。前段时日,他突然做了一个怪梦,梦里他按原定计划出行嘉洲却遭多方势力追杀,历尽千辛到达嘉洲府城,却在云来客栈再次遭遇刺客。 少时结识的好友王炎竟然是南景二皇子萧琰,为了救他而毙命。密友谢廷煜手筋被挑断,拼尽全力带他杀出重围,最终却生死未知。而他被一群打扮奇怪的黑袍人绑上祭台,在一场诡异的仪式中魂飞魄散。 梦里的痛锥心刺骨,浓烈且真实,让他相信那些是真实发生的。于是,他安排一名影卫易容成他的样子,带着太子府的护卫按照原计划出发,而他与谢廷煜则带着一队影卫暗中跟随。 果然如梦境里那样,一路上追杀不断,本应该秘密的行动计划,却仿佛被昭告了天下一般。假太子带领的那队人马,犹如一只诱人的蝉,吸引着各路杀手的目光,而他们这队人则是潜伏在暗处的黄雀,神出鬼没,每每会给对方致命一击。 但是他忧心的是,每次费尽心思留下来的活口,却始终没能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幸而在出发前,他给应天帝留下密信,应天帝早已着手调查影卫。影卫比一般暗卫的培养更为严格,皆是挑选没有任何亲属的孤儿,自幼时便开始训练,最终,绝对服从命令、性格坚韧且武功高强者才能成为影卫。这些影卫没有软肋,没有私欲,只有服从。 几日前,应天帝飞鸽传书,影卫中并未发现叛徒。由于此次事关重大,应天帝将所有影卫的调度权暂时交给了他。他将可调动的影卫分为三路,一路调查嘉洲知府黄岱和西南驻军蔡振勾结之事,一路调查南景二皇子萧琰之事,剩下一路随行击杀刺客。 按照梦境,今夜是进入嘉洲府城前最后一场刺杀。 今夜的杀手攻势异常猛烈,他们集中全部力量向假扮太子的影卫攻去,太子府的护卫将假太子护在身后,拼死抵抗杀手。 假太子身侧的一名护卫佯装刺向对面的杀手,却忽然身形一转来到假太子身后,挥剑刺向假太子后背,这一剑用尽全力,将假太子刺了个对穿,假太子伤势过重,瞬间跌倒在地。 事发突然,太子府一众护卫都愣了一瞬,才纷纷调转武器朝那护卫攻去。对面的杀手们则大喜,太子身受重伤,今夜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 那护卫知道自己逃脱无望,飞身抓住倒地的太子挡在身前,其他护卫担心伤到太子,打得畏首畏尾,身后又有杀手不断进攻,护卫们一时处于下风,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心中暗暗祈祷曾无数次救他们于水火的神兵早日降临。 那叛变的护卫见太子府护卫节节败退,心中大喜,但内心也在默默祈祷,那伙不知什么来头的神秘援军今夜不要出来捣乱。突然,他发现太子脸上有异,顾不得其他,忙腾出一只手抓向太子的脸,一张人皮面具被扯下,面具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那护卫极为震惊,他们保护了月余的太子竟然是假的,那么真的太子在哪里?看到远处无数黑影朝这边飞奔过来,那伙神秘的援军出现了,他朝着对面仍在打斗的黑衣杀手大喊道:“快走,太子是假的!” 对面的黑衣杀手闻言立时后撤,但是已经晚了,影卫们从后面包抄过来。 黑衣杀手被两面夹击,已经毫无胜算,剩余的杀手纷纷聚拢,默契护住其中一名同伴。那人从袖带中拿出一枚信号弹,动作利落射向空中,红色的花火在黑沉的夜幕中炸开,格外绚烂。 正当那人拿出第二枚信号弹准备发射时,一只羽箭破风而来,正中那人眉心,那人手中的信号弹倏然滑落在地。剩余的杀手见大势已去,纷纷咬破口中毒药,须臾间齐齐倒地,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楚云沧手持弓箭,大步流星走来,他拉下面巾,众护卫方才知道这伙神秘援军竟然是太子率领的。 楚云沧见假太子情况危急,命两名影卫急速护送他去府城医治。 那个叛变的护卫,身上已经被扎成了马蜂窝,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楚云沧走到护卫身前,他对这个护卫有印象,此人长相憨厚,武艺出众,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定会成为他的近卫。他沉声问道:“为何背叛孤?” 那护卫喘着粗气道:“这是,这是属下背负的使命!” “就不怕你的家人跟着陪葬吗?”皇家所有的护卫,其家人性命皆捏在皇室手中。 那护卫眼神落寞了一瞬,平静道:“那些人不是属下的家人,但凭殿下处置!” 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流失殆尽,那护卫定定看着楚云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属下背叛,是因为这东陵本该是姜家的东陵,不该是你楚家的!愿姜大将军踏平东陵,推翻楚氏暴政,开创姜氏盛世!”护卫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脑袋一歪便没了气息。 楚云沧静静看了那护卫片刻,冷眼扫视四周人群,警告道:“今日之事,尔等若敢传出去,孤定不轻饶!” 众人齐齐应喏。 谢廷煜站在楚云沧身侧,被惊出一身冷汗,何人如此歹毒,竟然当着当朝太子的面,这样污蔑姜家??? …… 嘉洲城东,深夜。 城东一处隐秘的别院,书房中灯火通明,房门紧闭。谢廷煜独自端坐在书房内,内心十分紧张,掌心已经沁出一层汗珠,今夜那名叛徒护卫对姜家的污蔑令他深感不安。 几百年前大凤国内乱,分裂为如今的东陵、南景和凤潜三个国家。当年东陵乃为楚家和姜家联手征服,两族实力相当,双方唯有一决高下,方能确定谁是这东陵之主。 但姜楚两族的两位先祖感情甚笃、英雄相惜,甚至结为异姓兄弟。姜氏先祖为免百姓再遭战乱之苦,甘愿为臣。楚氏先祖大为感动,承诺将永葆姜氏荣华。 可时移世易,楚氏一族早已忘记当初的承诺,他们高高在上,仿佛是东陵与生俱来的主人;而姜氏凭借英勇善战的本事,常年驻守在东陵边境,兢兢业业守护楚氏江山,本本分分当着一名臣子,姜氏持续百年的荣光,是无数姜氏子孙战死沙场换来的。 但姜氏世代手握重兵,恐怕楚氏皇族早已心存忌惮。今日又有人重提百年前的旧事,虽然姜家不曾有谋逆之心,东陵当然还是楚家的东陵。但颠覆皇权,哪怕只是一条没有影儿的流言,也是皇家的大忌…… 第28章 君臣相宜 谢廷煜忐忑地坐在楚云沧的书房中,回忆着两人之前的点点滴滴。 两人虽为密友,但那只能算是他年幼时的懵懂无知。 谢廷煜的母亲姜慕雪是一品大将军姜家的嫡女,楚云沧生母姚诗琴则为姚太师的嫡次女,两人年龄相当,皆才貌双绝,成为闺中密友,当年被誉为“盛京双姝”。 后来,姜慕雪下嫁寒门状元谢景元,姚诗琴则嫁入天家,成了母仪天下的姚皇后。两人身份自此天差地别,但身份的鸿沟并没让两人友谊消散。谢廷煜幼时常常陪姜慕雪入宫探望姚皇后,与姚皇后所生的大皇子楚云沧成为了好朋友,两人年纪相当,无话不谈。 但好梦易碎,姚皇后突发恶疾猝然离世,应天帝力排众议,迅速将楚云沧立为太子。自那以后,楚云沧的性子日渐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谢廷煜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懂得了君臣有别、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两人的友情虽然还在,但再也不像儿时那样纯粹。 如今,这份微薄的友情能否换来楚云沧对姜家网开一面呢? 在谢廷煜越发惴惴不安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楚云沧阔步走进来。他刚刚沐浴完毕,修长的身体套着一件宽松衣衫,微湿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许是沐浴洗去了这段时日赶路的疲惫,他俊美的面容不复之前的冰冷,而是带着微微笑意,整个人散发出慵懒闲适的气息,与平日的清冷模样截然不同。 楚云沧的贴身影卫流光、流影二人轻轻关上房门,悄无声息地守在书房外,他们目光炯炯,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楚云沧在主座坐定后,方才发现谢廷煜未曾去梳洗,依然穿着之前的衣衫,神情凝重。 不等楚云沧开口,谢廷煜单膝跪地道:“太子殿下,那名叛变护卫所言之事子虚乌有,定是在挑拨离间,姜家世代忠良、忠心耿耿,不曾有谋逆之心,请太子殿下明鉴!” 楚云沧凝视谢廷煜,只见谢廷煜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火的映衬下,折射着点点光亮。他内心苦笑,这个唯一真心的朋友已经将他们摆在君臣的位置,面对他时已经如同其他臣子那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吗? 楚云沧起身扶起谢廷煜,语气郑重道:“姜大将军为东陵鞠躬尽瘁,姜家子孙为保卫东陵国土马革裹尸,姜家的忠心日月可鉴,我怎会因为几句挑拨之言就怀疑姜家?在这件事上,廷煜兄可以永远信任我。”他没有自称孤,不知能否消除谢廷煜心中的不安,挽回一些友情。 谢廷煜面色不再那么紧绷,朝楚云沧拱手道:“微臣代姜家谢谢殿下的信任!” 楚云沧心中苦笑,母后的离世让他见识了皇家的薄情,自那以后他便渐渐隐藏起情绪,学着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储君。初时谢廷煜并未察觉到他的变化,待他一如往常,但他的刻意回避和冷淡伤到了谢廷煜,亦或是谢廷煜学会了为人臣子的道理,他们渐行渐远。 但这次嘉洲之行,谢廷煜却主动为他涉险,梦中更是落得生死不知的下场,他突然意识到如果错失了谢廷煜这个朋友,他会抱憾终身,当孤家寡人太苦! 楚云沧眯了眯眼眸,拉着谢廷煜在书桌旁坐下,直接将此次嘉州之行的原因和那个离奇的梦境和盘托出,最后补充道:“这些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已经压在我心头许久。在这世上,廷煜兄是我最为信任之人,若你我二人像儿时那样齐心协力,一定能破解眼前这些难题。” 谢廷煜惊得张大嘴巴,梦境之事实在匪夷所思,但一路上楚云沧能够料事如神,每每都能提前埋伏、守株待兔,令他不得不信。至于西南驻军主帅蔡振与嘉洲知府黄岱勾结之事,他却心存疑虑。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缓缓道:“蔡振将军原是姜家军的副将,为人耿直豪爽,兵法武艺都很出众,我外祖父很器重他,据说几乎超过了我那几个舅舅,甚至很多人猜测他将是西北军的下一代主帅。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他离开了西北军。如今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西北军中仍然流传着他英勇杀敌的事迹。” 楚云沧亲手斟了一杯茶,推到谢廷煜面前,谢廷煜有些惊讶,但仍然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据我了解,蔡振并不是贪恋权势之人。而且他如今已经是西南军主帅,虽然是从一品,比我外祖父低一级,但他还这样年轻,未来极有可能超过我外祖父,所以,他没必要冒险造反。” “另外,蔡振只有父母,没有妻儿。听说他曾经娶过妻子,但不到一年就和离了,传言是因为他克妻,从那以后便没有再娶,也没听说他有收养义子的打算。所以,若说他为了永葆子孙后代荣华而造反,也不太可能。” 楚云沧指尖轻敲桌面:“廷煜兄此言有理,这些事我已经派影卫去查,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况且西南军万不能出事,否则这块肥肉一出,定然引起朝堂纷争。” 谢廷煜拱手道:“殿下圣明。” “廷煜兄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唤我云沧即可。”楚云沧目光灼灼,眼含期待。 谢廷煜沉默了一瞬,眼眶发红,他原以为此生他们只能是君臣关系,他也不忸怩,爽朗一笑道:“那好,没有外人时,我便唤殿下云沧。” 楚云沧嘴角上扬,心情如暖阳明媚,他笑道:“对于此次追杀我们的人,廷煜兄可有什么想法?” 谢廷煜微微迟疑道:“是孟皇后?” “嗯,当然少不了孟皇后的手笔,我那个二弟根本无心皇位,这个女人却要处处与我作对。”他嘲讽一笑:“当然,我那几个不安分的弟弟也都掺了一脚,甚至还有南景。” 谢廷煜表情凝重道:“若南景参与此事,所图必然不小,极有可能朝中有人勾结南景。而你必然是这些人的头号目标,需要万分小心。譬如今夜的刺杀,若不是你早有准备,后果不堪设想!” 楚云沧眼神暗了暗:“太子府的护卫为何会行此背叛之举,护卫中是否还有其他叛徒,我已经安排影卫去调查,在查实之前,他们不会有机会靠近我。”他语气一顿道:“除此之外,太子府那几个心腹重臣中也有叛徒,至于是谁,待我回京后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谢廷煜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楚云沧处境如此艰难,身边亲近之人都疑点重重,独木难支,楚云沧若想登上那个位置,还需要克服重重阻碍。 谢廷煜沉思片刻,起身单膝跪地道:“微臣愿供殿下驱使,微臣必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楚云沧起身扶起谢廷煜,俊美的脸庞浮现笑意。这是谢廷煜作为臣子和朋友,在皇权争夺中选择站在了他这一方。虽然谢廷煜说的是微臣,不是侯府,更不是姜府,但是足矣! 楚云沧扶着谢廷煜坐下,沉声道:“其实最令我忧心的是那些诡异的道士,其他各方势力不过是权谋罢了,见招拆招即可。但那些诡异道士却可以怪力乱神,令人无法捉摸。而此等离奇之事,也只能向廷煜兄言说,还请廷煜兄亲自去调查一番。” 谢廷煜领命。 晨光熹微时,两人方才各自歇下…… 第29章 初相见 夕阳缓缓沉下,天边的最后一丝余晖悄然褪去,大地笼上了一层神秘的灰纱。 嘉洲府城南的商户宋府遭到江湖大盗抢劫,户主宋老爷被打成重伤,又差点被烧死。 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敢如此作恶,嘉洲知府黄岱震怒,誓要将大盗捉拿归案,为宋老爷讨回公道。江湖大盗的画像被贴满了嘉洲府城的大街小巷,城门开始戒严,一批批守卫身着铠甲、手持火把,冷肃地在街上巡视,百姓们人心惶惶,早早关门闭户。 夜色掩映下,楚云沧一身夜行衣,化身成一只矫健的猎豹,在府城的屋顶间跳跃飞旋,悄无声息。身后,七八个影卫紧紧跟随。 看着街上来来回回巡查的守卫,楚云沧心中冷笑。宋府,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却闹得如此满城风雨,谁信?今日影卫带回了几张江湖大盗的画像,其中赫然就有他的脸,黄岱为了抓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上街搜查,背后的靠山定然不小,难道真是孟皇后? 望着远处的云来客栈,楚云沧眸色渐深,明日便是寒食节,是梦里萧琰丧命之日。 白日里,他派出大部分影卫,却只查到几日前一伙游人入住云来客栈,疑似萧琰和他的护卫,但昨夜这伙人匆匆离开了客栈,就再也没有出现。影卫探查一天,并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如果昨晚密林中的杀手是南景人,萧琰收到杀手发出的信号,改变了原定计划而匆匆离开,那就说得通了。但这样一来,梦境里那群出现在客栈的黑衣杀手何时何地出现,就成了未知数。 行至一处无人的院落时,突然一伙人凌空而出,与楚云沧等人缠斗在一起。夜色漆黑,两方都不知对方是何人,打得难舍难分。 乌云突然散去,淡淡月光洒下。 楚云沧看见其中一人身着玄色锦袍,头戴玉簪,一双眼睛温润如玉,正是萧琰。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装作初遇的样子,惊喜道:“对面的是王炎贤弟吗?” 萧琰微微一顿,打了个停战的手势,看向楚云沧,眸中漾出笑意:“可是云仓兄?” 楚云沧拉下面巾,勾唇一笑:“炎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琰心中欢喜,果然是云仓兄,经年一别,已是六七年。待要上前叙说离别之情,身后一个护卫忽然朝对面撒了一把药粉,拔剑道:“殿下,此乃东陵太子楚云沧,快杀了他!” 楚云沧没有防备,突然遭到药粉袭击,连忙闭气,但仍然吸入了一些。影卫们纷纷拔剑,与萧琰的护卫缠斗在一起。 萧琰愣住了,盛京云仓,东陵太子楚云沧?电光火石之间,他想通了一切,大喝一声:“住手!”在朋友和任务之间,他选择朋友。 恰在此时,又一批黑衣人赶来,楚云沧心中微惊,看他们的行进身法,正是梦境中客栈那伙黑衣杀手。 楚云沧提剑应战,才惊觉浑身软绵,那药粉竟是软筋散。 萧琰见黑衣人加入战局,场面愈加混乱,朝黑衣人喝道:“都停下,任务中止。” 那领头的黑衣人狂狷一笑:“殿下,这可由不得您,今日你们都得死,尤其是殿下您!”言毕,向楚云沧、萧琰等人杀去,招招致命。 萧琰心底大惊,母妃令他潜入东陵,刺杀东陵太子,母妃安排的这伙杀手为何要杀他,是他们叛变了,还是母妃想要杀了他? 萧琰只觉得心脏倏然一紧,但来不及深想,既然楚云沧是他认定的朋友,他绝不能让楚云沧命丧于此。于是稳住心神,奋力迎战。 楚云沧见自己这方渐渐落了下风,大声道:“炎弟,你我分头撤离,珍重!”楚云沧暗忖,分头突围,萧琰定不会再因他而死,梦中的惨剧便不会重现。 影卫流光向黑衣人掷出一枚烟雾弹,浓烟瞬间弥漫,那些黑衣人仿若丢了触角的蚂蚁,不辨方向。楚云沧和萧琰两伙人迅速朝不同方向撤去。 …… 云来客栈。 房内一片漆黑,皎皎月华,沿着半敞的窗户,流泻成一块白绸。 谢清漓席地而坐,将自己沉入窗边的阴影里,微眯着眼眸,凝眉沉思。 今日嘉洲全城在戒严,府城守卫到处搜捕,客栈已经不再安全。春芽不会武功,寒绝的脸又太惹眼,谢清漓便将两人打发去了义母在府城的小宅院。明日便是寒食节,她仍想留在客栈碰碰运气。 谢清漓没想到她只是打劫个小小宋府,竟然引起嘉洲府城震荡,宋兆兴不像是有这么大能量之人。平叔午后出门去打探消息,至今未归,谢清漓有些担心。 突然,屋顶传来轻微声响,谢清漓倏然睁开眼睛,侧耳倾听,手中紧紧握住一把匕首。 “啪嗒”一声,一个身着玄色锦衣的男子沿着半开的窗户落入室内,如练的月光似是被扰动了心神,跟着抖了抖。 不待男子动作,谢清漓飞身上前,伸出匕首抵住男子颈项。男子身形一顿,他没有料到这间漆黑的房间竟然有人,那人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长相。 借着皎白的月光,谢清漓看清了男子的长相,他容色俊美无俦、眸色清冷,银色的月光镀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出几分圣洁,仿若天上的仙君不小心跌落人间。 谢清漓呼吸一滞,前世常听侯府的小丫鬟们私下议论,三皇子楚云渊容貌绝世无双,大小姐谢清瑶艳福匪浅。可与此人相比,三皇子哪及此人万一? 男子感受到谢清漓的愣神,趁机打落谢清漓的匕首,动作利落地抓住谢清漓的肩膀,一把将她从黑暗中拽出来按在地板上,粗粝的大手箍住她纤细的颈项。 谢清漓心中恼恨,自己竟然被男色晃了眼,可恶! 谢清漓的脸被月光照亮,露出一张十二三岁少年的脸庞,这张脸五官极为普通,但那双犹如黑色宝石的眼眸却熠熠生辉、格外明亮。那双眸中带着警惕,或许还有点懊恼,却独独没有害怕。 “你是谁?”男子声音沉冷,粗粝的大手紧了紧,手中的肌肤触感细腻,似是上等羊脂玉。 此刻男子的眼眸褪去清冷,流露出上位者才有的矜贵与威压。谢清漓心中惊讶,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之人,难道此人是东陵太子楚云沧? 第30章 一颗废棋 谢清漓感受到捏着她颈项的手越来越软绵,她眼波流转,似泉水叮咚的声音响起:“侠士中了软筋散,而我恰好有解药,侠士放了我如何?” 楚云沧抿了抿唇,若能尽快解毒自然是好,他当然不想自己像个废人一样任人摆布。但这个少年为何恰好隐藏在云来客栈,又恰好有解药?是否也是个阴谋? 在楚云沧的梦境中,云来客栈是不祥之地,他本不想来这个地方。但是流光掷出的烟雾弹并没能抵挡多久,黑衣杀手迅速追赶过来,影卫们拼死抵抗,可惜人数远远不敌对方。流光背着他逃跑,但明处是不断巡逻的守卫,暗处是穷追不舍的黑衣杀手,流光急需去搬救兵,便将他藏在了这间无人的客栈房间。此人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吗? 楚云沧犹疑不定的样子,令谢清漓略感失望。若此人真的是太子,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怪不得前世早早就被杀死了,真是浪费这张绝世出尘的脸。哎,看来想要破局,不能指望太子,还需找到其他的办法。 谢清漓一个鲤鱼打挺,轻松摆脱了楚云沧的桎梏,她武功高强,身强体健的楚云沧都未必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是软绵无力的楚云沧? 楚云沧微愣,这个少年竟然会武功?为何他刚才不反抗? 谢清漓不等楚云沧反应,迅速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了楚云沧嘴中,又抬起他的下颌轻轻一拍,那颗药丸就滑进了楚云沧的胃里。 谢清漓随身携带着软筋散的解药,原本是为调教寒绝准备的,那次惩罚寒绝浑身酸软地在椅子上坐了一天,效果绝佳,她打算寒绝不服管束就惩罚一次。 谢清漓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这解药竟然给楚云沧用上了。她叹息一声,算了,即使楚云沧是颗没用的废棋,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是在行善积德。 楚云沧还在犹豫是否吃少年的解药,少年便强迫他吃下药丸,他杀心顿起,伸出手掌攻向少年的心口。 谢清漓轻笑一声,如此软绵的掌力也想伤她,简直像一只纯真的小白兔。她轻松避开楚云沧的攻击,又玩心四起点了楚云沧的任督二脉,楚云沧瞬间动弹不得。梦中被那群诡异道士用符纸控制的记忆冲进脑海,楚云沧面色黑沉如水,怒意飞涨。 谢清漓抚了抚自己的脸蛋,丝毫不在意楚云沧的怒气,皇室之人向来都是高高在上,必然不喜欢这样受人摆布,不过幸好她已经易容,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不过,谢清漓盘亘在云来客栈便是为了楚云沧,虽然她猜测面前之人便是楚云沧,但明日才是寒食节,楚云沧今日出现在这里,与前世传言不符,她还想再确认一番。 谢清漓漆黑的眼眸转了转,拍了拍楚云沧的肩膀,随口胡诌道:“侠士,你可知刚刚你吃的是什么?不瞒你说,那是我家祖传的稀世好药,乃是我祖父闯荡江湖之时,名震江湖的毒医所制。此药可不是那些粗制滥造的药丸可比的。” 楚云沧不耐烦道:“什么毒医,没听说过。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清漓嘿嘿一笑,捻了捻手指道:“当然是收回点利息,弥补我的损失。” 这样婉转动听的声音,表达的意思却如此市侩,好似明珠自甘沾惹烂泥,令楚云沧生厌,他冷声问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谢清漓笑道:“那要看看侠士带了多少。”不等说完,她那柔弱无骨的小手,似一条滑溜的泥鳅,开始在楚云沧身上摸来摸去。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交。楚云沧身形微僵,他讨厌别人的碰触,自他启蒙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靠得如此之近。 一块玉佩从楚云沧怀中滑出,谢清漓抓起玉佩,对着月光照了照,那玉佩由白玉制成,色泽温润,质地细腻,触感舒适,其上雕刻着威严霸气的龙形纹饰,正是东陵皇室的象征。 谢清漓微微松了一口气,此人确定是楚云沧无疑,面上却有些嫌弃地将玉佩塞了回去,继续在楚云沧身上翻找。楚云沧抿了抿唇,内心也微微一松,他真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抢了他的玉佩,再拿这玉佩做出点儿胆大包天的事来。 “咔!咔!” 两声轻微的响动传来,房门迅速一开一关,一道身影闪身进门。屋内两人皆是一惊,他们都没听到有人走近。 邹平闪身站定,眼前的场景却惊得他瞪大眼睛,只见大小姐一身小公子打扮,正对一个男人上下其手,那男人乖乖躺在地上,不见半分反抗之色。两人都沐浴在一片银色的月光里,在异常漆黑的房间中,异常醒目。 “平叔?”谢清漓朝房门的方向低声唤道。 邹平稳住心神,小声回道:“公子,是老奴。”他心中暗忖,改日定要提醒小姐注意男女大防,这种事多是女子吃亏。 谢清漓小声问道:“您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外面怎么样了?” 邹平低低回禀:“客栈已经被一群官兵包围,他们正在逐间搜查。老奴瞧着那些人不像是府衙的守卫,倒像是军营的兵士。那些人最是粗鲁,公子还是避一避为好!” 一阵喧哗声隐隐传来。 谢清漓微微蹙眉,朝楚云沧笃定道:“是来抓你的!”原来是官府与驻军勾结,怪不得前世楚云沧死了。 楚云沧眸光转冷,知府黄岱自是无权调动驻军,既然驻军前来搜查,如此大张旗鼓,说明西南军主帅蔡振定然也有问题,这次廷煜兄信错了人。他们如此明目张胆,是料定他逃不掉了吗? 眼前情况紧急,不是玩闹的时候,谢清漓迅速为楚云沧解开穴道:“吃下我的解药,半炷香时间便可完全解毒。侠士试试力气是否恢复了一些?” 楚云沧握了握拳,力气已恢复两三成。他微微惊讶,少年没有说谎,这解药的确不同寻常。即使是太子府的府医,配制的解药也需要两个时辰才能起效。 楚云沧朝谢清漓拱了拱手,从袖带中掏出一叠银票:“感谢小公子赠药之恩,我不想牵连二位,会立即离开,这是补偿小公子的药钱……” 谢清漓打断楚云沧:“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这里除了翻上房顶,没有其他逃生之路,你确定身体可以吗?如果你被抓住了,我们同样会被牵连。” 楚云沧微微蹙眉,他的身体确实还不足以施展轻功,不知道流光为何还不来接应? 第31章 落水救人 谢清漓环视一圈,房内的确避无可避,眼前只有翻窗上屋顶一条生路,便询问邹平:“平叔,您有把握弄出些动静,将那些兵士引开一会儿吗?”她语气微顿:“在保证您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这个不难,老奴办得到。”邹平问道:“不知公子是何打算?” 谢清漓眉头轻蹙:“为今之计,只有我护送他从屋顶逃走一条生路。以我的轻功带一个人没问题,平叔放心。” 邹平急忙制止道:“此计不行,公子不能亲自涉险,否则老奴无法向老爷交代。” 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搜查的官兵已经上楼。 邹平看了眼窗外,急速道:“让他走水路,公子乖乖待在这里等老奴回来,不许以身犯险!”言毕,便闪身出门。门外一阵骚动,少倾,脚步声夹杂着喧嚣声匆匆远去。 谢清漓轻拍额头,对呀,窗外便是一汪湖水,以楚云沧此刻的体力,像普通人那样游水逃到对岸应该没问题。 楚云沧眉头微蹙,还不等他出言反驳,谢清漓便一把将他提起,三两步奔到窗边,一把将他扔了下去。 “扑通”一声,楚云沧瞬间被冰凉的湖水吞没。 谢清漓矗立在窗边,目光紧紧盯着湖面,但是等了几息的功夫,湖面依旧平静无波,不见楚云沧的身影。 世人皆知,东陵皇室和世家贵族的男丁,自六岁启蒙便开始修习各项技能,其中游水便是其中一项必备技能。前世,谢清瑶宫宴落水,几位成年皇子纷纷跳水施救,最终还是被三皇子抱得美人归。 楚云沧作为东陵大皇子,居嫡居长,应天帝对他的要求必会严于其他皇子,因此,谢清漓默认楚云沧必定是个游水的高手。 可如今湖面水光粼粼,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心中焦急,暗骂楚云沧真是个废柴,便也“扑通”一声跳入湖中。 湖水冷厉如冰,黑沉如墨。跌进湖水的那一刻,谢清漓仿佛掉进了无边无尽的黑暗冰渊。她沿着楚云沧落水的位置向湖水深处游去,几番摸索,只摸到几把水草。她只得扩大搜索范围,转了几圈后,终于摸到一只大手。 谢清漓一边抓住楚云沧的手,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摸楚云沧的脸,楚云沧双目紧闭,身体似是在轻轻颤抖。她扶住楚云沧的头,先撬开他的嘴,渡了一口气给他,再将他迅速拖到水面,拉着他奋力朝对岸游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到达岸边,谢清漓使出全力将楚云沧拖上岸,有些脱力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小树林,此刻万籁俱静,只有微弱的月光洒下。 谢清漓见楚云沧毫无动静,伸手拍了拍楚云沧的脸,楚云沧仍然紧闭双目,面色煞白,身体轻颤。 看着命悬一线的楚云沧,谢清漓眼神微暗,楚云沧有此劫难皆因她刚刚的鲁莽之举,楚云沧虽然实力弱了些,但医者仁心,这毕竟是一条性命。她不再纠结,把心一横,矮身伏在楚云沧身上,一边按压楚云沧的胸口,一边嘴对嘴给楚云沧渡气。 前世,师父教她这个救人法子,她曾救活了一个落水的妇人。但楚云沧毕竟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此法有损她的名节。不过名节于她无用,她此生不想嫁人,只想陪在阿娘身边。 其实楚云沧并未呛水,自他落水的那一刻,便被困入一个可怕的梦魇中无法挣脱,直到两片柔软的唇,犹如温柔的春风触碰到他的那刻,捆着他的枷锁倏然间化为齑粉。 楚云沧的眼睛微微睁开,入眼的是一张稚嫩却倾城的脸庞,这张脸上满是焦急,那双漂亮的眸子中含着莹莹水雾。楚云沧认出了这双眼睛,是那个小公子,原来她是个女子。 女子并没发现他已经苏醒,仍然一边急切按压他的胸口,一边给他渡气。楚云沧虽然没有见过这种方法,但他知道女子是在救自己。 女子柔软的唇瓣似是散发着无限魔力,令他沉醉到无法自拔。他失去一贯的冷静自持,想要让这种碰触更久一些,所以,他仍然闭着眼睛,没有出声。内心却是在天人交战,眼前的女子年纪尚幼,定是还没有及笄,自己的行为简直禽兽不如。 一阵冷风吹来,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犹如无数利剑直直刺入身体,谢清漓忍不住身体发抖。 楚云沧感受到女子在瑟瑟发抖,心中惭愧无比,急忙睁开眼睛,声音沙哑道:“这是哪里?” 谢清漓眼中闪耀着惊喜道:“你终于醒了!快看看有没有哪里不适?”她心中微微疑惑,为何楚云沧没吐水就醒了。 楚云沧起身动了动四肢,发现气力已经基本恢复,忙朝谢清漓道谢:“我已无碍,多谢救命之恩。”他略微停顿,微微脸红:“你我已有肌肤之亲,我可以负责。” 谢清漓还不知湖水已经将她的易容冲得一干二净,真容已经暴露,而是满不在乎道:“我是男子,为何需要你负责?好了,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她拱了拱手,便闪身朝黑夜中奔去。 楚云沧急忙跟上,但几息的功夫,便将人跟丢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半路恰好遇到流光及一众影卫,那批追踪他们的黑衣杀手已经全部被消灭了。 …… 嘉洲城东。 楚云沧端坐在书房中,心情阴郁,窗外的阳光格外明媚,却让他觉得刺眼,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令他心烦。 他派人去调查那夜的女子,却只查到她入住云来客栈时,登记的信息是凌江府刘公子。他知道那女子不是公子,定然也不姓刘,但还是忍不住派人去凌江府打探,可凌江府并没有姓刘的大户人家。 这几日夜里他常常做梦,梦中全是那双冰冷又柔软的唇瓣,温柔的触感令他无限眷恋。醒来后他常常发呆,他的脑海中会不时闪现那个女子的身影,眼前的公务变得枯燥乏味,引不起他半分的兴趣。 往日的他冷静克制,从不重女色,他不知道如今自己是怎么了,难道是那女子给他下了蛊毒? 第32章 黄岱的罪行 书房中,楚云沧盯着桌上的镇纸发呆,脑中仍然琢磨着那夜的女子。 一名影卫单膝跪在地上,额头上已经冷汗连连。半柱香前他便跪在这里,准备禀报调查进展,但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却眉头紧蹙,半晌不语。 太子殿下看起来冷冷清清,实则心思深沉、杀伐果断,比应天帝更令影卫们敬畏。 那影卫求助地望向太子下首的谢廷煜,谢廷煜也疑惑楚云沧为何久久不语,他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太子殿下。” 楚云沧回神,目光转向那名影卫,影卫立即禀报道:“太子殿下,我等已经查实黄岱的一切信息,也找到了黄岱谋逆的实证。” 楚云沧指尖轻点桌面,微微颔首,影卫急忙挑着重点说道:“一个月前,黄岱命人做了一块刻着‘楚皇无道,姜族当立’谶语的巨石,埋藏在嘉洲府城外的雾岚江浅滩,计划寒食节后组织百姓疏通河道,只等百姓发现巨石。届时在民间散播一些煽动民心的流言,惑乱民心,进而撼动东陵江山。” “黄岱还收拢了两个厉害的赝手,伪造了大量与姜大将军来往的信件,目前藏在他的书房中,尚不知他作何打算。” “去年朝廷下发的免除西南几个州府赋税的政令,黄岱并没有执行,反而加重了两成赋税,收取的税银也不知去向。” “黄岱充当一些高门大户和地主恶霸的保护伞,那些人欺男霸女、抢占良田,无恶不作,而他们只需定时给黄岱上供即可。百姓们怨声载道,却求救无门。” “……” 影卫说了一炷香才停,说完有些忐忑,他们调查到这些信息时,都恨不得立即手刃了黄岱这个败类。 楚云沧眼中冰寒凝聚,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此等蛀虫,误国殃民,简直是东陵之耻!‘楚皇无道’?哼,朝廷会养出如此蛀虫,的确无道。” 楚云沧眸色转深,缓声道:“三弟去年到吏部历练,西南这几个知府都是三弟不辞辛劳亲临考察的,据传他深入乡野明察暗访、风吹雨淋、宵衣旰食,愣是累病了一场,父皇还因此嘉奖了他。” 楚云沧嘲讽一笑:“孤记得去年嘉洲知府的评定为上等,如此蛀虫,如此明显的罪证,却可以评为上等,嘉州的百姓该有多失望。我这个三弟可是素有贤名之人,如此贤人,好,好的很!!!” 谢廷煜眉头微蹙,三皇子楚云渊自少时起便陆续传出贤德之名,他收养孤儿,接济流民,上书祈求轻徭薄赋,凡此种种均被百姓称赞。近两年风头更盛,隐隐有与太子齐头并进的趋势。他没想到,竟然如此名不副实。 楚云沧冷声吩咐道:“秘密控制住黄岱,严刑审问。仔细查证嘉洲府的同知、通判、知县等大小官员是否有同谋者,若为同谋,一旦查证,绝不轻饶。另外黄岱保护的那些人所做的桩桩件件恶事,要一一查清,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雾岚江埋藏的巨石,即刻销毁。再弄一块石头,刻上黄岱的罪证。既然他这么喜欢作弄这些玄虚,孤就给他一个惊喜。” “持孤的手谕去凌江府、永安府调派府城守军,一日内必须赶到嘉洲府城,否则他们这个知府就没有必要当了。” 影卫领命退出。 书房的一角,一缕青烟自香炉中袅袅升腾,却在与阳光对垒的那一刻溃不成军。 静默了一刻,谢廷煜开口道:“知府黄岱易除,但西南驻军难防。若西南军暴乱,南景再趁机发难,恐怕会酿成大祸。” 楚云沧颔首:“我已给父皇飞鸽传书,请求西北军支援。廷煜兄也可先给姜老将军传个口信,请他提前准备!” 谢廷煜应喏,他神情略显凝重,抿了抿唇道:“关于诡异道士之事,我派人在破庙蹲守了几日,那群道士并未出现。我又派人到城中客栈、会馆等地探查,也没查到任何线索。” “我相信这世间任何人和事,都不可能凭空出现,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我猜测这群道士能如此神出鬼没,极有可能是本地人,便派人探查了附近的道观。” “嘉洲府最负盛名的道观就是南明山上的凌霄观,观主青阳道长是国师灵玄道长的亲传弟子。据说凌霄观极其灵验,并且常行善举,是以香火鼎盛,信徒众多。” “实际上凌霄观观主和知府黄岱两人交往甚密,黄岱常常组织宴会,给凌霄观和嘉洲府城那些高门大户牵线搭桥,凌霄观给黄岱的孝敬钱每年不下万两。而凌霄观借着做法事的名目,常常帮那些大户人家做些腌臜事。” “凌霄观如此蹊跷,那些诡异道士极有可能来自凌霄观,我本想去观中探查一番,但不知道为何凌霄观近日闭观谢客。” 闻言,楚云沧眉头微蹙道:“远离盛京城几千里的小小道观,竟然能和国师扯上关系!”他叹息了一声:“国师此人绝非善类,可惜父皇随着年纪渐长,愈加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事,对国师也愈加倚重。” 突然,谢廷煜想起查到的另一件事:“我还查到一桩令人毛骨悚然之事,大约五年前开始,每年总有几个去凌霄观祈福上香的少女失踪。” “这些少女多是出身小门小户,他们的家人去府衙状告凌霄观,凌霄观总能拿出那些少女平安离开凌霄观的人证物证。可少女们的确失踪了,凌霄观便以行善的名义给这些人家一些银子作为补偿,凌霄观因为这样以德报怨,香火更盛。偶有几家不依不饶的,都被黄岱寻了由头投了牢,他们便再也不敢闹了。” 楚云沧眼眸微眯:“我记得几年前,盛京城也出现过类似的案件,其中有个少女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大人的嫡女,她生性顽皮,换了婢女的衣裳溜出府去玩儿,在去了一趟玄敬观后就失踪了。杨大人很是宝贝这个女儿,多次到父皇那里哭诉,父皇下令大理寺严查此案。” “竟有此等巧合之事?”谢廷煜追问:“大理寺找到那些少女了吗?” 楚云沧摇头,叹道:“大理寺调查数月却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杨大人每日在朝堂上发了疯似的弹劾大理寺卿,父皇不胜其扰,斥责大理寺办案不利,罚大理寺卿官降半级。而杨大人受不住痛失爱女的打击,在当年便告归了。不过自那以后,盛京城便再没出现过相似案件。” 谢廷煜疑惑道:“难道这玄敬观也和国师有关?” 楚云沧眼眸渐沉:“不仅有关,且关系匪浅。灵玄道长在成为国师之前,曾在玄敬观修道数载,甚至当了玄敬观的观主。”他语气一顿:“若不是廷煜兄恰巧发现凌霄观失踪少女之事,恐怕没人会将此事与国师联系起来。我即刻命人传信回京、盯紧国师……” 第33章 鸿门宴 旭日初升,霞光万道,雾岚江畔人声鼎沸,号子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几日前,嘉洲府衙发布告示:参与雾岚江河道疏浚者可减一成赋税。此告示一出,百姓们奔走相告,以往官府只会强制征白疫,哪会有这样的好事发生! 百姓们干得热火朝天,突然有人在沙滩中挖到一块巨石,挖了很久还是挖不到石头的根部,周围人纷纷围过来帮忙,半个时辰后终于将巨石彻底挖了出来。 巨石的每个面都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有识字之人当即高声朗诵起来:“知府黄岱……” 随着一条条消息被读出,百姓们顿时炸了锅! 什么,去年朝廷免除嘉洲赋税,知府不但没免,还多加了两成? 什么,前年大旱,朝廷下拨过救济银,全部被黄岱中饱私囊了? 什么,城西程氏医馆命案,程家满门被屠,凶手不是医馆的小伙计,小伙计被知府屈打成招,真凶是仁济堂的人? 什么,当街打死柴秀才、掳走柴娘子的是知府的小舅子,知府却谎称是山匪? 什么,通判大人新添的大胖小子原来是黄岱的种?咦… …… 令人震惊的消息太多,百姓们楞在当场。这些如果都是真的,他们摊上的是什么狗屁父母官?还不如让只猪来当! 不远处的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二十几名将士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他们看到河道上站满了百姓,百姓们对着一块巨石指指点点,甚至连维持秩序的衙役都站在石头旁边看热闹。将士们都是一脸疑惑,纷纷勒住缰绳朝河道看去。 为首的将领苍髯如戟,一身银色重铠、红色大氅,隐隐透着威严,此人便是西南军主帅蔡振。蔡振喝住打算去看热闹的将士,沉声道:“公务在身,哪容得尔等玩闹,军纪何在?你们几个回营后各领十军棍。”言毕,一马当先朝城门而去,将士们纷纷打马跟上。 缀在队伍最后的康怀远心中嗤笑,又微微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他又回头看向河道,赞叹黄岱办事果然稳妥,真没想到这些愚不可及的百姓如此相信所谓异象,可惜不能亲眼看看那块石头。不过想到一会儿还有更好的戏看,便一夹马腹朝前追去。 蔡振一行人进了府城,便发觉城中异常,往日人来人往的城门口而今只有零星几个人进出,每个人都被严格盘查,甚至连随身携带的包袱都要一一打开查验;城里那些原本挤满了人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只有不时巡逻的府城守卫经过。 及至进了府衙,一路向里走处处都是守卫,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众人皆是一脸警惕,唯有康怀远心情愉悦,黄岱真乃成大事者。 带路的护卫将他们引到府衙会客厅便恭敬退了出去,蔡振等人依次落座,但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却不见黄岱来见他们。 蔡振心中暗暗腹诽,东陵朝堂的许多文官向来瞧不起他们这些粗野武夫,文官常常将“笔谈胜握槊,墨授逾挥戈”挂在嘴边,黄岱亦是如此。虽然他与黄岱同在嘉洲多年却没什么交情,黄岱这个四品知府对他这个从一品将军也不甚恭敬。 但是,今天早上黄岱却命人送来请柬,要宴请他及一众副将,并附言近日应天帝给嘉洲府衙下达了一道密令需要西南军配合,宴席后会商议此事。有皇命压着他不得不来。 现在蔡振带着副将们来了,黄岱却将他们晾在这里,明显是在给他下马威,他怒拍了一下桌子,冷声道:“既然黄大人公务如此繁忙,我等先回营!” 坐在下首的康怀远忙劝道:“将军息怒,可能是黄大人有事耽误了,并不是有意冷落我等,况且耽搁了皇上的差事,我等都无法交代,不若再稍等片刻。”他心中却把黄岱骂了个狗血淋头,自己好不容易将人哄来了,按计划下步应该黄岱出场了,却不知道他死哪里去了。不过,幸好他提前做了准备,不然今日这场鸿门宴就唱不成了。 蔡振疑惑地看了康怀远一眼,今天康怀远有些反常,平日也没见康怀远与黄岱有什么交情,今天康怀远却频频为黄岱说情。今天早晨接到请柬后,蔡振本不想来,康怀远却极力劝他,甚至建议他带上所有副将,以便与属地长官混个脸熟,方便兄弟们以后办事儿。思及此,蔡振心中疑虑更甚。 康怀远突然起身出门,指着门口的守卫喝道:“黄大人为何还不现身?连壶茶水也没有,怎的如此失礼?” 那守卫战战兢兢回道:“回将军,黄大人在贺姨娘房中……” 康怀远大声怒斥:“简直胡闹!”回头看了眼会客厅,又压低了声音道:“快去把黄大人喊过来,还有即刻上壶茶来。”他心里恨不得劈了黄岱,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胡闹,大事若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那守卫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须臾,便气喘吁吁回来,颤颤巍巍端着一只茶船,上面放着一只茶壶及杯盏若干。康怀远接过茶船后挥退了守卫,他转到无人的角落,掀开茶壶将一包粉末撒了进去,又拿起来晃了晃,方才迈步进了会客厅。这药粉还是与黄岱上次密会时,黄岱赠送的,据说是凤潜皇室研制的。 康怀远给厅内的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殷勤得仿佛换了个人,平日里的康副将眼高于顶,必然不屑于给人端茶倒水。 众人赶了一路滴水未进,早已饥渴,便迫不及待端起茶杯一口灌下,喝完仍然觉得不解渴,这些穷酸文人就喜欢用这针眼大的杯盏,一杯品啜半天,哪有营中的大碗过瘾?可惜就那么一壶茶,一人一杯已经分完了。 蔡振疑虑地看了看康怀远,不过康怀远对他向来忠心,两人亲如兄弟、感情甚笃,虽然康怀远平日有些傲气,但也的确有本事。他不再怀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康怀远看着众人都喝了茶水,心中大喜,只需片刻的功夫这些人便会成为待宰的羔羊,什么大将军,什么武艺高强,什么兵法谋略,通通见鬼去吧! 待此间事了,他今日回营便能接管西南军,手握十万大军,足以与姜忠那个老贼比肩。哼哼,姜忠也快完了,大事若成,他康怀远便是从龙之功,会成为东陵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或者更进一步,东陵皇室当年不也是武将夺天下?说不定他也可以效仿楚氏先祖,若东陵也能像大凤国一样分裂几块,他只取其一即可。届时他绝不会像姜家先祖那些蠢货,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 第34章 不打自招 府衙会客厅旁的斗室内,余烟袅袅,茶香四溢,楚云沧与谢廷煜相对而坐,闲适品茗。 楚云沧微微一笑:“廷煜兄果然没有看错人,看来蔡振并未变节。”刚刚流光已经禀报了康怀远偷偷在茶中下毒之事,看来康怀远才是真正的叛徒。 谢廷煜有些担忧:“云沧打算何时现身?难道不担心蔡将军等人被毒死?” 楚云沧笃定道:“康怀远费尽心思将人引到此处,必有所图,我猜他是为了拿到兵符。所以,他下的一定是让人失去抵抗能力之毒。”楚云沧想起那夜他中了软筋散,浑身无力时被那女子摸来摸去,耳尖突然泛红,声音略不自在道:“譬如软筋散。” 谢廷煜并没有察觉楚云沧的异样,只是轻声道:“但愿如云沧所言。”虽未曾谋面,但作为一名武将,蔡振是除了外祖父外,谢廷煜心中最敬重的英雄,他不希望蔡振就此陨落。 楚云沧缓声道:“蔡振作为一军主帅,如此轻信于人是为大忌,此事刚好给他一个教训。” 那厢,黄岱仍不现身,蔡振不想再等下去,可当他想要起身时却跌坐在椅子上,他才惊觉浑身软绵无力。环顾四周,众将士皆摊坐在椅子上,及至看到康怀远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和他身旁滴水未动的茶盏时,蔡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蔡振目眦欲裂:“康怀远,我蔡某将你从一名毛头小兵一路提拔为副将,数次救你于危难之际,我将你当成亲兄弟,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行此恩将仇报之举?” 康怀远缓缓站起,扫视众人,最后居高临下俯瞰蔡振:“一路提拔?舍命相救?待我不薄?笑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因为我有用,因为我懂兵法、善谋略。可你呢?我一路追随你从西北军到西南军,鞍前马后,兢兢业业。” 康怀远指了指屋中几人,怒道:“你却将这几个腹中空空、只懂打打杀杀的草包提拔为正三品,让我这个从三品永远被这几个草包压一头!” 蔡振满脸震惊:“你年方三十有一,从一个毛头小兵升至如今的位置仅仅用了十三年,这可是别人穷其一生也可能无法达到的高位,你竟然还觉得不够?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自嘲道:“姜大将军曾谆谆告诫我:升米恩、斗米仇,对薄恩寡义之人不可施恩太过,我却自负自己看人的眼光,可叹,可叹!” 康怀远怒道:“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现在你们都是我砧板上的鱼肉。速速将兵符交出来,否则我一炷香杀一人!”言毕,便将刀架在一名正三品副将的脖子上,他平日最为讨厌此人。 蔡振双目赤红、眉毛倒竖、肝胆俱裂,气得双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康怀远大笑:“不说?马上送你一颗人头。”他拍了拍那副将的脸,得意一笑:“申副将,如有来生千万要记住,宴无好宴,今日这场便是你们有来无回的鸿门宴!”言毕,便举刀欲砍。 突然,“叮”的一声,门外飞进一枚暗器将康怀远的刀打偏,门口的几个守卫飞身进门,将康怀远团团围住。 康怀远震怒:“黄岱是如何教你们的?为何不来助我,反而坏我的好事?”他没有发现这些守卫轻功卓绝,哪是府衙那些功夫稀烂的守卫能比的? “啪,啪,啪!” 一个面容俊美、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边鼓着掌边闲适走近,身后还跟着一个英气勃发的同龄男子。 那俊美男子扫了一眼厅内情形,微微一笑:“多亏了康副将,孤才有机会看到如此一出好戏!妙哉!” 康怀远一脸懵逼,黄岱在哪里?这个男子又是谁? 蔡振则满脸震惊,他想要起身下拜却控制不住身体,只得从椅子上滑跪到地上:“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其他人闻言忙有样学样,纷纷滑跪在地参见楚云沧。 只有康怀远直挺挺地站着,一脸不敢置信,他怒吼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太子!黄岱明明传信于我,太子已经被他抓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云沧勾唇一笑:“康副将刚刚才说过宴无好宴,难道这鸿门宴,黄岱办得,孤却办不得?” 康怀远闻言瞪大眼睛,他自诩善谋略、懂人心,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没想到竟被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戏耍了,今日这场鸿门宴是专门为他办的!!! 在康怀远愣神的功夫,影卫已经迅速将他捉住捆好。 谢廷煜已经将蔡振扶回椅子坐好。蔡振看着眼前年轻人似曾相识的脸,嘴唇颤抖问道:“敢问公子是何人?” “小子乃静安侯嫡长子谢廷煜,请蔡将军安!”谢廷煜恭敬回答。 蔡振拍了拍谢廷煜的手,心道原来如此,姜慕雪的孩子都这样大了。 影卫搬来太师椅放在房间正中,楚云沧撩袍坐下,他声音冷冽:“康怀远,你刚刚已经不打自招,这满屋子的人皆是人证。你意图谋杀同侪,残害国之储君,惑乱东陵江山,按罪当诛九族!” 康怀远闻言大惊,他没能给家族带来荣耀,却招来了祸端?他慌忙辩解:“不,我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黄岱做的,我只是应邀来赴宴而已!” 楚云沧冷笑道:“死不悔改!来人,将人证物证带上来,让他死个明白!”几名影卫领命退出。 须臾,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提进来扔在地上,此人正是嘉洲知府黄岱。 这两日,黄岱的确在贺姨娘房中,但与风花雪月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在被审讯。那日,他正在和贺姨娘交流感情,突然出现几名影卫将他控制住,从那以后他就没见过外面的阳光,贺姨娘那间曾让他流连忘返的房间被改成了临时审讯室,整整两日他滴水未进,此刻已经奄奄一息。 不过他硬是咬死嘴巴、没有吐露背后的主子,既然不说是死,说了更会死,他寄希望于康怀远发现异样,解救他于水火。但此刻,他看向厅中赫然在坐的人,再看看同样五花大绑的康怀远,知道大势已去,颓然道:“罪臣愿意全部如实交代……” 还不等黄岱说下去,康怀远便出言打断:“黄大人,雾岚江的巨石已经被百姓们看到了,天降异象,‘楚皇无道,姜族当立’,我等是在替天行道,是在为姜大将军卖力。” 楚云沧冷嗤一声:“康副将在胡说些什么?那块石头上刻着的明明是黄知府这几年做的恶事,天降异象,看来这是上天给百姓们的警示,想必黄大人此时去府衙门口露个脸,就会被百姓们的口水淹死。” 楚云沧语气一顿,轻笑道:“孤决定以后便将这块巨石立在府衙门口,一则全了黄大人流芳百世之心,二则给以后的知府一个警示。” 黄岱闻言瑟瑟发抖,伏地大哭:“太子殿下,罪臣是受了康怀远这个小人挑拨,做了错事,罪臣知罪,可惜罪臣不知他背后之人是谁,无法将功赎罪,呜呜。” 康怀远大惊,他在想法子挽救,黄岱却在甩锅?但是明明是黄岱先勾搭的他,他真的不知幕后之人是谁,忙竹筒倒豆子,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 一众人看着狗咬狗的两人,皆是一脸鄙夷…… 第35章 寻短见 寒食节刚过,各色春花便争相竞放,柳垂金丝,桃吐丹霞,莺啼鸟啭,暖日当暄。 府城的街道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已无丝毫萧索之色。 自那夜跳水救下楚云沧,谢清漓便感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养了这许多日,如今终于好转。恰好这两日城中解禁,谢清漓便带着春芽出来转转。此刻,她正悠闲地坐在一家茶馆的二楼,凭窗远眺,欣赏着无限春光。 茶馆一楼座无虚席,说书先生满怀激情、绘声绘色地讲着府城近日最热门的话题——黄知府之两三事,此刻正讲到黄知府与通判夫人那一段,茶客不时发出哄堂大笑。 谢清漓眼眸莹莹流转,嘴角弯弯,楚云沧竟有如此铁血手腕,几日之内便扭转了不利局面,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黄岱的罪行宣扬得天下皆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当然她很开心,楚云沧越强大,三皇子的胜算越小,她改变前世惨剧的希望就越大,实在是好事一桩! “唉,张公子和崔小姐的故事也不说了,天天听黄岱这几段,我都听腻了。”隔壁桌的大娘低声抱怨。 另一个大娘低声笑道:“张公子有什么好的,说得再天花乱坠,也只是画本子里的人物,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嗨,你有没有听说府衙来了个大官,长得那才叫俊呦,简直像是天上的神仙,惹得那些小姐、丫鬟天天在府衙门口晃悠。” “哼,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亲眼瞧见过?”第一个大娘满脸不屑。 “当然见过,那天我也是赶巧,正好路过府衙门口,虽然只看到一个侧脸,但我的心却怦怦乱跳个不停。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给他当个洗脚婢也甘愿。”言毕,荡漾起一串意味深长的笑声。 春芽瞪大眼睛,满脸好奇道:“小姐,世上真有那么俊的人?要不咱们也去瞧瞧吧!” 去看楚云沧?想起那日救楚云沧的场景,谢清漓微微有些不自在,她不想再与楚云沧有什么牵扯。更何况楚云沧是皇室之人,是最高高在上不好相处的那一类人,她更想敬而远之。 谢清漓抿了抿唇,低声哄着春芽道:“这世上哪会有那样的人,一定是这两个大娘在诓人。”说完便将头转向窗外,避开春芽怀疑的目光。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谢清漓惊得睁大双眼,突然站起身,情不自禁地朝窗边走去。眼见那人向对面的铺子走去,即将消失在视野中,谢清漓本能地跳窗去追,仿佛那人进的不是铺子,而是一道生死之门,耽搁了一瞬便会是永别。 在谢清漓翻出窗户的一瞬,隔壁桌那两个大娘便开始惊声尖叫:“跳楼啦!有姑娘跳楼寻短见啦!”尖利的声音直直冲破云霄。 谢清漓从二楼一跃而下,看到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若是在无人的夜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像只猫儿一样在屋顶间飞来跳去。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时倒不知如何收场。 落地时,谢清漓收住力,像个坠落的普通女子那样,跌坐在地上。察觉脸上有些痒意,她摸了摸脸,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她苦涩一笑,低着头假意揉着脚踝。 那厢,谢廷煜刚刚走进店中,便听见有人喊跳楼,他本不是喜欢凑热闹之人,却鬼使神差地走出店门查看。他更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但当他看到一个打扮素雅的少女跌坐在地上,小手不停揉着脚踝时,又鬼使神差地上前询问:“这位小姐,你没事吧?”自己的嘴好似不是自己的,真是见鬼了。 谢清漓抬头,定定地看着谢廷煜,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谢廷煜被凌迟的那一刻,那时她是那样的痛苦、愤怒又无能为力。而眼前的谢廷煜还未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英气勃勃,与前世她见到的谢廷煜判若两人。 前世的谢廷煜右手被废,无法为官,便去做了生意,可谢廷煜并不喜欢那些,整个人萦绕着一股颓然之气。 如此朝气蓬勃的谢廷煜让人心生欢喜,谢清漓满是泪痕的脸突然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容:“多谢公子关心,我已经无碍。” 当谢廷煜看清了少女的眉眼,一股熟悉感排山倒海而来,他的脑中突然空洞洞的,心脏却亢奋地砰砰乱跳,关心的话语脱口而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能无碍?不若找地方休息片刻,再请个大夫瞧瞧。” 此刻春芽终于挤过层层叠叠的围观人群,挪到谢清漓身边,满脸焦急道:“小姐,这位公子说得对,要请大夫看看。”她转头看向对面,发现这家铺子竟是多宝阁,张家开的珠宝首饰铺子,她指着多宝阁道:“小姐,奴婢认识这里的吴掌柜,奴婢扶您去铺子里休息片刻。” 春芽虽知道谢清漓会武功,却并没有亲眼见识过,谢清漓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吓得她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谢清漓顺坡下驴,在春芽的搀扶下走进多宝阁,回头看去,围观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谢廷煜紧紧跟在她身后,她微微松了口气。 刚刚在楼上看见谢廷煜的那一刻,她仿佛又变成那只被不甘和恨意充斥的鬼魂,天地间的一切都化为虚无,她心中的唯一念想便是追上谢廷煜。就算到了此刻,她依然有一种似梦似幻之感,她竟然在嘉洲府遇见了谢廷煜! 吴掌柜听说眼前这位女子便是张府新晋的大小姐,殷勤地安排了歇脚的厢房,又命小伙计们备热水、请大夫,甚至去隔壁的成衣铺子买了一身女子衣衫供谢清漓替换。 谢廷煜浑浑噩噩跟着进了多宝阁后院的厢房,春芽想要阻拦,谢清漓却突然捏了捏她的手,她赶紧闭上了嘴。 吴掌柜颇有眼色,他见大小姐和春芽默许这男子跟进厢房,便也没有多嘴,默默为几人上了茶后便退了出去,不过他在房门外几步远的位置站定,这样既不会偷听到他们谈话,也能为大小姐避嫌。 谢廷煜坐在椅子上,摸着手中温热的茶盏,神志终于清明了些,他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为何做出了如此逾矩之事,内心甚为尴尬,只得干涩开口道:“小姐为何会想不开,自寻短见?”可话刚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今天脑袋被驴踢了吗?为什么自己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36章 人与夏虫 谢廷煜问谢清漓为何会想不开,自寻短见? 春芽气得杏眼圆瞪,这个男子好生无礼,红口白牙便污蔑小姐寻短见,小姐聪明睿智、天下无双,什么问题都难不倒她,她怎么会做出那样想不开的事? 谢清漓却回答道:“实不相瞒,近日我突然得知养我长大的父母并非我的生身父母,我刚刚出生便被歹人调了包。我来府城寻找养父,他明明知道事情却不肯相告。刚刚凭窗远眺,顿感天地茫茫,我此生大概再也无缘与生身父母相识相知,一时想不开就从楼上跳了下来。”她的声音婉转清脆却难掩哀伤。 春芽心中微微叹息,小姐又开始鬼扯了,想起被卖的张婆子,她不禁有些同情地看了看谢廷煜,不知这人会被骗成什么惨样。 谢廷煜眉头微蹙:“骨肉分离的确是人生之大不幸,不过看小姐衣着精致,想来小姐的养父母对小姐定然不差,又何必执着于所谓血缘至亲?” 春芽义愤填膺,忍不住插嘴道:“我家老爷夫人是小姐新拜的干亲,可不是小姐那对黑心肝的养父母,小姐在他们身边长大吃尽了苦头,如果小姐在我家夫人眼前儿长大,定然会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才不会像现在这样瘦弱。” 谢清漓凄然一笑,大概没人会知道阿娘是她两世的执念吧!她扯了扯嘴角道:“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我若连生身父母都不知,混混沌沌过完这一生,又与那夏虫何异?” 谢廷煜闻言心神一震,易地而处,若他遇到这种境况,大概也不会释怀,他这是又说了一通傻话,脸倏地红了起来。 谢清漓状似无意问道:“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听公子口音不像嘉洲府人。” “我家在盛京,自幼在盛京城长大,这两年在东陵西北的天照府当差。”谢廷煜不疑有他,和盘托出。 谢清漓那宝石般的眸子亮了亮,她的嘴角高高扬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喜讯:“公子是盛京人?真的太好了。我原本出生在盛京,可山高路远,养父又不肯告知我生身父母名讳,我才觉得已经无路可走,所以才会想不开。”她双手合十道:“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竟然让我遇到了公子,不知能否麻烦公子帮我打探一二?” 谢清漓担心,若她直接对谢廷煜说“我是你亲妹妹”,估计谢廷煜要么会被立即吓跑,要么会怀疑她别有居心。因此,她层层铺垫、循循善诱,终于将话题引到了这里,她内心微微松了口气,演戏好累。 谢廷煜今日已经频频说错话,对他而言,谢清漓所求之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自然满口应承。 谢清漓扯出颈项上戴着的玉佩,轻轻摩挲,声音难掩悲伤道:“如今,这是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信物,我本名谢清漓,是阿娘在生下我之前便取好的名字,她还亲手雕刻了这枚玉佩,在我出生后塞到我手中,懵懂无知的我紧紧攥着这玉佩,歹人才没有发现。”她伸手将玉佩递给谢廷煜,心中有千般不舍。 “谢清漓”三个字犹如一道惊雷,劈裂了谢廷煜的心神,他脑中嗡嗡作响,满目愕然地盯着谢清漓,他看见谢清漓的双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惊叹,怪不得这张脸如此熟悉,原来是与母亲太过相似,仿佛年少的母亲出现在他面前。 谢廷煜清晰地记得,在妹妹谢清瑶六岁的生辰礼上,母亲心烦意乱,发了好大一通火气,父亲谢景元早已对母亲漠不关心,祖母更是摆起长辈的架子将母亲训斥了一顿,唯有他陪伴、安抚母亲,母亲靠着他稚嫩的肩膀肆无忌惮地痛哭了一场,母亲不再将他当成个孩子,向他倾吐了积压在心中的怀疑、猜测和苦闷。 自从生下妹妹那日,母亲就开始怀疑那不是她的孩子。母亲生产时虽然身体虚弱,但她清楚地记得将刻有妹妹名字的玉佩放在了妹妹手中,逗弄了妹妹一会儿,她方才睡去。但醒来后,她便觉得孩子不一样了,那枚玉佩也消失无踪。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日所有在产房伺候的丫鬟、婆子在当天夜里都死了。她们的死因五花八门,有摔了一跤死的,有想不开跳湖死的,有儿媳下毒死的,甚至有赌钱输了气死的,各种死因看似自然,实则太过巧合,尤其是那两个伺候母亲几年的丫鬟,母亲了解她们的秉性,不相信她们会那样死掉。 但大理寺调查多日,最终结论只是巧合,盛京城甚至流传起静安侯府撞邪的谣言。这件事更加加重了母亲的怀疑。 母亲纠结良久,才将她的怀疑告诉父亲和祖母,但两人却嗤之以鼻,他们认为只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谁会费尽心思调换孩子?而那块消失的玉佩,极有可能被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偷了去。 母亲当初为妹妹取的名字便是“谢清漓”,父亲认为沾惹了妹妹出生之事的人都死了,此名不详,便重新给妹妹取名“谢清瑶”。 母亲常年被这件事折磨,郁郁寡欢,与父亲渐行渐远,甚至于如今的形同陌路。 而谢清瑶渐渐长大,长的既不像母亲,也不似父亲,母亲就更加相信谢清瑶不是她的女儿。直到谢清瑶六岁的生辰宴,母亲再也忍受不住,她看着众星捧月、锦衣华服、满头珠翠的谢清瑶,便想起她拼尽性命生下的女儿,不知她是穷是富,是冷是暖,是饱是饥,是生是死…… 谢廷煜呆愣地接过玉佩,玉佩上秀美而有力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母亲的怀疑没有错,眼前这个少女才是他真正的妹妹!谢廷煜恨不得立刻飞回盛京,将这个喜讯告诉母亲。但血脉之事不容有失,父亲和祖母定是不会仅凭一块玉佩就认下妹妹,若能有其他佐证就好了。 谢廷煜刚刚失态的模样,谢清漓看得一清二楚,她相信谢廷煜定是知道关于她的事。但此刻谢廷煜却眉头紧拧,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压下心头的忐忑,担忧问道:“我请公子帮忙打探消息,请问公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谢廷煜语带迟疑道:“这块玉佩说到底只是身外之物,谁都可以拿着它去认亲。不知道小姐还有没有其他证据,譬如胎记之类……” 谢廷煜脑中灵光一闪,母亲说她当日半梦半醒间,听见稳婆对丫鬟说新出世的小主子背后有一块红色胎记,像一只展翅的凤凰,未来小主子必会贵不可言。母亲醒后,发现妹妹背后并没有什么胎记,这更加重了母亲对妹妹是否是自己孩子的怀疑。 那么,眼前的女子是否会有胎记呢? 第37章 兄妹相认 “胎记?”谢清漓从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胎记。她原本就是谢清漓,如今却无法证明她是她,偶遇谢廷煜的喜悦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迷惘,难道重活一世,她还是不能光明正大地与阿娘团聚吗? 谢廷煜笃定眼前的女子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妹妹,便满怀期待道:“嗯,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胎记?” 谢清漓脸色苍白,心脏似是被一股巨大力量紧紧箍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没有开口,只是木木地摇了摇头。 见谢清漓摇头,谢廷煜有些不可置信,难道此人不是他的妹妹?还是母亲记错了胎记之事? 春芽看看谢廷煜,又看看谢清漓,有些不明白小姐为什么摇头,她实在没忍住,附在谢清漓耳边悄悄问道:“小姐,你为何说谎,明明你后背这里有一块胎记呀!”她边说边在谢清漓肩胛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突然,她瞥见谢廷煜在伸着耳朵偷听她的话,顿时恼怒不已,小姐这样的隐私怎么能被外男知晓?她杏眼圆瞪,朝谢廷煜怒道:“呸,你这个登徒子!” 谢廷煜才发现自己行为欠妥,俊脸一红,没办法,他内心已经将这个少女当成了自己妹妹,不知不觉就失了分寸。 谢清漓拉住春芽的小手,满脸惊喜道:“我身上真有胎记?” 春芽瞪了谢廷煜一眼,转头看向谢清漓,低声道:“当然有啊!奴婢每天给小姐洗澡,看得真真切切。那个胎记有奴婢两个拳头大小,粉红色,形状看起来像只山鸡,修长的身子,长长的尾巴,伸开翅膀要飞起来一样。” “小姐,您竟然不知道?”春芽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背,她自言自语道:“若没人告诉小姐,这个角度的确看不到。” 谢廷煜将春芽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好笑,这个小丫鬟白长了那么大的眼睛,什么山鸡,明明是凤凰!不过他无暇计较这些,内心已经被巨大的喜悦充斥,眼前的少女真的是他的妹妹。 谢廷煜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语无伦次道:“清漓,你不用再找了,我就是你的亲哥哥,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是静安侯府嫡长子谢廷煜,咱们的父亲是静安侯谢景元,母亲是姜大将军的嫡女姜慕雪。姜大将军就是……算了,这些人都是你的亲人,以后再慢慢给你介绍。快快唤我一声大哥来听听。” 突如其来的转折令谢清漓猝不及防,她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眸中盈满阵阵水雾,酝酿了许久方才吐露出那两个字:“大哥!” 前世,谢清漓只是小小的侯府婢女,活动的范围仅限侯府后宅,与谢廷煜见面机会寥寥,每次也只能趁无人注意之时,偷看谢廷煜几眼,更遑论喊他大哥。历经两世,谢清漓终于等来这个机会,她在心里偷偷呼唤了无数次“大哥”,脑中似是无数道烟花炸开,璀璨夺目、美不胜收。 谢廷煜嘴角高高扬起,他想伸手抱一抱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却在触到春芽警惕的眼神时收住了手,讪讪地摸了摸谢清漓的头…… …… 谢廷煜那边欢天喜地之时,楚云沧的心情却跌至谷底。 那日鸿门宴后,楚云沧便接管了嘉洲府衙,第一件事就是发布告示,昭告百姓,凡有冤屈者皆可到府衙报案。 那几日府衙门庭若市,来往的百姓川流不息。楚云沧安排流光出面办理各项事宜,他居于幕后运筹帷幄,极少露面。 但不知道何人传出他容貌俊美之事,有些胆大的女子为一睹美男,常在府衙门口转悠,更有甚者谎称有冤情上报,混进府衙后强闯楚云沧办公的书房。楚云沧不胜其扰,流光忙发布告示,谎报案情者罚十大板,监禁十日,方才杜绝此事。 楚云沧每日在书房处理公务,偶尔会在院中驻足休憩。今日,他站在院中桃树下赏花之时,突然闯入一名少女,那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明显精心装扮过,一身鹅黄色的裙裳,头上梳着流云髻,斜插着一只精致的步摇,杏眼朱唇,含情脉脉地盯着楚云沧。 楚云沧看着眼前呆鹅似的少女,心中恼怒,冷喝道:“来人!” 流影连滚带爬地奔进来,一掌劈在少女颈项,摆了摆手,跟进来的影卫便将昏迷的少女扛了出去。 