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命升途》 第1章 触手杀手 楚衡空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身处诡异的召唤仪式中。 密室中闪着昏暗的烛光,血与墨水顺着刻痕流入地面,绘作相互嵌套的三重圆环法阵。白袍人们围绕法阵而立,瘦弱苍白的身形像是人形的蠕虫。蠕虫们的首领戴着紫色吊坠,手持银色的大书,他的声音格外洪亮,咏唱声好似惊雷炸响: “聆听我的呼唤。原灵古卷的编纂者!深渊智慧的掌控者!伟大魔眼,探究之触……” 随后的头衔一个比一个长,像某种异世界报菜名挑战。楚衡空一面在心里默默记下,一面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周围。这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因为他好像还没“现身”——只有感知却无法行动,连视角都被固定在三重圆的中心,像是被压成了一张没有厚度的纸。 总人数13,穿着没防御能力的白布袍,多数人持匕首、棍、长枪等冷兵器。架势很不专业,看着像民间教派的私兵。周围空间不大,出入口只有前方十米的一扇门,他们没地方逃走。 不成威胁。 在楚衡空下定论的时候,召唤者的一口气报菜名挑战也总算到了尾声。他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但还坚持着没有喘气,生生用毅力从肺里挤出最后一丝空气:“……主宰神秘的全知之神!以汝之神圣符文赐予吾等智慧,救赎这绝望的世间!” 漫长的咏唱结束,召唤仪式完成。那本淡黄色的大书凭空飞起,一页页空白的书页飞速翻过,明明仅是翻动纸张,却引发了狂风呼啸的巨响。密室中真的卷起了一阵暴风,不单沉重的铁烛台被掀飞,连十三位信徒也被悉数吹起。他们看到风暴中的法阵变为暮光般的昏黄,不可名状的存在自暮色中现身,发出伟大存在降临沉动界的第一缕光芒! “降……降、降临了!”大巫师亚历克斯激动地大吼,“神明降临了!!” 尽管被暴风吹得四处乱飞,狂信徒们还是尽力睁大眼睛,以虔诚之心迎接神明的尊荣。他们一点点捕捉着那不可名状的伟大身躯:那闪着神秘银光的左臂,呈现令人不安的肉色的肌肤,单调得发狂的绿色大衣,深沉如夜的发丝与沉静如泽的面容…… 神明大人的样貌果真超越人智想像,一位狂信徒忍不住发出惊呼: “……怎么是个人样啊?” 然后法阵中的暮色退去,狂风顿时跟着停了,满屋子乱飞的狂信徒们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嘎!”“呱!”的惨叫声接连响起。亚历克斯飞得最高也摔得最惨,落地后他第一时间接住银色大书,刚想朝这乱入者咆哮,动作忽然一顿:“不对!快看!” 狂信徒们的眼神齐齐集中在某处,表情变得与大巫师一样惊疑不定。楚衡空没搭理这帮狂人的反应,他长长舒了口气。一度消失的肉体和五感又回来了,他又可以自由活动了,这与先前的差别就好像由纸片人变回了有血有肉的立体人,那反差堪称如获新生。 能活动了总归是件好事,但目前的问题在于…… 他缓缓移动目光,和目瞪口呆的狂信徒们望向同一处地方。众人的目光交汇在楚衡空的左袖口以下的位置,那里露着一截银亮、细长且满是粘液的—— 触手。 楚衡空飞快卷起左边的袖管,看到银色从肢体末端一直走到了肩头,自肩膀以下曾被称作“左臂”的部分现在完全成了一条细条的物体。这迫不及防的奇妙变化令他足足震惊了一秒钟。 见鬼了老子的胳膊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是一条触手,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触手。没有手指,感觉不到骨头,更不用说关节,但是能动。感知中只有一团柔韧无骨的“肌肉”在动,不是正常的伸缩而是蠕动,那种虫类将躯体绷起后刷得冲前一长段的“蠕动”……而且这玩意尖端还有黏不拉几的分泌物!动作大点那黏液就像鼻涕一样在甩啊! 这正是狂信徒们惊疑不定的原因,大家都怀疑这是个乱入召唤仪式的倒霉货色,可他偏偏又长着那条无比美丽的伟大之触。没准全知之神大人的审美观就是有别于愚蠢的人类,偏要将自己的肉体打造成这样? 在这般犹豫的心理下,大家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时楚衡空将触手举起,狂信徒们纷纷屏住呼吸,心想如果真是神明本尊降临那这就将是它的第一句神谕。 “好丑!”楚衡空惊叹。 这句直抒胸臆的感慨令众人神态骤变,表情之狰狞眼神之凶狠犹如被当众问候亲妈。下一刻,大巫师亚历克斯的咆哮炸响:“竟敢侮辱神明大人!给我宰了这个乱入仪式的愚昧者,用他的血肉祭祀神的触手!!” 狂信徒们齐齐拿出兵器,眼中的狰狞变作杀意。乱入是常见的召唤事故,他们之前早已做过备案,如果神明没能完全降临,就第一时间杀死乱入者,用部分降临的神躯进行第二次召唤。 此刻离楚衡空最近的三人同时发起攻击,正前方一人抬起手弩欲射,右方的壮硕信徒持长枪刺来,后方一人拔出匕首,直刺楚衡空的后心。他们特意避开触手招招指向人体要害,对杀人一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而同一时间,一道银光闪过众人眼中。 那银光犹如异样的雷电从天而降,在人群中扩散为耀眼的圆环。率先出手的三人一触圆环当场倒飞而起,狂信徒们的呼吸为之停滞。 他们看清了银环的真面目。那是高高举起后劈下的触手,速度快得像电光力量却大如浪潮,三个成年人仅仅一触就被击飞了,而触手的回旋还未停止,它的范围甚至还在伸长! 银色触手伸缩性极佳,随力量的增大而长度暴涨。这距离足以抽到密室中的每一个人,狂信徒们赶忙用武器护住头颅等要害。然而楚衡空身子一矮,单腿曲蹲,第二圈回旋正击向众人的下盘,银色的轨迹扫荡全场。 这大概是史上最长的扫堂腿,其半径达到惊人的五米。狂信徒们当场被扫得飞起,他们怎么样想不到人类会有如此之大的力气,大到足以单手扫飞十三个成年男性。而这一次他们没能轻易落地,因为触手的回旋还在继续。 楚衡空直起身躯,回旋的触手因此而提升了高度。他就像一个在密室中掷链球的疯子,过快的加速度令触手成为了绝强的钝器。一时间击打肉体的重响不绝于耳,密室之内掀起了一场银色的旋风! 当旋风停歇之时,只有一个人幸免于难。大巫师亚历克斯紧贴密室墙壁站立,一手持银色大书,一手握着紫水晶挂坠。坚硬的大书充当盾牌,使得他抗过了触手的抽打,紫水晶挂坠增强了感知,使得他得以看清敌人的行动。 亚历克斯看准攻击停止的时刻,从敌人的右方暴起跃出。他松开挂坠转而握住一根漆黑的手杖,这是产自遥远火山的黑煞石,以出奇的坚硬闻名,纵使钢铁的门扉也会在它的抽击下发出呻吟。这个角度下触手难以立刻驰援,他要抓准时机要了敌人的命。 手掌在空中一滞,另一股强大的力量截下抽击。那是楚衡空的足背!他的右腿暴起如升空之龙,凌厉的踢击仅一瞬就击飞了手杖,雄浑的力量让手杖表面裂痕密布,碎为漫天碎片。 楚衡空顺势劈腿下砸,鞋跟砸中亚历克斯的肩膀。大巫师被这一击砸倒在地,他仰起脑袋看到青年人沐浴着漆黑的粉尘,眼神凌厉得像一把尖刀。 “你究竟是什么人?”亚历克斯声音颤抖。 青年用触手补上最后一击,向失去直觉的大巫师耸耸肩。 “我叫楚衡空,是个杀手。” 第2章 洄龙城 楚衡空在自己不长的职业生涯中算是见多识广,他曾在东北边境的老林里和野兽战斗,也曾奔走在巴黎迷宫般的下水道中杀敌;曾在南美洲的小巷里和毒贩的私兵赌上性命搏杀,也到过日本的古老道场和合气道的宗师决斗。 生死关头经历了太多,对神鬼之说也就逐渐不放在心上,虽不能说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中,总也算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长年累月巩固的坚定世界观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就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刚刚亲历的仪式……怎么看都是超自然力量吧? 他原本在海上钓鱼钓得好好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召唤”到了这密室里,这移动的过程压根没法解释啊。而这条自然而然就出现的新左臂更是离谱,一般人去医院拔个牙好歹还打个麻醉嘞,一眨眼功夫胳膊变触手了这谁信啊? “邪门到家了。”楚衡空咂嘴,然后用力抖了抖亚历克斯的长袍。 脑子琢磨事儿的时候他手里也没闲着,不出三分钟的功夫密室里所有狂信徒都被他搜了个遍。这次搜刮让他得到了几只手表、看不出产地的烟草、几颗透明珠子和一个紫色的挂坠。最后一件战利品是亚历克斯的随身物,楚衡空很确信这位大巫师的身手不足以使他躲过触手的横扫,但在捏住这挂坠之后,他就如未卜先知一般以前做出了规避行动。 恰巧也在那时,这项链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楚衡空随手将挂坠缠在右手腕上,希望这玩意能发挥点作用。密室中还能用的东西这就搜刮完了,他不怎么意外地发现所有东西都很陌生。烟草的味道像发霉的香蕉,透明珠子里封着旋转的水流,手表上的“数字”看着像漂亮的鬼画符。 周围没有报纸没有书籍,可用的情报着实不多。眼下尚未调查的唯一线索,就是大巫师举办仪式时用的那本大书。 与屋内散乱的种种不同,这书看上去精致而考究。精装的大书足有半本字典厚,硬底封面上外覆柔顺若丝的淡白色织物,其正中以银丝绣出一只独眼。那眼睛的构图简洁但活灵活现,一眼看去会有种被它回望着的错觉。 楚衡空快速翻阅银眼大书,发觉所有书页都空无一字,皱巴巴的纸张散发出一股子霉味,好似曾在海水里泡了三五年。唯一的字迹藏在大书的扉页,一整段话因受潮而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严重变形的单词: “知识……智慧……眼……触…… 神秘……沉动界……” 最下面的单词被特意标粗显示,鲜红色的大字看着很有诱惑力:“召唤”! 楚衡空啪得一声合上大书,将其塞进大衣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他的表情不怎么好看,哪怕再是神经粗大的人见到这阵势也不由得多想。 这完全就是什么不知名邪神的信物吧!一帮二愣子刚刚还一副“你毁了召唤仪式”的表情,这召唤仪式真成功了怕不是什么几十米高的触手巨怪当场下凡大快朵颐,神明大人第一个吃的就是你们这些蠢货啊! 而更让楚衡空心情糟糕的是,他毫不费力地读出了这些从未见过的文字,阅读之流畅简直犹如母语。他决定等有空再细细琢磨这事,毕竟比起新增的阅读能力还有更要紧的任务:弄清自己现在何处,此地是否还是地球。 密室之外是一条径直向上的长阶,环境幽暗无灯照亮,听不见其他人活动的声音。楚衡空的手机没有信号,卫星定位用不了,就得靠环境判断方位。他尝试缩短触手,用右手撑着墙壁步步前行。手中与鞋下湿腻的触感让他意识到地面墙壁上全是水珠,密闭空间中泛着阴冷,湿气浓得像是能渗入皮肤让骨头生锈。 楚衡空微笑起来,他在这陌生环境中寻回了熟悉感。祖国回南天的南方地区就是这副模样,密室内无窗门外台阶直通向上,说明自己多半在地下室中。再想想那泛着海腥味的书册,以及狂热的邪神信徒…… 破败的村落,泛腥气的海风,迷信的当地居民,此处多半是沿海地区的小村落。以前出任务时这种破地方他少说砸了两位数,当下心中底气更是足了三分。几个呼吸后他来到了长阶尽头,这门却不是竖着的,而是如天窗般开在顶上。楚衡空没被这点异状吓倒,他一把推开门扉,向地下室外探出头去。 凄厉的风声呼啸而来,风势大得简直能吹飞树木。楚衡空刚一个旱地拔葱从通道中跃起,还未来得及看清周围就如条咸鱼般趴伏在地。一道寒光正带着肃杀之气斩来,撕裂他头顶上方的空气。 寒光来无影去无踪,它的速度极快,好似被风吹来那般缥缈无痕。紧接着相似的风声接连作响,一道又一道寒光滑来。楚衡空下意识觉得不对,他眯起眼睛定睛看去,适应光线后周围的环境逐渐清晰,真实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光,那是一把把锈迹斑斑的兵器!大斧、长刀、坚枪、利剑……数不清的刀兵在狂风中呼啸而过,在密室出口的上空化作死亡的洪流。而狂风也不是真正的风,是海啸般汹涌的潮流,数以千吨的海水裹挟着刀兵自空中奔流而过,那潮流与楚衡空的距离是如此接近,以至于他一旦跃起就将落入水中。 楚衡空吞了口吐沫,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身体,在武器潮流下匍匐前进。约莫爬出五十米远后,他找到了能勉强站起的空隙。楚衡空谨慎起身,努力张望四周。 他没有找到安全之处,只看到更多的武器在空中飞舞,如同秋日迁徙的鸟群。因为席卷刀兵的潮流无处不在,整片天空都被这疯狂的奇景占据。不,没有天空,那无色的潮流组成了厚重的水幕,它就是这里的“天空”! 视野随起身而开阔,楚衡空的眼中映入了更多更多。他看到水幕之下破败的建筑林立,层层叠叠宛如山城,最高的建筑顶端有道道白线探入水幕,如鱼钩般将武器和铠甲“钓”走。高楼的阴影下数不清的古旧楼房躲藏,窗后的光芒连若火光,令暗夜明亮。 而在那疯狂的水幕涌起之处,有一条细长如蛇的白影舞动。楚衡空尝试握住紫色吊坠,增强感知的遗物在此时发动,让他看到了白影的真面目。 那是一条龙!一条长如天梯的白龙!它的长身游弋在水幕之中,与武器同行却不伤分毫,它的一对苍瞳亮如星辰,纵使远在千里外也可看到它的目光。白龙驾驭涡流而行,如同守护神环抱潮流下的都城。 楚衡空完全呆住了,在过往22年中养成的世界观被这数秒钟的俯视撞成了碎片。他活动嘴唇,发出干涩的声音。 “我草……真穿越了?” “没错。欢迎来到洄龙城,命运交汇之地,古龙洄游之都。”清脆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现在请你慢慢转身,让我们看个清楚。” 楚衡空带着不可思议的平静感慢慢转身。十米之外是一个青春靓丽的金发姑娘,她手中持着面闪闪发光的金色盾牌。整十个戴着奇怪面具的壮汉站在她的身后,各个全副武装荷枪实弹,每个看上去都是能无双狂信徒的猛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衡空的左臂,盯着那条发亮的银色触手。金发姑娘亮出证件咧嘴一笑,小虎牙反射着危险的光。 “我是回生部队队长姬怀素。很遗憾,由于涉及恶魔召唤仪式,你被捕了。” 第3章 努力就业 “那是他的‘巧手’吗?” “我听说是个恶魔附身者……”另一人窃窃私语。 有人为之担忧:“让恶魔附身者进本部太危险了吧。” “怕什么,怀素队长亲自看着,还能反了天不成!” 或好奇或忧虑的视线集中在楚衡空的手臂上,白色的战术面具遮掩了人们的表情,却遮不住视线中深深的敌意。楚衡空对此熟视无睹,他细心观察周围的一切,像个初次来到大都市的观光客般专注。 与狂信徒们的战斗已是半小时前的事情,在武器潮流下相遇后,金发女姬怀素就将他押到了“回生部队”的作战本部。 这是一座灯光明亮的大厅,墙上的大公告板钉着一张张面目狰狞的通缉令,每张纸下都写着不菲的金额。持各色兵器的面具队员们或站或坐,像审视犯人般盯着楚衡空。 “让让,有伤者!” 忽然间急切的喊声传来,人们立刻让开一条道路。两个面具队员扛着担架飞速跑过,担架上的伤者痛苦呻吟,他伤势极为惨烈,残破的脏器与碎骨从伤口处露出,仿佛被野兽的獠牙撕裂了胸腹。 楚衡空注意到姬怀素在此刻抿起了嘴唇。她匆匆步入大厅侧方的一道走廊,拉开了审讯室的铁门。房间里不过一张长桌几把椅子,楚衡空安分地在长桌尽头落座。 没人开口,两人在路上已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楚衡空是杀手,姬怀素所属的“回生部队”是这地方的警察。他们默默观察着彼此,像决斗中的剑士们寻找一击必杀的时机。 姬怀素感到很奇怪,洄龙城中不乏奇人异士,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男人穿着深绿色的兜帽外套,看上去像个如随处可见的学生,他的态度平和到近乎温顺,一路走来袭击或逃走的机会多到数不清,却极为配合未有一点抗拒。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赤手空拳干掉了亚历克斯与他的追随者,然而狂信徒们凄厉的伤势足以证明此人的凶残。 楚衡空的脑中也运转着相似的念头,他心想和全副武装的部下们相比,这姑娘的打扮休闲得出奇。她将长长的金发扎成马尾,上身一件白色运动背心配棕色马甲,下身只穿着清凉的牛仔短裤。这身打扮适合每一个热爱运动的女大学生,有利于展现高挑傲人的好身材,但明显和特战部队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可他没忘记对方手里那金光闪闪的盾牌,那八成是另一种超自然力量,就像大巫师诡异的“召唤术”。这样一个不专业的人能当头子,就说明她比所有部下都要强。 楚衡空暗自准备着发言的腹稿,交涉就像高手对决,第一招往往能定下基调。如今对方情报充足我方位于被动,说多错多,不如先看看对方的路数。想到这里楚衡空微微点头,对面的姑娘也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当仁不让率先出招。 “你吃烧鹅濑粉吗?”姬怀素说。 “……啊?” 楚衡空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见鬼了这是什么清奇路数?的确现在看天色已过饭点好久了可阿sir开局老三样不该是叫啥干啥从哪来到哪去吗?再者说来我们刚离开诡异仪式现场不该跟外乡人科普下恶魔的设定吗? 怎么这姑娘直接跳过盘问来到了“你饿不饿我下碗面给你吃”的传统环节……这让人怎么接招啊? 铁门打开,真有人送来了一碗烧鹅濑粉,一整只烧鹅腿大方地躺在粉上,油脂融入汤汁里散发出诱人的香。送粉的哥们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楚衡空的眼角动了一下:“不了,谢谢……” “真不吃啊?”姬怀素喜笑颜开,“那太好了归我了!大半天没吃饭我正想吃夜宵。” 她一把将碗托起,当真吃了起来。这姑娘吃得倍儿香,一口鹅肉一口濑粉,连汤都没放过,看得出她是确实很饿。楚衡空在惊愕之余感到了相当微妙的遗憾,这种遗憾就像中午下班晚了刚好没赶上食堂的排骨,虽然无伤大雅但一整下午脑子里都总是那盘没吃到的骨头。 “我……”楚衡空默默扶额,“好吧你赢了。我承认我是第一次见这么盘问的……” 姬怀素嗦着鹅腿骨:“急什么,来这里一路上你都没闹腾,总不至于傻到在我们大本营搞事吧。对付邪教徒们下手够狠,怎么到我这儿表现这么上道?” “独自一人在异世界生活很有挑战性,我不想再给自己加上‘通缉犯’这个地狱开局。”楚衡空掏出他的战利品,将透明珠子、烟草和手表一一放在桌上,但没动挂坠和银眼大书。 “你的部下们很有规矩,一路过来没对我动手动脚也没抢我东西,甚至没铐我。我想这么一批人的首领,不会是个不讲道理的主儿。”楚衡空说。 姬怀素拿出一副手铐来,隔空比对着手铐和那条触手的尺寸。触手尖端仅仅略粗于常人食指,铐得再死轻轻一抽就会滑出来。 “除非你自动自觉用触手打个死结,否则这玩意对付你有用吗?”姬怀素说,“还有理性就方便多了,说说你接下来的安排吧。你要先做个截肢手术,然后在观察室里待三个月。确认一切正常后签个保密协议你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是不是很温和?” 楚衡空不动声色:“因为一个嫌疑就要将剁掉别人胳膊,未免太过霸道。” “我说你到底来自哪个尘岛啊,怎么连自己的处境都搞不清楚?”金发姑娘磨起牙来,“你可是被空想恶魔附身了,不赶快处理你的人格都会没掉的!” “指不定你认错了?”楚衡空抖抖触手,“我听他们说这是‘全知之神的手’……” “是信徒们常见的误会。全能的造物主、无所不知者、伟大存在……他们很喜欢用诸如此类的词汇。但这与恶魔的本意无关,仅是因为人们会在恶魔身上看到自己渴求的虚像。”第三人说。 审问室的门无声打开,一个穿休闲毛衣的男人走来。他拿着一把酷似狗头军师的纸折扇,笑眯眯地走到房间中央。 “空想恶魔是种纯粹的精神生物,它们形态扭曲性情怪异,很难在物质世界独立存在,因此往往附身在智慧生命的肉体上活动。”折扇男转向楚衡空,“你的老家有硬糖吗?” 楚衡空不明所以:“有。” 纸扇男从兜里摸出一块粉色硬糖,丢进姬怀素的面碗里。 “老爹!我还没吃完!”姬怀素大声抗议。 “晚上吃太多当心发胖。”怀素老爹笑眯眯的。他将纸扇一合指向面碗,硬糖在热汤里一点点融化,染做粉色的汤汁如呕吐物般浑浊。 “这块糖就是空想恶魔,你的身子就是那碗汤。现在糖刚刚落下还来得及捞,再晚些糖彻底融化,这碗汤就没法要了。”怀素老爹深深看了楚衡空一眼,“别被那些知识与能力蒙蔽了,截肢就是当前最好的办法。恶魔的侵蚀会随时间加深,你也不想自己变成章鱼脑袋或面条怪吧?” 楚衡空背后一寒。怀素老爹的眼中没有奇妙的图案也未发光,可他的目光深处藏着钢枪似的锐气。站在他的面前你会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那双黑瞳仿佛能刺穿皮肉洞穿骨髓,看到人心底最隐秘的思绪。 但下一刻尖锐之感便消失无踪,怀素老爹依然笑眯眯地站在远处,像个人畜无害的便利店店主。楚衡空缓缓松开紧握的右拳,起身说道:“姬先生好功夫。” “小兄弟功夫也不差啊。”怀素老爹掏出一块严重变形的石头放在桌上,那是先前被楚衡空一脚踢断的石杖碎片,“那条触手给了你什么样的知识,让你有了如此技艺?” 楚衡空一愣,随即微笑起来。自战斗结束后一件件未曾预料的事情接踵而来,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们让他的盘算一直落不到实处。但此刻怀素老爹的潜台词让他眼前一亮,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掌握主动的机会。 楚衡空将左臂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桌上轻轻一敲。在敲击声响起的同时,半张桌面外的石块竟自主跳了起来。 姬怀素警惕地站起:“念动能力?侵蚀速度这么快?” 怀素老爹横过折扇拦下。 “别紧张,怀素。”他说,“是‘力的传递’。他以桌面为介质完成了敲击,和隔山打牛是一个道理。” 楚衡空慢慢舒展着自己的右手,以行动表现那绝对是一只人类的手臂,与超自然力量没半点关系。 “两位似乎误解了,这条触手胳膊没给我‘知识’或‘能力’。我的功夫是自己练出来的,跟恶魔没一点关系。”