近日主子心情极差,以往冷淡疏离的脸平添了几分冷意,流影等人很是不解,此次嘉洲的差事办的利落漂亮,不知主子有何不满。 流影偷偷看了眼楚云沧黑得吓人的脸,忙单膝跪地请罪:“启禀主子,此女乃罪臣黄岱的嫡女黄娉,由于黄岱尚未定罪,他的家眷暂被圈禁在府衙后院等候发落。我等封住了前院通向这里的路,却忽略了后院,是属下失职,愿意领罚!” 楚云沧冷声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能冲到这里,的确是你的失职,去领二十板。” 这时,一名影卫匆匆进来禀道:“启禀主子,黄娉之所以闯入这里,是黄娉的乳母怂恿黄娉,说她若能入了主子的眼,便可免去黄家罪责,黄娉自己还可一步登天。黄娉的乳母买通了看守她们的府衙护卫,黄娉才得以闯进这里。黄娉的乳母和那名被收买的护卫此刻正在院外,等待主子发落。” 楚云沧淡淡道:“杖毙吧!另外,黄岱十恶不赦,罪证确凿,他的家眷同样罪责难逃,将她们全都押进大牢!” 流影与那影卫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紧。主子与其他皇室之人不同,虽杀伐果断,但并不嗜血,若非十恶不赦之罪,并不会轻易取人性命,今日却下令杖毙,看来主子心情极差!两人小心翼翼领命退出。 楚云沧再无赏花的兴致,转身回了书房。他端坐书案前,想起刚刚那呆鹅似的少女,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那日那张倾城的少女脸庞和灵动的眼眸,他默默从一堆公文下抽出一张画纸,画纸上一双粉唇微微开启,唇色淡淡,似院中娇嫩的桃花。 楚云沧骨节分明的大手摩挲着那两片唇瓣,眷恋又恼怒。女子的容颜已被他镌刻在心里,但为了女子清誉,他只画出这两瓣唇聊以慰藉。他日思夜想,那女子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他倾尽全力却未能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仿佛那夜是他的一场绮梦。 想起女子临别时那句“后会无期”,楚云沧恼意暴增,哪个女子见了他不是飞蛾扑火一般,偏偏那个女子避他如蛇蝎!他恼怒地将那幅画纸团成一团,狠狠朝地上掷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起身将画纸拾起抚平,手指点了点画中的唇,冷冷道:“招惹了孤竟然还敢跑!后会无期?哼,孤就算翻遍天下也要将你找出来,孤会将你囚在身边,直到孤厌倦那日!” 第38章 君子一诺 夕阳的余晖染红天角,绚烂的晚霞如诗如画。 谢廷煜心绪难平,走了一路,巨大喜悦之情仍然充斥着胸膛,迫切寻找个宣泄口,他非常想要与人分享,回到府衙,便直奔楚云沧的书房而去。 今日楚云沧心情不好,整个院子都萦绕着一股低气压,影卫们做事都蹑手蹑脚,生怕一不留神被主子罚板子。 但谢廷煜丝毫没有察觉出这种异常,他大步流星走进楚云沧的书房,脚步轻快,嘴角翘起,眉梢溢满喜意,浑身散发的欢欣之情,犹如澎湃的潮水,能将方圆几里内的人都腻死其中。守门的影卫们齐齐松了口气,谢大人真是勇敢,只有他敢去触主子的霉头。 谢廷煜径直坐到楚云沧面前,满含笑意看着楚云沧,整个人犹如一只疯狂摆尾的大狗,仿佛在说“主人主人,快看看我”。 楚云沧打量谢廷煜,疑惑他为何毫无往日沉稳睿智之态,暗忖难道他被狗夺舍了?想到谢廷煜在街上溜达了一天,而自己被困在这个小院,就连在院中赏会儿花都会被打扰,他语气夹杂着淡淡嘲讽:“廷煜兄去给伯母买礼物,巳时出门,酉时方归,两手空空却又满面含春,为何?” 谢廷煜从走进这道门开始,就在等楚云沧发问,此刻迫不及待说道:“我寻到了母亲最想要的礼物,当然高兴了!”他满脸傻笑,没有发现楚云沧此刻正极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 停顿了片刻,见楚云沧并没有追问下去,谢廷煜忍不住说到:“云沧,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了妹妹,我的亲妹妹,母亲心心念念念了十几年的女儿。” 楚云沧终于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疑惑问道:“令妹不是一直养在侯府中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谢廷煜忿然道:“养在侯府那个并不是我的亲妹妹!”他见楚云沧满脸不解,便解释道:“当年我妹妹出生那日便被歹人调了包,养在侯府那个假妹妹从小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而我真正的妹妹却流落到这穷乡僻壤、吃尽苦头,那歹人实在可恶!不过,幸好今天我恰好遇到了妹妹,否则不知道将来她还要吃什么苦。” 在这盛京城千里之外的嘉洲府,谢廷煜随便逛一次街便遇到了自己的亲妹妹?世上竟会发生如此巧合之事,但太过巧合便不是巧合,而是有心之举。他眼眸微眯:“廷煜兄如何确认那便是你妹妹?” 谢廷煜笑道:“妹妹与我母亲长得很像,而且她手中有我母亲雕刻的玉佩,那是我母亲分娩当日塞到妹妹手中的。” 楚云沧不知道为何精明睿智的谢廷煜今日如此轻信他人,好心提醒道:“廷煜兄定是知道人心险恶,这天下之大,长相相似之人何其多,廷煜兄仅凭长相和一块玉佩便认下了所谓妹妹,恐怕已经被奸人蒙蔽,上了当!” 谢廷煜笑道:“云沧不必担心,除了刚刚说的,我自有其他验证的法子,只是事关女儿家清誉,不方便告诉你。”他有些感慨道:“我与妹妹才相处半日,就发现我们脾气相投,有说不完的话。这就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才会有的感情吧?怪不得我对家里那个假妹妹一点都亲近不起来。” 皇家那些皇子公主表面上兄友弟恭、姐妹情深,实则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就连楚云沧唯一的胞妹福安公主,虽然两人幼时关系亲密,但稍大一些之后却各自开府、极少相聚,所以楚云沧不太理解谢廷煜所说的血脉情亲。 谢廷煜对刚刚认识的所谓妹妹如此信任,楚云沧怀疑谢廷煜是否也被下了蛊毒,他沉声问道:“廷煜兄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谢廷煜早已想好了一切,他立即回答道:“我会即刻给母亲写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回侯府,我相信母亲一定会迫不及待来接人。” 楚云沧知道,姜家有一条秘密的传信暗桩,从这里将消息传回盛京城只需要两三日,比官家八百里加急的邮驿快了两倍不止。这个传信暗桩只有姜家人遇到危险或者需要传递重要情报才会使用,在那个怪梦中他们被人追杀,谢廷煜曾经教过他如何使用。如今,为了一个乡野丫头竟然动用这条暗桩,楚云沧很是不解。 楚云沧略微沉吟方才开口:“廷煜兄这个妹妹自小生活在乡野,能否适应盛京贵女的生活,融入她们的圈子?接她回去未必是件好事。” “这倒不必担心,我妹妹虽然生活在乡野,但她容貌出众、冰雪聪明、大方得体、样样出众,除了身体娇弱了一些,其他的并不比京中那些贵女差,融不入贵女的圈子又如何?有我母亲和姜家护着,谁还敢欺负她不成?” 楚云沧嘴角抽了抽,在谢廷煜心中,一个乡野女子竟然可以跟京中贵女比肩,那些贵女若是知道了,大概会羞愤欲死。 谢廷煜想到嘉洲府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他过两日便会启程返回西北,而侯府的人一时半刻来不了,放妹妹一个人在这里他不太放心,便对楚云沧道:“云沧,待我走后,请帮忙照顾舍妹一二,我自当感激不尽!” 楚云沧微微颔首:“举手之劳,廷煜兄请放心!”他心中暗忖,正好可以趁机查查这个可疑的女子。 谢廷煜感激地拱了拱手,看着楚云沧这张脸,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云沧,我有言在先,这是我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妹妹,我不会允许她嫁入皇室。嫁入皇室的女子过的什么日子,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妹妹之前过的日子太苦,我不想她以后过另一种苦日子。等到她及笄,我会帮她寻一门家风清正、人口简单的亲事,让她开开心心地过完后半辈子。” “所以,我妹妹虽然很好,但你不能喜欢她,否则,我这关你过不去,更不要说还有我母亲和姜家了。”谢廷煜将心中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为了妹妹未来的坦途,他直言不讳。 看着谢廷煜那护着自家小白菜、谨防被猪拱的紧张模样,楚云沧勾唇一笑,谢廷煜的担心纯属多余,现在他心里只有那个容貌倾城、武功高强的女子,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村姑? 楚云沧郑重承诺:“廷煜兄不必担心,此生我楚云沧必不会喜欢上令妹,更不会娶她为妃。” 楚云沧向来一言九鼎,谢廷煜放下心来,他朗声道:“君子一诺……” “必守一生!”楚云沧熟练接了下句,像儿时那样,两人同时伸出手掌,连击三掌,诺成。 两人的默契又回来了,楚云沧心中十分欢喜,他不知道,一个月后的楚云沧若能穿越回此时此刻,一定会想要把这三掌呼在自己脸上。 想到谢廷煜的村姑妹妹,楚云沧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下午黄娉那张呆鹅似的脸,知府养出的女儿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乡野丫头?万一谢廷煜的妹妹喜欢上他,死活都要嫁给他,那他岂不是要打破刚刚的诺言?届时廷煜兄要如何自处? 楚云沧知道自己这张脸出众,为了避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他轻声道:“照顾令妹之事,我不亲自出面,让流光全权负责,不知廷煜兄是否放心?” 谢廷煜看了看楚云沧的脸,想起这几日那些府衙门口那些疯狂的女人,谢廷煜打了个激灵,妹妹虽然聪明睿智,但难保不被美色迷惑,他连连点头:“如此安排更好,流光稳成持重,由他出面,我彻底放心了。” 于是,两人就此事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第39章 流光VS寒绝 张夫人的小院,院落虽小,景色却十分精致。 沿着院门往里走,绕过几座假山,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在一片不大的湖中央,矗立着一座小巧玲珑的亭子,谢清漓最喜欢在这里闲坐。 她此刻斜倚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喂着鱼儿,心里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谢廷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谢廷煜是在进了侯府之后,那时谢廷煜右手已经被废,虽然贵为侯府嫡出的大少爷,却被谢老夫人和谢景元厌弃。 后来谢清漓四处打探,得知似乎是谢廷煜办砸了某件重要的差事,不但在差事中伤了他自己的手,再也不能为官,还使得侯府和姜家也被应天帝迁怒。 当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可用的人脉资源有限,多方打探却并未查出是什么差事。 如今想来,就连姜家也兜不住的事定然不小,联想到前世太子之死,这一世楚云沧和谢廷煜又同时出现在这里,就不难猜出那件差事便是楚云沧来嘉洲这件事。 这一世,楚云沧已经由危转安,谢廷煜的手也不曾受伤,那么,前世那场战争也可以避免了吧? 前世楚云沧身死,有人目击到是南景二皇子萧琰所杀,东陵陈兵西南与南景对战,但恰逢西南驻军发生叛乱,导致东陵节节败退,应天帝命外祖父率领部分姜家军驰援西南战场,经过几场恶战,方才扭转败局。 哪知凤潜和临渊两国趁机发难,攻打东陵西北,三位舅舅率领西北军拼死抵抗,付出了惨重代价,才堪堪挡住两国联军。 等到外祖父平息西南战乱、返回西北时,大舅舅和二舅舅已经战死沙场,小舅舅也身负重伤,外祖父深受打击,姜家自此元气大伤。 那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一年有余,两国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死伤者无数。 这一世,百姓将免于战乱之苦,舅舅们也会安然无恙,姜家也不会伤到元气。谢清漓粲然一笑,重生以来,皆是好事。 春芽匆匆跑进亭子,打断了谢清漓的思绪,她拿着披风为谢清漓披上,有些得意道:“奴婢刚刚没有找到小姐,就猜小姐会在这里,果然如此!” 她语气一顿,催促道:“小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昨日那位公子,就是小姐刚认的兄长,已经登门拜访了!” 谢清漓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轻笑道:“人都已经过来了,就在这里见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她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谢廷煜欢快的呼喊声:“漓儿!” 谢清漓转身,看到四个人由远及近,为首的正是谢廷煜,在他身侧是一个陌生男子,平叔和寒绝跟在两人身后,都有些警惕地盯着谢廷煜两人。 谢清漓朝前迎上两步,对着谢廷煜灿然一笑,亲昵地喊了一声:“大哥!” 谢廷煜连连应声,他指了指身侧的男子道:“这位是流光,是我一个朋友的属下。我不日将返回西北,我不在时,流光可以保护漓儿。” 谢清漓朝流光微微福身,郑重唤道:“流光大人!” 流光微微颔首,打量谢清漓,惊讶地瞪大眼睛,只见眼前的女子一身浅色长裙,乌发蝉鬓,未施粉黛,肌肤赛雪,明眸顾盼生辉,这怎么可能是村姑?和那些京中贵女相比,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主子安排他调查谢大人的村姑妹妹,主子是不是弄错了??? 谢廷煜看到流光的反应,微微有些得意,他的妹妹是最好的! 谢清漓暗忖,谢廷煜所说的朋友定然是楚云沧,她不想和楚云沧有什么牵扯,便指了指寒绝,对谢廷煜道:“大哥,这是我家的护院小厮,他武功高强,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有他保护我就够了,无需麻烦流光大人!” 寒绝听见谢清漓这样夸自己,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膛,没想到小姐如此看重他,有他在,的确不需要什么溜光溜冰! 流光自打进了府门,便察觉这个带着幼稚面具的家伙对他有敌意,如今那人挑衅的眼神,更是令他不爽,一贯稳成持重的他,忍不住想打这个家伙一顿。 谢廷煜也满脸好奇地盯着寒绝看了两眼,漓儿身边这两人,一个长得平平无奇让人记不住,一个特例独行让人忘不了,还真是有意思! 寒绝也有些手痒,想要试试这个叫溜光的家伙是什么水平,但谢清漓没有发话,他不敢主动挑战,只能用眼神使劲挑衅流光。 流光再也忍不住,朝寒绝拱手道:“这位小兄弟,不如你我二人切磋……” 不等流光说完,寒绝便跳上连廊的栏杆,几个飞跃,便站到了假山顶上。流光惊讶于寒绝高强的轻功,今日碰到了高手,他有些兴奋地追了上去。 不等众人反应,两人已经在假山顶打了起来。流光作为影卫小头领,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挑衅,他有心教训教训寒绝,而寒绝急于在谢清漓面前表现自己,两人出手皆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几招过后,流光便发现寒绝武功在他之上,他拼尽全力,却被逼的连连后退,自从正式成为影卫以来,他还没这样狼狈过。 谢清漓见寒绝下手狠厉,目光转冷,她朝平叔微微示意,平叔默默打出两颗石子,寒绝和流光同时被石子击中,双双落地。 寒绝迅速起身,揉了揉被石子打疼的手臂,有些赧然地看了看谢清漓冷沉的容颜,他一时得意忘形,忘了小姐的惩罚。 流光发丝凌乱,衣衫也破了几道口子,他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邹平,此人看似平平无奇,武功也定然在他之上。 他十分挫败,堂堂影卫竟然被一个小厮打得节节败退,又被一个马夫打出的石子击落,实在无地自容,便匆匆拱手告辞了! 谢清漓盯着流光狼狈的背影,暗忖,这是下属随主子吗? 谢廷煜像是发现了宝贝,他拍了拍寒绝的肩膀,满意点头:“不错不错!”有这样厉害的小厮保护漓儿,他还有什么担心的? …… 那厢,流光匆匆回到府衙,他本想去换身衣裳,却被一个影卫拦住,那个影卫悄悄对他道:“出大事了,主子心情更差了,你快去看看吧!” 流光一路小跑来到楚云沧的书房外,他捋了捋自己凌乱的头发,方才入内。 楚云沧正拧眉盯着一封书信,原来光天化日之下,萧琰被幻影阁挟持至东陵,如今生死不知,南景皇认为幻影阁乃扎根东陵的江湖组织,东陵有责任帮忙寻找萧琰,铲除幻影阁,如若东陵一个月内不能找到萧琰,或者萧琰死在东陵,南景将不惜踏足东陵,亲自消灭幻影阁。 南景皇这封国书抵达盛京后,东陵朝堂闹翻了天,主和派主张与南景谈判,避免战争,主战派则认为南景欺人太甚,东陵不惧与南景一战。 应天帝来信,命令楚云沧统领西南军,提前做好战争准备。 楚云沧有些疑惑,他见到萧琰时,萧琰并不像被人挟持的样子,倒是已经过了这么多日,萧琰为何没有返回南景? 听见脚步声,楚云沧抬头看向流光,当他看到流光狼狈的样子时微微一愣,但却并未说什么,而是立即吩咐道:“即刻安排所有能调动的影卫,分头寻找南景二皇子萧琰。” 他拿出一张画纸,寥寥数笔,萧琰的形象便跃然纸上。他将画纸交给流光,补充道:“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不能让萧琰死在东陵的土地上。” 流光知道事情重大,急忙领命退出。 楚云沧再次拿起那封书信,低声呢喃:“萧琰,如今我活着,你却没能逃脱梦里的命运吗?” 第40章 我吃定了 午后,谢廷煜从谢清漓那里回来,脸色沉郁。 他本以为漓儿的养父母虽然苛待漓儿,但毕竟将她养大、保住了她的性命,但今日漓儿却说,她的养父母便是当年偷换孩子的元凶,是宋兆兴的母亲用宋兆兴的女儿,顶替了她。 谢廷煜极为震惊,宋家生活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为何能办成如此瞒天过海的大事?宋家背后到底是什么身份?当年那些蹊跷死去的丫鬟、婆子是不是宋家的手笔? 侯府将仇人的女儿捧在手心抚养长大,侯府真正的女儿却被仇人一家折磨虐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谢廷煜暗暗下定决心,此生他定不会饶过宋家! 来到楚云沧的院子,来来往往的影卫都是步履匆匆、一脸严肃,谢廷煜猜测必是有大事发生,急忙加快脚步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楚云沧端坐在上首,眉头紧蹙。 蔡振单膝跪地,朝楚云沧拱手:“太子殿下,康怀远之事,臣自知识人不明、深感惭愧,自觉无法再担任西南军主帅之职!现如今,臣只想告归故里,侍奉爹娘,望殿下成全!” 楚云沧冷笑一声:“不过是康怀远为了一己私欲惹出了小麻烦,蔡将军便要逃避,堂堂一军主帅竟如此不堪一击,看来是父皇错信你了。” 蔡振羞愧低头,他的确习惯逃避,尤其是涉及到自己看重之人,当年姜慕雪那件事如此,如今康怀远之事亦如此,二十年过去了,他却没什么长进。 楚云沧将一封书信丢到蔡振面前,冷声道:“东陵与南景的战事一触即发,守军主帅却临阵脱逃,罪同叛国,不知道这个结果,蔡将军是否承受得起?” 蔡振惊得睁大眼睛,东陵和南景边境虽然偶有摩擦,但已经近二十年相安无事,为何太子说要爆发战乱?他捡起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看完信,他有些不敢置信道:“萧琰为何会悄悄潜入东陵?南景皇十分器重这个儿子,若他死在东陵,两国战事便真的不可避免了!” 楚云沧微微颔首,问道:“蔡将军如何打算?还要立即告归,将这烂摊子甩给孤吗?” “臣不敢!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东陵有难,臣自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臣即刻去安排,定会将南景人挡在嘉洲之外!”蔡振气势如虹,恢复了一军主帅的威严。 恰在此时,谢廷煜走到了书房门口,楚云沧看见他,示意他进来。 楚云沧对蔡振道:“孤就将廷煜交给蔡将军调教了,姜老将军那样英雄人物,他的外孙也自然不差,蔡将军多费心!” 蔡振领命告退,谢廷煜送蔡振出门,走到院外时,蔡振突然伸手拍了拍谢廷煜的肩膀道:“年轻人,你很不错!明天来军营报到!”说完,大步流星离去。 谢廷煜一脸懵逼地回到书房,他不用回西北了?为什么? 楚云沧淡淡道:“东陵与南景战事将起,蔡振想要告归但暂时被我稳住了,西南军这块肥肉,我吃定了!”他拍了拍谢廷煜的肩膀:“在别人抢吃这块肉之前,我先一步伸出了筷子,而廷煜兄,你就是这双筷子,相信廷煜兄定然不会让我失望!” 谢廷煜更加懵逼,他只是离开了半日,不是半年,为何发生了这么多事? …… 嘉洲府衙的公堂。 几个衙役将宋兆兴抬进来放在地上,林雪一身素淡的衣裳,在宋兆兴身侧跪下。 流光大步走进公堂,在主审位坐下,威严凛凛,谢廷煜则在流光身侧坐下,一身低调装束。 两人落座后,左右衙役高喊“威武”,宋兆兴和林雪两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吓得瑟瑟发抖。 谢廷煜派人调查宋家之事,今日有了结果,宋家竟然敢如此虐待漓儿,那一桩桩一件件听得他心疼不已,恨不得将宋家人碎尸万段。于是,他便怂恿流光,借着调查宋家与黄岱勾结的名义,将宋兆兴抓到了府衙公堂。 谢廷煜目光灼灼盯着宋兆兴,宋兆兴全身都包扎着,呈大字型趴在地上。 谢廷煜微微有些吃惊,漓儿说已经让寒绝打了宋兆兴出气,当时他还嗤之以鼻,心想漓儿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儿家,大概心肠柔软,扇几巴掌便算是出了气。但看到宋兆兴如今这副模样,寒绝的狠辣手段令他自愧不如。 “啪!”流光狠狠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堂下何人?” 宋兆兴吓得一哆嗦,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小声答道:“回大人,草民宋兆兴,是纪宝斋的掌柜。” 流光冷声道:“宋兆兴,抬起头来!” “是!”宋兆兴瑟瑟缩缩抬起头,偷偷看了眼坐在上首的流光后便迅速低下头,他内心暗暗惊讶,接替黄知府的人竟然这样年轻,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为何这些人可以生来就高高在上,而他却只能被他们踩在脚下? 经过几天的休养,宋兆兴的脸颊已经消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当谢廷煜看清他的脸时,心中怒意升腾,谢清瑶与此人长得如此相像,必然是父女关系,果然漓儿所言非虚。 “宋兆兴,你与黄岱是什么关系,从实招来!”流光厉声质问。 宋兆兴急忙磕头道:“回大人,草民与黄大人并不相识,我们没什么关系,请大人明鉴!“ “哼,黄岱如此趋炎附势之人,若你们没关系,黄岱会为了你一个小小掌柜,封锁整个府城?来人,上刑!”说完,两支令签飞出。 “啪!啪!”两支令签落在宋兆兴面前,宋兆兴吓得瘫软在地,他如今的身体定然承受不住这二十大板。 有两个衙役上前将宋兆兴拖到旁边,“噼噼啪啪”板子声响起,宋兆兴的痛的鬼哭狼嚎。 林雪见宋兆兴身下已经流出一滩血,于心不忍,急忙跪行上前,哭着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家老爷吧!那夜的江湖贼人将他暴打了一顿,他身上的伤势严重,并且……”她语气一顿,回头看了眼嚎叫不止的宋兆兴,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并且那贼人伤了老爷的子孙根,老爷那里已经溃烂多日,再这样打下去,怕是会出人命!” 流光和谢廷煜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震惊,那该有多疼? 谢廷煜对寒绝更加佩服,竟然能想出这样出气的法子,简直是杀人诛心! 不过,宋兆兴现在还不能死,当年侯府换子事件的诸多疑团仍待解开,况且,母亲一定想亲手惩罚这个害她母女分离十几年的仇人。谢廷煜朝流光微微点头,示意他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 二十大板行刑完毕,流光对宋兆兴道:“本官念在你身受重伤的份上……”他语气一顿,有些同情地扫了眼宋兆兴胯下,接着道:“今日暂且饶过你,望你在牢中好好反省,早日交代一切!” 宋兆兴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定是林雪说了什么。他转头怒视林雪,这个贱妇,他以后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林雪低着头,并不敢对上宋兆兴那吃人的目光…… 第41章 错在何处 收拾了宋兆兴,谢廷煜将目光转向林雪,漓儿说宋兆兴养的外室是个探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 流光也将目光转向林雪,厉声问道:“你是何人?是何方人士?” 林雪原本只是陪着宋兆兴来府衙回话,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忙柔声回道:“回大人,民女是宋兆兴的妾室林雪,嘉洲人。” 作为影卫,流光受过专门训练,早已听出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是嘉州口音。 “啪!”流光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斥道:“一派胡言,你的明明是南景口音,却谎称嘉洲人,是何居心?来人……”边说边去摸签筒。 林雪吓了一跳,她专门练习过口音,为何还能被听出来?看到流光的手已经触到签筒,她心中的惧意达到了顶点,她不想被当众打板子,若是那样,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她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托词,忙脱口道:“大人息怒!民女,民女的确是南景人。民女原是兵部尚书林江川的女儿,但朝堂党争、家父获罪,民女不想为奴为婢,便偷偷逃到东陵,苟且偷生。民女不是有意欺瞒大人,求大人放过民女!” 堂上众人皆是一惊,就连宋兆兴都有些惊讶,他原以为林雪是东陵人。 流光悄悄搓了搓手,有些兴奋,如今与南景战事在即,竟然抓到一个南景逃犯,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用,但回头审一审,没准儿会炸出些有用的信息。 他再次敲了敲惊堂木,大手一挥:“此南景探子潜入我东陵,必是图谋不轨。来人,将这两人带下去关进监牢!退堂!” …… 盛京城,静安侯府,映雪居。 昨天傍晚,姜慕雪收到了谢廷煜的信件,煜儿竟说在嘉洲找到了亲妹妹、她真正的女儿! 姜慕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眼泪却突然模糊了双眼,一个字都看不清,她惊慌失措,幸好闫嬷嬷接过信纸,一字一句读给她听,她才终于相信这是真的。 这一夜,姜慕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她的女儿在乡下长大,定是吃尽了苦头,不过幸好煜儿遇到了,她恨不得立即飞到嘉洲接回女儿,她愿意倾尽全力,用余生去补偿这个女儿。 闫嬷嬷劝了姜慕雪一夜,她内心亦是感慨。她当初本是姜老夫人的丫鬟,她是看着慕雪小姐长大的,慕雪小姐出嫁时跟着来到谢家的嬷嬷,本是她的好姐妹,却在慕雪小姐生产当日稀里糊涂死了,姜老夫人怜惜慕雪小姐身边没有可靠的老人,便又将她派来了谢府。 这些年,她见识了谢景元的冷漠,见识了谢老夫人的自私自利,见识了谢清瑶的虚伪,她心疼慕雪小姐的苦闷和郁郁,如今找到了小小姐,慕雪小姐终于苦尽甘来。 两人说了一夜的话,天色将明时,姜慕雪才浅浅睡去。 哪知,姜慕雪才睡了半柱香的功夫,丫鬟凝冬便急速跑进门,手里拿着一封信。闫嬷嬷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姜慕雪却已经听见动静、翻身起床。 这是谢廷煜的又一封信,他不到一天,连发两封密信,必是有大事。 姜慕雪颤抖着双手拆开信纸,内心暗暗祈祷不要有坏事发生。及至读完全部内容,姜慕雪恨意翻涌,原来谢清瑶便是那歹人之女,她竟然养了谢清瑶这么多年!而漓儿却被宋家磋磨虐待,多次命悬一线! 姜慕雪面色阴沉如水,她恨不得立刻杀了谢清瑶,杀了宋家一家人。坐到案几旁,她拿起一支笔,待心绪渐渐平复,才给谢廷煜写回信。宋家,她必不会让他们好过! 虽然极度困乏,姜慕雪却再也无心睡觉,梳洗后,她便坐在房里发呆,已经到了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辰,她却不耐烦去应付这一大家子人。 院子里,当值的丫鬟婆子都有些疑惑,夫人平日里极为孝顺,十几年如一日,日日到老夫人院里请安,晨昏定省,风雨无阻。今日都已经过了时辰,正房却迟迟没有动静,不知是何缘故。 院外,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款步走来,正是大小姐谢清瑶,她的身后跟着花嬷嬷和一等大丫鬟绿绮。 谢清瑶见正房大门紧闭,姜慕雪的大丫鬟明夏守在门口,便眉头轻蹙,忧心忡忡道:“明夏姐姐,母亲今日没去给祖母请安,瑶儿担心母亲,特意过来看看。” 谢清瑶心中暗恨,姜慕雪向来与她疏离,虽然父亲和祖母偏宠她,但她清楚,十个静安侯府也抵不过一个姜家,因此她要忍着心中不快讨好母亲,甚至作为堂堂侯府嫡女,对母亲身边的丫鬟也要恭敬几分,真是讽刺! 明夏有些为难,夫人心情不佳,必是不愿意别人打扰,她不知道是否要放人进去。 正当明夏犹豫之际,花嬷嬷沉脸呵斥道:“你这丫鬟好大的胆子,大小姐是夫人的嫡亲女儿,女儿见母亲还需要你一个下人允许吗?” 花嬷嬷长相严肃,眼神凌厉,明夏一直有些怕她,如今被她斥责一通,明夏慌忙道:“奴婢去通禀一声!”她边说边推门进屋,心中暗恼自己不中用,若是知秋在定能怼得这个老货找不着北。 卧房内,姜慕雪的美目微微有些红肿,斜靠在榻上想着心事。 明夏福了福身,快速禀道:“夫人,大小姐担心您的身体,特意来看望您,您见不见……” 不等明夏说完,谢清瑶便款步走进卧房。看到姜慕雪,谢清瑶似是极为惊喜,她上前抓住姜慕雪的手臂,亲昵地蹭了蹭,欢喜道:“母亲,您身体无碍,真是太好了!刚刚在祖母那里没有见到母亲,瑶儿好担心!” 见到谢清瑶的那一瞬,姜慕雪目眦欲裂,就是眼前这个人顶替了她的女儿,夺走了本该属于她女儿的一切,她恨不得扇这人几巴掌! 姜慕雪厌恶地甩开谢清瑶的手,从榻上起身,厉声喝道:“跪下!” 谢清瑶言笑晏晏的脸倏然变色,母亲虽然平日不与她亲近,却极少这样疾言厉色,她眼泪在眼框打着转,双手绞着帕子,颤声道:“母亲,您怎么了?瑶儿好怕!”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若是祖母或者父亲,定是不忍再罚她。 姜慕雪冷笑一声:“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谢清瑶柔柔跪下,今日姜慕雪看她的眼神,厌恶中夹杂着几丝恨意,令她心惊,她委屈道:“母亲,惹母亲不快是瑶儿的错,但瑶儿不知错在何处,请母亲明示!” 第42章 被罚禁足 姜慕雪端起茶盏轻轻啜饮,默默打量谢清瑶,这个“女儿”从小便颇有心机,小小年纪便懂得如何讨好谢老夫人和谢景元,二房和三房的几个孩子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姜慕雪嘲讽一笑,原来是家族天赋啊! 谢清瑶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种折磨,只跪了一盏茶的功夫,身体便摇摇欲坠,跪在她身后的花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闫嬷嬷借着添茶的机会,向姜慕雪疯狂使眼色,现在不是惩罚谢清瑶出气的时候,要接回小小姐,给小小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还需要老夫人和侯爷点头同意,惩罚谢清瑶只会惹怒这两人。 姜慕雪已经渐渐将心头的怒火压下,她眸光微敛,漫不经心开口道:“瑶儿已经跟着胡嬷嬷学了几个月的规矩,却连最简单的规矩都没有学会,简直让人笑掉大牙!看来这胡嬷嬷徒有虚名,不如就辞退了吧!” 谢清瑶内心慌张,万万不能辞退胡嬷嬷,胡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教习嬷嬷,深得孟皇后夸赞,京中贵女都以请到胡嬷嬷为荣,当时还是她央求了谢景元,谢景元动用了一些关系才请到的。 只要得到胡嬷嬷的认可,她在盛京城的名声定会更上一层楼,未来搏个“盛京第一”的名号也未可知。 谢清瑶拧眉细想刚才事情的经过,突然有些明白姜慕雪为何生气,她柔声道:“瑶儿刚刚没等明夏姐姐通传,就闯进母亲房间,瑶儿知错。” 但想到如此一件小事,姜慕雪却大动肝火,谢清瑶又有些委屈道:“但是,我们是母女,为何……” “母女?”不等谢清瑶说完,姜慕雪咬牙切齿重复这两个字,厉声质问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母亲?堂堂侯府大小姐行为如此随意、长幼尊卑不分,若传出去侯府的脸面要被你丢尽了。” “今日你闯了我的房间,明日是不是要闯你父亲、你祖母的房间?若是将来你有幸嫁入皇家,是不是还敢硬闯皇后和娘娘们的寝宫?是不是要让整个侯府为你的行为陪葬?” 谢清瑶自幼时起便梦想着嫁入皇家,但母亲贵为一品大将军家的嫡女,却从不带她出门交际,甚至极少带她去姜家,母亲每日只是窝在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今日母亲却主动提起她嫁入皇家之事,难道母亲已经开始为她筹谋了吗?莫非今天突然罚她是为了调教她? 谢清瑶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她摆正身姿,恭敬回答道:“瑶儿知错,谢谢母亲教导!今日之事错在瑶儿,瑶儿甘愿受罚,请母亲不要辞退胡嬷嬷!” 谢清瑶暗忖,她都这样主动认错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大错,母亲应该不会真的罚她吧! 姜慕雪微微颔首,淡声道:“知道错在哪里就好。既然你甘愿受罚,就罚你禁足一个月,抄女戒百遍吧!” 谢清瑶惊得瞪大了眼睛,禁足一个月?她急切道:“不行,母亲,过几日便是冯府的春日赏花宴,盈盈专门给我下了帖子,瑶儿如果不去恐怕得罪冯家……” 冯府便是户部尚书冯家,从一品的勋贵之家,原本是她这个四品太府寺少卿家的女儿够不到的圈子,为了搭上冯盈盈这条线,她耗费了数月的心思,如今却要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功亏一篑了吗? 说来也是讽刺,静安侯府虽然名为侯府,却与盛京城那些根基深厚的公侯世家不同。 当初姚皇后为了方便姜慕雪进出皇宫,便央求皇帝给谢景元封了个有名无实的侯爵,给姜慕雪封了一品诰命夫人。人前谢景元会被尊称一声侯爷,人后却被嘲笑能力平平,十几年了还是一个四品小官。 姜慕雪温柔一笑:“这是小事一桩。到时候瑶儿称病即可,我会专门给冯夫人去信解释,相信冯府不会怪罪,冯小姐也会理解,瑶儿不必担心!” 姜慕雪心中冷笑,自从谢景元对她态度转冷,她便不再费心为谢景元筹谋,况且她本就不喜欢与那些夫人小姐虚与委蛇,渐渐的,侯府的交际圈子转变为三五品中官之家,与盛京城的勋贵们彻底绝缘。 真是没想到,谢清瑶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善于钻营,竟然搭上了尚书府小姐。 谢清瑶攥紧双手,指甲深深扎进肉里却不自知,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吗?她才不喜欢冯盈盈那个蠢货,但冯盈盈与大长公主的女儿柔嘉郡主交好,柔嘉郡主才是她的目标。 她日渐长大,若能交好柔嘉郡主,便有机会与各位皇子接触,未来她才有可能嫁入皇家,甚至登上那个高位,那才是她的终极梦想。 如今,姜慕雪轻飘飘一句话,就断了她所有的筹谋,加上十几年积累的对姜慕雪的怨怼之情,谢清瑶心中恨意疯涨,她高昂起头颅,眼眶发红,怒视姜慕雪,质问的话语仿佛会立即脱口而出。 而姜慕雪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而是低头摩挲着一张信纸,脸色漾出无限柔情,展颜一笑。 好似重重伸出的拳头打在棉花上,谢清瑶被愤怒支撑起的勇气瞬间溃散。 姜家,她还是不舍得就这样得罪了姜慕雪,失去姜家这棵大树,万一某一天她可以踩着这棵大树上位呢? 她迅速低下头,祈祷姜慕雪没有看见她刚才的表情,她逼退眼中的泪水,压下所有的情绪,声音平静无波道:“是,母亲说得对。漓儿这就回去禁足,争取早日抄好百遍女戒,给母亲过目。” 姜慕雪并未言语,只是微微点头。 在花嬷嬷和绿绮的搀扶下,谢清瑶艰难起身,她面无表情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她要将姜慕雪和姜家统统踩在脚下,要让这些慢待她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清瑶朝姜慕雪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万福礼后,微抬下巴,挺直脊背,姿态端庄地退了出去。 而姜慕雪却早已再次低头,重新读起了谢廷煜的信,整颗心都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嘉洲府,她的一双儿女此刻都在那里,他们在做什么呢? 第43章 陌路夫妻 大小姐被侯夫人禁足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飞遍了侯府的每个角落。 大小姐被老夫人和侯爷捧在手心长大,是侯府最受宠的孩子,就连侯爷的嫡长子谢廷煜也拍马难及。 而侯夫人性子淡泊,不争不抢,甚至连侯府的掌家权都拱手让给了二夫人安氏。 今日大小姐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竟然令侯夫人不顾母女之情禁足她? 松鹤堂。 谢老夫人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头戴红宝石抹额,身着玄青色缂丝金团寿字纹夹氅衣,手腕上戴着一对碧玉手镯,通身的气派,俨然公侯世家的老祖宗。她斜倚在贵妃榻上,往日端庄慈祥的面容,此刻却阴沉如水。 徐嬷嬷跟随老夫人多年,知道她佛口蛇心,尤其是谢景元被封为静安侯之后,派头更足,最是忌讳别人忤逆她。 徐嬷嬷小心翼翼回禀道:“老夫人,映雪居的闫嬷嬷派小丫头来传话,侯夫人身体欠安,昨夜几乎一夜无眠,今天早晨起得迟了,错过了给您请安的时辰,一会儿就过来给您赔罪!” 谢老夫人脸色更差,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塌几上,怒声道:“身体欠安?她病得来不成松鹤堂,却有力气禁足瑶儿?她这是在摆大将军府的谱儿,眼中哪还有我这个婆母!她说瑶儿没有规矩,我看她才是最没规矩的那个!!!”谢老夫人边说边怒捶了几下塌几。 当初景元为了娶到姜氏,豁出了自己的脸面,却只捞到一个没有实惠的侯爷名头,在官场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依旧是一个四品小官,姜家半分力也不肯出,真是娶了个扫把星! 谢老夫人叹息一声,眼见着府里的姑娘们渐渐长大,三个儿媳的姻亲关系却都指望不上。 三个儿媳中姜家门第最高,但姜慕雪却从不带姑娘们出门交际,白白浪费了姜府人脉。 二儿媳安氏倒是热衷交际,可惜只是个六品小官的女儿,眼界和人脉都不中用。 三儿媳邢氏更是不堪,只是个商户女,除了有点银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况且三儿子只是姨娘生的庶子,不是从谢老夫人肚皮爬出来的,跟她并不亲。 府里的姑娘想要结下门好姻缘,怕是难啊!思及此,谢老夫人对姜慕雪和姜家的怨气更胜。 “祖母……”谢清瑶从门外袅袅而来,身形摇摇欲坠、眼眶微红,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老夫人看到孙女如花般娇嫩的容颜,阴郁的心情好转了几分,就凭着这张脸,侯府何愁不会飞黄腾达?她慈爱地朝谢清瑶招了招手:“快到祖母这里来!” 谢清瑶在老夫人脚边的矮凳上轻轻坐下,手上熟练地为老夫人捶起腿,哽咽道:“祖母,今日瑶儿担心母亲,一时心急忘了规矩,被母亲禁足,瑶儿甘愿受罚。” 她略微停顿,抬头望向老夫人,眸中泪光盈盈,委屈道:“可瑶儿不想错过冯府的赏花宴,听说柔嘉郡主会赴宴,甚至可能会有皇子驾临,瑶儿想去见识见识。” “瑶儿偶然间才得与冯家大小姐结下情谊,不想因为这次处罚失去这个好友。望祖母疼惜,帮瑶儿求求母亲!”谢清瑶边说着,泪水边漱漱落下,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谢老夫人听到郡主和皇子,眼神不由得发出几缕幽光,孙女搭上冯家已经令她欣喜,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结识郡主皇子,她握住谢清瑶的手,这个孙女果然是侯府的福星,慈爱道:“如此小事,祖母便能做主,瑶儿放心去参加宴会,不必担心禁足之事。” 她拍了拍谢清瑶的肩膀,叮嘱道:“瑶儿尽管专心准备冯府宴会,再从公账上支些银子,去天衣阁置办一身像样的衣裙,在贵人面前,不能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 谢清瑶心中狂喜,祖母嘴上说得恬淡寡欲,实则最为贪慕虚荣,极好拿捏,她只是稍稍提了句郡主和皇子,祖母便忙不迭地解了她的禁足,竟然还应允她在“一衣抵百金”的天衣阁做衣裳,她心中极为得意。 谢清瑶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颜,抱着谢老夫人的手臂道:“瑶儿谢过祖母!瑶儿这就去准备,定然不会让侯府蒙羞!”谢老夫人颔了颔首,谢清瑶步伐轻快地退了出去。 …… 待姜慕雪收拾好心情,已近午时。 刚刚走出映雪居,姜慕雪便听到谢老夫人解禁谢清瑶的消息。 姜慕雪内心静如止水,她早已认清谢老夫人有多蠢,整日被谢清瑶耍的团团转还沾沾自喜。在这一禁一解之间,谢清瑶便将她和谢老夫人推到了对立面,不仅解除了自己的禁足,还打了她姜慕雪的脸,果然好手段! 姜慕雪行至松鹤堂院门口,恰好遇到下朝归来的谢景元。 谢景元一身深绯色官袍,身姿依旧挺拔,面容愈显成熟,俊朗又儒雅。可姜慕雪知道这副好皮囊下埋藏着一颗多么冷漠的心。 谢景元瞥了一眼姜慕雪,好像看见一个陌路人,扭头朝院内走去。 姜慕雪眼眸微垂,虽然早已经习惯了谢景元的冷漠,可她的心依然会隐隐作痛。 她抬起头,看向谢景元的背影,往日她避而远之,如今为了顺利接回漓儿,给漓儿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她愿意与这些牛鬼蛇神斗上一斗! 松鹤堂内欢声一片,二房的安氏、三房的邢氏以及各房的孩子们都围在谢老夫人身边,有说有笑。谢景元是极为孝顺之人,每日下朝回府后,都会先到老夫人这里请安,她们便每日这个时候聚拢在松鹤堂,听听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 姜慕雪在门外停顿了片刻,听着屋内的欢笑声,嘲讽一笑,她往日从不会这个时辰来谢老夫人这里,不知道谢家竟可以这样和谐。 闫嬷嬷为姜慕雪打起秀帘,姜慕雪款步入内。 屋内的众人见到姜慕雪,笑语声戛然而止,静可闻针。 谢老夫人斜蔑了一眼姜慕雪,刚刚还挂着慈爱笑容的脸,此刻却沉得能挤出两碗水…… 第44章 侯府血脉 二夫人安氏见谢老夫人如此厌恶姜慕雪,心中狂喜,她已经荣升为婆母心中最得力的儿媳,大将军嫡女也不过如此。 在这侯府中,婆母的话就如同圣旨,就算是侯爷也要遵从。所以,只要她哄好婆母,以后这侯府后宅便是她的天下。 安氏笑眯眯盯着姜慕雪道:“呦,大嫂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儿,身子不好就不要来回奔波,若是吹了风、晒了日,病情加重了,旁人不知内情的,恐怕要怪婆母立规矩苛待儿媳。” 谢老夫人和谢景元闻言,脸色齐齐一黑。 安氏很是满意两人的反应,继续拱火道:“更何况,万一大嫂过了病气给婆母,恐怕咱们都担待不起。” 谢景元眉头紧锁,声音含着怒意道:“姜氏,你身体不适便老实待在映雪居养病,不要到处乱跑!” 姜慕雪并未理会谢景元,清冷的目光扫向屋内众人,语气淡淡道:“我有事要同老夫人和侯爷商议,其他人都散了吧!” 谢景元已经好久没同姜慕雪说过话,姜慕雪的无视令他微微失神,这场景仿若当年两人初见,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姜慕雪打碎了他的自尊心,也激起了他的征服欲,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一切。 看到谢景元对着姜慕雪发呆,谢老夫人不满地冷哼一声,这个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好不容易厌烦了姜氏,她可不想儿子再被姜氏迷住,当年若不是看上姜家的门第,她断不会允许儿子做出那样丢脸的事。 谢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 谢景元回神,他暗恼自己的失态,冷眼看向姜慕雪道:“这屋子里的都是侯府的人,你能有什么事不可对人言?直说便是。” 姜慕雪唇角微勾,戏谑道:“侯爷确定这一屋子人都能听?”她扫视着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谢清瑶身上。 谢清瑶心中涌起阵阵不安,她实在不甘心错失机会,便拉出祖母对抗母亲,她是被母亲逼的。她使劲握住手帕,暗暗给自己打气,她的选择没错,祖母是侯府的话事人,她的禁足是祖母解的,母亲应该针对祖母而不是她。 但姜慕雪的目光太过凉薄,令谢清瑶涌起阵阵心悸,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只能靠紧椅背,才能勉强维持住端庄。 姜慕雪朱唇轻启,一字一顿道:“谢清瑶不是我当年生的女儿,她并非侯府血脉。” 谢清瑶不是侯爷的孩子???好似一滴水掉进热油锅,屋内瞬间炸开。 谢清瑶如遭雷劈,脸色惨白如纸,母亲在说什么,她不是母亲的女儿,不是侯府血脉?那她是谁? 谢老夫人经过最初的震惊,迅速想清楚了利弊,谢清瑶是侯府耗费十几年心血培养的女儿,眼看着就能为侯府效力,绝不能就此功亏一篑,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谢清瑶都必须是侯府的嫡长女。 谢老夫人脸色铁青,重重拍桌,驳斥道:“简直一派胡言!姜氏,我和侯爷待你不薄,瑶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竟如此诋毁她!你是失心疯了吗?” 姜慕雪泰然自若地在椅子上坐下,轻轻一笑:“婆母不信?且不说谢清瑶的长相与我和侯爷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语气一顿,从怀中拿出几张信纸,轻轻晃了晃道:“我这里还有证据!” 谢老夫人见事态发展愈发不受控制,环视众人,怒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虽然抓心挠肺似地想再瞧瞧热闹,但却不敢违逆谢老夫人,都一步三回头、推推搡搡地退了出去。 谢清瑶脑中一片空白,她双眼死死盯着姜慕雪手中的书信,似乎在等待命运的审判。在她的身后,一向周全的花嬷嬷也脸色煞白,呆愣在原地。 老夫人冷声道:“花嬷嬷,还不扶大小姐回去休息?”又转头朝徐嬷嬷吩咐:“所有人都退到松鹤堂院外,守好院门,不许任何人靠近,否则定不轻饶!” 几人不敢抗命,纷纷退出松鹤堂。 屋内,只余姜慕雪三人。 谢老夫人和谢景元拿过信件,一目十行浏览完,内心暗暗吃惊,玉佩之事两人早已知晓,如今玉佩重现于世,而且再加上长相和胎记,替换孩子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但一个是侯府真金白银堆叠出来的大家闺秀,一个是穷乡僻壤艰难求生的乡野丫头,孰轻孰重自不必说,一个丫头片子而已,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血脉不血脉的,哪有那么重要。 谢景元看向谢老夫人,谢老夫人微微点头,母子俩便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谢景元转头看向姜慕雪,冷声道:“煜儿年轻不经事,弄错了也未可知,血脉之事不容有失,侯府不会无缘无故认回一个乡野丫头。你今日闹这一出,是想要如何?” 姜慕雪勾唇一笑:“侯府的孩子当然不能流落在外,当然要把她接回来,给她光明正大的身份,加倍补偿她这十几年受的苦。”她语气转凉,咬牙道:“那宋家胆大包天,竟敢狸猫换太子,这么多年来薄待我的女儿,我定不会饶过他们。” 老夫人冷哼一声:“宋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户,如何有能力偷换我侯府的孩子?简直天方夜谭。况且当年经手的丫鬟婆子已悉数离世,如何确定瑶儿就是假的,那个村姑就是真的?” 姜慕雪语气淡淡道:“既然婆母不信,我愿意滴血验亲,不知道谢清瑶敢不敢!”她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悠悠道:“当年那些丫鬟婆子一夜之间都凑巧身亡,必是人为,背后之人所图必然不小,他们处心积虑将谢清瑶换到侯府,谢清瑶也必不简单,婆母确定要将如此危险的人留在身边吗?” 谢景元微微有些动摇,他还没活够,才不想像那些丫鬟婆子一样稀里糊涂死去。 谢老夫人却不为所动,她坚信自己的眼光,谢清瑶是她看着长大的,瑶儿最为善良聪慧,怎么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她冷嗤一声:“瑶儿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危险?再说姜氏,你当了瑶儿这么多年的母亲,养育之恩说算就断,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冷血之人!” 谢老夫人语气强硬道:“瑶儿有多么优秀,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如此出色的女儿,定会令侯府面上有光,至于那个乡野丫头,大概只会给侯府抹黑,所以我不会同意认回她!” 见姜慕雪眸色转冷,谢景元忙打圆场道:“那乡野丫头既然是侯府血脉,也定不能让她流落在外,可以把她接回来送到京郊的庄子上,锦衣玉食地养着,也算是全了我和她的父女之情。” 姜慕雪倏然起身,冷声道:“漓儿必须是侯府嫡女,堂堂正正记入谢家族谱,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第45章 首战告捷 “啪!” 谢老夫人愤怒地将手边的茶盅狠狠摔向地面,及至甩出手,她才发现那是她最喜欢的菊瓣翡翠茶盅,平日里宝贝得紧,除了手脚利落的徐嬷嬷,她从不许其他丫鬟婆子沾手。 茶盅落地的刹那,便摔得四分五裂,亦如谢老夫人的心,以后她再也没有像样的茶具了! 谢老夫人抬头怒视着姜慕雪,一切都是这个贱人惹起的,她厉声道:“姜氏,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婆母吗?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就想上我谢家族谱,休想!!!” 谢景元看着谢老夫人气的发抖的双手,忙上前扶她坐下,熟练地为她顺着背,又转头怒斥姜慕雪道:“姜氏,侯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有我和母亲在,那个野丫头休想迈进谢家这道门!” 姜慕雪猜到事情不会顺利,但没想到谢景元母子竟然这样罔顾人伦亲情,宁愿认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仇人之女,也不愿接纳自己的亲生骨肉。她气的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她的漓儿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看着眼前这对趋炎附势的母子,姜慕雪的内心悔不当初,当年她猪油蒙了心才会答应嫁给谢景元,但不能让漓儿也毁在谢景元手里! 她压下心中怒火,冷声道:“既然老夫人和侯爷都不愿接纳漓儿,那就只有和离一条路了,我将漓儿带回姜家抚养,相信父亲和母亲一定都很高兴。” 当年因为下嫁谢景元之事,姜慕雪与父亲闹得极不愉快,婚后她与娘家来往不勤,她其实不知道父母是否已经伤了心,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愿意接纳自己。 “不行!”谢景元脱口而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反对,但他绝不允许姜慕雪脱离他的掌控。 谢老夫人气的差点掀桌子,儿子的反应让她生气,但她生生忍住了,姜家现今如日中天,若是和姜家闹翻,相信很多人会来踩上谢家一脚,所以姜家这个靠山还不能丢! 但谢老夫人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便冷哼道:“你若敢和离,下半辈子便只能青灯古佛了,哪还有现在的锦衣玉食?不要再拿和离吓唬人,我谢家也不是吓大的!” 姜慕雪冷笑一声:“我当然敢,不知道侯爷敢不敢?不如现在就去取笔墨纸砚……” 谢景元见姜慕雪目光决绝,知道她来真的,忙打圆场道:“母亲只是一时气话,阿雪不要当真,只不过是一点小事,何至于闹到和离的地步!” 当年两人浓情蜜意之时,谢景元便唤姜慕雪阿雪,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称呼,姜慕雪只觉得讽刺至极、恶心至极! 谢景元捏了捏谢老夫人的手,谢老夫人不情不愿地朝谢景元微微点头,谢景元才接着道:“既然漓儿是侯府的血脉,当然要接回来,等她回来就记入族谱,这样阿雪可满意了?” 姜慕雪似乎并不领情,她冷眼扫视谢景元,沉声道:“我即刻安排人去接漓儿,不劳老夫人和侯爷费心,希望届时二位记得今日的承诺!”说完,便转身出了松鹤堂。 谢老夫人这才察觉姜慕雪不再唤她婆母,气得拿起一个瓷瓶要砸,但是想了想又将瓷瓶小心放下,松鹤堂里都是她喜欢的物件,砸一件少一件。 谢景元忙上前拉住谢老夫人,谢老夫人指着姜慕雪离开的背影,哆哆嗦嗦道:“你听听,你听听!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谢景元自然又是一番安抚。 …… 姜慕雪迈出松鹤堂的院门口,恰好一阵清风拂面吹来,和煦中夹杂着春花的香气,心情不自觉得明媚了几分。在谢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了这么多年,从没像今日这样舒畅过,她嘴角微微扬起。 她知道这件事不会这样轻易解决,但首战告捷,仍然值得高兴! 松鹤堂外看似一片寂静,暗处却蹲守着各房打探消息的丫鬟婆子。见姜慕雪出来,闫嬷嬷和明夏忙上前搀扶,一行人径直回了映雪居。 那些丫鬟婆子见姜慕雪面色平静地出来,纷纷回去报信。 瑶芳阁。 谢清瑶的闺房一地狼藉,房内能摔的东西已经都摔了,谢清瑶仍觉得不解气,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绿绮和紫英,抄起鸡毛掸子便向两人身上挥去。 绿绮和紫英是谢清瑶的一等大丫鬟,两人运气实在太差,恰好今日当值。自从谢清瑶从松鹤堂回来,便罚两人跪着,此刻两人脸色惨白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若是被院子里的人听见了,她们只会被打得更惨。 谢清瑶在人前温柔贤淑、平易近人,人后却是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稍有不顺便拿她们几个大丫鬟出气。在外人看来,她们在侯府最得宠的大小姐身边伺候,最为体面,但实际上还不如院里的小丫鬟自在。 不一会儿,绿绮和紫英的衣衫已经渗出点点血迹,谢清瑶也打得没了力气,她丢掉鸡毛掸子,有些颓然地在床边坐下。 经过最初的震惊,花嬷嬷早已稳住心神,她等谢清瑶发泄完怒火,挥了挥手示意绿绮和紫英退出去,冷声威胁道:“刚才的事,你们若胆敢泄露出去,小心你们老子娘的性命!” 谢清瑶这几个大丫鬟都是花嬷嬷特意挑的家生子,一家人的性命都捏在侯府手里,自然极好拿捏。 绿绮和紫英艰难起身,相互搀扶着朝门口走去。 “这样出去像什么样子?是想昭告天下吗?”花嬷嬷冷厉的声音自她们身后幽幽传来,两人忙咬牙站直身子,极力忍着疼痛,像往常那样退了出去。 花嬷嬷来到床边,爱怜地抚了抚谢清瑶的肩膀。 自幼时起,花嬷嬷便是谢清瑶的主心骨,是谢清瑶最亲近之人,此刻,她一把抱住花嬷嬷,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呜咽道:“嬷嬷,嬷嬷,我的心好痛,为何母亲会说我不是侯府的血脉?” 她抬起流满泪水的脸颊,期待的看着花嬷嬷:“嬷嬷,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生下来就是侯府的嫡小姐,我就是侯府的血脉,对不对?” 她不等花嬷嬷回答,又自言自语道:“可是,如果我真的不是,那可如何是好?如果我不是谢清瑶,那我是谁?”说着说着,眼泪再次滑落。 看着谢清瑶这样痛苦,花嬷嬷的心也跟着绞痛,这是她精心照顾长大的人,当初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却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花嬷嬷握住谢清瑶的手,语气坚定道:“大小姐永远都是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我老婆子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允许任何人改变这件事!”她眼中迸发出狠厉的光芒,不论是任何人,她都不允许挡住大小姐的路。 谢清瑶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花嬷嬷从来都是最有办法的人,一定能说到做到。她抱住花嬷嬷,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花嬷嬷抚着谢清瑶的头发,心中默念,哭吧!哭过后就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46章 飒爽美人 谢清漓并不知道西南驻军中的谢廷煜经历着怎样的紧张备战,更不知道千里之外的静安侯府发生着怎样的极限拉扯,她在义母的小院中逗留多日,身体彻底痊愈,岁月一片静好。 谢廷煜传信,阿娘已经派人来接她回盛京,她只需乖乖等待即可。张老爷和张夫人也多次来信催促,谢清漓便带着春芽几人先行返回了鹿鸣郡。 此刻,谢清漓一身男装打扮,正怡然自得骑在马上。春芽亦是一身男装,她极不熟练地骑着一匹矮小温顺的马,紧紧跟在谢清漓身边,还不时与谢清漓说笑几句。 两人身后,紧紧跟着一辆马车。 马车上,邹平双目紧闭,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寒绝乖顺地坐在邹平身边,熟练地赶着马车,他依旧戴着那张狐狸面具,只不过面具上被多添了几笔,狐狸便不再可爱,而是带着几分凛然之气。 寒绝的双眸死死盯着春芽的背影,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如此没用的人却能讨小姐欢心,而小姐对他却仍是防备着,真是不爽! 邹平依然闭着眼睛,冷嗤道:“你小子如果真有胆量,就立刻去抢春芽的马,这样就能陪在小姐身边了,在背后哼哼唧唧非大丈夫所为!” 作为过来人,邹平早就看出寒绝对谢清漓心思不纯,所以对围在谢清漓身边的春芽,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刺儿。 “不去!”寒绝下意识拒绝,那样的小矮马也只有女人才会骑,他才不想丢那个人! 突然,一串极不寻常的脚步声传来,邹平的耳朵动了动。 虽然宽阔的官道上来人来往,脚步声此起彼伏,但那串脚步矫健灵活,绝非普通百姓,定是武功高强之人,此刻正从后方有规律的聚拢过来。 邹平接过寒绝手中的缰绳,状似随意地将手放到唇边,随即响起一串低低的哨声。 这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信号,谢清漓微微挺直脊背,暗暗戒备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一群家丁打扮的人越过他们,似乎朝前方一个女子追去,那女子身着绯色衣衫,背影高挑。 就是这伙人!谢清漓三人同时盯紧前方,只有春芽一脸懵逼,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谢清漓见这伙人气势汹汹,定是来者不善,那女子定然有危险!她不及细想,飞快抽动马鞭,抢在那伙家丁之前奔到女子面前。 只见那女子面容白皙,清眸璀璨,唇上一点朱红,一对略显英气的眉毛,为她美丽的脸庞增添了几分飒爽,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眼看那伙家丁们已经近在眼前,谢清漓急忙对美人道:“表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姑母在家已经急坏了。”她指了指身后跟上来的马车:“请表姐快快上车!” 那美人扫了一眼围过来的家丁,当即顺着谢清漓的话说道:“那就多谢表弟了!”说完,便钻进了马车。 谢清漓朝平叔抬了抬手,平叔会意,飞快挥动鞭子驱赶马车狂奔,谢清漓迅速打马跟上,只是苦了春芽刚刚学会骑马,却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力气追赶。 在马车扬起的阵阵灰尘中,那伙家丁彻底傻了眼,他们奉命追杀萧琰已经十余日,可萧琰狡诈多端又极善易容,上次只来得及杀掉了他的护卫,萧琰却逃脱了。 若不是有神鸟相助,他们定然不会发现萧琰带着他们在东陵兜了一圈儿,又潜逃回了嘉洲府。 主子的命令是确保萧琰死在东陵,以挑起东陵与南景的战争,但萧琰每每都会挑人来人往的官道走,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极难下手。 今晨,神鸟竟然将他们引向一名女子,他们跟踪良久,才不得不相信二皇子为了逃命,竟然扮作了女子。于是,他们决定将计就计,找来一些家丁的衣服换上,打算当街抢人。 大户人家家丁捉拿出逃小姐,这样的戏码屡见不鲜,百姓最多只会看看热闹,并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为何会有人抢先演了他们的剧本?再说,他们都没有骑马,如今就算两条腿儿甩开去追,也不见得能追上四条腿儿的马呀? …… 快马加鞭跑了半柱香的功夫,谢清漓确定已经摆脱了那伙家丁,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拐到一个镇子上,所有人都更换了衣物,又换了一辆马车,谢清漓和春芽也换回了女装。 再次上路时,除了平叔在外赶车,其余人全都避到了车里。 马车内,萧琰自是与谢清漓一番寒暄,他自称姓萧名云,来自东陵边境的某江湖家族,初次出门云游历练,不知道为何会被人追杀,许是上一辈人结下的恩怨。 萧琰朝谢清漓拱了拱手,诚心道谢:“多谢小姐搭救之恩,若不是小姐仗义出手,恐怕此刻我已经落入歹人之手。” 堂堂南景二皇子为了逃命竟然易容成女人,如果这样仍旧没有逃过,岂不会让人笑掉大牙? 如今脱险,萧琰自是十分感激谢清漓,他打量着谢清漓,暗忖这个少女清丽出尘,又有勇有谋,实属难得,便笑道:“请小姐告知芳名,以便日后报答今日救命之恩。”他微垂的眼眸中闪动着探究之色。 谢清漓轻笑一声,摆手道:“萧姐姐不必在意,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无需报恩!”这个自称萧云的江湖女子长得实在好看,谢清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春芽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位美人,大眼睛闪动着点点星光,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得出结论,两人一个如含苞待放的海棠,婀娜纯净,一个如盛放的牡丹,明媚娇艳,各有各的美,不分胜负。 而寒绝自从登上马车,便眼神凌厉盯着萧琰,此人让他产生一种熟悉之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她,姓萧?据他所知,嘉州附近并无什么姓萧的江湖家族。 寒绝的目光太过冷厉,令萧琰无法忽视,此人对他有敌意!他转头看向寒绝,面具下那双凌厉的眸子格外惹人注意,他状似玩笑道:“这位公子为何戴着面具?是长得太过丰神俊逸,还是长相羞于见人?” 寒绝冷哼道:“关你屁事!”那股熟悉感仿佛呼之欲出,但却迟迟想不起来,令他有些恼怒。 谢清漓不知道这两人对话为何有些火药味,寒绝对着如此美人,说话这样粗鲁,令她微微有些尴尬。她正想训斥寒绝几句,马车却突然提速狂奔起来。 谢清漓眼疾手快抓住了窗框,才勉强控制住身体,避免压到萧琰身上。 不等谢清漓询问,平叔便朝车里道:“小姐,那伙人追上来了!” 车内几人都很震惊,他们换装束、换马车,又换了另一条官道,那些人是如何快速锁定他们的? 第47章 护身符 “啁——啾——” 谢清漓等人正在疑惑之时,一声怪叫自天上传来。 谢清漓将头探出车窗,朝天上看去,发现一只大鸟正在头顶盘旋,那鸟通体灰黑,长腿尖喙,挥舞着翅膀,形态有些像仙鹤,谢清漓从未见过这种鸟,这不是嘉州栖息的鸟类。 回头看了看萧琰,谢清漓脑中灵光一闪,她坐正身形,靠近萧琰仔细嗅了嗅,却并未嗅到特别的气味。 少女突然间靠近,一丝丝清香钻进萧琰的鼻孔,他脸色倏然转红,闷声问道:“小姐在找什么?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 谢清漓指了指天上道:“我猜萧姐姐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天上那只鸟儿,所以那伙人才能靠着鸟儿的指引,迅速找到萧姐姐。” 她语气一顿,微微拧眉道:“能吸引这些动物的,一般是声音或者气味。声音不太可能,至于气味,我并没有嗅到特别的气味,萧姐姐身上可有什么一直随身携带之物?” 萧琰茅塞顿开,这伙杀手为何能迅速找到他,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许久,他每日疲于奔命,从未注意过天上飞着什么鸟儿,原来如此!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枚护身符,是他七岁那年生了那场大病时,母妃在佛前诚心诵经七天七夜求来的。自从戴上这枚护身符后,他平安顺遂长大,再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如此珍贵的一枚护身符,他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难道,这不是护身符,而是他的催命符? 萧琰伸手在脖子上轻轻摸索,随即扯出一条黄色挂带,挂带下端是一枚有些陈旧的小巧荷包。 打开荷包,拿出一枚折叠的黄色符纸,他有些自嘲道:“这是我最信任的人送我的护身符,为了防止遗失,我一直贴身佩戴。这也是我唯一一件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盯着那块符纸,萧琰微微愣神,他清楚地记得那场大病之前,母妃总是显露出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落寞,对他和弟弟也极为疏离。 但自他病好后,母妃却拿起针线为他缝制荷包,那双原本只会焚香抚琴的手被绣花针扎了无数次,才缝制出这个荷包。 母妃将那枚护身符装进荷包中,叮嘱他务必时时随身携带。他感念母妃的舐犊深情,谨遵母妃教诲,从未让这个荷包离过身。 如今他才知道,这被甜蜜包裹的不是母爱,而是毒药,自他七岁那年便下给他的毒药! 谢清漓见这荷包像是男子的款式,再看“萧云”眼中似是闪着点点水光,便猜测“萧云”定是被喜欢的男子所骗,她轻轻拍了拍“萧云”的手背,以示安慰。 萧琰抬头看向面带同情的少女,如此美丽又聪慧,若是将来能娶到这样的皇子妃,他的人生大概会幸福很多! 谢清漓拿起符纸,小心翼翼嗅了嗅,的确有一股淡淡的味道,有些动物的嗅觉比人类灵敏百倍,应该很容易嗅到这种气味。 她朝萧琰点了点头道:“应该就是这件东西,萧姐姐打算如何处理?” 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像是被判了死刑,萧琰内心极度痛苦,他不明白母妃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难道是母妃选择了弟弟,在为扶弟弟上位扫清障碍吗?可他对母妃一直言听计从,对南景江山没有半分想法,母亲为何会如此容不下他? 萧琰压住心中翻滚的惊涛骇浪,语气平静道:“烧了吧!” 谢清漓轻轻点头:“这样处理最为稳妥。”她语气一顿,补充了一句:“那些不懂得珍惜我们的人,不要也罢!” 春芽手脚麻利地从车厢翻出一个小手炉,萧琰将符纸丢进手炉中,拿出火折子点燃后,毫不犹豫扔进了手炉中。 那护身符似是涂了什么东西,极易燃烧,瞬间便窜出一个大大的火苗。萧琰眼神微暗,将荷包也丢进火中,荷包渐渐被火苗吞噬。 看着火中的东西渐渐化为灰烬,他与母妃的感情也就此了断。 萧琰抬手将燃烧的灰烬扬出窗外,恰好一阵风吹来,将一切吹得无影无踪。 “啁——啾——,啁——啾——!” 那只大鸟发出几声长鸣,它仿佛失去了方向,不断在空中盘旋着。 直到马车已经驶出很远,回头看去,那只鸟依旧在原地打转。 又往前跑了一阵,平叔渐渐放缓车速,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未见那伙家丁再追上来,证明谢清漓的猜测果然没错。 萧琰再次打量谢清漓,他对眼前的女子产生了深深的好奇。不过,此刻情况危急,不是谈论儿女私情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返回南景,在东陵他人生地不熟,回到南景才能积蓄力量,对抗母妃,保住自己的性命。 思及此,萧琰朝谢清漓拱了拱手道:“再次感谢小姐的救命之恩,短短半日,小姐已经救我两次,如此恩情,若不能回报,我良心难安。”他语气一顿,目光灼灼盯着谢清漓道:“所以,还请小姐告知芳名!” 谢清漓莞尔一笑:“萧姐姐何必客气,相逢便是缘分,况且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萧姐姐报恩。”她俏皮的眨了眨眼:“若是我们有缘,自然会重逢。” 萧琰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气馁,他相信什么事都难不过有心人,他声音转低道:“的确,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相信你我是有缘人。” 他内心暗忖,今日他扮作女子,的确不是好时机,下次再相见,他定不会让这个少女有机会溜走。 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偏西,他转头告辞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多谢各位今日的相助,我还有其他要事处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便下了马车,不过须臾,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路边的树林中。 春芽看着萧琰离开的方向,有些怅然若失:“萧小姐长得真好看,她出门历练一定不会立刻回家,要是下次能再遇见她就好了!” 谢清漓点了点春芽的脸蛋,调侃道:“没想到我家春芽喜欢看美人,等回到鹿鸣郡,小姐我带你去百花楼看个够!” 春芽脸色涨得通红,百花楼?哪有好人家的姑娘去百花楼的?小姐又在逗她!她有些气哼哼地扭过了头。 谢清漓嘴上笑着,内心却在感慨,傻春芽,这萧小姐定然不是什么江湖女子,看她那气度,身份定然不简单,离这类人远些才是最明智的。 再看寒绝,今日他异常沉默,让每日被他戏弄的春芽都有些不适应,她大着胆子问道:“寒绝,萧小姐走了,你也舍不得?” 寒绝冷嗤一声,没有作答,这个蠢货,被骗了都不知道。 刚刚这个所谓的“萧小姐”从脖子上摘下荷包时,他分明看到“她”脖子上的微微凸起,似是男人的喉结,虽然被高高的领子遮盖着,而他只看到一眼,但他确信没看错。 再加上那人给他的熟悉感,以及那只似曾相识的荷包,寒绝心中极为震惊,若真是他猜测的那人,那样的天之骄子为何会落到这种境地?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具,若真的是那人,这次的相遇是何等讽刺…… 第48章 他不甘心 盛京城,东陵朝堂。 应天帝端坐在龙椅上,眉头微蹙,俯视着大殿上吵作一团的朝臣。自从收到南景国书,每日朝堂上便会为此事争论不休,主战派和主和派势均力敌,谁也说服不了谁。 三皇子楚云渊站在队伍中,眼眸微垂,神情谦逊,似乎在认真聆听每个人的意见。实则,他并不关心东陵与南景是战是和,他在意的,是楚云沧被杀的消息为何还没传回盛京。 一个多月前,楚云沧突然围猎受伤、闭门谢客,实际则是秘密出行嘉洲。 他意外获知这个消息,欣喜若狂,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在盛京城父皇眼皮底下,他不好动手,楚云沧却自己作死,弄什么秘密出京,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于是,他花重金雇佣了一个地下杀手组织刺杀楚云沧。前几日,那个组织通知他刺杀成功,向他收取了剩下的佣金。虽然交出那么多银子,令他有些肉疼,但能除掉楚云沧,一切都是值得的! 三皇子悄悄扫了眼龙椅的方向,楚云沧是他登上那个位置最大的绊脚石。如今没了楚云沧,他便是父皇心目中的最佳人选,除了母族不济,他有能力、有声望,已经收拢了一批朝臣。他悄悄握紧藏在袖中的拳头,那个位置,他坐定了! 至于其余几个皇子,三皇子在殿内扫视一圈,内心忍不住哂笑一声。 老二是继后孟皇后所生的儿子,自然有孟家为他筹谋,但他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只喜欢摆弄那些诗词歌赋。最让人笑掉大牙的是,父皇应允各位皇子入朝历练,老二竟然选择了教坊司,整天与那些歌女舞女混作一团,孟皇后快被他气炸了! 而已经入朝的老四和老五,俩人秤不离砣,像对连体婴,但都能力平平、野心却不小,常被父皇批评,不过是一对蠢货而已! 剩下的那些弟弟们,年龄都还小,有个甚至还在女人怀里吃奶,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突然,一名驿卒风尘仆仆朝殿上跑来,手里高举着一封急报,嘴里高声喊着“报!” 急报送到应天帝手中,他越看脸色越阴沉。 殿上所有人都屏气凝息, 三皇子仔细观察应天帝的脸色,心脏砰砰乱跳,这次的八百里加急,定是楚云沧的消息!他忍不住双手微微颤抖,终于成了! 应天帝看了看那一双双紧盯着他的眼睛,将急报交给身侧的大太监福顺,示意他诵读。 福顺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原来是南景皇已经在苍梧城集结五万大军,如今正在向南景和东陵的交界处行进,按目前的行军速度,不出十日便可抵达两国交界。 读完急报,朝堂上的两派更加激烈地争吵起来。 三皇子有些失望地站在原地,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副谦逊的表情。 在一片争吵声中,太子太保方端略作犹豫,便走出队伍,高声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见是太子一党的人,应天帝挥了挥手,小太监忙接了奏折呈给应天帝,应天帝看完后捋了捋胡须,大笑道:“好!好!沧儿真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他环视殿内众臣道:“太子月余之前闭门称病,实则是奉朕旨意去嘉洲秘密调查知府谋逆之事,如今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方爱卿,快跟众位爱卿说说吧!” 方端朗声道:“是,皇上!这是太子殿下亲手书写的奏折,微臣也是今晨才收到的。嘉洲知府黄岱与西南驻军副将康怀远勾结,意图制造异象,祸乱东陵江山。” “太子殿下已经查实两人罪证,另外,还查到黄岱私征赋税、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等上百条罪行。如今,一众案犯已经捉拿归案,在押送进京的路上。” 应天帝微微颔首,冷声道:“哼!这种罪大恶极之人,朕定不会轻饶,以儆效尤!”他眼神凌厉扫视着众臣。 三皇子僵在原地,楚云沧竟然没死,还立了大功?他极为愤怒、脸色铁青,那个杀手组织竟然骗他!!! 应天帝扫了眼三皇子,冷声道:“老三,朕记得这个黄岱,去年的评定是你亲自去的,怎么如此贪官,你却没有发现端倪?” 三皇子早就忘了什么黄带绿带,这些地方官多如牛毛,都削尖了脑袋往他身前凑,他也记不清楚谁是谁,但眼前不是狡辩的时机,便恭顺跪地请罪道:“父皇,黄岱之事是儿臣一时失察,儿臣甘愿受罚!” 在一众儿子中,应天帝对这个儿子还算满意,是块合格的磨刀石,但如若不罚,恐怕难以服众,便冷声道:“那就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吧!” 应天帝这样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的态度,让三皇子一党的朝臣狠狠松了口气,已经上了三皇子的贼船,他们可不想早早地翻了船。 应天帝扫了眼屏气凝神的众朝臣,淡淡道:“既然太子人在嘉洲,与西南军也已经打过交道,此次就让他统帅西南军,迎战南景吧!” 虽然应天帝这句话判定应战,但主战一方却高兴不起来,他们本想劝谏应天帝应战后,再推荐自己人去参战,如今却让太子一方摘了桃子,任谁都笑不出来。 三皇子深深地低下了头,才不会被人看见他有些扭曲的脸,这次不但没杀死楚云沧,还让楚云沧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甚至西南军都即将被楚云沧收入囊中,凭什么? 他将手指捏得咯咯作响,他努力了这么多年才追上了楚云沧,如今却因为这一件差事形势急剧逆转,他不甘心! …… 同一日下午,盛京京郊的一处别院。 一名黑衣男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有些惊恐地盯着眼前的屏风。 屏风后,传来一个婉转动听的女声:“顾统领,若不是今日楚云沧的人在朝堂上主动说出来,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嘉洲计划失败之事?是要等黄岱进京,把我咬出来的时候吗?” 顾统领连忙摇头,哀求道:“主子,属下知错了!实在是这次楚云沧没有用太子府的护卫,又秘密封锁消息,属下什么都打听不到……” 屏风后的女子将端起的茶盏又轻轻放下,调侃道:“顾统领,你是怎么混上统领之位的?怎么会如此天真?难道楚云沧是傻子,会主动将头伸过来让你砍?” 顾统领有些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女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涂了蔻丹的指甲,柔声道:“既然顾统领打听不到消息,那这双耳朵也没用了,割了吧!” 顾统领大惊失色,不待他喊叫,隐在房间暗处的人出来按住了他,手起刀落,他便失去了一双耳朵。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人有些作呕,女子皱了皱眉头,待顾统领被拖下去,她急速吩咐道:“派出最厉害的杀手,我不想黄岱和康怀远活着到盛京城!” 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个黑衣人,恭敬道:“属下领命!” 女子柔柔站起身,她的丫鬟立刻上前给她披上一件黑色的斗篷,再将斗篷的帽子戴上,女子的面容瞬间隐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 女子朝门口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步,沉声道:“楚云沧活着会坏了我们的大事。看看他身边还有几颗棋子,能用的都用上,不论用什么手段,这次务必杀死他!” 黑衣男子恭敬领命…… 第49章 成功越狱 嘉洲府城,夜色黑沉,万籁寂静。 打更夫提着灯笼,沿着府城的街道打着梆子,嘴中不断高声喊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当他走过府衙牢狱后门时,寂静的牢狱突然升起冲天的火光,漆黑的天际瞬间被照得犹如白昼。 打更夫看着似是凭空出现的灼热火光,惊得瞪大眼睛,那句更语只喊道“平安”,“无事”二字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 突然,一伙黑衣人从火光中蹿出,在打更夫面前一掠而过,但他还是看清了其中两个黑衣人背着两个囚犯,似是一男一女。 打更夫刚要开口高声呼叫,队伍最后的黑衣人突然手起刀落,打更夫登时血溅三尺,手中灯笼倏然落地,接着身体才直直倒地。 远处,那伙黑衣人已经被夜色淹没,不见踪迹。 府衙的书房内,楚云沧和谢廷煜还在灯火下研究着嘉洲的地形图,南景集结的五万大军以及原本的边境驻军,再加上南景先进的兵器,此次对战,南景占据绝对优势。 在前来援驰的西北军抵达以前,他们至少要坚持十日,所以若是开战,必是一场苦战,如今唯有在战术上下功夫,才会有些许胜算。 “阿嚏~阿嚏~阿嚏~~”楚云沧接连打了一连串的喷嚏,刚刚研究战局的紧张氛围一扫而空。 谢廷煜忙问道:“云沧身体不适吗?” 楚云沧摇了摇头:“廷煜兄应该还记得,我自小每日都喝一盅参汤,那是母后寻来的滋补身体的秘方,我从小到大极少生病。” 谢廷煜震惊得睁大眼睛:“你现在每天还在喝?我记得那个味道可不怎么好……”他摇了摇头,接着调侃道:“我小时候听嬷嬷说过,若是无缘无故打喷嚏,定是有人惦记你,快说说会是谁?” 楚云沧俊脸微红,淡淡道:“无稽之谈!” 近日战局紧张,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女子了,惦记自己的人会是那个女子吗?他又微微摇头,那个女子无踪无迹,让他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那夜的一切越来越像是一场梦。 楚云沧不知道的是,不是那女子,而是他的那些仇人正在惦记着他的脑袋,磨刀霍霍! 突然,流光匆匆跑进来禀道:“主子,谢大人,府城的牢狱突然走了水,火势极大,似是被人淋了火油。衙役正在奋力抢救。” 谢廷煜闻言心中一紧,他已经收到母亲来信,母亲让他将宋家一家人押到盛京城,她要亲自报仇。他本想亲自审一审宋兆兴,但最近这段时日,他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去牢狱。 楚云沧沉声道:“调集所有人手去救火,包括影卫。” 谢廷煜忙阻止道:“殿下,万万不可,万一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恐怕……” 楚云沧摇摇头道:“牢中关押着上百名犯人,他们中大多数罪不至死,所以必须尽力营救!” 他语气一顿,接着道:“调集四成影卫前去救火,其余人留在府衙守卫。” 流光领命退出。 晨光熹微时,谢廷煜和流光二人站在牢狱门口,一具具焦尸被人从废墟中抬出。 一名衙役拿着一本名册跑过来,他朝两人拱了拱手,禀道:“谢大人,流光大人,牢中共关押了一百六十七名犯人,救出六十二名,找到尸体一百零三具,还有两具未找到。” 谢廷煜忙问道:“犯人宋兆兴和林雪,可救出来了?” 那衙役忙回禀:“回大人,没找到的两具尸身就是这两人,大火是从他们的牢房开始烧的,火势最大,也许被烧成灰烬了。” 谢廷煜与流光面面相觑,都不相信宋兆兴和林雪被烧成灰了。事情为何会如此凑巧?莫非纵火之人是冲着宋兆兴和林雪来的? 谢廷煜脸色黑沉如水,心中极为懊恼,漓儿曾说过宋兆兴此人不简单,定然还有其他身份,但他觉得宋兆兴不会武功,又重伤成那样,自然无需重兵看守,没想到宋兆兴竟能越狱成功! 是他太过轻视宋兆兴、太过大意了!!! 谢廷煜打量着烧焦的牢狱大门,心中暗暗思忖,救出宋兆兴和林雪的是他那个神秘的母亲,还是林雪背后的主子? …… 府城突然间的大火,军营的种种异动,以及悄悄流传的谣言,让嘉洲府城的百姓嗅到一丝丝紧张的气息,有些人心惶惶。但几十公里外的鹿鸣郡却丝毫未受到影响,依旧一派宁静祥和。 张府花园,谢清漓、邹平、寒绝和春芽四人坐在凉亭中,表情各异。 谢清漓笑看着几人,心思却已经飞到千里之外的盛京城,她回去之后必是常在后宅,行事多有不便,若是能有人在外替她办事,她的复仇大业定能事半功倍。 寒绝武功和能力不差,但却是个不稳定分子,若是没有平叔这样的人看管,容易酿成大祸。平叔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但他的底细依然是个谜,谢清漓也没有把握能够劝得动平叔。 至于春芽,她天性活泼烂漫,不适合侯府那种勾心斗角的环境,留在这里是最适合她的。 所以,谢清漓决定独自返回盛京城。 她端起茶盏,笑道:“此次府城之行如此顺利,全赖各位的鼎力相助,我感激不尽!” 她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放在几人面前,接着道:“我们有幸共患难一场,我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们的,只能给些俗物,这是从宋兆兴那里抢来的银票,各位不要嫌弃!” 邹平心中一动,他原以为谢清漓请他们过来,是为了劝他们去盛京城,看这架势,倒像是打算留下他们,只身前往盛京。他内心惊讶,面上却不显,率先接过银票,看也没看便收入怀中。 寒绝有些犹豫,这是小姐第一次送他东西,见平叔先收了,便也不再犹豫,拿起来小心收入怀中,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 春芽却没有伸手,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已经蒙上一层水雾,她哽咽道:“小姐,你要走了吗?你不要奴婢了吗?” 谢清漓摸了摸春芽的头,柔声道:“嗯,侯府的人过几日就到了,留在这里对你好……” 邹平突然插话道:“盛京城,那里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波涛暗涌,不似这鹿鸣郡安宁祥和,绝非上上之选!” 谢清漓轻轻点头:“我知道,不过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能和阿娘团聚,一切都值得!” 春芽紧紧抱住谢清漓的胳膊,急切道:“不,不管去哪里,奴婢都要跟着小姐,夫人已经将奴婢给了小姐,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谢清漓捏了捏春芽的脸蛋,灿然一笑:“好,永远不分开,不过侯府规矩多,到时候千万不要嫌弃不自由!” 春芽使劲点点头,郑重道:“奴婢一定会学好那些规矩,不给小姐丢脸!” 谢清漓将银票塞在春芽手中,轻笑一声:“拿着,随便你怎么花都行。” 寒绝有些嫌弃地看了春芽一眼,目光灼灼盯着谢清漓,冷声道:“我是主子买来的,主子自然应该对我负责,休想把我丢在这里!”他指了指春芽:“这丫头没什么用,主子要丢也是丢她!” 春芽并未听见寒绝的话,她已经被银票吸引住了目光,当她看清上面的面额时,惊得瞪大了眼睛,颤声道:“小,小姐,这也太多了吧!一百两,是奴婢好几年的月银,能买好多的蜜饯和糖葫芦,能买好多好多的衣裳,能买……” 她抬头看见寒绝,脱口道:“能买十个寒绝!” 这个没用的丫头竟然敢提他的黑历史,寒绝顿时面沉如水,他迅速摘掉面具,朝春芽做了个极为恐怖的鬼脸。 春芽顿时被吓得跳了起来,哇哇大叫着躲在了谢清漓的身后。狐狸面具看久了,她已经忘记了寒绝真正的脸,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苍天啊,她为何要这样作死??? 第50章 人皮面具 看着谢清漓稚嫩的脸庞,邹平内心纠结挣扎,一股冲动正在猛烈撞击着他的心房。 短短时日,他对谢清漓从最初的防备怀疑到如今的牵肠挂肚,皆因谢清漓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能勾起他对女儿娇娇的回忆。 这几日在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是他那年生辰的场景。 那时娇娇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在他生辰那日,堂弟邹相鸣却联合族老们将他堵在邹家祠堂,逼他在祖宗面前交出秘方,他周旋良久、身心俱疲,月上中天时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走到院门口时,便看到女儿娇娇那娇小的身影坐在门槛上,满是焦急。当娇娇看到他的那一刻,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她灿然一笑,仿佛含苞的蓓蕾,照亮了他沉郁的内心。 娇娇开心地唤着“爹爹”扑到他的怀里,拥抱着这个他呵护长大的小人,他又拥有了对抗一切的勇气。 娇娇极善丹青,她献宝似的将一幅画塞到他怀里。 那是娇娇给他准备的生辰礼,画上是他们一家三口,每个人都栩栩如生,尤其是娇娇的娘亲。娇娇的娘亲早逝,娇娇却凭借着娘亲的一副小像画出了这幅画。 他骄傲又心酸,不自觉湿了眼眶。若是没有娇娇,他一个人定然无法支撑那些年! 但是后来,皇家一道圣旨,他被迫送娇娇入宫,一入宫门深似海,从那以后他再也无缘得见,最后等来的却是娇娇病亡的消息。 娇娇品级不高,她死时恰巧赶上太后大寿,宫里甚至没有举办葬礼,就草草下葬了,从此他便与娇娇天人永隔了! 如今谢清漓进京,与当年娇娇进宫何其相似! 当年他没能护住娇娇,成为他一生的隐痛,他逃避一切,在鹿鸣郡苟且偷生十几年。难道他还要继续苟且下去吗? 那股冲动终于冲破胸膛,让邹平升腾起轰轰烈烈干一场的勇气。 他朝谢清漓拱了拱手,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奴猜测小姐所做的一切,定然不仅仅为了回静安侯府,老奴虽然能力平平,但愿意追随小姐,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谢清漓目露惊讶,她不明白平叔为何会突然主动效忠于她,语带迟疑道:“平叔,您武功高强又身怀绝技,若能得到您的襄助,我自然十分高兴,但我何德何能……” 邹平打断谢清漓的话,决然道:“老奴心意已决,小姐不必多说,既然小姐不嫌弃老奴,老奴自会向张老爷言明。” 他语气一顿,嘴角漾起一丝笑意:“至于老奴那些雕虫小技,小姐若是感兴趣,老奴愿意倾囊相授!”他已经想明白,那些技艺是他父亲毕生的心血,他不能就这样带进土里。 谢清漓满含敬意道:“是您谦虚了!您的易容之术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怎能称作雕虫小技?诓骗宋兆兴那次,您扮演的行商简直是神乎其技!”寒绝和春芽在旁边疯狂点头,那次他们的确被震撼到了。 谢清漓对邹平的身份早有一些猜测,她试探道:“我曾经听说凤潜有一个隐世大族,其易容之术天下无双,虽然我无缘得见,但您的易容之术定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清漓边说边观察邹平的反应,但邹平依旧面色如常,并没什么变化。 谢清漓打住试探的心思,郑重朝邹平福了福身道:“如此绝技,清漓定当先拜您为师,然后才敢跟您学习,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收下我这个愚钝的弟子?” 邹平满意地点点头,他爽朗一笑,暗忖这小丫头心眼儿真不少,一边使劲吹着他的彩虹屁,一边暗搓搓试探他的身份,但并不令他反感。 他捋了捋胡须,笑道:“收个聪明的徒弟,老夫当然愿意!”既然决定认徒弟,他自然不再自称“老奴”。 不等谢清漓反应,他狡黠一笑:“小姐猜得不错,老夫正是来自凤潜邹家。” 谢清漓使出点小聪明,却被当成抓包,脸色倏然变红。在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面前,小狐狸那浅薄的道行,当然是不够看的。 谢清漓忙站起身,向邹平端端正正一了个拜师礼,欢快道:“多谢师父收下徒儿,明日徒儿定会给您补上拜师束脩。”她心中暗暗欢呼,没想到随随便便就遇上一个厉害人物。 邹平微微颔首,沉声道:“既然已经成为师徒,是时候让你看看为师的真正面容了。”说着,便从脸上揭下一副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儒雅的面容,正是那行商的脸! 谢清漓等三人齐齐张大了嘴,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邹平微微叹息道:“这面具戴久了,为师已经习惯了这张普通的脸,都快忘记自己的长相了。”他边说边将人皮面具重新戴回脸上。 看了一遍大变活人,谢清漓三人都心绪难平,心中都是大大的问号,平叔这张脸是假的??? 邹平突然朝谢清漓问道:“为师听说你已经拜了一个师父修习医术,他同意你再拜别人为师吗?” 提到那人,谢清漓眼神微暗,轻轻摇头。 虽然她称那人为师父,但那人总说“方外之人,不惹尘世之事”,他可以毫无保留地教她医术武功,可以悉心指导那些小道士修行悟道,但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任何人的师父,他不想与这尘世间产生一丝一毫的情感羁绊。 更何况,前世的她顶着陆漓的皮囊跟在那人身边学艺,即便那人也重生了,如今的她站在那人面前,也只能当作陌生人吧! …… 嘉洲城外的官道上,三五成群,都是逃离嘉洲府的流民。 不知是何人四处散播谣言,谣传南景在边境屯兵几十万,不日将踏平东陵。 东陵虽然有战神姜大将军,但如今姜大将军驻守在西北边境,远水解不了近渴。而南景向来经济繁荣、兵器先进,再加上几十万大军,东陵必然无力抵挡,嘉洲百姓闻之色变、人人自危。 为了安抚嘉洲百姓,楚云沧和谢廷煜使出浑身解数,不但以官府名义四处张贴告示,还安排许多人手敲锣打鼓四处宣告嘉洲平安无事、安抚民心,甚至放出太子已经在嘉洲府坐镇的消息,但这些方法通通收效甚微。 似乎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谣言越传越离谱,甚至变为南景百万大军,明日便会攻打嘉洲。 随着谣言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人抛家舍业、收拾细软逃离了嘉洲,有些地方甚至十室九空。 影卫追查谣言的源头,竟是一群要饭的乞儿…… 第51章 黑云压城 嘉洲府城巍峨的城墙上,楚云沧临风而立。 天际暗沉如水,一如眼前的战局。 乌黑的云团不断积聚,沉沉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坠下来。阴沉的天光越发晦暗,仿佛光明即将被黑暗吞噬。城门下,鼎沸的人声,似乎要穿透人的耳膜,为即将倾盆而下的暴雨摇旗呐喊。 为了防止流民四处作乱,府城关闭城门,不再放流民出城。 此刻,城门口聚集着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拖家带口,不顾即将到来的暴雨,吵吵嚷嚷着要出城,甚至有人不断冲击守卫,打算硬闯。 楚云沧目光微暗,东陵与南景即将爆发战争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对于这些激愤百姓,堵不如疏,否则越是阻拦,他们的恐慌情绪越是浓烈! 他抬手招来一名影卫,吩咐道:“放行吧!给附近各知府传令,提前做好准备,安置流民。” 一声令下,城门大开,如潮水般的人群冲出城门,向四面八方汹涌而去。 远处,一队车马一字排开,仿佛一把利剑,剖开汹涌的人潮,直直地向城门方向飞驰而来。 楚云沧目送着那队车马逆着人群穿过城门,向府城深处驶去,他有些疑惑是何人这样逆势而行,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影卫已经将一群孩子领到了他的面前。 这些就是散播谣言的罪魁祸首?楚云沧目露惊讶,这群乞儿,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只有三四岁,全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他沉声问道:“为何要散布那些谣言?” 其中那个最大的孩子儿将其余孩子护在身后,大着胆子道:“馒头,是为了馒头,有人给我们馒头让我们去跟别人说那些话。那馒头又白又软,我们一年都吃不上一回,他给了整整一大袋,够我们吃两三天。” 他从腰间脏兮兮的布袋子中掏出两个已经发黄发硬的馒头,将馒头端正地摆在地上,继而又有些不舍地向楚云沧的方向推了推:“就剩这两个了,我们都交给大人,求大人不要责罚我们!” 所有乞儿的眼睛都直直盯着地上的馒头,年纪小些的甚至忍不住咽口水。 楚云沧心情有些沉郁,坏人作恶的成本竟然如此之低,简直令人发指!但究其根源,造成这一切的却是朝廷和官员的不作为。 他声音不由得缓和了几分:“你们年纪这么小,散播那些谣言,别人如何会信你们?” 那个最大的孩子微微有些得意道:“这有何难,那些百姓什么话都信……”他指了指那个最小的孩子:“有的人甚至连他说的话都信!” “不过也有人开始是不信的,但只要我说我是新兵,因为害怕打仗,刚刚从兵营逃出来,那些人就会信了。”他语气一顿,急忙补充道:“这是给馒头那人教我的。” 流影让这些乞儿描述那人的长相,乞儿们七嘴八舌,说得各不相同,最后勉强画出一张所有人都认可的画像,但画像中的人长相极为普通,很难抓捕。若他这张脸已经易了容,这张画像便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楚云沧飞速思索,孟皇后和几个皇子所图的是那个位置,应该不会这样祸乱东陵。在这背后推波助澜的,可能是黄岱背后的主子,亦或者是南景? 流影看了看那群乞儿,有些为难道:“主子,这些孩子该如何处理?要关进府衙地牢吗?” 听见这话,那些乞儿都吓得瑟瑟发抖。 楚云沧看向这些面黄肌瘦的孩子,这些都是东陵的子民,东陵的皇室贵胄奢靡成风,凌驾于普通百姓之上,他们何曾正视这些子民的血泪? 他指了指那个最大的孩子道:“既然他说他是从军营逃出来的,就把他送到西南军驻地,交给谢大人处理吧!” “至于其他的,府衙后院正好缺少杂役,就让他们去吧!” 乞儿们闻言倏然变色,那个最大的孩子却强自镇定地哄着其余的孩子,他捡起地上的馒头,在衣服上用力蹭了蹭,塞进最小的那个孩子手中。接着,露出一副决然赴死的表情,跟着一名影卫走了。 …… 那支逆行的车队,正是静安侯府来接谢清漓的队伍。 队伍从盛京出发后一路星夜兼程,历时大半个月终于抵达嘉洲府城,得知谢廷煜不在城内,便马不停蹄去了鹿鸣郡接人。 嘉洲战局紧张,张老爷和张夫人虽然十分不舍,还是红着眼眶将谢清漓送上了车。 当谢清漓的马车驶出嘉洲城门时,楚云沧和谢廷煜正在西南驻军的主帅营帐中,接见南景使臣。 一月之期未到,萧琰依旧下落不明,不知南景为何会突然派使臣前来。 楚云沧面色冷肃坐在主位上,思量着南景是来逼迫东陵交人,还是打算提前宣战? 几名南景使臣款步走进营帐,朝楚云沧恭敬行礼。 为首的那名使臣率先开口道:“太子殿下,吾皇之前因为担心二殿下安危,误会了东陵,甚至为此生出这一系列事端,吾皇深感歉疚,特遣我等前来赔罪!” 帐内的东陵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南景这唱的是哪一出。 那使臣轻轻拍手,几只大箱子被抬进营帐内,后面还跟着一队穿着清凉的貌美女子。 那些女子款步走到各个箱子边,整齐划一地打开了所有的箱子,动作轻盈又妩媚。箱子里装满了各色金银珠宝,瞬间将帐内照得明亮了几分。 使臣指着那些珠宝和美女,朗声道:“这些都是吾皇的赔罪礼!这些箱子装的皆是我南景的奇珍异宝,而这些舞姬,身姿曼妙、舞技高超,可以给太子殿下解解闷儿!” 楚云沧冷冷注视着南景使臣,沉声质问:“孤记得南景国书上清清楚楚写着,东陵若一个月内不能交出二皇子,南景便会踏平东陵!如今东陵并未交出二皇子,南景重兵仍在两国交界虎视眈眈。尔等却说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他声音陡然拔高,怒声道:“堂堂一国之君,说话却如同小儿戏言,竟敢戏耍我东陵至此,如何能忍!” “唰~”帐内的东陵将士纷纷拔出佩刀,怒视这群南景使臣。 南景使臣吓得纷纷跪地,传言东陵太子能力平平,性格优柔寡断,最为喜欢珠宝和美女,为何东陵太子发起火来如此渗人?他们只想轻轻松松出个公差,不想就此魂断东陵!传言误人,呜呜~~ 第52章 云销雨霁 为首的使臣连连摆手,讪讪道:“太子殿下息怒!误会,这真的是误会,吾皇并非戏耍贵国。为表诚意,我南景的大军今日已经开始后撤了。” “至于二殿下,他如今已经平安回到苍梧城。吾皇那封国书是为了寻回二殿下,如今二殿下已经回来,自然不需要打仗了,这样算来,吾皇并不算食言!” 使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终于把话说圆了,他有些忐忑地看向楚云沧,太子殿下会接受这样的解释吗? 楚云沧当然不接受! 他冷笑道:“为了攻打我东陵,竟然编造皇子被人挟持这样蹩脚的借口,真当我东陵可以任人宰割?” 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南景使臣立时冷汗连连。 虽说东陵经济略逊于南景,但战力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有令各国闻风丧胆的战神姜忠,据传就算骁勇善战的临渊人,再厉害的勇士在听到姜忠的名字时,也会立马变怂。 当初南景之所以发出那封国书,一方面是皇上救子心切,另一方面临渊一直在东陵西北虎视眈眈,若姜忠离开西北,临渊必定有所动作,南景笃定东陵不敢两线作战,因此想用那封国书逼一逼东陵,早日救回二殿下。 南景若真的与东陵开战,不但讨不到半分好处,最后还可能两败俱伤,令其他国家渔翁得利,南景怎会主动攻打东陵? 他急忙解释道:“不是借口,我们二殿下确实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挟持,这是很多人都亲眼所见,吾皇当时救子心切才向贵国发了那封国书。” 他偷偷看了眼楚云沧阴沉的俊脸,有些心虚道:“二殿下说他在嘉洲偶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英明神武、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您的帮助下,二殿下才消灭了挟持他的歹人,彻底转危为安。” “哦?孤那日所救的竟然是南景二皇子!”楚云沧似是恍然大悟,但他话锋一转:“既然孤是二皇子的救命恩人,南景却为何恩将仇报?” 楚云沧确信那夜所见的萧琰行动自由,并未被挟持,而且他明显认识那些黑衣杀手,但他为何要这样撒谎? 使臣使劲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露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二殿下获救之后,并未立即返回南景。他极为孝顺,偶然听说东陵的无望山极为灵验,可以求取包治百病的灵药,想到皇后娘娘被头疾困扰多年,他便星夜兼程赶去了无望山,一时间忘了给吾皇报平安。” “二殿下在无望山山门外诚心跪了十余日,每日水米不进,孝心终于感动了山中神仙,求得灵药。他又马不停蹄赶回苍梧城,立即将灵药送给皇后娘娘服下,皇后娘娘的头疾果然好了大半。” “可惜二殿下一路风餐露宿,并不知道他的失踪,令两国生出这样的龃龉。看过皇后娘娘,他便立即去吾皇那里负荆请罪,但他这样感天动地的孝心,吾皇哪还忍心责罚他?便立刻派遣我等前来给太子殿下请罪,以免酿成大祸!” 楚云沧声音依旧冷厉,语气却稍稍和缓了一些:“二皇子的孝心令人感动,但他的安危系于两国百姓,若因他引发战乱、生灵涂炭,那便成了千古罪人!” 他心中疑窦丛生,萧琰生母是詹贵妃,詹贵妃与南景皇后明争暗斗、水火不容十几年,萧琰为何会编出为南景皇后求药这样离谱的故事? 使臣连连点头,庆幸道:“是啊!幸好二殿下回来的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见一切都已解释清楚,使臣指了指那些珠宝和舞姬,笑道:“如此,误会解除,吾皇这些赔罪的礼物,还请太子殿下笑纳!” 楚云沧却轻轻摇头,淡淡道:“南景皇若诚心赔罪,至少要拿出些诚意来!拿些珠宝女人糊弄孤,是看不起孤吗?” 那使臣刚刚放落下的心,又倏然间高高悬起,这位爷真是不好伺候,看来要狮子大开口了。他惴惴道:“请问太子殿下,您想要些什么?” 楚云沧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放心,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孤听说南景新近研制出一种长戟,极为锋利,孤很感兴趣,南景皇若是诚心赔罪,就送些给孤把玩吧!” 帐内的东陵将士听到新兵器,眼神皆是一亮,纷纷期待地看向南景使臣。 南景使臣却恨不得找根柱子撞上去,这位爷要的东西的确不如这几箱珠宝值钱,但那是兵器,事关国本,他真的做不了主! 那使臣忙推脱道:“太子殿下的要求,恕微臣无法擅自做主,微臣这就快马加鞭返回南景,请吾皇定夺!” 楚云沧声音转冷:“一国使臣即代表着君主,如今尔等却推脱不能做主,看来南景并没有道歉的诚意。”他语气一顿,幽幽道:“我东陵战神姜大将军率军驰援西南,如今已经到云归城,不日即可抵达嘉洲,届时我东陵不惧与南景一战!” 那些南景使臣僵在原地,姜忠前来援驰了?为何南景没有收到消息?而东陵要为了几把兵器开战?简直离谱! 想到出发之前,南景皇交代他们务必与东陵和解,为首的使臣咬咬牙道:“太子殿下,微臣愿意接受您的条件,请您着人草拟文书,南景愿意缔结和平盟约,与东陵睦邻友好,二十年内互不侵犯。” 至于二十年之后,届时姜忠已老,南景用这二十年培养出一个“姜忠”也未可知! 楚云沧微微点头,派出蔡振和谢廷煜与南景使臣共同拟定盟约。 那南景使臣小心翼翼问道:“太子殿下,如此,可否请姜大将军率军回转了?” 楚云沧嘴角微勾:“姜大将军何时回转,取决于南景,若是南景只愿意赔付东陵一百支长戟,姜大将军定会继续前进,来西南驻地驻扎一段时日;若是赔付五百支,姜大将军会在云归城就地驻扎,休整几个月;若是八百支,姜大将军定会不辞辛劳,立即返回西北。” 那使臣眼角抽了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东陵太子说话怎么像个奸商??? 最终,两国愉快地缔结盟约,南景赠东陵长戟八百支,一月内送到东陵。 双方火速签了字,都觉得自己赚到了。东陵避免了一场战争,还得到了南景的先进兵器;而南景觉得用几把兵器,便与东陵达成和解,还送走了姜忠这位瘟神,值得! 南景使臣收好盟约,看到喜笑颜开的东陵人,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忐忑,回到南景,皇上会对这个结果满意吗? 不过这破差事实在不好干,还是脚底抹油、迅速开溜为妙,东陵太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一他再出点幺蛾子呢! 为首的使臣迅速拱了拱手:“太子殿下,我等就此别过!”说完,转身便走。 楚云沧却叫住他,有些嫌弃地指了指那些箱子和舞姬:“将这些通通带走!” 南景使臣离开后,楚云沧在营帐内独自坐了许久,这场战事,大肆渲染如此之久,在一触即发时却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仿佛一把弓箭,被人不断蓄力拉扯,待被拉满到极致时,却突然卸了力,本该飞射出的箭矢却掉落在地。 仿佛有一股郁气憋在胸中,他有些难受,便起身缓步走出营帐。 阴沉了数日的天空突然云销雨霁,西斜的太阳也露出了头,将万丈的霞光洒在大地。 来来往往的将士停住脚步,纷纷转头看向太阳的方向,爆发出一阵欢呼。 看着将士们的笑脸,楚云沧长长吐出了那股郁气,没有将士战死沙场、没有百姓流离失所,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 第53章 丫鬟翠儿 回程的车队像来时一样,一路跑得飞快。不过才行了半日,谢清漓便下令寻一处客栈休息。 车队的管事丁伯腹诽,这位小姐似乎有些娇气,不过这是夫人看重的人,他便听从安排找了一家客栈。 客栈房间内,闫嬷嬷端坐在榻上,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清漓,眼中溢满慈爱,内心暗暗高兴:“小小姐和慕雪小姐年少时简直一模一样,这是慕雪小姐的孩子,一定错不了!”想着想着,她的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 谢清漓正在为闫嬷嬷号脉,只不过她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她柔声问道:“嬷嬷,您年纪大了,不宜奔波,何苦要千里迢迢来受这一遭罪?阿娘为何要派您来?” 闫嬷嬷忙道:“不怪小姐,是老奴主动请求小姐前来的。老奴本想着小小姐在乡下长大,不懂盛京城那些规矩礼仪,老奴便想这一路上教教小小姐。小小姐您没去过盛京城,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些世家贵女稍有差错,就会被人笑一辈子,这以后得姻缘就难了。” 她有些赧然道:“哪成想小小姐仪态端庄、落落大方,一点不比京中贵女差,哪还需要老奴教,是老奴托大了!” 那日,见到闫嬷嬷从车上下来,谢清漓极为惊讶,闫嬷嬷为了她竟然千里迢迢来到嘉洲,看着闫嬷嬷消瘦的脸颊,她的心中极为动容,轻声问道:“嬷嬷,您的双腿之前是不是也会偶尔疼痛,经过这一路上奔波,疼痛加剧了?” 闫嬷嬷点点头,叹道:“老了,不中用了,越到南边天气越潮湿,老奴这腿就越疼。”她语气一顿,接着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老奴忍忍就过去了,不要因为我耽搁了行程,小姐还盼着早日见到小小姐呢!” 谢清漓表情严肃道:“再这样奔波,您这双腿就保不住了,以后每晚我给您针灸一次,直到痊愈为止。” 不待闫嬷嬷反对,春芽便服侍闫嬷嬷躺下,又麻利地将她的裤腿卷了上去,露出她枯瘦的双腿,谢清漓轻轻地为闫嬷嬷按摩双腿。 闫嬷嬷心中十分疑惑,小小姐竟然懂医术?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个清楚,但腿部的舒适感让她有些困意,她的双腿已经很久没这样松快过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儿便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看着闫嬷嬷的睡颜,谢清漓静默了一瞬。 前世,闫嬷嬷便是阿娘最亲近的人,对她们这些小丫鬟也极好,可惜后来,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疯掉了,最后以自杀收场,阿娘因此深受打击。 今生,这也是她要守护的人。 谢清漓开始下针,动作极为轻柔,不一会儿额头上便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施针完毕,她吩咐春芽照看闫嬷嬷,便起身走出卧房,唤来了丁伯。 丁伯,原本是姜家军中的百夫长,但在一次战役中伤了胳膊,便离开了军队,回到盛京城讨生活,阿娘同情他的遭遇,请他当了自己嫁妆铺子的管事,丁伯是阿娘最为倚重的管事。 谢清漓朝丁伯福了福身,柔声道:“丁伯,闫嬷嬷的腿疾十分严重,不宜再急速赶路。从明日开始,还请丁伯将行进速度放慢一些!” 闫嬷嬷腿疾?丁伯一路并未发现闫嬷嬷双腿有异。不过小姐竟然不是为了她自己,丁伯有些犹豫道:“可是夫人要求我们两个月内赶回盛京!” “丁伯不必担心,事急从权,想来阿娘也不愿意嬷嬷出事。”谢清漓语气一顿,接着说道:“若是阿娘怪罪下来,我会一力承担!” 丁伯有些惊讶,小姐说话做事并不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他心中暗暗赞许,便朝谢清漓拱了拱手道:“但凭小姐安排!” 丁伯刚退出去,便有一个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她见屋内没有其他人,便快速冲进屋里,朝谢清漓讨好地笑了笑道:“小姐,奴婢叫翠儿,让奴婢服侍您休息吧!”说着,便朝谢清漓走过来。 春芽恰好从内室出来,当她看见翠儿,便惊呼道:“谁让你进来的?快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着便像老母鸡一样,将谢清漓护在身后,虎视眈眈盯着翠儿。 谢清漓心中好笑,春芽常常忘记她会武功这茬儿,这样一个丫鬟如何能伤得了她? 那个叫翠儿的丫鬟眼珠转了转,有些祈求地望向谢清漓,见谢清漓只是笑看着两人,便气哼哼地瞪了春芽一眼。 她敷衍地朝谢清漓福了福身,冷声道:“既然春芽妹妹不愿意奴婢帮忙,那奴婢便先告退了!”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间,走到房门口,“啪”地一声用力关上了房门。 春芽害怕翠儿杀个回马枪,便跑过去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 只听那翠儿边走边小声骂道:“呸!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摆的什么臭谱?说不准就是个冒牌货!哼!那个扭扭捏捏的样子,给大小姐提鞋都不配,还妄图取代她?” 谢清漓耳力极好,翠儿的话,她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闫嬷嬷已经交代过,这个翠儿并不是阿娘挑选的丫鬟。 当日阿娘在侯府门口送闫嬷嬷等人出京时,不知道谢老夫人抽了什么风,硬是派徐嬷嬷塞了一个丫鬟进来,那个丫鬟便是翠儿。徐嬷嬷说翠儿是谢老夫人精心挑选的妥帖人,代表着谢老夫人对孙女的一片真心。 阿娘知道谢老夫人定然不会有什么真心,但大庭广众之下,长者赐不可辞,便只能勉强收下翠儿,又悄悄叮嘱丁伯一路盯紧她。 前来嘉州的路上,其余几个小丫鬟每日都轮流到闫嬷嬷马车上照顾她,翠儿却独占了一辆马车,并不往她们面前凑。 一路上,翠儿除了嫌弃马车里不够舒适、吃食不够精致,并没有其他出格的举动。 如今,翠儿却处心积虑接近她,意欲何为? 春芽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直到彻底没了动静,才回到谢清漓身边,低声对谢清漓道:“小姐,这个翠儿有问题,您千万不要信她!” 谢清漓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轻笑道:“哦?你知道了什么?快说出来听听。” 春芽指了指谢清漓斜斜的身姿,正色道:“小姐,闫嬷嬷说女儿家坐姿要端正,您这样叫‘坐没坐相’,若是被嬷嬷看到了,定会被她批评!” 谢清漓竖了竖大拇指:“我家春芽真是一个好学生,进步神速!不过放心,嬷嬷她能一觉睡到大天亮,看不到我这样。” 她笑得眉眼弯弯,接着道:“至于那些规矩礼仪,只要人前不露馅儿就行了,人后怎么舒服怎么来,整天端着多累!” 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春芽坐下,春芽学着谢清漓的样子摊在椅子上,嗯,小姐说的对,还是这样舒服,便将闫嬷嬷的教导抛到了九霄云外。 春芽又扫了眼门口的方向,压低声音道:“小姐,那个翠儿拿着珠宝去贿赂其余几个小丫鬟,她还来找过奴婢,想要跟奴婢交换差事,她想到小姐身边伺候。” “奴婢刚才还听见她在门外骂小姐,明明瞧不起小姐,却非要来伺候小姐,一定没安好心!” 谢清漓微微颔首:“她自然没什么好心,估计是在憋大招对付我!至于是谁指派的……”她语气一顿,冷笑道:“明面上她是谢老夫人塞进来的人,但听她言语里都是对谢清瑶的维护……” 谢清漓附在春芽耳边道:“明天你去跟那几个小丫鬟打听打听,翠儿原来在何处当值。若她真要起什么幺蛾子,不要怪我不客气!” 前世,侯府并没有这个叫翠儿的丫鬟…… 第54章 流影背叛 岂州,河湖交错、风光旖旎、春景极佳,是嘉洲回盛京的必经之路。 东陵与南景和谈、战事取消,安置好嘉洲府的事宜,楚云沧启程返京,一路风餐露宿、星夜兼程,今日傍晚时分抵达岂州,楚云沧下令在驿馆休整一夜。 此次嘉洲之行,虽然粉碎了黄岱与康怀远颠覆江山的阴谋,保住了性命,但仍有太多的疑团未能解开,楚云沧深知他的身边危机四伏,回程时便调集了三十名影卫随行护驾。 而那些太子府的护卫,虽然未能查出可疑之处,却并未允许他们近身伺候,楚云沧的衣食住行仍由影卫全权负责。甚至楚云沧使用的一应物品,都要经过流光亲自验看,可谓谨慎至极。 用过晚膳后,楚云沧独自在房内批阅公文,流光警惕地守在房门外。 突然,房间内传出“当啷”一声,接着便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流光迅速冲进房内,发现楚云沧脸色惨白靠在椅子上,墙角的香炉已经被打翻在地,未燃尽的香已经被茶水浇灭。 “香有问题……”说完这句话,楚云沧便陷入了昏迷。 房内燃烧的是白芷香,此香芬芳且清新,是姚皇后生前最爱,楚云沧独处时也喜欢燃这种香。 今晚的香是流影拿来的,流光在门口验过之后确认无毒,便放流影进了房间,流影将香倒进香炉点燃后,便退了出来,前后不过几息的功夫。除了流影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进过房间。 流光来不及细想,他将楚云沧抱到榻上,飞奔到门口招来几名影卫,吩咐他们立即去捉拿流影。 那几名影卫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流光和流影都是楚云沧的近卫,平时都可以号令他们,如今流光为何要抓流影?他们该听谁的? 流光见几人愣在原地,呵斥道:“还愣着干嘛?这是主子的命令,你们要违逆吗?”那几名影卫这才领命退出。 流光在门口焦急踱了两步,又招来一名影卫,吩咐他去城中康乐堂,把那里的大夫都请来,流光曾听说康乐堂有善解毒的大夫。 他回到房内,捡起地上的香仔细看了看,发现与往日用的香并没有什么不同。 流光很是疑惑,从流影点燃香到主子打翻香炉,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主子吸入得应该不多才对,况且这香炉摆在墙角,他站在门外也能闻到一些味道,为何主子会中毒,而他却一点事都没有呢? 流光实在想不通,便将剩余的香收起包好塞入怀中,一切需等大夫前来解惑。 突然,一名影卫匆忙跑进来,他焦急道:“流光大人,我等搜遍整个驿馆,并未找到流影大人的踪迹。”他语气一顿,面色凝重道:“而且驿馆的人全部死在了后院,所有人都是一剑封喉。” 流光闻言大惊,问道:“驿馆的人死都死了,为何之前无人发现?” 那影卫迟疑道:“流影大人傍晚时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吩咐将驿馆的人都集中到后院,他说收到了关于细作的线索,让大家都到前院保护主子,他亲自审问……” 流光气得捶了捶桌子,流影,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最信任之人,真的叛变了吗? “不好了,大人,有埋伏……”一名影卫步伐凌乱地从外面跑进来,还未跑到流光面前,便跌倒在地,他身上多处刀伤,满脸是血,流光还是一眼认出,这正是那名去请大夫的影卫。 流光忙蹲下查看,那影卫低声道:“那些人,武功路数像嘉洲城里那些杀手……”他的声音极为虚弱,流光险些未听清楚。 流光急忙追问:“有多少人?” “不知……”不等说完,那名影卫便闭上了眼睛。 “呸,他娘的,这伙人真是阴魂不散!”流光有些气急败坏,忍不住骂了一声。这驿馆是不能待了,他吩咐道:“召集所有人,集中力量,务必要杀出一条生路!” 他跑进内室背起楚云沧,恍惚间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与嘉洲府城逃命的那夜何其相似! …… 在岂州城中,姜慕雪拥有一座雅致的别院。 嫁给谢景元之前,姜慕雪每年春天都会来这座别院小住,但成婚后,她却再也没有踏出过盛京城。如今,这座别院只留了两三个看门扫洒的婆子,院中景致无人打理,渐渐显出些颓势。 前来嘉洲府的路上,谢廷煜曾带着楚云沧和流光来过此处小憩。 此刻,楚云沧面色发青、双目紧闭,静静躺在别院的床榻上。 流光伸手探了探楚云沧的鼻息,发现楚云沧的呼吸愈加微弱。他在屋内焦躁地转了两圈,忍不住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那伙人像疯狗一样追着不放,如今该如何是好? 他看向毫无生气的楚云沧,抹了一把微湿的眼角,心中默默念道:“主子,现在该怎么办?您快醒来告诉属下!” 看着楚云沧搭在胸口的手,流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主子有一枚药丸。那药丸据说可解百毒,即便是中毒至深之人,服用后也可暂时护住心脉,给人赢得寻找解毒之法的时间。 如此灵药,据说是姚皇后在世时广结善缘,偶然间得到的,此药乃灵虚道长亲手所制,灵虚道长能活死人、肉白骨,素有“活神仙”之称,所以,此药定然极其灵验。 姚皇后将这药丸赠给主子后,不久便离世了。主子将这枚药丸当成姚皇后最后留给他的礼物,极为珍视,他没把它当成一种药。但嘉洲府城逃跑那夜之后,主子便开始随身携带此药,难道主子预料到了今夜这种危急情况? 流光不再犹豫,伸手在楚云沧身上一阵摸索,果真找到一只指甲大的小锦囊,打开锦囊,里面装着一粒黑色的小药丸。 流光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有救了! 他对着楚云沧单膝跪下,拱手道:“主子,如今情况危急,属下擅自做主给您服药,您若能醒来,不论是打是杀,属下都甘愿受罚!” 流光不再犹豫,立即将药丸塞入楚云沧口中,又渡了一些水。大部分水被楚云沧咽下,小部分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流光忙拿出一块帕子帮他擦了擦。 流光心中涌起丝丝喜悦,主子还能吞咽,是个好兆头! 做完这一切,流光便坐在楚云沧床边静静等候,回想起今日的种种,他忍不住一声轻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丝怀疑,这世上还有谁是可信之人吗? 第55章 鱼鸟重逢 服药后不久,楚云沧脸上的青色褪去了大半,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悠悠转醒,眼神有些茫然地盯着陌生的床帐。 “呜呜~”流光喜极而泣,他拉住楚云沧的手,哽咽道:“主子,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楚云沧转过头,便看到自己最得力的属下,往日板正威严的流光大人双眼通红、头发凌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眼角涌出的泪水,甚至不小心冒出一个鼻涕泡! 楚云沧不忍直视,十分嫌弃地皱了皱眉,心中疑惑,为何来了一次嘉洲,身边的人都不再是原本记忆中的样子?谢廷煜是,流光是,流影也是…… 想到流影,楚云沧目光微沉,冷声问道:“流影在何处?” 流光刚刚控制住自己的泪腺,听到流影的名字,鼻子又有些发酸,他低声道:“流影今晚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将驿馆的人召集到后院杀了,后来他进您房间点香,出来后便不见了踪迹……” 他语气一顿,声音有些低落:“属下不相信流影会背叛主子,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楚云沧闭上双眼,静默了一会儿,他倏然睁开眼,笃定道:“流影未曾背叛,今晚那人不是流影!” 流光惊得瞪大眼睛,激动道:“主子,您说的是真的吗?今晚流影请属下验看熏香,属下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长相、他的声音都跟流影一模一样,他若是假冒的,为何不见一丝惊慌?当时他还敢直视属下的眼睛……” 他突然打住话头,思考了一瞬,惊呼道:“当时流影站在属下面前,属下感觉到一丝别扭,却不知道为何。现在属下知道了,流影略矮于属下,平时属下视线微微朝下才能与他对视,今日却是平视,那个冒牌货比真正的流影高一些!” 楚云沧微微点头,缓声道:“他进入房间时,孤在低头翻看奏折,并未看向他,但当孤察觉身体有异时,便回想起那人的脚步声,左脚重、右脚轻,与你们的脚步声截然不同,便知道他点的香定然有问题。” 流光从怀中掏出那包香,有些疑惑道:“主子,若说这香有毒,我在门外也闻到了,为何我一点事都没有?而且属下当时拿银针验过,确定没有毒。” 楚云沧微微摇头,他也猜不出对方是如下的毒。动了动四肢,他感觉此刻身体与中毒前的状态截然不同,便疑惑道:“我的毒是如何解的?” 流光立即单膝跪地道:“主子昏迷不醒,属下便擅自做主,给主子服用了那枚灵药,请主子责罚!” 楚云沧闻言有些了然,没想到救他性命的,竟是母后留给他的药丸,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当年母后将药丸交给他时,曾叮嘱他此药可救他一命,务必随身携带! 他原本没有当真,只是将这药丸当成思念母后的寄托,直到上次中了软筋散,那种任人宰割的滋味令他害怕,他便开始随身携带这颗药丸。 楚云沧摆了摆手道:“事急从权,这件事你处置得当,快起来吧!”他环视四周,有些陌生,便问道:“这是哪里?” 流光忙拱手道:“驿馆被嘉洲那样的黑衣杀手包围,兄弟们拼尽全力杀出了一条血路,属下才带着主子逃了出来。” 他有些赧然:“这是侯夫人那座别院,属下无处躲藏,便带着主子来了这里。别院无人居住,咱们暂借一晚也无妨,属下当时匆忙,就随便挑了这间屋子。” 楚云沧微微颔首,今夜暂且如此,相信廷煜兄不会介意。 不知道此时外面情况如何了,楚云沧眉头微蹙,这批杀手总是杀完一批又冒出一批,犹如过江之鲫,难道他们真的是一个小小的江湖组织吗?为何要几次三番对他下杀手? 思及此处,楚云沧沉声吩咐流光道:“孤已无碍,你不用再守着孤,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如何了,若形势不利,联络所有影卫,务必将那些杀手全部击杀。” 流光领命退出。 …… 熄灭了所有灯火,楚云沧合衣躺在榻几上,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回想着关于流影的种种,他忍不住微微叹息,真正的流影大概已经遇害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楚云沧来不及逃离,只能飞身上了房梁,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房门被人推开,几个小丫鬟提着精致的灯笼,鱼贯而入。她们点亮灯火,房间瞬间被照亮,房内陈设一览无余。 其中一个丫鬟在屋内走了一圈,有些嫌弃地捂了捂鼻子,接着便指挥着一众丫鬟打扫房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房内便焕然一新。 一名女子被一个小丫鬟引进来,那女子身着浅色衣衫,亭亭玉立,姿态曼妙,黑发如云,款步行走间衣袂飘然,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那女子在椅子上轻轻坐下,对着那些丫鬟柔声吩咐道:“夜已深,大家都去休息吧!春芽留下来守夜!” 那些丫鬟齐齐福了福身后鱼贯退出,只剩一个小丫鬟站在女子身后。 等人都走远了,那个小丫鬟立即垮下肩膀道:“总算不用端着了,小姐,学习这些规矩好累!” 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婀娜倾城的小脸,一双宝石般澄澈的明眸,在灯火的映照下,似是九天的仙子。 竟是那夜的女子! 虽然衣着打扮和动作仪态俱是不同,但这张脸已经深深刻在楚云沧脑海中,他绝不会认错! 楚云沧惊得差点从房梁上掉下去,心脏忍不住砰砰乱跳,心中升腾起犹如潮水般澎湃的喜悦之情,他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很疼,这不是梦! 在离开嘉洲启程回京那日,他本已经决定放弃了。 他以为,就算那女子是真实存在的,他和那女子也像是水中的鱼儿和天上的飞鸟,分属于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那夜的偶遇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如今,他们却能在此时此地相遇,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楚云沧的心跳有些凌乱,呼吸有些粗重,他极力控制自己,努力隐藏在黑暗中,思量着如何现身才不显得尴尬。 女子并未察觉屋中还有其他人,她笑看着小丫鬟,调侃道:“这就嫌累了?到了盛京城,规矩会更多,到时候可怎么办?” 小丫鬟用力摇了摇头:“奴婢只是随口说说,只要能和小姐在一起,规矩再多些也无妨!” 女子拉了拉小丫鬟的衣袖,轻轻指了指门外,小声道:“你去好好睡一觉,躲在门外那位快等不及了,今晚我要好好会会她!” 女子突然提高声音道:“春芽,闫嬷嬷的腿疾需仔细些,你去看看她吧!” 春芽兴奋地搓了搓手,大声回道:“是,小姐,奴婢告退!”说完,便迈着重重的脚步声出了房门。 待春芽走远,门口一个丫鬟鬼鬼祟祟探出了头…… 第56章 翠儿的秘密 门外,那个探头探脑的丫鬟瞧见屋里再没有其他碍事的人,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壶茶。 丫鬟朝女子福了福身,笑道:“小姐,既然各位妹妹都有事要忙,就让翠儿服侍您歇息吧!” 女子表情淡淡,微微颔首。 那个自称翠儿的丫鬟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她将茶壶放在桌上,转身去关紧了房门,又从桌上随手拿起一只茶盏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端到女子面前:“小姐,喝杯茶水润润喉吧!” 女子只是一瞬不瞬盯着翠儿,并不去接那杯茶水。 翠儿脸色微沉,她语气有些生硬地劝道:“小姐,这茶是顶级的碧螺春,极为珍贵!您在乡下长大,定然没有喝过这样的好茶,快尝一尝!” 女子似是产生了一丝兴趣,淡淡开口道:“哦?既然此茶如此珍贵,你是如何得到的?” 翠儿有些慌乱,她眼珠骨碌一转,立即回道:“是奴婢讨了老夫人欢心,老夫人赏给奴婢的。” 女子皱了皱眉道:“我听说你只是老夫人院子里的扫撒丫鬟,区区三等丫鬟,老夫人却把这茶叶赏给了你,看来这茶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珍贵。” 她有些嫌弃地挥了挥手:“快拿走,这样的破茶,本小姐才不喝!” 翠儿瞬间黑了脸,她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掐腰骂道:“你区区一个下贱的乡野丫头,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呸!” 她的眼角掠过一股狠厉,怒道:“今天可由不得你!这茶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她边说边伸出手去抓女子的手臂,只要把茶灌进女子的嘴里,她的任务便完成了。 女子目光平静无波,稳稳坐着纹丝未动,她只是迅速出手封了翠儿的两处穴道,翠儿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看着近在咫尺的翠儿,女子嫌弃地皱了皱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翠儿便重重跌倒在地上。 脑袋磕到地上疼得嗡嗡作响,翠儿想要伸手揉一揉却动弹不得,她怒气冲冲朝女子骂道:“你这个恶心的村姑,对我施了什么妖法?快快放开我!” 女子调皮一笑:“要我放开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乖乖的哦!” 翠儿啐了一口:“呸,你休想!不过一个低贱乡野丫头,凭什么让我听你的?” 女子似是有些苦恼地看着翠儿,叹息道:“你为何这么不乖呢……” 随即,她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过这样也好,你若是轻易说了,我也不敢信你的话,况且,这样逼问出来的答案才有意思!”说着,手中闪过一道寒光。 一根银针深深刺入翠儿腹部,翠儿登时痛得撕心裂肺,忍住不嗷嗷大叫。 女子朝翠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笑道:“嘘!小声点儿,若是让其他人听见了,我就把你扎成刺猬!”边说边晃了晃手里的银针。 翠儿吓得再也不敢出声,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低低的呜咽声从嗓子中溢出。 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夸赞道:“这样才对,孺子可教也!” 她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闻了闻,立即嫌弃地放回桌上:“这样的粗茶也敢冒充碧螺春,你这是多瞧不起我们乡下人?” “还有,你这茶里加的雷公藤剂量也太大了,这一杯茶能毒死十头牛,况且药味儿盖过茶味,若想要骗人喝下,除非对方是个傻子!”女子漂亮的眼眸扫视着翠儿,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翠儿惊恐地瞪大眼睛,为什么她会知道?她真的是个村姑吗? 女子突然温柔一笑:“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你现在准备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这笑容却令翠儿毛骨悚然,她用力点点头。 女子取下翠儿身上的银针,轻声问道:“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翠儿犹豫了一瞬,她嘴巴张了张,刚要说出答案,女子却抢先道:“你想说是老夫人,对不对?” 翠儿对女子,由最初的轻视,到此刻的绝望,似乎她什么都知道,翠儿懵懵地点了点头。 女子冷嗤一声:“你自己傻,还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傻吗?老夫人大庭广众下把你塞进队伍,定然不会是派你来杀我,否则,她就是头号嫌疑人了。” 女子嘴角微勾:“我猜,她最多让你搞点小动作,比如告诉我一些错误的消息误导我,或者挑拨我和某些人的关系。”谢老夫人的花花肠子,稍微动点脑子便能想到。 翠儿脸色倏然变得惨白,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翠儿甚至怀疑女子偷听了老夫人与自己的谈话。 女子却是没有理会翠儿,而是淡淡道:“不是老夫人,而谢景元对他娘言听计从,所以定然不是他!那就只能是谢清瑶了!” 竟然被猜到了!翠儿目露惊慌,使劲摇头,大声反驳道:“不是,你猜得不对!” 女子粲然一笑:“可是你的表情告诉我,我猜的很对!”她把玩着手上的银针,淡淡道:“说说吧,谢清瑶许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卖命!” 翠儿原本有些惨白的脸却倏然一红,但她仍旧摇头,并不肯说。她坚信只要不供出大小姐,大小姐必有办法救她,甚至还会履行之前的许诺。 女子没有犹豫,手中的银针倏然飞出,扎在翠儿的心口处,翠儿只觉得身体犹如剖肝挖肺似的痛,比刚刚痛了不止百倍,不过是几息的功夫,她便再也无法忍受,颤声道:“我说,我都说,快停下!” 谢清漓冷声道:“我的耐心已经用光了,不要再耍花招,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翠儿双目赤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耳鬓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她虚弱地点了点头。 谢清漓取回银针,淡淡开口:“说吧!” 痛意消失,翠儿犹如从地狱爬回人间,她大口喘着粗气,待稍稍平复后,才缓缓开口道:“我和大小姐院子里的桃红很要好,她意外得知了我的秘密,却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花嬷嬷。花嬷嬷是大小姐的贴身嬷嬷。” “前段日子,花嬷嬷突然来找我,她交给我一包毒药,让我来杀你,我答应了。我原本只是一个三等丫鬟,虽然在松鹤堂当值,但老夫人都不一定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大小姐用了什么手段劝动了老夫人,她果然将我安排进了队伍里。” 女子好奇道:“花嬷嬷用你那个秘密威胁了你吗?到底是什么秘密?” 第57章 花心大废柴 提起自己的秘密,翠儿脸色浮现出一抹红晕:“我是侯府的家生子,自幼时便心仪大少爷。花嬷嬷许诺,若是我答应来杀你,就会把我许给大少爷。” 女子惊讶道:“大少爷,是指我的大哥谢廷煜?” 翠儿害羞地点了点头。 女子冷嗤一声道:“你在做什么白日梦?花嬷嬷一个奴才,脸怎么这么大,竟敢说出这种疯话!” 翠儿闻言脸色微沉,大声辩驳道:“花嬷嬷不行,但是大小姐可以!花嬷嬷说了,以我的姿色,给大少爷做个侍妾绰绰有余。老夫人最听大小姐的话,只要大小姐一句话,这件事易如反掌。” 女子冷笑道:“你以为老夫人能做得了我大哥的主?做梦!这件事,只要我阿娘不同意,谁说了都不算。如今你意图谋害我,你以为你的白日梦还有可能成真吗?” 美梦被戳破,翠儿有些歇斯底里吼道:“不,大小姐最聪明,最得老夫人喜欢,她一定有办法履行诺言!” 女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指了指翠儿的脑袋:“真想剖开你这个小脑瓜儿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天真和无邪!” “即使今夜你成功杀死了我,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你以为阿娘和姜家会放过你?你以为谢清瑶会留你这样一个隐患在世上给她添堵?哼!在你答应花嬷嬷的那一刻,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翠儿呆愣地瞪大眼睛,她嘴中喃喃地重复着:“不,不会,花嬷嬷不会骗我!” 女子端起桌上的茶盏,缓缓在翠儿身旁蹲下,她淡淡道:“不过,报仇这种事,我喜欢亲自来。所以,你沏的这壶茶,今晚注定要有人喝下去了!” 翠儿惊恐地盯着女子手中的茶盏,用力摇头道:“不要,我不要喝!!!” 女子不为所动,伸手掰开翠儿的嘴巴,将那盏茶一滴不漏地灌下,边灌边安慰道:“放心,吃了雷公藤虽然会很疼,但你下的剂量大,很快就过去了!” 女子缓缓身,冷眼凝视着地上的翠儿。 不过须臾,毒药便起了反应,翠儿四肢剧烈抽搐,竟然冲破了被锁住的穴道,她在地上不断翻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渐渐停止了抽动,一双眼睛不甘地圆睁着。 女子矮身轻轻将翠儿的眼睛合上,她拿出一块素白的帕子盖在了翠儿的脸上,低声道:“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不要再这样犯傻! 凝望着盛京的方向,她喃喃道:“谢清瑶,你竟然派如此蠢人来对付我,说明你很轻视我,很好!这次,既然你已经率先宣战,我不会退缩,定会堂堂正正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 谢景元?