楚衡空说,“说到底这也未必是恶魔的手臂,说不定它来自一条和我一样乱入的鱿鱼呢?砍人胳膊是大事,还请三思。” “你懂什么你!”姬怀素用鹅腿骨指着他,“你当我宰过多少恶魔附身者了!你那绝对就是……” 怀素老爹刷一下打开折扇,若有所思:“倒也有理……” “喂这狡辩有什么道理啊?空想恶魔宁杀错不放过的!”姬怀素大惊。 楚衡空重坐回椅子上,审视着当下的情景。他终于夺回了一点主动权,下一句话就是至关紧要的时机。眼下形势如何?对方需要什么又顾虑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最需要什么? 早在启程前他就有了全部打算,因而楚衡空开口时胸有成竹。 “既然大家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楚衡空说,“你们考不考虑雇我干活?” 第4章 水力十足 杀手混日子就靠接单赚钱,总得有人派活才有一展身手的舞台。然而赚了这家的钱就会得罪对家的生意,还会在旁人眼中打上对应的烙印,因此选雇主是个需要细细盘算的要紧事。偌大一城中必然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到底跟谁混最有前途?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跟官方混最有前途! 民间的帮派组织名头吹得再响亮也不过是地头蛇,官方却是这块地盘实打实的主人。主人赶屋中鼠蛇从不用考虑打不打得过,只用顾虑回报值不值得。上世纪40年代气焰嚣张的黑帮教父们号称连白宫都有关系,照样在开会时被警察追得抱头鼠窜,九龙城寨里不可一世的各位“老大”“巨头”,等时机一到不依然是被连根拔起? 楚衡空的前老板就是位老派黑帮家族的教父,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他格外清楚这里面的门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去黑道军阀兼职统治阶级的极少数混乱地区,官方势力永远是那个最强横的天花板。因而见到姬怀素的第一眼他就做好了毛遂自荐的打算:趁此机会和官方人士搭上线,才是最容易出头的选择。 这次姬怀素的反应终于在他的预料之内了,金发姑娘将鹅腿骨往汤碗里一丢,冷笑道:“我说杀手先生你脑袋还清醒吗?我们回生部队是城主直属执法机构,专与恶魔疯子黑恶势力斗争,是正儿八经的都市守护者。我们怎么可能雇你去行凶?” “首先,杀手不是杀人狂,我靠拳头吃饭不代表我只会杀人灭口。”楚衡空说,“其次,贵部队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多上我这么一个战斗力,正好可解燃眉之急。” 若认为自己的想法没有可行性,早在路上楚衡空就会想法脱身而出。可一路以来的种种见闻,反让他更加有了底气:堂而皇之召唤“神明”的大巫师、回生部队本部占满一面墙的通缉令、受重伤的队员、以及他在高处亲眼见证的,这座都市的破败风景…… 所有情况都表明本地的统治阶级正逐渐失去对城市的掌控力,他们肯定急需战力,特别是能对付那帮凶恶通缉犯的好手。而一个刚刚穿越的异世界杀手,不正是一个履历“清白”的好角色吗? 姬怀素一时沉默下来,她显然也有相似的考虑。楚衡空摊开单手,给这位年轻的队长加上最后一把火。 “我是个有本领的人。”他说,“你可以将最棘手的任务交给我。这样一来,你的部下会少很多死伤!” 姬怀素的眼神一变,楚衡空知道对方心动了。先前偶遇重伤队员时他没错过姬怀素的反应,那时他就知道这姑娘是个关心部下的好队长。到这里事儿算成了一半,可想真正拍板,终究得看她老爹的意见。 “你倒提了个好点子。”怀素老爹似笑非笑,“的确,若你在怀素手下干活,我们就可以方便监视你,你也暂时不用做截肢手术。只不过,谈生意要看回报和风险的比例。让一个疑似被恶魔附身的人在队里活动,是很大的风险。” 他深深看了楚衡空一眼:“你有相应的价值吗?” 楚衡空自信地说道:“只要您肯给我一个机会。” 怀素老爹慢悠悠走出门去,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张通缉令。他令其划过长桌,一张凶煞彪悍的独眼壮汉照片出现在楚衡空的面前。 【“独眼象”胡戈斯】 悬赏金额:10万流珠。 -恶魔附身者,持有遗物 -盘踞在绿涌道67号“铁桨商店”,手下超过60人 -水力充足!小心枪伤! 楚衡空抓起通缉令:“要死要活?” “没闹到死人的份上,有本事就狠狠教训他一顿吧。”姬怀素说,“你需要多久?” 楚衡空伸出右手食指与触手尖端交叉,比出十字。 “喂,这都十天?”姬怀素皱眉。 “十分钟足够了。”楚衡空微笑。 · 楚衡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回生部队总部,他知道明里暗里必定有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全不在乎。他手中拿着一张直达目的地的简易地图(怀素队长亲手绘制),但没急着看,而是仰头望着那奇妙的“天空”。 到了总部后他才后知后觉,最初穿越的地点其实是这座城市的最高处,而总部所在的位置则是城市纵轴上的“中层”。此时天色已晚,水幕形成的穹顶随夜幕降临而变得深黑,看上去远如真正的天空,潮流中狂舞的刀剑在这个距离下也显得渺小了,像是在都市上空巡弋不休的鱼群。 这座城市的夜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都市内则像“天上”一般布满水痕。一道道湛蓝的水流纵横交错,形成了规则的水路,酷似古代维京战船的木船就在水路上航行,它们在固定的标识前无声停靠,载人上下,似是属于这里的“公交车”。城里的建筑风格让楚衡空想起了世纪之交的祖国,规划整齐的街区内灰色的居民楼齐整坐落,楼后巷道中藏着乱麻般的线路,不少楼层之外,言辞浮夸的广告牌亮着颓靡的光。 然而这些建筑却是破败的,甚至残缺的。路上的道路半新半旧,许多楼房外侧有巨物撞击带来的裂痕,远离总部的街区甚至能看到不少半塌陷的废楼。这里很可能在不久前经历过战火,只是不知他们的敌人是另外的人类,还是所谓“恶魔”? 楚衡空没想太多,眼下任务为重。他将银色的触手向上一伸,正卷在一面突出的广告牌上。触手分泌物富有黏性,如胶水般完成固定。楚衡空放松“肌肉”,让弹力带着他离地飞起。他单足立在广告牌上,触手迅速收回又再度弹出,卷上下一个落地点。他就这样以古怪的方式不断飞跃,像一只灵敏而快活的猿猴穿梭在夜幕。 赶路照样可以拿来锻炼新胳膊,多一分对力量的掌控,就多一分底气。 十数次飞跃之后,目标所在的建筑物跃入眼帘。“铁桨商店”是一栋灯火通明的三层大屋,周围用铁丝网和高墙环绕防御,好似现代都市中的铁堡。打扮古怪的混混们在周围持枪巡逻,他们的衣服乱得像是从各处抢来的,有人上半身穿着战术背心下半身穿着紧身裤,有人踩着凉鞋却穿着一整套生锈的铠甲。 楚衡空借助触手接连越过附近建筑物的楼顶,以过人的视力从各个角度观察着目标建筑。防卫看似严密实则松懈,外面巡逻的混混们心不在焉,房内的窗帘甚至都没全拉上,好几个混子开了窗户偷偷抽烟,多亏于此楚衡空看到了一把把枪械和匕首。 这帮外行的武器库居然大大咧咧地设在靠窗的中层……连个铁丝网都没拉……草了这年头真是什么货色都敢来道上混了,老板看见这么管枪的会爆血压吧…… 房顶无人据守是薄弱点,这种常见的混凝土建筑用点力一拳足以打穿。从楼顶或窗户潜入,抢占武器库,有条件的话关掉电闸,然后一个个杀过去。若是平常楚衡空会如此选择,不过现在是重要的初亮相,他打算换个更有“力度”的办法。 楚衡空松开触手,轻盈地落在大屋入口处。远方举着望远镜观察的姬怀素吃了一惊:“这家伙突然搞啥?” 看门的两个混混也有相同的疑问,穿战术背心和紧身裤的门卫举起手枪:“想死啊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楚衡空笑了笑,随即一记顶肘撞进他的心口。恐怖的冲击令肋骨破裂心跳暂停,门卫一号当场倒地。楚衡空用触手卷起他的手枪,侧身一把抓住门卫二号的头颅轻轻摇晃。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门卫二号就因极强的震荡而惨叫。他感觉视野天旋地转,大脑简直要成了一团碎豆腐。 “呕!” 他无力跪地,在破碎的思绪中呕吐不止。楚衡空捡起第二把手枪,却未继续前进,而是向两人的脚踝处接连开枪! 扳机扣动,枪口中射出的不是子弹,却是一团回旋的水流。那水弹携带着绝大的冲击力,将两人的腿骨当场打断,身体被冲力撞得飞起。 “真是水枪啊?”楚衡空哑然失笑,“怪不得水力十足。” 楚衡空单掌发力捏碎手枪,严重破碎的枪支在他的手中被攥做一团金属球,无色的水流从缝隙中汩汩流出。他将金属球掷向大屋前紧闭的铁门,震如洪钟的巨声随之响起。这一球砸入了厚重的门扉里,令大门一瞬洞开! 屋内十数双眼睛瞪向门外,一个年轻男人晃悠着银色触手,眼中含笑。 “举起双手,放下武器,你们被捕了。” 第5章 恶魔附身(上) 大门被一球砸开,铁桨商店的内部展现开来。 半开放式的柜台经过粗暴改造,手套、头盔和铁棍被硬塞进墙上尺寸不合的展示柜里。原本留给顾客的休息区被改造成了类似舞厅的布置,不断变色的灯球照亮打扮暴露的歌女海报。大厅中央,几个青年男人正持钝器围殴瑟瑟发抖的老者,二层楼的看客们叫好取笑。 “这是我的商店……”老人求饶。 “你说的你的就是你的?啊?你说你是我爹我是不是要给你跪下啊?!”混混举棒殴打。“和你说过别散播流言了吧老头!让人很难做啊白痴!”混混使劲踩老人的脸。“可这里本来就是……”“是什么啊老头!有种再说一次啊死老头!!”混混大声恐吓! 楚衡空的听力很好,好到足以在破门前听到房内的对话。在铁门洞开的瞬间,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大声恐吓的混混顿了一秒,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继续威胁:“看吧接下来就要你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楚衡空的触手骤然伸长,如银色的长鞭横扫而出。触手尖端抽在了那混混的脸上,他的一整张脸如面团般剧烈变形,足以扭曲钢铁的巨力令他的牙齿破碎横飞。这极快极狠的一击直接让他砸在了同伙的身上,混混们的身躯一个接一个被巨力“叠”起,最后同时砸上了商店的墙! 屋中尘土横飞,灯光剧烈摇晃,一瞬间屋中鸦雀无声,头脑简单的暴力分子们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紧接着那银色触手再次跃出,这一次它卷起了受伤的老人。老店主因倒地而躲过了先前的一抽,此刻他以为自己被怪物袭击,恐惧得近乎失声:“求求……这里……” “我知道,这是你的商店。” 老人愣住了,他此时才看清闯入者的真身,没料到那触手属于一个年轻人。那人的眼神甚至称得上温和。 “别乱跑。”楚衡空将老人轻轻放在身后,“官府来给你讨公道了。” 这时房中的混混们终于反应过来,二楼的观者们慌慌张张地拔枪,一层剩余的三个混混急急忙忙拔刀往前冲来。楚衡空从大衣中抽出那本银眼大书,将其用力投掷向二层。大书落入人群,砸破地板,惊起一片尖叫,自天而降的冲击令混混们跌下一层,如巨石入水掀起漫天水花。 他们站得太密了反应速度也太慢了,没有经验的混子们就算一拥而上,楚衡空也丝毫不惧。在投掷大书的同时他轻点足尖上前,触手收缩后闪电般擦过第一人的下巴。这种攻击方式就像先前摇晃门卫的头,可对大脑瞬间造成震荡令敌人失去战力。 第一人无言昏迷,一步之后持短刀的第二人虚张声势地大喝冲来,还未来得及出刀就被楚衡空一拳击碎喉结倒地。最后一人就是先前那个穿生锈铠甲配凉鞋的主儿,他拿着一把小手枪,望着地上紧捂脖子如梗死般的同伴,两条毛腿止不住地哆嗦。 楚衡空朝他勾勾触手,铠甲混混的惨叫声尖得像个女人。他将手枪一丢屁滚尿流地逃跑,狠命敲起一扇紧闭的铁门:“救命啊,胡戈斯老大!触手恶魔来砸场子了!” 整扇铁门横飞而起,带着敲门铠甲男一同砸在了天花板上! 一双可用“巨大”形容的脚踩着崩碎的墙皮出现,那双脚属于一个强壮而粗野的男人。他穿着牛仔裤与花衬衫,瞎掉的右眼被眼罩遮住,仅剩的独眼中闪着恶毒的光。独眼男伸展拳头时骨结依次爆响,他的右臂上带着一个黑色的铁环,正是这条手臂一圈砸飞了铁门。 “看来你是回生部队的新人。”独眼男胡戈斯盯着楚衡空,“你的前辈今天下午没死成,所以现在你来替他送——” 咚! 劲风吹散了枪灰,浑厚的足音令地面震动。楚衡空没兴趣听废话,几乎就在刹那之间,他已来到了胡戈斯的面前。右足脚跟落地的同时他的右拳发力击出,这一拳如一柄重锤砸入胡戈斯的胸口,将他的废话与威吓一并砸回腹中。胡戈斯被打得倒飞而起,他直接撞塌了墙壁,飞到了商店之外! 震脚、摆锤,八极拳中的基本功。先前吓唬狂信徒们的是虚张声势的“脚片子”,这低沉的一踏才是下盘的真功夫。震脚攻可用于袭击敌人下盘,进可用于快速拉近距离,踏地的反作用力配合挥拳的十字劲,能令简单的一拳化作杀招。 这是楚衡空偏爱的起手式,能撑过去的对手值得提起精神,顶不过一拳的就是杂鱼。而这次的任务目标似乎有点本事,他从烟尘中站了起来。独眼男人的身形剧烈扭曲,他的上半身急速膨胀,烟尘中的轮廓凶暴如野兽。 “老大……”“头儿生气了……”“要死要死!快跑啊!!” 还有意识的混混们面色苍白,没人试图支援,每个人都以最快速度往屋外跑。他们当然害怕楚衡空,可他们更怕自己的头目。被触手打到的话骨头会碎,可如果被卷入老大的战斗……是一定会死的! 仓皇奔走的人群之中,楚衡空不动如山。他在心中默算时间,自计时开始已过了2分10秒。 不知不到八分钟的时间,够不够解决一个“恶魔附身者”? “触手混账,我宰了你!!” 带着恶臭的气浪吹飞烟尘,粗野恐怖的身形完全暴露在灯光下。那是只彻头彻尾的怪物!胡戈斯的腿部粗壮了三圈,身高暴涨到四米。他的整个上半身连同头颅一起异化为巨大的兽首,大了数倍的独眼居于头颅正中,那粗壮的胳膊已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深蓝色的“长牙”。 这怪物让楚衡空想起了老家的舞狮,那头重脚轻的造型活脱脱一个异世界“舞象”。而这只舞象身上没有喜气只有杀意,他抬起一根粗如小树的长牙,向楚衡空重重砸下。 楚衡空将触手收缩于腰间巩固重心,他左脚前垫一步,右手变掌为拳斜向上打出。面对胡戈斯的暴力他不退不避,选择用一记冲天掌正面相迎。肉掌与长牙正面相撞,角力的两人下盘同时一沉。楚衡空脚下的地板生出蛛网般延伸的裂痕,承受巨力的他本人却纹丝不动。 他竟然承受住了!仅靠一只手掌,就挡住了恶魔的攻击! 连旁观的混混们都升起了敬佩之情,可楚衡空本人没有松懈半分。因为他发现了敌人的铁环正在震动,那只铁环在变身后套在了胡戈斯的长牙上。此刻铁环正发出漆黑的光芒,那感觉就像大巫师的挂坠一样。 “——强化!” 手中的压力瞬间增强,如果说之前他对抗的是一块巨石,此刻的长牙就像连着一片铁矿。楚衡空当机立断撤手后跳,可纵使提前察觉异常,此刻再行动也慢了半步。胡戈斯的长牙落向地面,砸出深约三米的巨坑。 险之又险的后撤避开了直接打击,然而过大的力量形成了无形的冲击,那力量好似一击犀利的横扫,将半空中的楚衡空击飞出去! 第6章 恶魔附身(下) 类似挂坠的超自然物品,效果很可能是力量增强。发动后的一击强于我的臂力,不能硬碰硬。 脑中的思维如电光涌动,半空中的楚衡空已想明白关窍。他借助冲击力回旋身躯落地,借助连续的翻滚卸去力道。 起身时巨大的黑影如乌云压下,胡戈斯的下一击已经杀到,楚衡空脚步闪动不停,在险之又险的瞬间避过长牙的突击。第二次攻击没用铁环,却也足以将砖石击溃令碎屑乱飞。楚衡空无言重整架势,化身魔怪的胡戈斯猖狂大笑。 “刚刚不是很猖狂吗,再来接接试试啊!来啊,来啊,来啊!!” 轰!轰!轰!接连炸响的重音令人想起炮弹的轰击,胡戈斯的长牙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洞。转眼间三次交手过去,楚衡空没有回击而是连续闪避,他的速度快过恶魔化的敌人却不好出手还击,因为力量增强的铁环随时都能发动。 先前的冲击波让楚衡空感到了久违的痛楚,骨头没有大碍,但肌肉无疑受损了。被这玩意直接打中绝不会轻松,如果没法一击秒杀敌人,近距离下的力量增强攻击就会害了自己。 先陪他转转……观察动作、寻找机会…… 楚衡空向左侧跳,躲过胡戈斯的又一记抽击。位置变化间机会到来,下阴、喉咙,侧腹,侧肋,破绽百出的攻击之下,可供突袭的破绽足有四处。头部过高不宜袭击,下肢粗壮难以震撼,侧腹就是最好的目标。 楚衡空左脚震脚踏出,一记铁山靠正中侧腹,顷刻间腰臂间劲力爆发,给予敌人沉重一击! 胡戈斯巨躯一震,却未倒地,那场面活像是大号般的蜉蝣撼树。楚衡空在心中暗骂一声。 习惯害人,忘记左臂变成触手了! 铁山靠发力不仅靠肩,更靠肘关节。可伸缩自如的触手偏偏没有关节和骨骼,这就意味着先前一击的威力大减,过于柔软的铁山靠让自己陷入了劣势。此刻两人的距离进一步缩短,胡戈斯的眼中满是得色。 “触手小子,你完蛋了!” 胡戈斯高高扬起头颅,左右两侧长牙同时砸下。恶魔化的巨躯封锁了空间,眼下楚衡空几乎没有闪避之地,这就是恶魔附身者们的战术,他们从不需要所谓技术,只需要应用自己的力量就可获得胜利。 眼看暴力的阴影飞速压下,楚衡空却依然平静。他没兴趣在战斗中反省自己,也懒得夸赞这等没技术的敌人,战斗的下一步已经浮现,他要做的唯有取得胜利。 “我也稍微……暴力一点吧!”他轻声说。 银色的轨迹在独眼的视野中划过,楚衡空的触手如长蟒跃起!那条银色的长蟒飞速环绕,竟在战斗中缠住了胡戈斯的长牙。楚衡空向左侧重重踏出,他将全身气力集中在触手上,向侧方奋力一拉! 他缠住的是没带铁环的那只长牙,正位于先前被铁山靠击中的一侧。连续在同侧受到攻击,胡戈斯的重心顿时一乱。他的右腿因惯性离地,双牙下砸的攻势完全混乱,头重脚轻的身躯眼看就要因此而摔倒。 不留余地的拉扯……那小子是想用摔投技吗?用触手使出过肩摔?! 胡戈斯心中一惊,敌人速度太快,他绝不想在此时倒地。他赶忙放缓攻势向后一直身板,企图站稳身躯再战。 而楚衡空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手中拉力忽然一松,顺应胡戈斯的力道纵身跃起。因缠绕而拉长的触手回馈充足的弹力,先前稳如老树的身姿此刻轻灵若飞鸟。楚衡空瞬间飞起,高于象头。他放松触手,收右拳,左腿足跟凌厉地劈下,携万钧之势砸中胡戈斯的独眼。 极真空手道,踵落! 这是全接触空手道的杀招,这一流派讲究将四肢化为兵器,而楚衡空的四肢便是最锋利的刀兵。这凶狠的一击直接捣碎了胡戈斯的独眼,鲜血混着残破的眼球如喷泉般涌出,巨汉的哀嚎声简直能震碎玻璃。周围的混混们完全被吓破了胆子,可出手的楚衡空面无表情。 没有欣喜也没有激动,那是理所当然的面容。他是个好杀手,一旦出招就要得到战果,只要出手就必定取得胜利。 重伤的胡戈斯完全发狂了,他再次发动铁环的力量横冲直撞,企图将楚衡空甩下来。强大的暴力撞碎了砖石和阶梯,撞飞了围观的混混们,却甩不下恶魔背上的杀手。他用触手死死勒住胡戈斯的脖子,右拳向下奋力一击,正打在那根带有铁环的长牙上。 咚!咚!咚! 响声一声沉过一声,拳力一击重过一击。胡戈斯的长牙坚硬厚重,往日他曾用其粉碎过数人的颅骨,如今无往不利的长牙却因区区一人的击打而颤抖。第四拳落下,长牙表面浮现裂痕;第五拳落下,长牙根部出现龟裂。胡戈斯死命挣扎力度却越来越小,因为那触手如绞索扼死了他的呼吸。 楚衡空大喝着打出第六拳,这一拳落下时前五拳积攒的伤势同时爆发,长牙当场齐根而裂。他一把抄起断裂的长牙,向胡戈斯的天灵盖砸下最后一击! 令人心惊的巨响过后,胡戈斯双眼泛白,双膝跪地。楚衡空坐在他宽如门板的背上,正待再补一记作为保险,手中动作一停。 他看到一团无色的“影像”自胡戈斯体内飞出,那东西的轮廓酷似水母,其身躯正中生有一只独眼,存在感虚幻得像是错觉。楚衡空在那只眼中看到了与胡戈斯如出一辙的凶暴,却又有极为诡异的,如饱腹般的满足。 独眼水母与楚衡空对视了一瞬,随即无声淡去。就在同一时间,胡戈斯像被针扎了的气球般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断臂的独眼男。 恶魔附身……这就是“恶魔”吗?看着很像海鲜。 楚衡空思索了片刻,发觉自己还拎着那只变回断臂的长牙。他慢条斯理地摘下胡戈斯的铁环,丢掉没用的断臂,扫视周围呆滞的混混们。 “下一个。”他说。 没有下一个了,甚至没有嚎叫声了,发声的气力已和勇气一同永远离开了混混们的身躯。他们歇斯底里地狂奔,像蠕虫一样乱滚乱爬,尽一切力量远离那个满是鲜血的男人。那个赤手空拳打断长牙的男人和他的触手一同成为了恐惧的象征,他是比恶魔还要疯狂的噩梦。 只有一个人没走,是那个开始时被卷到后方的老人。老店主直愣愣盯着楚衡空,嘴唇无意识活动着,发不出声音。 “抱歉阿伯,执法时动静有点大了。”他听到触手男说,“这人的悬赏金有十万流珠,够不够修你的店。” “够……够……”老人下意识说,“三万就够……” “物价还挺便宜。”楚衡空笑。他抬手抹去手表上的血:“我看看花了多久……” · “5分31秒。很不错的小伙子。” 铁桨商店的入口处,怀素老爹结束计时,眼中浮现赞许之色。 一旁的姬怀素不以为然:“换我,五秒钟就让那蠢象毙了。” “姑娘,都质点2了还和没进路的新人比啊?”怀素老爹笑眯眯地说。 “要你管哦。”姬怀素白了他一眼,“说来老爹你这次太不地道。” 怀素老爹故作惊讶:“何出此言呀?” “我们一直没动胡戈斯,不就是因为他是‘黑工坊’的人吗?能干掉他是很解气,可刚来第一天就得罪了城里最大的恶势力,那杀手以后还怎么过啊?” “所以以后就由你罩着他咯。”怀素老爹笑。 “……啊?” 呆愣片刻后姬怀素反应过来:“喂老爹你认真的?恶魔附身者哎!” “我看过了。气息很相似,但不是空想恶魔。”怀素老爹摇了摇纸扇,“动动你的小脑袋好好想想,如果真是恶魔,老爹还和他废话什么呢~” 说话间楚衡空已拖着胡戈斯出来了,杀手一身是血,但笑得满面阳光:“姬先生,不知这投名状够不够诚意啊?” “什么投名状,我们可是正规机构,这是你的入职考试啊!”怀素老爹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回生部队的临时成员了!待遇全城首屈一指,各项职业福利应有尽有哦。” 楚衡空大喜过望:“那太好了。请问咱们部队食堂还开门吗?” 自认识以来第一次,怀素老爹露出了和自家女儿一样的茫然眼神。楚衡空态度诚恳,理直气壮。 “我从下午打到晚上,真的很想吃一碗烧鹅濑粉。” 第7章 工资待遇 “真香。” 楚衡空干掉大半碗粉,抬头赞了一声。 回到本部后怀素老爹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仅剩下两位新搭档结伴探索食堂。这个点烧鹅不剩几块了,但本部的厨子很够意思,不光面碗里多放了炸豆腐和鹅肝,额外又做了一大盘铁板鱿鱼。剁大块的鱿鱼肉上挂着浓郁的酱汁,铁板边缘滋滋作响的油星子让楚衡空恍惚间梦回老家的大排档。 他三下五除二干掉濑粉和鱿鱼,又沾着鱿鱼汁吃掉一盘不知名绿色蔬菜。高热量食物带来的满足感有效消解了战斗后的倦意,楚衡空靠在食堂的木头椅背上,愉快地眯起眼睛。 “厨师手艺不错。” 桌对面的姬怀素感觉这人活像只大型动物,吃饱了就眯眼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一样。她扭头向厨房招呼一声:“厨子,新人夸你呢。” “哎!满意就好!” 厨子一路小跑过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油乎乎的手。这是个有点邋遢的男人,三十岁出头了还戴着顶脏兮兮的棒球帽,胳膊下夹着一本《正玄草药杂论》,似乎不久前还在研读。楚衡空对这人有印象,先前来审问室送夜宵就是他。 只可惜那碗更好的被姬怀素抢了…… “介绍一下,这位是解安,队里的大厨兼后勤主管。以后遇见什么少见的药物食材可以丢给他处理。”姬怀素说,“他是楚衡空,今天刚穿越的新人,暂时加入队伍当临时战斗力。” “第一天来就干掉悬赏犯,新人大有前途啊!”解安上前握手,“哪个尘岛出身的?” 尘岛,姬怀素之前也提过这个词。从那种对穿越稀松平常的态度来看,这可能是类似“世界”或“位面”的概念…… 楚衡空不动声色:“普普通通的尘岛。没有恶魔,没有触手,也没有龙。” “我的天!这世道还有如此安宁的好地方?”解安夸张地怪叫一声,眼中浮现出真切的同情,“哥们那你是真有点倒霉了……你应该也能意识到我们这边的生活压力比你老家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别吓唬新人。”姬怀素瞪了他一眼。 “不过进了队伍就找到组织了!只要不惹事怀素队长会罩你的!”解安嬉皮笑脸,“与我这小小厨子不同这位是队伍里的顶梁柱,浑身是胆,神勇无敌,恶魔见了都要称一声好汉。记得以后上工别得罪她,对小命不好。” 姬怀素全当没听见,不与这油嘴滑舌的货色一般计较。楚衡空听得津津有味,问道:“那姬先生是?” “你说她老爹?”解安乐了,“那可算不得队伍里的人,人家是响当当的洄龙城主!” 楚衡空当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那个狗头军师似的男人是一城之主。他转头问道:“城主千金干一线巡警?” “队伍里没人啦,城主千金该搬砖也要搬砖啊!”姬怀素恶狠狠地说,“要不是真缺人手哪会雇你。” “看来我可以期待收入了。咱们队伍的薪水怎么发。” “这事问我就好,我也负责管账。”解安摇了摇手指,“普通队员一般是发死工资,扣去各项保险和伙食住房补贴一个月实到手一万五千流珠。这收入在城内算中上游,够你优质生活之余攒下点积蓄。不过……” 楚衡空提起精神,他知道“不过”之后的往往才是重头戏。一旁的姬怀素接话:“考虑到你是半雇佣性质的临时成员,你也可以有另一种选择。没有基本工资,端掉小型犯罪团伙固定四千流珠,干掉胡戈斯这样的悬赏犯就直接拿扣税悬赏金。你怎么选?” “当然第二种。”楚衡空毫不犹豫,比起领死工资这等接单赚钱的节奏才更符合他的生活习惯。“官府出手就是大气,今天的十万请了。” “拿钱没问题。”解安笑得贼眉鼠眼,“请先按规定上交胡戈斯的遗物。” 遗物? 胡戈斯伤势凄惨但尚有一命,他显然没什么遗物可言。那么解安说的就该是…… “这个?”楚衡空从大衣里摸出胡戈斯的铁环。这东西原本漆黑如生铁,到了现在不知为何变成白色了。 “这种装备就叫做遗物,是蕴含特定思念的道具。多数遗物都有一定危险性,按规定要及时上交。”姬怀素说。 楚衡空立马将铁环收起来:“堂堂官府家大业大犯不着贪我这点战利品吧。” “看你那模样也不知道谁贪。”姬怀素撇嘴,“想留装备可以啊!厨子给他算笔账。” 解安从兜里掏出一脏兮兮的本子,当场算起账来。 “亚历克斯的挂坠算你自己的搜获,暂且不计入内。单算胡戈斯这一单,你的基础报酬是悬赏金十万流珠,这个数能让你过上一月限定的富豪生活。早上起来吃城邦火腿三明治配鲜松露炒鹅蛋,午餐主菜是沼泽木明炉烧鹅吞翅,晚餐来一份石烧芝士烩饭,各类新鲜海鱼刺身任选……” 厨子讲起吃得来描绘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楚衡空听到身边的姬怀素咽了口吐沫。他赶紧在自己也饿前打断:“如果不交铁环?” 解安摇头:“那可不一样咯!这铁环友情折扣价算你五万,你还剩五万……” “剩一万。”楚衡空说,“帮我划四万到店主账上,算我陪他的商店加精神损失费。” 姬怀素不由得挑眉:“你个一毛不拔的这时候反而大方?” 楚衡空笑了笑:“我以前混黑帮,这是家族里的规矩。砸坏东西一定要多赔,赔到邻里邻居满意为止。因为黑帮能混日子全靠地盘里大家支持,失去尊重实力再强的黑帮也会散伙,杀手也接不到单了。” “新人思想觉悟很高啊!看来以前的老主顾也是一方豪强!”解安夸赞,“那么你还剩一万流珠。牛羊肉是别做梦了,各类鸡鸭鱼肯定够吃,深夜肚饿可找资深大厨来一份‘陈酿酱油炒冰鲜鸡蛋米饭’,饮料可选‘洄龙城时尚气泡饮’,偶尔还能吃顿烤鸭,小日子有滋有味。” “亏你能把大排档炒饭配可乐说成这样……”楚衡空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也还不错,拿来吧。” 解安语调一转:“但是!你每个月的工资还要扣各项公积金和保险与税费,去掉这些后你的实到手工资还剩……” 解安摸出一个透明小球放在桌上,球中湛蓝的液体回旋呈小小的漩涡。所谓的“流珠”看上去很有些眼熟,那帮狂信徒身上就带着相同的东西,只是大小不大一样。 “100流珠。”解安沉痛道。 楚衡空接过这可怜巴巴的报酬,沉思片刻:“100流珠够吃什么?” “吃‘纯天然清水煮有机挂面’,烧鹅就别想了。”姬怀素在对面一个劲坏笑,“再好好琢磨一下吧,你真要扣着那铁环不放吗?” “大不了多干几单。不放!”楚衡空态度坚决。 “切!”姬怀素伸出手来,“速度点把铁环挂坠和那本长眼睛的书都给我。” 楚衡空警惕地后缩了一下:“道理说不通就明抢啊?” “想什么呢,给你拿去工坊统一做鉴定。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带在身上,也不怕有诅咒害死你。” 姬怀素举起爪子呲牙咧嘴地威胁,两颗小虎牙闪着寒光。楚衡空被这做派逗乐了,一时间分不清跟自己说话的是“怀素队长”还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大学生。 他把战利品与银眼书都交了出去,姬怀素将三件遗物一并塞进一个纸袋子里,收东西时打了个哈欠。楚衡空见对方有些困意,便按下了追问遗物的念头。他站起身来,向金发姑娘伸手。 “以后请多关照,怀素队长。” 一旁的解安眼神微妙,楚衡空暗骂了自己一声。他又犯了习惯性的错误,刚刚吃的太开心,右手上沾了点油光,就下意识伸左手过去,却忘了现在左臂是触手…… “不搞事情我乐意罩你,敢有小动作我第一个干掉你。” 他立刻想缩回触手,但金发姑娘大大咧咧地握住了触手尖端。她带着露指的皮手套,修长白皙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粘上了触手表面的黏液,指间黏糊糊的一片。 楚衡空难得不太好意思:“我这儿有纸……” “你跟人握完手后习惯擦手吗?”姬怀素问。 “这倒没有。” “我也没这习惯。”姬怀素满不在乎地转身,“走了!带你去宿舍今天就算收工。” “谢谢队长。”楚衡空立马改了称呼。他向解安招招手,随即配合地跟在队长身后,一副忠实跟班的模样,看起来似乎也很擅长做保镖。 解安坐在原处没动,看着两人离开食堂。他是回生部队的老资历了,从部队组建之前就为城主干活,待得时间长见的人就多,几句废话的功夫也能知晓对方大概是个什么性格。 这是个恃才傲物的新人,为人处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完全不打算适应他人的规矩。他甚至打算跟姬怀素讨价还价,他哪来这么大胆子?太奇怪了,这么骄傲的人怎会想加入官方组织呢。这种人自我又固执,绝受不了他人的限制,那些灰色地带的生意或纯黑的帮派才适应他的性格啊。 但终归解安不过是一个厨子,城主的眼比他尖得多。他决定之后提醒下怀素那个没心眼的孩子,慢悠悠收拾好碗筷,关上了食堂的灯。 · 啪! 楚衡空打开了宿舍的灯,单人宿舍标配一室一厅,屋中家具齐全,只是空气里泛着淡淡的霉味。他绕房间看了一圈,发现卧室的凳子不大稳当,洗手间的角落在漏水。这待遇算不得多么高档,但总归好过风餐露宿的时候。 他找到一个脸盆垫在漏水处,关上灯,躺在床上听落水声滴滴答答。他用单手玩了会手机,再度确认这里没有信号连不上网。手机耗尽电量休眠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失重感,像是自己乘着轮船远离家乡,看熟悉的海岸线一点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那熟悉的世界已过去了,你来到了新的地方。 楚衡空收起手机,闭上眼睛。召唤、触手、大巫师、姬怀素、恶魔、遗物……半天之内所接触到的一切在脑中一一闪过,他像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回顾着穿越后的一切,默默做起之后的计划。 首要问题是这条来路不明的触手。先前那些个说辞不过是拖延截肢的借口,如果这触手真属于什么“空想恶魔”,就必须得下狠心将它截掉……要做两手准备,未来几天打听下是否有靠谱的义手,也要尽快适应这条新胳膊……不能再犯今天的错误…… 如果触手的问题能够解决,就要集中精力变强……这个世界的超自然力量太多,指不定有什么神神叨叨的玩意。有力量才能安稳过日,也要打探下异世界的基本情报,再之后…… 都不知有没有命活到再之后,考虑那么远的事情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能把明天过好就好。 总之不去干黑帮,前黑帮杀手迷迷糊糊地想。 在道上混,没前途的。 过往的碎片在黑暗中闪过,楚衡空陷入了沉眠。他睡得很安稳,直睡到第二天的阳光拂向眼帘。 第8章 滑翔微光 叮铃铃铃铃铃! 急切的铃声催命般响起,几秒后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拍停闹钟。刚起床的姬怀素睡眼惺忪,满头乱毛,下床动作之迟缓犹如一只刚出土的金毛丧尸。 她拖着起死回生的步调来到洗漱间,泼了一大把凉水让自己清醒过来。扎马尾的时候她看了眼手表,时间刚好七点三十五分。 哇塞这觉睡得如此奢侈……本月第一次五点半后起床哎! 昨天胡戈斯的倒台算是最近难得的好事,清单上的任务量近乎腰斩,让她能睡个从容的懒觉。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带着绝佳的好心情更衣洗漱。打理完毕后姬怀素看向窗外,她的房间在某位新人的对楼高一层,稍用点力就能跳到对面房的天台上。 楚衡空房间的窗户开着,晨风吹拂着无人的床铺。 “……那货跑哪去了?” 楚衡空就在宿舍楼顶,他侧身以右半身朝前,下身站呈马步,右臂曲肘顶撑,左臂触手微缩,如收拳般置于腰上。 这个乍看很是别扭的架势是八极拳中的两仪桩,练一辈子的老拳师能站40分钟都极为不易,而楚衡空已站了一个小时。平时他喜欢以这种方式放松身心,此时越站却越是纠结。 “站桩偷懒嘿,左手动个不停。” 人未到声先至,清脆的笑声从后方传来。与笑声同时到来的是角度刁钻的一踢,来客的脚尖直勾向楚衡空的脚脖子。楚衡空并不闪躲,直受了这一下拌脚,下盘纹丝不动。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力道不错。以前被姬先生踹过几次?” 练过武的见了这场面大多会乐呵。大多数传统武术入门的第一课就是站桩,要求严点的要顶着水碗或苹果,最不济也得在大太阳下苦站。徒弟们两股战战时师傅就在一旁背着手溜达,一双眼睛跟鹰似得毒辣,严厉点的看谁敢动立马上去一勾,管你个头多高块头多壮也得啪摔一跟头。 姬怀素显然吃过相似的苦头,说话间一股子往事不堪回首。 “别提了……就站这东西我花了两年才站好,我老爹那么有教无类的人都得承认我不是练拳法的材料。”她叹了口气,“倒是你个实实在在的老手怎么犯这种基础错误?” 先前站桩时楚衡空的触手一直在动,时而微调位置,时而调整长度,这也是姬怀素开玩笑的由头。他收起架势,缓缓吐了口浊气。 “新胳膊不适应,我在调整重心。” 触手的重量略轻于楚衡空原本的左臂,而在触手伸缩至不同长度时,躯体的重心更会发生微妙的偏移。这等小变化还能靠站桩时的调整慢慢适应,真正严重的问题,还是“形状”和“硬度”的差异。 触手与人手的最大差别,就在于其没有手指,骨骼与关节。没有五指便做不出戳、抓等动作、没有臂骨则难以起到举臂防御效果、失去肘关节更是致命的一点,这就意味着威力极大的顶肘、砸肘等杀招统统与左臂无缘。 昨夜那记失败的铁山靠给楚衡空敲响了警钟,伸缩自如的触手在中远距离下是利器,到了贴身短打反倒成了累赘。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新手臂的劣势,他迟早会因此而栽跟头。然而新的战斗方式无法在一朝一夕间开发出来,现在需要的是应急的手段……比如趁手的武器或暗器…… “昨夜苦口婆心劝你砍胳膊你不听,现在后悔了吧?”姬怀素一脸幸灾乐祸,“走了走了!速度解决早饭速度出发。” “好的队长,今天砍谁?”楚衡空响应积极。 “拜托有点身为执法人员的自觉别跟个打手一样……虽然我知道你本来就是高级打手。”姬怀素扶额,“第一天上班不出工,带你去工坊拿你最关心的遗物。” 姬怀素走向侧方的楼梯口,楚衡空在原地停留片刻,悄悄活动着脚踝。 聊天时他表现如常,其实心里吃了一惊。姬怀素那一勾比表面上呈现的力量要大得多,他几乎以为自己被恶魔化的胡戈斯绊了一下。这等与体型不符的巨力是常理无法解释的,除非她生来天赋异禀。 这样的人在姬先生眼里都算没有天赋,异世界武者们的要求到底有多高?他按捺住疑惑,快步跟上队长,心中隐隐有股雀跃。 得找个机会跟她好好打一场。 · 两人的早餐是鹅肉包子与豆浆,边走边吃的怀素队长领着他踏进了一台奇妙的“电梯”。 这台电梯位于总部建筑的深处,设置在一条狭窄走廊的尽头。电梯中浮着淡淡的檀香味,四周的棕色墙壁触感粗糙,生着一道道原木般的纹路。它的上升速度极快,令楚衡空想起迪拜的哈利法塔。那是曾经的世界第一高楼,坐拥石油的酋长们以穷奢极欲的财力筑起了那座金钱之塔,塔中电梯也是曾经最快的,不用一分钟就能直达顶层。 而总部的电梯速度快过哈利法塔不止一筹,他们已在电梯中站了两分多钟。如果是第一次前往“上层”楚衡空会因心中默算出的高度数字而惊愕,现在他仅为这看不出根底的技术而感到赞叹。 他已是第二次来到此处。 电梯无声停下,头顶上的挡板洞开,刀兵狂舞的呼啸声自上空掠过。那近如咫尺的水幕天空与武器潮流又一次出现在楚衡空面前,他回到了自己被召唤的地方。楚衡空出电梯后第一时间匍匐在地,前面姬怀素的动作如出一辙。 “这里有普通的路吗!”楚衡空大喊。他必须大声,武器潮流的噪音太大了。 “以前有,大战后全毁了!”姬怀素回喊,她递来一个有点重量的小布包。“别乱跑跟我来!” 姬怀素很清楚这里的“安全路线”,两人潜伏前进了约十米,便在潮流稍高的位置起身半蹲,再十多米后变为矮身,到平台边缘处已完全站起身来。姬怀素抖开布包,那是一架被卷起来的简易滑翔翼。 “这也是遗物?”楚衡空利索地整理装备,小滑翔翼由一块画着法阵的三角布和几根木棍组成,安全性已无法用堪忧形容而像是便携自杀工具。 “回生部队制式装备,紧握三角架即可发动。”姬怀素竖起大拇指,“走了新人。从这里摔下去你就会变成全部队最大的笑话!” 她往后退了两步,撑起那简陋如玩具的小滑翔翼,在一声欢呼后冲了出去,地球上的专业运动员们见这架势大概会被气到中风。楚衡空用触手缠紧了支架,学着姬怀素的样子跃入风中。 视野瞬间变为纯白,高空中狂躁的风几乎剥夺了听觉。刹那间他以为自己跳进了天地间的缝隙,这里空空荡荡唯有无休止的孤独与坠落。紧接着纯白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抹金色,那是女孩脑后摇曳的马尾。她精致的面容自风中转来,亮如紫玉的眼瞳中,微光如水纹荡漾。 “光。”她说。 真的有光出现了,两圈淡淡的金光形成透明的球体,将空中的两人完全包裹起来。楚衡空顿时感到身上一轻,噪音与风压如不存在般远去,翼面上的法阵发出微光,传来奇妙的推力与升力,让他得以在空中平稳前进。 他微调翼面角度,让自己兜着弧线靠近女孩,两个光球在接近时融合,像两滴发光的雨珠在高空融为一体。 姬怀素朝他挤眉弄眼:“专业杀手的初次滑翔表现不怎么样啊。” “你出手时我已经能把控住了。”楚衡空紧绷着脸。 “真的?”女队长拖长了声音。 “再晚一秒。”他无奈承认,“这是你的能力?” “算是一个小技巧。现在回头看看身后,你一眼就能把这地方认识得差不多了。” 楚衡空缓缓回头,一面通天彻地的棕色墙壁强硬地撞入视野。距离远些后他发觉那其实是一座壮观的巨塔,他们先前所在之处就是那塔的顶层。视线沿塔身下落,能见到酷似树皮的棕色塔身上,伸出上百条粗壮坚实的“枝条”。 那些枝条相互缠绕盘曲,延伸向极远的方向,每一簇枝条的尽头都支撑着一片岛屿般的土地,岛上建有灰色的工坊与石砌的塔楼。几十块“空岛”一圈圈排开,仿若覆盖都市的灰色树冠。不,不是“像”,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枝与叶。 巨塔是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 “现在是队长的友情科普时间。”姬怀素吹了声口哨,“洄龙城是一座立体都市,共分三层。这些空岛就是最上层的区域,打捞、鉴定、售卖遗物的‘工坊’。你最关心的战利品就在其中一座工坊岛上,一会到了地方紧跟我身后,不要乱跑。” 但楚衡空完全没听进去,他甚至将自己的战利品都抛在脑后了。在这般壮丽乃至宏伟的景观面前,区区遗物宛若尘埃。 久违的,杀手心中升起了少年般的欢悦感,他又一次感慨自己真的来到异世界了。他正前往空岛上的工坊,他的身边是能操控光的金发姑娘。 第9章 遗物涡流 滑翔数分钟后,两人降落在一座中等规模的空岛。 这座空岛离巨塔很近,岛上的建筑分布较地上显得稀疏,多是灰色的石塔。健壮的年轻人们站在塔顶上,用酷似炮管的器械发射白色的水柱,许多人身上都有刚愈合不久的伤痕。 “那是在‘打捞’遗物?”楚衡空问,“很像钓鱼。” 白色水柱没有太大动静,像一根鱼竿那样杵在武器潮流中。这时有一副铠甲从天上“流”进了水柱里,年轻人们低呼了一声,用极微小的幅度调整器械,他们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紧张得像是挂着炸药走独木桥。 “你没看错,他们就是在等。打捞水柱的力量太强了,操作时一不小心被卷入就会死无全尸,因此打捞员们的大半工作时间用来在等遗物自然‘上钩’。”姬怀素解释道,“技艺精湛的打捞员能主动勾起遗物,但这地方多是讨生活的外乡人,没那本事。” “是个有意思的工作。”楚衡空跃跃欲试,心想有时间不妨一试。“所以工坊区的主业就是打捞与贩卖……” “打捞,鉴定,贩卖。”姬怀素纠正道,“这是所有尘岛都通用的常识,遗物要经过鉴定才能使用。”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间铁皮仓库,这里看着像是工坊区的物流中心之一,不时有打捞员拉着板车进出,向仓库内运送遗物。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栋背靠仓库而建的红砖房,这间房子的窗户用胶带糊着,似乎刚坏了还没来得及修,进门右手边一整面砖墙上陈列着各色冷兵器,对面的柜台后坐着位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 楚衡空挑起眉毛,这地方有点像被胡乱改过的铁桨商店,但更让他感兴趣的是柜台后的女老板。她的面孔扁平,皮肤上生着淡绿色的鳞片,看着含人量不怎么高。 “嗨,安萨太太。”姬怀素打了声招呼。安萨太太的眼珠子刷一下转了过来,她的语气比外表要和善很多。 “真高兴见到你,小怀素。”她慢悠悠地从柜台底下拿出两个盒子,“这位就是昨天加入的新人?触手很漂亮。” “你的……鳞片也很绿。”楚衡空斟酌着寒暄用词。 “谢谢,不过我们一般用‘有光泽’之类的词。我祖爷爷总说这是古龙血统的证明,但我们都觉得八成是几代前有浪货跟蜥蜴乱搞。”安萨太太边唠叨边打开两个盒子,盒中躺着那挂坠与铁环。 “来吧,看看你的货。” 楚衡空首先拿起铁环,几行发光的字迹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挂坠型基础遗物-增强】 【评级:末流】 【效果:紧握项链,可在1~3秒间增强感知。增强幅度与持续时间视感情高涨程度而定。】 遗物的持续时间和情绪挂钩? 他又拿起那增强力量的铁环,这次的说明文字却和想象中不同。 【手镯型基础遗物-蓄力】 【评级:末流】 【效果:手镯无色时可主动积蓄力量,力量存量越多颜色越深,蓄满为黑色。可在攻击时主动释放积蓄的力量,一次攻击的最大释放量视感情高涨程度而定。】 “队长你说得对,鉴定是很重要的步骤。”楚衡空摇头,“亏我还以为这是力量增幅器……” 手镯现在是象牙般的白色,说明其中积蓄的力量已被挥霍一空。胡戈斯那蠢货完全搞错了遗物的使用方法,这东西分明是用来在关键时刻一击必杀的,他却将其当做耀武扬威的威胁。 安萨太太呵呵直笑:“常有的事。好多傻小子为了省钱就不找工匠鉴定,结果在遗物效果上栽跟头。你都想不到他们的死法有多奇怪,每一个都是经典笑话……” 眼看着安萨太太要开始唠叨起来,楚衡空赶紧问起他更关心的问题:“老板娘,这两件遗物这么强力,为何仅算‘末流’?” 安萨太太和姬怀素同时笑了起来。 “触手小哥,你觉得这点东西很厉害么?”安萨太太的眼中浮现怀念之色,“要是早二十年来到洄龙城,你是问不出这种问题的!那时我们的航道联通三百余个尘岛,最顶尖的天才们随商队来到城中交流,带着他们家乡中最珍贵的秘宝。那时工坊区的光火日夜不休,鉴定师们几乎捞不着合眼的时候,三四级的遗物都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了。我们见过撕裂天地的战戟,司掌时空的权杖,驱除万邪的灵药……那是属于洄龙城的辉煌……” 安萨太太的双眼出奇明亮,像是在描绘一个尽善尽美而有如黄金的梦。她尽力去描绘出梦中的闪光,用最华美的言语去勾勒曾经的一角。可忽然间,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她从过去的梦中醒来了,眼中映出的不再是光华而是桌上的尘埃。 “而那些了不起的遗物都不在了,与他们的主人一同消失在大战中。”