谢清瑶?谢廷煜? 随着下面两人的对话,这些名字接连爆出来,躲在暗处的楚云沧惊得心漏跳了一拍,他终于确认,眼前的女子便是谢廷煜在嘉洲城寻到的那个亲妹妹,谢廷煜曾说过,她叫谢清漓! 怪不得她会出现在这座别院,静安侯府接她返京路过这里,来她母亲这座别院歇脚,再正常不过。 而他名不正言不顺地偷偷潜进来,不但遇到别院的半个主人,还偷窥到她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若此刻出现,定然十分尴尬! 楚云沧极力忍住心底的震惊,静静观察房内发生的一切。 当看到谢清漓面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结果了翠儿的性命,想到谢廷煜曾说他妹妹身体娇弱,担心她被人欺负那些话,楚云沧再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房内还有其他人! 谢清漓猛然一惊,自进入房间,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翠儿身上,未曾注意到房内还有第三人,此人定然看到了房内发生的一切! 她目光一凛,快速抓起桌上的茶杯盖儿,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狠狠掷去。 楚云沧正在暗暗懊恼,为何今夜他的定力如此之差,谢清漓刚刚杀了一个人,此时他现身定然最为尴尬! 突然,一个物体飞速朝他射来,他忙闪身躲避,一时间忘记他还蹲在房梁上,身体失去平衡,“咚”的一声跌在地上。 那只茶杯盖儿重重撞击到房梁后直直弹落在地,触地的瞬间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飞散开来。 当谢清漓看清楚云沧的面容时,她有片刻的怔愣,惊讶楚云沧为何在此处。不过思及楚云沧应该并不认识她,她也便装作不认识楚云沧的样子,理直气壮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藏在我的房间?” 楚云沧心中暗暗发笑,上次见面那样明目张胆地欺负他,如今却想装作陌生人?不过,若是此时挑明那夜之事,后果会有多糟糕,可想而知。 不过,他不打算再给谢清漓逃避的机会,便朗声道:“孤乃东陵太子楚云沧,此处是孤的好友谢廷煜母亲的别院,你又是何人?”说着,嘴角忍不住勾起。 谢清漓没想到楚云沧会如此厚颜无耻,偷跑到别人家里偷听竟能这样理直气壮,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淡淡道:“原来堂堂东陵太子喜欢做梁上君子,刚刚殿下不是都听到了,又看到了,何必明知故问!” 楚云沧俊脸一红,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不过他原以为谢清漓得知他的真正身份,可能的反应是惊慌,是恭敬,亦或者是欣喜,实在没想到会是翻白眼,不过她翻白眼的样子也好可爱,的确与京中那些一板一眼的贵女大不相同! 害怕谢清漓误解他,楚云沧忙解释道:“漓儿莫怪,我不是有意偷听,今夜我原本下榻在驿馆,哪知被人下毒又遭追杀,不得不来此处暂避!” 亲昵的称呼脱口而出,楚云沧的耳朵悄悄变红,“漓儿”,真好听! 乍然间听到一个陌生人唤她“漓儿”,谢清漓忍不住生起一身鸡皮疙瘩,初次见面就这样称呼陌生女子,莫非楚云沧是个花花公子? 当听到楚云沧中毒又被追杀,谢清漓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花心大废柴!!!” 第59章 定情信物 敲完窗户,流光后退了几步,他死死盯住窗户,暗暗戒备起来。 他不过出去半个时辰,回来后便发觉屋内不止一人,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但却听不真切,他内心焦急,却不敢冒然闯入,主子身体刚刚中过毒,不知道屋内是何人,是否会对主子不利! 等了几息的功夫,主子却并未现身,只是将他的影子投射到窗户上,同时比划了一串手势。 流光盯着窗上的影子愣了一瞬,主子竟然嫌他碍事,让他滚远点儿,别来打扰!!! 他又后撤了几步,飞身上了院子里的一棵大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蹲下,一瞬不瞬盯着屋子的方向,双眸中流露出一丝幽怨,来了一趟嘉洲,主子变了! 窗外彻底没了动静,楚云沧由于被打扰而产生的不快消散了几分,他看向谢清漓,继续刚刚的话题,笑着问道:“漓儿知道如何解毒吗?” 刚刚诡异的氛围令谢清漓不适,她看了眼窗外,祈祷来寻楚云沧的人快点将他带走,又瞥了眼翠儿的尸身,还有这件事情没有理完,必须尽快送走楚云沧这尊大佛! 她飞速回道:“最快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再服一颗解毒丸,但那药丸是几十味难得一见的药材制成的,想要短时间内再寻一颗,怕是很难!” “剩下的办法便是药浴,殿下回京后,每十日药浴一次,百日后便可完全解毒。臣女届时会派人将方子送到殿下府上。” 谢清漓语气一顿,强调道:“不过每次药浴时,殿下需忍受蚀骨锥心之痛,药浴一旦开始,殿下务必坚持泡够两个时辰!”她暗忖,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若是到时候楚云沧难以承受药浴之苦,也没法怪到她头上! 不等楚云沧回答,她又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只精致的瓷瓶,递给楚云沧道:“这是臣女配置的解毒丸,药效当然无法与殿下的解毒丸媲美,但回京路上殿下每日服用一粒,可以保证殿下身体如常!” 做完这一切,谢清漓便收住了话头,她看了房门的方向,这下楚云沧该离开了吧! 楚云沧伸手接下瓷瓶,嘴角高高翘起:“好,一言为定!待回京后,我定会找漓儿药浴!” 谢清漓闻言一惊,是她说得不够清楚吗?她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臣女只是提供药方,殿下找个稍通医理的人按方子为殿下药浴即可!” 楚云沧内心微微有些不悦,若是其他女子遇到这种机会,定会迫不及待攀上他这棵大树,而漓儿似乎不想跟他有牵扯!但漓儿是他认定的人,想逃?他不会给她这种机会! 他缓缓踱步到翠儿尸身旁边,仔细打量起翠儿的尸身,似是极为感兴趣,当他瞥见谢清漓透露出紧张的双眸时,才缓缓开口道:“孤常听人说医者仁心,漓儿作为医者,为孤看诊定会善始善终,直到孤痊愈为止,是不是?” 谢清漓脸色微沉,这还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样威胁!但如今楚云沧已知晓她的身份,她行事多有顾忌,而她又不能赌气杀死楚云沧灭口,只能咬牙回道:“是,殿下!” 楚云沧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我便在盛京等漓儿了!”他指了指翠儿的尸身,语气轻快地问道:“这是麻烦,需不需我帮忙处理?” “不必!”谢清漓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此刻她正在气头上,恨不得将楚云沧碎尸万段,当然不想要他帮忙!何况楚云沧刚刚用翠儿尸身威胁了她,她更不会把这个把柄直接送到楚云沧手上! 楚云沧却不以为意,他走到桌边,从容地将桌上那方淡紫色的帕子收入怀中。 谢清漓肺要气炸了,这个登徒子!她冷声道:“殿下,这是臣女的帕子,请还给臣女!” 楚云沧并未回答,而是将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放到桌上,淡淡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信物!”说完便打开房门,步履从轻快地出了房间。 楚云沧心情极佳,想到刚刚谢清漓吃瘪的样子,他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上次谢清漓那样欺负他,这次他算是扳回了一局! 摸了摸袖中的帕子,他又发出两声轻笑,如今已经交换定情信物,谢清漓休想再逃! 守在树上的流光终于等到楚云沧出门,他正从树上下来,却听到楚云沧发出一连串的笑声,惊得他脚下一抖开始打滑,沿着树干一滑到底时,他才终于抱住树干稳住了身形,没有摔个屁股蹲儿! 楚云沧此时恰好从流光身侧走过,他嫌弃地看了流光一眼,未做任何停留便飞身上了院墙,向院外掠去。 流光也急忙跟着飞上了院墙,但他实在好奇主子与何人在房中交谈,主子又为何如此开心,便迅速回头看向房门。 房门处,灯火映衬下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脸色黑沉地盯着主子离开的方向,“啪”地一声,怒气冲冲关上了房门。 虽然仅仅是惊鸿一瞥,但流光却惊觉那女子有些面善,俨然是谢大人的妹妹!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扭头看向远处的主子,心中疑窦丛生,主子和谢大人的妹妹之间发生了什么??? 出了别院后,楚云沧便放慢脚步等待流影,思绪流转间,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谢清漓!回想起今夜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竟是廷煜兄那个妹妹,他们两人同在嘉洲却从未能见面,若能早日相见,他是否会少经历一些痛苦挣扎,多一些甜蜜的回忆? 两人为何没有见面呢?电光火石之间,楚云沧终于记起了他与谢廷煜那个承诺,他当时起誓“此生我楚云沧必不会喜欢上令妹,更不会娶她为妃”! 楚云沧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他的俊脸霎时黑沉得吓人,真恨不得给当初那个自己来几巴掌! 追上来的流光看到楚云沧的黑脸时生生顿住了脚步,啊啊啊,谁把他刚刚还满面春风的主子偷走了?快还回来!!! …… 那厢,谢清漓怒气冲冲关上房门,看着地上翠儿的尸体和桌上的匕首,理智渐渐回归。 她要淡定,还有眼前的残局需要收拾! 缓缓坐到桌前,她把玩着那把匕首,冷笑道:“为了逼我治病竟然想出交换信物这招?哼,我原以为的‘与子共赢’,原来却是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拔下刀鞘,轻轻一抛,匕首便深深刺入墙中,她冷嗤道:“好!非逼我治,我就让你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第60章 陈年旧事 翠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车队本已驶出岂州城,一个小丫鬟突然发现少了翠儿,队伍只得折返。但在别院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找了一圈,都未能找到翠儿。翠儿消失得极为彻底,她将自己的一应衣服首饰全都带走了,未曾留下一针一线! 无故丢了个丫鬟,丁伯只得去报官,车队因此在岂州城逗留了一日。 府衙一番查证,昨夜有人看到一个丫鬟背着包袱,从侯府别院的后门鬼鬼祟祟溜出来,消失在了夜色里。 奴仆出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府衙迅速出具了一份文书,草草结了案。 车队继续上路,晃晃悠悠了一个多月,终于赶在中元节前几日抵达了盛京城郊县。 在谢清漓的精心调理下,闫嬷嬷的腿疾已经好了七八成,两人每日同乘一辆马车,闫嬷嬷会向谢清漓事无巨细地介绍侯府的是是非非。 谢清漓对其他事情的兴趣不大,她最想知道的,是关于姜慕雪和谢景元的过往,闫嬷嬷却从未提及。前世,谢清漓曾调查过此事,但却只查到事情大概,并不清楚个中细节。 她抱住闫嬷嬷的手臂,眨巴着宝石般澄澈的眸子,好奇地问道:“嬷嬷,我阿娘和爹爹是如何认识的?他们如今的感情好吗?” 看着谢清漓纯真的脸庞,闫嬷嬷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姜慕雪,若是时间倒流,慕雪小姐应该不会再答应嫁给侯爷了吧!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姑娘家选夫婿犹如再次投胎,小小姐这样好的姑娘,但愿不要再走慕雪小姐的老路! 她抚了抚谢清漓的墨发,边回忆边将往事娓娓道来:“谢家原本只是青州一个小小的乡绅家族,哪知却养出了侯爷这样的人物,他十分聪明好学,从乡试开始一路过关斩将,最后竟然考中了状元。” “侯爷中了状元后,谢家便举家搬到了盛京城。侯爷长相出众,又有才华,中了状元之后更是风光无两,本应是那些世家大族联姻的热门人选,但先后议了几门亲事都黄了。” “为何?”谢清漓忍不住插嘴。 闫嬷嬷微微摇头:“老奴也不知道真正原因,但老奴来到侯府后,隐隐约约听说是谢老夫人嫌弃对方家世不够显赫,对方也嫌谢家家底单薄,两边相看两厌,侯爷的亲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看着谢清漓,闫嬷嬷目光悠远,眼眸中碎芒流转,浮现一丝愉悦:“那时,慕雪小姐比小小姐如今的样子大上几岁,出落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她和尚未出阁的姚皇后被人并称为‘盛京双姝’,那时的慕雪小姐过得多快活!” 她微微一顿,语气转凉:“但不知道侯爷何时偶遇过慕雪小姐,他一见倾心,便给他的同窗写了一首诗,表达了对慕雪小姐的爱慕之情,但不知怎的,那首诗一夜之间传遍了盛京城的大街小巷。” “老奴不是很懂,据说那首诗并没有提及慕雪小姐的名字,却处处影射着慕雪小姐,虽然诗句字字玑珠,但却写得有些露骨,甚至有很多人看过那诗后,怀疑慕雪小姐已经和侯爷有了首尾,慕雪小姐一时间成了盛京城的笑柄!” “大将军当时已经为慕雪小姐看中一门亲事,那人是他一手提拔的年轻副将,忠实可靠、家风清正,姜家上下都极为满意。” “当慕雪小姐的几位兄长得知侯爷竟然传出那样的诗诋毁慕雪小姐时,他们都气得发狂,可惜他们远在驻地,若是当时在京中,侯爷早就被剁成肉泥了!” “为了早日摆脱流言、洗脱泼到慕雪小姐身上的脏水,大将军专门向朝廷告了假,带着那个副将回京议亲。” “慕雪小姐与副将议亲那日,侯爷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他不顾脸面跪在姜府大门口,大喊着要求娶慕雪小姐!” “大将军回京后还没来得及去找侯爷算账,侯爷却自己送上了门!大将军提着他的神龙亮银枪,怒气冲冲走到府门口,便看到侯爷正端端正正跪在大门外,身边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大庭广众之下,大将军又不能杀了侯爷,若是那样,朝堂上会立马有人弹劾大将军。大将军便用枪头抵住侯爷的脑袋,要求他立即离开姜府。” “侯爷却不惧大将军,他先是解释那首诗是他的同窗私自传出去的,他也是交友不慎,接着他指天发誓,称此生非慕雪小姐不娶!他求大将军将慕雪小姐许给他,他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今后绝不纳妾!” 谢清漓惊得瞪大了眼睛:“谢景元还能这样硬气,竟然不怕外祖父?” 闫嬷嬷沉浸在回忆里,并没有听出谢清漓称呼的不妥之处,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听跑去看热闹的小丫鬟说,侯爷当时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不断流下,那些话都是颤抖着说出来的,所以他应该也是怕的吧!” 她忍不住叹息道:“哪知道,就是侯爷这种既害怕又勇敢的举动打动了慕雪小姐。慕雪小姐自小到大身边都是喜欢舞刀弄枪的武将,她却不像武将家的女儿,喜欢摆弄文人那一套,成日里与书画为伴。她说侯爷的作为,就像书中说的文人风骨,况且面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有几个女人会不动心呢?” “所以,阿娘就这样答应嫁给谢景元?”谢清漓满是不解,谢景元几句话就将阿娘骗到了手? 闫嬷嬷点了一下谢清漓的额头,笑道:“什么谢景元,那是你父亲,小心被有心人听到!”她并未深究,而是接着道:“大将军最不喜欢那些酸腐文人,更何况侯爷先前那样诋毁慕雪小姐的名声,大将军自然是不同意的。” “可侯爷却跪在姜府大门口不肯离开,他说他要一直跪到大将军答应为止。大将军气得要打侯爷,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大群读书人,他们将侯爷护在身后,指责大将军瞧不起寒门学子。” “那些读书人的嘴最是能说会道,大将军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一气之下转身回府,关闭府门,打算继续议亲仪式。” “哪知门外读书人却越聚越多,嚷嚷着要请愿弹劾大将军,大将军哪会受这种威胁,双方僵持不下。朝中那些跟武将不对付的文官也跟着凑热闹,本来错不在姜家,却都上书弹劾大将军,姜家的私事闹上了朝堂,还挑起了文武对立,皇上也很头疼。” “慕雪小姐见事态越发不受控制,便主动站出来说愿意嫁给侯爷。自小到大慕雪小姐一直乖巧听话,那是她唯一一次违逆大将军。” “那些读书人见目的达成,他们一方赢得了胜利,又纷纷写诗赞扬侯爷和慕雪小姐的感情,赞扬大将军深明大义,盛京城的风向一下子又变了。” “大将军荣光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受这种屈辱,他一怒之下返回了驻地,连慕雪小姐的婚礼都没回来。那个副将也伤心离开了。” 谢清漓猛地拍了下车壁,气愤道:“他们真是欺人太甚!这是逼婚!阿娘为什么要答应嫁?为什么要受这种鸟气?” 第61章 乡下土包子 谢清漓问,姜慕雪为什么要答应嫁?为什么要受这种鸟气? 这两个问题,慕雪小姐大概也问了她自己很多年吧! 闫嬷嬷眼角微湿,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奴没什么学识,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活了这大把年纪,经历得多了,也能看懂一些事情。” 她摸了摸谢清漓的头,扯出一个有些寂寥的笑容:“当年慕雪小姐年纪还小,姜家又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庶子庶女,全家对她呵护有加,导致她有些天真单纯。” “大概因为她才惹出了那些是非,她心中非常自责,也十分害怕,她不知道那样对峙下去,事情会走到哪一步,她以为唯有她站出来才能平息那场风波!” “这么多年来,慕雪小姐一直以为姜家人在埋怨她当初的决定,所以极少回姜府,她心中很苦!”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谢清漓有些气鼓鼓地问道。 闫嬷嬷摇摇头:“朝堂上的事,老奴也不太懂。不过武将之家,虽然手握兵权,看着风光,实则最容易被皇上猜忌,更何况是姜家!” “皇上重文轻武,而武将大都直来直去,不懂文官那些弯弯绕绕,与文官相比,武将势力上还是差了一大截。而姜家的事能在短时间内闹得那么大,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逼着姜家低头呢?当初那样的形势,老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谢清漓拧眉道:“您的意思,背后的人是皇上?” 闫嬷嬷摇了摇头:“朝堂上这些是是非非,不是咱们女人能妄议的。” 皇家人果然都是疯子!谢清漓有些闷闷的,她极为怀疑,这世她主动招惹上楚云沧是不是做错了呢? 不过想到姜慕雪和谢景元,她又小声嘀咕道:“谢景元敢这样作弄姜家,如果是我,就偷偷杀了他,就算当个寡妇,也不受这气!” 闫嬷嬷赶紧捂住谢清漓的嘴,连声道:“哎哟哟,我的小祖宗,这样的胡话可千万别再说了!”她轻叹一声:“虽然侯爷当初的做法不地道,但他这么多年也算信守诺言,的确没有纳妾!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主母羡慕慕雪小姐呢!” 闫嬷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清漓:“虽说近些年慕雪小姐和侯爷的感情淡了,那是因为慕雪小姐因为小小姐的事有心结。如今寻回了小小姐,慕雪小姐的心结打开了,以后一定能跟侯爷重修旧好!” 谢清漓心中冷笑一声,谢景元此时的确还没有纳“妾”,但却早已悄悄养了外室,外室生的女儿比她还大上几个月,想要与阿娘重修旧好?做梦! …… 盛京城。 巍峨的城门渐渐映入眼帘,谢清漓的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前世,她借着陆漓的身体还生后,在无望山跟着灵虚道长学医习武三年有余,学有所成后便只身来到盛京城寻亲,那时的她比如今大四岁,站在盛京城高大的城门前踌躇满志! 她以为她不再是那个被何氏磋磨、身体孱弱、胆小怯懦的谢清漓,而是武功高强、身怀医术、自信满满的陆漓。在这座城池中,她可以大显身手,可以与阿娘相亲相爱,可以护阿娘一世安稳。 但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没有人脉和金钱,她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只能在夜里悄悄潜入侯府偷看阿娘,为了能光明正大守在阿娘身边,她苦寻无法,只能以一个小丫鬟的身份进了侯府,几经周折才调到阿娘身边伺候。 她见到了阿娘,可以与阿娘说上几句话,但她没有信物,甚至连皮囊都不是自己的,她不敢说出实情,害怕被当成疯子赶出侯府,那样连作为一个丫鬟守在阿娘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谢清瑶占据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甚至剥夺了她的命格,但却并未善待她的阿娘和大哥,她想要对抗谢清瑶,但那时的谢清瑶早已攀上三皇子那颗大树,三皇子将谢清瑶保护得密不透风,而她只是一个渺小又无助的小丫鬟,她无力回天。 这一世,她再次仰望这座城门,她不再是那个小丫鬟,而是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回归;这世,她提前了四年,在谢清瑶和三皇子还没形成气候的时候,在姜家依旧鼎盛、亲人依旧安康的时候;这世,她不再是孤单一人,师父邹平和义父义母一家都是她坚强的后盾,而楚云沧是她为三皇子备好的棋子。 这世,她要在这座城池中大杀四方! 盛京城内依旧热闹繁华,车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浩浩荡荡驶向静安侯府,有些不明就里的百姓一路跟着车队去看热闹。 车队在静安侯府阔气的大门前停下,侯府的一众女眷已经等候在大门口,为首的正是姜慕雪。 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马车上先是下来一位打扮齐整的老嬷嬷,接着又下来了一位圆脸大眼睛的小丫鬟,两人打起车帘,小心翼翼扶出一位小姐装扮的女子。 那女子十二三岁年纪,身着白色云丝长裙,薄雾紫色烟纱外衫,身形纤细,体态婀娜,姿态从容地下了马车。 女子在马车前亭亭而立,抬头看向站在府门口的众人。 当众人看清女子面容时,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那女子面色如玉、肌肤赛雪、黑发如墨,双眸似宝石一般明澈,整个人清丽脱俗,好似山间的一滴晨露,晶莹剔透,光洁耀目,哪像是个乡野村姑? 姜慕雪的美眸倏然蒙上一层水雾,她忍不住向前迈了两步,眼前的姑娘与她长得如此相像,定然是她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女儿! 谢清漓眼眶微红,眼神定定落在姜慕雪身上,此刻的姜慕雪作为侯府主母,还未像前世那样受到谢家人的磋磨,除了略显忧郁的眼神,她螓首蛾眉、玉骨冰肌,依旧年轻又美丽。 谢清漓快步上前扶住姜慕雪,轻轻唤道:“阿娘!” 这声“阿娘”,是她苦苦挣扎了两世三生才换来的,其中的辛酸与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姜慕雪用力抱住谢清漓,哽咽道:“漓儿,我的漓儿,我是阿娘!是阿娘对不住你,让你流落在外吃尽苦头!” 谢清漓轻轻摇了摇头,逼退眼中的泪水,灿然一笑:“阿娘,漓儿不觉得苦!如今能与阿娘团聚,漓儿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姜慕雪闻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更加汹涌! 围观的百姓无不为之动容,原来是静安侯夫人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这时,一声嘲讽自姜慕雪身后幽幽响起:“啊哈哈,阿娘?果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盛京城哪有这样土得掉渣的称呼?” 第62章 侯府众生相 自从下了马车,谢清漓的注意力一直在姜慕雪身上。当那声嘲讽响起,她才朝后看去,目光一一扫过侯府众人。 二房的安氏母女站在人群正中央,出言嘲讽谢清漓的正是二房的嫡女谢清绮,安氏象征性地扯了谢清绮一把,示意她不要再乱说,母女俩的神情却如出一辙,傲慢中带着一丝轻蔑。 如今侯府由她安氏掌家,谢老夫人和侯爷都倚重她,侯夫人算得了什么?如今再加上一个不受侯府待见的乡野丫头,只会更加不堪!她并不觉得谢清绮的做法有错! 见谢清漓看过来,谢清绮挑衅一笑!她将头颅高高扬起,若谢清瑶果真是个假千金,而真千金谢清漓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姑,那她谢清绮便是府里唯一真正的侯府贵女,谁能与她争? 脑海中突然涌现往日围在谢清瑶身边,捧着谢清瑶说的那些奉承话,她心中倏然升起一股恼意,忍不住侧过头狠狠瞪了谢清瑶一眼。 谢清瑶站在谢清绮身侧,她脸色惨白,双眸紧紧盯着姜慕雪和谢清漓,双手紧紧拧着帕子,并未察觉谢清绮狠厉的目光。 站在谢清瑶身侧的花嬷嬷却是沉着一张脸,凌厉的目光从谢清漓身上扫过后,倏然间转向谢清绮。谢清绮与花嬷嬷甫一对视便败下阵来,她慌忙转回头,向安氏的方向靠了靠。 二房的庶女谢清曼挤在谢清绮与谢清瑶身后,她年纪尚幼,踮起脚尖才能看清前方。谢清漓目光扫过时,她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在这个家里,所有姑娘都是嫡出,只有她是一个庶女,她不敢得罪任何一个。 三房的邢氏带着女儿谢清蓉游离在人群之外,她们一脸冷漠,仿佛不是侯府的一份子。 簇拥着这些主子的是一堆丫鬟婆子,她们依附主子而生,主子的态度就是她们的态度,主子笑她们就跟着笑,主子哭她们也眼眶红红,主子不屑她们也高抬着头颅露出轻蔑,主子讨好她们也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主子冷漠她们也冷眼旁观。 不过瞬间,谢清漓的目光扫过这群人,也将他们的态度瞧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忍不住冷笑一声,原以为迫不及待对付她的会是谢清瑶,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却是谢清绮,那个前世跟在谢清瑶身边的马屁精! 谢清漓松开姜慕雪,款步走到谢清绮面前,众人正在疑惑她要做什么时,“啪”的一声,她已经一个巴掌狠狠扇在谢清绮脸上,谢清绮白皙的面庞霎时浮现一个手掌印。 谢清绮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她捂住被打疼的脸,惊得睁大眼睛盯着谢清漓,不知作何反应。 安氏率先反应过来,她一把将谢清绮拉到自己怀里护住,怒斥谢清漓道:“你这贱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我女儿!我女儿是侯府嫡出的小姐,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容得你这样作践?”说着,便伸手去打谢清漓。 谢清漓灵巧躲开,她惊讶道:“什么?这姑娘竟然是侯府的小姐?漓儿还以为是哪个没教养的小丫鬟呢!” 她面色微红,羞愧道:“您是二婶吧?二婶,您有所不知,在我们乡下,若是姑娘家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懂规矩,竟敢出言嘲讽长辈,父母是要请家法管束的,否则就是没有教养,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漓儿见二婶刚刚并未管束她,以为她是府上哪房不懂事的小丫鬟,便忍不住教训她一下,否则这些看热闹的百姓要说咱们侯府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了。” 谢清漓朝安氏福了福身,委屈道:“漓儿未能看出她是二婶娇养的女儿,是漓儿眼拙,都怪漓儿在乡下长大,没有见识,望二婶大人有大量,原谅漓儿一次……”说着,她的泪水漱漱落下,内心却在偷笑。装柔弱,是前世谢清瑶惯用的招数,对付安氏母女最好用! 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哄笑声,安氏被气得浑身发抖,谢清漓这明明是指责她教女无方,但她却不知如何反驳! 谢清绮挣脱安氏,向前一步,一只手仍是捂着脸,另一只手指向谢清漓,大声斥责道:“你这个村姑胡搅蛮缠,刚刚我明明是嘲笑你是土包子,凭什么说我嘲讽长辈?” 谢清漓的眼泪令姜慕雪心酸,她上前一步将谢清漓拉到身后,沉声道:“绮儿,你休要再说!刚刚我也说过‘阿娘’两字,你出言嘲讽,难道不是在嘲讽我?况且,即便是漓儿,你有什么资格嘲讽她?” 前世的姜慕雪始终淡淡的,谢清漓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疾言厉色,有阿娘护着的感觉真好! 谢清绮大声反驳道:“我没有!”她怒视谢清漓:“你敢打我,我今天必须还回去!”说着,挣扎着上前。 谢清漓眼泪流得更快,她似是被凶神恶煞的谢清绮吓到了,向姜慕雪的身后躲了躲。 姜慕雪挡在谢清漓身前,怒视侯府众人,冷声道:“我今天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女儿!” 她转向谢清绮,厉声道:“漓儿自幼身体孱弱,她的巴掌能有多重?况且她已经主动认错,而你有错在先,非但不认错,还不依不饶,若真要论起,我看侯府的家法是时候动一动了!” 谢清绮被怼得哑口无言,她第一次知道大伯母竟然如此能言善辩,谢清漓那一巴掌打得她的脸火辣辣地疼,狗屁的身体孱弱,但她不敢拿开捂着脸的手,若是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见她肿胀的脸颊,她的形象要毁了! 她气呼呼地对姜慕雪和谢清漓道:“你们欺负人,我要去找祖母主持公道!”说完,便捂着脸朝府内跑去,堵在府门口的丫鬟婆子们极有眼色地让开了一条道! 安氏眼看女儿跑了,怒视姜慕雪道:“大嫂,你这是偏心,惯子如杀子!” 姜慕雪淡淡道:“哦?原来弟妹知道这句话!我本想告诉弟妹这句话呢,看来是不用了!” “你……”安氏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气的一甩手臂,朝着女儿离开的方向追去,“呼啦啦”一大群丫鬟婆子也跟着走了,侯府门口顿时空出一大半儿。 谢清瑶的双手缩在袖中死死握紧,她内心有些惶恐,原以为只是个普通村姑,没想到却是如此厉害的对手!谢清绮那个蠢货,这样急着当出头鸟,却给谢清漓送了打下马威的机会! 花嬷嬷感受到谢清瑶情绪的低落,她伸手抚了抚谢清瑶微弓的后背,谢清瑶感受到花嬷嬷的抚慰,挺了挺脊背,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对!她还有花嬷嬷,还有祖母和父亲,谢清漓只是一个村姑,算得了什么? 那厢,姜慕雪笑眯眯牵住谢清漓的手,正打算回府之际,“踏踏踏”一串马蹄声传来。 “吁~~~~~” 随着车夫一声悠长的口号,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侯府门前…… 第63章 外室来袭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前,正打算回府的姜慕雪等人纷纷回头。 侯府家丁们围着马车一通忙活,从车上迎下来一个中年男人,那人一身天青色衣衫,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又儒雅,正是谢景元! 姜慕雪微微有些惊讶,前几日谢景元向朝廷告假出门办事,原本谢清漓千里归来,谢景元却寻由头避了出去,姜慕雪内心极为不悦,但今日谢景元却赶回来了,她心中的埋怨霎时消散了几分。 她笑着对谢清漓道:“漓儿,那位便是你的父亲,他原本出门办事去了,没想到能赶在今日回来,说明他心中还是有你这个女儿的,快去跟他打个招呼吧!” 谢清漓却冷眼盯着谢景元,并未动作!谢景元满面春风,能让谢景元如此高兴的事情,定然不会令她和阿娘开心! 谢景元已经听见姜慕雪的说话声,却并未回头,仍是满眼笑意看向马车。 马车上,先是钻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抬头看向侯府气派的大门,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接着,“咚”地一声直接跳下了马车。 在她的身后,又钻出一个与她容貌相同、打扮相似的小姑娘,那姑娘轻轻扶住谢景元的手款款下车,像是一个大家闺秀。 这两个姑娘明显是一对性格迥异的双生子。 谢景元继续含笑看向马车,须臾,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从马车中钻出,她满头珠翠、皮肤白皙、面容妩媚,她朝谢景元柔柔一笑,谢景元便满目含情地将她扶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的一切,姜慕雪霎时脸色惨白,握着谢清漓的手微微颤抖,身形摇摇欲坠。 这三名女子正是谢景元的外室秦碧彤,以及她生的一双女儿谢清柔和谢清婉! 谢清漓紧紧回握姜慕雪的手,她心中怒意暴涨,谢景元这个人渣真是好算计,竟然打算借着接她回府的机会,给秦碧彤母女光明正大的身份?!她心中冷笑,哪有那么容易!!! 谢清漓松开姜慕雪的手,款步走到谢景元身边,脆声唤道:“父亲!” 谢景元本不欲理会谢清漓,但周围围观的人群还未散去,他只得淡淡应道:“嗯!” 谢清漓并不在意谢景元的冷淡,她看着秦碧彤母女,好奇问道:“父亲,这几位漂亮的女子是谁?为何会与父亲同乘一辆马车?漓儿在乡下时,村里的嬷嬷曾教导漓儿‘男女授受不亲’,还有‘男女七岁不同席’。” 她语气一顿,困惑道:“同席不可以,但同车可以吗?” 闻言,刚刚还满面笑意的谢景元等人皆变了色,双生子中那个活泼好动的正是妹妹谢清婉,她三两步跳到谢清漓面前,掐腰道:“你休要胡言,这是我爹和我娘,坐一辆马车怎么了,他们还睡……” 姐姐谢清柔急忙上前拉住妹妹,她有些无奈,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妹妹这张嘴也没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谢清漓满脸惊讶,指了指谢清婉道:“你说我父亲是你爹,而你又不是我阿娘生的,那你就是妾室生的女儿了?” 不待谢清婉姐妹反驳,谢清漓转过头,震惊地看向谢景元:“父亲,回京路上,嬷嬷常常跟我讲述,您当年是多么勇敢跪在姜府门前求娶阿娘,是多么虔诚许诺阿娘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纳妾,她还夸赞您是多么好的夫君和父亲。” 她指了指秦碧彤母女三人,失望道:“但这两位姑娘看起来比漓儿还大,若她们是您的女儿,那么嬷嬷告诉漓儿的一切都是假的,父亲您竟然骗了阿娘这么多年!”她转头看向姜慕雪,哽咽道:“阿娘,这个家漓儿不回也罢,漓儿带您回嘉洲!” 谢景元被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孽女,还没进门就整这一出!竟敢当众提起那桩他最不愿回忆的糗事!他恨不得打死这个贱丫头!!! 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声拉回了谢景元的理智,若此时此刻他敢认下秦碧彤母女,明日朝堂上,那些整天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定会咬着他不放。 谢景元满眼歉意看向秦碧彤,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告诉她此刻不是好时机! 秦碧彤原本情意绵绵的双眸,在接收到谢景元的拒绝后,瞬间变得有些幽怨,元郎要她等到什么时候?人老珠黄、白发苍苍的时候吗? 但看到眼前这一双亭亭玉立的女儿,为了她们的将来,她需要忍耐,需要暂且压下心中怨气,今后再徐徐图之! 她快步追上谢清漓,柔柔唤道:“漓儿,你误会了!” 谢清漓顿住脚步,轻轻转身,冷声道:“误会什么?刚才您女儿说的很清楚,大伙儿都听得明明白白!” 秦碧彤立即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哽声道:“我是老夫人的外甥女,侯爷只是我的表哥,他并非柔儿和婉儿的生身父亲。柔儿和婉儿年纪尚幼时,她们的父亲狠心抛下我们撒手西去了,侯爷怜惜我们孤儿寡母,便常常接济我们,柔儿和婉儿便错将他当成了爹爹。” 谢清漓心中冷笑,秦碧彤的谎话张口就来,但这席话虽然撇清了她们同谢景元的关系,但是却也给她自己挖了个大坑! 谢清漓停顿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哦~~,所以你是我的远房姑母!”她指了指谢清柔和谢清婉:“她们只是我的远房表姐,而并非我们谢家的血脉,以后也不会记入谢家族谱!” “你……”秦碧彤听了谢清漓的话,气的脸色煞白,她刚想开口反驳,谢清漓却抢先道:“哎呀,刚刚漓儿真是吓死了,漓儿还以为父亲对接回漓儿有意见,便把偷偷养着的外室和庶女弄回来给阿娘添堵呢!” 谢清漓迅速向前两步,朝谢景元福了福身,灿然一笑:“父亲,您并没有背叛当初的誓言,是漓儿误会了您!请您看在漓儿在乡野长大,没有见识的份上,原谅漓儿则个!” 谢景元气的脸色煞白,这个孽女,真真想气死他!他扭过头去,再也不想多看谢清漓一眼。 谢清漓才不在意谢景元会不会被气死,今日大庭广众之下谢景元和秦碧彤不敢承认,以后她们再要挑明身份,怕是会被盛京城的百姓笑掉大牙。 她步履轻盈地朝姜慕雪走去,经过秦碧彤身边时,她停下脚步,语重心长道:“姑母,漓儿快言快语,您别见怪!不过,在我们乡下有句俗语,叫‘寡妇门前是非多’,您一个人拉扯两位表姐的确辛苦,但是也需要懂得避嫌,尤其像画本子上写的,表哥表妹什么的最容易被人诟病,有损您的清誉!” 秦碧彤被气得浑身颤抖,甚至有些站不稳。谢清柔急忙上前搀扶,她凝眉看向谢清漓,原以为这个村姑是她们进入侯府的踏脚石,没想到却是块茅坑里的石头,没落到丁点儿好处还惹得一身臭! 谢景元看到他捧在手心的女子被气得差点昏厥,再也控制不住,用尽全力厉声大喝道:“孽女,你给我闭嘴!!!” 第64章 他的天塌了 谢景元的一声怒吼,犹如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头顶,没有人敢再开口,侯府门前静可闻针。 极致的静谧以及齐齐看向自己的目光,令谢景元如芒在背,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僵在原地。 谢清漓心中冷嗤,她不过是动了动嘴,多说了几句而已,谢景元就被激怒失去了冷静? 姜慕雪则双眸含泪,今日之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漓儿的一番举动,不过是为了堵住秦碧彤母女入府之路,也是为了保住她侯府主母的尊严,但这样明晃晃的事实,再怎么遮掩,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缓步走到谢景元面前,冷声道:“谢景元,漓儿在外孤苦漂泊十几载,今日刚刚回府,你这个父亲非但没有只言片语的关怀,反而骂她''孽女'',凭什么?你倒是说说,漓儿所说的话,有哪一句大逆不道了?” “我……”谢景元张了张嘴,却没有蹦出半个字。 姜慕雪嘲讽道:“不知道当年你与我父亲对峙的勇气哪儿去了?”她语气一顿,沉声道:“今日但凡你有勇气敢承认你们之间的事,我姜慕雪愿意立即和离,成全你们这对兄妹!” 谢清漓急忙上前握住姜慕雪的手,她朝姜慕雪轻轻摇头,怎么能如此轻易便宜了这两人?即便要走,也要先将谢家搅得天翻地覆再走,要把该拿的东西拿走,该查的事情查清,该报的仇报了再走! 姜慕雪给了谢清漓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跟谢景元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她了解这个谢景元,他没有胆量承认!既然秦碧彤母女已经欺负上门,他们让她不痛快,她就让这对狗男女不痛快! 秦碧彤母女三人皆面露激动之色,没想到姜慕雪这个蠢货竟会主动让位!她们满眼期待看向谢景元,只要他点点头,她们立马就可以飞上枝头,成为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和侯府千金,再也不是遮遮掩掩、无名无分的外室! 一边是姜慕雪母女冷若冰霜的嘲讽,一边是秦碧彤母女炽热如火的期许,谢景元夹在这几个女人之间,只觉得冰火两重天,异常心烦意乱,再看看四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想要放声怒吼。就在谢景元即将失控之际,一声惊呼从府门口处传来。 “哎呦呦,哎呦呦,都怪老奴来迟了!” 松鹤堂的徐嬷嬷扒开挡在面前的丫鬟婆子,一路小跑着朝谢景元等人冲过来,她边跑边笑着告罪道:“老夫人一大早就安排老奴来接人,都怪老奴老糊涂了,竟然忘了这茬儿,侯爷莫怪!” 幸好母亲派徐嬷嬷来解围了,谢景元大大松了口气! 谢清漓心中冷笑,这老婆子躲在门后看了许久的热闹,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跳出来给谢景元解围,谢老夫人还真是个好母亲,连养的奴才都这样有眼色! 徐嬷嬷直奔秦碧彤,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哽咽道:“表姑娘,一晃多少年不见,老夫人想你想得紧,如今终于可以再相见,快快随老奴去见老夫人!” 秦碧彤失望地看了谢景元一眼,便随着徐嬷嬷款款朝府门走去,谢清柔和谢清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 经过谢清漓身边时,徐嬷嬷突然顿住脚步,谢老夫人吩咐她不要搭理这个孙女,但是她只是个奴才,这些主子任何一个她都得罪不起,谁知道哪天侯府的风向又变了呢? 她满是褶子的脸用力堆起笑容,像是一朵老菊花:“哎呦,这位就是小姐吧?长得真标致,老夫人一大清早就在念叨着今天能见到亲孙女呢!” 谢清漓心中冷嗤,她远道归来,谢老夫人却连个奴才都不派出来迎接,念着她?骗鬼呢! 她微微颔首,柔声回道:“嬷嬷,漓儿远道回来,本应先去拜见祖母!”她语气一顿,看了看面色阴郁的秦碧彤,笑道:“既然祖母许久未见姑母,想来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漓儿今日便不去打扰了,请嬷嬷代漓儿向祖母告罪!” 徐嬷嬷讪讪笑了笑,这位新小姐真不是个好糊弄的,老夫人怕是又要砸东西了! 秦氏母女走后,姜慕雪冷眼飞过谢景元,牵起谢清漓的手,快步朝府内走去。 谢景元满腔愤懑无处发泄,这些个女人本应是他的温柔乡,如今却一个个对他横眉冷对,今日之事已经严重偏离他和母亲的计划,他气得甩袖朝府内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父亲!” 谢景元顿住脚步,转头便看到谢清瑶站在门廊的阴影中,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含泪的双眸正满含委屈地望着他。 往日,谢景元对谢清瑶的确有几分父女之情,谢清瑶的优秀也的确令他得意,但如今已经确定谢清瑶是个假货,而且刚刚发生的一切,令他没有耐心再应付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便冷声道:“回府吧!”说完,便大步流星朝门内走去。 盯着谢景元远去的背影,谢清瑶面沉如水、目光凌厉,她原以为不过来了一个村姑谢清漓,不足为惧。但突然冒出的秦碧彤母女却让她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她能看出谢景元在乎秦碧彤,也喜爱秦碧彤的一双女儿,如此,父亲还会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花嬷嬷冷眼旁观着一切,她附在谢清瑶耳边道:“有时候对付人不一定非要自己出手,那两方都不是好相与的,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咱们渔利!” …… 松鹤堂。 府门口发生的事,被小丫鬟们一一传回松鹤堂,谢老夫人听说谢清漓还没进门,便与谢清绮起了冲突,只觉得胸口发闷,她破口骂道:“谢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接回这么个丧门星,还没进门就搅得府里鸡犬不宁!” 而当谢清绮顶着那张肿得像馒头似的脸,抱着谢老夫人的腿嚎啕大哭时,谢老夫人更是气得捶胸顿足:“造孽呀,造孽!孙女如花似玉的脸就这样被打了,以后千万别落下伤疤!” 看着跟进来的安氏,谢老夫人忍不住训斥道:“你这么大个人,竟然对付不了一个黄毛丫头,放任你掌管侯府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安氏被训斥了一通,内心极度委屈,更是恨得姜慕雪母女牙咬切齿! 徐嬷嬷领着秦碧彤母女三人迈入松鹤堂后,谢老夫人看看秦碧彤,又看看双生子,心气儿终于顺了些。谢景元喜欢秦碧彤,秦碧彤又对她这个姑母唯命是从,极好拿捏,所以,她便同意谢景元趁机将秦碧彤母女接回府中。 秦碧彤给谢老夫人郑重行礼后,满腹委屈地唤了声:“姑母!”接着便开始漱漱垂泪。 谢老夫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徐嬷嬷,徐嬷嬷只得附在谢老夫人耳边,将府外后来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谢老夫人听完,一口气没倒上来,“咚”地一声直挺挺倒在了榻上。 谢景元刚刚走进松鹤堂的院门,便听到屋内传来一片呼天抢地之声,他急忙奔进屋内,便看到他的老娘面色灰白地躺在塌上,屋内的女眷已经乱作一团。 他站在门口,怔愣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天塌了!!! 第65章 孝子贤孙 姜慕雪牵着谢清漓的手直接回到映雪居,母女俩一见如故,丝丝暖流在两人心头流淌。 两人正在用膳之际,姜慕雪的大丫鬟盼春疾步进来,她面色焦急道:“夫人,老夫人两腿一蹬,突然驾鹤西去了,侯爷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埋怨小姐气死了老夫人,此刻他已经跑去了祠堂,说要去请家法惩罚小姐!” 姜慕雪和谢清漓皆是一惊。 谢清漓深感遗憾,谢老夫人,谢家真正的掌舵人,谢景元身后的谋士,前世在姜家倒台后,可谓风光无限;这一世,她与谢老夫人还素未谋面,谢老夫人却死了?死得这样容易,真是便宜了她! 姜慕雪则满脸忧虑,漓儿刚进侯府,侯府就闹出了这么多事端,若是传扬出去,必会有损漓儿的名声。 思及此,姜慕雪拉着谢清漓匆匆向松鹤堂去了,东陵最重孝道,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一装! 刚刚走出映雪居,远远的,便听到松鹤堂传来阵阵哭声,看来谢老夫人是真的去了。 姜慕雪加快了脚步,她边走边叮嘱道:“若是你父亲真的要对你不利,你就躲到阿娘身后,有阿娘护着,别怕!” 谢清漓乖巧点头,内心却是冷嗤,谢景元想惩罚她?做梦,大不了就暴露她会武功的秘密,她一定会把谢景元打得不知东西南北。 …… 当姜慕雪和谢清漓走进松鹤堂时,屋内众人立即停下哭嚎声,齐齐看向两人。 谢清瑶双眼红肿,她指着谢清漓,怒声道:“是你,都是你,祖母是被你气死的!” 谢老夫人死了,最伤心的人竟然是谢清瑶,她最大的靠山、她所有的筹谋,都随着谢老夫人的离世而化为乌有,她愤怒得无以复加,她埋怨姜慕雪为什么要戳穿这一切?她痛恨谢清漓为什么要回来? 姜慕雪冷冷道:“谢清瑶,休要给漓儿泼脏水,漓儿从未踏足松鹤堂,为何要将老夫人的事算在她头上?!况且,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吗?” 谢清漓已经走到榻前,打量谢老夫人,只见她脸色发青,的确是死人之相,但再细细观察,便能发现她的胸口还有极细微的起伏,大概是痰迷了心窍,若是出手及时,还有救! 恰在此时,一声暴喝传来:“孽女,我今天定要打死你!” 谢景元怒气冲冲跑进来,他手中攥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鞭子,这就是谢家的家法。他刚刚去映雪居寻人,却扑了个空,走了这一路,心中的怒意更是蹭蹭上涨! 谢景元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中年男子,其中一人紧跟着谢景元的步伐,同样满脸怒容,此人正是谢景元的胞弟、二老爷谢景良,另一位则落后了几步,不见愤怒,面色带一丝悲伤,正是谢景元的庶弟、三老爷谢景文。 看见谢清漓站在老夫人塌边,谢景元目眦欲裂,他飞速奔向谢清漓,同时将手中的鞭子挥出。 姜慕雪见谢景元来势汹汹,急忙挡在谢清漓身前。谢清漓却快速拉开姜慕雪,身形微闪,谢景元的鞭子便重重地打在了谢老夫人身上。 屋内所有人皆愣在当场,他们明明看见鞭子是冲着谢清漓去的,为何最后挨打的却是谢老夫人……的尸身? 鞭笞生母尸身,谢景元这是触犯了大不孝之罪,若是被朝中那些御史知道了,他的官途大概也到头了! 手中的鞭子灼烫着谢景元的双手,他扔掉也不是,继续追着谢清漓打也不是! 谢清漓的内心也在纠结,到底救不救谢老夫人呢?作为仇人,她自然恨不得将谢老夫人抽筋拔骨,但作为医者,见死不救违背了师父当初教授的医者本心。 抬头看向屋中众人,谢清漓心中冷笑一声,救与不救,就交给谢老夫人这些孝子贤孙们决定吧! 她朝仍在呆愣的谢景元微微福身,急切道:“父亲,祖母还有救,请快救祖母,否则再耽搁下去,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 屋内瞬间爆发出嘲讽声,谢老夫人脸色都已发青了,谢清漓却说能救?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姜慕雪急忙出言制止道:“漓儿休要胡说,阿娘知道你舍不得祖母,但事实已然如此,就让你祖母安心去吧!” 谢清漓语气焦急道:“阿娘,漓儿并未胡说。漓儿在乡下时,村里有个老太太也像祖母这样,大伙儿都以为没救了,但她的儿子却不放弃,跑去请了村里的赤脚大夫,赤脚大夫看过后说是痰迷了心窍,把痰吸出来就好了,后来她果真被救活了,如今依旧身体健朗。” 她微微一顿,朝着谢景元道哀求道:“父亲,再晚就来不及了,求您快救救祖母!” 谢景元将信将疑,若是母亲能活过来自然是极好的,但若是救不回来,他看了看谢老夫人那张发青的脸,从尸体口中吸痰出来,想想就恶心,那将是他此生的噩梦! 他冷声道:“自然要救母亲,但男女授受不亲,即使是母子也该避嫌,这种事还是由女眷来!” 谢景元转头看向屋内众人,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忍不住深深低下头。 他的目光在秦碧彤柔美的身姿上微微停顿,暗暗思忖,若是由彤儿来做这事,那他以后定然会对彤儿失了兴致。他的目光继续流转,看到肩膀瑟瑟发抖的安氏时,他沉声道:“二弟妹,辛苦你……” 谢景元的话还没说完,二老爷谢景良便出言打断道:“大哥,母亲平日最为宠爱瑶儿,此刻该是她回报母亲的时候了!” 谢清瑶听见自己被点名,连连后退了几步,她惊慌道:“不,我不会,不要找我。”她习惯性地回头寻找花嬷嬷,大声道:“花嬷嬷,让花嬷嬷来!” 花嬷嬷的心似是被狠狠被剜一下,她掏心掏肺呵护长大的人,关键时刻竟然推她出来挡刀! 众人推来推去,徐嬷嬷再也看不下去,她焦急地朝谢清漓道:“小姐,老奴可以,您快告诉老奴怎么做!” 谢老夫人虽然佛口蛇心,但对徐嬷嬷还算不错,她见谢家这满屋的儿孙对谢老夫人尚且如此,若是谢老夫人真的不在了,他们会怎么对待她这个没什么用的老奴才,可想而知。所以,她真心希望尽快救回谢老夫人。 谢清漓看了一出好戏,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是急切道:“嬷嬷,请您快将祖母侧身扶起来。” 徐嬷嬷立即按照谢清漓的吩咐,扶住谢老夫人的身体,谢清漓则脱掉鞋子,上了榻几,她跪坐在谢老夫人身后,伸出手重重捶向谢老夫人后背。 捶了两下之后,谢老夫人渐渐有了动静,接着便剧烈咳起来,有眼色的小丫鬟忙拿来痰盂守在旁边,不一会儿,谢老夫人闭着眼睛咳出一大口浓痰,脸色也渐渐好转。 谢清漓下了榻几,仔细查看谢老夫人脸色,似是极为欣喜道:“祖母救回来了,多谢嬷嬷相助!请快备些温水给祖母漱漱口!” 屋内众人看傻了眼,就这?只是扶住谢老夫人而已?那他们刚刚在推拒什么? 谢清瑶最为生气,如此好的机会竟然被她浪费了,她越想越气,怒声道:“谢清漓,你刚刚在耍我们!!!” 第66章 划烂她的脸 谢清瑶的肺快要气炸了,谢清漓却是云淡风轻:“漓儿曾跟村里那个赤脚大夫学过两招,但没有用过,不知道能不能成,若是不成,就需要徐嬷嬷将痰吸出了!” 她语气微顿,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没想到竟然成功了,真是上天庇佑祖母!” 谢清漓话音未落,谢老夫人已悠悠转醒,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呆愣愣地盯着屋顶。 徐嬷嬷守在榻边,看到老夫人睁开眼睛,便忍不住发出惊呼: “老天哟!老夫人醒了,真的醒了,太好了,感谢菩萨保佑!”她一边呼喊,一边用衣袖抹着眼泪。 屋内众人听见呼喊声,不再纠结谢清漓是否耍了他们,而是一窝蜂地涌向榻几。他们一个个喜极而泣,围着谢老夫人不住地嘘寒问暖。徐嬷嬷、姜慕雪和谢清漓则被挤到了旁边。 谢景元握住谢老夫人的手,激动开口:“母亲,您好些了吗?您不能就这样狠心撇下儿子,万幸,万幸您没事!”他转头大声吩咐道:“快去,快去请郎中前来!” 谢清瑶挤在谢景元身边,用帕子擦拭着汩汩而出的泪水,红肿的双眸我见犹怜,她哽咽道:“祖母,刚刚吓死瑶儿了,瑶儿不能没有您!” 安氏捧着一杯茶水,呜咽道:“婆母,您就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您千万要好好的!您快喝口水缓缓!”说着便将茶杯递到谢老夫人嘴边,谢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将头扭向另一边,安氏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 秦碧彤将谢清柔和谢清婉往榻前推了推,垂泪道:“姑母,柔儿和婉儿还没来得及唤您一声祖母,还没为您奉过一口茶水,您不能……”她哭得不能自已,再也说不下去。 谢清柔端端正正跪在榻前,满眼孺慕看向谢老夫人,谢清婉则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她刚刚明明看见谢老夫人已经死了,如今她又能动了,定然是鬼魂在作怪。 在一片吵吵嚷嚷中,谢老夫人渐渐回神,她缓缓转头,浑浊的眼睛看向这一屋子的孝子贤孙,内心却涌起深深的失望。 她刚刚虽是昏厥了,但意识仍在,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想不到她为这一屋子人筹谋了一生,到头来却没一个想要救她,尤其是谢景元和谢清瑶,她倾注了多少心血在他们身上! 谢老夫人干瘪的嘴巴动了动,从喉咙发出低低的呼唤:“徐嬷嬷……” 谢景元附耳道谢老夫人嘴边,谢老夫人没有回应他们的关切,谢景元微微有些失望,他扭过头,冷声唤道:“徐嬷嬷,过来!” “哎哎,老奴来了!”徐嬷嬷连声应着,急急忙忙向榻几跑去。 人群自动分开,谢老夫人顺着人群的空隙,见到一位容貌倾城的少女站在姜慕雪身侧,她的眼神顿时亮了亮,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她暗暗惊叹,没想到穷乡僻壤竟能养出这样的姑娘,如此出挑的长相,可惜没在侯府教养长大,以后嫁得定然会比瑶儿差,不过嫁给低些的门户,或者给公侯世家做个妾室,也能成为侯府的一大助力! 刚刚被儿孙伤透心的谢老夫人,不知不觉间又为侯府筹谋起来,这已经成为她的一种本能。 徐嬷嬷附耳过去,谢老夫人一阵低语。不一会儿,徐嬷嬷直起身,她朝屋内众人尴尬一笑:“老夫人需要休息,原本计划的家宴取消,各位主子先回各自院子吧!” 秦碧彤内心急切,今日谢老夫人若不留个准话儿,她们母女留在侯府不清不楚,她哀求道:“姑母……” 徐嬷嬷笑着打断秦碧彤:“表姑娘稍安勿躁,您与两位小姐暂且住下,待老夫人身体恢复后,再跟您叙旧!” …… 整个侯府中,翠竹轩距离谢景元的书房最近,院子面积很大,种满了精心照料的竹子。漫步院中时,苍翠欲滴,极为幽静,令人心旷神怡。翠竹轩的房屋外观古朴,内里却极为奢华,谢景元极为喜爱这个院子,常常来这里小憩。 谢老夫人未做安排,谢景元便做主将秦碧彤母女安置在了翠竹轩。 下人们麻利地将翠竹轩打扫一新,他们知道侯爷对这位表姑娘不同寻常,以后没准儿会是侯府的主母,当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谢景元面带笑容,款步走进翠竹轩,下人们极有眼色地避了出去。 秦碧彤见屋内再无外人,便妩媚地朝谢景元福了福身,娇声唤道:“元郎~” 谢景元被秦碧彤喊得浑身酥麻,他上前捉住秦碧彤的手,用力揉了揉,欣喜道:“彤儿,今后终于可以与你们日日相见了!” 秦碧彤娇羞地点了点头,谢清婉却上前拉住谢景元的手臂,气鼓鼓道:“爹爹,为何那个村姑可以唤你爹爹,婉儿却不可以?婉儿不开心!” 谢景元表情一顿,他的确还不能承诺什么,只得道:“彤儿,婉儿,你们暂且忍耐几日,待母亲身体恢复,侯府定会给你们一个名分。” 秦碧彤目光一黯,不过还是懂事地点点头,经历了侯府门前发生的事,她内心开始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怀疑。谢清婉则气呼呼地扭过头,不再搭理谢景元。 谢景元自知理亏,便柔声对谢清柔道:“柔儿,你向来乖巧懂事,帮为父劝劝你妹妹!” 接着他立即转移话题,笑着对秦碧彤道:“我来这里,是有件礼物送给彤儿!”他边说边拍了拍手,便有两个小厮抬着一块被红绸遮盖的牌匾进来。 谢景元拉着秦碧彤的手上前,两人十指交握共同扯下红绸,露出“碧仙阁”三个大字。 谢景元笑道:“我知道彤儿定然不喜欢‘翠竹轩’这个名字,便早早备下这块牌匾,彤儿可喜欢?” 若是换上这块牌匾,这院子名义上就是她们的,而不是借住的过客,从此她们在侯府也有了落脚之地,思及此,秦碧彤终于笑逐颜开,娇声道:“彤儿很喜欢,谢谢元郎!” 哄好了秦碧彤,谢景元心中长长松了口气,他笑吟吟道:“彤儿喜欢就好,我这就安排人去挂上!”说完,便快步出了翠竹轩。 屋中只剩母女三人,谢清柔表情严肃,她沉声道:“母亲,千万不要被父亲一时的承诺迷惑住,这侯府做主的是祖母!” 秦碧彤轻轻点头,忧心道:“发生今日这些事,你祖母似乎并不打算承认我们,尤其在被谢清漓救活之后,她似乎对谢清漓极为满意!” 谢清柔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母亲此言差矣,祖母当时昏迷,并不清楚是谁救了她。她看到谢清漓时露出那样的神色,应该是对谢清漓的相貌很满意!” 谢清婉冷哼一声:“呸!她一个村姑凭什么长得那么漂亮,我要去划烂她的脸,这样祖母就不会喜欢她了!” 第67章 姐妹相残 谢清婉赌气说要划烂谢清漓的脸! 闻言,秦碧彤与谢清柔双双看向对方,眼中同时闪过一股狠决。 谢清柔率先开口道:“母亲,婉儿这个主意不错!谢清漓长在乡野,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那副容貌是她最大的依仗,若是她失去了那张脸,祖母定然不想再要她这个累赘,届时祖母应该会更容易接纳我们。” 谢清婉自幼便活泼好动,秦碧彤专门为她请了位武师傅,武师傅说她极有天赋,武功已经炉火纯青,因此她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划烂一个体弱多病的村姑的脸,自然也不在话下。 秦碧彤忧心道:“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让婉儿去太过冒险,咱们需从长计议,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谢清婉喜笑颜开,她抓住秦碧彤的手臂撒娇道:“娘亲,让婉儿去吧!婉儿的武功一等一,对付那个村姑小菜一碟!”她又转头看向谢清柔,得意笑道:“姐姐整天说婉儿只知道舞枪弄棒,不知道动脑子,这个好主意还不是婉儿想出来的?” 她语气一顿,祈求道:“姐姐快劝劝娘亲,婉儿一定要去!哼,今天第一眼看到那张脸时,我就想毁了她!”她的眼中迸发出嫉恨的光芒。 谢清柔笑着轻点谢清婉的额头,朝秦碧彤劝道:“母亲,婉儿说得没错,而且没有时间从长计议了,今晚便是最佳的时机!” 秦碧彤眉头紧锁,并未参透谢清柔的意思,今晚行动必然会很仓促,为何是最佳时机? 谢清柔耐心解释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一则此时祖母身体欠安,尚且无暇多顾,若是等到祖母身体恢复,咱们可能还没等到合适的时机,祖母已经决定赶走咱们;二则今日府中发生这么多事端,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此时定然不会有人盯着咱们,最适合浑水摸鱼。更何况,今日是谢清漓第一日回府,她和姜慕雪一定想不到会有人今夜对她不利,出其不意,才最容易成功。” 秦碧彤茅塞顿开,是呀!过几日府中这些主子缓过神来,定会盯着她们,她们定然不便行动。她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樱兰,吩咐她偷偷去打探映雪居的情况。 不一会儿,樱兰回禀:“夫人,奴婢打听到谢清漓今晚歇在映雪居旁的漓安苑。”樱兰是秦碧彤在别院时买的贴身丫鬟,别院的丫鬟一直称呼秦碧彤为夫人,称呼谢景元为老爷,初来侯府,她还改不掉这个习惯。 谢清婉闻言抚掌大笑:“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漓安苑?哼,我定要让它变成‘漓危苑’!”说完,便开始兴致勃勃地挑选趁手的武器。 谢清柔淡淡道:“婉儿,今晚我与你同去,你我二人可以互相照应,行动更容易成功!” 谢清婉撇撇嘴,嫌弃道:“就你学会的那点武功皮毛,能有什么用?若想要行动成功,还不是得靠我!”她语气一顿,理直气壮道:“所以,一切要听我的!而且,村姑的那张脸一定留给我,你不许跟我抢!” 谢清柔并未吭声,只是偷偷将一把锋利的剪刀装进了袖袋。 …… 谢清漓的院子紧挨着映雪居,姜慕雪亲自题了“漓安苑”的牌匾。 奔波了一路,又经历了回府后的种种,谢清漓吩咐众人早早歇下,漓安苑里一片寂静。 院中人事还未理顺,谢清漓依旧习惯与春芽为伴。亥初刚过,春芽便困得眼皮打架,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谢清漓吩咐春芽去偏房睡下,而她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却了无睡意。 思绪渐渐飘远,前世她进入侯府时,秦碧彤母女入府不足两年,这世,秦碧彤母女却提前出现了,难道是她的回归改变了事情的走向吗?前世秦碧彤母女联合谢景元磋磨阿娘,如今该如何回馈她们呢? 不知不觉间,夜已过半。 “沙沙~~” 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谢清漓霎时绷紧起身体,全神聆听、暗暗戒备。 从脚步声判断来人共有两个,武功都不高,是两个小毛贼,若是不耍偏门手段,应该极好对付。 那两人悄悄摸进谢清漓卧房,房中漆黑如墨,不见一丝光亮。她们小心翼翼在房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守夜的丫鬟,便径直来到床榻边。 其中一人掀起床帐,睁大眼睛仔细朝床上看去,她想确认床上是否有人。但另一人却迅速抽出一把剪刀,朝床上躺着人约摸心脏的位置,恶狠狠扎去。 后者抽出剪刀时,前一人便察觉到后者的动作,她怒斥道:“你说话不算数!”她再也顾不上查看,也迅速伸出手中匕首,争抢着朝床上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谢清漓已经听出说话的是谢清婉,那另一人八成是谢清柔,没想到她们姐妹二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主动送上门,谢清漓自然不会客气! 她快速握住谢清柔的手腕,用力将她的剪刀狠狠转向谢清婉的方向。 姐妹俩刺出的武器双双扎在了对方身上,匕首划破谢清柔的胳膊,掉落在地上,剪刀则深深扎进了谢清婉的腹部。 “啊~啊~好痛!” 剧烈的疼痛在身体中炸裂开来,谢清柔紧紧咬牙忍受,谢清婉则忍不住痛呼出声。 沉睡中的漓安苑瞬间被这痛呼声惊醒! 谢清婉如此差的忍耐力,怎能成事?谢清柔有些气急败坏,如今只有杀死谢清漓,才能有些胜算。她迅速捡起地上的匕首,疯狂朝床上挥去。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偏房的春芽立即被惊醒,她迅速点亮一盏烛灯,光着脚便朝卧房奔去。 听见春芽的呼声,谢清柔知道先机已失、大势已去,她迅速趴倒在地,飞速将谢清婉腹部的剪刀拔下收入怀中,又将匕首沿着谢清婉的伤口插入,接着便伏在谢清婉身侧,低声呜咽起来。 谢清柔拔下剪刀时,一股鲜血自谢清婉腹部喷出,原本嗷嗷大叫的谢清婉,便自此陷入了昏迷! 春芽提灯进入卧房时,便看到谢清漓缩在床榻内侧,一脸冷漠看向地上两人,她洁白的亵衣上散落着点点血痕,犹如雪中红梅。 春芽慌忙上前查看,发现那些鲜血并非来自谢清漓,大大松了口气! 她这才转头看向地上满身是血的两人,烛光微暗,但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谢清柔姐妹,她震惊得睁大眼睛。 谢清漓轻轻扯了扯春芽的衣袖,春芽会意,立即惊慌失措地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有刺客!” 当漓安苑的一众下人冲进卧房时,便看到小姐谢清漓缩在床榻内侧,半拥着被子瑟瑟发抖,丫鬟春芽正在极力安抚;地上两位表小姐皆是满身血痕,一位双目紧闭,另一位呜呜咽咽,秾丽刺目的血色洒满卧房,仿若一幅恐怖又华丽的锦图…… 第68章 婉儿的错 谢清漓回到静安侯府的第一个晚上,静安侯府鸡飞狗跳,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过须臾,漓安苑的动静传遍阖府上下,各院主子纷纷起身赶往漓安苑。 映雪居离得最近,姜慕雪最先赶来,房内满目的猩红令她的心脏紧紧一缩,她顿时觉得呼吸困难、双腿发软,在闫嬷嬷的搀扶下才勉强挪到床边,她一把抱住谢清漓,仔仔细细检查过后,高悬的心才渐渐回落,她真的害怕刚刚失而复得的女儿再度出事! 谢景元和秦碧彤相携而来时,姜慕雪正面色黑沉看向地上受伤的两人,她的目光冰冷如铁,厉声道:“侯爷,今夜这两人为何会持刀前来漓儿卧房?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定不轻饶!”说完,她便和丫鬟们一起扶着谢清漓回了映雪居。 秦碧彤看到一双女儿皆是满身血污,目眦欲裂,她飞扑到地上,大声哭喊道:“柔儿,婉儿,我的孩子,你们,你们怎么会这样?受伤的不应该是谢……” 谢清柔神智尚且清明,她使劲拉住秦碧彤,及时截住了秦碧彤的话头,她忍着痛开口道:“母亲,不要说那些,快救我们!” 秦碧彤这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快速转头看向谢景元,哭求道:“元郎,快请郎中,快救救咱们的女儿!” 眼前的场景已经超出了谢景元的预期,他脸色黑沉,厉声吩咐小厮去请郎中,又命人将谢清柔和谢清婉抬回碧仙阁。 当谢清绮和谢清瑶等人赶到漓安苑门口时,恰好看到谢清柔和谢清婉满身是血、被人抬出院门的骇人场景。 谢清绮呆呆地倚在安氏怀中,她轻轻抚摸面纱下那瓣肿胀的脸颊,原本今日未能回报这一掌之仇,她极度愤怒,但此刻她却已经吓破了胆,谢清漓此人实在狠厉,以后她要远离谢清漓! 谢清瑶也被这幅场景吓了一跳,但不过片刻,她便忍不住轻轻勾唇,这便是花嬷嬷所说的坐收渔翁之利吧!不到一日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冲突,她很是期待事情的后续! 松鹤堂中,谢老夫人休养了半日,身体微微好转,但那处鞭伤却疼得她难以入眠,她自然知道那一鞭是她最疼爱的儿子抽的,但是为了儿子的仕途,她只能独自咽下这颗苦果。她不问,所有人便默契地没有提起,只有当四下无人时,徐嬷嬷悄悄为她上了些金疮药。 辗转反侧良久,谢老夫人终于生出一丝睡意,徐嬷嬷却火急火燎地叫醒了她。漓安苑发生的事情太大,自然需要谢老夫人出来主持大局。 待谢老夫人乘着软轿赶到碧仙阁时,谢景元请来的郎中正在卧房内为谢清柔和谢清婉看诊,秦碧彤守在她们身旁,哀哀欲绝。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郎中从内室出来,沉声道:“谢大人,伤了胳膊那位姑娘伤情较轻,休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伤到腹部那位姑娘情况危急,在下实在无能为力,谢大人还是想办法去请太医吧!” 待到郎中离开,谢老夫人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她冷声问道:“景元,今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们会半夜出现在漓安苑?” 谢景元同样是一头雾水,他急忙将秦碧彤唤了出来。 