她低叹道,“你说得没错,现在这些东西就是城里的宝物,当今的顶流。” 姬怀素不忍心再听下去了,她主动转移话题:“别想了安萨太太,日子总会好的!说来还有件遗物没拿出来不是吗?” “啊,那本书……” 安萨太太微微笑了,她这次没用盒子,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了银眼大书。楚衡空用触手卷起书籍,新的鉴定文字令他一愣: 【不明】 【评级:不明】 【效果:不明】 【备注:有多远扔多远】 “最优秀的鉴定师们也死在大战里了,我这样的半吊子看不出它的详细。”安萨太太很愉快,干鉴定的总喜欢奇妙物品,“最后一行是我的忠告,赶紧把它扔掉。来路不明的东西永远等同于不详与死亡。” “我会考虑。”楚衡空将大书塞回大衣里,打量着工坊内形形色色的武装,“请问这有假肢买吗?” “你还真是个新人啊。”安萨太太语气微妙,“假肢义手这类遗物是‘重灾区’。别说我这儿,找遍全城你也找不着一条安全的假胳膊。” “……为什么?” 工坊外隐隐传来人声,打捞员们似乎在吵架。姬怀素往门口靠了靠,坏笑着说:“绝大多数假肢都是满怀恶意的陷阱,专坑那些想走捷径升变的人。” “我太想当个‘巧手’了!不要阻拦我实现梦想!”安萨太太模仿起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傻里傻气的口气,“然后过不了半小时,那傻小子就会被假肢里的‘坏东西’吃干抹净,变成崭新出厂的烂泥怪、机器人或者更糟糕的东西。听我句劝,想升变还得靠自己,捷径总是死路一条。” 这次楚衡空真没太听懂,只意识到换假肢这路子八成是走不通了。他点了点头,看向那扇破破烂烂的窗户:“顺带一问,现在工坊区的治安怎样?” 姬怀素言简意赅:“很差。蹲下。” 安萨太太咕哝了一声,立马抱头往柜台下面一缩。下一秒玻璃破碎的爆响打破了安闲的空气,刚糊好的窗户被一块掷来的大石击碎。带头套的矮小男人自窗外跃入,眼中满是贪婪和癫狂。 “回老家前干最后一——啊!” 楚衡空右手探出,像抓鸡仔般轻易地捏住这毛贼的脸。他反手将其向地上一砸,毛贼的正脸与地面亲密接触,两腿一抖当场没了声音。 “回老家?”楚衡空挑眉。 “见鬼,那帮外乡人有完没完!”安萨太太怒气冲冲。 楚衡空走出小屋张望。他的视力非常好,好到足以看清远方灰石塔下的情景。年轻的打捞员们正四处逃窜,数十名手持古怪枪械的流贼抢占了打捞塔。他们用粗劣的麻布袋套着脑袋,水弹四溅的噪音中,夹杂着流贼们狂热的口号: “破幕!出城!归乡!破幕!出城!归乡!” 流贼们的水弹枪带有奇特的力量,一个倒霉的打捞员刚跑出两步就被水弹击中了。流水子弹在命中时变为一股直冲云霄的激流,那打捞员被汹涌的力量一瞬冲向高空,险些就被水幕中的武器搅碎。 姬怀素已率先跑了出去:“临时任务,出击!” “收到。”楚衡空触手一伸,从武器墙上摘下一小袋石子。 “临时征用,稍后返还。” 第10章 外乡人之弹(上) 打捞遗物的灰石塔下乱作一团,戴麻布头套的流贼们似从地里冒出来一样突兀地出现了。他们似乎比打捞员们更熟悉此处的地形,每每从遮挡物后与视野死角处发起袭击,将打捞员们轻易赶出了石塔。 多数打捞员见这架势当场便逃散了,几个有些骨气的还在苦守入口。一个年轻打捞员挥舞棍棒打退毛贼,稚嫩的脸上惊怒交加。 “大哥,你疯了吗!都是在工坊混日子的同事,好端端的这是在干什么啊!” 这已是本月第三次袭击了,流贼们虽用麻袋遮掩了面孔,但他认得出那些熟悉的身影。这些人多是曾在安萨工坊干过的老打捞员,刚入行时是这些老前辈手把手教他技术,辞职时开的饯别宴上他还挨个找前辈们敬过酒。可才几个月不见,老实巴交的打捞员们怎就疯成了这样? 进攻的麻袋流贼眼神狰狞,只一拳凶狠地砸在年轻人的眼角,打得他眼冒金星。 “狗屁同事!”流贼怒吼,“穿着捡来的衣服,拿着卖垃圾换的零钱,外乡人在这破城里压根没一点活路。就是捡一万年垃圾,爷爷们也回不了家!” 他劈手夺过棍棒,当下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乱打。可怜的年轻人头破血流,生生被打昏过去。入口处的防线彻底崩溃了,双眼通红的流贼们一拥而入,流贼首领冲在最前方,进攻时不忘鼓舞下属。 “官府要让无家可归的我们充当牲口!就这样压榨外乡人到死!”流贼首领高呼,“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再不采取行动,我们怎能回到自己的尘岛?!” “破幕!出城!归乡!”流贼们的回复整齐如军队,“破幕!出城!归乡!” 大多数流贼都随首领冲进灰塔,少量留守成员则就地开始构筑防线。四个持长管枪械的流贼登上围墙占据火力点,其余流贼警惕地在周围查探。离入口处最远的流贼看见两个人影向石塔冲来,他第一时间举枪瞄准,可在扣动扳机之前,一道黑影便击中了他的胸膛。流贼当场呼吸骤停,他感觉自己被一头犀牛顶中了胸口! 下一刻银色的触手卷走了流贼的长管枪,一记精准的手刀让他失去了意识。楚衡空捡起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方才打断流贼开枪的就是这小东西。 “打头就不用浪费时间补刀。”楚衡空说。 “打头我怕你把他们脑浆打爆!”一旁的姬怀素嚷嚷,“记住你现在是执法人员,非必要情况不许杀人。” “听你的,队长。”楚衡空侧头躲过一颗水弹,“现在先分散行动,你中弹了会很麻烦……” 流贼们的能力远胜胡戈斯手下的混混,他们有组织有计划且明显受过一定训练,知道抢占制高点和躲在围墙后打黑枪。并排行动的两人是个大靶子,他没把握一边突击一边护好姬怀素。 “没必要,跟我冲。” 然而这姑娘是个不听人劝的主儿,她什么防御措施都没做就冲出去了,正迎着七颗特制水弹!那是足以将成年男性击飞百米的爆发力,同样的攻击叠加七次,哪怕钢筋铁骨也会在半空中被震碎。 楚衡空连忙以触手卷向姬怀素的腰肢,要将她拽到安全区域。但他发觉姬怀素手中生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比高空滑翔时要明亮数倍。几乎没有时间上的延迟,金色的光芒凝固成了一面半透明的骑士盾。 那些强力的水弹被光盾直接弹飞了,它们甚至没能让姬怀素后退一步! “我草,那是……”“灾骑士!”“回生部队的疯女人!” “她怎么长尾巴了?!”“你仔细看,她和后面的男人连在一起了,一定那魔女在用妖法汲取能量啊!” 流贼们倒吸一口冷气,不重样的惊呼接连传来。姬怀素缓缓看向腰间的触手,额角隐约可见青筋。 “你有毛病?” “我……”楚衡空尴尬地收回触手,“走吧,冲,小兵给我。” 姬怀素狠狠瞪了他一眼,顶着光盾一马当先向前冲锋。她堪称是一位无敌的先锋,不管是水弹还是流贼们投掷的碎石都无法撼动那面光盾,整七把特制水枪的扫射连减缓步伐都做不到。三名流贼从墙后滚出,企图绕到侧、后方的死角发动攻击,迎接他们的是长了眼睛般精准的石子。第一块石子击中手腕缴械,第二块石子打心窝或下阴致伤,楚衡空右手手指连动,连声哀呼间敌方能动的便少了三人。 短短数秒姬怀素已冲到了无人把守的入口处,而楚衡空从光盾后撤离,如一道阴影般窜上了右侧的围墙。把守高处的流贼还未见到敌人真容,便被手刀打中后脑倒地。楚衡空脚踩滑步绕过敌人倒下的躯体,反手曲臂以顶心肘撞出解决第二个流贼。 把守入口右侧的两人在一个照面间就倒下了,左侧围墙上的流贼们赶忙举枪拉开距离。他们心中隐隐松了口气,两侧墙间还隔着入口大门,哪怕那根触手也够不到这么远的距离。 楚衡空的确没用触手,他在敌人们呆滞的目光中举起了抢来的枪。 两声枪响后,最后两名流贼被喷泉般的水流击向高空。楚衡空跃下围墙回到姬怀素身后,围墙上的争斗只用了不到两秒,这时姬怀素才刚走进灰石塔。 “基本功不错,还以为你是不用枪的类型。” “只是不喜欢用枪。”楚衡空耸耸肩,“以前出任务带把刀就够了。” “你老家那边也是用刀剑多过用枪?”姬怀素有了点兴趣。 “我老家的枪械比洄龙城厉害,思维正常的人都会用枪。”楚衡空用触手卷回几颗石子,“我是不正常的少数派。” 灰石塔里黑漆漆的一片,动力源被先一步进塔的流贼们关了,仅有细碎的光芒自石墙缝隙中投出。塔内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外毫无动静,先来的流贼们像是都融化到了黑暗里。楚衡空掏出白色的蓄力铁环,一下下敲着墙壁,姬怀素则观察着他缴获的水枪。 这把枪从造型上就与混混们用的水弹手枪不同,细长的枪管涂成深蓝色,看着像私改后的猎枪。姬怀素扫了两眼,响亮地“啧”了一声。 “‘巧手’改装的激流枪,我知道是谁了。”她朝塔顶大吼,“滚出来,三森望乡!再抵抗下去我让你关十年大牢!” 男人的怪叫声自高处传来,尖细得像蝙蝠的歌:“关大牢?嘻嘻,有区别吗?我们都在这破城里关了二十多年了!” “没人剥夺你的行动自由——” “少骗人了,我已经知道了!正是你亲爱的老爹关死了外出的航道!”三森望乡尖叫,“关死了!没了!再也回不去了!除了一炮轰碎你们该死的水幕,我们还能做什么?!” “破幕!出城!归乡!” 流贼们的口号声轰然响起,一声声在空旷的石塔内回荡。黑暗中冒出几十把深蓝色的改装枪,高压水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姬怀素这次没有力敌,她扯着楚衡空冲入侧方的回廊。楚衡空没有吭声,他记下两人的每一句话,在心中搜索着“三森望乡”这个名字。 今早晨练前他特意去了一趟本部,记下了公告栏里的每一张通缉令,属于三森望乡的那张正位于中层,其上有着让他很感兴趣的描述: 【“集束炮”三森望乡】 悬赏金额:15万流珠。 -恶魔附身者,持有遗物。 -在工坊区各个空岛出没,随机抢劫。 -质点一“巧手”!当心拳炮与私改武装! 第11章 外乡人之弹(下) 质点一“巧手”这个描述在通缉令上单独成行,像是与恶魔附身者不同的另一种特征,楚衡空猜测这可能是本地人对实力的某种评判标准。 他在奔跑时握紧颜色变深的铁环,向一旁的资深者发问:“敌人有本事砸穿天上的水幕?” “他痴人说梦。”姬怀素不屑一顾,“你找来一千个巧手都不可能干扰水幕。他抢占塔楼八成是想要像改装激流枪一样改装打捞装置,把那玩意改成一个特大号水炮。” 楚衡空回想着打捞时的场景,那条白色的水柱足以触及天上的武器潮流。如果一颗特大号水弹在武器潮流里爆发…… “天上会下刀子。” “对,所以该加速了。”姬怀素说,“接下来的战斗由我接手。你说自己不止会杀人对吗?那就报下敌人的点位吧。” 姬怀素的要求简直是胡闹。灰石塔内是个“回”字形的布局,正中的“口”是已停运的升降梯,两人正跑动在四方形的走廊中。流贼们要么藏身在高楼层要么藏在无光的房间里,在昏暗的环境中压根无处可寻。 偏偏姬怀素的盾牌是塔内最闪亮的光源,他们只要往有光的地方倾泻子弹就能打中。在这种敌暗我明的环境里,哪怕专业的突击队员也要借助热像仪索敌,而楚衡空手上别说专业设备,连一副眼镜都没有。 “右三米三人埋伏,前五米上层一人准备突袭。”楚衡空说。 楚衡空报点位时流利得像是背台词,他分明没向右边看过一眼,却对自己的结论胸有成竹。前方三米是间紧闭房门的休息室,他知道两人在窗边潜伏准备开枪吸引注意力,最后一人躲在门后想等姬怀素经过再从后面打黑枪。而姬怀素手里只有一面盾牌,这面盾牌要留着防御左侧走廊射来的弹雨。他很想知道对方要怎么发起攻击。 姬怀素将盾牌换到了右手边,一层微光形成球体能量盾替代盾牌主体做出防守。在盾牌易手的同时,半透明的光盾如胶体般飞快变形,下半部分细化形成“短柄”,被削减的部分升到上端,形成盾形的“锤头”。 她单手拿起这把异形光锤,向右侧房门一砸。木质的房门被直接砸破,门后的伏兵头破血流。那倒霉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直接打飞了,而姬怀素脚下动作丝毫未停。她就这样蛮勇地冲向前去,光锤以所向披靡之势砸碎石墙与玻璃,将屋中另外两人也一并轰飞! 这压根都不能用战斗形容了,这简直是在拆迁,金发姑娘发起狠来如同一团金色的暴风,会将环境与敌人一起碾成碎片。冲过房间后两人前方传来震响,一把巨型铁锥砸穿了这层的天花板,直击向姬怀素的天灵盖。姬怀素将光锤自下向上一挥,那铁锥竟被生生打了回去,上层的偷袭者反被自己的兵器砸到昏迷。 楚衡空斜眼:“刚刚有人说执法人员要手下留情。” “我要动真格的他们早成肉馅了。”姬怀素说,“听声辨位的功夫还可以,你老家的杀手都这么专业?” “我是行业魁首。” 楚衡空率先跃起,单手搭着破洞边缘翻到上层。视野范围内没有敌人,他握紧感知挂坠,用变为灰色的铁环敲击石墙,走廊中响起清脆的回音。 叮。叮。 筛除枪声,忽略自己的呼吸声与杂音,仅将注意力集中在敲击声上。比呼吸还短的时间内,声纹已扫过楼层。震动的变化忠实反馈着环境中的一切,他能“看”到下一个房间中埋伏的伏兵,也能“看”到后方企图匍匐接近的敌人。 听声辨位。这是黑暗环境中常用的手段,但哪怕敏锐如楚衡空也无法独自达成这等匪夷所思的精确度。他探知环境的关键在于手中的感知挂坠,遗物全方位增强了包括视听觉在内的感知,哪怕一次增强只有1~3秒,也足以让他在脑中绘出简易的地图。 “想省时间就由我带路。”楚衡空敲击的频率越来越快,铁环的颜色逐渐变黑,“掉头向后一直冲,左边两个前面五个。” 跟上来的姬怀素点了点头,这次她将光芒恢复成盾牌形状,直接架盾冲向敌人最多的前方。她奔跑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左侧房间企图埋伏的流贼探枪时,她已架着盾牌冲入敌阵,以蛮力一扫光盾将五人击倒。楚衡空紧跟在她的身后,报点的声音平稳如常:“正上方地板龟裂,直接砸。” 姬怀素将光盾变锤向上一抛,本就残破的石砖地被怪力一击砸碎。她轻盈地跃起,踩着空中的光锤跳到楼上。落地时姬怀素吹了声口哨,通往顶层的楼梯不偏不倚就在她的前方,把守楼梯的流贼们表情像见了鬼一样。 “你确实不止会杀人。” “换我开路我们现在早到了。” 当楚衡空跳到楼上时,守卫楼梯的流贼们已被光盾抡晕了。两位临时搭档一前一后冲向顶层,跑出楼梯的一刻,漆黑的水弹如风暴般袭来。 姬怀素故技重施架盾防守,这次她没能立刻前进。黑色水弹的攻势密集,水弹中还混着两条极细的水线,那攻击看似微弱却带来了极为强烈的冲击,姬怀素后退了半步,她那盾牌上的光芒甚至都在攻击下变弱了。 楚衡空意识到了那攻击的正体。超高压水刀,将重重加压后的水流自一个小孔释放,撞击时的冲击力足以割裂树木甚至金属。 那两道水流来自通缉犯畸形的双腕,他的双臂自手肘向下异化形似水滴的骨质结构,水刀正从两颗水滴的“尖端”喷出。水刀喷口后方,曾经的手指变异为十条透明管道,每条管道的尽头都连接着造型古怪的机枪。 矮小的男人背对着打捞器站立,小眼中闪着得意的精光。 “乡巴佬们,这就是火力覆盖战术!”三森望乡尖笑,“没有火药也不要紧,用数量和动量堆死你们!” 姬怀素一步不动,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十挺水弹机枪与两道水刀铺设出铺天盖地的弹幕网,灰塔顶层没有一寸躲闪之处。这么密集的火力下球体护盾支撑不了一秒,必须得用光盾才能守住防线。可一味防守解决不了问题,三森望乡身后的打捞器正在剧烈震动,圆筒状的外表上道道白色纹路如呼吸般舒张,哪怕楚衡空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情况不妙。 三森望乡大笑:“准备迎接死亡吧!不用几秒,你们就能看到震撼人心的破幕之炮!” 楚衡空的视线扫过十挺机枪的支撑架,他以双指扣住最后的暗器。 “我还有一颗石子。”他说。 “尽可能多丢几下。”姬怀素提高声音,“丢!”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楚衡空双指一弹,最后一颗石子迎着枪林弹雨飞出,穿越两道水刀的空隙直射三森望乡的喉咙。姬怀素的喝声让三森望乡察觉到危险,他连忙向中央合拢双腕,企图以水弹剿灭暗器。 而同一时间,姬怀素双手按向盾牌,她的光盾亮度急速提升,骤然暴涨的强光好似一颗微型的太阳。那太阳映入了三森望乡的双眼,像一颗炸弹在他的眼眶中爆炸! 三森望乡发出惊恐的尖叫,强光本身没有杀伤力,可这样短的距离之内,爆发的光芒简直能将视网膜灼烧。突如其来的苦痛让他成了瞎子,他反复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乱动,可就在一个呼吸之后,似曾相识的破空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啪!啪!啪!啪! 那声音和楚衡空发射石子的动静一模一样,在三森望乡的感知中,那就是四颗从天外而来的必杀暗器。三森望乡完全慌了,他急忙舞动双手转移机枪朝向,想要用弹幕碾碎暗器。然而沉重的震动自正前方出现,强光裹挟着冲击袭来! 在敌人自乱阵脚后,水刀与弹幕便不再是严密无缝的防守。姬怀素轻而易举地闪过交错的水刀,仅用光盾防住最近的弹幕。她没用一个呼吸就来到了三森望乡的面前,一记下勾拳带着闪亮光辉击出,通缉犯的身体飞起超越十米的高度。 “啊——!” 那十条操纵机枪的管道被这一拳的冲力扯断了,漫天水弹顿时随之一停。后方的楚衡空在这一刻发力跃起,他将变作黑色的铁环套上触手,触手的前端缠着银眼大书。 蓄力手环褪色,环中积蓄的力量爆发,自高空砸下的触手化作一把银色的重锤,大书的书角撞穿了铁壁,将即将发射的大炮砸成一团废铁! 嘭!嘭嘭嘭!! 损毁的大炮内部发出不祥的鸣动,裂缝间纯白的水浪如喷泉爆出,令灰石塔顶下起了小范围的暴雨。三森望乡过了两秒才落下,摔在一堆破铁皮里。姬怀素瞧都没瞧他一眼,她唤出球体光盾,为两人挡雨。 女孩的一只手藏在身后,手中一团将要成形的阴影无声散去。她笑眯眯地瞧着楚衡空,言语中带上了一丝赞许:“反应不错嘛~亏我还担心你力道不够。” “我随身带着这本书就是因为它够硬。”楚衡空收回触手,叹了口气,“下次麻烦提前说下自己的能力,我眼好酸。” 触手在半空中触电般一弹,发出“啪”得一声脆响。三森望乡所听到的“暗器声”,不过是楚衡空甩了几下空鞭。 是否能分别出不同声音中的微妙区别,是否能想到声音的利用方法,是否具有以声音为突破点的思维……这一系列问题的“是”与“否”,正是专业人士与外行人的差距。 楚衡空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或许是先前的闪光太过强力,他在泛白的视野中看到了诡异的虚影。 那虚影从三森望乡的体内飘出,从灰石塔内外几十个流贼的躯体内飘出,在灰塔顶层汇聚为一只骨白色的海马。 第12章 升变之路 相比于胡戈斯身上的“独眼水母”,海马恶魔的虚像更为清晰也更为庞大。空中的骨白色海马身长接近孩童,它无声伸缩着口器,好似在饮吮无形的美酒。 这次楚衡空有了经验,在恶魔虚像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甩动触手抽了过去。可触手直接穿过了海马恶魔的身体,像是闪过一片幻影。海马恶魔悠悠然升起,转瞬之间消散无踪。 “别费力气了,虚像是打不散的。”姬怀素说。 楚衡空遗憾地缩回触手,谈起另一件异状:“杂兵身上也有虚影。恶魔能附身很多人?” “严格意义上它只附身了三森望乡,其余的流贼都是被恶魔感染的受害者,不然他们怎会那样有组织又那样冲动呢?”姬怀素五指微动,做出操控木偶的手势,“其实真正执着到疯狂的只有三森望乡而已,其余人深陷在恶魔的力量中,就以为自己和他一样思念家乡。” “但他们也一样想家。”楚衡空说。 他瞧见一部分流贼茫然地走出灰塔,将手中的枪械弃置在地。他们无言抬头仰望,视线似是能穿过水幕,去往很远很远的地方。 武器潮流的运转稳定如常,透过水幕射来的阳光泛着淡淡的白色。那水幕分明很近,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正如地上的人们迎着阳光尽力张望,却瞧不见另一侧的太阳。 “离开水幕又能怎样呢。”姬怀素轻声说,“仅是从黑夜里走到更深沉的夜中。” “你很文艺。”楚衡空随口附和。他正忙着在一堆破铜烂铁里挑挑拣拣,寻找还能用的战利品。 姬怀素怕他私藏危险物品,赶紧蹲下一起收拾:“文艺个鬼哦!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外乡人就不想回家吗?” 她觉得这人的性格有够奇怪的,一般来说再怎么冷静稳重的人也会咨询回家的办法,她都准备好让对方接受现实的说辞与安慰了,可楚衡空从没表露出一星半点相关的情绪,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样。 “我在那边没有挂念,所以没所谓。” 淡定成这样连姬怀素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得闷闷应了一声:“……哦。” 三森望乡的私改机枪大多被他自己的水刀切烂了,两人抢救了半天,也只找到几个完整的圆形弹仓,与两张疑似遗物的蓝色贴纸。姬怀素秉持着提携新人的前辈态度提出分他一半赏金,但楚衡空拒绝了。 他心里清楚,这次突击战从头到尾都是姬怀素充当主力,换他自己单人行动,想突破塔中防守绝不会如此轻松。他想要更多遗物不假,但从不拿自己份外的东西。 楚衡空最后分到了那两张贴纸当安慰奖品,他随手将其夹进大书充当书签,和姬怀素一前一后走下高塔。先前被流贼赶走的打捞员们在这时大都一一回来了。他们的视线中不乏敬畏,但找不到谢意。 楚衡空环顾四周,没看到一个回生部队的队员,却有几个穿黑色长衣的人在远方张望。那些人察觉到了楚衡空的视线,没有出声也没有行动,安静得仿佛觊觎尸体的乌鸦。 “别管他们。”姬怀素招手,“你去找安萨太太说明下情况,然后我们押三森望乡回中庭。之后你要记牢巡逻路线和一些重要地点,要干的活还多着呢。” 楚衡空点了点头,想到巡逻等日常工作恐怕要花掉一整个白天,便很自然地问道:“队长你晚上有时间吗?” 姬怀素当场后撤一步,眼中神色堪称惊悚:“你小子想干什么?!” “想跟你打一架。” · 夜间7点半,回生部队食堂。 交接班的时间点过去不久,辛苦了一个白天的队员们纷纷摘下头盔,在食堂里大嚼鱿鱼饭与免费的水草糖水。今夜的食堂很热闹,怀素队长举着碗冰糖水单脚踩在凳子上,说话时格外快活。 “大家都认识一下啊。这位是昨夜正式加入的新人楚衡空,手上本领非常硬,一个天就干掉了两个恶魔附身者!以后遇见什么硬茬就找他收拾。” “欢迎欢迎。”“触手没白长啊。”“楚兄弟好本事!” 大家纷纷配合地鼓掌,性格活络的则借着吹捧的由头逗趣。他们的敌意散了许多,一是这么危险的人能入队说明城主把过关,肯定不是真被恶魔附身,二是这人战绩的确够猛,几个小队通力合作才能险胜的通缉犯被他单枪匹马干掉,人人都想结交这样的高手。 “……” 而队员们的热情招呼没得到回应。迎新会的主人公坐在角落的单人桌前,盯着一盘炖鲫鱼出神,活生生一位活动中被边缘化的孤僻人。 气氛变得有点僵硬,正在窗台边打理草药的解安见了,赶忙将小铲子一放凑了过去:“怎么的?杀手同志是发现什么重大问题了?” 姬怀素嘬了口糖水,眼珠子转得那叫一个生动活泼。老队员们见这架势顿时起了兴致,各个竖起耳朵听着。 楚衡空压根没注意周围的动静,他盯着右手冥思苦想。 “我刚刚和姬怀素比掰手腕。”他慢慢地说。 解安那嘴角当场快咧到耳根子上了,他故作关切地问:“结果呢?” “……我没赢。”楚衡空百思不得其解。 队员们拍着桌子大笑开来,食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楚衡空越琢磨越纠结,之前姬怀素说什么真打起来欺负人比比腕力就得了,他还想着露一手给这姑娘开开眼……结果上桌才不到三秒他就一败涂地,大开眼界的反而成了自己。 这没道理啊!她体格这么苗条又不是那种玩命打药堆出来的肌肉女,更不是有恶魔力量的附身者,怎么他多年苦练还掰不过女人的手? “不是,哎,哥们。”解安笑得差点没喘过气来,“没进路就去跟升变者比身体素质,你是喝了几斤啊?” “你已尽力了,衡空队员。”“何等的猛士啊~”“敢与怀素队长较劲简直是勇气之证,如此英姿,假以时日必将成为高质点猛男出人头地呀!” 队员们纷纷吹口哨起哄,楚衡空回过神来,向周遭“吁”了一声,转而问到:“升变者是‘质点一’那个?” 姬怀素正过来寻乐子,闻言吃了一惊:“认真的?你没接触过升变之路?” “对新人宽容一点。有些尘岛会封锁升变的情报好令其成为少部分人的特权,这也不是少见的事情。”男人含笑说道。 怀素老爹摇着纸扇走进食堂,举止悠哉得像个游客。谈笑中的队员们立刻起立行礼,而后自觉地让到食堂两侧,留出充足的空间。唯有姬怀素和解安坐着没动,神色如常。 怀素老爹坐到楚衡空对面,挑眉问道:“好奇吗?为什么你自幼勤学苦练,却比不过怀素的力气?” “很好奇。”楚衡空正色。 怀素老爹举筷夹起一块鲫鱼肉:“想象一下,这里有一只强壮的鲫鱼。它每日锻炼新鲫鱼拳法,在与同族的战斗中百战百胜,可说是鲫鱼一族的天才。有一天这只鲫鱼向人类发起了决斗,对方没学过武术体质也平平,你觉得谁会赢?” “好有悬念呀~”姬怀素怪声怪气。 楚衡空嘴角一抽:“不至于吧?” 一条鱼再怎么锻炼也不过是条鱼,在人类眼里那不叫强壮而是肥美,可他绝不认为自己弱得像条鲫鱼一样。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绝大多数鲫鱼在人类面前都没有还手之力,这是与天赋与努力无关的‘位格’差距。”怀素老爹合起扇子,“不过!沉动界很广阔,生命很奇妙。在多如繁星的尘岛间,存在着令‘位格’提升的法门。” “我们将生命的位格称作‘质点’,那条令质点晋升的法门,就被称为‘升变之路’。” 楚衡空的视线与怀素老爹相接,他的精神紧绷起来。那种被看穿的尖锐感觉再一次出现了,这次对方的眼中带上了真正的‘力量’。那静如止水的眼中忽然升起了一团烈火,黑色的火焰夺眶而出,将他吞没! 楚衡空头痛欲裂,几欲痛呼。在仅仅一次对视之间,浩如烟海的庞大信息涌入他的脑海,如烈火般炸裂开来。那样多的信息近乎使他的处理能力瘫痪了,他仅能竭力去看而无法维持思考。他看到幼小的孩童在瀑布下练拳,少年人在火前锤锻钢铁,看到战将纵横沙场,以利刃破开魔怪们的咽喉;他看到丛林中的奇妙城邦,看到樱花树下的古老神国,看到机械与恶魔在海洋中厮杀,看到翱翔天际的赤色神龙……而所有的一切都收束在巨大的形体中,祂是那样宏伟那样伟大,数不清的岛屿都被它环抱在怀中…… 楚衡空无法再看下去了,思维的狂流即将烧毁他的自我。而这时灼热的感受倒流而去,视野中顿时恢复清明。 桌对面还是那个悠哉的男人,黑色的眼瞳古井无波。楚衡空大口大口呼吸,他的手指深陷入木桌中,自己却浑然不觉。 “那是……什么?”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就是……‘质点’之上的……存在?” “谁知道呢?”怀素老爹漫不经心地说,“据说高质点的生命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影响世界,对于尘岛上的我们来说,它们就是神明吧。”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拍了拍楚衡空的肩膀:“能看到这么多的东西,你的天赋比我想象得要更高……想进步就好好表现吧,衡空队员。” 第13章 恶魔留言 怀素老爹走进房门,坐在一张柔软如绵的椅子上。 这屋子出奇敞亮,透明的墙壁外满盈着湛蓝的海水,房间结构呈半球体,像一颗深沉海中的珍珠。怀素老爹垂下眼帘,轻咳了几声,纸扇背面一片怵目惊心的鲜红。 “姬求峰你发疯啊!身体差成这样还敢用天眼,也不怕把你瞪死!” 窸窸窣窣地,一条白色的小蛇从角落中爬出,蛇口竟吐出又快又急的女声,俨然一条操碎了心的年轻主妇。姬求峰投降般举起手来,白蛇狠狠缠了上去,朝他嘶嘶吐着信子。 “没动气血,只是将眼睁开了些。”姬求峰比划着,“充其量透出一丝意气。” 白蛇一愣:“一丝意气就让他看到了升变之路?” “很可怕吧?”姬求峰笑,“当年我们入门前要在山下修行三年,三年间日夜练拳诵经,才有资格接受师尊的点拨而不至于崩溃。而那孩子甚至不需要我的点拨,他只用一眼就能自气息中挖掘出神秘。” 白蛇低声咕哝:“简直和怀素一样……” “过高的天赋是一种诅咒。”姬求峰摇头,“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平凡,他们的人生必然会和潮流纠缠在一起。他故乡的尘岛是个连路都不愿透露的地方,严防死守到这种程度都被召唤事故卷入潮流,只能说是命运。” “还命?你不是向来不信命吗。”小蛇嗤笑。 “从捡到怀素那天起我就有点信了。”姬求峰凝望着墙外的海水,“我在琢磨令他出现的那本书……” “真亏你还记得。”小蛇一下下撞着他的脑袋,“都两天了还不把那本书烧掉,我都要以为你被外道感染了。” “你以前跟我讲过,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往往在‘原主’手中才能发挥效果。”姬求峰若有所思,“等待看有没有惊喜吧,一并瞧瞧这孩子是个怎样的人……现在局势糟糕,外乡人的触手也想借来用了。” “烂笑话。真没品。”小蛇转头,“我游泳去了,别把自己作死。” 小蛇走后房中的光不见了,墙外湛蓝的水中,睁开无数只透明的眼睛。 那是空想恶魔的虚像,绝非数只而多如鱼群。它们肆意伸展触须,紧贴在透明的墙上,执着得像是嗅见血腥的鲨鱼。在群魔乱舞的虚像后方,巨大而浑浊的彩光无声蔓延,某种肮脏的存在正蠢蠢欲动。 “去,去。”姬求峰赶苍蝇般挥手。墙外的虚影们退缩了,似乎恶魔也会感到畏惧。 这时水中泛起清冽的白光,一条长龙腾飞而起,高吟着跃入水中。它的吟声将虚影如泡沫般吹散,它的到来令水体重归清澈。然而远方觊觎都市的某物毫发无伤,仅是暂时退去。 姬求峰陷入松软的椅中,慢慢呼出一口气,口唇间又渗出血丝来。 小蛇多虑了,他是不会死的,也是不能死的。这座岌岌可危的城市就悬在他的命上,城主闭目之日,就是洄龙城毁之时。 · 楚衡空近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房间,姬怀素和解安之前关切地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他的思绪被奇诡壮丽的画面占满了,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些强大而神秘的生灵,它们在脑中徘徊如不灭的风暴,令他简直想要嘶吼。 要吐出来,从脑中扣出信息,否则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回过神时楚衡空已握住了笔,在银眼大书空无一字的书页上挥洒墨迹。起初先有了数个圆形的“点”,随后笔直的“线”将点相连,高度抽象的轮廓在点旁浮现。串联点的线路共有三条,各不相交的三条主干汇聚在最上方的一处。停笔时结构完善起来,被线路串起的质点像是一棵巨树的枝与叶,又像是通往天堂的长阶。 升变之路。 楚衡空搁笔躺在床上,脑中的狂风在此时退去,连带着幻视画面也变得稀薄,在呼吸间便毫无痕迹。好似他所看到的一切都随着笔墨涌出,化作了书页上抽象的“道路”。姬先生说得是真的,亲身经历过这一遭后没人会再有怀疑,那条神奇的路的确存在,甚至就躺在他的手边。 可将路画出没用,他不理解自己画了什么,更不可能知道进路的方法。要教,要学,要摸索,就像孩童研习课本,像学徒扎马步站桩…… 学徒…… 楚衡空感到一阵落差。一直以来他都以强者的姿态面对生活,他不畏惧挑战也不担忧出路。他有功夫,有力量,哪怕在暴力与枪火交织的暗处,他也是能把握自己命运的强者。可穿越后一切都变了,在这里他不是那个无敌的杀手了,他的力气甚至比不过一个年轻的姑娘。 他放纵自己在落差感中沉沦了半分钟,而后自问:那又怎样呢? 不过是再走一次变强的路。 落差感被斗志烧干,战意与好奇心涌上心头。楚衡空翻身坐起,精神抖擞。他要抓紧时间变强了,连这区区一座洄龙城中都不乏质点1的通缉犯,城外世界的凶险可想而知。若是手中连基本的力量都欠缺,日后还谈什么人生和自由! 当务之急是拿到“升变之路”的详细情报,最好能有进路的技巧。咨询那帮恶魔附身者恐怕没用,就算拷问出知识那也极可能是条让人发疯的“邪路”。有意相授的怀素老爹是当前最踏实的路子,他走前明说了,想进路就得有业绩……要尽可能多拿下几个目标,但通缉犯可不会自投罗网…… 除了业绩对方恐怕也会重视态度,是不是该把银眼书上交表示下合作……但这玩意起码还能当个开罐器用,没了它手头就剩下可怜兮兮的三件遗物了……今天那贴纸还没来得及鉴定…… 楚衡空有点无奈,他向来不是善于筹谋的主儿。他随手打开银眼大书,想学着聪明人们写个笔记理理思路。 大书摊开,楚衡空的眼神凝固在某处。他清楚记得这本书上除了内页外毫无内容,可这次翻书时他却看到了陌生的字。 那诡异出现的文字就印在夹有“书签”的空页上,银色的字体优雅纤细,行文的格式却格外熟悉: 【贴纸型基础遗物-水弹】 【评级:末流】 【产地:森罗秘境-洄龙城】 【效果:摇晃后可生成一颗水弹,坚硬度视感情高涨程度而定】 【思念:陷入癫狂的外乡人在工坊间劫掠,遇到了名为“自我欺骗”的恶魔。那份吸引恶魔的疯狂,源于他在碧泽听闻的真相。】 “……” 楚衡空思索起来,哪怕是他这初来乍到的外乡人,也能看出这是一篇对遗物的鉴定文。而相较于安萨太太那简单的说明,这本书的鉴定中多出了“产地”与“思念”的条目。森罗秘境看上去是洄龙城所处的地域,而思念好像是原主人的经历。 他夹起贴纸一抖,蓝色贴纸前生出一颗透明的“石子”来,正是与描述相符的水弹。效果这一块看上去没什么问题,至于其他的…… 试试就知道了。 楚衡空翻到下一页,将蓄力手环放置在无字的书页上。这一次,他亲眼看到银色的液体自书页中渗出,形成崭新的字迹。而也正在此时,他的触手上传来了干燥感,随着字迹的增加,前端的黏液不知为何变少了。 ……这触手别是根拿来写字的“笔”吧?! 楚衡空脸色古怪,尽力克制住自己的畅想,此时新的鉴定文全篇已成。 【手镯型基础遗物-蓄力】 …… 【产地:修罗岛-千日城】 【思念:胡戈斯是“急切”恶魔的附身者。他急着领走任务用的手环,却忘了看工坊主的鉴定文。】 原有的内容与安萨太太的鉴定一样,而新的条目提供了更有趣的信息。胡戈斯是带着任务来闹事的,他不会用手环是因为急切恶魔的影响……这活生生一个用完就丢的傻子啊,怪不得“工坊主”只给了一件遗物。 楚衡空端详着书页与手环,他懒得去思考鉴定的原理——这世界离谱的东西多了去了——而琢磨着它的用法。 首先,他以后不用特意跑工坊鉴定了。其次,假设银眼书的鉴定为真,那么他就能得到遗物前主人的“信息”。情报永远是珍贵的东西,这些思念提供了前主人的行动理由与一些不为人知的人际关系。现在他要抓通缉犯,他该怎么用这本书…… 楚衡空盯着封面上的银眼看了数秒,唇边浮现笑意。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 · 次日,清晨。 “怀素队长,洄龙城里是否有很多未侦破的疑案?” “废话,这种烂账哪个城市都有一堆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杀手夹着那本大书,笑得阳光灿烂:“我想看看回生部队的证物库。” 第14章 触手神探 次日,上午。 惨白的阳光洒在中庭的街道上,白龙长吟着游过空中。菜市场上一片喧闹,商贩们纷纷在议价时将身子探前些,好享受难得的阳光。 放晴在洄龙城是个稀罕事儿,持续两日的阳光更是一年半载都难见到一次。这两天碧泽区有不少人跑来中庭度日,少数胆大的甚至为了日照跑去了上层的工坊区。肉贩子乐得见到这般活跃景象,人到哪去都得吃饭,馆子生意红火,卖肉的挣得自然也更多。 “小哥,买鸭买鹅呀?今早刚宰的,都新鲜。” 穿绿大衣的年轻人正挑挑拣拣:“有牛羊肉吗?” 肉贩子不乐意了:“不看看自己那穷酸样,上梦里买去!” “馋了念叨两句,犯不着。”年轻人笑笑,“来半只鸭子剁块,不要鸭头。” “好嘞!”肉贩子翻脸如翻书,立马勤快地挥刀。他刀工很好,气力又足,半分钟剁完抖个袋子打包,一点功夫都不耽搁。剁肉时那讨人嫌的顾客还啰嗦着:“师傅,我下层来的,这周边治安怎样?” “比沼泽好点有限。”肉贩子头也不抬,“远了不说,前几年的随机杀人案到现在没信。死了老婆的倒霉蛋最近都不哭了,条子屁用没有。” 他少见的多说了些,提起这事就想嘲笑回生部队的废物。顾客拎起鸭子就走,肉贩子恼火起来:“嘿!落东西了!” “稍等。” 逃单未遂的瘪三在大衣内摸索着,掏出一个古怪的长盒。他打开盒子,薄而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 一把剔骨刀。 肉贩子的心跳一下子停了一拍,他的目光钉死在那把刀上。那人不紧不慢地将刀放在菜案上,他的左臂是一条银色的触手。 “太不小心了。”楚衡空说,“落了你当初杀人的刀。” 肉贩子手里还握着刀,手腕猛得发力剁肉刀却没能抬起。楚衡空右手成爪直打向他的脖颈,迅猛的一击将肉贩子打得如鱼般翻起! 【剔骨刀】 【评级:不入流】 【思念:法·卡纳·谭瓷热爱斩人的快感。险些被捕的他不敢再度冒险,为发泄欲望而向家禽挥刀。】 · 两日后,老熊酒吧。 砰!砰砰! 酒瓶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玻璃渣间的劣质酒如污水般流淌。混混们骂着污言秽语挥刀,却被戴头盔的队员们牢牢压制在地。柜台后的酒吧老板惊怒交加:“还有天理吗?!平白无故就砸人场子,你们这是侵害市民权利!我要去法院告你们!” 没有一个队员搭理他,这支小队的临时指挥官背光站在门口,眼神像在看一个拙劣的戏子。他指尖黑光一闪,一支造型特奇的飞镖将酒吧老板的衣领钉在墙上。酒吧老板看清飞镖的模样,顿时浑身一软。 “用抢劫杀人的黑钱发家,倒想看看是谁要告谁?” 【飞镖】 【评级:不入流】 【思念:老熊酒吧的老板曾是表演飞镖为生的演员。前往城中大户家中表演的那一夜后,他在心中谋划起窃取财富的计划。】 · 一周后,荷花步行街。 “站住!举起双手!”头盔男们将一位无辜市民包围起来。“啊啊为什么?!”无辜市民发出惨叫!但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脑袋! 洄龙在上啊……这是何等滥用职权的暴行,终于连回生部队也变为蛇鼠了吗。但是,人们纷纷让到一旁,怀疑的目光反而集中在那位人畜无害的一般市民身上。因为银色触手的男人就站在队员们身后,他的触手一卷,竟将一般市民的面孔“剥”了下来。人皮面具下是有着紫色皮肤的非人面孔,何等的异形! “怎么可能……”紫皮异形瞠目结舌,“这可是黑工坊产的……” “面具骗不了一辈子。”楚衡空说,他手中拿着另一张面具,“拷走。” “是,探长!” 【面具型基础遗物-伪装】 【评级:末流】 【思念:孔旋·3·卡尔在黑工坊买了两张面具。一张用于行凶时栽赃嫁祸,一张用于取代家境阔绰的死者。】 · 两周后,回生部队本部,休息室。 十来张《湍浰日报》在方桌上高高堆起,头条上全是某人的全彩照片。解安随手拿起几张,抑扬顿挫地念着标题:“《新人侦破五年疑案,菜场卖肉佬竟是杀人凶手!》《一周内三大功!年轻队员连破盗窃谜案》《沼泽躲藏四年难逃落网,衡空探长连战连捷》……” 他放下报纸灌了口茶:“光是头条都要念到我口干,谁买了今早最新的?” “解哥我这儿有。”一个平头队员兴高采烈地举手,“《触手神探30案大满贯,正义终将得到伸张》!” “楚哥真绝了!”“洄龙城神探啊我草!”“楚哥别骗大家了,还杀手,你以前是名侦探吧?” 休息室内一片赞声,这次没人调侃,大家是真心实意的佩服。从楚衡空加入部队到现在才三个星期,这三周中每个人都亲眼见证了他惊人的行动力。 楚衡空破案堪称神乎其神,他带着书去证物室站上几分钟,转头翻翻档案就能精准锁定犯人。不单如此,他去曾经的案发现场走上一圈,连当年逃犯的逃脱路线,逃走后去往何处躲藏都能推测的八九不离十,那场景模拟之精准,简直像是他当年亲手杀人一样! 也可能他以前的确在类似情境下杀过…… 大家纷纷默契地忽略了这份经验的来源,而为探长的老辣叫好。队伍里好久没这么喜庆过了,哪怕对楚衡空有偏见的队员们心里都高兴着。能把案子破了,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大探长。 沙发上的楚衡空正翻着悬案档案,闻言有点尴尬:“靠遗物查资料罢了,我自己哪懂什么破案。” “瞧瞧这人喘上了还。只有你能用的遗物不就是独属于你的能力咯?大家说是不是?” 姬怀素拿着两杯冻柠茶走进休息室,队员们一片“就是就是”的附和。她将一杯冻柠茶递给楚衡空,探头说道:“午间休息还看档案,这么敬业?” “还有件失踪的老案子,办完今日收工。” 姬怀素不由分说地将档案抽出:“这案子给我先,去睡会吧大探长。连续18天高强度探案,你触手都软成银虫。” 楚衡空的触手此时软蔫蔫的,看着跟十天没喝水一样。他赶紧绷直触手:“这两天写书写多了……” 姬怀素单手叉腰:“所以让你去休息。几年的老案子不差一两天的功夫,对不对?” “多谢队长关心。”楚衡空借坡下驴,“那我今日休假半天,大家谅解啊。” 触手神探离开了休息室,不多时休息结束的队员们也纷纷回宿舍,这几天跟着楚衡空东奔西跑,大家其实也累坏了。 解安将报纸仔细叠好,按时间顺序放进角落的“荣誉室”柜子里。沙发上的姬怀素挑眉看他:“怎么说,厨子?” “哎呦!这都几点咯,我得赶紧给城主送药去……”解安立马往门外走。 “我说话直点你别计较。”姬怀素没搭理他,“人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冲这三十件案子咱们也得拿出点东西来。不然,太不地道。” 解安在门口站住,沉默片刻:“丫头你想得太简单。要是城主没露那一手,他不会如此尽心。” 姬怀素反问:“初来乍到不到一个月,人家拼命工作不为利益,难道为了感情啊?” “所以才不能着急。他是个杀手!”解安加重了语气,“为了利益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向来和‘可信’不沾边。他现在留下是满意我们的价码,可如果黑工厂和俱乐部开价更高,他何尝不会站到对面去?” “你还挺深谋远虑的。可一毛不拔的老板不更是逼人辞职吗?”姬怀素冷笑。 解安一时语塞,姬怀素放缓了声音:“厨子,想清楚,不可能人人都不图名利,加入队伍只为了和恶势力斗争。我也观察他大半个月了,楚衡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个讲义气的人。这样的人最好打交道,但凡你对他好,他绝害不了你。” “还义气,丫头片子。”解安咕哝着,转过头去躲姬怀素恶狠狠的眼神。他在文件堆里草草一翻,找出了一份年内的档案。 “过头了。”姬怀素认出了那份档案。 “不过头。”解安淡淡地说,“现在不是非常时期么?非常时期就该有特殊对策。既然你们都不想等那么长时间,就用一个案子看看他是不是我们需要的人。” · 楚衡空难得睡了个懒觉。 这三周来工作强度实打实上来了,劳累后的充足休息是对自己负责。起床后他打了会拳,没急着吃早餐,在书桌前一页页翻着银眼大书。 发现这书的真正能力后,他没怎么犹豫就决定向姬怀素他们公开情报。日后必将常用书籍鉴定,藏着掖着没一点意义。万一哪天现场急需线索追凶,难不成他要拎着书带着证物说“稍等我去趟厕所”不成? 在道上混,最讲究一个信义。一点破事藏头露尾,朝夕相处的兄弟都不敢信你。行事坦荡固然被笑话没心机,可连敌人也会敬你三分。楚衡空自认不是太聪明的人,有功夫琢磨怎么藏书,不如用那时间摸索这书该怎么用。 这三周以来他已基本摸清了鉴定之书的机制。这书记东西很挑,只能鉴定遗物,若是连“不入流”的档次都不到,那放上去也是白纸一张——比如他那没电的手机就什么文字也没有。 多个案子印证之下,书中记载基本属实,“思念”一栏的记载有时会绕上几个弯子,但均是与遗物原主有关的情报。在这些遗物的鉴定过程中,楚衡空逐渐摸清了城中的局势。他先前猜测一点不差,这城里的状况从各方各面看都很糟糕…… 这便正是他大展身手的环境呀! 楚衡空收起书本,披上大衣,直接跳出窗户,用触手勾着天台外的栏杆荡了出去。楼里楼外但凡有处凸起,都能成为触手一时的落点。他就这么一路荡进了食堂三层的窗户,档口后的解安眉头一抽:“你再不走正门我就在窗前贴个告示,写‘野鸽与楚探长专用’。” “说得好像城里有鸽子一样。”楚衡空伸了个懒腰,“来碗白粥配油条。” “又吃最便宜的,大探长别这么穷酸行不。”解安无奈。 楚衡空倒也想吃点好的,可他是真没闲钱……三周以来天天折腾着破陈年旧案,榜上有名的通缉犯愣是没时间抓。偏偏他自己选了拿灵活工资,没逮通缉犯没抓犯罪团伙就一颗流珠没有。要不是食堂一日三餐都有3流珠档次的员工福利,他早就没钱吃饭了…… “别提了,我本周喝的唯一一杯冷饮还是姬怀素请的柠檬茶。”楚衡空叹气,“说来我搭档呢?” 解安转身盛粥:“丫头今日去工坊出差,说你都干了三周也可以试试自己出工了。” “这样。”楚衡空顿了一顿,“今日有新活?” “绝对优厚的好工作,保底一件一级遗物啊!”解安把粥碗放下,神神叨叨地递来一张“符”。 那玩意约莫手掌大小,纸上形如钟鼎的朱色咒文一气呵成,怎么看怎么像是老僵尸电影中常见的道具。楚衡空盯着符篆看了两秒,抬头迎上解安贼兮兮的笑脸。 “杀手同志,从前干过驱鬼吗?” 第15章 鬼犬妖童(上) ~机密档案~ 2999年8月7日,中庭汩水街215号住户报夜间多噩梦,梦中受人追逐,被钝器殴打,痛感强烈,称有“怨灵作祟”。当值小队前往实地调查,判断为建筑年老失修噪音扰民,安抚居民情绪,结案。 11月20日,汩水街215号住户报频繁幻视、幻听,居民情绪不稳。当值小队怀疑为遗物引发异动,探查无果后按流程上报。当夜起安排队员日夜值守,观察情况。 11月21日,确定幻视为真…… 12月30日,当值队员报情绪不稳…… 3000年2月4日,当值队员报出现衰弱现象,伴随频繁幻听幻视与脑内痛感。接总部姬怀素令,疏散所有住户,封锁汩水街215号建筑。接总部解安令,开始三个月特殊观察期。 · “楚衡空我可提醒你啊,灵体这东西花招多得很。事后记得收拾干净,别留手尾……” 如今是5月3日,特殊观察期还差一日结束。