秦碧彤早已泣不成声,沙哑的嗓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她心中微微遗憾白日里昏了头,竟然做出那样轻率鲁莽的决定,但却更恨谢清漓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她势必要谢清漓血债血偿! 听见外间几人的对话,谢清柔急忙从内室走出,她的衣袖高高挽起,露出被棉布包扎的伤口。她眼眶通红、头发凌乱,朝谢老夫人和谢景元微微福身,哽咽道:“祖母,父亲,今夜的一切都是婉儿的错!” 谢清柔的话惊住在场三人,秦碧彤更是停住哭泣,震惊地看向谢清柔,柔儿这是要干什么?为何不咬出谢清漓? 她上前疯狂拉扯谢清柔,厉声呵斥道:“柔儿你胡说什么?你和婉儿都受伤了,谢清漓却完好无损,一定是她搞的鬼,是她刺伤了你们两个!” 谢清柔暗恼母亲的愚蠢,母亲眼界有限,总以为父亲是侯爷,神通广大,得到父亲的宠爱就可以在侯府里为所欲为。 但姜慕雪是谁,姜家又是谁?是可以明目张胆得罪的吗?若是将一切推到谢清漓身上,又要如何解释她们出现在漓安苑?难道要说她们想去杀谢清漓,结果被反杀了吗? 姜慕雪要求一个交代,若是她们不能说出合理的理由,莫说继续留在侯府,性命都会堪忧! 为今之计,只有将一切推到婉儿身上,反正婉儿伤重已经无力回天,如此她也算死得其所! 思及此,谢清柔用力摇了摇头,她含泪辩驳道:“不,祖母,父亲,母亲说的不是实情,一切都怪婉儿。” “今日是我们第一次来侯府,婉儿兴奋得睡不着觉,她决定偷偷溜出去逛逛,为了防止她闯祸,我便也追了出去。待追赶到漓安苑时,婉儿以为那是一间空置的院落,她为了不被我追上,便偷偷溜了进去。” “我快步追进了漓安苑,甚至抓住婉儿的衣袖劝她回来,但她嫌我烦人,便提出跟我比试武功,若是我胜了,她便随我回来。我们先是赤手空拳在院中比试了几招,婉儿好似觉得不够刺激,便突然冲进屋子。” “她悄悄拿出匕首,默默躲在黑暗中,待我进屋后,她便伸手刺出。婉儿好胜心强,她可能只是想吓退我,但是当时屋内太过漆黑,我胡乱伸出胳膊抵挡,她便不小心刺中了我。” “她摸到了鲜血,以为不小心杀死了我,便立即拿刀捅向自己,她大概是太过自责,想要自我了断。” 说到这里,谢清柔已是泪如雨下,这是她能想出的最合理解释,也是掩盖她杀死亲妹妹的最好办法! 但是,她想破脑袋依旧想不通,当时是谁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并未察觉到谢清漓有什么动作,而那只手掌心有茧,犹如铁箍一样箍住她的手腕,仿佛是个男人的手,难道房内有第四人存在? 不过,无论如何,婉儿的牺牲必定要算在谢清漓头上,今后她会加倍讨回来! 谢老夫人和谢景元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谢清柔的解释。他们心中知道,谢清柔与谢清婉半夜潜入漓安苑,所图的必不是什么好事,也知道谢清柔这席话漏洞百出,但这是唯一顾全了所有人颜面的解释。 折腾了一个时辰,谢老夫人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乘着软轿回了松鹤堂。谢景元则继续留在碧仙阁,安抚着秦碧彤和一双女儿。 …… 翌日,天光未亮,谢景元打着哈欠登上了马车,夜里宫门落了锁,他无法请到太医,此刻他急着赶去皇宫,争取在第一时间请到太医。 谢景元还不知道,昨日静安侯府门前发生的一切,已经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盛京城。 他也未曾发现,几辆马车静静停在府门外路口的拐角处,那些车上,悬挂的赫然是姜家的车徽…… 第69章 不要醒来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姜府的马车已经守在静安侯府门外。 谢景元前脚刚走,姜老夫人的贴身嬷嬷苏嬷嬷便带人迈进侯府大门,直奔映雪居而去。 门房自然不敢阻拦,只能火急火燎向内院传递消息,姜家派人来接侯夫人和小姐了!!! 安氏双目无神、面容浮肿,昨夜谢清绮着实被吓到了,回到绮秀园后梦魇不断,安氏不眠不休守到鸡鸣时分,刚刚打算眯一会儿,便收到外院传来的消息。 她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姜家与侯府虽是姻亲,但除了逢年过节场面上的走动,姜家从不主动登门,如今不年不节却突然来接人,难道是昨日侯府门前发生的事传到了姜家耳中? 安氏虽然掌家,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主母,名不正言不顺,她自知无权阻拦姜家人,便立即梳洗打扮,慌慌张张朝松鹤堂而去。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昨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挨了一鞭子,又折腾到大半夜,她十分疲倦,只想睡到昏天黑地,但两片眼皮刚刚沾到一起,便又又又被叫醒了。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难受、心情异常烦躁,想要将来人碎尸万段! 安氏涂了厚厚的脂粉,依然掩饰不住脸上的憔悴,看着婆母黑如锅底的老脸,她小心翼翼道:“婆母,姜家来人说大嫂久未回去,姜老夫人想念得紧,派人来接大嫂和她的女儿,现在人已经到了映雪居!” 谢老夫人使劲揉着太阳穴,不耐烦道:“走走走,都接走,最好不要回来!”她斜蔑了安氏一眼,怒斥道:“你这个侯府掌家人,连这点小事都要闹到我这里来,要你何用?你若真管不好,就让老三媳妇来管!” 安氏忍不住撇了撇嘴,真让邢氏来管,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人就是婆母!她有些委屈,婆母昏厥了一次,脑子变糊涂了,竟然没有想清姜家接人的用意。不过若是姜慕雪就此不再回来,她自然求之不得! 屋内的两人都没发现,一个小丫鬟躲在窗外偷听了一会儿,便悄悄朝院外走去,待出了松鹤堂,她一路狂奔到了瑶芳阁。 “姜老夫人想念侯夫人和大小姐,已经派人来接,此刻人正在侯夫人院里。”小丫鬟如是说,得了大小姐丰厚的赏钱,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谢清瑶亦是欣喜若狂,虽然姜慕雪对她极为冷淡,但姜家人喜欢她,尤其是姜老夫人!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她隔三差五便去姜家,她自小便招长辈们喜欢,她每每甜甜地唤姜老夫人外祖母时,姜老夫人都会搂着她喊“小心肝儿”,还会送她很多漂亮的首饰和精致的衣裳。稍大一些后,她只有每年过年时才能去一次姜家,但姜家人对她始终不错。 如今,姜老夫人念着她,派人来接她了,姜家这颗大树终将为她所用! 谢清瑶笑吟吟吩咐红裳和绿绮帮她梳妆打扮,前前后后更换了五六身衣服,这才满意点头,但她满心欢喜地左顾右盼,却始终不见有人来请她,她再也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便急匆匆赶到府门口。 府门口空空荡荡,哪还有姜府马车的影子? 得知半炷香前,姜慕雪已经带着谢清漓出发了,谢清瑶的脸色猛然巨变,表情狰狞,双手疯狂地扯着手中的帕子,好似一头愤怒到极致的野兽,随时都会爆发。站在谢清瑶身后的红裳和绿绮同时默默后退一步,拉开了与谢清瑶的距离。 谢清瑶恨到了极致,她唤了姜慕雪十几年母亲,如今仅仅因为她不是亲生的,姜慕雪便如此绝情斩断两人之间的一切联系吗?但名义上她依然是姜慕雪的女儿啊!血缘真的那么重要吗??? 谢清瑶心中对姜慕雪和姜家仅存的一丝妄念,在空荡荡的府门口烟消云散,她的心中只余下暴涨的恨意。 恰在此时,朝阳初升,耀眼的万丈金色光芒打在谢清瑶身上,她那充满恨意的躁动心脏突然安静下来。 她缓缓环视四周,侯府大门雕梁画栋、高大气派,这是一直以来她当成“家”的地方,府中生活的那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是她视为“亲人”之人,但自从谢清漓归来那一刻,这一切都变了! 姜慕雪的绝情、谢景元的冷漠、谢老夫人的疏离、谢清绮的趾高气昂,甚至最关心她、支持她的花嬷嬷也变得冷淡了!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狠毒,似一条阴冷的毒蛇,她发誓定要成为人上人,要将姜慕雪和姜家狠狠踩在脚下,哪怕牺牲所有,哪怕众叛亲离,她会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思及此,谢清瑶明艳的脸上一点点浮现出莫名诡谲的疯狂神色! …… 太医韩隽走下马车时,恰好看到一名少女站在静安侯府门口,脸上露出一副癫狂之色,但那神情一闪而逝,待他再度看去,只见那少女长相明艳、神情温婉,与第一眼判若两人,他怀疑自己刚刚眼花了。 韩隽来不及多想,快步跟上带路的小厮,朝府内走去。他虽然懂得医术、名义上是太医,但他没有靠山,在太医院常年做着杂役,原本这个出诊的机会轮不到他头上,但其他人都嫌弃静安侯府门第太低,便将他派来了。 韩隽收敛心神,机会难得,今日他定要大展身手! 韩隽随着小厮径直进了碧仙阁,又被丫鬟直接领到一位小姐的闺房中。第一次踏足女子闺房,他的内心微微紧张。 一位长相妩媚的夫人和一位包扎着胳膊的少女迎上来。 那位夫人似是见到了救星,沙哑着嗓子焦急道:“太医,您快救救婉儿!”边说边将他引到床榻边。 床上一位少女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面容与站在他身侧的少女如出一辙,韩隽暗暗惊异,原来是对双生子! 他仔细检查少女的伤势,脏器破裂、失血过多、已回天乏术,他十分失望,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位小姐伤势过重,已经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那位夫人闻言痛哭不止,身侧的少女则似是微微松了口气,她吩咐丫鬟们扶着夫人下去休息。 待房内人都走后,少女凝眉问道:“太医,请问我妹妹会一直这样昏迷直到……”她语气一顿,接着道:“她还会醒过来吗?” 韩隽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开口道:“据我所知,有些人可能一直这样昏迷,但也有些人会回光返照,短暂清醒后离世。” “我妹妹大概还有多久?”少女追问。 “这个不确定,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几天,皆有可能。”韩隽的回答依旧模糊不清。 少女的神情越发凝重,她命人送韩隽出府,又挥退了房内的所有丫鬟婆子,接着便一瞬不瞬地守在床边。 她轻轻帮床上的少女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表情温柔,语气宠溺:“婉儿妹妹,你速速安心去吧!还有,不要醒来……” 第70章 婉儿之死 静安侯府,碧仙阁。 谢清柔将卧房内的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寸步不离地守在谢清婉床前,那些平日里丫鬟们做的粗活儿,她都亲力亲为。 碧仙阁上下议论纷纷,柔儿小姐真的是位绝世好姐姐!秦碧彤见到姐妹两人如此情深,但却即将阴阳相隔,她更加伤心难过,甚至一度昏厥! 卧房内,谢清柔没精打采地靠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揉捏着手中的帕子,心中却在默念:“婉儿妹妹,你若真是个好妹妹,就体恤姐姐,早些去吧!不然你这样不死不活撑上几天,姐姐的身体拖垮了,以后还如何为你报仇?” 突然,一声甜甜的呼唤传来。 “姐姐~” 谢清柔缓缓转头,便看到本该躺在床上昏睡的谢清婉,此刻已经坐起身,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她。谢清柔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帕子倏然滑落。 谢清婉却并未察觉谢清柔的错愕,她满眼惊喜道:“姐姐,你没有被砍头,真是太好了!” 谢清柔拧眉道:“砍头?我为何会被砍头?” 谢清婉疑惑道:“难道你忘了吗?你在宫宴上意图勾引皇上,却被皇后娘娘发现了。皇后娘娘生气极了,她寻了个借口下令将侯府满门抄斩,我因为已经出嫁逃过一劫。” “就在刚刚,我在刑场看到刽子手高高挥刀,正准备砍下你的脑袋,我吓得闭上了眼睛,但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动静,再睁开眼睛就看到你好好坐在椅子上,难道刚才那是一场噩梦?” 谢清柔心中忍不住冷笑,婉儿真是个好妹妹,做梦都梦到她被砍头,她忍不住嘲讽道:“你已经嫁了人,而我在勾引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呵,你的梦还真是美妙!” 谢清婉连忙摇了摇头:“不对,皇上年纪轻轻、相貌英俊,比咱们大哥还小几岁,怎么会是老头子?姐姐当初还偷偷告诉我心仪皇上呢!” 她脸色一红,才羞赧道:“至于我的确嫁人了,夫君是位英武的小将军,我还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她环顾四周,疑惑道:“咦,我的宝宝呢?这是哪里?” 谢清柔见谢清婉越说越离谱,冷声道:“婉儿妹妹,你睡糊涂了,皇上年事已高,你休要再杜撰什么年轻英俊的话,妄议皇室,小心被人治罪!还有,谢廷煜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你喊他大哥,他也不会认你,休要再说胡话!” 谢清婉急切辩解道:“我没有说胡话!皇上是先帝三子楚云渊,登基不过几年光景,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对了,皇后娘娘就是谢清瑶,姐姐定然认识呀!还有咱们大哥,是娘亲亲生的大哥谢恒,他被封为侯府世子,能有谢廷煜什么事?他早就被凌迟处死了!” 谢清瑶成为皇后、谢廷煜被凌迟处死,而她们还有一个亲兄长谢恒??? 谢清柔原本以为谢清婉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但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意识到,这些难道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她曾听说,将死之人可能遇到一些离奇之事。 她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三步并作两步坐到床边,兴奋地握住谢清婉的双手,急切道:“好妹妹,快告诉姐姐,姜慕雪和谢清漓怎么样了?母亲成为了侯府主母吗?咱们成为了侯府嫡女吗?”她手上的力气不自觉间大了几分。 谢清婉的手被捏得生疼,她使劲拽出自己的双手,冷声道:“姜慕雪也早就死了,什么谢清漓,谁是谢清漓!”她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却突然间怔住了,呢喃道:“谢清漓?村姑?” 见到谢清婉这副反应,谢清柔立时意识了什么,她恨不得咬烂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要嘴欠提谢清漓??? 谢清婉怔愣的瞬间,脑海中突然浮现那夜的画面,黑暗中谢清柔抽出剪刀狠狠刺向床榻,但最后关头却突然调转方向用力刺入了她的腹部,她当时只觉得好疼好疼! 突然,谢清婉感到腹部传来阵阵尖利的痛意,狠狠蔓延到全身,她缓缓低头,便看到腹部缠着的厚厚棉布,她轻轻伸手按了按,数倍的痛意来袭,这里真的有伤口! 她再也支撑不住坐姿,重重地朝床上摔去,眼中顿时涌上一层水雾,原来这才是现实! 谢清婉仅仅伤感了一瞬,便面目狰狞地看向谢清柔,厉声问道:“你为何要杀我?你嫉妒我,对不对?你嫉妒爹爹喜欢我,嫉妒娘亲偏向我,嫉妒我武功学得比你好!” 谢清柔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耐心哄道:“好妹妹小声点儿,那夜我并非要杀你,而是要杀谢清漓!仅仅划烂她的脸并没什么用,姜家还会找来名医给她医治,唯有杀死她,才能斩草除根,对姜慕雪的打击也最大,那样母亲就有希望上位了!” “不过,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握住了我的手腕,将剪刀刺向了你。”她轻轻抚了抚谢清婉的脸颊,动情道:“咱们姐妹两个自娘胎起就在一起互相扶持,感情非寻常姐妹可比。看着你这张脸,就像看着我自己,我怎么会忍心对你下手?” 谢清柔的解释苍白无力,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握住她的手腕?谢清婉自然不信,她怀疑地看向谢清柔,突然大叫道:“对,我知道了!你自小便不喜欢娘亲给咱们准备一模一样的东西,你是想独占这张脸,所以你要杀了我!” 想通了一切,谢清婉顿时惊恐大喊道:“娘亲,娘亲,你在哪里?快来救救婉儿,谢清柔要杀我!” 谢清柔脸上的温情再也维持不住,她霎时沉下脸来,快速扯过床上的被子,死死捂在谢清婉的脸上。 初时,谢清婉呜呜咽咽,还有力气挣扎反抗,但不过一会儿,她便渐渐没了声息,直至彻底归于平静。 谢清柔又用力捂了一会儿才拉下被子查看,谢清婉的眼球充血,仍圆睁着,嘴唇青紫,微微张开,仿佛一条掉在岸上的死鱼。 谢清柔面色平静地看着谢清婉,冷笑道:“婉儿妹妹猜对了,姐姐的确早就想杀了你,蠢货!”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帮谢清婉整理着遗容,嘴中轻轻呢喃:“姐姐真的感谢婉儿妹妹,临终前告诉了姐姐这样重要的消息。”她轻笑一声:“三皇子竟然是未来的皇上,嗯,既然窥见了这份天机,姐姐会好好加以利用,待姐姐登上皇后之位,定然不会忘了婉儿妹妹,会给妹妹封个郡主公主什么的当当。” 谢清柔整理完毕,仔细端详,仍觉得有些不满意。她沉思片刻,拿来胭脂一阵涂抹,直到将谢清婉的脸涂得粉面桃腮,犹如一个熟睡的美人才停下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环顾四周,确定房内再无可疑之处,谢清柔轻轻低头,酝酿了片刻,眼含热泪打开房门,悲痛喊道:“母亲,婉儿妹妹去了……” 第71章 初访姜府 朝阳升起,霞光漫天。 谢清瑶在静安侯府门口气急败坏之时,谢清漓已经站在姜府门前。她微微顿足,内心百感交集,这里是前世她和阿娘的丧身之地! 眼前的府门气势恢宏,与前世所见判然不同。正红色朱漆大门威严矗立,其上纵横排列的门钉仿若列阵的将士,庄严肃穆;大门顶端悬挂着黑色金丝楠木牌匾,上书“大将军府”几个大字,浑厚劲道,隐隐透出一股沙场的威势。 前世,阿娘被谢景元休弃后,她跟着阿娘第一次来到姜府,入府时不及细看,再次出府已是御林军抄家那日。那时她回看姜府,朱漆大门斑驳陆离,金色门钉所剩无几,威严的牌匾已经被御林军摘下劈成了几段,随意丢在路边。 这一世,她誓要护阿娘和姜家周全,不会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姜慕雪看着姜府的大门,心中亦是感慨,除了逢年过节时谢景元陪她回来省亲,她从没有独自回来过,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近乡情怯之意。 她轻轻拉住谢清漓的手,柔声道:“别怕,这府里的人都很好,他们都会喜欢你的!”是在鼓励谢清漓,也在鼓励她自己。 谢清漓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姜慕雪等人一路朝姜府深处走去。她边走边默默观察,心中也在暗暗思索。 前世,御林军在姜府搜出了一摞通敌信件,又搜出大量金银珠宝、刀枪剑戟,三司据此判定姜家不仅有不臣之心,还已经开始行谋逆之举。 这些物证之所以出现在姜府,定然是有心人提前栽赃的。而姜家戒备森严,外人极难混入外祖父书房安放那些通敌信件,更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和兵器运入府中藏好,所以,姜家极有可能出了内鬼。 而谢景元能在朝堂上言之凿凿姜府内藏有证据,他必然是这起栽赃事件的一环,至少是位知情者。 所以,姜府的内鬼会是谁呢? 思绪流转间,她们走过宽敞的甬道,绕过一道垂花门,拐过长长的游廊,路过精致的花园,已经直接来到了姜老夫人的瑞福堂。 几人刚迈进院子,便听见房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守在房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姜慕雪却顿住了脚步,自她出嫁后,便再也没有听到母亲这样爽朗的笑声了,若是此刻她进了门,是否会打扰到母亲的好心情? 谢清漓见姜慕雪面带迟疑、踌躇不前,内心有些难受,若是阿娘嫁的不是谢景元,此刻应该早已高高兴兴进了门,甚至扑到外祖母怀中撒娇了吧? 她轻轻挽住姜慕雪的手臂,娇声道:“阿娘,咱们进去吧!外祖母正盼着见到咱们呢!” 姜慕雪眼底涌起水雾,她轻轻点头,随着谢清漓的步伐,缓缓地向内走去。 屋内正在说笑的众人看向来人,纷纷停下说话声,全都露出惊讶之色,姜慕雪和谢清漓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谢清漓面带微笑,目光飞速扫过,大多是她前世见过的面孔。 其中,坐在上首、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正是姜老夫人,她身着沉香色暗花梅纹夹氅衣,长相富态、面容和善,一头微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除了手腕上那对紫罗兰色翡翠手镯,再无多余的装饰,朴素又奢华。 几位舅母各自坐在椅子上,身侧围着她们的丫鬟婆子。一个眼似水杏、面若银盘的年轻女子则坐在姜老夫人身侧,她衣着华丽、面容精致,看起来并不像是个丫鬟,谢清漓前世并未见过此人。 姜家极易得儿子,甚少生女儿,阿娘这一辈中,外祖母先是生了三位舅舅,年过三十后才怀上了阿娘,因此阿娘极为得宠。到了谢清漓这辈,大舅舅两个儿子,二舅舅三个儿子,三舅舅两个儿子,竟没有一房生女儿。 所以,谢清漓并没有表姐妹,这女子是谁? 屋内众人仍在沉默之际,那名女子已经率先起身,爽朗笑道:“姑母,若不是嫣儿认识您,还以为哪里来了一对倾国倾城的姐妹花呢!” 她伸手拉住谢清漓,狡黠一笑:“这就是姑母昨日寻回的妹妹吧!妹妹长得实在标致,嫣儿只恨自己是女儿身……” 姜老夫人笑骂道:“呸,你这个没正行的泼皮,快快放开你妹妹,别把她吓坏咯!”她又笑着对谢清漓道:“丫头别怕,这是你的大表嫂,不是女流氓,她最喜欢玩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谢清漓微微一怔,她确定前世并未见过这个大表嫂,也没听姜慕雪提起过。 姜老夫人朝谢清漓伸了伸手,笑道:“丫头,快过来让外祖母瞧瞧!” 谢清漓先是端端正正给姜老夫人行了一礼,脆声道:“外孙女谢清漓,问外祖母安!”接着才上前两步,握住了姜老夫人的手。 姜老夫人笑眯眯拉着谢清漓在她身侧坐下,慈爱道:“漓丫头不用拘谨,咱们武将之家不讲那些虚礼,就当这里是你家!” 嫣儿引姜慕雪在姜老夫人下首的椅子坐下后,回身在姜老夫人另一侧坐下,她一把抱住姜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祖母得了个容貌倾城的外孙女,就不稀罕嫣儿这个孙媳妇了!” 谢清漓闻言慌忙起身,姜老夫人一把将她按住,又转头点了点嫣儿的额头,嗔笑道:“我不稀罕你,能养出你这泼猴一样的性子?”她语气一顿,接着道:“行咯,别再玩笑了,小心漓丫头当了真!” 众人听出姜老夫人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悦,便都跟着尴尬一笑,没有再开口。 姜老夫人扫视众人,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雪儿母女说说体己话!” 众人纷纷告退,嫣儿走在最后,出门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待众人出去后,姜老夫人才开口道:“雪儿,说说吧!漓丫头和瑶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慕雪没想到姜老夫人会如此开门见山,她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漓儿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生下漓儿那日,漓儿便被歹人调了包,谢清瑶是那歹人之女,我竟然锦衣玉食养了她这么多年!” “漓儿被宋家带到嘉洲的村野,在宋家人的磋磨下艰难求生。若不是煜儿在嘉洲恰好遇到漓儿,此生我们母女定然无缘得见!”她的声音越发哽咽,说到最后已是泪如雨下。 姜老夫人眼中也蒙上一层水雾,她沉声道:“我记得谢清瑶小时候常来府上,后来渐渐来得少了,我还以为她也跟姜家离了心!” 她语气一顿,厉声质问道:“是你禁止她来的,你早就发现了端倪?!” 姜慕雪含泪点了点头,哽咽道:“生下漓儿那日,我睡了一觉醒来就感觉有些不对,何况当日在产房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夕之间全都离奇死亡,但谢景元母子却不相信我……” 姜老夫人声音陡然拔高:“雪儿,你过来!” 姜慕雪有些怔忡,她不知道姜老夫人要做什么,缓缓起身走到姜老夫人身前。 姜老夫人一把扯住姜慕雪的胳膊,将她按坐在自己身侧,又伸出手朝姜慕雪的身上连连打了好几下,边打边哭道:“我让你犟,你这个犟种,犟得像头驴,该打!” “我们以为你在谢家一切都好,但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却只知道自己扛,却不知道回娘家求援,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吗?” “你嫁了谢家,难道就不再是姜家的女儿吗?你的父兄在战场上拼命厮杀,是为了姜家被人这样欺负吗?” 说着说着,姜老夫人抱着姜慕雪嚎啕大哭起来…… 第72章 忠亲王的报复 姜府,瑞福堂。 姜老夫人与姜慕雪抱着哭作一团,谢清漓坐在旁边也忍不住跟着落泪,她没有劝两人别哭,而是由着她们哭了半个时辰,尽情哭过后才能释放这十几年压抑的心酸,才能彻底解开心结! 待两人哭声渐止,谢清漓拿出帕子为两人擦拭泪痕,打趣道:“漓儿曾听说书先生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果然不假!” 姜慕雪拍了拍谢清漓,嗔怪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 姜老夫人却一把将谢清漓护在怀里,嗔道:“不要欺负我宝贝外孙女,幸好漓丫头不随你,就你这不声不响的性子,急死人!” 姜慕雪委屈道:“当年雪儿做错事,伤了你们的心,尤其是愧对父亲,雪儿自知无颜面对你们!” 姜老夫人面色一怔,疑惑道:“你这么多年不愿登门,竟然是因为答应嫁给谢景元那件事?” 姜慕雪点了点头,她的一双美眸红彤彤,犹如一只纯净无辜的小兔子。 姜老夫人气得点了点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都是两个孩儿的娘了,为何一点长进都没有!我们还以为你嫁给谢景元后,跟姜家离了心呢!” “当年那件事,是姜家被人算计,最终结果只能是姜家答应将你嫁给谢景元,否则,你只有去庙里当姑子一条路可走,真是冤孽!” 谢清漓闻言一惊,忍不住插话道:“外祖母,是谁算计姜家?当今皇上吗?” 姜老夫人赞许地看了谢清漓一眼,暗道这个外孙女真是个聪明人,转头又白了姜慕雪一眼,自己养的闺女天真愚蠢,哎! 她缓声道:“那件事有两方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原本只是姜家的私事,最后却闹得满朝风雨。” “漓丫头猜得不错,其中一方正是皇上,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大概都忌惮姜家的势力,都想灭一灭姜家的风头,恰好姜家碰上那件事,他就顺手在背后推了一把!” “另一方则是忠亲王,他并非针对姜家,而是为了报复雪儿!” “至于这两方是否联手,我猜他们是互不知情的!” “有这两尊大佛镇着,当初与你议亲的蔡家不想再蹚这趟浑水,蔡将军拧不过他的父母,只能知难而退、落寞离开,其他人家自然也不敢再跟你议亲。所以,你只有嫁给谢景元一条生路!” 姜慕雪疑惑道:“我与忠亲王只在宫宴上有过几面之缘,他为何要报复我?” 谢清漓也是满腹疑问,外祖母说忠亲王只针对阿娘,不针对姜家,但前世姜家的落败的确有忠亲王府的手笔,他为何要掺上一脚? 姜老夫人轻轻摇头:“此事涉及皇家辛秘,而且只是猜测,不便多说!” 姜慕雪和谢清漓两人却都眼巴巴看向姜老夫人,眼中满是祈求。 姜老夫人有些无奈,轻轻开口道:“据你父亲调查,当年忠亲王心仪的王妃人选乃姚太师的嫡次女姚诗琴,当时忠亲王已经向太后娘娘表明心迹,只待姚二姑娘及笄后便立即议亲。不过这件事并未摆到明面上,只有几个人知情。” “但姚二当了皇后啊!”姜慕雪惊呼。 姚诗琴便是先皇后、当今太子楚云沧的生母,谢清漓亦是惊得睁大了眼睛。 姜老夫人并未理会两人的讶异,而是对姜慕雪道:“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一年的元宵灯会,你约姚二姑娘出来,你们偷偷溜到街上去赏灯。” 姜慕雪点了点头:“当然记得,我们刚刚玩了没多久便被三哥撞见了,他立即把我送了回来,我与姚二分别时,姚二答应我会立即回家。这件事跟忠亲王有什么关系?” 姜老夫人冷笑一声:“当然有关系!那姚二姑娘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跟丫鬟继续在街上游玩,又恰好与微服出游的皇上偶遇,皇上英雄救美,两人因此结缘。皇上回宫之后,便迅速下旨册封姚二姑娘为皇后。” 谢清漓忍不住道:“他们兄弟俩抢女人,跟阿娘有什么关系?” 姜老夫人冷声道:“心上人变成了亲嫂子,忠亲王自然不甘心,但皇命难违,他又不能跟皇上抢人,就只能把怒火撒到雪儿身上。他大概觉得若不是雪儿约姚二姑娘,姚二姑娘便不会与皇上偶遇。” 谢清漓轻声道:“漓儿不相信皇上会不知道他弟弟心仪何人,他也定然在宴会上见过姚皇后,明知是弟弟喜欢的人却还要抢,皇家人果然都是疯子!” 姜老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以后漓丫头找夫婿一定要擦亮眼睛,最好远离皇室之人!” 谢清漓脸色一红,小声道:“外祖母,漓儿今生不打算嫁人,漓儿想永远陪在阿娘身边!” 姜老夫人一把揽住谢清漓,慈爱道:“傻孩子,这世上哪有女人不结婚的?除非去庙里当姑子!不要怕,到时外祖母一定给你挑个如意郎君!” 姜慕雪突然插话道:“母亲,既然你们不是生我的气,为何当初我大婚,父亲却没回来参加?” 姜老夫人拧眉道:“你父亲当然想回来,但当初恰好临渊来犯,他实在无法脱身,未能亲眼看到他宠爱的女儿凤冠霞帔,他也着实遗憾,所以心中憋着一股气,那次临渊被打得极惨!” 姜慕雪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 思及姜慕雪的婚事,姜老夫人突然沉声问道:“我听说昨日谢景元接了几个女人入府,是怎么回事?” 姜慕雪眼神一暗,冷声道:“那个女人自称是谢景元的表妹,还声称那对双生子不是谢景元的,但看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谢景元怕是早已背叛了当初的誓言!” 姜老夫人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这个谢景元真不是个东西,你父亲当年就说他绝非善类!既然如此,你打算和离吗?” 姜慕雪摇了摇头,凝眉道:“谢景元接那女人回来,是想跟她光明正大在一起,我怎么能如此轻易便宜了他们!况且,若是和离,煜儿和漓儿还要继续留在谢家,我不放心!” 姜老夫人轻轻点头,沉声道:“东陵的确没有和离带走孩子的先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她的话锋又是一转:“你打算如何处理谢清瑶?” 第73章 拒办葬礼 姜老夫人问姜慕雪打算如何处理谢清瑶? 姜慕雪冷笑道:“谢清瑶是谢家花了大价钱培养的贵女,谢景元母子一直盼着借她攀龙附凤,眼看就要及笄,自然不愿意就此放弃她!” 她语气一顿,沉声道:“现如今还不着急对付谢清瑶,对方费尽心思把她送入侯府,尚且不知道有何目的,可以先暗中观察,伺机而动。” “至于宋家,表面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但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偷天换日,背后的势力定然不容小觑。” “我原本给煜儿去信,让他将嘉洲那三个宋家人弄到盛京来,由我亲自审问,但谢清瑶的生父宋兆兴却在嘉洲府的大牢中被人救走了,余下的宋兆兴妻儿,正在押送回京的路上。” 雪儿终于表现出一丝成熟,姜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她转头看了眼谢清漓,笑道:“漓丫头既已回来,不能这样不声不响,也该办个宴乐呵乐呵,让盛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姜家的外孙女回来了,漓丫头也需要结交一些聊得来的金兰姐妹。” 姜慕雪凝眉道:“谢家母子怕是不会允许府里办这种宴会!” 姜老夫人冷哼一声:“谁稀罕谢家那些亲戚朋友,谢家不愿办,这宴就由姜家来办,保证让漓丫头风风光光!” 姜慕雪闻言一惊,忙劝阻道:“母亲不可,雪儿毕竟是出嫁女,这样怕是不合礼数,且各位嫂嫂……” 姜老夫人立即打断:“我和你父亲都是爽利人,为何你却是这样扭扭捏捏的性子?” 她语气一顿,沉声道:“这个家还是我老婆子说了算,况且你那几位嫂嫂都不是爱计较的性子,她们定然是愿意的!你只管把漓丫头打扮得漂漂亮亮来赴宴就行了!” 姜老夫人唤来几位舅母,听说要办宴会,她们都热情高涨,七嘴八舌,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就敲定了宴会的各种细节。 嫣儿则拉住谢清漓的手,不住地问东问西,似是对谢清漓极为好奇。 谢清漓后来才知道,嫣儿全名谭茹嫣,其父谭达乃外祖父手下的得力副将。 谭茹嫣自小在西北长大,及笄后便嫁给了大表哥,大表哥带她回盛京城探亲时,她被盛京城的热闹和繁华吸引,不愿意再回荒凉又寂寥的西北,大表哥只得依着她,将她留在了盛京姜府。只有每年夏末秋初的几个月,她会去西北与大表哥团聚,冬日来临前返回盛京。 其实三个舅舅的八个儿子中,五位是谢清漓的表哥,三位是表弟,已经成婚的不止大表哥,还有二表哥和三表哥,他们的妻子也都是西北当地的名门闺秀,那两位表嫂随着各自的丈夫留在了西北。 三位表弟皆在盛京城,年龄稍大些的两位正在国子监读书,最小的表弟才刚刚启蒙,跟着府里的西席学习。这几位表弟留在盛京城,是为了让楚氏皇族安心,颇有些质子的意味。 姜慕雪和谢清漓在姜府逗留了大半日,用过丰盛的午膳,便带着姜府众人赠送的几大箱见面礼,在姜府管家程山的护送下向静安侯府而去。 …… 静安侯府。 谢景元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在小厮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碧仙阁走去。 今晨他从太医院请到太医,本想陪着太医回府,但半路却偶遇几位同窗,他们热情地邀他去喝几杯。 当年他去姜家逼婚时,这几位同窗是最早声援他的人,他一直心存感激,即便后来他与几人的身份地位已是云泥之别,他仍常常与他们小聚。 一路上,几位同窗不断朝他挤眉弄眼,满是羡慕之意,谢景元一头雾水。 到了酒肆,那些同窗再也忍不住,纷纷向他求证,昨日他是否接了一位美人入府? 他们原本就十分羡慕谢景元,虽然此生只能娶一妻,但那可是当年名动盛京城的第一美人,况且岳丈还是姜大将军这样的大靠山!靠着这门婚事,谢景元从一名寒门学子一跃成为了人人敬仰的侯爷。 如今,谢景元竟然能光明正大带回了一名女子,坐享齐人之福,简直美哉! 同窗们的吹捧令谢景元有些飘飘然,从不嗜酒的他不知不觉间多喝了几杯。 及至迈进侯府大门,他才想起谢清婉,不知道太医是否能治好婉儿,便吩咐小厮扶他去往碧仙阁。 刚刚走到碧仙阁门口,便有起起伏伏的哭声传来,谢景元心头一惊,急忙加快了脚步。 碧仙阁的丫鬟婆子们都换了素净的衣裳,秦碧彤和谢清柔更是一身白裙,在厅堂里哀哀饮泣。 看到谢景元进门,秦碧彤急忙扑上去抱住他,大哭道:“元郎,咱们的婉儿去了,我苦命的孩子。”她未曾察觉,自己脸上的涕泪全都蹭到了谢景元的衣襟上。 谢景元赶紧扶着秦碧彤坐下,他先是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襟,接着才产生些许伤感,婉儿性子活泼,与他极为亲近,常常逗得他开怀大笑,没想到不过回府两日便香消玉殒了! 秦碧彤握住谢景元的手,呜呜哭诉道:“元郎,我想为婉儿办个体面的葬礼,可是,可是樱兰去找二夫人,二夫人却说侯府又没死人,办什么葬礼,晦气!” 谢景元闻言大怒,他用力拍桌道:“这座府邸是我谢景元的侯府,她安氏算个什么东西,哪里轮得到她对大房的事指手画脚!” 随着谢景元开口,阵阵酒臭味儿在厅堂内散开,谢清柔忍不住皱了皱眉,妹妹病重之际,父亲却有心情去喝酒,真是个冷心冷肺的男人,但她和母亲却要依靠讨好这个男人,真是可悲! 秦碧彤盈盈不绝的嚎哭声令谢景元心烦意乱,他突然站起身,冷声道:“我去找母亲!”丢下这句话,便大步朝外走去。 谢清柔使劲拉扯了秦碧彤一把,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母亲,你这样哭哭啼啼,鼻涕眼泪流了满脸,父亲都要嫌弃你了!妹妹已经去了,母亲要多想想活着的人!” 秦碧彤果然停止哭泣,她奔到铜镜边照了照,镜中的女子头发凌乱、脸颊浮肿、双眼无神,活脱脱一个黄脸婆,吓了她一跳! 谢清柔见秦碧彤听进了她的话,便低声道:“母亲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挽回父亲的心。”她语气一顿,叮嘱道:“母亲好好梳洗一番,柔儿去听听父亲和祖母怎么说!”说完,便也快步朝门外走去。 待她来到松鹤堂,并没有进屋,而是在房檐下站立了片刻,松鹤堂的丫鬟婆子知道这位柔儿小姐与侯爷关系不一般,便也没有阻拦。 屋内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谢老夫人语气冰冷:“不在府里办葬礼是我的意思,小孩子夭折哪有办什么葬礼的,你不要跟着彤儿瞎胡闹!” 谢景元语气恭顺问道:“是,母亲,儿子马上去寻一副棺材,将婉儿装殓了送回青州老家的祖坟!” 谢老夫人声音突然拔高:“婉儿虽是你的女儿,但还没记入谢家族谱就算不得数,怎么能埋入谢家祖坟?年纪轻轻就这样横死了,如此福薄之人,你不怕影响了谢家风水,影响你的运势?” 第74章 不必行此大礼 静安侯府,松鹤堂。 谢老夫人的一席话,凉薄又绝情,谢清柔心中涌起一团怒气。 谢景元好似真的害怕婉儿影响谢家祖坟风水,亦或是他的运势,一直默默无语。 停顿了片刻,谢老夫人的声音幽幽传来:“在京郊寻一处墓地安葬婉儿,没让她流落到乱葬岗,也算我谢家仁至义尽了!” “还有,彤儿母女才回府两日就发生了如此多事,闹得府里鸡犬不宁,还是尽早将她们送回去吧!” 闻言,谢清柔的心脏一阵紧缩,牺牲掉婉儿,她们依旧不能留在侯府吗?不行,需得快快想个对策,不能就这样被赶走!她快步走出院子,朝碧仙阁的方向飞奔而去。 屋内,谢景元终于不再顺从,而是上前一步,语带哀求道:“母亲,求母亲成全儿子……” 谢景元身上传来阵阵酒味儿,谢老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道:“家里出了这么多事,你竟然还有闲心去喝酒?”她冷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一大早,姜家派人接走了姜氏……” 谢景元闻言一惊,他心中怒意飙升,怒道:“这个贱妇,姜家来接,她就跟着走了?她心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相公!”说着,便怒气冲冲出了松鹤堂。 自从那次昏厥过后,谢老夫人便常常头疼,她揉着发胀的脑袋,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些个没用的子孙,这个家还需要她来当才行! 谢景元不信姜慕雪会如此干脆走掉,步履匆匆向映雪居而去。他的酒意尚未消散,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吓得小厮连连劝他慢些。 在映雪居内转了一圈,果然没有找到姜慕雪的身影,谢景元的怒气暴增,气得狠狠踹翻几个椅凳,才快步朝府门走去,边走边吩咐小厮备车,他要去姜家把姜慕雪抓回来! 到了府门,恰好看到有几辆马车停下,一名穿着鸦青色衣衫、身姿挺拔的男子正背对着府门,候在一辆马车旁。 谢清漓和姜慕雪二人先后从那辆马车上下来,两人与那名男子有说有笑。 谢景元胸膛中怒气翻涌,他怒喝道:“姜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勾引男人!” 姜慕雪闻言表情一滞,她冷笑道:“侯爷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自己跟人在府门前卿卿我我,就当天下人都跟你一样不要脸?” 谢景元被气的浑身发抖,这个贱妇竟敢当众羞辱他?!他怒道:“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这个……”边说边朝姜慕雪冲过来。 谢清漓面色一沉,一粒小石子自她手中弹出。 那石子精准打在谢景元膝盖上,谢景元只觉得膝盖一软,身体立即向前扑去,又沿着侯府的台阶向前滑出好几米才停下。 额头擦地的痛感,让他的酒醒了大半。他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男子的布鞋。他缓缓抬头,却只能看到男子鸦青色的衣衫和棱角分明的下巴。 那男子微微低头,冷声道:“侯爷不必行此大礼,老奴受不起!”说完便后退了两步。 谢景元终于看清,这男子竟是姜府的管家程山! 在小厮的搀扶下,谢景元缓缓起身,他抬头四顾,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暗暗恼怒,今日这脸丢大了! 谢景元朝程管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一拐一瘸朝姜慕雪追去,他小声唤道:“阿雪,你今日回去省亲,为何没叫上我?岳母身体还好吗?” 姜慕雪并未理会谢景元,而是拉起谢清漓的手朝府内走去。在她们身后,程管家已经安排随行的家丁,将车上一箱箱的礼物卸下,抬往映雪居的方向。 府门口的动静,早已惊动府内众人。 谢清瑶站在府门内侧,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心中嫉妒得发狂,这些礼物原本该是她的,谢清漓不过一个村姑,凭什么?! 安氏母女也看得眼热,当最后一只箱子从安氏眼前经过时,她再也忍不住,大声道:“大嫂,这些东西不需要入公账吗?毕竟,毕竟……”安氏一时间实在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姜慕雪冷冷扫了安氏一眼,不耐烦道:“弟妹想说什么?” 谢清瑶见安氏如此不中用,暗暗有些着急,只得柔声开口:“母亲,侯府的人情礼往都是从公账上出的,论理,其他府上送给侯府的东西,也该入公账!” 安氏眼睛一亮,连声道:“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本已打算抬脚离开的谢景元也顿住了脚步,若是能充入公账,当然是极好的! 姜慕雪心中冷笑,以往谢清瑶最喜欢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只会悄悄暗示,等别人将好东西主动送到她手上。如今时移世易,倒是沦落到亲自下场抢东西了! 姜慕雪的美眸光芒流转,指了指那几只箱子,轻笑道:“实不相瞒,这些都是姜府亲戚们送给漓儿的见面礼,漓儿流落在外十几年,他们想要补偿她这些年吃的苦!” 她话锋一转,冷哼道:“若是按你的理,这些礼物要充公,那老夫人年年办寿宴,她收到的那些玉如意和琉璃佛珠,侯爷属下孝敬他,送的端石云纹砚和前朝曾大师的画作……” 她转头看向安氏:“安家去年送给二弟妹的红木雕云纹贵妃榻,送给绮儿的红翡翠头面,这些统统都要充公吗?” 安氏顿时语塞,默默拉着谢清绮后退了一步。 姜慕雪又看向谢清瑶:“还有你,这么多年,姜家每年送给你的礼物都极为贵重,按理也该充公,若是你记不清了,我可以提供历年的礼单。” “若按你们的理,这些礼物当初应该立即充公,你们却偷偷藏在自己手中这么多年,所以,除了上缴东西,是否还应算算利息?这样办,可如了你们的意?” 在场的几人纷纷变色,要他们拿出自己的宝贝,还要交利息?做梦! 谢景元冷冷看向谢清瑶,暗骂惹祸精,他冷声道:“瑶儿,莫再胡说八道,休要徒生事端!”说完,便拂袖而去。 安氏也瞪了谢清瑶一眼,仿佛生怕姜慕雪逼她拿出宝贝一般,拉着谢清绮快步离开了。 姜慕雪看着僵立的谢清瑶,冷嗤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很是销魂吧!她拉着谢清漓,脚步轻快地回了映雪居。 …… 漓安苑。 谢清漓正和春芽埋头整理她的小库房,阿娘当初准备漓安苑时,就给她的小库房分了很多好东西,如今再加上姜府众人赠送的礼物,小库房瞬间充盈起来,她忍不住偷笑,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小富婆了! 她正在对着库房清单凝眉,早在月余前,师父邹平已经带着寒绝赶回盛京城落脚,若想复仇成功,她需要有自己的人手和情报网,这些都需要银钱,她在纠结当掉哪几样东西换钱。 突然,姜慕雪的丫鬟冬凝领着一个女子走进了院子,那女子面容冷肃、脚步轻盈,明显是个练家子,不知是何人…… 第75章 我来就山 冬凝朝谢清漓福了福身,笑道:“小姐,这是夫人为您买的丫鬟,她武功极好,定能护您周全!” 谢清漓饶有兴趣打量起那女子,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两条剑眉英气十足,一对丹凤眼冷若冰霜,看起来不像丫鬟,倒像个江湖侠女! 谢清漓的明眸眨了眨,指着漓安苑的院墙,轻笑道:“武功极好是多好?能翻过这道院墙吗?” 女子心中嘲弄一笑,但面容依旧冷肃,她未发一言,而是迅速奔跑几步轻松跃上院墙。 回头看向院中满脸兴奋的小姑娘,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位小姐虽然生得十分漂亮,但看起来柔弱又天真,主子为何要派给她这样的任务? 不过,为了能顺利留下,她没从院墙上下来,而是“嗖”的一下飞到了厢房屋顶,又快速奔跑几步跳到正房屋顶,在屋顶的正脊处稳稳站定,犹如遗世独立的侠女,惹得院中几人连声惊呼。 她站立了片刻,一个帅气的动作从屋顶飘然而下,稳稳落地,众人又是一声惊叹。 谢清漓满脸惊讶,她的惊讶并非作假,这名女子轻功不俗,绝非普通的武婢可比,阿娘是从何处买到她的呢? 谢清漓问道:“冬凝姐姐,武功这样好的丫鬟,是从哪里买到的?漓儿也想买一个。” 冬凝掩嘴笑道:“这是丁伯机缘巧合下在牙行遇到的,哪有那么容易再买一个!” 谢清漓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心中却已断定这女子定然有猫腻,她转头看向女子,问道:“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女子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冷霜!”她的声音冰冷,一如她的名字。 谢清漓轻轻点头:“那你就继续叫这个名字吧!”她看向冬凝,笑道:“漓儿将冷霜留下了,请冬凝姐姐代漓儿谢谢阿娘!” …… 是夜,月黑风高。 谢清漓吩咐冷霜值夜,冷霜若是想要对她不利,今夜如此好的机会,定然会有所行动。 合衣躺在床上,谢清漓忍不住一声叹息。 虽然房间内的一应物品皆已更换一新,但她依然觉得空气中漂荡着一丝血腥味,起身将靠近床榻的窗户打开,夜风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涌入,她才觉得空气清新了一些。 回到盛京城不过短短两日,但事端不断,好似已过了两月之久。昨夜来刺杀她的谢清柔和谢清婉,已经一伤一死,今夜这里还会再死一个吗?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一个黑影飞快从窗外翻入,又迅速回身关紧了窗户。 谢清漓迅速起身,她双目如炬、浑身戒备,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刚刚那黑影的身形明显是名男子,守在门外的冷霜为何没有出现? 男子闲庭信步般走到桌边,拿出一只火折子点燃了两盏烛灯,仿佛他不是夜闯香闺的登徒子,而是深夜回家的寻常人。 烛光摇曳,照亮了谢清漓的闺房,也照亮了楚云沧那张清冷出尘的脸。 谢清漓呼吸一滞,竟是这个花心大废柴!她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收起了手中的银针。 楚云沧看向满脸戒备的谢清漓,一段时间不见,漓儿出落得愈加倾城绝世,他的眼中不自觉溢满笑意,柔声道:“漓儿是否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我在盛京城左等右等,却不见漓儿入京;好不容易等来漓儿入京,却又不见漓儿来找我!‘山不去就我,我便来就山’,所以,我今夜来了!”他的语气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委屈和哀怨。 谢清漓的心中却升起一股怒气,上次楚云沧偷偷潜入阿娘的岂州别院,不但用翠儿之事威胁她,还抢走了她的帕子,如今他夜闯她的闺房,却又如此理直气壮,脸皮简直厚出了新高度! 她压住翻涌的怒气,冷声道:“太子殿下,臣女并未忘记当初的约定,只是刚刚回府,家中事务繁多,过几日定然会为殿下医治!” 楚云沧看着谢清漓气鼓鼓的小脸儿,觉得有趣极了,真想伸手戳一戳,他收紧自己不安分的手,嘴上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过几日是指几日?” 谢清漓神情一滞,看着楚云沧霸道又无赖的神情,她后悔当初为何招惹他,在岂州别院那夜应该直接将他迷晕扔出去,她暗骂一句晦气,待这件事了结后,她要离他远远的! 她凝思片刻,冷声道:“三日!请殿下寻一处僻静的院子,届时臣女自会上门为殿下医治。” 她边说边走到桌边,提笔写了一道方子交给楚云沧:“请殿下按这个方子准备药材和一只大浴桶。” 楚云沧将药方小心收好,他的双眸星光点点,似是蕴含着万水千山的旖旎风光,柔声道:“好,三日后我会派人来接漓儿,咱们就在别院相见了!” 此话好似情男恋女相约偷偷幽会,楚云沧的俊脸顿时微微泛红,他心情愉悦,满目深情地看向谢清漓, 谢清漓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是这种诡异的气氛!她转头看向房门,冷声道:“既已说妥,请殿下速速离开,漓儿届时定会信守诺言按时赴约!” 楚云沧火热的心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有些酸涩,他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可眼前之人却冷心冷肺、寡情少义,他的脸色不由得沉了几分。 谢清漓冰冷的声音却再次传来:“另外,请殿下将冷霜一并带走,臣女不喜欢被人监视!” 楚云沧心里一沉,为了让冷霜顺利进入侯府,流光颇费了一些心思,没想到不过半日就被识破了,他惊讶道:“漓儿是如何知道冷霜是我的人?” 谢清漓冷笑道:“冷霜白日刚进漓安苑,殿下夜里就来了,还能精准找到臣女的卧房,且殿下深夜潜入,冷霜武功不低却并未阻拦。殿下真当臣女是傻子吗?” 楚云沧宠溺一笑:“漓儿当然不傻,而是极为聪慧!我派冷霜前来,并非监视漓儿,而是保护漓儿!” “漓儿你虽聪慧又武功高强,但毕竟对盛京不熟悉,很多事情不是仅靠武力就能解决的。冷霜虽然性子冷淡,但作为一名影卫,她对盛京城的人和事都很熟悉,对漓儿定然有帮助。” “若是漓儿愿意,可立刻喊她进来,让她认漓儿为主,从此她便只效忠于漓儿!” 谢清漓前世听说过,影卫乃皇上的专属护卫,她当然不想要,便立即摇了摇头,冷声道:“臣女不喜欢夺人所爱,还请殿下将她带回吧!” 楚云沧脸色微沉,声音转冷:“影卫有一条规矩,若是任务失败,会杖责一百!想必漓儿知道女子被杖责一百后会怎样,漓儿确定要我带走她吗?” 第76章 地狱大魔王 杖责一百,不死也残!况且冷霜是个女子,承受力不及男子,多半会没命。 谢清漓面色微僵,她似乎又一次被楚云沧威胁了,而且楚云沧用来威胁她的,竟然是他自己属下的性命! 谢清漓本不想理会楚云沧的威胁,但若是影卫真有这样变态的规矩呢? 看出谢清漓在犹豫,楚云沧又继续劝道:“姜姨定然担心漓儿的安危,才会煞费苦心买来冷霜,若是冷霜突然消失,漓儿要如何向姜姨解释?那样岂不辜负了姜姨的一片真心?” 楚云沧面上温柔如水、循循善诱,内心却霸道十足、不容忤逆,他送出的东西,绝不允许谢清漓拒收! 谢清漓不想再听楚云沧碎碎念,轻声打断道:“殿下,冷霜历尽千辛才成为影卫,必然是想建立一番功绩,而不是认一位闺阁小姐为主,成为一个小丫鬟。” “她如今已经成功混入漓安苑,完成了之前的任务。殿下可以再给她一项新任务,让她自己选择是否更换主子,这样无论如何,都算是完成任务,不会受到惩罚!” 谢清漓白日时已经捕捉到冷霜轻视的眼神,武者慕强,若让冷霜自由选择,定然不会认她为主。 楚云沧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他轻轻吹出一阵低沉的哨声。 冷霜正站在院子中间发呆,她原以为主子不近女色,将她派到谢清漓身边是为了谢家抑或姜家,但今天她刚刚传回收集的情报,夜里主子便迫不及待前来,简直颠覆了她对主子的认知! 主子竟然喜欢瓷娃娃一样的女子,漂亮又柔弱的那种! 突然,一阵哨声传来,她飞快跑到房门前,待要伸手推门时却犹豫了,万一开门后看到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该当如何? 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推开房门,却看到屋内两人皆是衣衫完整,离得远远的,好似太子府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中间能穿过一辆六匹马拉的车!难道主子不是来偷香窃玉的? 冷霜的心中竟然微微有些失落。 楚云沧面带和煦的笑容,柔声道:“冷霜,你的身份已经被漓儿识破,如今你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继续留在孤身边当一名影卫;其二是改认漓儿为主,从此只效忠于漓儿。你选吧!” 楚云沧那未达眼底的笑容、刻意放柔的嗓音,令冷霜毛骨悚然,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主子的样子好似地狱大魔王! 她三两步走到谢清漓面前,单膝跪地,举起右手中间三指,咬牙起誓:“冷霜对天发誓,今日甘愿认小姐为主,从此效忠于小姐,若有违逆,天打雷劈!” 她当然想继续当一名影卫,但她害怕主子的威胁,若是不选第二个,她定然会死得很惨!呜呜~ 谢清漓满脸震惊,她不相信冷霜会自愿认她为主,影卫之所以为影卫,必是极为忠诚之人,怎么会轻易换主? 她看看冷霜,又看看楚云沧,回忆着他们刚刚的对话,当中藏有什么暗语吗?但楚云沧依旧满脸笑容,冷霜仍然一脸冷肃,似乎并无异常。 谢清漓清亮的眸子转了转,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上前扶起冷霜,问道:“既然你已经认我为主,那便不再是影卫,从今以后只会听命于我,我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对不对?” 楚云沧看着谢清漓狡黠的模样,突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冷霜却是轻轻点头,谢清漓的话的确没错。 谢清漓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吩咐道:“那好!夜已深,小姐我想休息了,但房中却闯进一个登徒子,我命令你立刻将他赶出去!” 冷霜僵在原地,登徒子是指主子,不,前主子?所以,她要以下犯上吗? 谢清漓见冷霜犹豫踟蹰,便冷哼一声:“看来我的话并不管用,算啦!刚刚的誓言作废,你还是回去当影卫吧!”她心中非常高兴,退货成功啦! 冷霜看向楚云沧依旧笑意盈盈的俊脸,默默给自己打气:“这张脸笑起来吓人又欠揍,而新主子想揍,所以我这是奉命揍人!” 她拔出佩剑,脑海中突然窜出楚云沧就这样随随便便将她送人了,心中涌起一阵怒气,便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攻势开始凌厉! 楚云沧见冷霜不是随便比划比划应付了事,而是动起真格的,不由得十分惊讶,千辛万苦培养出的影卫,竟可以这么快就将剑尖指向主子? 他与冷霜在房屋内过了两招,担心打坏谢清漓的东西,便主动朝门外掠去,冷霜亦是追了出去。 谢清漓见楚云沧真的被赶走了,心中终于舒坦了几分,“啪”的一声关紧房门,也不关心门外战况如何,立即熄灭烛灯躺到了床上。 楚云沧见门关了、灯也息了,漓儿怕是真的累了,便不再与冷霜纠缠,迅速朝院外掠去。 冷霜却像是发了疯一样,依旧不依不饶地追去。 等在侯府门外的流光,正在发挥想象力,主子和谢大人的妹妹此刻正上演着怎样的故事呢? 突然,他看到主子从侯府的院墙迅速飞出,身后却有一人气势汹汹追来。 两人的样子,好似去别人园子里偷菜的偷儿和园子主人养的护园恶犬,流光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意。 但当看清冷霜那张脸时,流光的笑意僵在脸上,眼睛瞪得浑圆,苍天啊,冷霜疯了吗?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 翌日,静安侯府,碧仙阁。 谢景元呆呆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默念“要想俏,一身孝”,古人诚不欺我! 严格来讲,秦碧彤并未着孝服,一则侯府不允许,二则婉儿是她的晚辈,老不服少丧。 她身着一身象牙白曳地长裙,乌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朵娇嫩的玉簪花,略施粉黛,朱唇未点,整个人清雅绝俗,又惹人怜爱,与昨日所见判若两人。 秦碧彤很是满意谢景元的反应,她已经被柔儿点醒了,抓住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想要将她赶出侯府?没门! 谢景元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几名小厮立即抬进来一口薄薄的棺材,摆在了厅堂正中央。 这口薄棺便是婉儿最终的归宿,秦碧彤心中心疼至极,但她并未嚎啕大哭,而是压抑着酸胀的鼻子,串串泪珠顺着眼角静静滑落。 这样的秦碧彤仿佛晚风中的玉簪花,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安慰她、保护她,给她一切。 送走秦碧彤母女的话,堵在谢景元的喉咙中,犹如一根鱼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吐露出口…… 第77章 两个儿子 静安侯府,碧仙阁。 谢景元寻来一口薄棺,打算将谢清婉送往京郊的一块小墓地埋葬。他吩咐小厮将谢清婉的尸身移入棺中。 小厮们刚要动手,谢清柔却出言制止道:“父亲,婉儿妹妹生前最不喜陌生人碰她,还是让她用惯的人来吧!”她指了指守在房内的几个丫鬟婆子。 人死如灯灭,此时的谢清婉不过是一具尸体,谢景元不知道谢清柔为何要坚持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些丫鬟婆子们七手八脚将谢清婉装殓入棺。 秦碧彤初时在刻意吸引着谢景元的目光,但看到婉儿被放入那口狭小逼仄的棺木中时,她的双眼霎时盈满泪水。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如今她心头那块肉却被生生剜去了!她再也支撑不住,婀娜的身姿斜依在棺材旁,汹涌的泪水沿着白皙的脸庞滑下,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掉落在鲜红的棺壁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幅画面,犹如一幅楚楚动人的美人饮泣图,令谢景元动容,他突然觉得亏欠彤儿母女良多,便决定暂时留下她们,他要再去母亲那里争取一次。 谢清柔却是眼睛干涩,再也挤不出半滴泪,只是看到棺材中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她才会微微愣神。 婉儿这短暂的一生,骄傲自大又愚不可及,一口薄棺便是最终归宿,刚刚若不是她帮忙拦着,甚至死后还要被身份卑微、污浊不堪的男子触摸,简直可悲! 这样可悲的婉儿,唤起了谢清柔的一丝怜悯,她指挥丫鬟们将婉儿喜欢的衣裳首饰一件件摆在婉儿身边,甚至将她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也放了进去,那是婉儿惦记了很久的首饰。 谢清柔暗暗决心,她定然不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她会努力向上攀爬,会成为东陵尊贵的皇后,会长命百岁,死后会风光大葬,会睡在金丝楠木制成的奢华棺椁中,会让整个天下为她哀悼。 谢清柔嘲弄地看了谢清婉最后一眼,朝谢景元微微点头,谢景元命小厮们封棺。 小厮们合上棺盖儿,又将棺钉一一钉好,接着便抬起棺材朝外走去。 一直静默无声的秦碧彤却突然向前追了两步,大喊道:“停下,快停下!”她转头看向谢景元,哀求道:“元郎,再让我看婉儿一眼,求求你!” 谢景元刚刚升起的那丝愧疚霎时消散,他斥责道:“已经封棺哪有再打开的道理,胡闹!” 谢清柔急忙拉住秦碧彤,她沉声道:“母亲,您就让婉儿妹妹安心去吧!您要顾惜自己的身体!”边说边在秦碧彤的手臂上重重捏了一把。 秦碧彤身形一僵,她望着渐渐远去的棺材,眼中流露出无尽的绝望和痛哭,接着便软软倒了下去。 谢清柔一声惊呼:“母亲!”她及时伸手扶住了秦碧彤。 已经走到门口的谢景元脚步一顿,他迅速抱起秦碧彤,慌忙唤道:“彤儿,彤儿~”秦碧彤却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谢清柔迅速吩咐道:“樱兰,你快去请郎中来!” 樱兰应了一声,飞奔了出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便领着一名郎中返回碧仙阁,那人正是前两日为谢清柔和谢清婉医治的葛郎中。 葛郎中伸手为秦碧彤请脉,他面色极为凝重,久久不语。 谢景元心中焦急,忙问道:“郎中,可有什么不妥?” 葛郎中缓缓收回手,似是斟酌许久才开口道:“这位夫人身怀有孕,但近日忧思过度导致胎像不稳,出现了滑胎的迹象。” 谢景元闻言又惊又喜,他这个年纪还能再添子嗣吗? 谢清柔却像是松了口气,她温柔笑道:“母亲竟然怀了身孕,真是上天庇佑!她刚刚失去婉儿妹妹,上天定是垂怜母亲,才让妹妹重新投胎到她腹中!” 葛郎中闻言只是伸直了左手四指捋了捋胡须,并未接话。 谢清柔有些恼怒,这个可恶老头竟然临时加价,她沉着脸悄悄向葛郎中比了一个手势,冷声问道:“郎中,母亲怀的是个女儿吗?” 葛郎中停顿了片刻,才颇为高深地回道:“小姐,这位夫人已怀孕三月有余,根据老夫多年从医经验判断,夫人腹中胎儿多半是男孩儿。” 谢景元闻言大喜过望,他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他竟是要再添一个儿子! 谢清柔却嫌这样的筹码不够,她追问道:“郎中,我和妹妹是双生子,母亲腹中怀的也是两个弟弟吗?” 葛郎中嫌弃翻了个白眼,敷衍道:“是,有极大的可能是双生子。” 谢景元兴奋过后,刚刚坐下又迅速站起,他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想立即昭告天下,他谢景元又添儿子啦!还是两个! 谢清柔惊喜道:“父亲,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样的好事,也该去给祖母报个喜,让祖母也高兴高兴!” 谢景元连声道:“对,对,还是婉儿想得周到。”谢景元激动得向外跑去,他未曾想起不过一个时辰之前,谢清婉已经被装在棺材里抬出了侯府。 谢清婉说得果然没错,谢景元和秦碧彤都偏向她,但谢清柔浑不在意,至少活下来的人是她谢清柔! 见房内再无外人,谢清柔冷笑道:“葛郎中怕是穷疯了,明明之前说好的,你却临时狮子大开口,加了一倍的银子!”原本说好的是二十两,谢清柔心在滴血。 葛郎中一改刚刚的高深摸样,咧嘴一笑:“老夫手头的确有些紧,小姐猜对了!不过小姐不也临时加了一个孩子,单胎变双胎吗?咱们半斤对八两,彼此彼此!” 谢清柔从妆奁中拿出一只小包袱,里面是她从小到大俭省下来的积蓄,恰好是四十两。 葛郎中伸手去拉那包袱,谢清柔却没舍得松手,秦碧彤和婉儿都是花钱如流水的性子,到手的钱等马上花个精光,所以她们母女并没什么积蓄,这是她全部的身家了。 葛郎中奸笑道:“小姐和夫人即将飞上枝头,届时定然贵不可言,自然不应在意此刻付给老夫这仨瓜俩枣!” 葛郎中用力一扯,包袱便到了他手中,他并没急着打开查看,而是用力掂了掂,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清柔冷声警告道:“今后母亲这怀孕的身体还需葛郎中调理,请葛郎中尽心,若是办好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但若是坏了事……” 葛郎中立即点头道:“当然,老夫定当尽力,合作愉快!” 接着,他像模像样地开了一副安胎的方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待葛郎中离开后,秦碧彤才睁开眼睛,她忧心道:“柔儿,此计真的可行吗?万一露馅儿了怎么办?我肚子里毕竟什么都没有……” 第78章 辣眼睛 撒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秦碧彤十分忧心,害怕事情败露。 谢清柔却冷笑道:“若是母亲如此胆小怕事,不如尽早离开侯府,也不要再做侯夫人的美梦!” 秦碧彤立即摇了摇头:“不,我不会离开,我要为婉儿报仇!”她心中认定谢清漓是害死婉儿的真凶。 谢清柔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她不耐烦道:“婉儿,婉儿,母亲心中只有婉儿,母亲什么时候可以为我考虑一下?” 秦碧彤张了张嘴,却未能说出一个字,柔儿从小到大聪明又懂事,她的确没费过什么心思。 话说出口,谢清柔的怒意才消散了几分,她冷声道:“母亲既然知道肚子里没货,那就多多和父亲努力,若是真的怀上了,谁还会在意母亲之前是不是撒谎了?” 她将一包熏香交到秦碧彤手上,沉声道:“这熏香可以帮母亲留住父亲,每次取一小勺掺在母亲常用的熏香里即可。” 秦碧彤错愕地抬起头,震惊道:“柔儿,你一个女儿家,小小年纪是如何懂得这些的?”在秦碧彤心目中,她的女儿们还是纯洁天真的小姑娘。 谢清柔并未理会秦碧彤的诘问,而是沉声道:“若是这样还怀不上,那就只能落胎了!”她微微一顿,缓缓道:“反正葛郎中刚刚已经铺垫好了,父亲已经知道胎像不稳,落胎也在情理之中。” 谢清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笑:“甚至,咱们可以借此事做做文章,拉一两个碍眼的人下水!如此,对咱们最有益处!” 秦碧彤震惊得瞪大眼睛,眼前的女子好陌生,好似不再是她熟悉的女儿。她甚至怀疑,即使她肚子里真的怀了孩子,柔儿也会让她落胎!小小年纪竟如此心思缜密又心狠手辣,令她害怕! 秦碧彤仍在犹疑时,谢清柔抚了抚秦碧彤的手背,柔声道:“如今母亲的身体最金贵,该多多休息!柔儿这就唤樱兰进来照顾母亲!” 谢清柔起身款步朝外走去,突然,她顿住脚步,回身问道:“母亲,我大哥谢恒近日怎么样了?” 秦碧彤尚未回神,便随口答道:“什么谢恒?你大哥是秦恒啊!” 此话脱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道:“柔儿你刚刚在胡说什么?你们哪有什么大哥,你和婉儿是我的第一胎孩儿!” 谢清柔勾唇一笑,柔声道:“是,母亲,柔儿知错!柔儿听母亲说梦话,还以为我们有大哥,是柔儿听错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谢清柔关紧房门,才忍不住放声大笑,婉儿说得是真的,她们果然有一个大哥。那么,三皇子必定是未来的天子了!谢清瑶的皇后之位,她抢定了! 谢清柔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眼神。 …… 松鹤堂里,谢老夫人歪在榻上,徐嬷嬷轻轻为她揉着酸胀的脑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那日昏厥过后,谢老夫人终于明白了徐嬷嬷的赤胆忠心,她对徐嬷嬷越发倚重,两人的关系超越了主仆,仿佛一对老姐妹。 两人正说着话,谢景元毫无征兆地闯进了门,他满脸激动,语无伦次道:“母亲,我有儿子啦!两个!” 谢老夫人冷眼扫视谢景元,原以为花费那么多心思培养出儿子定然最优秀,这几日却越发不像话。她冷声道:“你只有煜儿一个儿子,怎么会是两个!你又去喝酒了?” 谢景元快速在椅子上坐下,大口灌了一口茶后,才得意洋洋道:“儿子说的不是煜儿。彤儿怀孕了,刚刚郎中已经看过,说她已有身孕,而且怀的是两个儿子!” 谢老夫人一骨碌坐起身,酸胀的脑袋突然不疼了,她惊喜道:“这话是真的吗?不是在狂我?”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家孙辈男丁稀少,只有大房的谢廷煜和二房的谢廷轩,而谢廷煜又与姜家走得近,与侯府感情不深,以后能支撑谢家门楣的独独谢廷轩一人,独木难支,这一直是谢老夫人的一块心病,她自觉无颜去地下面见谢家的列祖列宗。 没想到彤儿的肚子会这样争气,一次就给她怀了两个大孙子! 谢景元笑着问道:“母亲,还送彤儿母女走吗?” 谢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嗔笑道:“走什么走?你把人送走了,我去哪儿抱孙子?” 她吩咐徐嬷嬷拿出松鹤堂小库房的清单,一顿挑挑拣拣,命人将一堆补品和适合孕妇的物品送往碧仙阁。只是这样还嫌不够,她唤来安氏,从侯府的公库里又是一阵寻摸。 送完东西,谢老夫人乘着软轿去了碧仙阁,对着秦碧彤的肚子摸了又摸,方才心满意足地返回。 侯府内稍有风吹草动,各院每每都能迅速得到消息,更何况谢老夫人这一番举动,简直堪比龙卷风,想不知道都难! 原本,秦碧彤用表妹的身份遮掩住进了侯府,虽然私下里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明面上她不过是客居的亲戚。如今,谢老夫人这番举动彻底揭开了这层遮羞布,秦表妹变成了秦姨娘。 映雪居中,姜慕雪正在潜心准备姜府宴会,今日更是请来了天衣阁的窦娘子为谢清漓量体裁衣。 送走窦娘子后,姜慕雪和谢清漓正在挑选首饰,丫鬟盼春快步进来,忧心忡忡汇报了碧仙阁之事。 姜慕雪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她的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继续翻看着手上的首饰,但却有些心不在焉。 谢清漓握住姜慕雪的手,柔声道:“阿娘,如果你不开心,咱们就将那对母女赶走,不用有什么顾忌!” 姜慕雪摇了摇头,她抚了抚谢清漓的手背:“阿娘能够寻回你,此生已再无遗憾,能拥有你和你大哥,阿娘已经很知足。至于谢家这伙人,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阿娘早已不在乎!” 谢清漓点了点头,轻笑道:“那就好!不过阿娘也无需担心,那个秦碧彤怀孕之事,十有八九是假的,大概是为了留在侯府编的谎话。” 姜慕雪惊讶道:“漓儿是如何知道的?” 谢清漓狡黠一笑:“阿娘忘了吗?漓儿和村里的赤脚大夫学过几手啊!” “那秦碧彤若是已经怀孕几个月,但她身形纤细,并未显怀,走路时步伐轻盈,并不像怀孕之人。若她刚刚怀孕,月份尚浅,脉象微弱,很难诊断出是否怀上,更遑论诊断出几个、是男是女。” 姜慕雪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谢清漓提醒道:“阿娘,秦碧彤母女编造这样的谎话,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水,今后阿娘定要离她们远些。无中生有的孩子早晚会落胎,不知道她们想把这口锅扣在谁头上。” …… 是夜,谢景元怀着激动的心情,大摇大摆地进了秦碧彤的卧房。两人关系已经挑明,便也不再避人。 房内红烛摇曳,香气袅袅。 秦碧彤一身素色中衣斜倚在床上,她浓密的乌发披散着蔓延到盈盈一握的腰际,漂亮的眼眸在烛光的映衬下,仿佛流转出万种风情,勾进着谢景元的心里。 谢景元只觉得今日的熏香异常好闻,彤儿也万分美丽,让他心痒难耐。但白日里母亲已经交代过他,这段日子保胎要紧,不能胡来。 他在桌边坐下,倒了满满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才压下些许心头的躁动。 秦碧彤有些焦急,柔儿的熏香不管用吗?她朱唇轻启,娇声唤道:“元郎~” 谢景元好不容易压下的躁动瞬间升腾,他再也控制不住,急切地朝床上扑去…… 前来打探消息、蹲在屋顶的谢清漓飞速转过头,暗骂道:“哕~哕~,辣眼睛!!!” 第79章 开屏孔雀 目睹那样一幕,谢清漓的心灵受到了暴击,她飞快回到漓安苑,足足沐浴了半个时辰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不时想要干呕。 春芽以为谢清漓晚膳吃坏了东西,急忙翻出谢清漓的那些小药瓶,焦急问道:“小姐,您胃不舒服该吃哪种药?” “药?” 谢清漓猛然坐起身,刚刚她只顾着恶心,此时才惊觉有些不对,按理说秦碧彤怀了身孕,谢景元不顾惜她的身体,也该顾惜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应如此急不可耐才对,莫非他被下了药?! 仔细回想,谢景元进屋时还面色如常,但不久之后便面色潮红,在此期间他并未碰触任何东西,所以有问题的定然是熏香! 谢清漓勾唇一笑,看来秦碧彤果真没有怀孕,她想弄假成真! 作为仇人,谢清漓当然不会让秦碧彤如意,她迅速起身,一头扎进自己的小药房一阵捣鼓。 夜半时分,谢清漓一身夜行衣、黑巾遮面,再次来到秦碧彤的卧房外。 卧房内一片漆黑,隐隐传来一粗一浅两道鼾声。谢清漓躲在窗外聆听了片刻,确定房内之人已经熟睡,才轻轻推开窗户,灵巧翻了进去。 香炉的熏香已经燃尽,但房内仍旧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谢清漓走到床榻边,便看到谢景元与秦碧彤交颈而眠,好一对浓情蜜意的狗男女! 她压住心底阵阵翻涌的恶心之感,迅速掏出一瓶迷药,捻了些许放在两人鼻下,两人便睡得犹如死猪一般。 谢清漓伸手在秦碧彤的手腕上轻轻探了探,秦碧彤的脉搏不浮不沉、从容和缓,并无滑脉之象,她果然没有怀孕! 谢清漓又在房内转了一圈,不费吹灰之力,便在妆奁中找到一包熏香,她轻轻闻了闻,果然掺了助兴的药物! 谢清漓唇角微勾,她拿出一瓶药粉,小心地掺入熏香中,又仔细放回原处。 离开之前,她再次看向床上挨在一起的两人,忍不住冷笑一声,既然你们想要乱来,本姑娘心善给你们添上一把大火,接下来好好享受情难自已的滋味吧! …… 眨眼之间,三日之期已至。 谢清漓简单梳洗了一番,一身素净的家常打扮,带着冷霜便出了漓安苑,直奔侯府正门而去。 在即将迈出大门时,谢清漓却突然顿住脚步,身后似乎有道视线正盯着她。 谢清漓用眼角余光微微一瞥,便看到谢清瑶和她的丫鬟迅速朝花木后躲去。她忍不住一声冷笑,她还没出手收拾谢清瑶,谢清瑶却主动送上了门。 她立即调转方向,朝侯府深处走去,一路上她走走停停,似是在游园一般。 冷霜不明所以,她一脸冷肃跟在谢清漓身后,心中却越发鄙夷,这些闺阁小姐真是多事又善变! 直到她们穿过整个侯府,走到侯府后门时,冷霜再也忍不住,沉声质问道:“小姐,为何要突然改走后门?太子府的马车正在正门等候!” 谢清漓却一脸顽皮地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嘘!不要吵到后面的小尾巴!”她狡黠一笑:“小姐我本想在府内戏弄戏弄她了事,她却非要死咬着不放,那休要怪我不客气咯!” 冷霜闻言一惊,有人盯梢吗?为何她没有发现?她悄悄回头,果然看见两名女子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 谢清漓带着冷霜出了侯府后门,走过两条街道,便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似是对盛京城极为熟悉,一路东走走、西逛逛,带着谢清瑶主仆在大街小巷里七拐八绕兜圈子。 谢清瑶和绿绮有好几次把人跟丢了,但不一会儿又能找到她们的身影。 谢清瑶平生第一次走这么长的路,她的脚上传来阵阵痛意,正当她打算放弃时,谢清漓和冷霜却突然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她不甘心,又快步跟了上去。 这条小巷子狭窄逼仄、杂草丛生,似是荒废了很久,但谢清漓和冷霜刚刚走到一半,便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衣衫褴褛的乞儿。 其中一个领头的乞儿大笑道:“孩儿们,咱们今天撞大运了,有肥肉自投罗网。”他高高举起右手一声令下:“抢!” 谢清漓既不意外,也不惊慌,她轻笑一声道:“你们抢错了人,我们只是普通的丫鬟,没什么可抢的。后面那位才是真正的肥肉,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衣裳首饰都很值钱!” 乞儿们齐齐朝巷子口看去,果然看到两名女子探头探脑,其中一个满头珠翠,看打扮是位小姐,另一个穿戴朴素,应该是她的丫鬟。 谢清瑶和绿绮躲在巷子口,见到一群脏兮兮的孩子围住了谢清漓两人,心中正在暗暗高兴,却不知谢清漓说了什么,那群孩子齐齐朝巷子口看来。意识到事情不对,谢清瑶立即转身逃跑。 但那些乞儿哪会让到了嘴边的鸭子飞掉,他们争先恐后朝巷子口奔去,不过一会儿便将谢清瑶主仆围得水泄不通。 谢清漓本想留下来继续看看热闹,但已日上三竿,担心去迟了楚云沧再发疯,便“嗖”的一下飞到了墙上。 冷霜霎时愣在当场,小姐竟然会武功? 既然如此,小姐那日为何看她跳墙会表现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兴奋样? 而那日为了耍帅,她竟然在屋顶上跳来跳去地表演,小姐当时定然像是看猴戏一样吧? 冷霜一贯冷肃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 谢清漓站在墙上,回头唤道:“冷霜,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带路去别院!” 冷霜闻言飞快跳上了墙头,带着谢清漓向远处掠去。 …… 楚云沧的别院,不是京郊的豪华庄园,也不在皇亲贵胄扎堆的城西富贵之地,而是在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城东平民区。 这是一处两进的小院子,院门不大,旁边种着两株桂花树,宁静而温馨。 当冷霜告诉谢清漓,这便是楚云沧的别院时,谢清漓有些惊讶,皇家人的别院不都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吗? 冷霜正打算敲门,大门便应声而开,守门人迫不及待地将两人引到内院。 正房门口,一人正在来回焦急踱着步。 那人身穿一身月牙白缎子华服,腰间束着一条祥云宽边锦带,头上戴着一顶镶玉鎏金冠,手上握着一把白色折扇,身姿挺拔、宽肩窄腰,整个人丰神俊朗。 听到脚步声,那人顿住脚步看向谢清漓等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清漓和冷霜这才看清,此人竟是楚云沧! 冷霜震惊的睁大眼睛,在她的印象中,楚云沧一贯只会穿低调内敛的玄色衣衫,配上他冷清的面容、淡漠的表情和微冷的声音,整个人不怒自威。 但眼前之人却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精致打扮,走近后甚至能看到他的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再加上他那俊逸的容颜和甜腻的笑容,简直像是一只花枝招展的开屏孔雀! 谢清漓也是吓了一跳,虽然她仅仅见过楚云沧两三次,但眼前之人除那张脸,穿着、气质与楚云沧完全不同,她语带迟疑道:“太子殿下?” 第80章 你是我的 三日之期,谢清漓感觉如白驹过隙,楚云沧却度日如年。 那夜夜闯谢清漓香闺后,楚云沧便命人连夜修葺别院、准备药材,甚至还在别院中专门为谢清漓开辟了一间药房,又将太子府库房中的奇珍异草全都搬到了这里。 不过短短一日,整个别院焕然一新。 楚云沧看似悠闲,实则忙得不可开交,亦或者说,自从那个怪梦开始,他那原本韬光养晦、逍遥自在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太子府的内鬼始终是楚云沧的心腹大患,回京后便立即安排影卫秘密排查太子府所有人员,当然重点是他的那几名心腹重臣。 而排查结果令楚云沧难以置信,可疑之人竟是太子太傅牧弈,这位他最尊敬、最信任、最倚重的老师!若无意外,待他登上皇位后,牧弈定然会得到重用、位极人臣,楚云沧实在想不通牧弈为何背叛。 但无论为何,楚云沧经历了如此残酷的背叛,就像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利刃刺破,令他痛入骨髓,心情灰暗又压抑。恰在此时传来谢清漓进京的消息,他犹如死灰的内心才逐渐明媚起来。 而与太子府的表面平静、暗里汹涌不同,东陵朝堂宛如一锅沸水。 自嘉洲之事,楚云沧不再掩藏锋芒,令原本相对平衡的各方势力感到了危机,纷纷将矛头指向太子一党。 其中三皇子一党近日跳得尤其欢腾,他们日日上书请求皇上早日处决黄岱和康怀远。当初三皇子因为黄岱评定之事被禁足了一个月,如今黄岱迟迟未被处决,他们害怕真的审出些于己不利之事。 当初黄岱和康怀远在押解进京的路上屡遭暗杀,若不是楚云沧使了障眼法,将两名死囚易容成两人的样子,他们恐怕早已魂归地府。 而对方如此不遗余力地杀人灭口,楚云沧断定两人必然知道些什么。因此,他力主严审黄岱和康怀远,势必要揪出他们身后之人。 对于两方的争斗,应天帝冷眼旁观、不置可否,一时间东陵朝堂一片血雨腥风。 如此内外交困、剑拔弩张的形势之下,楚云沧自然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但是为了此次与谢清漓相会,他足足空出了一整天的时间。 今晨天光微亮,楚云沧便派马车去接人,他自己则精心梳洗了一番,早早来到别院等候。 但已日上三竿,却不见谢清漓前来,就在他怀疑谢清漓爽约、心中怒火即将喷薄而出之际,谢清漓珊珊而来。 见到谢清漓那一刻,楚云沧的怒火顷刻间消弭于无形,甚至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流光看得目瞪口呆,果然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 楚云沧迎上两步,柔声道:“漓儿,你终于来了?我正担心你路上出了什么事!” 谢清漓福了福身,歉意道:“臣女有事耽搁了,殿下见谅!” 楚云沧摇了摇头:“无妨,我也是刚刚才来!”他语气一顿,笑道:“漓儿随我来,我给漓儿看样东西!” 楚云沧将谢清漓带到一处装点古朴的房屋前,他轻轻推开房门,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谢清漓朝房内看去,惊得睁大眼睛,房内静谧而清爽,俨然一间小医馆。靠墙处安放着两排药柜,中间用一道青竹雕花屏风隔开,屏风外侧摆放着古香古色的木质桌椅和制药的工具,内侧则是供人小憩的榻几。 她径直来到药柜前,一一打开药柜上的药斗。每只药斗都好似一只宝箱,里面的东西都能让她两眼放光、惊叹连连。 自己的心思没白费,楚云沧微微有些得意,他笑道:“这间药房是专门为漓儿准备的,若是漓儿需要,可以随时取用这些药材。” 谢清漓被药房吸引,已经忘记身后还跟着一人,她连忙道:“殿下,臣女即刻为您配药,请您命人备好热水。” 楚云沧轻声道:“已经备好了。”他边说边在椅子上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着谢清漓的身影。 房内一片静谧,几缕阳光自窗户透入,投射到地板上的点点光影随着窗外的树影摇曳生姿,宁静祥和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谢清漓在药柜前一阵忙碌,须臾便找齐了所需的药材,她的内心有些纠结。 岂州那夜楚云沧的逼迫令她生气,誓要让楚云沧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但今日这间药房准备得极为用心,实在合她的心意,她打算放过楚云沧一马,尽快帮他解毒后各自安好。 楚云沧也觉得此刻的氛围极好,两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他的目光不由得变得肆无忌惮,有些痴缠的盯着谢清漓,眼神中的炽热仿佛能将一切融化。 感受到楚云沧侵略的目光,谢清漓配制药材的手微微一顿,她有些恼怒,刚刚对楚云沧产生的那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便狠狠抓了一大把白花蛇舌草,这个死性不改的花心大废柴,还是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吧! …… 浴房正中摆放着一道屏风,屏风后是一只大大的浴桶,浴桶中已经加满热水,水气升腾,整个房间雾气氤氲,宛若仙境。 谢清漓端着配好的药材率先进来,绕过屏风,将药材加到浴桶中。 未等谢清漓忙完,楚云沧便跟了进来,他环视四周,雾气中光线昏暗、气氛有些暧昧,他突然轻笑一声,柔声问道:“漓儿,我需要脱光吗?”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认真。 屏风后的谢清漓身形一僵,冷声回道:“不必,殿下脱掉外衫即可。” 她的话音未落,楚云沧身着白色丝质中衣,已缓缓从雾气中走来,他那俊美无俦的容颜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天上的仙君。 谢清漓漂亮的眼眸直直看向楚云沧,心跟着漏跳了一拍。 楚云沧缓缓靠近谢清漓,轻吐气息在她耳畔,低声道:“漓儿看呆了吗?” 谢清漓脸色一红,强自镇定推开楚云沧,快速道:“殿下,药液准备好了,请您进去吧!”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楚云沧的嘴角高高扬起,听话地坐进了浴桶中,轻薄的中衣瞬间被药水浸透,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身体的形状。 原本打算查看药浴效果的谢清漓,瞬间慌乱地背过身去。 楚云沧忍不住轻笑出声,暗道害羞的漓儿真是可爱,这样的药浴若是能多来几次就好了。 但不过片刻,他便再也笑不出来,药水已由初时的温润变得灼烫,仿佛无数只蚂蚁啃食着他的血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痛感也越发浓烈。 承受着这样的蚀骨锥心之痛,楚云沧已是满头大汗、双眼泛红,但他却在咬牙坚持,并未痛呼出声。 谢清漓自是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楚云沧却并未立即晕过去,这样强大的意志力令她意外,她上前摸了摸楚云沧的脉搏,脉息虽弱,却节律均匀、从容和缓。 楚云沧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手腕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清凉的触感,仿佛一汪清泉浇灭了皮肤的灼痛,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楚云沧缓缓抬头,猩红的眼睛定定地看向谢清漓那张倾城绝世的脸。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两片诱人的红唇上时,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了两下,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这红唇便是一切痛苦的解药。 楚云沧再也控制不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箍住谢清漓的身体,双唇迅速贴上了谢清漓的红唇,果然如想象的那般清甜。 不待谢清漓发怒,楚云沧的力气已经耗尽,随即便陷入了昏迷,昏迷前的那一刻,他呢喃道:“你是我的,不许逃!” 第81章 你算什么东西 “你是我的,不许逃!” 楚云沧声音虽轻,但这句话却异常清晰,犹如一道闪电,瞬间划破宁静的夜空,令谢清漓心头一颤,脑中一片空白,僵在当场。 昏迷的楚云沧身体软软地向桶底滑去,谢清漓本能地拉住了楚云沧的手臂。 手上传来肌肉结实紧致的触感,谢清漓顿时满脸通红,仿佛不小心抓到了烫手山芋,惊得她立即松了手,任凭楚云沧渐渐滑向水底。 她又羞又恼,但终究不能看着楚云沧淹死,便朝门外喊道:“流光大人!” 流光对谢清漓的医术将信将疑,一直忧心忡忡守在浴房门口,听见谢清漓的呼喊,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进去。 谢清漓面色沉郁,指了指浴桶,冷声道:“流光大人,看好你家主子不要呛水,泡满两个时辰再捞出来。” 流光看向浴桶,只见楚云沧双目紧闭,仅剩半个脑袋露在水面上。流光急忙将楚云沧身体拉起,探了探他的鼻息才微微松了口气。 但主子为何会昏迷呢?流光极为不解,他满脸疑惑地抬头,但房内哪儿还有谢清漓的身影?! 那厢,谢清漓满脸阴沉地从浴房出来,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守在院子里的冷霜急忙追了上去。 一路上,谢清漓一言不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虽然她活了两世三生,但苦苦追求的始终是与姜慕雪的亲情,她从未与年轻男子密切来往,对男女之情更是一无所知。 此刻,她思绪纷繁复杂,犹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半点头绪。 一会儿气自己为何会被楚云沧的美色所惑,气自己不够警觉,竟然给了楚云沧可乘之机! 一会儿又怨楚云沧生性风流、举止轻浮,竟然做出如此逾矩之事! 一会儿又恨自己为何不厌恶楚云沧的碰触,那夜看到谢景元和秦碧彤抱在一起,她却恶心了那么久! 一会儿又悔自己为何要招惹楚云沧?楚云沧毕竟是当今太子、权势滔天,而她不过是一个流落乡野的四品官员之女,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即使她背靠姜家,又如何能与楚云沧抗衡? 一会儿又怕像当初的阿娘一样,自己的婚姻若是成为皇室折辱姜家的手段,又该当如何,是否会拖累姜家? 谢清漓越想心中越沉重,心情也越低落,眼中甚至蒙上了一层水雾。 冷霜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清漓身后,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她见到的谢清漓要么温柔乖巧,要么古灵精怪,要么横眉冷对,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此刻这样,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颓废阴郁! 冷霜实在好奇主子和小姐在浴房内发生了什么,莫非主子欺负了小姐? 谢清漓却突然顿住脚步,她摸了摸腰间的药瓶,调转脚步却久久未动,满脸纠结。 冷霜轻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谢清漓这才注意到冷霜的存在,她逼退眼中的泪水,取下腰间的药瓶塞到冷霜手上,冷声道:“把这瓶药交给流光,太子药浴完毕后取两粒服下。” 交代完毕,她迅速掉头朝侯府方向而去,心中暗暗决定,若是楚云沧逼她,大不杀死那些仇人,再与楚云沧同归于尽,她说过此生要活得恣意! 冷霜愣在原地,她既担心小姐,又担心主子,犹豫了片刻,便飞快地朝别院方向跑去。 …… 静安侯府,漓安苑。 谢清漓没有走侯府大门,而是直接翻墙回了自己的卧房。 房间内,春芽正一边用力擦着桌子,一边气鼓鼓嘟囔道:“小姐出门为何要带冷霜却不带我?是我干活不够卖力,还是我规矩学的不好,还是小姐嫌我笨?咦……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笨吗?” 谢清漓站在春芽身后听了一会儿,春芽却浑然不觉,小嘴不停地自我剖析。谢清漓原本灰暗的心情突然转好,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春芽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向谢清漓,惊讶道:“小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清漓戳了戳她的脑袋,笑道:“小傻瓜,你干活够卖力,桌子擦得能当镜子用。规矩也学得好,闫嬷嬷都夸了你!小姐我也不嫌你笨,谁让你这么可爱呢!” 春芽的脸霎时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小姐站在她身后这么久,她竟然没有发觉,莫非小姐是嫌她聋? 谢清漓看着呆愣的春芽,吩咐道:“快给我换身衣服,小姐我带你去看热闹!”刚刚她翻墙回来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堵在映雪居门口。 听说可以看热闹,春芽手脚麻利的给谢清漓更换了一身装扮。 谢清漓带着春芽、珍珠和元宝径直来到映雪居门口,恰好看到一群丫鬟婆子众星捧月般围着秦碧彤,秦碧彤一手扶腰,一手抚着肚子,表情分外得意地盯着映雪居的大门。 “砰~砰~砰~”樱兰趾高气昂地上前拍门,但映雪居院门紧闭,无人应门。 见此情景,谢清漓面色微沉,冷声吩咐道:“春芽,掌嘴!” 春芽高声应道:“是,小姐!” 她带着珍珠和元宝,快步走到樱兰面前,珍珠和元宝一左一右控制住樱兰,春芽则左右开弓用力扇起了巴掌。 见到谢清漓,秦碧彤顿时恨意翻涌、双眼通红,她怒声呵斥春芽道:“住手,大胆贱婢,快给我住手!” 春芽却充耳不闻,仍旧卖力地打着。 谢清漓款步上前,柔声道:“姑母,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此人在侯府主母门前如此撒野,势必要严惩才能以儆效尤!” 她语气一顿,红唇轻勾:“不过,既然这是姑母的丫鬟,而姑母已经开口,漓儿今日就饶她一次。”她转头吩咐道:“春芽,再打二十掌就停手吧!” 谢清漓如此嚣张的态度,气得秦碧彤浑身发抖,她推了推身侧的婆子,怒道:“你们傻愣着什么,碧仙阁的人被欺负了,还不打回去?” 谢清漓面色微沉,挡在众人面前,冷声道:“我今天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在这里撒野!” 她的话音未落,身后的大门“哗啦”一声打开,映雪居的一众丫鬟婆子手中拿着鸡毛掸子、笤帚等武器,纷纷站到谢清漓身侧,怒视着秦碧彤等人。 碧仙阁的丫鬟婆子哪还敢往前,纷纷住往后缩了两步,独留秦碧彤一人站在人群最前面。 秦碧彤见情形不对,怒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想要造反吗?我不过是来给夫人请安,你们就要合起伙来欺负我吗?”她声音虽大,却透露出些许外强中干。 谢清漓冷笑道:“请安?恐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况且,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给阿娘请安?” 秦碧彤挺了挺自己的肚子,颇为得意道:“就凭我是你爹的姨娘,凭我肚子里的孩子!” 第82章 恶人先告状 秦碧彤洋洋得意,自称是谢景元的姨娘。 谢清漓冷嗤道:“姨娘?原本漓儿当你是姑母,是侯府的客人,自然要敬你几分。但你却自称姨娘,那便是侯府的半个奴仆,漓儿这个正儿八经的主子申饬你一两句,也不算逾矩。” “古人言‘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漓儿今日算是开了眼界,第一次见到自甘堕落、上赶着给人做妾的贱胚子!” “你……”秦碧彤被骂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但这却都是她无法反驳的事实。 谢清漓却云淡风轻道:“不过,父亲纳了姨娘,阿娘这个正妻却是不知,这不合东陵的规矩,更违背了父亲当初的誓言。” “漓儿真想问问父亲,当年他跪在姜府门前承诺此生绝不纳妾时,是否对天发过誓。如今他违背誓言,上天会不会惩罚他?若是上天不罚,想必东陵朝堂的御史大人们定然有兴趣主持正义!” 她满脸笑意看向秦碧彤,语气真诚地问道:“你说,我若是与父亲当面对质,他敢不敢承认你这个姨娘呢?” “你这是嫉妒你爹宠爱我,挑拨离间!”秦碧彤气得七窍生烟,她的确没有把握谢景元会给她这个名分。 谢清漓并未理会秦碧彤的气急败坏,而是将目光移向她挺起的肚子上,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至于你的肚子,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清楚里面装了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秦碧彤立即用双手紧紧护住肚子,慌张道:“你在胡说什么?”她心中暗暗恼怒,定然是柔儿找的那个葛郎中走漏了风声! 谢清漓温柔一笑:“我在说什么,你心里很清楚!记住,不要再来骚扰阿娘!否则,我不介意将整个盛京城的郎中都请来给你诊脉!” 秦碧彤吓得脸色一白,如今她还没怀上,若是露馅,姑母和元郎会是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她怒声道:“你休想害我的孩儿!走走走,这个破地方,下次八抬大轿请我来,我都不来,哼!”话音未落,便捧着肚子步履匆匆的走了。 碧仙阁的丫鬟婆子也“呼啦啦”跟着走了。 明夏上前朝谢清漓福了福身道:“小姐,幸好您来了,奴婢不知该如何处理刚刚的麻烦,便只能闭门不出!” 谢清漓沉声道:“阿娘呢?她没受到惊吓吧?” 明夏摇了摇头:“夫人被姜府的人接走了,明日的宴会已经准备妥当,几位舅奶奶请夫人前去过目。” 谢清漓点了点头,温声道:“那就好!你们都散了吧!” 恰在此时,冷霜疾步从外走来,她快步来到谢清漓身边,低声道:“小姐,刚刚属下……奴婢看到谢清瑶回府了!”冷霜还没适应丫鬟身份,偶尔会不自觉说错称呼。 “哦?她竟能全身而退,此人果然不简单!”谢清漓极为惊讶,谢清瑶和绿绮都不会武功,竟然能从那帮乞儿手下逃脱,是他们的身手还没练成吗? 前世,谢清漓曾偶然间被这帮乞儿打劫,她与他们不打不相识,他们甘愿充当她的小弟,为她打探情报,那是一帮极为孝顺的孩子! 冷霜却摇了摇头,她冷声道:“不是全身而退,而是有些惨!” “奴婢刚刚看见她偷偷摸摸从侯府后门进来,边走边抹眼泪。她的发髻凌乱,早上出门戴的那些珠宝首饰不见了,身上穿着那个丫鬟的衣裳,脚上没有鞋子,只套了一双血迹斑斑的罗袜。她走路一拐一瘸,可能双脚已经磨流血了。” “她身后隔了几丈远,跟着那个丫鬟,丫鬟披头散发,只剩下一身中衣,双脚光着,已经磨得血肉模糊。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瑶芳阁去了。” 谢清漓灿然一笑,那帮小子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要不要奖励他们几只烧鸡呢? …… 松鹤堂。 这几日,谢老夫人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胸口的鞭伤快好了,酸胀的脑袋也不疼了,就连眼前谢清瑶的啼哭声都异常悦耳。 谢清瑶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她倚在谢老夫人身侧,哭得梨花带雨:“祖母,请您为瑶儿做主!如今在这个家里,只有您还顾惜瑶儿、心疼瑶儿!” 谢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慈爱道:“说吧!有祖母给你撑腰,看谁还敢欺负咱们瑶儿!” 谢清瑶拭了拭眼泪,才哽咽道:“瑶儿今晨在花园中赏花,恰好看到漓儿妹妹和她的婢女。瑶儿知道漓儿妹妹不喜欢瑶儿,但家和万事兴,便主动找她搭话,想要缓和我们的关系。” “漓儿妹妹开始不理瑶儿,后来却突然提出一起溜出府去玩儿,瑶儿当时十分高兴,便答应了她。” “但哪知出府后她便带着瑶儿七拐八绕,最后将瑶儿带到一个荒废的小巷子里。巷子里突然跑出一群乞丐,不知道漓儿妹妹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将瑶儿团团围住了。” “瑶儿当时害怕极了,想要向漓儿妹妹求助,她却不知何时已经跑了。” “那些乞丐逼着瑶儿摘下所有首饰、脱下外衫,甚至连瑶儿的绣鞋都没放过。” 谢老夫人“噌”的一声坐直身子,她脸色黑沉如水,示意徐嬷嬷守住房门,才仔细打量起谢清瑶,厉声质问:“他们有没有碰你?” 侯府砸了那么多真金白银培养谢清瑶,好不容易养到如今,若是被几个乞丐摘了桃子,谢老夫人会忍不住毁天灭地! 谢清瑶被谢老夫人狠厉的目光吓了一跳,她停止哭泣,呆愣地看着谢老夫人,停顿了几秒,她才惊觉只顾着控诉谢清漓,却忘了那些话对女儿家的清誉是多么致命的打击。 她使劲摇头,慌乱道:“没有,祖母,他们没有碰瑶儿,瑶儿还干干净净的,他们只是一群要饭的小孩子。” 谢老夫人却不为所动,依然沉着脸道:“接着说!” 谢清瑶吓得一哆嗦,小声道:“瑶儿留下那些东西,他们就放过了瑶儿。绿绮将她的衣衫借给瑶儿穿,然后,然后我们就回府了。” 谢老夫人却不相信,凌厉道:“你们是几时出的门,为何太阳偏西才回来?” 谢清瑶哆哆嗦嗦道:“我们,我们回来时迷了路,转了几个时辰才找到回来的路。” 想到走过的那些冤枉路,她突然极度委屈,迅速脱掉自己的鞋袜,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脚,哽咽道:“祖母,瑶儿的脚都磨破了,以后会不会留疤?瑶儿是不是嫁不出去了?”话音未落,便嚎啕大哭起来。 谢老夫人看着那满是伤痕的一双脚,心中怒意飞涨,她厉声吩咐道:“徐嬷嬷,去漓安苑将那个孽障押过来……” 第83章 一碗水端平 谢清瑶恶人先告状,谢老夫人怒意丛生,吩咐徐嬷嬷将谢清漓押过来。 徐嬷嬷自然不敢对谢清漓不敬,客客气气地将谢清漓请到了松鹤堂。 谢老夫人知道,那日她昏迷不醒,是谢清漓救了她一命,而谢清漓相貌出众,令她极为满意。 但谢清漓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歹毒,竟然做出残害姐妹之事,差点毁了侯府精心培养的王牌,她对谢清漓的那点儿好感瞬间化作乌有。 “啪!” 谢清漓走进松鹤堂时,一只茶杯在她面前摔得粉碎,尖利的碎片散落一地。 谢老夫人这招先声夺人却并未奏效,她原以为谢清漓会被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但谢清漓却面色如常,小心躲过地上的碎片,款款在椅子上落了坐。 谢老夫人怒意翻涌,厉声道:“孽障,跪下!” 谢清漓看向谢老夫人,不疾不徐道:“祖母,不知道漓儿做错了什么,会惹祖母这么生气,但气大伤身,祖母的身体要紧! 她瞥了一眼谢清瑶,柔声道:“常言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祖母不应只听一面之词。就算要罚漓儿,也应让漓儿明白为何受罚,让漓儿心服口服。”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倒是巧舌如簧,竟敢拿‘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来堵我!”她沉声道:“难道你没有哄骗瑶儿跟你出府?没有将她引到你设的圈套中?” 谢清漓指了指谢清瑶,惊讶道:“祖母说的瑶儿是指她吗?”她嘲讽一笑:“漓儿知道自己生长在乡野,不得祖母喜爱!但祖母用如此离谱的理由惩罚漓儿,漓儿不服!漓儿敢对天发誓,自回府之后从未与她说过话,何来哄她一说?” 谢清漓的神情不似作假,谢老夫人犹疑地看向两人,相较而言,她当然更愿意相信看着长大的谢清瑶! 谢清瑶抓住谢老夫人的手臂,哽声道:“祖母,休要听她狡辩,今天早晨她在花园哄骗我跟她出门,我的丫鬟绿绮可以作证。” 谢清漓冷笑一声:“我的丫鬟冷霜也同我在一起,她也可以为我作证!” 谢老夫人脑袋开始有些发胀,这两人各执一词,都拿自己的丫鬟当作证人,让她有些头疼。 两方僵持之时,谢清漓突然柔声道:“祖母,漓儿今晨在花园中逛了逛,然后从后门去了街上。漓儿记得当时有一个又黑又胖的丫鬟蹲在假山旁的花坛里除草,还有后门守门的两个婆子,她们都看到了漓儿,可以请她们给漓儿作证。” 徐嬷嬷插话道:“漓儿小姐说的丫鬟是管理花木的小红,今儿后门当值的是赵婆子和李大头家的。” 没想到谢清漓能找到证人,谢清瑶面色微僵,急切道:“祖母,这几人可能被漓儿妹妹收买了,千万不能信她们的话!” 谢清漓冷嗤道:“若漓儿这个刚刚回府几日的乡野丫头能收买侯府这么多下人,那你这个在侯府锦衣玉食生活了十几年的大小姐,岂不能让整个侯府上下都听你的?” 谢清瑶面色一白,怒道:“你……” 谢清漓却并未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转头看向谢老夫人,沉声道:“若是祖母不信这几人,也可以问问其他下人,定然有人看到了我们。” 谢老夫人冷眼扫视谢清瑶,冷声道:“不必,将这三人唤来吧!”徐嬷嬷领命而去。 等待的间隙,谢清瑶低着脑袋,不停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她欺骗了祖母,祖母定然不喜,一会儿该如何应对?但她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对策。 她的双眸蒙上一层水雾,埋怨花嬷嬷为何告假这么多日还不回来,若是花嬷嬷在就好了。 不一会儿,徐嬷嬷领着三个人进来,正是管理花木的小红和看门的两个婆子。 三人作为侯府的粗使奴才,从来没有进过主子的屋子,松鹤堂的奢华令她们眼花缭乱、战战兢兢,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当看到坐在上首满脸严肃的谢老夫人时,三人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扑通”几声纷纷跪在地上。 谢老夫人指了指谢清瑶和谢清漓,沉声问道:“你们三个,今晨是否见到两位小姐一块说话,一起出门?” 小红慌忙道:“奴婢今晨在花园中除草,看到漓儿小姐和她的丫鬟先经过,过了一会儿,又看到大小姐和绿绮姐姐经过。奴婢没见到漓儿小姐和大小姐说话,倒像是,像是……“ 谢老夫人面沉如水,冷声道:“像什么?” 小红忙磕头道:“奴婢可能看错了,像是大小姐在偷偷跟着漓儿小姐。” 赵婆子和李大头家的也纷纷点头,忙不迭道:“我们也看见两位小姐是一前一后出的门。” 谢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失望地看了一眼谢清瑶,挥了挥手:“都退下吧!”地上的三人相互搀扶起身、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谢老夫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漓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谢清漓却身形未动,温声道:“漓儿在乡下时,常听村里的老人说,为人长者应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如今漓儿平白受人冤枉,请祖母为漓儿做主。” 谢老夫人气得心口疼,她恨透了谢清漓这张嘴,怒道:“你待要如何?” 谢清漓柔柔一笑:“漓儿也没别的要求。刚刚漓儿进门时,祖母以为漓儿有错,让漓儿跪下。如今证明错的不是漓儿,自然应该犯错之人跪下。” 谢清瑶闻言怒道:“你怎么没错,明明是你与那帮乞儿勾结!” 谢清漓却唇角微勾,淡淡道:“看来你一计不成,还想继续往我身上泼脏水!”她转头看向谢老夫人:“祖母,为今之计,为了证明漓儿的清白,只有报官了!” 谢老夫人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够了!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她推了谢清瑶一把,冷喝道:“跪下!” 谢清瑶不敢再说什么,期期艾艾跪到地上,尖利的茶杯碎片刺入她的膝盖,她顿时泣不成声。 谢老夫人看得心疼,抬头乜着谢清漓,怒声道:“如此你可满意了?小小年纪就如此得理不饶人,小心得不偿失!” 谢清漓款款起身,柔声道:“漓儿谢谢祖母教诲!漓儿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漓儿告退!”她福了福身,款步出了松鹤堂。 谢清瑶抱住谢老夫人的腿,哭着道:“祖母,瑶儿是跟踪了谢清漓,但后面的不是假话,她真的跟那帮乞儿认识!” 谢老夫人皱了皱眉头,示意徐嬷嬷扶起谢清瑶,这个蠢货以后真的能为侯府带来荣耀,而不是祸端吗? 她缓声道:“瑶儿先回去休息,下次有事对祖母直说,若是再闹出今日的笑话……” 谢清瑶连忙摇头:“祖母,瑶儿再也不敢欺瞒祖母了!瑶儿今日只是因为,因为嫉妒谢清漓,才会说谎……” 谢老夫人再也不想听谢清瑶说话,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终于清净了,谢老夫人命人唤来绿绮,绿绮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谢老夫人揉了揉发胀的脑袋,两个孙女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不过就算如此,她还要忍着怒气为谢清瑶善后。 谢老夫人唤来管家,管家安排家丁带着绿绮去寻找那群乞儿,争取将谢清瑶流落在外的东西找回来。女儿家的物什若是落在歹人手中,名誉就毁了! …… 瑶芳阁。 谢清瑶回来后发了一通火气,这次遭殃的是红裳和蓝萤。 突然,一个小丫鬟匆匆闯了进来,正是上次来报信的那个小丫鬟小桃。 看到跪在地上、伤痕累累的红裳和蓝萤,小桃吓得结结巴巴道:“大小姐,奴婢,奴婢今天偷听到映雪居的丫鬟说悄悄话,明天,明天姜府举办宴会……” 第84章 不速之客 静安侯府,瑶芳阁。 听小桃说姜府举办宴会,谢清瑶“蹭”的站起身,急切道:“姜府举办什么宴会?你还听说了什么?” 小桃年纪不大,但有些小聪明,经常利用偷听到的消息换取银钱。 大小姐果然不知道姜府办宴,意味着这条消息有价值,但小桃却高兴不起来。原本在她心目中,大小姐人美心善、出手大方,但眼前红裳和蓝萤的惨状却吓坏了她,让她有些忐忑。 小桃哆哆嗦嗦回道:“奴婢,奴婢只听到这么多!” 谢清瑶原本余怒未消,小桃的回答令她极度失望,她狠狠踹倒一只绣凳,怒骂道:“都是废物!” 盛怒下,她忘记了脚上的伤口,一脚下去,疼得她直接跌倒在地。 小桃吓得“扑通”一声跪下,红裳和蓝萤也忍痛膝行上前,轻柔地扶起了谢清瑶。 谢清瑶在地上坐直身子,怒意更甚,“啪~啪~”两巴掌便扇在红裳和蓝萤脸上,转头看到小桃惊恐的眼神,她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小桃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使劲摇晃脑袋:“大小姐,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刚刚奴婢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实在是奴婢急着告诉您这个消息,门口又没人通传,才不小心进来的。” “请大小姐饶过奴婢这次,奴婢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会说!”她额头贴地,疯狂磕起了头。 谢清瑶摆了摆手,冷声道:“行了!你原来在哪个院子当差?” 小桃不知道谢清瑶为何关心此事,迟疑道:“奴婢,奴婢是松鹤堂负责浆洗差事的三等丫鬟。” 谢清瑶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嗯,你不错,我很喜欢你,以后你就留在瑶芳阁吧!到了这里,你就升为二等丫鬟,只管给红裳她们几个打打下手即可!” 小桃霎时脸色惨白,小心翼翼道:“奴婢谢谢大小姐赏识,但奴婢只是粗使丫鬟,从没做过那些细活儿,恐怕会坏了大小姐的事!请,请大小姐收回成命吧!” 谢清漓冷哼道:“好了,不要再惹我生气,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回头我自会跟祖母讨了你。”她转头吩咐道:“红裳,你带她下去,好好教教她咱们院里的规矩!” 红裳低声应是,她艰难起身、拉起还在哭泣的小桃退了出去。多出一个人分担谢清瑶的怒火,红裳并没觉得高兴,而是为小桃感到悲哀。 谢清漓在蓝萤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沉声吩咐道:“蓝萤,你去打听打听姜府宴会之事,务必要打听到确切消息!” 蓝萤领命而去,月上柳梢时才回。 她小心翼翼回禀道:“大小姐,明日姜府的确举行宴会,侯夫人和漓儿小姐都会去赴宴。为了这次宴会,侯夫人请天衣阁的窦娘子为漓儿小姐制衣……” “天衣阁窦娘子!!!”谢清瑶气得脸色爆红,胸膛像是有一锅开水在沸腾,太阳穴突突突跳个不停。 蓝萤再也不敢往下说,而是悄悄后撤了两步。 谢清瑶咬牙切齿道:“不想让我参加,我偏要去!”她胡乱扯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怒声道:“走,咱们去松鹤堂!” …… 清晨的旭日,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将柔光洒满大地。微风轻拂绿叶,树影微微攒动,带来丝丝清凉。 卯时刚至,大将军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 盛京的世家大族间流行举办各种宴会,但姜家向来低调,极少办宴。因此,这次姜家虽然只是邀请了关系亲近的几家女眷赏花,但被邀请的人家无不万分重视,未被邀请的人家听到了风声,也都变着法子打探如何能参加。 因为宾客都是女眷,便由姜家大夫人郑氏带着嫡长媳谭茹嫣在门口迎宾,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宾客悉数到齐。 姜府花园内,清流掩映,林木葱茏,芳草萋萋,亭台错落有致,小径四通八达,步步皆是美景。 花园正中,是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湖水中种满碧荷。青翠欲滴的片片荷叶犹如一把把撑开的绿伞,或浮于湖面,或挺立在碧波之上;亭亭玉立的朵朵荷花仿佛一个个娇羞的少女,嫩蕊凝珠,美不胜收。 湖心正中的一片小岛,正是今日赏荷宴的设宴之处。小岛四周设有几条曲曲折折的回廊,连接着小岛与岸边。 宴会即将开始,宾客们依次落座,但仍有两张案几空着,上首那张定是姜老夫人的座席,另一张不知是为何人准备的,众人猜测纷纷。 突然,管家程山匆匆来到岛上,他吩咐一名丫鬟去将大夫人悄悄请出来。 那名丫鬟走到宴席中正欲去唤大夫人,却被谭茹嫣拦住了去路,两人交谈了几句,丫鬟便将谭茹嫣带到了程管家面前。 谭茹嫣满含笑意道:“程管家,有什么事需要处理?” 程管家内心不悦,面上却神色如常,平静道:“谢家老夫人带着谢家女眷正在府门口,老奴来请示大夫人是否允许她们进来?” 谭茹嫣轻笑一声:“姑母也真是的,如此重要的日子竟然不请自家人,别人还以为咱们姜家不识礼数呢!请,快请进来!” 程管家迟疑道:“不需要请示一下大夫人吗?” 谭茹嫣面色微冷,语气转凉:“怎么,我的话不管用吗?况且,谢家乃姜家的姻亲,是姜家最重要的亲戚,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她语气一顿,冷声道:“走吧!跟我去迎迎谢老夫人。”说完,便抬腿向府门方向走去。 程管家有些恼怒,但谭茹嫣毕竟是主子,他只得快速给刚刚传话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便快步跟了上去。 那小丫鬟一头雾水,程管家是在向她抛媚眼吗?她脸色一红,虽然程管家长得不错,但年纪比她大那么多…… 不一会儿,谭茹嫣便陪着谢老夫人并两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进来,那两人正是谢清瑶和谢清绮。 姜府举办宴会,赴宴之人定然都是东陵数得上号的世家贵族,姜老夫人恨不得将府里所有的姑娘都带来,但谢清柔和谢清曼一个外室女、一个庶女,身份上不得台面,而谢清蓉虽是嫡出,却是三房的人,她自是不愿提携。因此,便只带了谢清瑶和谢清绮两人前来。 谢家人突然造访,引起一阵骚动,说到底谢家只是一个四品之家,与她们圈子不同,因此许多人并不认识她们。 而谢家人的出现,又勾起了众人对当年谢景元和姜慕雪那桩事的回忆,一时间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声。 宴会并未准备谢家人的座席,谭茹嫣直接将谢家三人安排到空置的那张案几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桌是为谢家人准备的,看来姜家与谢家关系不错,只是三人坐在一起,着实挤了些! 这时,姜老夫人在姜慕雪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她与众位宾客一一寒暄,但看到谢老夫人那张拘谨又谄媚的脸时,她和姜慕雪的脸双双沉了下来。 谢清瑶已经站起身,甜甜唤道:“外祖母,母亲,瑶儿来了!” 第85章 贵客驾临 姜府,赏荷宴。 谢家人不期而至,谢清瑶甚至当众唤着姜老夫人和姜慕雪,很是亲昵! 众人不明就里,但姜老夫人和姜慕雪却感觉受到了挑衅,但今日的场合不宜发作,便都沉着脸快步从谢家人面前走过。 姜慕雪扶着姜老夫人在上首落座,谢家人占用的那张案几原本是她和谢清漓的,她与姜老夫人迅速交换了眼神。姜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姜慕雪的手以示安抚,又吩咐丫鬟将大夫人唤来。 大夫人此时已经知晓谭茹嫣的所作所为,她气得七窍生烟,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媳妇! 听说姜老夫人召唤,大夫人连忙起身,快步来到姜老夫人身边,她拉住姜慕雪的手,朗声笑道:“母亲不用舍不得雪儿,您就放心将她交给儿媳,儿媳保证将她照顾得妥妥的!” 姜老夫人却只是微微颔首,神色淡淡。 大夫人心中“咯噔”一声,坏了!今日是她负责迎宾,婆母定然以为谢家人是她安排进来的,但这事她又无法辩解,嫣儿是她的儿媳,嫣儿不懂事也是她没教好! 大夫人满心郁闷,只得拉着姜慕雪在她的案几落座。 姜老夫人清了清嗓子,众人顿时鸦雀无声,纷纷抬头看向姜老夫人,等她开口。 姜老夫人尽量忽略掉令她不快的谢家人,朗声笑道:“今日我府上举办这场赏荷宴,请各位夫人小姐前来,实际是有一桩喜事宣布……” 突然,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众人顿时被她吸引了目光。姜老夫人也停下讲话,极为不悦的看向那个小丫鬟,今日宴会枝节横生,恐怕不是好兆头! 那小丫鬟急急忙忙跑到姜府老人身边,朝她悄悄耳语了几句,姜老夫人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过,她立即调整好情绪,朝众人笑道:“各位稍待片刻,有贵客驾临,老身前去迎迎!”话毕,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迅速起身、快步朝外走去,姜家其他人也纷纷跟了出去。 众宾客皆是心痒难耐,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需要姜老夫人亲自去迎接呢? 片刻之后,众人便有了答案。 只见姜老夫人陪着一名年轻男子款步走来,姜家其余女眷皆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那名男子身着玄色衣衫,容色俊美无俦,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但与姜老夫人谈话时,又显露出些许谦逊,两人仿若一对祖孙! 有人惊呼道:“那是太子!” 她声音不小,众人都听得真切,她们都极为惊讶,传闻太子殿下身体孱弱,能力平平,因此不喜参加什么宴会,就连皇家宫宴都极少现身。 是以,众人常常见到其余几位皇子,唯有太子殿下,对面相见却不识。但眼前之人超凡脱俗、龙章凤姿,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宴席上的少女们纷纷红了脸,她们偷偷看向楚云沧,羞赧中却又暗含丝丝情谊,这其中也包括谢清瑶和谢清绮。 不过,谢清绮只敢偷瞄几眼,她自知身份与太子殿下天差地别,此生绝无可能。 而谢清瑶却是看痴了,她直勾勾盯着翩翩而来的楚云沧,眼中跳跃着喜悦的光芒,她原本便立志要做东陵的皇后,而太子殿下如此俊美出众,简直令她欣喜若狂! 想着想着,谢清瑶竟然直直站起了身,想要上前迎接楚云沧。幸而谢老夫人眼疾手快拉住了谢清瑶,对皇家之人稍有不敬便是杀头的大罪,这个蠢货在做什么? “臣妇(女)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云沧已经走近,众人全都跪地问安。姜老夫人和姜慕雪正欲跟着跪下,楚云沧却一手一个扶住了两人,温声道:“各位平身吧!”众人纷纷道谢起身。 上首已经并排置了两张案几,楚云沧和姜老夫人各自落座。楚云沧率先开口道:“今日孤不请再来,望老夫人不要见怪!” “姜姨是母后的至交好友,姜家今日这样的喜事,如若母后还在定会前来。故而,孤便代替母后前来聊表心意!” 姜老夫人笑道:“太子殿下对先皇后娘娘的一片孝心日月可鉴!今日殿下驾临,令姜家蓬荜生辉,老身当然欢迎之至!” 嘴上这样说,她心中却在打鼓,姚皇后已经离世十几年,往日未见太子与姜家亲近,不知今日闹得哪一出,姜老夫人心中越发忐忑! 太子也是为姜府的喜事而来!!! 众人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喜事,都伸长脖子,等待姜老夫人的下文。 姜老夫人的心情有些沉重,与刚刚宣布时截然不同,她语气平静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些人或许已经听到风声,就是老身寻回了失散多年的亲外孙女!” 闻言,众人顿时左顾右盼,想要看看姜老夫人的外孙女长什么样,但只有谢家那两位姑娘是生面孔,难道是其中一位? 兵部尚书俞家的俞夫人是个急性子,她按耐不住,直接问道:“老夫人,这两位哪位是您的外孙女?” 姜老夫人轻轻摇头,她指了指正对着宴席的那条回廊,笑道:“请看,那位就是老身的外孙女谢清漓!” 众人纷纷转头朝湖面看去,只见那条蜿蜒曲折的回廊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从远处款步走来。她身着逶迤拖地粉色散花绿叶裙,白色茉莉烟罗软纱,身形纤细,体态婀娜,步履轻盈地行走在碧荷间,恍若降落凡间的碧荷仙子! 众人全都屏气凝神,静待少女走近,只为一睹她的真容。 少女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只见她面色如玉、肌肤赛雪、黑发如墨,双眸似宝石一般明澈,整个人清丽脱俗,好似荷叶上的一颗晨露,晶莹剔透,光洁耀目。 不知是谁惊叹了一句,众人顿时七嘴八舌议论出声。 楚云沧未发一言,目光紧紧追随着谢清漓,他的漓儿装扮起来,竟然美得这样惊心动魄!他环视四周,幸好宴会上都是女眷,否则,若是让其他男人看到这样的漓儿,他会忍不住挖掉他们的眼睛! 他的心中又有些窃喜,幸好他厚着脸皮前来,否则哪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漓儿!不过,他险些压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姜老夫人看过来时,他以手掩唇,轻咳几声才盖住那股笑意。 谢家几人皆脸色阴沉,与众人格格不入。 谢老夫人忧心忡忡,她原以为姜家只是随便办个赏花宴而已,没想到这宴竟是为谢清漓办的,她想不通姜家为何如此抬举一个乡野丫头!更坏的是,万一姜家在这宴上澄清谢清漓和谢清瑶的身世,该当如何? 谢清绮既有羡慕,又有嫉妒与愤恨,经过今日这场宴后,谢清漓定然名动盛京城,即使谢清瑶假千金的身份被拆穿,她谢清绮还是会被谢清漓压一头。 谢清瑶则嫉妒得有些扭曲,如此奢华的宴会,这样隆重的登场,若是没了谢清漓,这一切荣耀原本该是她的! 俞夫人夸赞了谢清漓几句,突然朝姜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的外孙女为何会流落在外?” 她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所有人都停下说话声,齐齐看向姜老夫人…… 第86章 双生姐妹 谢清漓为何会流落在外? 俞夫人这个问题,姜老夫人并未急着作答,而是温声道:“各位稍安勿躁,老身稍后再为大家解惑。”她抬起头,满眼慈爱地看向款步而来的谢清漓。 刚刚谢清漓走过开满碧荷的回廊时,微风轻拂、荷香阵阵,她的心情仿若天空中翩翩飞舞的鸟儿,雀跃万分。 但登岛后,在一片衣香鬓影中,她一眼便看到坐在上首、一身玄色华服的楚云沧。楚云沧笑眯眯盯着她,那神情仿佛在说“你逃不掉的”! 刹那间,谢清漓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脸色变得惨白,昨日的种种惶恐不安霎时涌上心头。 但环顾四周,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她,外祖母为她请来的都是东陵举足轻重的人物,今日容不得她出现半点差错,否则,她和姜家都会成为盛京城的笑柄! 谢清漓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她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挺直脊背,步履从容地走到姜老夫人面前,柔声唤道:“外祖母!” 姜老夫人眼底碎芒莹莹,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若是没有这两拨恼人的不速之客,该有多完美! 她温声介绍道:“漓丫头,这位是太子殿下,快给殿下请安!” 谢清漓再也不能无视楚云沧,她面色平静,从容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后,朗声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刻,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两人身份的悬殊,若是楚云沧非要纠缠,她能逃得掉吗?谢清漓心有戚戚! 楚云沧在谢清漓跪下的瞬间便欲起身阻拦,在他面前,谢清漓一直像是一只张牙舞爪、古灵精怪的小野猫,何曾如此温柔乖顺过?他不喜欢因为身份的威压,谢清漓变成如此一板一眼的样子! 但大庭广众之下,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拦谢清漓,只得如坐针毡地等谢清漓行完礼,快速道:“漓……姑娘快平身!孤与廷煜兄乃至交好友,漓姑娘作为廷煜兄的亲妹妹,不必跟孤如此生分!”楚云沧险些顺嘴喊出“漓儿”二字。 他犹豫了一瞬,从袖袋中拿出一只精致的小锦盒,笑道:“这是母后在世时最喜欢的饰物之一,今日孤就代她送给漓姑娘,恭贺漓姑娘历尽千辛终于回到亲人身边!” 第一次光明正大送漓儿礼物,楚云沧精挑细选了半宿,又在身上捂了一路,他希望漓儿喜欢! 谢清漓此时已经在姜老夫人身侧坐下,与楚云沧的座席近在咫尺。她心中万分庆幸有外祖母阻隔楚云沧的视线,让她能有片刻的喘息。 但楚云沧又拿出了礼物,皇家御赐需要拜谢,谢清漓急忙起身,楚云沧见状立即抬手制止道:“不过是个小礼物,漓姑娘不必如此郑重。” 丫鬟将楚云沧的锦盒捧给谢清漓,谢清漓双手恭敬接过,并朝楚云沧微微福身,柔声道:“臣女谢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赏赐!” 手中的锦盒有些温热,上面还残存着楚云沧的体温,谢清漓此刻想要远离楚云沧的一切,她未曾打开查看,而是直接将锦盒交给了身后的春芽保管。 楚云沧一直在观察谢清漓的反应,他见谢清漓兴致缺缺,微微有些失望,为何漓儿不喜欢他的礼物呢? 在场众人都极为好奇太子殿下送了什么,但见楚云沧面色冷淡,自然没人敢出言询问。 各家的夫人见太子殿下带头送了贺礼,她们虽然事先没有准备,但也不好意思干看着,便纷纷退下身上的贵重首饰,恭贺谢清漓归来。谢清漓推脱不过,只得令冷霜和春芽一一收好,做好记录。 俞夫人从手腕上退下一对华贵的玳瑁镶金嵌珠宝镯,命丫鬟送给谢清漓,嘴上却说道:“漓儿这么好的孩子,却流落在外多年,真是让人心疼!”担心姜老夫人听不出她的话外音,她重重咬在“流落在外”几个字上。 姜老夫人忍不住打趣道:“老身曾听人说,俞夫人是位‘上午栽树,下午取材’的主儿,老身原本不信,如今看倒是真的!”话音刚落,众人哄堂大笑。 俞夫人却也不恼,而是笑道:“那您定是听错了,我是‘上午栽树,上午取材’,断不会给树儿留那半日时间。所以我一刻也等不得,老夫人不要卖关子了,您快快说!” 姜老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好好好,现在说!”她抚了抚身侧的谢清漓,温声道:“漓丫头……” 但姜老夫人刚刚开口,谢老夫人就“蹭”地站起了身,她沉声打断道:“亲家母,漓儿是静安侯府的人,此事的前因后果静安侯府最为清楚,理应由我来说,就不劳烦亲家母了!” 谢老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她的内心实则极为惶恐,在场的任何一家都是静安侯府得罪不起的人物,但如今谢清漓和谢廷煜一样,都是白眼狼,明显偏向姜家,唯有谢清瑶才是静安侯府飞黄腾达的唯一希望。 况且,若是今日任由姜家说出实情,不但花费在谢清瑶身上的真金白银都打了水漂,而且静安侯府稀里糊涂养育仇人之女十几载,定会成为盛京城耻笑的对象,谢家将再无翻身之日。 因此,谢老夫人决定孤注一掷,就像当年谢景元逼婚姜慕雪一样! 姜老夫人待要开口,俞夫人却率先赞同地点了点头,笑道:“的确是这个理儿,谢老夫人快说!” 姜老夫人脸色微沉,她猜测谢老夫人定然说不出什么好话,但俞夫人这样说过后,她也不便再开口。 谢老夫人未曾料到会有人帮她说话,她赶紧抓住机会,大声道:“漓儿和瑶儿本是双生姐妹,当年阴错阳差,才导致漓儿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她的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在所有人头顶! 原本有些蔫嗒嗒的谢清漓惊得瞪大眼睛,她未曾料到谢老夫人竟然能编出这样的瞎话,莫非她诓人的本事来自谢老夫人? 姜慕雪面沉如水,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她是最有资格反驳谢老夫人。她再也顾不得礼仪,直直站起身,冷声道:“婆母,您这是信口雌黄!漓儿是我拼尽性命生下的女儿,当初到底生了一个还是两个,我会不知道吗???” 第87章 扣帽子 谢老夫人看向姜慕雪,脸上露出一副无奈又心疼的神情,她温声道:“雪儿,当年你分娩时力气耗尽、昏迷不醒,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那日你的确生下了两个女儿。” “稳婆传出消息时,我和景元欣喜若狂,但哪曾想漓儿出生后脸色发紫、命悬一线,没过多久就夭折了。我们怕你知道后伤心,便命人悄悄将她安葬了。” “当年不知谢家受了什么诅咒,那些在产房伺候过的丫鬟婆子一夕间全都死了,更加死无对证,所以我们才一直没有说出实情,你也以为只生了一个女儿!” “但是我做梦都没想到,漓儿如此福大命大,竟然被好心人救活了,甚至后来还能有缘与煜儿相认,这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是天佑我谢家!” 谢老夫人说完这席话,长长舒了口气。今日她能当众说出这些,目的便已达成,今后不论姜家如何辩解,只要静安侯府认准今日的说法,谢清瑶名义上便永远是侯府嫡女,是景元和姜氏的女儿! 谢老夫人用帕子擦拭着眼角,若是流出些眼泪,定然更加令人信服,但她此时双眼干涩,将眼眶擦得发红,还是没能挤出一滴泪。 众人将信将疑、议论纷纷。 有人回忆起当年的那桩奇事,静安侯府的很多丫鬟婆子一夜之间全都离奇死亡,但大理寺探查了月余也没查出子丑寅卯,当时盛京城流传静安侯府招惹了邪祟。 如今看来,莫非当年那些丫鬟婆子的死亡,与这两位小姑娘的身世有关? 谢老夫人为了保住谢清瑶,竟然如此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姜慕雪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她怒斥道:“你这是一派胡言!我怀胎十月,郎中月月诊脉却从未诊断出双胎,如何生产时会变成两个?” 这么多年来,谢老夫人在静安侯府过惯了只手遮天、说一不二的舒心日子,何曾被人如此横眉冷对过?她既愤怒又委屈,鼻子一酸,竟然挤出了几滴眼泪。 谢老夫人的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她不再跟姜慕雪掰扯一个还是两个的问题,而是可怜巴巴地看向姜慕雪,委屈道:“雪儿,我知道,虽然你已嫁入谢家二十余年,但你从未看得起谢家,眼中也没有我这个婆母!但,但今日这种场合,能不能给我留几分薄面……” 她眼角含泪,语气卑微,虽然刻意放低了声音,但语速平缓、吐字清晰,能保证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谢老夫人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一个人将三个儿子拉扯大,又带着谢家从青州那样的小地方来到热闹繁华的盛京城扎根,自然是有些手段的。 她知道谎话越圆越漏,索性不再跟姜慕雪辩解谢清瑶的身世,而是另辟蹊径,给姜慕雪扣上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在东陵,孝比天大! 若是姜慕雪害怕承担不孝的罪名,就此服软,定也不会再纠缠谢清瑶的身世;若是姜慕雪不肯就此作罢,继续争辩,那便坐实了她不孝的名头,谢老夫人也能假装被姜慕雪气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谢老夫人内心有些得意,她年轻时生活在乡下,自然懂得些村妇胡搅蛮缠的招数。 姜慕雪惊在当场,她没想到谢老夫人如此无耻,竟然杜撰出这样的鬼话!她怒意翻涌,正欲辩驳:“你……” 姜老夫人却沉声唤道:“雪儿!” 她朝姜慕雪微微摇头,若是雪儿继续开口,便是真的不孝了,而姜家人若是帮腔,定然会被谢老夫人污蔑成以势压人! 姜老夫人思考对策之际,谢清漓已款款起身。别人说不得,但她这个流落在外、吃尽苦头的女儿却没那么多顾忌,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阿娘! 谢清漓快步走到谢老夫人面前,哀求道:“祖母,阿娘与漓儿骨肉分离十几年,她心中痛苦又自责,说起此事时难免情绪激动,漓儿求求祖母原谅阿娘!” 谢清漓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满是祈求,令人不忍拒绝,但谢老夫人却并未言语,而是满眼警惕地看向谢清漓。 她恨透了谢清漓这张嘴,谢清漓刚一开口,她便预感着要坏事,但却无法让谢清漓闭嘴。 谢清漓心疼地看了看满脸怒意的姜慕雪,柔声道:“祖母,您说阿娘瞧不起咱们谢家,她眼中没有您这个婆母,您真真是冤枉了阿娘!” “漓儿虽然回府时日尚短,但听到的事情已经不少。” “漓儿听说阿娘刚嫁到咱们家时,父亲尚无官身,咱们家又刚从青州搬到盛京,没什么进项,那几年这一大家子人都靠阿娘的嫁妆度日!” “当年二叔迎娶二婶,侯府公账上没什么银钱,也是阿娘拿出一部分嫁妆补齐了聘礼!” “阿娘还二十年如一日,日日到您院里晨昏定省,风雨无阻,整个侯府上下谁不知晓阿娘孝顺?” “而您因为喜欢二婶,将侯府的掌家权拿过来交给二婶,阿娘也并无半点怨言!” “每年您过生辰,阿娘仍会精心准备礼物哄您开心。您手上的翡翠玉镯、头上的宝石抹额,哪一样不是阿娘孝敬您的?” “当初听到这些事,漓儿真的心疼阿娘!所以,不是阿娘瞧不起谢家,不是阿娘眼中没您,而是咱们谢家一直在亏待阿娘!” 谢清漓口若悬河说了一通,其中的事情半真半假,有些是她随口胡编的,但众人听了却无不信服,这谢家真不是个东西! 谢老夫人有心反驳,却根本插不上嘴,等谢清漓停下时,谢老夫人已经气得脸色铁青,她怒道:“谢家从不缺银钱,何曾用过你母亲的嫁妆,你这丫头休要信口开河!” “还有,我这抹额是你二婶孝敬的,不是你母亲!” 谢清漓面带疑惑道:“那是漓儿听错了吧!但府里的老嬷嬷说咱们谢家在青州时只是略有薄田。不靠田产,难道父亲找到了其他赚钱的法子?” “你……”谢老夫人有些语塞,谢家的确有其他的赚钱门路,但却不可对人言说。 谢清漓踱步到谢清瑶身旁,仔细看了谢清瑶几眼,笑着问道:“祖母,漓儿见过的双生子都长得一模一样,为何漓儿没看出我和她有什么相似之处呢?” 不待谢老夫人回答,谢清漓又转头看向席上众人,好奇问道:“各位夫人,我们长得像双生姐妹吗?” 众人仔细端详两人,一个婀娜纯净,一个明媚娇艳,任谁也不会将她们认作双生子。 谢老夫人见一不留神,谢清漓又将话题带到这个问题上来,便冷硬反驳道:“不是所有双生姐妹都长相相同,你年龄还小,没见过也不奇怪!” 众人面面相觑,谢老夫人这话着实有些牵强,她们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如此迥异的双生子! 在一片静默中,谭茹嫣突兀道:“对对对,谢老夫人这话没错,的确有长相不同的双生姐妹,嫣儿曾经遇见过……” 第88章 痴男恨女 谭茹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作为姜家的嫡长孙媳,她的话自然有些分量! 在姜谢两家奋力拉扯之时,谭茹嫣却给谢老夫人帮腔,仿若战场上与敌军厮杀正酣,却被自己人背后捅了一刀! 姜家几人纷纷看向谭茹嫣,眼神带着斥责和不解。嫣儿平日里思维敏捷,又极善察言观色,今日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维护谢家人? 大夫人极为恼火,她暗暗瞪了谭茹嫣一眼,朝众人尴尬笑道:“嫣儿自小在西北边关长大,那里人烟稀少,玩伴儿都没一两个,哪有机会见什么双生子,定然是她记错了!” 谭茹嫣脸色一白,她最反感别人说她来自西北荒凉地,如今她皮肤白皙、说话温声细语,与盛京城的贵女毫无二致,婆母为何要当众提起这一茬儿?她有些恼怒。 谢清漓仔细打量谭茹嫣,她今日才发现这位大表嫂对她抱有很大的敌意,只是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 而一直未曾开口的谢清瑶突然插话道:“大舅母,大表嫂不是三岁小孩儿,她说见过定然是见过的!” 谢清瑶原本有些看不上谭茹嫣,她结婚几年却一无所出,不想着早日怀上大表哥的子嗣,而是整日贪恋盛京城的热闹繁华,虽然现在是姜府嫡长孙媳,风光无限,但未来若是大表哥纳妾延续香火,她的风光还能余下多少呢? 姜谢两家人吵吵嚷嚷,众位宾客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姜慕雪脸色沉郁看着这一切,今日两家人的脸算是丢尽了!既已如此,那就丢得更彻底一些吧! 她看向谢家几人,冷声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谁都无法说服对方,那就滴血验亲吧!”她又转头看向楚云沧,温声道:“今日之事,还请太子殿下做个见证!” 楚云沧尚未开口,谢老夫人抢先道:“雪儿,咱们谢家这点儿家事,何至于麻烦太子殿下?”