楚衡空站在汩水街215号门前,回忆着临走前解安认真的嘱咐。 这是栋有些年头的老公寓楼,楼外的楼梯锈迹斑斑,窗外还是老式的金属防盗网,远看好似一排憋仄的笼。为楚衡空带路的队员叫吕兴,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资历,他将公寓铁门处的黄封条撕下,抓过不知多少罪犯的手有点哆嗦。 “楼里东西很邪乎,楚哥您小心。”吕兴放轻声音。 “试过用遗物吗?”楚衡空问。 “刀枪之类的戳不到,再高级的咱手头没有。”吕兴打了个寒颤,递来一串钥匙,“要我说就该把这楼直接砸了,一了百了。” “先看看情况。”楚衡空接过钥匙,独自进楼。 吕兴心中多了份敬意,心想楚探长果真艺高人胆大,明知有鬼还敢进屋。他却不知楚衡空心里是一点危机感没有,一来三个月观察已基本确定这楼里白天没动静,二来兜里还揣着张符…… 【赦鬼灵符】 【评级:2级】 【产地:龙泉乡辰钧宫】 【效果:符击虚灵,可拘束质点2及以下的幽体 符贴实器,可封印质点2及以下的幽体;实器将转化为遗物,效果视幽体能力而定】 【思念:丧魂坠魄,幽鬼心浊。安魄平魂,心伏灵赦。 ——姬求峰】 开玩笑,怀素老爹亲手画的驱鬼符哎!这玩意怕是比他闺女亲自上阵都靠谱! 手握符篆还能怕鬼,那真是不用混了。看看这符的效果就明白那神神叨叨的“三个月观察期”是图什么了,解安是等着把鬼养肥些拘来做器灵嘞。因而楚衡空非但毫不紧张,还对这任务的收获有些期待。他一步步走上楼外的铁梯,生了锈的台阶吱嘎作响。 老楼里没有“电梯”,他一路走上六层,用队员送来的钥匙打开“配水房”的大门。屋中大半地方被圆筒型的器械占据,总闸旁边有个投币孔般的小洞。楚衡空拿出十颗流珠,一一塞入小洞内,拉下总闸。 咕咚。 能源接续,回路联通,开闸泄水般的声响传出,楼道内的灯光一一亮起。这栋老楼又活过来了,支持它发亮的是那些价值1000流珠的小球。楚衡空在这些天明白过来,洄龙城里没有电力,只有“潮流”。存储潮流的流珠既是货币也是能源,它通过某种难以理解的机理供给能量,让这座城市得以运作。 只是不知道,怨灵还需不需要用水。 楚衡空缓步走过楼道,灯光暴露出灰尘遮掩的痕迹。墙壁上有深度不一的弹坑,这里曾发生不止一场枪战;木屑和铁块躲藏在墙角,大些的碎片还依稀能看出曾经的轮廓,似乎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生生压瘪挤碎……看痕迹力量尚不如他,但体型很大…… 楚衡空尝试将找到的铁块拼起,那狂野的裂痕让他想起雪山的狼。但这些铁块曾属于一整面大型盾牌,能将两人高的铁盾一口咬穿,这样的狼该有多大? 楚衡空鼻翼微张,他没嗅到野兽的腥臊味,却闻到了淡淡的垃圾臭气。情况比想象要复杂些,他起身准备再做调查,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灯灭了。 自后向前,灯光一盏盏熄灭。楚衡空握住一块碎铁,慢慢转身。最后方靠近楼道口处还留着一丝绿色的应急灯光,被灯光照绿的墙上,一张瘦削的脸正冷冷地望着他。那面孔上满是血与淤青,眼部空余两个血口,乌黑的血液汩汩流出,像恶臭的脓液在面容上流淌。 没电影里那么可怕,但很丑。 楚衡空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似乎刺激到了那墙中鬼脸。她一下子消失不见,楼顶中空余幼小的女声:“不要……别……过来……!” 狂风瞬间席卷走廊,飞溅的尘埃与木屑之中,大如轿车的黑影狂啸奔来! 楚衡空二话不说将碎铁掷出,拳头大的铁片正中黑影的头部。可它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黑影,就像当初石子穿过空想恶魔的身体。普通的攻击的确无效,黑影在呼吸间便穿过走廊,张开巨口撕咬。兽类特有的腥气随劲风传来,浓烈得简直令人无法呼吸。 黑影扑了个空,楚衡空早有准备。他一肘砸破窗户顺势跃出公寓楼,半空中触手向上一卷,勾住外突的防盗窗。 楚衡空靠触手挂在三楼窗外,等待怨灵下一步的行动。顶层楼顶中不详的黑影散去,他在心中以秒为单位默数。 1、2、3…… 轰! 楼中尘土飞扬,动静大得连防盗窗都被撼动。三秒半后,三四楼间的夹层忽然塌了,那黑影生生砸穿了三层楼,它自碎石中落下直撞向玻璃窗。楚衡空果断松手落地,玻璃窗在他落地时被咬得破碎,连带铁制的防盗窗也被扯成了碎片。 楚衡空后撤数步离开公寓楼范围,黑漆漆的楼内传出低吼,但无人追来。过了一阵,似是发现此人无意入楼,野兽的气味淡去,但楚衡空能感觉到某物的视线。那东西还盯着他,只要一进公寓就会再度开战。 留外看守的吕兴赶忙跑来:“楚哥你没事吧?” “是挺邪乎。”楚衡空活动了一下胳膊,“让弟兄们拉开距离,那玩意白天也能动。” 吕兴声音都打颤了:“咱们开砸?” “先不急……”楚衡空琢磨起来。 这次的敌人不好对付,单一个免疫物理攻击还好说,找个时机一拍符篆就是了。可他挂在楼外时瞧得很清楚,那鬼东西是“撞”碎了楼顶,“咬”碎了玻璃,它自己是能造成物理伤害的。恶鬼不但有虚幻身体还带怪力,不做准备只怕要栽跟头,还是先探探它的底。 楚衡空想起那女童鬼脸,问道:“查过周边的儿童失踪案吗?” “去年年底排查过,符合条件的有一家……” 吕兴欲言又止,将一份早准备好的简报递来。楚衡空粗略扫了一眼,眉头皱起:“才一周就结案?” “没敢细查。吕兴小声补充,“是惹了猫了。” 惹了猫是一句黑话。 故事多的地方总有本地人间的黑话,洄龙城人最常说的,就是“灰貂”、“白猫”和“乌鸦”。这看似是无害的兽物,实则指城中惹不起的三个势力。灰貂是沼泽里的邪教“众灵会”,一旦碰上就要被迷得前途尽丧;白猫指中庭的“俱乐部”,城内所有赌博业、奢侈品生意与皮肉生意共尊的巨头;乌鸦则是天上的黑工坊,武器贩子们行事粗暴,惹了他们就没有命了。 楚衡空在这三周查案时也对城中三兽有所了解,他知道市民们惧怕到不敢直呼其名,只是没想到连回生部队的成员都对此如此忌讳。 楚衡空卷起档案敲了吕兴一下,笑骂:“都当条子了还怕罪犯?” “刚开始不怕的。”吕兴讪笑,“干久了……就知道怕了。” 楚衡空点点头,没为难他:“带我去看看那家人。” 他们为图快而抄了小道,途径地摊扎堆的市场。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透不出半点光亮,摊贩们纷纷用木棍支起小灯照明。烟雾在微小的灯光中飘浮,贩子们的吆喝声显得细小,像是例行公事。“失传的万灵药”“必杀遗物”“沼泽藏宝图”“真正秘传万灵药”……在卖假药与假遗物的地摊后,有正经门面的商贩们卖着水草与冷冻鸡鸭。老旧的寻人启事和通缉令糊在墙上,面容早已被雨水打得模糊。 失踪案的家属住在两条街外的邦兴大厦,这楼足有16层,配了一架升降梯,省了楚衡空上下爬楼的功夫。房门敲了很久才开,男人恼怒得开口就要嚷嚷,看到楚衡空的触手时一下僵住。 “先生,你是不是楚探长?”男人满脸希冀。 “回生部队楚衡空。”楚衡空点头,“想了解下你家的情况。” 男人的表情立马就变了,像将被溺死的人看到了一片浮木。他一把抓住楚衡空的手:“探长我求求你帮我!我女儿失踪半年了,到处都找不到,我求求你……” 男人几乎要崩溃了,楚衡空拍拍他的手:“进屋说。” 男人名叫海恩·卢23,长期在四公里外的宾馆值夜班,女儿随母姓叫蒂娜。他的描述颠三倒四,大半时间在描述女儿的长相,但又形容不出特点,说着说着就开始讲女儿以前多么乖巧听话,然后开始哭。失踪当天的细节一概不知,就是“放学后没回家”找不到了…… 情绪化的一般人总是这样,提供不了多少有用的信息,要靠自己的眼力。 屋里显然很久没做过正经打扫,门口堆着几个没扎口的垃圾袋,角落和沙发缝里还藏着狗毛。属于女儿的房门紧闭,男人的卧室门敞着,衣柜门也没合上,柜里艳俗的紫色长裙积着灰尘。 楚衡空静待海恩说完,问道:“你太太做什么工作?” 海恩沉默了片刻:“……是居家主妇。” 楚衡空没说话,望着他的眼睛。海恩在平静的注视下败退了。“我爱人在俱乐部陪酒……其实只是给客人倒酒的工作,没有涉及那方面……”他声音很小,但凡是个男人说这些话都会窝囊。 “能和太太聊聊吗。” “她离世了……去年在下层出了意外……”海恩转过头去,“走夜路时在沼泽溺死了。” 中庭的陪酒女没理由去下层走夜路,楚衡空知道海恩自己也不信这些话。 “请节哀。”“……”“家中以前的宠物长什么样?”“一条黑狗……很小,我女儿可以抱起来……”“请描述详细些。”“它很听话……女儿很喜欢,用零花钱买了狗绳和石头项圈……”“石头项圈?”“虽然是石头但很轻。”“狗去哪了?”“和女儿一起不见了……” 楚衡空记下细节:“知道汩水街闹鬼的事吗?” “闹鬼?”海恩茫然地回望,“没有听说……从没去过那里……” 接下来是些没营养的对话,女儿失踪后有尝试找过吗……空闲时间用来去碧泽找女儿……因为妻子是在碧泽出的意外,所以女儿大概也在那边……会努力寻找请等待消息……楚衡空起身。 “海恩先生,其实你心里清楚。”他离开前说,“失踪大半年了,希望不大。” 那片腐朽的木板沉下了,失去希望的男人没入潮水般的悲伤。他孤零零坐着,声音细如蚊蝇。 “至少……想亲手埋葬,她的遗体……” “我会尽力。”楚衡空关门告别。 他走出邦兴大厦,这楼足有16层,却极为窄小,湿气比两周前还重,墙壁地板上全是水滴,哪怕站在楼道里也压抑得喘不过气。可出楼之后依然压抑,水幕下阴暗无光,天上的武器像是随时都要落下,将人剁成齑粉。 刚来时的阳光是好运气,这才是洄龙城的平常。 楚衡空深深吸了口气,侧头仰望。这条街上全是类似邦兴大厦的窄楼,一栋栋挤在一起,像是被锁链捆起的人们。而大厦后方不到100米远就是赌场酒吧林立的商业区,那里的建筑宽敞亮堂,衣着暴露的女人们街上揽客,各色灯牌下方衣着阔绰的人们行走,一片灯红酒绿的热闹景象。 站在大厦间的窄巷,能同时看到斑驳的老楼与赌场的彩灯。仅隔了一条街道,却像是两个世界的景象。 守在楼前的吕兴递来包烟,很有眼力劲:“您来一根不。” “戒了。”楚衡空摇头,“帮我捎把长枪,除灵用。” 第16章 鬼犬妖童(中) 夜间十点半,公寓门口。 楚衡空用触手卷着一柄长枪。枪长二米一,连头带柄都是精铁打造,重量惊人。古时战场上的长枪多为木柄竹柄,纯铁枪对一般人来说过于沉重了,对楚衡空而言倒是刚好。 枪不是遗物,但够用。他的右手戴上了新定制的皮手套,手心处镶嵌着感知项链,手背贴着两张水弹贴纸,这样一握拳就能方便触发两件遗物,省了功夫。 他早早吃了晚饭,又在夜里走了一阵,让眼睛提前适应黑暗环境。干正事前他总是做足准备,杀人如此,打狗也一样。 夜幕降临后废弃公寓楼的气氛完全变了,楼道里惨淡的灯光竟又开了,一闪一闪,在无物处照出阴森的影。恶鬼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它正对楼外的男人发出警告。而楚衡空全然无视了这一切,他快步走入公寓,枪杆嚣张地击向铁门,敲击声在楼道中生生回响。 楼中恶鬼被闯入者的挑衅激怒了,它发出低吼,黑暗中劲风呼啸。 公寓各处房门洞开,数道黑影携破空声刺向楚衡空,那是锈迹斑斑的铁器与刀。恶鬼的力量在夜间果真增强了,它无需亲自出现就能以诡异力量隔空移物。十来把利器自各方刺来,仿佛恶鬼锋利的牙,它们的速度更快于寻常的水弹,而楚衡空仅有一把长枪。 他的枪尖一晃。 仅是刹那间的动作,甚至听不到声息,所有的利器都摔在地上。恶鬼的控物好像失效了,那些飞舞的刀锋一下子跌落在地,崩为碎片,持枪的男人绕过碎片悠然行走。暗处的恶灵一时茫然,它没搞明白男人做了什么,往常用一大堆刀子扎过去就能让闯入者逃走了,但这法子似乎对此人无效。 恶灵决定换个思路,它拖起一把切肉的大刀。这刀宽而厚重,纯靠重量都够将男人砸昏过去,却在恶灵力量的控制下无声飞行,完全藏入了阴影。它一路潜行到楚衡空身后,向目标的躯干斩去! 切肉刀陷入墙壁,厚重的刀身中赫然一个圆孔。密密麻麻的裂痕自圆孔周边复现,大刀像玻璃般碎成一地。恶灵完全呆了,这次它终于知道了失败的原因。楚衡空的枪尖在大刀加速前动了,而刀身碎裂时他已收枪。恶灵看到了开始和结束却没看到过程,那一枪刺出的瞬间简直像被藏了起来,纵使虚幻的亡灵也有踪迹,肉体凡身的男人却使出了不可视的刺击! 楚衡空将钢枪缓缓扬起,对准潮湿的墙壁。 “夜间也才这点速度?”他微笑起来,“不够看啊。还是……让你的主人来吧!”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他在楼道内奔跑起来。那把枪飞快地划过墙壁,过快的速度让枪尖处绽出火花,楼外守候的队员们立刻捂住耳朵,它们听到了极为牙酸刺耳的噪音,像是用指甲划黑板,但比那要凄厉一千倍。这噪音在空旷的楼道中共振回响,形成难以形容的可怖之声。暗处的恶灵咆哮出声,它无法再忍受哪怕一瞬,这声音对人类都堪称酷刑折磨,何况是一条狗! 霎时间公寓内的灯光齐数破碎,所有的房门关死,玻璃与利刃的碎片形成尖锐的风暴,在狭小的楼道内冲刷。楼内所有藏身处都被堵死,楚衡空只能选择防御和离开,不管他如何选择这动静都会停下。然而恶灵再度失算了,噪音仅仅停下了一瞬。楚衡空触手向后一滑,右手反扣枪身,大喝发力。铁铸的枪身化成一条棍棒,向风暴正中砸下。 “喝!” 利刃倒卷,风暴逆流,恶灵的攻势被击溃了!被一股更强的风!楚衡空身前一空,劲风吹卷出一条道路,他继续奔跑,枪尖转而刺向玻璃,令噪音的刺耳程度倍增。 这就是用武器的好处,范围更大,力道更猛,可用的手段也更多。 “嗷——!!!” 暗中的犬吠声炸响,一扇扇玻璃窗被震成碎片,哪怕守候在楼外的队员们也能感受到那恶灵的愤怒。恶灵再也按捺不住了,它要将这浑人撕成破片,尘埃与碎屑向着楼梯口处卷去,惨绿色的灯光下,一只漆黑的猛兽现出身形。 灰色的尘埃构成了它的躯体,削尖的木头形成爪与牙,大如拳头的巨眼中,亮着恨与恶燃作的血色光火。恶鬼的模样和狗没一点关系,那是孩童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巨狼,它化作恶风嚎叫奔来,楚衡空反倒露出微笑。他最担心的就是鬼东西藏在暗处一味骚扰,显出真身就好对付。 楚衡空原地站定,先出两枪。枪出迅捷似两道银光,不取眼喉要害却攻巨狼双爪。木质的利爪被双枪洞穿,恶鬼的虚体毫发无损,它高高跃起咬向楚衡空的头颅。闭合的利齿仅撕烂了空气,楚衡空屈膝矮身躲过扑咬,他右手紧握枪杆,手中紫光一闪。长枪贴着地面一扫后撩起,又碎了巨狼的两只后爪。 第一合后巨狼落地,楚衡空还未来得及起身。巨狼心里得意起来,终究赤手空拳的男人伤不了它分毫,只能打碎木块扰乱尘烟。它的身形忽然溃散,再出现时已瞬移到楚衡空的身后,血盆巨口凶狠地咬下。 楚衡空感知到身后的风,听见了巨狼的脚步,他依然没有站起,因为此刻尚不需要起身。半曲的右脚正积蓄力量,前探的左足已悄然收回,在巨狼张口的一刻他猛得蹬地而起,右足前踏旋身转左弓,枪杆随臂力回转向后扣下! 这一击砸穿了巨狼的尘埃外皮,砸中了其身躯深处的某物。巨狼的动作当场触电般停止,它在地上翻滚起来,发出痛苦的哀鸣。楚衡空的攻击居然奏效了,他用铁器打伤了这只鬼。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战果,因为在开始战斗的第一回合,他就为这一击做好了打算。击破木爪是为了减少干扰,附身躲闪是为了拉近距离,先前巨狼飞过头顶时他发动了感知吊坠,增强的视力让他透过尘埃看清狼灵的体内。 那巨型身躯的深处藏着一只石头项圈,他料想这就是恶鬼得以作妖的关键。 想洄龙城每年冤死的人兽不知几多,凭什么一只宠物狗能成了楼中恶灵?不是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血脉,就是靠了遗物的效果显灵。如今这关键的遗物被一枪砸中,便像毒蛇被掐住了致命的七寸,巨狼吃痛滚了数下,起身撒腿就要逃跑。后方的楚衡空不慌不忙地甩出触手,前铁枪追上狼躯,朝那石头项圈再刺三下。 这三下精准地刺到了同一处,石头项圈彻底受损,表面浮现数道裂纹。巨狼哀鸣着跪倒,楚衡空一脚将项圈踩在地上,他慢慢举起枪来,似要将其彻底粉碎。 “——不要打哈乌了!!” 黑暗中传出女童的哭叫,一股诡异的吸力生生夺走了项圈,让楚衡空一枪刺了个空。他暗中松了口气,心想这再不刺怕是连狗都能看出在放水,转身将铁枪扛在肩头。 果不其然,白日曾见过一面的小女鬼出现了。这次她不再藏在墙中,却仍胆怯地躲在绿光下,那巨狼呜呜叫着趴在她的身旁,温顺得像真正的宠物。 “先生,求你不要打了。”小女鬼楚楚可怜,“哈乌不该招惹你的,放过我们吧。” 楚衡空听到这语调就头疼,他从来不擅长应付女人和小孩,偏偏这鬼还是个小女孩。他叹了口气,冷不丁问道:“是不是乖小孩?” 小女鬼半张着嘴,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我是……” “活着是乖小孩,死后就不要给人添麻烦。”楚衡空冷冷地说,“洄龙城很大,不惹事没人在乎你和你的狗。但你自己不安分,就会有我这样的人来收拾你。” 小女鬼不吭声,后退了两步。楚衡空放缓语气,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和善温柔,对一个杀手来说这相当困难:“我不杀小孩。你把项圈给我,自己安分,这件事到此为止。” “……我不给。”小女鬼抱紧项圈。 楚衡空按了按眉心,小女鬼的眼中扎着钉子那样的顽固。这就是他不喜欢小孩的原因,小孩总是固执而且一根筋,抱紧了认定了什么就绝对不撒手,哪怕你踢他打他也休想让他回心转意。他们只会用眼里的钉子狠狠扎你,屁大点的事都能搞得像跟整个世界为敌。 楚衡空做最后一次努力:“我是警察。你有什么仇人,警察叔叔可以帮你杀……” “原来你是警察啊。”小女孩低头,“警察有用吗?” “我妈妈被打死的时候你们不在,他们打我和哈乌的时候你们也不在……我拼命喊,喊到嗓子哑都没有人来……现在我爸爸妈妈都死了,警察总算来了,来打我的狗……!” 小女鬼的眼中流出血一样的泪水,她死死盯着楚衡空,嚎叫几近哀哭:“我全家都死光了,你们来有什么用啊!!你去死啊!你们都去死啊!!!!” 凄厉的爆响随哭声而来,楚衡空立刻竖起长枪。下一个瞬间,惨绿色的力量自女鬼周围爆发,那条巨狼飞奔而出,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倍! 狼头直撞中铁枪,感到绝大的冲击力自枪身传来,那力量像一柄巨锤,将楚衡空直接砸飞了天花板上。转瞬之间三层楼间的夹层被接连撞破,楚衡空生生从二楼被砸到了五楼,冲击力穿过铁枪直击肉身,让他不由得吐出一口血来。 而就在同一时间,楚衡空身躯各处传来剧痛,无形的打击如雨点般落下,他周围分明空无一人,感知中却被数十只厉鬼殴打! 第17章 鬼犬妖童(下) 钝器的抽打一刻不停,痛楚强烈得匪夷所思。那剧痛简直要烧毁神经,连大脑深处都隐隐感到痛苦。楚衡空紧咬牙关,攥拳旋身企图摆脱巨狼纠缠,但这一次他失败了。眼中的景象逐渐混浊,风景模糊得如漆黑的浓汤,他分明在半空中却“站”在了地面上,浓烈的臭气令人作呕,耳旁尽是难听的笑…… 深夜,小巷,头破血流的女人被埋在堆积的垃圾袋里,持棍棒的男人们野蛮地踢她的脑袋。犬吠声打破夜中的寂静,泪水令视线模糊,世界地震般颠簸。 “妈妈!妈妈!!!” 犬吠声。叫骂声。跑进垃圾堆里。抱紧不成人形的可怜尸体。撕心裂肺的嚎哭,然而无人回应。反应过来时男人们站在周围,棍棒上还沾着红与白的痕迹。 “真走运啊!”白眉男人狞笑,“省了一个个找的功夫。” 棍棒落下,痛苦,骨头断裂的声音。好痛。好痛。 “白眉哥,真杀哦?”同伴笑。 “废话!说杀她全家当然要杀她全家啊!”白眉男人大吼起来,凶悍得像只野狼,“不然以后八婆不想上床怎么办啊?你去陪客人睡?!是不是!” “替客人睡就可以,陪客人就算了……” “妈的这狗咬我!” “一棒打死,这都要教吗。” “动作利索点,小鬼还在喊。” 他们甚至还在说笑,夺人命对这些人轻松得像在丢一袋垃圾,没有什么负罪感什么疲劳,只惦记着快些了事快些回去喝酒。而被棍打的女孩已听不清话语了,只觉得身上好痛,心中有恨意烧灼。 好痛。好痛苦。没有人来救我。哈乌也死了。你们为什么不死。你们去死啊。你们去死啊……! “——滚!” 暴喝声驱散了诅咒,巷道中的幻影溃散,真实的情景浮现开来。楚衡空大衣中灵符微微发光,那力量驱散了幻影,让他得以看清现实。 楚衡空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伤势,区区棍棒哪可能伤到他的肉体。先前那幻觉是小女鬼将自己的“经历”同步了,让敌人承受了她死前的苦。要不是城主的符篆显灵,他就要在幻觉中被恶灵击杀……可即使现在恢复了清明,局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暗夜,楼顶,巨大狼头,呼啸的风。陷入幻觉的数秒间他已被巨狼硬撞到天台了,再有一秒就要撞下六层楼。木头獠牙撕裂了袖口,在手臂上划出长长的口子,楚衡空的手臂没被咬断全亏了千锤百炼的本能反应,最后一刻竖起的铁枪架住了血盆巨口,助他撑过最危险的时刻。而现在枪身已严重扭曲,在落下天台之前,他就会连人带枪被一口咬碎。 “你也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啊!!” 小女鬼怨毒的诅咒在耳畔回荡,后退要摔落楼顶,前进是巨狼血口,楚衡空一时间竟无处可逃。眼看天台边缘近在咫尺,楚衡空右手松开枪杆,他拧腰弓步向右方一踏,左臂持枪的触手随巨狼的冲力伸长。这多出一截的臂长让他继续架住了巨狼的撕咬,也让他得以从不可能的角度回旋到狼身侧方。 这个方位下,位于巨狼腰部的项圈触手可得,楚衡空松拳成掌,劈手下砸。小女鬼看得清楚,赶忙叫道:“哈乌躲开!” 巨狼一惊,立刻松口一滚拉开距离。楚衡空的手刀够不着了,他当机立断变掌为钩向前一甩。手背上贴纸发动,两颗透明水弹在指间出现。破空声接连作响,水弹一前一后跃出,将巨狼体内的项圈砸得粉碎! 小女鬼呆滞地僵着,巨狼当场不动了,通红的眼里透出人性化的绝望来。楚衡空一甩长枪,啧了一声。 就这么简单。 要不是先前成心放水,这狗早就死了,偏偏死小孩不讲道理,非得挨了揍才知道听人讲话。他瞪了小女鬼一眼,说话时没一点好气:“消停了?赶紧跟我出去,做完思想教育我好收工……” 说到一半楚衡空停下了,面色第一次变得凝重。恶灵们的确不动了,可他们的身躯非但没变得虚弱,反隐隐增大起来。 小女鬼的形体在增大时变得愈加虚幻模糊,如同老电视里低分辨率的影像。那只巨狼正被虚像拖入,活像是被女鬼生生啃噬。她的面孔都快要消失了,虚像周围掀起纯黑色的龙卷。霎时间四周飞沙走石,风力强得足以掀起大树。楚衡空一把将枪尖扎入地面,不这样的话连他都会被吹走! “杀!死!都去死!你们!全都去死啊!!!” 那风的声音是无数声幼小诅咒的叠加,那风的核心就是不断增强的冤魂。楚衡空错判了,他以为击碎遗物就能剥夺恶灵的战斗力,却没想到那遗物也起了束缚的作用。若非石头项圈一直充当着“牵挂”,这恶灵早就离开废公寓去城中作恶了。 “他妈的……!” 楚衡空难得破口大骂。小女鬼现在给他“感觉”虚幻又模糊,像极了恶魔们的虚像。这八成就是只将成形的空想恶魔!真他妈的浪费时间,都恶魔幼体了还批评教育个屁啊,早早就该一符捅死送她上西天,还白捞一高级遗物嘞! 可他又想起女童的眼神了,那么顽固那么怨仇,像在仇恨里浸泡了十年,和她那软弱的父亲截然不同。她父亲的眼神是虚浮的,全然两个空洞,里面只有悲伤。一个在孤零零地报复,一个在孤零零地等。 ——楚衡空我可提醒你啊,灵体这东西花招多得很。事后记得收拾干净,别留手尾。 临行前解安的嘱咐在心中回响,油滑的中年人那时少见的严肃。楚衡空快站不稳了,黑色的怪风掀飞了砖瓦,眼看天台上的水泥都要飞起。他最后看了女鬼一眼,那虚幻的眼里早没有固执了,只剩漆黑的怨毒。 杀手干久了总会遇见难办的局面,到了异世界也和以前一样。海恩的恳求,解安的嘱咐,女童的哀哭,女鬼的怨毒。脑中的画面接连变化,停留在起初的一句话。 收拾干净,别留手尾。 楚衡空带上蓄力手环,拔出长枪,将那张闪着微光的符篆挂到枪尖上。最后的立足处也被吹飞了,他踩着空中的大块碎片飞跃,只身闯入漆黑的风,奔向风中的女鬼与巨狼。 男人大喝着出枪,遗物中的力量随高涨的感情爆发,铁枪头上挑着那符篆,连人带犬一枪穿透! · 指针指向十一点半,窗户被阴风震得大响,乱哄哄地睡不着觉。海恩望着发霉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还有半小时就要上班,他早该赶紧出门了,可海恩今天感觉很累,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往常他靠着心里的盼头度日,一遍遍告诉自己总会找到的,但那探长临走前的话击碎了那点虚假的期望。 其实早就知道的,大半年了没希望了,再找下去也就是找个活头。他吃力地下床,准备上班,没什么意义,像固化了行动的行尸走肉。 房门猛烈得响了起来,一声声凶得活像要将铁门砸破。海恩下意识开了门,持枪的男人大步走入,眉目间煞气浓得让人心胆俱裂。 “楚探长……?”海恩险些没认出这人。 “把你家保险箱打开。”楚衡空声音嘶哑,“快!” 海恩感觉天旋地转,这是在抢劫?报纸上的探长是抢劫犯?他觉得这城市太荒唐了,开保险箱时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那个小铁门开了,箱里躺着家里最珍贵的东西。辛辛苦苦攒下的流珠,房产证,结婚证,出生证明……那些小小的宝物都被大手一把丢出去了,清空保险箱后楚衡空啪得贴进去一张纸去,海恩依稀看见那是张符。 楚衡空关上保险箱门,坐在地板上,长长舒了口气。海恩看着散落一地的证书,手指哆嗦个不停,惊变让这个老实人彻底崩溃了:“你干什么?!我们家究竟做错什么了?!我——” “……爸爸?” 海恩的尖叫嘎然而止,保险箱前那个小女孩仰头望着他,黑亮的眸子乌黑的头发,小脸白白嫩嫩的,身旁还跟着那只乖巧的小狗。她什么变化也没有,一切都和记忆里最后的片段一样。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颤抖的手掌触及到女儿的发丝。有点冰冷,但是实实在在的,可以摸到。 “蒂娜?”海恩笑了,“你们去哪里了?爸爸一直在找你啊。” “我迷路了……”女孩小声说。 “你为什么不回家啊!爸爸很担心你!很担心你啊……” 父亲紧紧抱住女儿,泪流不止。小黑狗哈乌安分地趴在一旁,使劲摇着尾巴。 蒂娜的父亲白天在外寻人,夜间去远方工作,两人只隔了一片街区却再也没见过。这样一来蒂娜当然是很绝望的,因为她死前最后听到暴徒们的恐吓,又再没见到父亲,以为父母都遇害了,要把这个无情的城市一起毁掉。 而现在她被封进了保险箱里,这不是能轻松拿走的项圈只是个沉重的铁块。她去不了多远的地方,充其量在大厦里走动,等她的父亲回家。 不知这贴了灵符的保险箱,现在是几级的遗物? 楚衡空活动了一下肩膀,望向小女孩:“你爸爸还在的。以后再胡闹,会给爸爸添麻烦。” “我不闹了!”蒂娜哭叫,“爸爸对不起,我不闹了……” 这时候她又道歉了,有什么好道歉的?所以说小孩麻烦。楚衡空站起身来,拍拍海恩的肩膀:“钱和证换个地方放吧。以后这是你家最珍贵的宝物了,自己看好。” 海恩如梦初醒,他茫然得不知该做什么好,情急之下捧起掉了一地的流珠:“楚探长!请您一定!” 楚衡空瞟了一眼,忽然露出暴徒般粗鲁的表情。 “懂不懂道上规矩?” 海恩吓得一缩:“不是有意的,请您宽限点时间——” “帮小孩积阴德的,给这么多干什么?”楚衡空恢复到平常那张淡然的脸,“报销下路费就够了。” 他拾起最小的一颗流珠,扛着枪走出门去,走入夜中。 第18章 寸光 保险箱里最小的一颗价值三百流珠,够报销回总部的船费,更够买瓶不错的酒。 总部的灯总是亮着,这里一年到头灯火通明。楚衡空提着酒瓶子步入休息室,交接班的时间早过了,下中班的在宿舍休息,值夜班的在街上巡逻。小女孩痛恨警察无用,却不知正是因为暴徒避开了日夜巡弋的队员,她老爹才能幸免于难。 但和孩子讲道理有什么用呢?孩子才不管这么多,只知道自己遇害时无人来救。 楚衡空在小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紫红色的酒液微涩,有回甘,带着淡淡的花香。他眯起眼睛,想着要不要去找袋花生豆。 “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偷酒喝?” 门口金色的马尾摇晃,姬怀素雷厉风行地走了进来,在侧面的长沙发上坐下。她伸手抓向酒瓶:“我也来一杯。” 楚衡空把酒瓶后挪一寸:“值班饮酒坏规矩。” “少来这套,你先违反条例。”姬怀素眼珠一转,“你不分我就去内部检举!” 楚衡空无奈笑笑,将酒瓶推到桌子中间。两个临时搭档一人一杯,品着卖相不错的劣酒。没人说话,休息室时钟的指针咔咔作响。 “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以前混黑道?”楚衡空说。 “提过一次。”姬怀素瞥了他一眼,“但看着不像。” “是真的。”楚衡空淡淡地说,“在传统的黑道家族里,新人加入要过两道大门槛。第一道门槛是加入家族的仪式,一般是在老资历们的见证下按血手印发誓,仪式过后你就是家族的人了,大家都拿你当手足兄弟。 可家族很大各类人很多,想得到赏识就要成为一个‘可信的人’。那就很复杂了,你要先陪着老前辈们从最小最杂的琐事做起,去催债、收保护费、看场子、教训几个不长眼色的人……而逐渐你得到大家的认可,第二道门槛就来了。有一天老前辈会跟你捎个牛皮纸袋,说今天他有急事腾不出手,让你帮忙处理一件小事。” 楚衡空举起酒杯,灯光下紫色的酒液红得像血:“新人在路上匆匆打开牛皮纸袋,发现自己得到了一把枪,这时他才知道自己要去杀一个人。被选定的目标必定触犯了组织的底线,或许在阳光下的社会他们罪不至死,但在黑帮的规矩里,他们必死无疑。 一旦新人扣动了扳机,他就将蜕变成一个‘可信的人’,因为在暴力的世界里,只有人命才是最可信的盟约与咒缚。” 楚衡空耸了耸肩:“以前这关通过率很低,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多数人觉得对方不至于偿命……不过到了近代考验形同虚设了,因为大家早就知道了里面的门道,只要开枪就能晋升,那无论对面是什么人都是一枪打死了事。” 其实事情办得好或差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当事人的态度。被枪口指着的人可能有苦衷,可能是老弱妇孺,可能干脆就是无辜者,可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你都必须亲手扣下扳机,因为设置这个考验的人真正想看的是你的态度。 黑道如此,白道也一样。 姬怀素津津有味地听着,问道:“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我吗?”楚衡空低笑,“我接活前习惯做好调查准备。我的目标是个贫穷的服务员,他的妹妹和家族的老成员结婚了。那人是个典型的普利亚浪荡汉,常殴打妻子,还拿妻子辛苦攒下的钱去赌博。最后他把怀孕的妻子打流产了,可怜的女人精神崩溃了。服务员知道这事后抄起一把刀,夺了那老成员的命。 见到我时他怕得不行了,一米八的大男人腿都在哆嗦。他说我不抵抗求你们放我妹妹一条生路,我说你滚蛋吧!带你妹妹到其他城市去。有人敢拦你就报我名字,说谁敢动你楚衡空就杀了他!” 楚衡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带着股快意。姬怀素翻了个白眼:“这么重的江湖气。” “回去的路上我买了瓶酒,直接去了老板的办公室。老板说我今天确定了,阿空你一辈子也成不了大人物。” “我说为什么?” “老板说你头脑不差也不缺急智,论身手更没人是你的对手,可你缺向前看的眼光,耐心更是半点都没有。大人物们总是看着远方的,他们不介意当下一时的退让妥协,因为这能让他们在未来取得成功。可你偏偏就不愿意抬头,你那双眼睛永远只盯着身前那一步路。你不改变自己的性格,就要当一辈子打手。” 说到这里,楚衡空的眼中带着股怀念:“我说老板你看人真准啊,我楚衡空就是个鼠目寸光的货色!不管明日只看今朝,一时半刻也不愿忍让,道理和好处堆到天上去,也休想让我做一件违心之举!” 他望向姬怀素:“你说,我是不是很任性?” “是很任性。”姬怀素点头,“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楚衡空大笑起来,他平日里话不算很多,今夜却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或许他很怀念黑帮时期的种种,又或许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很久,并不在乎旁人是否聆听,只是借着酒意张狂地说着。他越说越高兴,简直眉飞色舞:“所以我到哪都混不出头,活该当一辈子打手……但总归,我比大人物们过得快活!” 有些小孩倔强是不明白道理,有些小孩什么都懂但还是不改,倔一辈子。姬怀素心想这人就是后一种,大概他从小就是这么个破脾气,不然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不至于沦落到干杀手。 她静待楚衡空笑声停了,幽幽说道:“楚衡空你家乡很和平吧?” 楚衡空愣了半晌:“多数地方都安稳。” “我想也是,不然你老板说不出那番话来。”姬怀素耸了耸肩,“太平盛世大家生活都有余力,自然可以尽力张望远方。可世道乱起来保命都不容易,太多人盯着好几年后,却忽略了今日的刀。” 她瞧着楚衡空困惑的表情,忽然笑了:“大家都只剩烂命一条,哪还分什么大小!走一步看一步又怎样呢?要是能一步步走到远方,一样是真正的大人物。” 她丢给楚衡空一个圆形的物件,大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恭喜啊楚探长,今天你正式晋升高级探长了,有空记得请大家喝酒。” 那是个徽章状的白玉牌,温润的玉底上雕着一条游龙。楚衡空瞟了眼还剩半瓶子的酒,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酒量。 这时候休息室的门开了,拿纸扇的男人又一次神出鬼没地出现,身后还跟着贼眉鼠眼的解安。姬求峰一合纸扇,笑道:“大半夜的大家兴致都很高嘛,怎么仪式还没开始就先庆祝了?” “什么仪式?”楚衡空一头雾水。 解安凑过前来,搓着手掌:“哎呀,怀素队长没告诉你吗?咱们队里评职称是有硬性要求的,高级探长这个级别,得是质点一才能当呀~” 楚衡空脑子里那点酒意当场就散了,他蹭得站了起来,满脸不敢置信:“不是开除吗?怎么改晋升了?” “要考察的高级探长,不是冷血无情的杀手。事情办得很漂亮,不提拔你提拔谁?”姬求峰敲了他一下,“但最后处理还是莽撞了,这种情况可以问问前辈再定嘛。以后汩水街周边是你的片区了,看好小女孩和狗狗,再出事情要算你担责。” 楚衡空将那徽章收起,严肃地说:“我一定看好。” “好,那么我们的触手神探再破一案。”姬求峰摇摇扇子,“既然大家都不怎么困……不如我们趁热打铁,先把高级探长的升变仪式办了再睡吧。” 第19章 巧手 十数根赤色石柱撑起茫茫大的空间,明亮的灯光照亮了白玉砌成的地砖。正圆形大厅的墙壁上,种种飞禽走兽的浮雕连成巨幅的绘图,白龙的玉雕立在场地中央,一鳞一爪均活灵活现,像是坐镇城中的神兽,又似受万兽拱卫的君王。 楚衡空仔细观察着四周,他被带到了总部大楼的31层。从这层起往上的三层楼被一并打通了,用于建造隐于楼内的神殿。他很确定这里是一座神殿,不光因为那神似古希腊神庙的石柱与古龙的玉雕,更因为别处绝难寻得的独特氛围,威严肃穆却又令人心灵宁静,仿若神灵亲临。 “来,看这边。” 姬求峰走到龙神像前,弯腰伸手。一条白蛇从玉雕后爬了出来,不急不慢地缠上他的手臂。这白蛇体型不大,身躯纤细,盘身时足以坐在男人的手掌上,它的眼睛是苍蓝色的,并不妖异而显得温柔。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队医与学者,睿智的悠悠小姐~” 姬求峰如献宝般举起手掌,一旁的姬怀素与解安配合地发出“喔喔”的声音。小蛇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口中吐出快而清晰的女声:“不是悠悠是悠游!都给我严肃点新人都在憋笑了!” 楚衡空咳了两声,正色道:“悠游小姐你好。” 白蛇悠游满意地吐着信子,一面攀上姬求峰的脑袋,一面问道:“这才像话。你想过成为工匠或魔法师吗?” “没有。”楚衡空没有犹豫,“感觉不踏实。” “神秘与器械均不可信,唯有肉体与技艺才是生存的根基,果然是单纯的肉体派。”悠游评价道,“也好,省了我解释的功夫。具体细节姬求峰该都和你讲过了,我最后确认一次,你确定要用这条触手吗?” 前往神殿的路上,姬求峰为他简要普及了些关于升变的情报,其中包含着一个重要的抉择。 “‘巧手’是升变之路的起始,是你之后每一步路的根基。一旦升变为巧手,那条触手的力量会随之增强,却也会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纵使斩断也无法再以新的肉体代替。从长辈而非上司的角度出发,我会建议你砍掉触手,独臂升变。” “如果我不砍胳膊,就要一辈子用触手?”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一定?如果你能走到质点四,你就可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但那是绝大多数人一生无望的远方。” “我会快些爬上去。” 三言两语之间,事关今后的重大决策就这么轻易决定。失去触手后他恐怕就无法再用银眼书了,在这陌生的世界里丢失重要的情报渠道,只会让自己死得快些。更不用说城里压根就没有可信的义体,把触手砍了换个更可疑的玩意,谁能担保不出新的问题? 触手再难看至少当前还没出事,更何况它还挺好用。就算真是什么怪物的肉身……大不了原主找上门来时把它打回去。 因而楚衡空此时答得毫不犹豫:“我确定。” “真轴呀!那就开始吧。”悠游感叹一声,用尾巴敲了下龙神雕像。那玉雕无声沉入地下,原本的基座形成一个空心的圆。道道黄光自白玉地板中浮现,围绕空心圆绘制起复杂而规则的法阵。 “现在的你还不足以理解佚秘之阵的原理,你不要问也不要猜,姬求峰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把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明白吗?”悠游望着他的双眼。 楚衡空点头。 “仔细看好这个法阵,它的名字叫‘封印式’。”姬求峰语调温和。言语间那法阵已逐渐成形,先是有三个圆阵围绕空心圆浮现,搭建起等边长的三角形。圆阵中各有一个简洁的符号,虽从未接触过,却能自然而然理解它们的意义:尘、光与影。 而在三角法阵外侧,又有三重圆环依次成形。三重圆的构造比内侧阵法要复杂数倍,圆环本身由无数细小文字构成,每层圆外又各设置有种种抽象的符号,像是日、月、天空、海洋……在看到部分符号时他心中忽得一寒,不知从何而来的危机感攥紧了心脏,好似站在无止尽的黑暗边缘,走错一步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感受到了吗?那是世界中的恶意。”姬求峰说,“恶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不做准备踏入升变之路,很容易被其污染心智,因此贤者们创立了隔绝危险的‘封印式’。此后每一次升变你都要举行相应的仪式,仪式地点必须选在没有污染的安全地带,绝不能使用与‘封印式’不同的法阵,哪怕只是极微小的差异都绝不容许,你要牢记!” 姬求峰说话时从未如此严肃,楚衡空本能意识到,那是在这世界生存所必须遵守的规则。他压抑住危机感,将法阵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住。表示完成后他遵守姬求峰的指导走向正中央的空心圆上,将双手置于圆心。 “集中精神,在心中默念。”姬求峰的声音飘忽,“巧手。” 巧手。 在思考出现的同时,无色的尘埃飘向空心圆中,形成法阵的最后一个符号。那是一只宽大,有力,又灵巧的“手”。手型符号在楚衡空的眼中无限放大,像一扇敞开的大门将他纳入。记忆与感触兴奋地扬起,心灵深处,数不清的画面同时涌出! 那是幼童学着书上的图画打拳,是少年与持棍的恶棍厮打,是青年在深山中独自苦修,是成年的杀手在楼宇间与敌人拼杀。拳、脚、摔、打、刀、枪、棍、棒……八极、太极、劈挂、戳脚、空手道、剑道、泰拳、卡拉里帕亚特…… 每一招每一式都那样熟悉那样可靠,只看画面都能重温当时的心情。因为每一幅画中的人都是楚衡空自己,那是他自出生起来习得的所有招式,学会的所有技巧。许多片段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连打斗中的灵光一闪,随灵感而变化的一招半式,都在此刻被计入其中。 眨眼间习武格斗的画面流转到最后,停留在那条银色的触手上。过往的种种悉数融合在一起,又化作“巧手”的符号。那符号此时显得无比清晰,简洁的构造中似蕴含着无尽的信息,让他不由得为之着迷。 楚衡空不自觉伸手去触碰,那鲜明的符号竟散作点点无色的尘,自指尖融入他的躯体。霎时间他感到眼前一清,过往种种再度滑过意识,此刻却有了截然不同的观感。 可以修正。可以提升。这一式原来尚显青涩,那一招大可再有延伸。楚衡空惊喜地笑了起来,仿佛仙人抚顶授予神秘,过往一切从此不同。不可言说的“悟性”充斥在心中,四肢百骸有热切的力量奔涌,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敏锐,如此灵巧! · 而在一旁众人的眼中,楚衡空仅是静静站着,一言不发。他已站了足足一个小时,站到解安忍不住犯嘀咕:“这小子出什么问题了?他不会……没进去吧?” “那是佚秘之阵在清算。”姬怀素说,“升变巧手要满足两个条件之一,要么拥有被佚秘认可的非凡肢体,要么习得将平凡肉体变作非凡的超绝技艺。那条触手满足条件一了,现在是阵法在算他的条件二。” 解安瞪眼:“别扯行不。其他人升变巧手撑死算五分钟,他用一个小时还没算完?他到底练了多少?” 话音刚落,组成法阵的黄光淡去,楚衡空终于动了起来。他将拳头攥紧,松开,重复三次,触手则以同步持续着收缩与伸长。他原地跳动几下,一步踏前,向空处击出一拳! 这一拳引发了破空之声,在神殿中炸起一声爆响。而楚衡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拳出时他的膝撞同步击出,紧接着左臂触手下撩而起,半身顺势回转踢出一记脚刀。一套酣畅淋漓的连击后他立刻回身防守,晃动身躯躲避“反击”。 他的面前明明空无一物,却沉浸其中打得有来有往。手头分明没有兵器,却用出了刀法,没带飞刀石子,可又空弹出数道“暗器”。那沉醉的精神甚至感染了旁观者们,他们似乎也看到了“敌人”,看到了那场无形中的战斗……敌人同样是个长着触手的男人,同样会种种技艺,会兵器暗器。他以变化多端的技术攻来,而现实中的楚衡空轮番用更胜一筹的妙招攻破。 他正与想像中的自己战斗,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更胜过去的自己! 楚衡空大声笑着,笑得无比欢快。他分明奔波了一天一夜,此时却感受不到一点疲劳,力量充足,灵感充沛,连那异样的触手也变得协调了。不再需要去“适应”新的肢体,他的两只手是那样灵巧有力,足以应对一切状况。 姬求峰一踏地板,一块厚如城墙的巨石自地下升起,拦在楚衡空身前。他正打到兴起,银色的触手自然而然地抽出,只一击便将测试用的石墙打至粉碎! 楚衡空正待转身,脚步一停。地下的细微震动让他有所准备,他发觉自己的感知能力也提升了,现在他时时刻刻都如使用感知挂坠时一样敏锐。此时被打坏的巨石下沉,一个逼真的木头假人取而代之。木人行动速度飞快,手中持着一把长刀,用得却是一套连他都闻所未闻的刀术。刀势大开大合意气充盈,又不乏刁钻毒辣的独到之招,端的是一套好刀法。 楚衡空脚下躲闪,眼前一亮。他细细观察着木人的招式,推测起刀法的变化,待两个回合交手之后,他的嘴角扬起微笑。此时神殿布局再动,两旁靠墙处钻出各类冷兵器,楚衡空触手一卷拿来长刀,挺身向木人斩去,出手的轨迹却和那木人一模一。 相同的角度,相同的时机,这场面简直像是镜子里的两人对着挥刀,但一方却有更强的力量和速度。不出三个回合,楚衡空已完全掌握了这套刀法,他随心衍出木人未及的一式,将对手的兵器一刀斩落。 他畅快地转过身去,笑道:“可还有吗!” 这次连姬怀素都吃惊了:“这什么道理?” “质点一‘巧手’,可全面提高身体素质,强化与肢体相关的异能,以及……”姬求峰满意地微笑,“拥有所有质点中最强的,学习能力!” 他将纸扇一合,发出清脆的响声。神殿地下震动不停,持各色兵器的木人们一个接一个钻出,在楚衡空面前排起一条长队。 “这里有三百套为巧手阶段准备的基础武学。”姬求峰看了眼手表,“不许打坏木人,天亮前学完!” 第20章 熟练龙乡三千套 “喝!”“哈!”“咿呀-!” 时针指向5点,已是破晓之时。神殿内最后一架木人受击倒地,楚衡空收回架势,大汗淋漓,身中虽隐有疲惫感,但眼中含着灿灿精光。 说要练三百套,就当真打了三百个木人。一夜之间楚衡空未曾歇息半刻,升变巧手带来的“悟性”堪称神奇,让他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习得技艺。这些武学必定大有来路,其中的每一招都精妙至极,每一个动作都没有半点无用冗余。若没有漫长时光中代代武者的心血沉积,绝无法创出这般奥妙之技。 因而楚衡空心中尽是满足,为能接触到这般妙技而兴奋,也为自己的进步而欣喜。此刻他比起先前强了绝不止一筹,之后必要另寻时间细细回顾新学技术,而现在,他已迫不及待要大展身手了! 这时地板翻转,木人沉下,一个黑色的铁人转而冒出,手舞足蹈跃跃欲试。楚衡空愣了一下,惊喜地转头:“还有?” 