她面露悲色,哽声道:“无论如何,瑶儿也是你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你为何非要如此作践她?” 谢老夫人霍然起身,冷声道:“你不认瑶儿,谢家认!从此,瑶儿就当没你这个母亲!瑶儿,绮儿,咱们走!”她一手拉着一个,抬脚便朝外走去。 谢清瑶被谢老夫人拉着朝前走,她使劲扭过头,满目悲伤地看向姜慕雪,含泪道:“母亲,瑶儿唤了您十几年母亲,瑶儿从懂事起就敬着您、爱着您,渴望得到您的宠爱和认可。如今,您真的如此狠心不要瑶儿了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婉转哀绝,令人动容,甚至有几位心肠软的夫人跟着悄悄落泪。 谢老夫人暗赞谢清瑶聪明,见火候差不多了,她才用力将谢清瑶曳走。 及至坐上侯府的马车,谢清瑶的情绪才微微平复,她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忧心忡忡道:“祖母,咱们今日和姜家撕破了脸,以后怎么办?” 谢老夫人冷笑一声:“这算什么撕破脸?不过是我这个婆母犯糊涂,跟儿媳妇拌了几句嘴而已!” 谢清瑶面色一松,但仍有些不放心:“咱们惹怒了姜家人,她们会不会报复?” 谢老夫人轻抚着谢清瑶的小手,叹息道:“瑶儿年龄还小,经历得少!姜家奉行君子之道、行事磊落,何况姜氏和谢清漓还要在侯府过活,姜家不会把事情做绝!” “相处之道,一松一紧,一张一弛。侯府的一家之主是你父亲,今日闹出这样的事,你父亲上门给姜老夫人认错赔罪,也就翻篇儿了!” 她看着谢清瑶,目光悠远:“瑶儿,你要记住,人啊,只要豁出脸面,就能得到很多东西,谢家就是这样从青州一步步走到了盛京城!” “就譬如今日之事,虽然谢家失了颜面,但你的身份却已无可置疑,只要谢家认可你,你便永远是侯府嫡女,姜家人再怎么辩解都不行!” 谢清瑶的眼眶瞬间盈满泪水,她一把抱住谢老夫人的手臂,动情道:“祖母,瑶儿会永远记住祖母的恩情,会永远孝顺您!” 谢老夫人拍了拍谢清瑶的后背,温声道:“好!若是你能记住今日的话,也不枉我闹这一遭!” 谢清绮缩在马车角落里,仿若一个透明人。她冷眼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将手上的帕子揉成一团,目光也渐渐转沉! …… 那厢,谢家人走后,楚云沧也向姜老夫人请辞。他主动赴宴,原本是想与漓儿多多互动,但此时的情况,他不便多留。 两拨不速之客相继离开,姜老夫人心情微微好转,赏荷宴继续。 姜家人都打起精神招呼宾客,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荷花美食被摆上案几,以荷入席,一席清雅。 浅尝珍馐、赏花品茗、吟诗作画、泛舟采莲,这些本该是夫人小姐们最为喜爱的活动,但谢家人的离开,仿佛也带走了宴会的灵魂,徒留一地的八卦心,所有人都有些兴致缺缺。 谢清漓站在回廊上,正对着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发呆,冷霜突然凑到她身边耳语了几句。 谢清漓脸色一白,眼中染上一丝恨意。她朝冷霜微微点头,便随着冷霜快步朝岸上走去,春芽赶紧小跑着跟上。 三人走到一处偏僻的小树林时,冷霜突然停下脚步,她指了指树林深处的凉亭,远远看去,亭子中正坐着一名玄衣男子。 谢清漓顿住脚步,她恨恨地朝凉亭看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腿向凉亭走去。 春芽正欲跟上,却被冷霜一把拉住。春芽急道:“你为何拦着我?为何放任小姐独自会见外男?” 冷霜冷声道:“你再大声点,全天下都知道了!” 春芽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的大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紧紧盯着冷霜,仿佛在问:“那人是谁?” 冷霜受不了春芽的眼神,低声道:“那是太子殿下。” 春芽惊得瞪大眼睛,她轻轻移开手,小声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要见小姐?他,他会不会欺负小姐?”语气中尽显焦急。 冷霜不耐烦春芽这一连串的问题,敷衍道:“不知道!咱们在这儿看着,若是小姐有难,你去帮她。” 春芽用力点了点头,果真开始一瞬不瞬盯着凉亭。 凉亭内,楚云沧目光痴缠地看向款步而来的谢清漓。 他从岛上离开后有些不甘心,便颇有兴致地打量姜府花园,花园景致极佳。他提出想在园内走走时,程管家自然不敢阻拦。 等待良久,终于让他等来了佳人! 谢清漓缓步走入凉亭,她仍是一脸乖顺,恭敬地朝楚云沧福身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楚云沧连忙起身扶住谢清漓,语气哀怨道:“这里没有外人,漓儿为何还与我如此生分……” 第89章 她不承认 楚云沧指节修长的大手紧紧扶住了谢清漓的双臂。 皮肤上温热的触感吓了谢清漓一跳,她本能地推开楚云沧,又迅速后撤了两步,站定后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虽然谢清漓只是轻轻一推,但楚云沧昨日刚刚经历过药浴的折磨,身体尚未恢复,他踉跄着后退,直到靠在棕红色的檐柱上才稳住身形。他不知道谢清漓反应为何如此激烈,眼中满是震惊地看向谢清漓。 谢清漓僵在原地,心中又气又恨、又怒又恼,手上悄悄捻动银针,脑中飞速思索,若是此时杀死这个登徒子,结果会如何? 楚云沧死在姜府,定然引起东陵朝堂震荡,应天帝震怒,姜家会成为众矢之的,结果必然是她死,阿娘和姜家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谢清漓重活一世,不是为了重蹈前世的覆辙,此路不通!她压下心头的怒意,悄悄收起了手上的银针。 犹豫了一瞬,谢清漓缓缓跪下,她低垂着脑袋,恭顺道:“太子殿下,臣女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姑,愚昧无知、粗鄙不堪,除了这副皮囊还算凑合,再也没有其他可取之处!而殿下龙章凤姿、逸群之才,值得更好的女子,求殿下放过臣女!” 楚云沧先是极为惊讶,继而便怒意飞涨,他未曾料到谢清漓会突然拒绝他,而且为了拒绝他竟然如此贬低自己! 他嘲讽一笑,冷声道:“放过你?是你先来招惹了孤,如今却想逃离,休想!” 谢清漓的双眸涌上一股涩意,心中悔恨万分,但仍柔声求道:“臣女那夜无意冒犯殿下,臣女只是听说殿下被人下毒,心中担心殿下安危,才主动提出为殿下看诊!若是臣女有得罪殿下之处,臣女深表歉意,求殿下原谅臣女!” 她嘴上说着道歉,心中却将楚云沧骂得狗血淋头,她不应多管闲事,应该任由他被毒死,最好七窍流血、全身流脓!!! 楚云沧却轻轻摇头,冷厉道:“不要再装傻,那不是你我的第一次相见!” 嘉州那夜发生的一切,每一句对话,每一丝神情,都在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忆过千百遍,尤其是回到盛京城之后,他甚至又在梦中重演了几次。 回忆的次数多了,他恍然间发现,谢清漓彼时彼刻出现在云来客栈绝非偶然,她在那里等着他,查看他的玉佩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她救下了他。但她又不想与他有什么牵扯,所以那时她才会说“后会无期”,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遍寻不获! 他想不通谢清漓如何知道他会出现在云来客栈,猜不透谢清漓为何要救他,甚至怀疑她在冒充廷煜兄的亲妹妹。 那一刻,他心中极度愤怒,愤怒于谢清漓的欺瞒和逃离,愤怒得想要将谢清漓碎尸万段! 但愤怒过后,他发现他对谢清漓已经用情至深。 想起漓儿的笑容时,他的嘴角也会不自觉的勾起;听到漓儿的声音时,他的心绪会像鸟儿一样婉转起舞;和漓儿在一起时,他像是被融化成了一片幸福。他舍不得杀掉漓儿,想到这个世界没了漓儿,他会觉得胸口越来越闷,什么事都无聊透顶! 他安慰自己,漓儿几次三番地救他,对他没有恶意,况且他喜欢的是漓儿这个人,无论漓儿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只要漓儿留在她身边,他可以不追究漓儿的秘密,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谢清漓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不是岂州那次,那次之前他们只在嘉州见过一面! 她惊得睁大眼睛,美眸中满是不可思议,但很快她压下了心里的震惊,嘉洲那夜她迫不得已为楚云沧渡气,她不想承认,便沉声道:“臣女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她还不承认!!! 楚云沧心中怒意翻涌,他上前两步,微微俯身,伸手捏住了谢清漓的下颔,逼迫着谢清漓抬头看他。他黑眸幽深,冷声道:“寒食节前夜,云来客栈,你将孤抛入湖中,又将孤救上岸,你还亲……” 谢清漓霎时满脸通红,她用力挣脱楚云沧的手,怒道:“不要说了!”但语气又立即转柔,祈求道:“臣女求殿下不要再说了!” 楚云沧却不顾谢清漓的祈求,眼神冷冽,咄咄逼人道:“你为何知道孤会出现在云来客栈,为何要冒充谢廷煜的妹妹,你有什么目的,你的秘密是什么?” 他双眸中翻涌着暴风骤雨,仿若一个死神:“从实招来,否则孤将你当成南景细作论处,碎尸万段!” 说什么?她的经历说出来鬼都不会信! 谢清漓心中充满绝望,她跪坐在地,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她低声呢喃:“为什么会这样?重活一世,历尽千辛回到阿娘身边,我仍旧无法守护阿娘和姜家吗?” 楚云沧心头一惊:“重活一世?这是什么意思?” 谢清漓绝望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即使我说了,殿下定会以为我在胡言乱语,甚至会将我视为怪物!” 她的脸上露出一副决然的表情,冷声道:“我不是南景的细作,也没有对殿下不利的目的,但我愿意赴死,只希望殿下登上大宝之后,善待阿娘和姜家!” 楚云沧冷笑一声:“你为何确定孤会不信你?为何以为只有你会有奇遇?自以为是!” 谢清漓迅速抬起头,震惊地看向楚云沧,急切道:“殿下也是重生之人?”她又恍然道:“所以不是我记错了,而是殿下故意没有入住云来客栈!” 楚云沧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沉声道:“孤没有重生,只不过去嘉州之前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了孤的身亡!”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清漓:“那么,你呢?”即将触碰到漓儿心底最大的秘密,楚云沧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 谢清漓目光悲怆,低声道:“我?我是谢清漓!不,我不过是谢清漓的一缕幽魂,前世死后却投胎无门,在盛京游荡时看到外祖父和大哥被千刀万剐,我太过不甘和愤恨,我的魂魄涨啊涨,接着我就‘砰’的一声爆炸了!我好痛,醒来时又回到了嘉洲鹿儿村的宋家,我十三岁的时候。” 谢清漓的泪水漱漱滑落,楚云沧又气又心疼,他想将谢清漓拥入怀中,替她擦去泪痕,但却再也不敢逾矩碰她。 他手指收拢握紧成拳,隐忍又克制,将怀中的帕子递到了谢清漓面前…… 第90章 诉衷肠 谢清漓机械地接过楚云沧的帕子,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语气悲凉道:“前世,我只活到了十三岁便被谢清瑶和宋家人害死了,临死时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谢清漓。” “我化作孤魂野鬼到处漂荡,直到机缘巧合借着陆漓的尸身还了魂。我成了陆漓,一个跟谢清漓完全不同的人,我本可以借着她的身份过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但是,但是我太渴望体会有阿娘疼爱是什么感觉,就跑到无望山学医习武,勤学苦练将近四年,当我感觉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阿娘,可以对抗谢清瑶时,便只身来到盛京城寻亲!” 谢清漓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江水,她凄凉一笑:“是我太过高估自己,我没有银钱又不认识人,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更遑论见到阿娘!我实在走投无路,便自愿卖身为奴,成了侯府的小丫鬟,这才有机会见到了阿娘。” “但我没有信物,那副皮囊又是陆漓的,跟阿娘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有好几次我差点就对阿娘说出实情,却又生生忍住了!若是说了,我怕会被当成疯子赶出侯府,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如今想来,前世的我是多么卑微、胆小又懦弱!” 谢清漓突然抬头看向楚云沧,她的眼睛有些红肿,长长的羽睫上挂满了泪珠,清澈的眼眸中映着一层水雾,苍白的脸颊看不到一丝血色。她露出一个凄凉至极的笑容,沙哑道:“我说的这些事情如此离奇,你会信吗?” 一股无法言说的心痛自楚云沧心底翻涌,汹涌地冲到他的喉咙,堵得他无法言语,他此刻方才知道谢清漓的人生竟然如此凄苦又压抑。而他刚刚竟然那样吓唬她、逼迫她,简直是个大混蛋! 楚云沧不再克制,而是紧挨着谢清漓坐下,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的双眸,坚定道:“我信!漓儿所说的这一切,我都相信!” 谢清漓初时似乎没有听懂楚云沧的意思,她湿漉漉的眸子迷茫地盯着楚云沧,仿若晨光中懵懂的林间小鹿。 片刻过后,她才反应过来,一股委屈之感涌上心头,她鼻头一酸,嘴巴微撇,开始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她未曾料到,这世间竟然有人相信她这些匪夷所思的经历! 楚云沧叹了口气,轻轻将谢清漓拥入怀中,感受到她那单薄的肩膀在不停颤抖,颈间晕开的湿润,一下下灼烫到他的心里。 他很想知道姜老将军和谢廷煜为何被千刀万剐,想知道是谁登上了皇位,想知道很多很多事情,但他不舍得再让她回忆那些不愉快的事,他没再追问,只是静静抱着她。 直到谢清漓哭声渐止、心情逐渐平复,楚云沧才低声呢喃道:“这一世,既然咱们都活着,那就好好过完这一生!报该报的仇,杀该杀的人,守护好想守护的人,努力得到自己孜孜渴求的东西!” 他轻轻抚了抚谢清漓的脊背,轻声道:“从前,我梦寐以求的是那个位置,我想要登上高位为母后报仇。但经历了嘉洲那夜,漓儿也成了我最想得到的,我魂牵梦萦、切切在心,但却遍寻无果,漓儿你让我找得好苦!” 楚云沧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谢清漓的耳畔,她有些慌乱,急忙坐直了身体,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然后她惊讶道:“嘉洲那夜我是男子装扮,你,你为何……难道你……” 楚云沧被气笑了,他轻轻点了点谢清漓的额头,揶揄道:“你这小脑瓜在瞎想什么!你那夜的易容被湖水冲掉了,你回去后没有发现吗?” 谢清漓摇了摇头,低声道:“我那夜感染了风寒,回去后就病倒了,根本不记得易容之事!” 楚云沧眼神微黯,漓儿那时竟然因为救他生了病,而他毫不知情,还因为寻不到她怒不可遏,心里埋怨她、赌咒她,此刻他简直羞愧万分! 谢清漓突然疑惑道:“只是见过那一次,你为何就想要得到我,难道是因为我救你时给你渡气吗?”说到这里,她的小脸羞得通红,但仍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找别的姑娘试试?” 楚云沧脸色一冷,心头涌上一股酸涩,漓儿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漓儿心中果然没有他! 他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何,也许我已经中了你的毒!”他语气一顿,带着一丝警告道:“不过,我这个人很霸道,既然漓儿先来招惹了我,我决不会给漓儿逃离的机会,此生漓儿只能是我的,漓儿也休要将我推给其他人!” 谢清漓脸色一白,嗫嚅道:“但,但我此生的愿望只是守护好阿娘和姜家,还有大哥,我不想嫁人!” 楚云沧有些无奈,漓儿年龄还小,情窍未开。他柔声道:“放心,我不会强迫漓儿,会耐心等漓儿长大。不过,漓儿若是有了喜欢的人,这个人必须是我!若是漓儿胆敢喜欢其他人,我必将那人碎尸万段!” 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在漓儿心中,有姜姨,有廷煜兄,有姜家。漓儿将廷煜兄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而我却没有置锥之地,我竟然有些嫉妒他!” 谢清闻言漓微愣,小声道:“我也可以把你当成兄长,放在心里的重要位置。” 楚云沧弹了弹谢清漓的额头,佯装生气道:“休想!我和漓儿的关系只能是夫妻关系,未来我定能将廷煜兄挤走,占据漓儿心中最大最重要的位置!” 谢清漓瞬间羞红了脸…… 亭子里的两人上演着悲悲喜喜、情情爱爱,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戏码,亭子外的人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春芽看到楚云沧气哭了小姐,又伸手捏住了小姐的下巴,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了小姐,她犹豫了片刻,便决定冲进亭子,舍下这条命救下小姐。但她刚刚抬腿,便被身后的冷霜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冷霜坐在昏迷的春芽身边,一边帮春芽赶着蚊子,一边不时偷瞄亭子的方向,通过两人的动作猜测他们说了什么。 直到谢清漓放声大哭,冷霜惊得跳了起来,她想要朝亭子中的人大喊,两位祖宗,这里不是太子府,也不是漓安苑,这里是姜府的花园啊!你们在偷偷私会,为什么要这么大声??? 但那些话,冷霜终究只敢埋藏在心里,她警惕地查看四周,直到看到流光从远处的大树后走出,朝她比了个手势。原来附近有影卫把守,冷霜高悬的心才渐渐回落, 她快步回到春芽身边,看着亭子里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她心头突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也许,以后她经常要过这种提心吊胆、偷鸡摸狗的日子了…… 第91章 亲祖母 静安侯府。 瑶芳阁的院子面积很大,布置得极为雅致,堆叠的假山静静矗立在池塘边,池塘里肥嘟嘟的鱼儿争先恐后挤成一团,两个小丫鬟正在有说有笑地喂着鱼儿,苍郁的树木间鸟鸣与蝉鸣相映成趣,混合着隐隐弥漫的花香,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息。 正房内,气氛却有些压抑。红裳仿若一具行尸,机械地擦拭着桌子,小桃则不停伸着脑袋朝门口张望,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焦躁地问道:“红裳姐姐,大小姐回来后,真的会责罚咱们吗?” 红裳没有抬头,平静道:“侯夫人带着漓儿小姐去姜家赴宴,却不带大小姐,她这样死皮赖脸地去了,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她心情不好时,咱们就是她的出气筒!” 小桃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跌坐在椅子上,她着实后悔自己为何贪恋那点儿银钱! 红裳抬头瞥了一眼小桃,冷声提醒道:“那是大小姐最喜欢的椅子,若是软垫被坐皱了,大小姐定会责罚!” 小桃慌忙跳了起来,用手小心抚平刚刚坐过的位置。 红裳冷淡的声音又幽幽传来:“你以为多穿了几件衣服,挨打时就能少疼一点吗?天真!若是被大小姐发现你的小心思,你只会死得更惨!” 小桃闻言一惊,她急忙往外跑,想去脱掉多穿的衣物。但刚跑到门口,便看见谢清瑶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脸懵逼的绿绮和紫英。 谢清瑶看到呆立在门口的小桃,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小桃很不错,从今天起,你就是瑶芳阁的一等丫鬟了!” 她笑盈盈地进了屋,柔声吩咐道:“红裳,绿绮,快快帮我梳洗更衣!” 几个丫鬟纷纷忙碌起来,谢清瑶则坐在铜镜前,仔细端详起镜中的少女,少女长相明媚娇艳,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宛如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谢清瑶内心有些感慨,自从那次姜慕雪当众说她不是侯府血脉,她便宛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祖母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容貌、才情、家世,这些她都有了,她定要竭尽全力,博个“盛京第一”的名号,这样才能配得上那个人! 想到楚云沧俊逸出尘的容颜,谢清瑶脸色微微泛红,她突然吩咐道:“给我梳一个飞仙髻。”那样的装扮,与太子殿下更加般配! 但谢清瑶的发髻刚刚梳了一半,花嬷嬷就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她脸色憔悴,面带愁容,整个人有些颓废,不似往日的严肃干练。 她看向屋内言笑晏晏的几人,冷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谢清瑶有些不悦,但这些丫鬟平日里都由花嬷嬷调教,最听她的话,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花嬷嬷拿起桌上的梳子,敷衍地梳理着谢清瑶的秀发,沉声问道:“今日去姜府赴宴,情况如何?” 谢清瑶是花嬷嬷一手带大的,两人感情亲如祖孙,谢清瑶对花嬷嬷一直坦言相对、言听计从,但自从谢老夫人昏厥那次开始,两人的关系便出现了一丝裂痕,这次花嬷嬷告假探亲,更是一去十来日不回,令谢清瑶心生怨怼。 此刻,花嬷嬷如此生硬、宛若审问的语气,令谢清瑶心生反感,她脸色转冷,一言不发。 花嬷嬷一眼便看穿了谢清瑶的心思,她耐着性子,语气放软道:“大小姐,侯府与姜家的关系,事关大小姐的未来,老奴担心大小姐,才一时忘了规矩!” 谢清瑶的脸色终于好转,她其实迫切想要跟人分享今日的喜悦,便一五一十讲述了事情经过,最后,她颇为感慨道:“原来祖母才是这个家里最怜惜我、爱护我的人,待我以后飞上枝头,定会好好孝顺她!” 花嬷嬷闻言脸色一黑,冷声反驳道:“愚蠢!你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不过把你当成谢家飞黄腾达的踏脚石,你真以为她做这些是为了你?” 谢清瑶脸色一白,她心中极度不悦,但又很快意识到今日花嬷嬷格外咄咄逼人,她冷眼扫视花嬷嬷,见她神情冷厉、似是极为不屑,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谢清瑶盯着花嬷嬷,冷声道:“即使祖母在利用我,我又能如何?” “我至今都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到底是何人、如今在何方,他们那样遥不可及,我便当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谢家,只有祖母!” 花嬷嬷闻言气得脸色铁青、双目赤红,一个巴掌毫不犹豫地扇在谢清瑶脸上。 谢清瑶被这巴掌打懵了,她捂住火辣辣的脸,满脸震惊地看向花嬷嬷,虽然她与花嬷嬷关系宛若祖孙,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祖孙,花嬷嬷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下人,下人为何敢打主子? 花嬷嬷却扶着一把椅子稳稳坐下,冷声喝道:“跪下!” 谢清瑶的肺要气炸了,她“蹭”地站起身,声嘶力竭朝花嬷嬷吼道:“你这个老虔婆,不过一个奴才,你疯了吗?” 花嬷嬷面色黑沉如水,抬脚狠狠将谢清瑶踹倒在地,冷声道:“不孝的东西,你父亲活的好好的,你若再敢诅咒他,我必饶不了你!” 谢清瑶一骨碌坐起身,怒视花嬷嬷,冷喝道:“我是侯府大小姐,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一个老奴才凭什么管我?” 花嬷嬷面色冷厉,沉声道:“就凭你父亲是我儿子,凭我是你的亲祖母!”她环视奢华的卧房,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就凭你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拼命筹谋来的!” 谢清瑶瞳孔骤缩,脑袋嗡嗡作响,她感觉周围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变得模糊不清,她几次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是徒劳无功,最后,她彻底放弃挣扎,直接仰躺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景物再次清晰,谢清瑶渐渐回神,她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原来伺候了她十几年的奴才竟然是她的亲祖母,既然祖母是奴才,奴才的儿子身份定然也高不到哪儿去! 关于生身父母,谢清瑶有过无数种猜想,他们能欺瞒姜家和侯府,成功将她换进来,拥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绝非普通人物,她猜测他们即使不是皇亲贵胄、世家大族,至少也是个官职不低之人。 但谢清瑶从未料到,她的父亲竟是奴仆之子,身份低贱到尘埃里,而她的身体流淌的正是这样低贱的血脉,她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她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蕴含着无尽的不甘…… 第92章 换子真相 花嬷嬷是她的亲祖母!谢清瑶被这一残酷的事实彻底击垮了,她躺在地上崩溃大笑,发泄着心中的痛苦和不甘。 花嬷嬷端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谢清瑶发疯,这些年谢清瑶被侯府上下捧着、宠着,越发的心高气傲,不将别人放在眼里,正好借此事搓搓她的傲气!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谢清瑶渐渐归于平静,她缓缓坐起身,红彤彤的眼睛圆睁着,直勾勾盯着花嬷嬷,冷笑道:“你在诓我!一个小奴才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天换日?本小姐差点信了你的鬼话!” 她的眼中透出一抹希冀的光芒,虽然她内心深处相信花嬷嬷说的多半是真的,但还想再垂死挣扎一次! 花嬷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冷声道:“不要瞧不起小人物!小人物若是足够聪明,懂得借风使船,也能撼动大树,甚至左右大人物的命运!” 她语气一顿,颇为得意道:“当年我偶然得知有人想要除掉姜慕雪的孩子,我便抓住机会狸猫换太子,成功将你换了进来,你才拥有了如今的一切!” 谢清瑶怒道:“你明知对方要除掉姜慕雪的孩子,还让我冒充她,你这是想让我死!” 花嬷嬷不屑道:“人家要杀的是姜慕雪的真女儿,可不是你这个假千金!” 她嘴上说得轻巧,内心却有些唏嘘。 当年姜慕雪临产时,瑶儿恰好刚出生,她偷听到有大人物要除掉姜慕雪的女儿,便决定钻个空子,用瑶儿堵上一把! 她赌对方一次未成功不会再来第二次,赌姜慕雪和侯府出了一次事故后会警觉,能保护好瑶儿。赌输了不过是一个贱丫头的命而已,赢了宋家便是泼天的富贵! 幸好,她赌赢了! 谢清瑶最后一丝希望被浇灭,眼角溢出两行绝望的泪水。 花嬷嬷却不在意谢清瑶的心如死灰,而是冷声警告道:“记住,你姓宋,你的父亲是宋兆兴,你的兄长是宋天宝!我千辛万苦将你送入侯府,不是为了让你去孝敬那个死老太婆,而是为了以后能光耀宋家门楣!” 谢清瑶木木地听着,心中感觉嘲讽至极,谢家也好,宋家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都将她当成踏脚石? 她心不在焉地问道:“宋……父亲是做什么营生的?他们如今在哪里?” 谢清瑶在心中暗戳戳盘算,若是打听到他们的下落,她必要将他们全部除掉,她可不想当什么宋家人! 提起儿孙,花嬷嬷的神情不再冷厉,而忧心道:“当年交换孩子后,我将姜慕雪的女儿交给你父亲,叮嘱他将那孩子处理掉。哪知第二日你父亲就带着你娘和天宝离开了盛京城。” “大概过了一两个月,我才收到你父亲的来信,你父亲说他担心东窗事发,害怕姜家和侯府报复,又担心若是留在盛京城,你娘会忍不住来寻你,便带着一家远远躲去了嘉洲府。” 虽然花嬷嬷已经说了很多,但谢清瑶仍觉得这件事有很多不合理之处,她冷声问道:“当年你们是如何替换的孩子?既然姜慕雪的女儿已经被处理,如今那个谢清漓又是谁?你确定父亲真的将那孩子处理掉了吗?” 花嬷嬷神情一滞,脑海中不由得涌现当年换子那日的场景。 当年花嬷嬷并未告诉宋兆兴和何氏实情,只说姜慕雪怀的也是女儿,可以偷偷用何氏刚生的女儿替换掉,以后宋家的女儿成了侯府嫡女,还有姜家庇佑,必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何氏毫不犹豫同意了这个计划,宋兆兴也没有反对。 那时花嬷嬷还在谢老夫人身边伺候。姜慕雪生产那日,从清晨开始宫缩,但直到月上柳梢才将孩子生下来。那日她早早通知了宋兆兴,宋兆兴提前给瑶儿喂了熟睡的药物,将瑶儿装进篮子,从侯府花园的狗洞偷偷溜进了侯府。 谢老夫人和谢景元原本守在产房外,但只等了一个时辰便都没了耐心,又听产婆说还有几个时辰才生,便各自回去休息了。孩子落地后,两人听说果真是个女儿,更加没有去看看的兴致。 而姜慕雪似是被人灌了迷药,生产后便一直在昏睡,孩子被安置在她的身边,由奶娘和几个丫鬟守着。 那时夜色已深,花嬷嬷知道那伙人随时会行动,她大着胆子便走进房间,谎称谢老夫人想看孙女,要将孩子抱去松鹤堂。 那些丫鬟们虽然心中不愿,但姜慕雪在昏睡,她们也不敢违逆谢老夫人的命令,便将孩子小心包好交给了她,但有两个丫鬟跟她一起出了门。 花嬷嬷知道想要同时处理掉两个丫鬟不太容易,走到半路,她佯装忘记了谢老夫人的差事,从身上摸出提前准备好的锦盒,交给其中一个丫鬟,谎称那是谢老夫人珍藏的大补丸,最适合女子产后服用,她叮嘱那个丫鬟务必在姜慕雪醒来立即伺候她服下。 那个丫鬟不疑有他,拿着药丸折返回了映雪居。其实,那不过是一枚山楂丸而已! 花嬷嬷抱着孩子抄了一条小路,快步朝松鹤堂走去,余下那个丫鬟只当谢老夫人着急见孙女,一路小跑着跟在花嬷嬷身后。行至偏僻处,躲在暗处的宋兆兴突然窜出来捂住了那丫鬟的口鼻,用力将她拖去了湖边,摁死在了湖水里。 花嬷嬷则快速地更换着两个孩子的衣物,她当时心如擂鼓,惊慌又兴奋!说来也怪,瑶儿吃了药物一直在熟睡,那孩子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却一直未曾哭闹。 不一会儿,宋兆兴从湖边回来,花嬷嬷将那孩子装进篮子中,叮嘱宋兆兴务必将孩子处理掉。然后,花嬷嬷便抱着瑶儿小心翼翼回了映雪居。 在映雪居外的树丛中躲了一会儿,花嬷嬷果然看见一伙黑衣人从映雪居飞出,他们身上还扛着那几个丫鬟婆子的尸首。她又在暗处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彻底安全,才偷偷溜进映雪居。 她将瑶儿小心放在姜慕雪身侧,又在房内查看了一圈,确定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才悄悄返回了松鹤堂。 第二日,映雪居的丫鬟在侯府花园投湖自尽,其余丫鬟婆子也都离奇身亡,姜慕雪认为疑点重重,想要报官,谢老夫人和谢景元却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但一向乖顺的姜慕雪那次却异常坚持,谢景元这才不情不愿地请来了大理寺的人。 花嬷嬷提心吊胆,害怕那伙杀手再次行动,便建议谢老夫人将瑶儿抱来抚养。谢老夫人也觉得映雪居不祥,便将孩子接到了松鹤堂。姜慕雪虽然反对,但她却拗不过谢老夫人和谢景元母子。 就那样忐忐忑忑过了两日,花嬷嬷突然在自己房中的茶壶下发现了一张小字条,字条用的是上等丝帛,上面写着“明日卯初,清风茶舍。” 花嬷嬷霎时惊得脸色惨白…… 第93章 黑色面具人 花嬷嬷回忆起当年,她不知是何人给她留的字条,惴惴不安地赴了约。她刚刚踏进清风茶舍大门,便有一位面色冷肃的店小二将她领到了后院的雅间。 花嬷嬷战战兢兢走了进去,便看到上首端坐着一个身着石青色华服的男子,男子脸上戴着一只乌黑的面具,只余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花嬷嬷知道此人身份定然不简单,她不敢造次,“噗通”一声跪在了那人面前。 黑色面具人却久未开口,他低头看向伏跪在地的花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仿若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只蝼蚁。 他的眼神并不凌厉,但花嬷嬷却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被吓得冷汗连连。 就在花嬷嬷快要承受不住时,黑色面具人突然开口道:“你把姜慕雪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他的声音极富磁性,语气和缓,仿若并不是在审问。 花嬷嬷却是心神俱震,此人定是想除掉姜慕雪女儿的人,但她那夜做得缜密,此人是如何查到她的呢? 她不敢掉以轻心,伏身在地上,战战兢兢回答道:“回,回大人,侯夫人的孩子已经被老奴处理了。” 黑色面具人闭上眼睛仔细掐算,不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嘴角微勾:“姜慕雪的女儿果然已经死了。”他低头俯视花嬷嬷,漫不经心道:“果真是一个心肠狠辣的女人!” 花嬷嬷吓得立即伏身在地,不停求饶。黑色面具人嫌弃地摆了摆手,花嬷嬷立即收声,不敢再聒噪。 黑色面具人淡淡问道:“侯府现如今那个孩子是谁?你为何要这么做?” 花嬷嬷伏在地上,颤声回道:“侯府那个,那是老奴远房亲戚的孩子。老奴这样做,是为了荣华富贵。” 黑色面具人似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轻嗤道:“小小蝼蚁胆大包天,竟敢鸠占鹊巢,肖想那泼天的富贵,也不想想是不是有福消受,可笑!” 他语气一顿,缓声道:“将那孩子的生辰八字报上来,待我算算她有没有那个福分。” 花嬷嬷不敢隐瞒,一五一十报出了谢清瑶的生辰八字。 黑色面具人双眼微眯,漫不经心的掐算着,突然他睁开眼睛,冷声道:“这八字是真的吗?”他竟然算出了凤命,真是奇怪! 花嬷嬷连忙回道:“回大人,老奴不敢隐瞒。” 黑色面具人极为疑惑,又掐指算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莫非他刚刚算错了?这次算出的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的命格。 花嬷嬷心如擂鼓,这些大人物杀死她们宛如碾死两只蚂蚁,不知道她们还能不能活下去,她四肢发软,全身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黑色面具人似是有些享受花嬷嬷的恐惧,过了良久,他才大发慈悲道:“算了!这次就饶过你们,好好享受侯府的荣华富贵吧!” 当年的那一幕幕在花嬷嬷脑海中回荡,她不由得陷入沉思,那个黑色面具人定是懂得道法的,既然他算出姜慕雪的女儿已死,那如今归来的谢清漓又是谁? 谢清瑶唤了几次,花嬷嬷都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谢清瑶有些恼怒,她用力扯了扯花嬷嬷的衣袖,冷声追问道:“如今府里那个谢清漓是谁?难道她也是个冒牌货?” 花嬷嬷终于回神,她轻轻摇头,忧心忡忡道:“我原以为姜慕雪寻回的是个假货,但那日在府门口见到谢清漓,发现她长得与姜慕雪实在太像了,而且她也是来自嘉洲,令我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想要问问你父亲。” “你父亲原本每月都会寄信给我报平安,但这两月我却没收到他的来信。这几日我托人四处打探消息,可是他们一家三口皆是音信全无。” 宋家人失踪了?谢清瑶的心头涌上一阵狂喜,真是老天有眼!既然如此,只要稳住眼前这个老太婆,再找个机会除掉,就再也没人知道她是宋家人了! 谢清漓心中欢喜,面上却满是焦急,她急切问道:“祖母,如果找不到父亲他们,咱们该怎么办?” 花嬷嬷怔愣住了,她年纪大了开始顾念亲情,她的眼眶微微湿润,连声道:“好,真好,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瑶儿唤我祖母!瑶儿不会知道,每当听见瑶儿唤那个老太婆祖母,我心中有多嫉妒!” 谢清瑶压下心底的嘲弄,紧紧握住花嬷嬷的手,动情道:“瑶儿是祖母您一手带大的,瑶儿当然跟祖母最亲,原本瑶儿一直在想,如果您是我的亲祖母就好了,瑶儿竟然梦想成真了!如今有了这层关系,瑶儿和祖母的关系只会更近,松鹤堂那位当然没法跟您比!” 花嬷嬷看着谢清瑶长大,自是熟悉谢清瑶的秉性,虽然她知道谢清瑶这席话至少掺了五成的水分,她仍觉得感动。 她温声道:“我会继续去打探你父亲的消息。你也劝劝谢老夫人,对姜家和姜慕雪不能一味强硬,姜家不是她想的那样好拿捏的,侯爷应该主动与姜慕雪缓和关系,只有这样才能留住姜慕雪。否则,没了姜家,这侯府什么都不是!” 谢清瑶一一应下,两人各怀心思,相谈甚欢,一派天伦之乐。 …… 姜府的宴会原本就不低调,太子殿下的突然驾临、姜谢两家的拌嘴斗舌,令这场宴会瞬间成为最热门的话题,一夕之间席卷了整个盛京城。 其中,讨论最多的便是静安侯府的真假千金之谜。 有人支持姜家,一个母亲怀胎十月,定然能分清自己怀了几个?更何况,若是双生子怎会长相完全不同? 但也有人支持谢家,人在昏迷之时当然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况且即使那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哪能说断就断? 甚至好事者为此设了赌局,但这场姜谢两家的罗生门事件,谁又能给出肯定的答案呢? 东陵皇宫,坤宁宫。 孟皇后坐在凤榻上,她容貌端庄妍丽,皮肤白皙,眉梢微微上扬,身着鹅黄绣云长裙,头戴金步摇花翎珠翠冠,一派雍容华贵之色。不过细看时,便能发现她眼角浅浅的细纹,微微松弛的皮肤,处处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的下首端坐着一位气度非凡的道长。那道长身着一袭宽大的青色道袍,脸庞刚毅而深邃,宛如古井无波,那微垂的眼眸深邃如墨,仿若蕴含着世间的真理与智慧,令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此人正是东陵国师灵玄道长。 孟皇后轻轻扫视灵玄,灵玄的相貌还一如十几年前初见的模样,岁月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但他的地位已与当年截然不同。尤其这几年,应天帝越发倚重灵玄,灵玄的地位扶摇直上。 孟皇后再也不敢像当初那样轻视灵玄,她的心中也暗暗高兴,幸亏当年她慧眼识珠,结下这位重要的盟友。 孟皇后犹豫了一瞬,温声道:“国师大人,本宫今日听说一桩趣事,近日盛京流传姜慕雪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她语气微顿,斟酌道:“本宫记得,当年国师大人确认过行动成功、姜慕雪的女儿已亡,那如今这位又是谁?” 第94章 蒙蔽天机 东陵皇宫,坤宁宫。 孟皇后的话,并未令灵玄面色产生半分波澜,他已经听弟子提过此事,但他自信在这天底下,道法能出其右者寥寥,当年他的确算出姜慕雪的女儿已死,便未曾在意此事。 但如今孟皇后却专门提起此事,意欲何为?难道是在质疑他吗?灵玄微微有些不悦。 他淡淡道:“哦?竟有此事!不知是何人在假冒姜慕雪的女儿?” 孟皇后温声道:“本宫原本也以为是个假的,但今晨有参加宴会的夫人进宫,她们说那姑娘与姜慕雪长得一模一样,一看便知是母女。” 她语气微顿,忧心道:“若是姜慕雪的女儿真的没死,那洲儿他……” 灵玄当年初到盛京城,年轻气盛、野心勃勃,发誓要干出一番成就来。当年之所以选择与孟皇后结盟,一则孟皇后身为皇后,能力出众,且她的娘家势力颇大;二则那时的二皇子楚云洲极为勤奋好学,是几位皇子中最有希望战胜太子楚云沧、在夺嫡中胜出之人。 但如今,二皇子整日与教坊司的歌姬舞女混在一起,玩物丧志、自甘堕落,唯有孟皇后还整日为他筹谋,简直是异想天开。 但即便如此,这些年来灵玄与孟皇后一起做过的腌臜事太多,在孟皇后面前,他仍不得不支持二皇子! 灵玄眼神平静无波,淡然道:“既然娘娘忧心,贫道就再算一次吧!” 孟皇后急忙递上姜慕雪女儿的生辰八字,灵玄接过后淡淡扫了一眼,接着便微微合上双目,仔细掐算起来。 不过片刻,灵玄猛然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果真没死! 孟皇后一直紧张地盯着灵玄的脸,自然没错过他的表情,她急切追问道:“国师大人,她真的还活着吗?” 灵玄早已压下心头的惊讶,恢复一脸淡然的模样,他微微点头,呢喃道:“没死,要么是那只蝼蚁在撒谎,要么是她杀死的并非姜慕雪的女儿……” 他突然顿住了,良久才接着呢喃道:“不对,当时贫道并没算错,她确实已死,除非有人蒙蔽了天机……” 灵玄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睁大眼睛,眼底迸发出一抹恨意,蒙蔽天机之人定然是他的师兄、他此生最恨之人——灵虚,可恶!!! 孟皇后从未见到灵玄如此失态,她紧张道:“国师大人,是谁在从中作梗?会对洲儿大业有影响吗?” 孟皇后的心中担忧至极! 当年,灵玄算出姜慕雪即将出世的女儿乃凤命命格,但她的命格却与二皇子相冲,会成为二皇子命中的煞星。孟皇后为了今后能顺利扶持二皇子坐上龙椅,当然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因此,在姜慕雪生产当日,孟皇后便迫不及待派人除掉了姜慕雪的女儿。 这么多年来,却没有新的凤命诞生,灵玄与孟皇后都极为疑惑,但未曾怀疑过当年之事,没想到竟是姜慕雪的女儿没死! 孟皇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沉声道:“不若本宫将她召进宫来,寻个由头直接将她处死!” 灵玄扫视孟皇后,再厉害的女人也容易感情用事,关心则乱,竟然想出这样的昏招! 他不疾不徐道:“娘娘稍安勿躁,此时整个盛京城都在盯着静安侯府,不是行动的好时机。待这阵风头过了,再下手不迟!” 孟皇后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响起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二皇子兴奋的声音远远传来:“母后,母后,儿臣今日偶然得了一首好诗……” ……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清烟袅袅、茶香四溢,房内一片静谧。 应天帝和楚云沧相对而坐,两人皆是静默无声,只有手指在黑白的棋子间舞动,远远看去,好一副岁月静好、父慈子孝的画面。 实则,黑白棋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犹如对垒的两军正在拼力厮杀。 应天帝执白子,看似被咄咄逼人的黑子逼得节节败退,但在楚云沧未注意的地方,应天帝已经织起了一张大网,只等楚云沧上钩。 楚云沧长长的羽睫垂下,掩盖住眼底流转的光芒,父皇越发昏聩,喜欢用这种方法证明他还是执棋者,所有人都是被他玩于鼓掌之间的棋子。 楚云沧恍若未曾察觉应天帝的意图,一脚踩进应天帝的陷阱中,局势逆转,楚云沧瞬间输了棋局。 应天帝龙心大悦,他还是最喜欢与沧儿下棋,其余几个儿子要么畏畏缩缩不敢执子,要么小心翼翼生怕赢了他,唯有沧儿敢跟他厮杀,令他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应天帝拍了拍楚云沧的肩膀,满意地点了点头:“沧儿去过嘉洲之后,心智沉稳了很多,进益颇多!但仍需继续努力,朕等你打败朕的那一天!” 若是其他皇子,定然会紧张地说些什么父皇英明神武,儿臣拍马难及之类的奉承话,楚云沧却神色淡淡道:“多谢父皇夸奖,儿臣会继续努力!” 应天帝朗声大笑,满意地呷了一口茶。 但他突然间想起今晨听到的消息,又觉得有些扫兴,便淡声问道:“这两日沧儿称病不来上朝,却有闲情逸致去姜府赴宴,朕记得沧儿从不喜欢参加宴会,难道姜府的宴会有什么特别吸引人之处?” 楚云沧面色未变,语气平静道:“儿臣在嘉洲时身中剧毒,幸亏儿臣服用了一枚保命神药才躲过一劫,近日儿臣寻得一位神医,为儿臣拔除余毒,因此才未来上朝。” 应天帝脸色微变,急忙问道:“沧儿中的什么毒?沧儿回盛京城这么多日子,为何不曾向朕提起过?”他朝候在门口的大太监德顺道:“快去请御医来!” 楚云沧却微微摇头道:“父皇无需担心,那枚神药护住了儿臣心脉,儿臣暂无大碍。且那位神医医术高超,儿臣不日即可痊愈。” 他语气微顿,沉声道:“至于去姜府赴宴,不过是为了给姜姨撑撑腰罢了!当年姜姨与母后情同姐妹,母亲在世时对她多有照拂,如今姜姨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若母后还在世,也定会亲自到场恭贺,儿臣不过是代替母后做了她想做之事罢了!” 应天帝神情一滞,因为琴儿的枉死,楚云沧心中怨他,从不会在他面前提起琴儿。他情绪有些低落,干涩道:“姜慕雪背靠姜家,自然有姜家撑腰。” 楚云沧却沉声道:“姜老将军身为东陵战神,奉行君子之道,一辈子光明磊落,不屑于那些下作手段。但也因此才会被小人钻了空子,就像当年迫不得已将姜姨嫁给谢景元那个人渣……” 应天帝闻言脸色大变,当年琴儿得知姜慕雪被迫嫁给谢景元,背后有他的推波助澜,与他闹了一阵子。如今沧儿提起这事,难道沧儿也知道了什么…… 第95章 应天帝撑腰 东陵皇宫,御书房。 楚云沧见应天帝面色不善,立即调转话锋:“儿臣赴宴,除了为了母后,还为了谢廷煜,此次嘉洲之行能够如此顺利,谢廷煜出力颇多,如今他远在嘉洲镇守国门,于公于私,儿臣都应帮忙庇护他的母亲和妹妹。” 应天帝面色稍缓,点了点头道:“为君之道,自当拉拢忠臣良将,不能令他们寒心。” 他语气微顿,沉声道:“不过也不应太过偏颇!谢景元这些年虽然表现得中规中矩,但也不至于称他为人渣。况且,虽然当年姜慕雪是被迫嫁给他,但他也遵守了不纳妾的诺言,算得上是个君子!” 应天帝有心为当年之事找补一二,楚云沧却忍不住冷哼道:“如今京中盛传,谢景元近日接回一名貌美女子,两人在谢府门前卿卿我我、旁若无人,京中不知有多少男人在艳羡他,他当年那些誓言,恐怕要变成笑话了!” 应天帝脸色微变,他不曾听说此事,但沧儿敢当面说出,定然不会有假。他的心中微微恼怒,这个谢景元真是给他丢人! 应天帝略感尴尬,便立即转移话题道:“沧儿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开始挑选太子妃了!朕像这个年纪时,沧儿已经一岁有余,可以抱在怀里逗弄了!” “沧儿是否有心仪之人?朕听说姜慕雪寻回的女儿容貌出众,可惜在乡野长大……” 楚云沧出言打断道:“父皇,儿臣没有那个心思。父皇若是喜欢小娃娃,可以多抱抱八弟和九弟!” 自姚皇后离世后,应天帝与楚云沧的父子关系便产生了裂痕,尤其随着楚云沧日渐长大,两人之间的相处不像是父子,更像是君臣,他们极少像今日这样闲话家常,更遑论说什么俏皮话了。 应天帝心中高兴,他拍了拍楚云沧的肩膀,佯怒道:“没大没小!” 两人又说了会话,楚云沧请辞。 应天帝突然道:“黄岱之事需尽快了结,朕再给你三天时间,若再也审不出什么,便结案吧!” 楚云沧眼神微黯,应诺退出。 应天帝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自言自语道:“朕当年真的做错了吗?” 德顺公公静静站在角落里,自然不敢接话。 应天帝突然问道:“德顺,谢景元真的接回了一名女子?” 德顺颤颤巍巍上前,恭顺道:“回皇上,老奴的确听到一点风声,是有这么个女子。”他偷偷抬眼扫视应天帝,轻声道:“老奴听说那是谢大人的表妹,便没当回事。” 应天帝将一颗棋子砸在德顺身上,小声斥责道:“你个老东西,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害得朕差点在沧儿面前丢脸!” 他语气一顿,又有些生气道:“这谢景元真不是个东西!御史台那帮人也都是吃干饭的,整天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放,官员德行有亏却不弹劾!” 应天帝移步坐到龙椅上,沉思了片刻,呢喃道:“这次朕也给姜慕雪撑撑腰,算是朕亏欠琴儿的!” 他吩咐道:“德顺,拟旨!” …… 静安侯府。 前院书房中,谢景元端坐在椅子上,桌案上铺着一张白纸,他提起毛笔打算写点儿什么,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正当他犹豫之际,一滴墨水掉落在洁白的纸面,瞬间晕染开来,令谢景元怒气横生,他抬手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挥落在地。 谢景元原本最喜欢待在靠近碧仙阁那间书房,但不知为何,近来他格外心浮气躁,在书房中坐不上一盏茶的功夫,便会忍不住去碧仙阁与秦碧彤厮混。所以,今日他特意待在前院书房,但人在这里,心却早已飞到了碧仙阁。 正当他怒意翻涌之际,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神色惊惶道:“侯,侯爷,有圣旨,圣旨!” 谢景元惊得跌坐在椅子上,侯府这段日子平平常常,他的差事也办得马马虎虎,并未发生值得皇上关注之事,为何会有圣旨? 他猛然站起身,快速吩咐道:“快去通知老夫人和家里其他人,摆香案接旨!快去!” 小厮急匆匆向内院跑去,谢景元也迅速趿着鞋朝外跑,但跑到一半儿,他突然想起应该穿朝服接旨,便又急忙转身去换朝服。 当谢景元穿戴整齐,步履匆匆赶到前院正厅时,便看见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德顺公公,他正微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四名表情肃穆的小太监。 谢景元登时心如擂鼓,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德顺公公亲自来宣旨? 他忙堆起笑脸,向德顺恭敬行了个礼,轻笑道:“有劳公公跑一趟,公公辛苦!” 德顺微微睁开眼,敷衍地回了一礼,淡淡道:“杂家给皇上办事,算不得辛苦!” 谢景元连忙点头,笑道:“对,对,公公说得对!”他语气一顿,身体微微前倾,低声打探道:“敢问公公,今日这圣旨是关于什么事的?” 德顺轻瞥谢景元,捕捉到谢景元眼神中的希冀,心中忍不住冷笑,这人还在做白日梦呢!他淡淡道:“是关于侯府大小姐和侯爷的。” 竟然与他和瑶儿都有关! 谢景元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大脑飞速运转,他突然想起太子殿下参加了姜府宴会,定然见到了瑶儿,难道是太子殿下相中了瑶儿?定是这样的,瑶儿那样出挑的长相,谁见了不会心动呢?而他这位太子殿下的准岳父、未来的准国丈也要跟着升官了? 谢景元反复推敲,感觉只有这个推测最为靠谱。 他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快速走到门边,对守在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快,快去通知大小姐务必前来,记住提醒她穿得庄重些!” 德顺听了谢景元的话,冷声提醒道:“府内所有的主子,都必须出来接旨!” 谢景元连声道:“是,是,公公。”他转头看向那个小厮,朗声道:“快去通知所有人都过来,速度要快!” 小厮恨不得长出四条腿,风驰电掣般地飞奔而去。 谢景元看向小厮离开的方向,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他紧张地来回踱着步,兴奋地搓着双手。 他真想大声昭告整个盛京城:今日,静安侯府好事成双! 第96章 侯府大小姐 宫里来了圣旨! 消息传到内院,整个静安侯府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梳洗更衣。 待到第二个传话的小厮飞奔进松鹤堂的院门时,所有女眷都已换上最贵气的衣裳,守在松鹤堂正房门口,恭候谢老夫人。当然除了姜慕雪和谢清漓母女,在谢老夫人的授意下,没人通知她们。 谢老夫人身着一件繁复又华贵的衣衫,在安氏和秦碧彤的搀扶下,从房内缓步而出,那气势宛若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 传话的小厮急忙跪在谢老夫人面前,高声道:“老夫人,侯爷吩咐所有主子都去前院接旨,还叮嘱大小姐务必前去,要穿的庄重些!” 谢老夫人听了小厮的话,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景元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定然是有好事发生! 但她左顾右盼,却没找到谢清瑶的身影,便出声询问道:“瑶儿没来吗?” 谢清瑶自那日被花嬷嬷揭穿身世后,一直蔫答答的,仿佛一夕之间被抽走了灵魂。就连她最喜爱的诗书和礼仪课,她都告假几日没去上课。 她原本最爱出风头,十分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但如今她内心却有些自卑,身体里流淌的宋家血脉成了她抹不去的印记。 此刻谢清瑶身着一件浅色常服,低着头混在人群末尾,她有些神游天外,并未听见谢老夫人的询问。 花嬷嬷站在谢清瑶身侧,眉头轻蹙,这个孙女真是难堪大任,枉费她用心呵护这么多年!她轻轻推了谢清瑶一把,谢清瑶回神,才发现大家都在看她。 谢老夫人看到谢清瑶,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她伸出手,温声道:“瑶儿,快到祖母这里来。” 谢清瑶回头看了一眼花嬷嬷,花嬷嬷不着痕迹地微微点头,她才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了谢老夫人的手,低声唤道:“祖母!” 谢老夫人仔细打量谢清瑶,笑道:“为何穿得如此素净?小小年纪就该穿得鲜亮些!花嬷嬷,快去带瑶儿换身衣裳!我们在这里等你!” 谢清瑶疑惑地看向谢老夫人,谢老夫人点了点她的脑袋,嗔笑道:“瑶儿平日的机灵劲儿都哪儿去了?你父亲特意嘱咐你穿得庄重些,那圣旨定是与你有关的好事!” 谢清瑶犹如死灰般的双眸迸发出一抹光亮,脑海中突然闪现楚云沧的身影,难道是和他有关? 谢清瑶像是突然活了过来,面带潮红,高兴地朝谢老夫人福了福身,便带着红裳飞快朝瑶芳阁而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花嬷嬷步伐吃力地跟在她们身后。 众人满目艳羡地看向谢清瑶的背影,谢清柔和谢清绮的眼中却迸发出嫉恨的光芒,这个冒牌货! 当侯府的一众女眷袅袅娜娜走到前院时,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德顺公公脸上满是不耐。 女眷们齐齐给德顺见礼,德顺冷眼打量这群女人,一眼便看到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两人,一位是个老婆子,定是谢景元的老娘;另一位则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美则美矣,但流于俗气。 德顺眼帘轻抬,暗忖难道这就是姜慕雪寻回的女儿?他左右打量,并未见到姜慕雪的身影,便冷声问道:“侯爷,侯夫人呢?” 谢景元这才注意到姜慕雪没来,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恼意,这个贱人,如此重要的时刻竟敢拖他的后腿!他冷声呵斥身后的小厮:“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催催!” 小厮吓得拔腿就跑,但刚跑两步便顿住了脚,只见姜慕雪身着大红色一品诰命朝服,在谢清漓的搀扶下款步而来。 谢老夫人的眼神死死盯着姜慕雪的诰命服,心中嫉妒至极!不知道等她入土时,景元能不能为她挣个诰命回来? 谢老夫人转头看向谢景元,却见谢景元正与秦碧彤含情脉脉对视,她心中恼怒,这个儿子越发不像样了! 谢老夫人的目光又转向谢清瑶,只见谢清瑶面容娇艳、姿态端庄,脸颊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绯红,俨然一位高贵典雅的大家闺秀,这才是她挣得诰命的希望!谢老夫人拉住谢清瑶的手,满意地拍了拍。 姜慕雪和谢清漓走到近前,恭敬地向德顺福了福身,姜慕雪歉意道:“臣妇在内院未能听到消息,来迟了一步,劳公公久等了,请公公见谅!” 德顺脸上堆满笑意,温声道:“无妨,侯夫人不必多礼!” 他仔细打量起姜慕雪身侧的谢清漓,见她眼眸明澈、容貌秀丽,整个人超凡脱俗,忍不住微微点头,便笑着问道:“这位便是侯夫人失而复得的千金吧?” 谢清漓再次行礼,落落大方道:“臣女谢清漓,见过公公!” 德顺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子殿下用心庇护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侯府的主子悉数到齐,德顺轻咳一声,众人呼啦啦站到香案前,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谢家上次摆香案接旨,还是谢景元封侯那次,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谢老夫人占据了居中的位置,谢景元和谢清瑶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侧。 谢景元一把将站在人群边缘的秦碧彤拉到自己身边,今日盛装打扮的彤儿格外美丽,勾得他心痒,若不是场合不合适,他真想立即将她拥入怀中。 谢景元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趁人不注意时用力捏了捏秦碧彤的玉手。秦碧彤羞得满脸通红,柔儿的熏香实在太管用了,元郎竟然如此粘人! 德顺站在众人面前,将所有人的动作尽收眼底,见到谢景元和秦碧彤的出格举动,瞬间涌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俩人还真不是普通表兄妹! 二房一家也用力朝前凑了凑,谢景良虽然为官,但只是个六品小官,平日里哪有机会见到德顺公公这样的大人物?他脸上堆着笑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德顺公公。 所有人都争着往前凑,三房一家和姜慕雪母女便被挤到了最外围。谢景文只是一个商户,对讨好德顺公公兴趣不大。姜慕雪和谢清漓则猜测圣旨是给谢景元的,并不想凑这个热闹。 众人终于站定,德顺却面色微沉,谢家人还真是不成体统!他看向姜慕雪,笑道:“侯夫人,大小姐,请到中间来!” 谢清瑶正盯着香案,畅想着未来与楚云沧的甜蜜生活,突然听见德顺公公喊大小姐,她柔声问道:“公公,瑶儿站的这处便是中间,还需要再挪挪吗?” 德顺疑惑地看向谢清瑶,暗忖这人是谁?他皱了皱眉,但并未开口。 谢清瑶向谢老夫人的方向挪了挪,热切地看向德顺,乖顺问道:“公公,这样可以吗?” 德顺仍未开口,他身后的小太监厉声呵斥道:“大胆!你是何人,为何如此少条失教?” 突然被一个小太监呵斥,谢清瑶心中恼怒,她高昂起头颅,冷声道:“我乃静安侯府大小姐谢清瑶!” 德顺霎时脸色黑沉,怒斥道:“放肆!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冒充侯府大小姐,是不是还想冒领圣旨?!” 谢清瑶闻言脸色惨白,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在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愤怒和恐惧,她从小就是静安侯府大小姐,什么时候她冒充侯府大小姐了!!! 第97章 赏罚分明 谢清瑶冒充侯府大小姐,还要冒领圣旨?! 德顺的话,不仅让谢清瑶脸上的容光和血色退得干干净净,也让侯府其他人惊在当场! 谢清瑶求助地看向谢老夫人,谢老夫人眉头轻蹙,看向谢景元,眼神示意谢景元问问怎么回事。 谢景元舔了舔干涩的唇,脸上堆满笑容,小心翼翼道:“公公,瑶儿正是侯府嫡出大小姐,您为何……” 德顺瞪了谢景元一眼,淡淡道:“据杂家所知,静安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是侯夫人那位失而复得的千金,可不是其他什么阿猫阿狗!” 谢景元还想再说些什么,德顺已经将姜慕雪和谢清漓安置在队伍的前排正中,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便拿出两份明黄色的圣旨。 见到圣旨如同见到皇上,众人纷纷跪在地上。 德顺朝谢清漓温声道:“大小姐,这份圣旨是给你的!” 接着,他尖细的声音响起:“制曰:咨尔静安侯谢景元之嫡长女,毓秀名门,秉性温柔,然幼年不幸流落离散,被苫蒙荆,幸得今日珠还合浦,认祖归宗,朕心甚慰,特赏玉如意一对、宝蓝点翠朱钗一只,……,钦哉!” 应天帝林林总总赏赐了十几件珠宝首饰,皇家御赐皆非凡品,况且最有分量的,是这张圣旨对谢清漓身份的认可! 侯府众人听得眼热,心中嫉妒得发狂,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赏赐谢清漓?难道是姜家出手了? 姜慕雪一头雾水,她知道姜家不会为了这种事去求皇上,她心中十分忐忑,不知道这次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清漓面色平静,上前接旨,磕头谢恩。 她知道不是姜家,定是楚云沧做了什么,她的心中生出几缕感激,暗暗决定,下次药浴就不让楚云沧那么痛苦了吧! 念完了谢清漓的圣旨,德顺冷冷扫了一眼谢景元和秦碧彤,沉声道:“侯爷,这份圣旨是你的!” 谢景元刚刚编织的美梦已经破碎,他实在猜不到圣旨上会写些什么,他的心情很是沉重,有种非常糟糕的预感。 德顺却已打开圣旨,高声朗读道:“敕曰:兹静安侯谢景元,于公苟且因循、无所建树、不思进取,于私自食其言、德行不端、有违君子之道,特官降半级,罚俸一年,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哉!” 谢景元跪伏在地,颤抖着双手接下圣旨,他没想到竟然是训斥他的圣旨,皇上何时如此八卦了!!! 原本与有荣焉的谢家人也都沉默异常,大气都不敢喘,他们那些华贵的衣裳,仿佛成了最无情的嘲笑! 德顺宣读完圣旨,冷眼扫视侯府众人,目光移到瑟瑟发抖的谢景元身上,想起太子殿下交代之事。 今日他从御书房出来时,偶遇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叮嘱他:“孤听说静安侯府大小姐归京多日,却仍未记入族谱,烦请公公记得提醒谢大人!” 德顺自然满口应下此事,当时他心中还颇有些感慨,当初那个奶团子一样的小娃娃,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开始为别人遮风挡雨了! 德顺盯着谢景元,冷声道:“侯爷,杂家听说大小姐回来这许多日,仍未记入族谱!如今皇上的圣旨已下,侯爷还是尽早办完为好!” 谢景元战战兢兢应道:“是,公公所言极是!下官定会尽快将漓儿记入族谱。” 众人都吓得不敢动弹,谢清漓扶着姜慕雪缓缓起身。 姜慕雪上前两步,对德顺福了福身:“有劳公公了!”她不着痕迹递过一只荷包。出门前,她特意备了几个,没想到竟派上了用场。 其他四名小太监,谢清漓也一一将荷包奉上。 德顺接了红包,心情更加愉悦,满脸笑容地道谢。 谢景元这才回神,他心情无比沉郁,缓缓扶着谢老夫人起身,其余人见状也纷纷爬了起来,恭顺地将德顺等人送出了侯府大门。 皇宫的马车已滚滚远去,侯府众人还站在大门口,个个都没从震惊中回神。 …… 是夜,松鹤堂。 谢老夫人面色黑沉,端坐在榻上,怒道:“皇上突然降下这样的圣旨,定然是姜家从中作梗!” 谢景元面如死灰,仿佛一日间老了十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颓然道:“母亲,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如何处理彤儿,儿子觉得应该尽快将她们母女送走!” 他心中十分后悔,当日接人回来时,他不应那么高调,竟然闹得盛京城人尽皆知! 提起秦碧彤,谢老夫人便想到尚未出世的孙子,她不舍道:“送走彤儿,万一她腹中孩儿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活!” 谢景元心中亦是不舍秦碧彤,但他的仕途和侯府的将来更加重要,他沉声道:“明日一早,儿子便会派人将彤儿母女送走,先悄悄放到京郊的庄子上养着,儿子定会小心不让人发现,否则惹恼了皇上,儿子的仕途就彻底完了!”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比起未成形的孩子,当然景元的仕途更加重要。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谢景元方才告退。 夜色微凉,走出松鹤堂,恰好一阵清风吹来,谢景元脚步微顿,母亲刚刚叮嘱他哄好姜氏,稳住姜家。 姜家,既是他的踏脚石,又是压在他身上的大山! 谢景元微微叹了口气,调转方向,快步朝映雪居而去。 站在映雪居紧闭的院门前,谢景元方才惊觉,已经很多很多年,他不曾与姜氏同榻而眠了! 姜氏习惯这么早就入寝吗?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谢景元伸手推了推院门,院门已被门栓牢牢拴住,纹丝未动。他只得叩了叩门,等了一会儿,却无人来应门。 在他自己的侯府里却吃了闭门羹,谢景元心中怒意翻涌。 这门,他今夜进定了! 谢景元抬起脚,用力踹起了映雪居的院门,院门顿时“哐哐”作响,踹了十几下,才有几个小丫鬟珊珊跑来应门。 其中一个丫鬟大着胆子问道:“请问是谁在叫门?” 谢景元怒斥道:“大胆贱婢,快开门!” 那丫鬟听出是侯爷,自然不敢怠慢,慌忙打开了院门。 谢景元怒气冲冲走了进来,一脚踹在开门的丫鬟身上,接着便大步流星朝正房走去…… 第98章 教训人渣 静安侯府,映雪居。 谢景元怒而踹门,卧房内的姜慕雪听见动静,已经坐起了身,她吩咐明夏点亮了屋中的几盏烛灯。 当谢景元怒气冲冲走进卧房时,便看见姜慕雪一身素淡中衣亭亭而立,未施粉黛,美眸明澈,乌发翩垂至细腰间,在灯光的映衬下异常清丽绝俗。 谢景元霎时怒意消散,躁意升腾,他似乎刚刚想起,姜慕雪当年乃是与先皇后齐名的盛京双姝,回忆起两人曾经的浓情蜜意,谢景元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了两下。 他转头看向有些呆愣的明夏,冷声吩咐道:“你下去吧!” 明夏吓得双腿发抖,却站着未动,而是目光忧虑地看向姜慕雪。 谢景元怒意又起,他冷喝道:“贱婢,还不退下!” 姜慕雪冷眼扫视谢景元,她不知道谢景元大半夜突然发什么疯,大概是白日里的圣旨让谢景元心中不痛快,便来她这里发泄怒气。 而明夏是几个丫鬟中最胆小的一个,留在这里没什么用,却会更加激怒谢景元。 思及此,姜慕雪朝明夏微微点头,示意她先出去。 明夏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她感觉谢景元来者不善,却不知道可以向谁求救,犹豫了片刻,她咬了咬牙,快步朝漓安苑的方向跑去。 房内,谢景元见再也没有碍眼之人,双眸霎时染上一层欲色,他沉声道:“阿雪,今晚我宿在这里。”说着,他便开始宽衣解带。 姜慕雪惊得脸色惨白,她心中万般不愿,犹豫了一瞬,冷声道:“侯爷,我身体不适,恐怕会将病气过给侯爷,侯爷还是请回吧!”说完,她以手掩唇,轻咳了两声。 他如此主动,姜慕雪却寻了那样拙劣的理由拒绝他,谢景元愤怒又尴尬,他眼神冷厉地看向姜慕雪,姜慕雪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眼神中满是防备。 姜慕雪如此抗拒,却激起了谢景元的征服欲,他冷笑道:“你们姜家跟皇上求了那样一道圣旨,不就是想让我多与阿雪亲近吗?我这是奉旨办事,阿雪不要再玩欲擒故纵那套把戏!” 说着,谢景元飞扑上前,他一把抱住姜慕雪,手中曲线玲珑、皮肤细腻,令他心旌摇曳。 两人是夫妻,姜慕雪原本不应那么抗拒,但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谢景元与秦碧彤卿卿我我的样子,谢景元的气息中,仿佛突然混杂进一种难以名状的异味,如同陈年旧物中泛起的霉味,侵袭着姜慕雪的感官,令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胃中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恶心感。 姜慕雪试图挣脱,她奋力推搡谢景元,但男女力量悬殊,虽然她懂几招武功,可惜年久未练,已经生疏,又赤手空拳,没有武器在手,她根本不是谢景元的对手。 经历着如此难以启齿的事情,姜慕雪不敢大声呼救,况且这映雪居都是丫鬟婆子,又有谁能对抗谢景元呢? 姜慕雪绝望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她放弃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在厌恶和无助中变得心如死灰。 谢景元却躁动又兴奋,伸手去脱姜慕雪的衣物。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影飞快冲了进来,狠狠一脚便将谢景元踹翻在地,来人正是明夏搬来的救兵谢清漓。 谢清漓仔细检查,发现姜慕雪目光灰暗、满脸泪痕、衣着凌乱,她登时怒不可遏,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用力朝地上的谢景元挥去。 姜慕雪眼眸动了动,看清是谢清漓,她难堪地扭过头去,慌乱地整理着衣衫。 被人打断了好事,谢景元怒火中烧,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刚刚爬到一半,雨点般的鸡毛掸子便朝他抽来,他急忙伏身在地上,伸出手臂护住了头脸。 当谢景元顺着胳膊的缝隙,看清打他的是谢清漓时,他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孽女,你是要弑父吗?” 谢清漓停下动作,仿佛方才看清地上之人是谢景元,她立即丢掉手中的鸡毛掸子,惊讶道:“父亲,怎么是你?漓儿刚刚在漓安苑听到有人踹门,还以为映雪居来了贼人!” 谢景元神色一囧,他挣扎着爬起身,谢清漓伸手去扶,却被他一把拂开。他揉着剧痛的胳膊和后背,暗暗疑惑谢清漓的力气为何如此之大! 他冷眼扫视谢清漓,沉声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回去吧!” 谢清漓身形未动,而是冷声道:“母亲刚刚受了惊吓,漓儿今晚要陪着母亲。” “至于父亲,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皇上希望父亲深刻自省、诚心悔过,父亲应该遵照圣旨留在自己房中悔过,而不是来映雪居作威作福!” 谢景元气得脸色铁青,怒道:“反了天了!父母的房中事,不是你这个女儿该管的!”他边说边捡起脚边的鸡毛掸子,作势要打谢清漓。 姜慕雪已经整理好仪容,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她快步挡在谢清漓面前,冷声道:“侯爷请回!否则,姜家不介意再去请一道圣旨!” 再请圣旨,还想降他官职?谢景元气得牙痒痒,但不敢再强迫姜慕雪,他扔掉手中的鸡毛掸子,狠狠瞪了姜慕雪和谢清漓两人,扭头朝外走去。 谢清漓拉住姜慕雪的手,安抚地蹭了蹭,当她看见地上碍眼的衣衫,捡起来迅速团成一团,快步追了出去。 谢景元已迈步出了院门,对着谢景元的背影,谢清漓冷声道:“夜已深,父亲走夜路千万要小心,举头三尺有神明,心思不善之人容易摔跟头!”说完,她将那团衣衫掷到谢景元身上,“砰”的一声关闭了院门。 谢景元站在映雪居院门外,目眦欲裂,他恨不得立即将那道门劈成两半,把姜慕雪和谢清漓碎尸万段。 一阵冷风吹来,谢景元打了一个寒噤,他迅速捡起地上的衣衫套在身上,和缓了几息,他的灵台逐渐清明。 回想起刚才在映雪居发生的事,谢景元微微有些窘迫,往日的他看重脸面,定然不会做出如此厚颜无耻的举动,今晚这是为何呢?不,是最近这段时日,他都异常心浮气躁,为何? 谢景元慢慢朝回走,脑中仔细思索着近来的种种,一不留神踩在一颗小石子上,摔了个狗啃泥。 他慌忙起身,左右张望,幸亏四下无人,否则会有损他一家之主的威严,但突然想起谢清漓的话,他的心中又不由得有些惴惴,难道真的有神明? 谢景元更加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行至湖边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劲风,似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脚下一滑,直直跌入湖水中。 在被推的瞬间,他使劲扭头回看,却未曾看到一个人影,难道是神明在惩罚他吗? 湖水冷厉如冰,黑沉如墨,谢景元无暇多想,他不会游水,只能在湖水中惊惶挣扎,起起伏伏。 谢清漓站在不远处的树上,冷眼看向拼命挣扎的谢景元,呢喃道:“人渣,这是教训,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快速朝映雪居的方向掠去…… 第99章 合作愉快 夜色如墨,碧仙阁。 谢清柔眉头紧蹙,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焦急地来回踱着步。 前两日她暗中收买了松鹤堂的小丫鬟,刚刚那小丫鬟跑来通风报信,父亲决定明日一早将她们母女送走!!! 谢清柔原以为母亲腹中的胎儿便是她们万无一失的保护伞,但如今这把保护伞却失效了! 她的心中充满绝望,但时间如此紧迫,她必须想出个对策来! 谢清柔快步走到秦碧彤的卧房,却见秦碧彤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无比。谢清柔眼神如刀,恨不得剜了秦碧彤,她的母亲为何如此没心没肺,简直愚蠢至极! 她怒气冲冲上前两步,想要叫醒秦碧彤,但伸出手的瞬间,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和母亲并非不可分离的连体婴,若是将母亲送走,而将她留下,是不是很容易办到?况且,那样就再也没人拖她后腿了! 谢清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缓缓收回手,悄悄退了出去。 院中一片静谧,谢清柔抬头看向万籁俱寂的夜空,微微叹了口气。 侯府中当家做主的是祖母和父亲,而能够左右他们决定的似乎只有谢清瑶,虽然谢清瑶不过是个冒牌货,但不知为何祖母和父亲都格外看中她。 为今之计,她只有求谢清瑶帮忙说情了! 谢清柔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白天她还恨不得将谢清瑶除之而后快,夜里她却要求谢清瑶帮她说情,命运真像个玩笑,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谢清柔缓步朝瑶芳阁走去,脑中慢慢思索着该如何与谢清瑶谈判。 行至瑶芳阁,守门的婆子派人通传后,才领着谢清柔朝偏厅走去。 谢清柔冷眼打量着瑶芳阁,虽然黑暗中影影绰绰,但依然可以窥见院子的典雅与奢华,她心中忍不住冷笑,她这个侯府真血脉还在为留在侯府而苦苦挣扎,谢清瑶那个假千金却在享用最好的院子,驱使最多的仆从。 婆子将谢清柔领到偏厅便退了出去,谢清柔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地等待谢清瑶。但等了许久却不见谢清瑶前来,谢清柔心中有些焦躁,面上却不显,她知道与人谈判时,急者败、慢者胜!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清瑶才姗姗而来,她的身后跟着花嬷嬷。 谢清瑶面色沉郁,她在主位上款款落座,开门见山道:“我不记得咱们有什么交情,你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谢清柔打量谢清瑶,见她眼睛红肿、神情憔悴,猜她定然哭过,看来白日那封圣旨威力不小,侯府大小姐的名头突然被抢走了,谢清瑶心中定然不痛快。 谢清柔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酣畅淋漓之感! 但如今是她有求于人,便堆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柔声道:“咱们年纪相仿,又都是父亲的女儿,理应多多走动,像亲姐妹那般相处,互相扶持!” 谢清瑶没什么耐心,不耐道:“你今夜若是为了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我便走了!”说完,她作势起身。 谢清柔忙阻拦道:“瑶儿姐姐莫急,我今夜前来,是想请姐姐帮忙求个情,姐姐可能已经知道,父亲想要送走我和我母亲,我……” 谢清瑶冷声打断道:“因为你们的事,皇上已经下旨申斥父亲,你们母女的去留谁都做不了主,你求错了人!” 谢清柔抿了抿唇,她是有求的一方,已经落了下风,只能哀求道:“不是我们母女,是求姐姐帮忙说情留下我,这样应该没那么难吧?” 谢清瑶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眼神,轻笑道:“我只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想到母女也是一样的,果真是个孝顺的女儿!” 谢清柔窘得满脸通红,尴尬解释道:“我不是不顾母亲,而是先想办法保住自己,待风头过了,我定会想办法接母亲回来。” 谢清瑶露出一个不相信的眼神,冷声道:“若是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谢清柔眼眸低垂,她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关于未来的秘密,但她内心却十分不舍,若是被谢清瑶得知了这些先机,谢清瑶定会如婉儿的梦境一样,当上东陵皇后,若是那样,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是,若是不拿这些秘密交换,谢清瑶定然不会帮她求情,她明日一早便被侯府扫地出门了! 谢清柔把心一横,沉声道:“我知道一些关于未来的秘密,你若是帮我求情,我可以告诉你一个。” 谢清瑶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嗤道:“你什么都拿不出,就想用两句胡话诓我,我有那么好骗吗?” 谢清柔急忙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婉儿在离世之前做了一个怪梦,她梦到了许多未来之事,我没有说谎,我验证过了,的确是真的!” 她转头看向花嬷嬷,急切道:“不知嬷嬷可曾听过,将死之人会有一些奇遇,婉儿便是这种情况。” 花嬷嬷的确听过这种说法,她微微点了点头。 谢清瑶却还是有些不信,她冷声道:“若是我帮了你,你事后却用一个假消息哄我,那我岂不亏了!” 她盯着谢清柔,目光灼灼道:“除非你先告诉我一个,而且要说出最大最重要的那个秘密才行。”谢清瑶被勾起了好奇心。 谢清柔面色一白,但她已经毫无退路,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三皇子是未来的皇帝。” 谢清瑶惊得瞪大眼睛,对朝中之事,她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三皇子的确是太子楚云沧最有力的竞争对手。难道,楚云沧在未来的皇权斗争中失败了吗?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死了?! 谢清瑶的心中一阵抽痛,她不想再与谢清柔周旋,冷声道:“好了,明日清晨我会去找祖母求情,但我不保证一定能成。不过,若是成了,你需得再告诉我一件事。” 与谢清瑶达成了合作,谢清柔却并无多少喜悦,她点了点头,冷声道:“好,合作愉快!” 谢清柔缓步走出瑶芳阁,心情有些沉重,她突然有一种预感,与谢清瑶合作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行至湖边时,谢清柔突然听见湖水中一阵“噗通”声,隐隐地,还有几丝微弱的呼救声传来。 谢清柔吓了一跳,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来到湖边,发现有个人在水中无助地挣扎,他的身体似乎在慢慢下沉。 谢清柔本不是一个慈悲之人,但如今她处境艰难,若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她救了此人,上天是否能保佑她留在侯府呢? 她不再犹豫,迅速地从旁边的树丛中找来一根粗壮的树枝,将其中一头递给落水之人,大声道:“快抓住!” 谢景元挣扎良久,力气渐渐耗尽,就在他以为会命丧湖底时,突然有人递过来一根救命的树枝,他差点喜极而泣,毫不犹豫抓住树枝,奋力向岸上划去。 谢清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落水之人拖上了岸,那人上岸后便直接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谢清柔小心上前查看,待看清那人面容时,她惊得瞪大眼睛,落水之人竟然是谢景元! 不过转瞬间,她的心中又充满了喜悦,她救了父亲一命,如此大恩,她能留在侯府了!!! 第100章 一线生机 谢景元没有看到是谁推他下水,也没有看清是谁救他上岸,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回来后,他便浑身无力瘫软在岸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消化着濒临死亡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谢景元如是开解自己。 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谢景元的视野,那人看见谢景元,脸上露出一个灿烂耀眼的笑容,眼中溢满喜悦之情。 谢景元呆愣了一瞬,嗫嚅道:“婉儿……” 但话刚出口,谢景元便顿住了,他想起婉儿已经死了,眼前的难道是婉儿的鬼魂?他的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惶恐。 “父亲,您无碍吧?刚刚吓死柔儿了!”那张脸上满是关切之意。 “柔儿?”谢景元的思绪渐渐回笼,眼前的是谢清柔,不是谢清婉,是人不是鬼!但谢清柔性子清冷,谢景元从未见她显露过这样浓烈的感情,所以认错了。 谢景元心中稍安,他缓缓坐起了身,沉声问道:“三更半夜,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谢清柔神色微黯,她救了父亲一命,父亲第一句话却在质疑她! 她柔声道:“自从来到侯府,柔儿还没好好转转,今夜柔儿睡不着觉,便出来随便走走!”她语气微顿,关切道:“父亲,您为何会落水?” 谢景元却像是被这句话捅到了痛处,霎时沉下脸来,冷声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回去吧!没事不要乱跑!” 谢清柔自然不愿这样被赶走,她柔声问道:“柔儿送父亲回去吧?或者柔儿叫人来接父亲?” 今夜之事,谢景元不想再被第三人知道,便冷声道:“不必,你快回去!” 见谢景元态度坚决,谢清柔只得转身朝碧仙阁走去,但才走了两步,她实在不甘心错过这个好机会,便迅速回身跪在了谢景元面前。 她拉住谢景元的衣襟,眼中溢满泪水,苦苦哀求道:“父亲,求父亲不要送走柔儿!柔儿今年已经十三,再有一年多就及笄了,柔儿不想做人人唾弃的外室女,柔儿想要留在府里跟姐妹们学一样的本事,嫁同样好的人家,柔儿求父亲成全!” 谢清柔越说越心酸,眼泪像决堤的江水奔涌而出,她用力磕着头,她不贪心,所求不多,为何这样难呢? 谢景元却并未听进只言片语,他现在浑身湿透了,冷风吹过时冻得他瑟瑟发抖,他只想尽快回去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再换上干燥舒适的衣物躺在柔软的床上,那样才能算是活过来。 谢景元不想再听谢清柔废话,他冷声道:“行了,你想要学什么,给你请位西席便是。而你的婚事,自然由你祖母做主。” 他语气一顿,沉声道:“但你必须和你母亲在一起,她腹中胎儿是侯府最重要的子嗣,而你向来心细,有你留在她身边,我们才放心!”说完这席话,他便快步走开了。 谢清柔呆愣在原地,时移世易,她想出的绝世妙计,竟成了她自掘的坟墓! 她盯着谢景元的背影,呢喃道:“为了两个莫须有的孩子,就想牺牲掉我的人生吗?做梦!”她的眼神充满阴鸷。 …… 黄岱之事,应天帝只给了三日期限。 大理寺卿樊大人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属誓死效忠应天帝的一派,楚云沧相信他不会徇私枉法。但他审问黄岱这么久却无任何斩获,不禁令楚云沧怀疑他的能力。 回到太子府后,楚云沧便密令影卫的拷鞫司派人前去大理寺,协助大理寺卿樊大人审问黄岱,务必审出黄岱身后之人。 影卫作为暗卫中的暗卫,手段自然凌厉,其中拷鞫司属于影卫中专门负责刑讯的部门,他们的手段更是大理寺的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不过短短半日,黄岱已是奄奄一息,几度昏厥,但他仍旧死撑着没有开口。 天色已晚,樊大人认为经受如此酷刑,黄岱都没有招供,定然没什么身后之人,况且,他不想黄岱被酷刑折磨,死在他的地盘,因此,他令人为黄岱上药医治后,便送回了牢房。 拷鞫司的影卫想要连夜审问,樊大人却坚持第二日再行审问,影卫们只好悻悻而归。 大理寺的天牢,阴暗又潮湿,墙壁上挂着一盏小烛灯,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微微跳动,照出一圈昏黄的光晕,那些关押的犯人,已经分不清一墙之外,是白天还是黑夜。 在一间昏暗狭窄的牢房中,黄岱蓬头垢面,衣不蔽体,遍体鳞伤,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面对着墙上的蛛网发呆,仿佛在静静等待下一场严刑拷问,抑或是死亡的到来。 他原本怕疼更怕死,但经历了这么久的严刑折磨,死亡就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惩罚。 但他又不敢死,他在嘉洲做的那些叛逆之举,没能带领黄家飞黄腾达,却会拉着九族一起下地狱,地下的黄家列祖列宗定然不会放过他,尤其是他那个严苛得近乎变态的父亲,即使他变成了一只鬼,他的父亲也会手撕了他。 黄岱后悔极了,他当初不该受人蛊惑,不该生出那样的野望,奢望滔天的富贵。原本,他蝇营狗苟大半辈子终于混上知府,再从族中挑选几个上进的孩子悉心培养,还有他的儿子,虽然大儿子不成气候,但小儿子聪明好学,黄家未来可期。 但如今,全完了! 黄岱不甘心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他原本不忠诚,秉性也不坚韧,但却咬紧牙关一直没有吐露背后之人,他在等,等那人来找他,等黄家的一线生机! 今日的刑罚格外狠厉,黄岱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已经被剥去了两片皮肉,他猜想最后的审判快到了,那人若是想来找他,最好是今晚,因为他预感扛不住明日的酷刑,他会乖乖招供。 黄岱的一只耳朵已经失聪,他用那只完好的耳朵仔细倾听牢房外的动静,猛然间,他意识到今晚有些安静,负责这片区域巡逻的狱卒一直没有出现。他内心有些紧张,紧绷着身体,不放过一丁点细微的动静。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这脚步与往日那两个狱卒截然不同,但脚步经过他的牢房时却并未停下,而是继续朝前走去,令黄岱极度失望。 不过很快,那脚步又退了回来,他敲了敲黄岱的牢门,呵斥道:“呔,里面的人还在喘气儿吗?” 黄岱一动不动,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那人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死了没有?真晦气!”他边说边打开牢门,蹲到黄岱身边查看。 黄岱目光一惊,此人竟然是往日巡逻的两名狱卒中高个儿的那位,但他又觉得这个狱卒与往日所见略有不同。 那狱卒似乎没看见黄岱眼中的惊讶,他抓起黄岱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三皇子”几个字。黄岱知道机会转瞬即逝,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保我幼子,否则我如实招……” 那狱卒被吓了一跳,他惊得四处张望,见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才低低道:“容禀。” 黄岱冷冷扫视那狱卒,低声道:“要快!” 狱卒已经站起了身,他踢了黄岱两脚,大声怒斥道:“活着却要装死,吓老子一跳,不如直接死了干净!”他又补了一脚,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被踢了几脚,黄岱却未曾感到一丝疼痛,他眼角溢出两颗眼泪,黄家的血脉有救了…… 第101章 为何落胎 翌日,静安侯府。 碧仙阁中传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宛如利刃一般划破空气,惊得树上的鸟儿四散奔逃。 谢清柔缓缓坐起身,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唤来丫鬟询问,得知尖叫声是从秦碧彤卧房发出的,她慌忙披了件衣服下床,趿着鞋跑去了秦碧彤卧房。 眼前的一幕骇得谢清柔瞪大眼睛,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只见秦碧彤满脸惊恐地躲到床的内侧,呆呆地看着床褥上大片的血痕,她的中衣上也满是血污,仿若一朵朵秾丽的鲜花。 谢清柔呆愣了两秒后,迅速屏退所有丫鬟婆子,她上前拉住秦碧彤的手,小声问道:“母亲,母亲,您月信来了吗?为何会有这么多血迹?” 秦碧彤机械地摇了摇头,她惊恐地抱住自己的肚子,难道她已经怀上,却又落了胎? 谢清柔颤抖地指了指床榻,满脸不解道:“不是月信?可这又是为何?”她急速朝门外唤道:“樱兰,樱兰!”樱兰急忙推门而入。 谢清柔急切吩咐道:“快,快去请葛郎中。”樱兰急忙领命而出。 她又唤进来一个小丫鬟,催促道:“快去通知老夫人和侯爷!” 小丫鬟正要出门,秦碧彤却已经回过神来,急忙阻止道:“慢着!”她转头看向谢清柔,低声道:“柔儿,此事不可声张,否则姑妈和元郎若是知道了,定会生吞了咱们。” 想到得而复失的孩子,秦碧彤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谢清柔微垂眼帘,掩住了眼底的嫌弃,她上前抱住秦碧彤,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好,先不说,咱们再想想办法!” 秦碧彤将头埋进谢清柔的肩膀上,压抑地哭泣着,谢清柔却抬头看向小丫鬟,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报信。 小丫鬟呆愣了一瞬才退出卧房,慌慌张张朝松鹤堂去了。 松鹤堂的院门还未开启,小丫鬟急促叫门,她大声道:“快开门,开门,秦姨娘流了好多血,快去告诉老夫人!” 她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整个侯府上空,各院的主子都听到了动静,纷纷跑去碧仙阁瞧热闹。 映雪居中,谢清漓正陪着姜慕雪用早膳,姜慕雪有些恹恹的、食欲不佳,谢清漓使尽浑身解数逗她开心,哄着她多吃几口。 突然,凝冬快步走进来,匆匆禀道:“夫人,小姐,奴婢刚刚听说碧仙阁那位流了很多血,满床都是!”她语气一顿,兴奋道:“老天有眼,她肚子里那两个小的怕是保不住了!” 谢清漓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疑惑道:“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消息吗?”她暗暗思忖,难道谢景元没死?若是他死了,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凝冬微微摇头,轻声道:“奴婢再去打探打探。” 谢清漓柔声道:“不必了。”她放下筷子,转头看向姜慕雪,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阿娘,漓儿已经吃饱,漓儿有事先走了!” 姜慕雪却一把拉住谢清漓的衣袖,嗔怪道:“漓儿要去碧仙阁凑热闹吗?” 谢清漓脸色微红,她轻轻点了点头。秦碧彤的假孩子在碧仙阁落了胎,怎么看都赖不到别人身上,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鬼主意,谢清漓想去看看。 姜慕雪轻轻叹了口气,她本想劝谢清漓远离那些人,但生活在这府里,怎么可能永远躲开她们?况且漓儿机敏警觉、进退有度,回到侯府后还没有吃过亏,她便点了点谢清漓的额头,叮嘱道:“算了,你去吧,记得带上冷霜,小心些!” 谢清漓抱住姜慕雪的胳膊蹭了蹭,开心道:“阿娘真好!阿娘不要担心,漓儿会很小心,保证不会被人欺负!”说完,便叫上冷霜,快步出了映雪居,向碧仙阁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谢清漓竟然遇上了谢景元,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果然没死,是谁救了他? 见谢景元看过来,谢清漓立即福了福身,恭敬道:“父亲早!” 谢景元的眼球布满了血丝,脸色黯淡无光,精神萎靡不振,整个人迟钝木讷。 昨夜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湖水一点点漫过他的头顶,湖底黑沉如墨,仿佛暗藏着无数只恶鬼,突然冒出一只鬼手将他扯入深渊。在他恐惧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窒息到脸色紫红时,他才惊醒。但当他再次入眠后,又会陷入同样的梦境,一遍又一遍,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被小厮叫醒。 谢景元盯了谢清漓几秒,才想起这是姜慕雪的女儿,继而又想起昨晚映雪居发生的事,他的脸色瞬间沉得吓人,若不是这个孽女,他就会留宿在映雪居,就不会落水了! 谢景元内心中,将一切归咎到了谢清漓身上,看向谢清漓的眼神也越发不善。 谢清漓却不以为意,她焦急道:“父亲,您也去看姑母吗?漓儿听说姑母流了很多血,不知道她腹中胎儿如何了,保险起见,父亲不如去请位太医来看看!” 谢景元的榆木脑袋终于转了转,他竟然觉得谢清漓的提议不错,看来这个女儿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转头吩咐小厮:“快,带上我的名帖,去韩府请韩太医上门。”韩太医便是上次为谢清婉医治的太医韩隽,小厮领命而去。 之后两人再也没有开口,一路沉默走到了碧仙阁。 碧仙阁内,各院主子已悉数到齐。 谢老夫人端坐在秦碧彤床榻边,她脸色铁青,双眼死死盯着秦碧彤的肚子,仿佛下一秒就能喷出火来。 秦碧彤背靠在大迎枕上,手里捏着一块素白的帕子,无声地抹着眼泪,她的床榻已经收拾过,簇新的被褥看不出一丝血迹,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安氏站在谢老夫人身侧,她用帕子不停地擦拭眼角,嘴里低声呜咽道:“我苦命的侄儿,还没成型就没了,真是命苦!”她脸上极尽悲伤之色,但在她移动帕子的瞬间,谢清漓却看到她嘴角尚未散去的笑意。 谢老夫人被吵得心烦,呵斥道:“哭什么哭,不准咒我孙子们。”她焦躁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冷声道:“郎中为何还不来?” 安氏再也不敢发出声音,而是打量着秦碧彤的肚子,露出一个嘲讽的眼神。 谢清柔急忙上前禀道:“祖母,已经去请了,想来马上就到了,柔儿再派人去迎迎。”说完,她便转身吩咐一个小丫鬟去门口看看。 谢景元自进屋后便一言未发,满屋子的人吵得他头疼,他闭上眼睛揉了会太阳穴,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脑子也开始慢慢转了起来。 想到心心念念的儿子,谢景元突然睁开眼睛看向秦碧彤,秦碧彤却立即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谢景元有些恼怒,秦氏的样子表明她必然做了什么错事,便冷声质问道:“秦氏,你做了什么?为何会落胎?” 第102章 月信来了 谢景元冷声质问秦碧彤,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似以往透亮。 谢老夫人听了有些揪心,她忧虑道:“景元,你的嗓子怎么了?” 谢景元轻轻摇头,掩饰道:“母亲放心,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 谢清柔微垂下脑袋,暗恨她辛苦救了谢景元一命却没捞到任何好处,同时也很疑惑,谢景元为何要隐瞒落水之事,思索了一会儿,却理不出任何头绪。 她轻轻闭了闭眼,不再想那些无关紧要之事,眼前之事才是当务之急,不过,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谢清柔微微勾了勾唇角。 谢景元的眼神森冷无比,冷厉地射向秦碧彤,等待秦碧彤给一个解释。 秦碧彤有些惊慌,她颤抖道:“彤儿,彤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彤儿睡了一觉醒来,就看到满床都是鲜血,彤儿好怕,元郎……”炽热的眼泪顷刻间从眼角溢出。 秦碧彤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谢景元却不为所动,他目光愈加冷厉,脸上满是不信,心中已断定秦碧彤在说谎,流了那么多血却无知无觉,谁会信? 在那样寒冷的目光逼视下,秦碧彤越发不安,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接着便接连不断地打起嗝来,仿若一只咯咯乱叫的老母鸡。她羞得满脸通红,想要强迫自己停下来,但越是控制,打嗝打得越厉害。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四周,谢老夫人和谢景元皆是脸色铁青、满脸嫌弃,安氏母女和谢清瑶则用帕子掩住嘴,好似在憋笑。她的目光转向谢清柔,眼神中满是祈求,谢清柔却悄悄扭过头,假装没看见她的求助。 秦碧彤内心犹如灰暗的天空,充满了压抑和无助,她的眼泪愈加汹涌,打嗝也更加频繁。 突然,身下一股热流奔涌而出,她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她的月信来了!!! 恰在此时,樱兰领着葛郎中走了进来。 见到满满一屋子的人,葛郎中吓了一跳,他微微顿住脚步,在人群中搜寻谢清柔,没有提前串供,他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说! 好不容易在人堆里搜寻到谢清柔,谢清柔却并未与他对视,葛郎中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诊脉。 他慢慢悠悠拿出一只小脉枕,端端正正放在秦碧彤的床榻边,脑中飞速盘算着今天这出戏该怎么演。 秦碧彤边打嗝边将手腕放到脉枕上,葛郎中扫视她满是泪痕的脸,企图从她的脸上得到几分提示,但却一无所获。 葛郎中将手搭在秦碧彤腕处把脉,他面色凝重,久久不语。 谢老夫人见葛郎中动作慢慢吞吞,再也忍不住,拧眉问道:“郎中,她肚中的孩子可还好?” 葛郎中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回老夫人,这位夫人大概是受了惊吓,腹中胎儿没能保住,节哀!”他眼角余光扫过谢清柔,只见谢清柔微微点头,看来他赌对了! 谢老夫人不死心,追问道:“两个孩子都没保住吗?” 葛郎中又扫了眼谢清柔的方向,沉声道:“回老夫人,两个孩子都已探不到脉息!” 谢老夫人颓然地瘫在椅子上。 葛郎中宣布完噩耗便向谢景元请了辞。 谢清柔也悄悄退了出去,她派自己的丫鬟将一个小荷包交给葛郎中,那是她近日积攒的银钱。葛郎中掂了掂分量,嫌弃地撇了撇嘴,不过他没有多做计较,而是脚底抹油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卧房内,众人表情各异。 谢景元怒气飞涨,他恨恨地盯着秦碧彤,这个贱人竟然害死了他的儿子,她不配孕育他的子嗣,也不配待在侯府! 他想起昨晚与母亲商量的事,今晨原本就计划送走秦碧彤母女,于是,他冷声道:“你们母女在侯府已经逗留多日,今日便收拾收拾,回去吧!” 秦碧彤猛地瞪大了双眼,犹如五雷轰顶,她的嗝终于止住了,但她的心好似正在被千刀万剐,元郎好狠心,她的孩子刚没,元郎便要将她们扫地出门,往日的恩爱仿佛是一个笑话。 秦碧彤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谢老夫人脸色黑沉,未发一言,合该将这对母女送走,如今没了孩子,更加没有留下她们的理由! 谢清柔心中焦急,按计划此时该谢清瑶上场了!她的目光转向谢清瑶,却见谢清瑶悠闲地勾着一缕发,在指尖上打着转,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谢清柔挪到谢清瑶身边,悄悄碰了碰谢清瑶的手臂,眼神中满是祈求。 谢清瑶本不想此时跳出来触谢老夫人霉头,但她被谢清柔卑微的神情取悦了,况且,她决定独占关于未来的所有秘密,必须将谢清柔控制在身边,所以不会放任谢清柔这样被送走。 谢清瑶酝酿了一番情绪,上前拉住谢老夫人的手臂,忧心道:“祖母,既事已至此,请您节哀顺变!您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千万要保重身体!” 她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这两个孩子也是福薄,想来是承受不住咱们侯府的富贵,才会无缘无故的没了!瑶儿听说京郊的玄敬观极为灵验,祖母不若去玄敬观给他们点两盏长明灯,添一些香油钱,也算是尽了祖孙之情!” 谢老夫人心中怒气消散了一些,的确,孩子夭折是常有的事,更何况还没成型的胎儿?她握住了谢清瑶的手,还是这个孙女嘴嘴甜,最会开解她! 谢清瑶回握住谢老夫人的手,柔声道:“祖母,父亲正值壮年,若是想要,定能孕育出其他子嗣。” 谢老夫人微微点头,是呀!景元能让秦碧彤怀孕,定然也能让其他人怀上,不能纳妾,给他抬一两个通房,也不算食言。 谢清瑶心中一喜,她眼神挑衅地扫过谢清漓,不过两句话,她就给姜慕雪添了堵,有姜家撑腰又能怎样? 谢清漓正坐在角落里默默打量着这一家子牛鬼蛇神,心中暗忖谢景元请的太医会不会来,突然与谢清瑶挑衅的目光相撞,她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容,谢景元那个渣男,又不是香饽饽,爱找谁就去找谁,别来骚扰阿娘就行。 谢清瑶被气得表情微滞,但她无暇多顾,继续游说谢老夫人,柔声道:“祖母,您有所不知,瑶儿和柔儿妹妹一见如故,这段日子相处下来,瑶儿有些舍不得跟她分开。” “前几日,瑶儿读到了娥皇女英的故事,好生羡慕她们的姐妹深情。瑶儿想,若是以后瑶儿能跟柔儿妹妹效仿娥皇女英,该有多好!所以,瑶儿想求祖母留下柔儿妹妹,好不好……” 谢清漓心中惊讶万分,谢清瑶和谢清柔,这两人什么时候结盟了? 谢清柔却是脸色黑沉,昨晚与谢清瑶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并不想跟谢清瑶共事一夫! “娥皇女英?”谢老夫人的眼珠转了转,柔儿长相不差,也有心计,若是以后能给瑶儿当个媵妾,也算是谢家的一道保障! 谢老夫人微微点头,但还不待她开口,便有一个小丫鬟领着一名年轻男子进了屋,那男子正是太医韩隽。 谢清柔的心猛然下坠,他怎么来了?! 第103章 断子绝孙 韩隽看着满屋子的人,微微蹙眉,房间看似整洁,却飘荡着一股血腥味,除此之外还夹杂着一丝奇怪的味道。 谢景元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盯着韩隽的脸看了几秒,才反应出此人是他请的太医,不过秦碧彤的胎儿已经没了,再麻烦太医看诊也无济于事。 他便上前寒暄道:“韩太医,辛苦您跑一趟,只是……” 谢老夫人却依然心存妄念,她打断道:“景元,既然已经请来了韩太医,就请他看看吧!” 谢景元只得拱了拱手,将韩隽引到秦碧彤床前,温声道:“韩太医,劳烦您!” 韩隽微微点头,他看向秦碧彤,示意她伸出手臂。 秦碧彤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她迅速将手背到身后,惊慌地看向谢清柔。 谢清柔也已怛然失色,她心如擂鼓,颤声道:“祖母,葛郎中医术高明,他已经给母亲看过,‘一病不求二医’,就不必劳烦韩太医了吧!” 韩隽目露不悦之色,他记得眼前这个女子,上次是她的双胎妹妹,这次是她的母亲,她理应担心亲人身体、求他尽快医治,为何会出言阻拦? 韩隽朝谢景元拱了拱手,冷声道:“侯爷既已请过名医,那韩某就不班门弄斧了!” 谢景元怒视谢清柔,为了一个小郎中得罪宫中太医,谢清柔定是脑子坏掉了!他厉声斥责道:“闭嘴,休要再胡言乱语!” 谢景元转过头看向韩隽,脸色堆满歉意道:“韩太医莫要生气,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在说胡话。那不过是一个医术稀松平常的普通郎中,本官信不过他,才会请您前来!” 韩隽的心气儿终于顺了一些,他看向秦碧彤,秦碧彤再也不敢抵抗,哆哆嗦嗦伸出了胳膊,双眼紧紧盯着韩隽的手,大气不敢出。 韩隽将手搭在秦碧彤腕上,不过几息的功夫,便收回了手,温声道:“这位夫人不过是来了月信,心情有些焦虑,气血两亏,注意休息和进补即可!” 他的心中有些微的恼意,一个四品小官,家中女人来了月信却闹到请太医,宫中娘娘都没有这样娇贵! “月信?”屋内众人都惊掉了下巴。 谢老夫人满脸不信,她再次确认道:“韩太医确定没有看错?真的是月信?” 韩隽瞬间沉下脸来,医者最忌被人质疑医术,这家人却敢如此质疑他,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冷声道:“我韩隽敢对天发誓,如此简单的医案,韩某定然不会看错!府上若是想耍着我玩儿,恕无法奉陪!”他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谢景元急忙拉住他,歉意道:“韩老弟,是我侯府对不住,我们自然相信你的医术。只是前段时日有位郎中诊断她怀了双胎,我母亲才会有此一问,见谅!” 韩隽微微蹙眉,他又伸手探了探秦碧彤的脉息,肯定道:“这位夫人的确没有怀孕,只是来了月信!” 屋内众人再次震惊,所以,秦碧彤之前是假装怀孕??? 谢老夫人气的脸色铁青,胸脯剧烈起伏,自从秦碧彤怀孕以来,府里的好东西源源不断的送到碧仙阁,好吃好喝供着秦碧彤,她却肆意将整个侯府玩于鼓掌之间。谢老夫人恨不得立即将她碎尸万段! 众人表情各异,一股莫名的压抑气息蔓延开来,韩隽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无意间刺破了静安侯府后宅的龌龊事,他不便再继续停留,赶紧告辞。 谢景元沉着脸送韩隽出门,但韩隽走到门口时却顿住了脚步,那丝怪味似乎浓烈了一些!他左右打量,发现了墙角的一只香炉,他快步走过去,拿起香炉闻了闻,脸色微变。 谢景元看着韩隽的怪异举动,疑惑道:“韩太医,这香炉有什么问题吗?” 韩隽站直身体,发现一屋子人都伸长脖子看着他,他才惊觉自己的举动有多逾矩,他脸颊微微变红,面带犹豫地摇了摇头。 谢景元看出了韩隽的犹豫,将他带到一处空置的房间,沉声问道:“韩太医,那香炉有什么问题吗?还请如实道来!” 韩隽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从香炉未燃尽的熏香判断,那香应该是加了烈性催情药,而且……” 烈性催情药?难道最近他的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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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侯府,碧仙阁。 谢景元一声令下,侯府上下顿时行动起来,碧仙阁一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小厮拖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丫鬟进来,沉声禀报道:“侯爷,这个丫鬟招供,是柔儿小姐指使她去买的熏香。”那丫鬟正是谢清柔的贴身丫鬟铃儿。 谢清柔吓得头皮炸了起来,她快速跪到谢老夫人面前,哀求道:“祖母,是铃儿说谎,我没有!父亲,祖母,柔儿没有,柔儿不懂什么熏香!” 谢景元怒视谢清柔,愤恨的眼神仿若下一秒就会将她撕得粉碎。 谢清柔眼皮狂跳,她只觉得眼前开始发黑,刚想要再开口求饶,却是脸色惨白,“咚”地一声,倒头栽了下去。 谢景元恨得咬牙切齿,他只觉得谢清柔必是在装昏,他冷声吩咐道:“拖下去,五十大板。” 谢老夫人不知道谢景元为何如此狂怒,出声劝阻道:“景元,柔儿毕竟是你的骨血,这样会打死她。” 谢景元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若是他真的不能再生育,的确不能这样打死谢清柔,他转头看到伏在地上的铃儿,将怒气撒到了她的身上,沉声吩咐道:“将这个丫鬟拖出去杖毙!” 小厮应诺,拖着奄奄一息的铃儿退出,随即,院中便传来铃儿的哀嚎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没了声息。 屋内众人皆是静默无声,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谢景元怒目扫视地上的秦碧彤和谢清柔,他不愿再多看她们一眼,冷声道:“来人,将她们扔出侯府!” 门外瞬间涌入几个小厮,他们迅速架起秦碧彤和谢清柔,一路小跑着,将她们扔到了侯府的大门外。 …… 大理寺。 天光微亮时,拷鞫司的影卫便已来到大理寺,今日恰逢五日一次的大朝会,大理寺卿樊原需要去上朝,便安排大理寺少卿彭岩陪同影卫共同提审黄岱。 那名高个狱卒掏出钥匙,打开牢门,他动作粗鲁地将黄岱提起,却趁人不注意时,在黄岱耳边低语道:“同意。”接着,便像拖死猪一样将黄岱拖向刑房的方向。 黄岱看着渐渐后退的牢房门,嘴角勾了勾,今日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来到刑室,立即有两名狱卒将黄岱架起,脱掉他的上衣,将他绑到了柱子上。 刑室正中,一只炉子被烧得火热,上面放着几根通红的烙铁。整个刑室内热气蒸腾,每个人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开始用刑前,彭岩照例敲了一下惊堂木,厉声喝道:“黄岱,从实招来,你身后之人到底是谁?” 黄岱盯着红红的烙铁,心中有些发憷,但若是还没受刑便招供了,定会引人怀疑,他并未回答,而是冷哼一声,撇过了头。 负责行刑的影卫拿起一根红红的烙铁,三两步走到黄岱面前,不待他反应,便将烙铁用力按在了他的胸前。 “嗞……”烙铁触到皮肉的瞬间冒出滚滚白烟,黄岱忍不住大声嘶吼着,用力挣扎着,青筋如长蛇般在他身上显现,豆大的汗珠似雨点般滴下。 空气中飘荡着一阵皮肉烤焦的香气,彭岩却几欲作呕。 烙铁与黄岱的皮肉粘在了一起,行刑的影卫面无表情用力扯下,转身回到炉子边,利落地拿起了另一根通红的烙铁。 黄岱的眼睛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烙铁,突然惊恐大叫道:“不要,不要,我招,我全招了!” 彭岩惊得张大嘴巴,黄岱这桩案件是整个大理寺这两个月最重视、花费精力最多的案件,他们审问了那么久,竟然比不上一根烙铁? 行刑的影卫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烙铁,其余影卫迅速拿出纸笔,准备记录黄岱的供词。 黄岱惊魂未定,刚刚被烫过的伤口仿佛仍有烈火在燃烧,灼得他生疼,他咬了咬嘴唇,颤颤巍巍道:“是,是三皇子,是他指使了我。” 彭岩惊讶道:“三皇子?是指当朝三皇子楚云渊?” 黄岱的眼神聚焦到彭岩身上,迅速点了点头:“三皇子指使我策反康怀远,制造异象,蛊惑民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6104|1412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黄岱的语言渐渐流畅,他将昨夜脑海中梳理的事情一一吐露了出来。 “三皇子有意争夺大宝,几年前,在我进京述职时,他偷偷召见了我,承诺若是助他登上大宝,许我三卿高位。” 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谁会不想光宗耀祖、做人上人呢?我心动了,从那时便开始为三皇子办事,按他的命令收敛钱财,强征赋税,将大笔的银钱源源不断交给他。” “去年他亲自来到嘉洲,对我办的差事大加赞赏。他说时机已经成熟,便部署了叛乱计划,欲将太子引到嘉洲除掉,那样朝中就没人可以与他一较高下了。” “计划进展很顺利,起初我想策反蔡振,但那人却是块硬骨头、性子执拗,后来我发现康怀远为人灵活,野心也不小,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策反了。” “后来,太子果然悄悄来了嘉洲,我们也按计划收网,但不知为何那样严密的布局,最后却败了。” 彭岩听得心惊肉跳,天,天啊!东陵要变天了!他的手微微颤抖,有些不敢继续往下听。 一名影卫冷声 问道:“为何要伪造与姜大将军来往的信件?” 黄岱轻嗤道:“当然是为了陷害姜忠那老贼呀!康怀远眼馋他的地位和姜家军,三皇子嘛?姜家与三皇子不是一条心,当然要除之而后快。” 那名影卫继续冷声问道:“那么多官员,那么多州府,嘉洲不过是一个偏远的小州府,三皇子为何会选中你?” 黄岱狂笑道:“为何选我?除了我,他还能选谁?嘉洲虽小,却有西南驻军,又与南景接壤……”他目光灼灼,嘲讽道:“怎么?太子殿下在嘉洲府逗留那么久,却没查到南景人的蛛丝马迹吗?” 彭岩“腾”地站起身,双目圆瞪,颤声道:“你的意思是,三皇子与南景勾结???” 堂堂皇子却勾结敌国,与普通叛乱的性质完全不同,若是坐实了此事,三皇子便再无翻身的余地! 黄岱冷哼一声,露出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 第105章 一池浑水 盛京城,大理寺。 黄岱竹筒倒豆子一般,不一会儿便洋洋洒洒写满了几页纸的罪状。彭岩命人拿上前给黄岱签字画押,黄岱没有丝毫犹豫便画了。 彭岩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几页罪证,心中满是惊涛骇浪,此事重大,他自然不敢耽搁,直接打马朝皇宫奔去。 拷鞫司的影卫们也迅速返回太子府,着人给宫中的楚云沧传信。 那高个狱卒将黄岱解下、拖回天牢,进入牢房后,他趁人不注意,将一颗药丸塞进了黄岱口中,又迅速捂住黄岱的口鼻,防止黄岱挣扎呼救。 黄岱并不曾想过今日会是他的死期,他早上还在畅想临死前能见家人一面,虽然长期遭受酷刑的他没什么力气,但求生的本能却驱使着他疯狂挥动双手,用力抓挠狱卒。 但两人力量太过悬殊,狱卒死死按住黄岱,低声道:“安心去吧!你的幼子已经被救走了!” 黄岱的眼睛圆睁着,渐渐停止了挣扎,眼中的光芒也一点点散尽。 那狱卒飞速整理好黄岱的尸首,将他摆成平日里睡觉的姿态,便若无其事地退出牢房、锁紧了牢门。他在各个牢房间巡视了半圈,便假装尿急,借着上茅坑的机会逃出了大理寺。 在街上转了两圈,确认无人跟踪,他才转过两条巷子,跳进一户民宅中。 民宅中早已准备好他的衣衫,他将狱卒的衣服脱下扔到灶膛中,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又从脸上摘下人皮面具,小心收好。 须臾间,他已经摇身变成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书生,任谁都不会把他与刚刚那个粗犷豪放的狱卒联系在一起。 收拾妥当,他打开后门四下查看,确认无人后,便迅速出了院门,拐过街角,登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一路狂奔,不一会儿便来到京郊的一处别院。 一路经过层层守卫,来到一处装点奢华的房间,房间正中是一道百鸟朝凤图屏风。 他朝屏风看去,影影绰绰,看到一名女子娉婷婉约的剪影,那女子正微微低头,独自对弈。 他立即单膝跪地,恭敬禀道:“主子,黄岱已经按计划招供三皇子,现在已经中毒身亡,大理寺少卿彭岩已经进宫报信。” 女子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认真地研究着棋局。 他最近刚刚调到女子身边办事,并不熟悉女子的秉性,他跪在地上,心中极为忐忑,不一会儿额头便渗出一层薄汗。 过了良久,女子终于抬起头,她转头看向屏风,轻声道:“范统领辛苦了!你起来吧!”她的声音婉转动听,恍若鸟中百灵。 范统领快速起身,腿部微微酸软,他恭敬站立在侧,静待女子的下一步指示。 女子的素手把玩着两颗棋子,轻笑道:“楚云沧那条疯狗真是命大,上次那样厉害的毒药,竟然没能毒死他。”她捏了捏手中的棋子,轻轻勾唇:“不过,如今还不是我手中的棋子?” 停顿了一会,她又悠悠道:“如今,东陵这池水已经被搅浑,咱们就好好看戏,且看三皇子和楚云沧这对疯狗兄弟,如何互相撕咬!” 范统领眉头皱了皱,却并未开口。 女子仿佛已经透过屏风,看到范统领的纠结,柔声道:“范统领,有话不妨直说!” 范统领心中有些忐忑,他静默了一瞬,疑惑道:“属下不明白,主子为何不直接杀了黄岱?他如今招供三皇子,若是三皇子斗败了,楚云沧岂不会一家独大?于咱们不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6105|1412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女子轻嗔道:“短视!”范统领吓得立即伏跪在地。 女子似是觉得无趣,挥了挥手道:“起来!”范统领急忙起身站好。 女子淡淡道:“应天帝一直坐山观虎斗,放任几个儿子搞小动作,但大理寺是应天帝的地盘,若是黄岱早早死在大理寺天牢,他定然震怒,会严加追查,再加上楚云沧这条死咬着不放的疯狗,于咱们最为不利。” “但如今,黄岱供出了三皇子,三皇子和楚云沧狗咬狗,且三皇子犯的是勾结外邦这样的大罪,应天帝必然无法再置身事外,他定会跟着焦头烂额。” “至于三皇子,听说他身边来了位高人,不至于如此轻易倒下。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能想出什么样的脱困计策。” 范统领微微躬身,恭敬道:“多谢主子教诲。” 女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柔声问道:“黄岱的小儿子呢?” 范统领拱手答道:“属下已命人抓了一个小乞丐,他与黄岱小儿子年龄相仿,长相有六七成相似,天牢里的犯人都是蓬头垢面,若非亲近之人,应该分辨不出来。属下已命人将他弄哑,送进了天牢,替换出了黄岱小儿子。” 女子轻轻点头,她抚了抚涂满丹蔻的指甲,漫不经心道:“我听说阴老头在到处找药人,那个孩子就送到他那里吧!不过记得叮嘱他,不要把人弄死了,这是咱们答应了黄岱的!” 范统领恭敬垂首:“是,属下领命。” 他低垂着眼睑,心中微微叹息,阴老头是主子手下整天研究毒药的怪老头,他喜欢拿活人试药,那个孩子,可惜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第106章 祸水东引 东陵皇宫。 朝会结束,三皇子楚云渊丝毫没有察觉到大祸临头,他手持一只锦盒,心情愉悦地朝坤宁宫走去。 三皇子的母妃本是一名身份低微的宫女,偶然一次机会,被醉酒的应天帝宠幸后生下了他,小宫女一夕间升为周贵人。可惜周贵人福薄,没当几年主子便病故了。 自儿时起,三皇子便暗恨自己投错了胎,他十分羡慕楚云沧和二皇子,做梦都想成为皇后的儿子。长大以后,眼见着二皇子不学无术,他简直欣喜若狂,常常到孟皇后跟前尽孝。 三皇子得意地抚了抚手中的锦盒,里面是一颗极品夜明珠,孟皇后定会喜欢。他心中暗暗盘算,孟皇后什么时候才会对二皇子彻底失望,转而扶持他呢? “殿下,殿下,等等奴才!” 身后,一个小太监尖细着嗓子,飞速追了上来。 三皇子顿住脚步,疑惑地看向小太监。小太监气喘吁吁道“殿下,您府上传信,请您尽快回去,好像发生了大事!” 三皇子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立即转身朝宫门走去,果然看见皇子府的侍卫长,正在马车前焦急地踱着步。 三皇子面色微凝,能让向来稳重的侍卫长如此焦躁,必然是大事,他快步登上了马车。 滚滚向前的马车上,侍卫长迫不及待禀道“殿下,今晨崇先生刚刚进入您的书房,便察觉到书房有些异常,他立即命属下关闭府门,禁止任何人进出。” “崇先生在书房内仔细搜查,发现书房多宝阁上的物品被人移动过,最后,果然在两只花瓶里找到几封书信和一本账簿。” 三皇子疑惑道“书信和账簿?” 侍卫长点了点头,拧眉道“书信伪造的是您和黄岱来往密谋之事,账簿则是黄岱在嘉洲收敛钱财,并运送到京城的记录。” 三皇子脑袋轰地一下,犹如惊雷闪过,他浑身冒出一层冷汗,是谁想将如此滔天大罪扣在他头上?会是楚云沧吗? 他极力克制住浑身的颤抖,低声道“你们查出了什么?” 侍卫长低声道“属下着人盘查这两日所有有机会接进书房之人,当审问到一名负责扫撒的小厮时,还不待属下逼问,他便突然倒地中毒身亡了!经府医确认,他是主动咬破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自杀的。” “属下派人仔细盘查了他的身份,他身家清白,父母都在咱们京郊的庄子上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了别人的细作。” 三皇子愤怒地拍了一下马车,颓然道“除了那小厮,还查到了什么?” 侍卫长轻轻摇头“属下出府时,崇先生正在安排全府搜查,他担心还有其他栽赃的罪证。” 三皇子点了点头,朝外面的马夫道“再快些!!!” 马夫领命,高高扬起马鞭,皇子府的马车便在闹市上飞驰起来,街上的行人纷纷慌忙躲闪。 侍卫长忧心道“殿下,刚刚属下在宫门口偶遇大理寺少卿彭大人,他一路打马狂奔到宫门口,神色焦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黄岱就关押在大理寺,他会不会招供了?” 三皇子呼吸一窒,感觉到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黄岱是人证,府里栽赃的东西是物证,人证物证双管齐下,再加上他去年给黄岱评定之事在先,已经截断了他所有的活路! 如此灭顶之灾,若是躲不过去,唯有逼宫一条路了!但他还没有准备好! 马车尚未停稳,三皇子便匆忙跳下了车,步伐凌乱地朝府内走去。 行至书房时,便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书房门口,他长相周正,眼神深邃,后背微驼,微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了一个发髻,配上朴素的衣着,仿若一位乡野的教书先生,此人正是崇先生。 三皇子虽然有些贪财好色的毛病,但却极善笼络人才,崇先生便是他几个月前收拢的重要幕僚。 原本两人相识时日尚短,三皇子不应如此倚重他,但此人才高八斗、心细如发,三皇子所有的幕僚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三皇子自然视若珍宝。 虽然此人性子孤傲,但却极易收服,三皇子仅用一些小手段便牢牢收服了他。譬如,书房禁地,当三皇子不在时,唯有崇先生可自由出入。又譬如,唯有崇先生可以号令皇子府的护卫。 见到崇先生,三皇子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他快步迎上去,急切道“先生……”声音中竟隐隐透着一股委屈和祈求。 他扫了眼院中的守卫,立即将崇先生拉入书房,又迅速回身关紧了 房门,才转过头,朝崇先生深深拜了下去,哽咽道“先生救我!” 崇先生连忙扶起三皇子,温声道“殿下不必如此,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此事还有转机。” 三皇子目露惊喜之色,不过又立即转黯,他颓然道“先生可能还不知道,大理寺少卿已经进宫,估计黄岱供出了我,就算烧毁了这些罪证,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估计此刻,父皇正在御书房发火。也许过不了多久,御林军就上门了!” 崇先生微微点头,温声道“殿下所提之事,老朽已经知晓。老朽还听说,黄岱已经死在大理寺天牢。” “所以,烧毁罪证并非明智之举,而黄岱的供词已死无对证,即使最后皇上顾念父子之情,不会降罪于殿下,也会对殿下心生芥蒂。” 三皇子的瞳孔猛地放大,黄岱死了?!背后陷害他的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他颤声道“先生,您可有应对之策?” 崇先生捻了捻胡须,朗声道“还有一招,叫祸水东引!” 三皇子挠了挠头,直接问道“引到哪儿?” 崇先生狡黠一笑“殿下莫不是忘了?咱们府上还养着一名眼线,留了他这么久,是该派上用场了!” 第107章 何氏进京 三皇子府。 崇先生口中的眼线,是四皇子楚云澜安插在三皇子府的,但他还没来得及传回什么消息,便被三皇子发现了。 如今他被关在三皇子府的地牢中,虽然有吃有喝,但朝不保夕的日子久了,他已经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定然愿意成为三皇子的人证。 三皇子朝崇先生揖了一礼,恭敬道“这祸水如何东引,请先生不吝赐教!” 崇先生轻笑道“殿下,栽赃您的人,不是已经教过您了吗?” 三皇子略一思忖,惊讶道“先生的意思,是伪造罪证藏到四弟府上?” 崇先生微微摇头,笑道“也不尽然,有时候做多错多。” 他指了指案几上的账簿和书信,温声道“殿下命人即刻将这本账簿藏到四皇子府上,再带着这几封信和那名眼线进宫,到皇上那里状告四皇子栽赃陷害殿下,就可以躲过这次劫难了。” 三皇子急切地拿起那些书信查看,那正是背后布局之人污蔑他与黄岱来往的书信,但他左看右看,都觉得上面的字迹与他的字迹一模一样,若不是提前知道这是伪造的,他差点都以为这真是自己写的了。 带着这样的书信去父皇那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疑惑道“先生,这书信伪造得实在高明,怕是父皇看了,会真的以为我勾结了黄岱!” 崇先生捻着胡须,轻笑道“殿下再看仔细些!” 时间紧迫,三皇子不想再听崇先生卖关子,急切道“我看不出,请先生明示!” 崇先生拿起一封信,指了指其中一个字,三皇子探头看过去,仔细看了几眼,突然震惊得瞪大眼睛。 崇先生微微一笑道“看来殿下已经懂了!事不宜迟,殿下快快进宫吧!” 三皇子拱手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他将几封信折好收进袖袋中,又拿起了桌上的账簿,快速朝外走去,但刚走两步,侍卫长便跑进来禀道“殿下,经搜查,阖府上下再无其他栽赃的罪证,但搜出一些可疑的物品,属下觉得若是被御林军查到了,可能于殿下不利。”侍卫长指了指摆在院中的物品。 三皇子着急出门,他略略扫了一眼,便道“御林军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快,将那些东西都烧了!” 侍卫长刚想应诺,崇先生便出言阻止道“殿下,不可。水至清则无鱼,府上太过干净反而会引起皇上怀疑,需要留下一点小尾巴给皇上抓!” 三皇子点了点头,朝侍卫长道“就按崇先生说的,尽快将所有东西归位!” 他朝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账簿塞到侍卫长手中,沉声道“动用咱们在四皇子府安插的所有眼线,尽快将这本账簿藏到老四经常活动的地方。本宫即刻进宫拖延时间,传令下去,务必完成任务,否则杀无赦!” 侍卫长领命。 三皇子转头看了眼书房的方向,继而压低声音道“另外,立即执行之前那套对付四皇子的计谋,既然要泼这盆脏水,咱们就一棍子将他打死,让他永无翻身的可能。”三皇子的眼中迸发出一道狠厉的光芒。 侍卫长快速领命而去。 三皇子命人押上四皇子府那名眼线,马车朝皇宫飞驰而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静安侯府。 秦碧彤母女被扔出侯府后,“砰”的一声,侯府大门紧紧地关上。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门内的人依旧花团锦簇、珠围翠绕,哪管门外之人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众人各自散去。 谢清漓嘴角轻轻翘起、步伐轻快地朝映雪居走去,秦碧彤母女的遭遇,完全是她们咎由自取,也算是报了前世之仇。 而谢景元如此暴怒,定是知晓了那熏香的特殊功效,只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像谢清瑶说的那样,让哪个女人怀孕,嘿嘿! 不过,那个韩太医通过一点熏香残渣,就能判断出加了什么佐料,令谢清漓微微有些惊讶,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后行事还需更谨慎些! 谢清漓哼着小曲儿走进映雪居的正房时,姜慕雪正坐在贵妃榻上,仔细翻看着一封书信,她的眉头轻轻蹙起。 谢清漓轻手轻脚走到姜慕雪面前,微微将头凑近,笑道“阿娘,你在看什么?” 姜慕雪方才回神,她拍了拍谢清漓的脑袋,嗔笑道“调皮!” 不过,她还是顺手将那封书信塞给谢清漓,轻声道“自己看。” 谢清漓展开信纸,快速读了起来,原来这是大哥谢廷煜的信,他说大概再有两天何氏和宋天宝就进京了,请阿娘做好安排。 谢清漓疑惑道“阿娘,何氏母子为何这么久才到盛京城?路上出了什么变故吗?” 姜慕雪神色一凛,她冷声道“他们当初那样磋磨虐待你,你大哥恨透了他们,自然想要为你报仇!” “你大哥安排人押送他们进京,下令不得乘坐任何车马舟楫,必须让他们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从嘉洲府走到盛京城!” “一路上也不会顿顿给他们饭吃,而是饿上他们三两天再给一次吃食,让他们也尝尝挨饿的滋味。” 谢清漓震惊得张大嘴巴,继而便有一股暖流自心底涌出,眼睛不自觉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呲溜”一下钻进姜慕雪的怀里,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姜慕雪,哽咽道“阿娘,漓儿拥有阿娘和大哥,幸福得像偷吃到小鱼的猫咪,这一切像是在梦里。” 她伸手抚了抚姜慕雪的脸颊,手上传来细腻的皮肤触感,她眼角的泪倏然滑落,呢喃道“阿娘,漓儿不是在做梦!” 姜慕雪眼眶微红,她拭了拭谢清漓眼角的泪痕,柔声道“嗯,这不是梦,我们都没在做梦!” 她的眼神突然转冷,沉声道“宋家那样对你,只让何氏母子吃这点苦还不够,阿娘一定严刑拷问他们,查清当年的真相!” 谢清漓坐直身体,柔声道“阿娘,将他们交给漓儿来审吧!漓儿保证查出背后的真相。” 姜慕雪疑惑地看向谢清漓,谢清漓有些羞愧,她有很多很多事瞒着阿娘,可能此生都不会对阿娘袒露,她揉了揉衣角,轻声道“漓儿在嘉洲时偶然间认了一位师父,他武功高强,还有一些朋友,如今他们也在盛京城,可以帮漓儿审问。” 姜慕雪静默了一瞬,轻轻点头道“便依漓儿的意思办吧!” 谢清漓抱住姜慕雪的胳膊蹭了蹭,开心道“阿娘最好了!”她站直身体,柔声道“阿娘,漓儿还有事,马上出府一趟!” 姜慕雪理了理谢清漓的衣衫,叮嘱道“去吧,记得带上冷霜,注意安全!” 谢清漓带着冷霜匆匆走了。 姜慕雪盯着谢清漓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她早已察觉出漓儿有很多秘密,比如宋家定然没有教她读过书,但她却能读会写,且字体娟秀灵动;宋家定然没有教她礼仪,但她却落落大方、端庄得体。 不知何时,漓儿才会向她敞开心扉…… 第108章 求父皇做主 静安侯府。 谢清漓带着冷霜直奔侯府后门,她本打算直接去找师父邹平,却突然察觉身后传来一股杀气。 她神情微凛,伸手摸了摸袖袋,银针都带在身上,但环顾四周,人潮涌动,此处并非打架的好地方。 谢清漓抬头看了看,前方便是一个马市,她立即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冷霜,吩咐道“立即去买两匹马,不用还价,赶快!” 冷霜见谢清漓面色凝重,心知小姐必是有急事,她忙接过银票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牵回了两匹马。 谢清漓伸手接过其中一匹马的缰绳,轻轻抚了抚马儿的脖子,便飞身上马,她的动作轻盈敏捷,引来一阵惊呼。 冷霜也目露惊讶之色,不过只是呆愣了一瞬,她也利落上了马。 谢清漓轻夹马腹,马儿便奔跑起来,她一边控制马儿不要撞到行人,一边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扫视后方,果然看到有人焦急地朝前追来。 谢清漓略略数了数,足有十几人之多,她眉头紧蹙,若是一两个,随便找个小巷子便解决了,但对方有这么多人,需引到郊外空旷处。 她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的事,是办不成了! 谢清漓不再犹豫,扬起马鞭,驱使着马儿朝城外跑去。 …… 东陵皇宫,御书房。 今日不知为何,应天帝格外繁忙,几位位高权重的公侯卿相轮流到御书房求见应天帝,大理寺卿樊原的求见请求只得不断被延后。 樊原等得越发焦躁,他一刻也坐不住,焦急地来回踱步,恨不得直接闯进御书房,跪在皇上面前大声喊臣的事最重要! 楚云沧端坐在椅子上,他面色清冷,仿佛与往日别无二致,内心则在暗暗盘算此事背后之人有可能是谁。三皇子、孟皇后、忠亲王,甚至是国师灵玄,他都一一排除了,这些人要么没有动机,要么没那个能力。 所以,会是谁呢?也许漓儿知道些什么! “宣太子殿下与大理寺卿樊大人觐见!”德顺站在御书房门口,高声说道。 樊原急忙整理仪容,跟在楚云沧的身后进了御书房。 他跪在地上,立即呈上了黄岱的供词,并沉声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应天帝初时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供词,当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他惊得瞪大眼睛,继而脸色逐渐变得铁青,眼中闪现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怒火,他咬牙道“这个逆子!” 楚云沧忙跪在地上,沉声道“父皇,今晨黄岱交代完这些后,便被人杀死在了天牢。儿臣怀疑黄岱的招供,是在构陷三弟,请父皇明鉴!” 应天帝猛地拍案而起,他将那些供词丢到楚云沧脸上,怒道“所有事情都严丝合缝,你却跟朕说有人构陷他?朕看你是不敢相信老三有那个能力!”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在龙椅上坐下,良久,才幽幽道“朕记得你和老三最不对付,如今,这是千载难逢除掉他的机会!你却在帮老三说话,浪费了这样的好机会,不可惜吗?”他的语气带着莫名的蛊惑,会让人不知不觉中堕入深渊。 楚云沧微垂下脑袋,沉声道“儿臣以为,东陵江山永固、社稷长存最为重要,如今却有人躲在暗处意图颠覆东陵江山,与之相比,儿臣和三弟那点小龃龉不足挂齿。” “江山永固,社稷长存?”应天帝朗声笑道“好!” 樊原跪在楚云沧身侧,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太子殿下真是勇敢,竟然敢正面迎击皇上的怒火! 德顺早已收起地上的供词,默默整理好,重新放到了应天帝的案几上。 应天帝抚了抚那份供词,冷声道“兹事体大,既然黄岱招供,便是人证,朕必要派人去老三府上查查!” 他冷喝道“来人!”候在门外的御林军首领邬显达应声而入。 应天帝吩咐道“立即派人包围三皇子府,仔细搜查,凡可疑之物悉数扣押!三皇子府所有人员均不得离府!” 邬显达领命,但还不待他退出御书房,门外便传来一道嚎哭声“父皇,求父皇给儿臣做主!” 三皇子眼睛微红,眼神中满是委屈,进门后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应天帝面前,那形容仿若一只受欺负的小白兔,在等待公正的审判。 应天帝不知道三皇子唱得哪一出,他眼神凌厉扫视三皇子,冷声道“朕还没去找你,你却自己送上了门!” 他转头看向邬显达“邬爱卿,将三皇子捆起来!” 三皇子呼吸一窒,他哽咽道“父皇为何要捆儿臣?儿臣没有做错事,是四弟在陷害儿臣!” 应天帝惊讶道“老四?”他顿觉一个头两个大,为何又扯进来一个儿子? 三皇子用力点点头,从身上掏出几封书信,他哽声道“儿臣发现四弟在儿臣府上安插眼线,那眼线在儿臣书房中藏了这些书信,幸好被府上的侍卫发现了,否则儿臣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德顺接过那些书信,呈给应天帝。 应天帝拿起一封翻看起来,上面竟然是吩咐黄岱不要执行朝廷免除赋税的政令,反而要求黄岱加重两成赋税。那字迹分明是三皇子的! 应天帝眼中愠色渐浓,他抖了抖信纸,冷声道“这难道不是你的笔迹?你有什么脸面喊冤?” 三皇子脸色惨白如纸,他膝行上前,哀求道“父皇,这些书信是伪造的,儿臣可以证明!” 德顺将书信递给三皇子,三皇子指着其中一个字道“父皇,儿臣单写‘口’字时,的确会写成这样,但儿臣写‘言’字旁时,‘口’左侧的竖线会粗壮一些,并且很长,远远超过折部。” 应天帝闻言有些惊讶,他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 德顺已经拿来了三皇子往日的奏折,多次对比,果然如三皇子所言。 应天帝神色稍缓,不过依旧冷声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这些书信不是你自己伪造,用来糊弄朕的!” 三皇子伏跪在地,沉声道“父皇,儿臣有人证。” 很快,那名眼线被带了进来,他此等小人物,却有机会面见天子,内心激动又恐惧,浑身抖如筛糠。 三皇子冷声道“你将在本宫府上所做之事,再交代一遍。” 那眼线颤颤巍巍道“是。四皇子殿下立府时,买了小的一家,小的在四殿下身边伺候了一段时日,但他突然安排小的混进三皇子府,小的为了父母的安危,便不得已答应了。” “小的进混进三皇子府后,一直没有收到四殿下的指示,平安无事过了几个月。但两日前,四殿下突然派人联系小的,吩咐小的将这几封书信藏到三皇子书房……” 这几个儿子,没一盏省油的灯!应天帝不想再听下去,他挥了挥手,便有两名小太监将那名眼线拖了下去。 应天帝揉了揉脑袋,老四的能力稀松平常,他没能力做出勾结黄岱、颠覆东陵之事,但事已至此,过场还是要走一走。 他冷声吩咐道“邬爱卿,立即派人包围四皇子府,仔细搜查!” 他扫了眼三皇子,接着吩咐道“另派一队人马搜查三皇子府!”他倒要看看,这些个儿子私下里都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