姬求峰捏着本小书,笑道:“入门三百套学完,接下来是初级六百套。数量多了一点,需要休息吗?” “不需要。这等好事,有多少都不嫌多!” 楚衡空深吸口气,提起精神,向铁人一拳打去! · “喝!!”“哈!!”“咿呀-!!” 时间来到傍晚,最后一架铁人在重击下倒地。楚衡空双手撑着膝盖,努力平复呼吸。 他真的做到了,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再学六百套武学,说给旁人听只怕会被以为疯掉。能学得这样快速一是亏了那仍未消散的“悟性”,二是与这新六百套的内容有关。 新武学的内容堪称怪奇,其多数只是一个姿势,甚至一个动作。而这姿势与动作却往往将一部分肌肉、骨骼利用到了极限,其中还有少数要依靠头发和指甲完成。若说前三百套是精简狠辣的杀人术,这后六百套就像是异世界军体拳……还是拆解到头发丝等级的军体拳…… 饶是楚衡空经验丰富,他也一时没想明白这些个架势在实战中要怎样用。但总归他学会了,有没有用之后再说,眼下腹中饥肠辘辘精神昏昏欲睡,等吃饱了睡一觉再大展身手…… 这时解安端着大盘小盘跑了过来,将盖子一揭,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卤鹅肉,炖鱼羹,灌汤的烧鸭子,高汤煮的嫩菜心;大碗米粥里浮着草药根与去了刺的鱼片,打两个窝蛋进去色泽金黄,各色酱料小菜旁还有切片的香肠。 打来到这地方他第一次看见猪肉!楚衡空抓起筷子大块朵颐,心里一阵感动:“太奢侈了……” 解安递给他一杯泛着药香的茶,面色沉痛:“别说话了,赶紧吃吧。再不吃,就没机会了!” “?” 楚衡空刚把鸭腿塞进嘴里,瞅见那铁人翻到了地板下面,又一具金灿灿的铜人转了上来。姬求峰走到铜人身旁,哈哈大笑。 “不错,很有悟性!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解决午饭,接下来学拆解篇一千五百套。” 楚衡空目光呆滞:“我明天再学……” “你想都别想。”姬求峰笑得越发和善,“升变巧手的前三天佚秘未散,是悟性最强的时候,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赶紧吃!吃完练!” 楚衡空想夺门而出,发现悠游早往出口一坐把路封死。他赶紧低头玩命干饭,姬求峰十成十是认真的,十分钟后没吃完他能过来抢碗! · “喝……”“哈……”“咿呀……” 已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最后的铜人还没倒下,但楚衡空先躺在地上了。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神殿底下的铜人倒没有一千五百之多,可这次一个铜人少说能用几十招,偏偏那些招式还没有一点实战价值。某一招要求手掌肌肉在一秒钟内活动五次,效果是让小拇指快速一勾,楚衡空练成后盯着看了十秒钟认为此招用途大抵是快速挖鼻孔。更有甚者还有练盆骨的,练耳蜗的,甚至刺激大脑皮层的…… 这一千五百套堪称新时代武学解剖,突出一个细致入微但屁用没有。他早早就不想练了,可偏偏这该死的悟性让他一看就懂……此时楚衡空已顾不得威胁,往地上一躺就开始喘气。姬怀素蹲在一旁,满脸同情。 “这总数都到一千四了,佩服佩服。”她说,“我当年到一千三就彻底没戏了,再往后看都看不懂,没您那天赋啊~” 楚衡空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多少……?” 姬怀素假惺惺地擦眼角:“总共三千套。” “三千?!”楚衡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龙乡拳法三千套,乃沉动界武学祖师‘缥缈命主’编篡的不朽经典,是适宜全种族武学入门的必学著作。”姬求峰翻开小书,念得抑扬顿挫,“俗话说‘熟练龙乡三千套,不通武道也通武’。把三千套练到骨子里去,才有日后的大好前途。” 楚衡空声音虚弱:“可这玩意不切实际……你看这假人都抖开尾巴了!” 铜人身后长出一条长尾巴使劲抖动,看着似是某种有尾种族如厕时的实用动作。姬求峰笑容一敛,眉宇之中煞气流露:“用你的想象力弥补!少废话,练!” 楚衡空干嚎一声,起身咬牙继续。悠游凑来瞥了眼姬求峰的小书内容,小声道:“你是不是有点拔苗助长了?” “这怎么叫拔苗助长呢,这是给苗子施肥呀。”姬求峰笑得欢快。 那本小书是《三千套》的总目录,旁边还贴心地标注了每部分武学的建议修行阶段:“起始三天”、“如臂指使”、“初识意气”……直到最后的“炼技凝意”共分十个小节。 《三千套》是武者必学秘籍不假,但缥缈命主他老人家当年编这套书是让新人从巧手开始一步步练到质点2的。“起始三天”那三百套早在昨夜就练完了,剩下的全是留着以年为单位学的内容。这都不能称作填鸭式教学,这是要硬生生把鸭子塞爆。 “天才有天才的锻炼方法,早些把基础打踏实,以后才好练自己的招。”姬求峰把书一收,吆喝道,“不许偷懒!给我练!” · “呃……”“嘶……”“呕…………” 吃饭,练武,短暂闭目,再次重复。早就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了,到最后铜人都打完了,姬求峰亲自拿着书上阵比划,搞理论实践相结合,念完书接着打。 脑中昏沉一片,记忆却一点没断片,楚衡空悲切地发现原来“悟性好”是这样折磨的事情,即使你精气神全无没有一丝注意力,死拖着练几下居然也能学会。到后来根本是招式自己死往脑子里钻,这何止是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简直是被知识的海洋蹂躏,侮辱!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三千套确实有东西,部分套路看似需要他不存在的肢体配合,却能通过躯体的模仿完全复现精髓。招式和记忆再无法忘却,像是烙进了肌肉,融入血与骨中。 “……结束。” 不知不觉教学的声音停止了,楚衡空呆呆望着天花板。那充盈的“悟性”终于消散了,一时间他竟感觉自己迟钝痴愚。只是现在连这份愚都让人感激,他张嘴想要说话,发出古怪的声音:“哇呜阿古阿巴。” 楚衡空捂住嘴巴,他张嘴时控制了每一块肌肉,结果连说话都变成了手动挡。他如机器人一样僵硬地站起,动作麻木眼神恍惚,每迈出一步都像行为艺术。 “愿卫了(练废了)。”楚衡空扑通摔在地上。 “练会了!”姬求峰纠正,“走几分钟就适应了,休息去吧。” 他含含糊糊地道谢,连滚带爬地走出神殿,用脑袋顶着地板转入升降梯。下楼后他总算找到了一点感觉,仰躺在地用背部肌肉蠕动前进,随后翻了半个身开始在墙壁上爬行。 队员们眼睁睁看着这只奇行生物从升降梯口爬入大厅,眼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这什么恶灵附身?!”“楚哥你没事吧?”“这是章鱼神功?” “别说话。”楚衡空声音含糊,“我在恢复。” 于是大家伙纷纷噤声,看楚探长一路爬到天花板上,翻身像只蛤蟆一样手脚着地。此时大厅前台警灯闪烁,巡逻队员的警报声传出:“伏泉街24号有人蓄意闹事,两个目标都带着遗物……” “收,到。”楚衡空触手一抽卷来通讯器,“我,来!” 他手脚并用飞速爬出大厅,后面的队员一看急了眼:“楚哥!手!手还趴着呢!” “哦哦!”楚衡空立马翻身而起,用触手和右手倒立着飞奔而出,后方队员更急:“反啦!走反啦!!” 可惜他的话已传不过去了,楚衡空的速度快似旋风,他分明倒立奔跑却比以前的速度还快了不止一倍。跑着跑着他双手点地,竟生生从地上拔地而起,像只跳蚤般蹦了起来。 楚衡空在大街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转瞬间一点路灯杆便跃到了大厦楼顶。市民们仰头望天大张着嘴巴,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楚探长神功盖世啊!” 伏泉街24号,一栋废楼门前,两个壮汉正向头破血流的施工队大骂,一个小队队员在一旁劝阻但效果不佳。“这里是政府管辖的公共区域……”“放你X的屁,这是老子祖传的家产。”“你们两人违法侵占公产已一个月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提出行政警告。”“城主府抢人家私了!升斗小民没活路啦!” 两个壮汉哭天喊地,全然不管自己刚将无辜的施工队员打成了重伤。巡逻的吕兴又气又急,气的是这两人以前从没在废楼周围活动,显然是故意妨碍施工,急的是这改建任务事关重大,必须尽快着手落实。偏偏这两人带着遗物,不好对付…… 正着急时一道绿影从天而降,楚衡空背朝着闹事者们落地,两眼无神灰头土脸活似在外面奔波了十年。他的声音又慢又嘶哑:“什么……事?” “楚探长……”吕兴惊喜地抬手,脸色忽得一变,“探长小心!!” 楚衡空身后,两道阴影骤然暴涨。闹事壮汉们的身形突然变化了,一人变得肥壮如猪,双手化作深红色的兽爪,一人身躯肌肉暴起,浑身各处长出锋利的钢牙。恶劣而傲慢的表情隐去,两人眼中唯有冰冷的杀机。他们各持长棍与匕首暴起,两把遗物武器捅向楚衡空的头颅与后心! 吕兴身上一片冰冷,他意识到那两人不仅带了遗物武器还是恶魔附身者,他们是专为楚衡空而来的杀手。就算是探长也没可能一人应付这等死局! 情急之下他向前扑去,想尽力救楚衡空一把。可此时他发觉楚衡空一步未动,那银色的触手向后方撩起,带出一声清脆的响鞭。 啪! 恶魔附身者们的动作僵住了,他们眼中的神采像是被那一鞭生生扫灭了,双眼翻白若死鱼一样倒下。两道恶魔虚像顿时窜出,大块头们倒地时惊起一片尘土,他们的肉体恢复原状,胸腹之间赫然一道银色的鞭痕。 队员们的嘴都合不上了,一个敬业的小伙子过去探了探,简直崇敬地喊道:“失去意识了!” 吕兴赶紧站住,嘴里还下意识说着未完的话:“他们是冲你来的……” “好事,说明我闯出名堂了。”楚衡空含糊不清地说,“这俩悬赏金多少?” 队员们辨认了一阵,尴尬地说:“好像是新罪犯……”“还没来得及悬赏。” “服了。”楚衡空摆摆手,“给他们算杀人未遂,我回家睡觉。” 楚衡空走开了,大家面面相觑,满是惊喜之色。 他们都工作好几年了,知道定悬赏金额的标准。恶魔附身者加上遗物武器,那最低也是胡戈斯那样的十万流珠起步。这种敌人太难对付,往常除了怀素队长出马其他人拖时间都做不到。而这样的两个人被一招秒杀了…… 楚探长什么时候强到这个地步了? 第21章 龙神医馆 两日后,食堂。 楚衡空正对着一张《湍浰日报》,娱乐版头条照片是某人跳向高空的大特写。姬怀素手持报纸,念得抑扬顿挫:“神探跳蚤神功大成,目击者称其已能用背行走!” 楚衡空扶额:“你还专门留着一天前的报纸……” 周围干饭的队员们努力忍笑,柜台后面的解安耳朵尖听见了,立马吆喝一声:“呦,大探长今儿怎么不爬了?” “看来大探长在闭关两天后,终于学会了直立行走。”姬怀素坏笑。 彻底憋不住的队员们哄堂大笑。楚衡空装没听见,摆了摆触手:“没闭关,我在睡觉。” 他一口气睡了两天两夜,哪怕自律的生物钟也没能阻挡疲惫后的昏睡。升变巧手的三天实在太累了,如果说技艺融进了血肉里,那疲劳就被摁进了心里,不好好调理段时间恐怕没法恢复过来。 “这两天我先歇歇。”楚衡空啃了口油条,“想杀我的人有线索吗?” “雇主很贼,单线联络,两个蠢货自己都不知道为谁做事。”姬怀素摇头,“但那肯定是个很富的人,这种人在城里不多。” 楚衡空倒不怎么在乎。花钱买凶的人不会轻易放弃,既然出得起钱雇一次杀手,就自然能找机会再雇些更好的来。等下一次杀手再来送菜,自然会留下新的线索,现在他关心的是更要紧的事。 “有空介绍下靠谱的医生。”他扭了扭脖子,“之前练太狠,怕留下暗伤。” “医生?”姬怀素重复着这个词,随后像是明白过来,“懂你什么意思了。正好,有好东西给你长长见识。” “治疗用的遗物?”楚衡空猜测。 “你脑子里除了遗物还有别的吗?”姬怀素呲牙,“赶紧吃完出发!” · “好东西”的所在地离闹鬼的汩水街不远,就在前天楚衡空遭暗杀的伏泉街。这条街道位于居民区后方,街上店铺大多倒闭关门,高层建筑尽是无人居住的老楼,在中庭也算数一数二的冷清。 但今天破巷迎来了十数年未遇的热闹,拖家带口的人们排成齐整的队列,老人们的唠叨声和孩童的笑闹让此处出奇吵闹;察觉到商机的摊贩们急匆匆推着小车抢占空间,让空气里充满劣质油的味道;楚衡空甚至还在楼顶看到了报社的记者,扛着小桌般大小的“照相机”对着新建筑物咔嚓咔嚓拍照。 引发变化的建筑就位于人群前方,一座四四方方的大殿,由赤色石柱撑起白玉屋顶,屋顶上盘踞着神气十足的洄龙雕塑,门前锃亮的标牌写着伏泉街26号。楚衡空记得很清楚它之前还是座待拆迁的废楼,但区区两日的功夫钢筋与尘土消散无踪,洄龙的神殿拔地而起,空间虽小但神气十足。 “建得这么快。”楚衡空略感惊讶。 “用不着建,本来就有。”悠游得意地说。它盘在姬怀素的头顶上,眼里被成就感堆得满满当当。 为了避免人群过于兴奋,两人一蛇兜了个圈子,从专供官方人员进出的侧门入了神殿。楚衡空本以为自己会看见神父、牧师或道士之类的宗教人员,但神殿内部简单得一目了然,仅有几位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与均匀分布的黄色法阵。 姬怀素递来一个鼓励的眼神,他站到一个法阵中间,语气古怪:“……我要祈祷吗?” “你老家那边祈祷能治病?”姬怀素一脸稀奇。 “不能。” “在这儿也一样。别乱动,马上好。” 黄色法阵闪了几下,一道柔和的女声在楚衡空心中响起:“识别完成。高级探长楚衡空,欢迎你来到基层神殿。你现有脊椎隐性受损、肌肉拉伤,软组织挫伤,轻度骨裂,内脏出血等62处伤势,请不要移动,等待神力治疗。” 在那提示音出现的同时,法阵中的黄光渗入他的躯体,暖洋洋得像是太阳。楚衡空感到体内为之一轻,劳累感迅速淡去,连精神上的疲惫都被抚慰平复。他惊喜地活动着身体,这等不外显的伤势总需要长时间调养才能恢复,而当下法阵仅用了区区数秒,就将身体的损害完全治愈。 “治疗结束。随时欢迎你的再次到来。” 楚衡空走出法阵,惊叹道:“这是什么原理?” “没想到你对原理感兴趣!”悠游扬起头来,“这就涉及到伟大的古龙图腾信仰体系与本城独一无二的潮流技艺——” “还请用一句话说清楚。”楚衡空赶紧打断。 悠游对他怒目而视,姬怀素笑嘻嘻地说道:“简单来说,就是洄龙大人的神力。” “之前我没见过洄龙显灵。” “因为之前城里治安太差了。”姬怀素撇嘴,“都市繁荣则神灵强盛,都市衰败则神灵虚弱,无论在神树城邦还是古龙都市,神与城市都永远休戚与共。 之前人们不相信城主府也不尊重规则,神殿当然无法发挥力量。而最近多亏了某人大展身手,大家对城市有信心了,洄龙大人就能再次施展神力了。” 这等描述倒与他的想像差得很大。在楚衡空看过的故事里,所谓“神”要么是人智不可理解的伟大存在,要么是以信仰、感情等精神能量为驱动力的高级生命。但洄龙似乎更像民俗中的土地神或古希腊城邦的守护神,不需信仰供奉而图领地繁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像是一种另类的共生。 “很友好的神。”楚衡空评价道。 悠游得意地吐着信子,脸像是要仰到天上去一样。楚衡空慢悠悠补上一句:“可若洄龙的战斗力也和都市情况挂钩,那它当前恐怕指望不上。” “你懂什么你。我……洄龙大人本身也很厉害的!”悠游立马瞪了他一眼,姬怀素见怪不怪地伸手安抚。 楚衡空笑称希望如此,轻快地走出神殿。路过街边摊时他们买了便宜炸串,在远离人群处愉快地吃着。水幕下的天色依然阴沉,但人们的脸上少见地有了期望。队伍里的市民几乎都拖家带口,上了岁数的老人需要疗养,抵抗力差的孩童要赶快治病,无论社会发展到何等阶段,可靠的医疗永远是所有家庭最需要的东西。 能治病就能活下去,能活下去就有希望。 “在我小的时候,洄龙城里有很多神殿。”姬怀素说,“但仗打着打着,神殿就逐渐没有了。治病需要昂贵的药物,没有钱的人们只能去底层尝试不干净的药草。” 她转头瞧着楚衡空,干净的笑容像是阳光。 “这是十年来城里再建起的第一座神殿。是你的大功劳!” 她的嘴角还闪着油光,笑起来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分明有张俏丽的脸,却只好用可爱来形容。楚衡空心里微微一动,心想自己真看到好东西了,这种笑容是不该出现在职场上的,眼底里摆明了没有一点心思,青春洋溢得像是阳光爆射,能把内心最阴沉的人也染成耀眼的金黄。 “完成工作而已。”楚衡空摸了摸鼻子,“我先去巡逻,有事叫我。” “哎~~怎么今天这么内向?”姬怀素兴冲冲凑过来,“经不起夸害羞了?楚探长脸皮这么薄啊!” “姬小姐,你有功夫调侃不如去干活……” 姬怀素两眼发光:“悠悠你听到没有他叫我姬小姐!这人果然脸皮薄哎!” 悠游别过脑袋,心想不管哪个尘岛人类都一样晚熟,看着再成熟也有犯傻的时候。 不过这样也不错。总归年轻的力量多起来,城市才有希望。 年轻人们走入人群中,开始今日的工作。楚探长总算有机会一展身手,他在这一天内踹了三个小型团伙,逮了一个通缉犯,心满意足地回到总部休息。他着实有了名气,大到身负悬赏的恶徒都要绕道而行。 唯有夜深人静之时,潜行者们才得以在暗中行走。 中庭,西部。一栋老房,一盏烛火,木桌旁六个形貌各异的人。 他们是恶徒,且是背着人命的凶人,随身携带的凶器和眼中不经意流露的杀意足以证明这点。每个人都提防旁人痛下杀手,他们都担心自己的脑袋被捎去领赏,因而往日绝不会聚在一起。但今天恶徒们破了规矩,因为近期城中的变化,因为他们察觉到自己将要过不下去。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令人心焦的等待后,一个手掌宽大的男人率先开口。他的名字早被人遗忘,城里大大小小的人唤他叫“百掌”。 “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怎也到了。药师向来不接人命生意,凑什么热闹?”百掌问。 左手边,阴沉的青年声音嘶哑:“神殿一起,没人会再找我看病,更没人想买我的毒。” “枪手呢?” “为我进局子的兄弟寻仇。”中年人冷笑。 百掌点头:“而你们两兄弟又有什么仇好报?” 两个高瘦的男人蹲在桌旁,面容近乎一模一样,说话时也是同时应声:“十二万的虾头今天被逮了,到了明天,是不是该轮到十三万的我俩?” “是快了。等到下周,我这十七万的恐怕也快了。”百掌冷笑一声,望向木桌的主位,“我不想东躲西藏当老鼠,还求沼泽的贵人指条路。” 至今为止,唯有主位上的男人没有开口。但他的言语至关紧要,因为正是这个惹不起的人将恶徒们召集在一起。那人披着白袍,将脸藏在阴影中,声音模糊又缓慢,像泥沼里冒出的气泡。 “邪龙借势逞能,就杀杀它的威风。” 他将两个铁箱放上木桌。箱中满是深蓝色的流珠,在烛光下发出诱惑的光亮。 “我给你们一百万流珠。”白袍人说,“五十万买楚衡空的‘手’,五十万买他的命。” 第22章 闹市凶杀 “就用这把‘巧手’特制的快弹枪送你上路……不可能?!” “竟然用手掌挡下了水枪子弹?!”“好厉害。”“不愧是探长!” 楚衡空合掌握拳,刹那间通缉犯倒地。“快枪手”塔塔尔依仗遗物手枪逞凶,但即使三森望乡的特制品也无法对探长的肉体造成威胁。 · “大家分头跑!他只有一个人,实力再猛也不可能把我们全部逮住!” 将双腿改造成弹簧的窃贼们拼命跃向高空。不可能,做不到的,和那个触手人战斗就像和狂犬打架一样是自寻死路。但他再厉害也只有一条手臂,论跳跃力是这边占优—— “怎么会?!” 半空中的盗贼们惊声一片,看啊!探长灵活利用路灯杆与广告牌,闪电般登上建筑物楼顶,然后跃向空中。他来到比盗贼们更高的高度,银色触手化作长鞭横扫。“弹跳人”卡拉特利用跳跃力随机抢劫,可恶魔附身的改造肉体抵不过探长的脚力。 · “你的死期到了,楚衡空。”长着虾头的男人拔出长刀,“我的‘六爻一刀流’是杀人不流血的魔刀,你连意识到自己被斩中的机会都没——咳啊!” “虾头”的长刀被一拳击碎,连带着红色的虾壳也被打为碎片!何等的怪力啊。“虾头”步时·67是嗜血的斩人魔,然而他的刀斩不破探长的钢拳。 …… 部队本部,解安接连撕下三张通缉令,面无表情:“我要考虑让赏金贬值了。” 楚衡空笑着伸手:“税后20万,请了。” 解安骂骂咧咧地进了仓库,不多时拿出两个小箱,满脸肉疼:“下手慢点吧大探长,再这样下去预算要被你搬空了。” “不至于吧,堂堂官府还缺这点钱。” “缺钱缺人缺装备什么都缺,要不然怎么把你雇来了。”解安愁眉苦脸,“不开玩笑以后赏金真得降了啊,你要发现什么珍惜药材要是可以高价收购。” 楚衡空一颗颗点着流珠,闻言问道:“有神殿了还需要药?” “……我个人爱好不可以啊。”解安压下帽子,“大探长晚上吃啥?” 升任高级探长后楚衡空的待遇全面升级,包括一支听他指挥的五人小队,能在城内即时通讯的“对讲机”遗物(外观酷似上世纪末的掌机),以及食堂大厨每日单开的小灶。他用触手勾起箱子:“今晚出去下馆子。” “你就吃吧,不怕撑死。”解安阴阳怪气,楚衡空一笑了之,心想这人大抵是管账管太久了,神态也像个小气的管家婆。他走出库房来到本部大厅,向交完班的队员们招手:“大家辛苦。” “我们跟着捡漏不辛苦的~”“跑跑腿而已。”队员们都很谦虚,毕竟大功都是楚探长立的,几个伙计跟着无非是指路探情报忙前忙后干点杂活,这点事真不算什么。一个性子活泼的去摸撞流珠的箱子:“这么沉,老解真给20万啊?” “凭本事挣的钱,有什么理由克扣啊?”楚衡空反问。 “巧手就是好啊……”那队员羡慕地直搓手,“干一天顶我一年咯。” “羡慕啊?”楚衡空弹了他一下,“羡慕就多练点功夫,变巧手不就赚得多咯。” 队员讪笑:“您可别提了。我都练三年了,连一套都没学通呢……” 龙乡拳法三千套从不是什么门派绝学不传之秘,缥缈命主将这套功夫广传千万尘岛,就是为了能让更多人走入升变之路。单回生部队就会定期组织队员们习练武学,可问题从来就不是没处学…… 而是学不会啊! 据姬求峰所言,想要不靠超自然肢体满足升变条件,其最低水准也要将一套武学练得炉火炖青。这样的人扔地球上少说都是个正儿八经的武学宗师了,放民国时期都数得着数。习武是要天赋的,多少人一辈子也练不成个不上不下的“高手”,更何况回生部队这帮子连锻炼时间都欠缺的苦哈哈呢。 因而楚衡空也没笑话人家,只问道:“不还有其他路子嘛。” “那更没戏!”队员直摇头,“一个没有绝顶天赋,连入门资格都没有,另一个要惊世智慧,否则成了也白搭……” “也未必呀,没有智慧,你还可以靠万贯家财!”另一个人逗乐。 “老子要有那钱现在还值啥班?” “做做梦总是好的~” 楚衡空眼见伙计们越聊越低落,决定快些终止这话题。他将流珠箱抬起,敲出清亮的响声。 “今儿发奖金了,请大家吃饭。”楚衡空说,“本地人推荐点好的!” 这句话让低落散去了,大伙跃跃欲试起来。对于天天吃食堂的弟兄们来说,下馆子是件乐呵的事。有人推荐去吃烧烤,有人贼兮兮地说去富人街吃牛肉,有个小伙子力荐家门口的牛蛙馆子……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去吃火锅。楚衡空静静听着,面带笑容。 以前混黑帮的时候他经常这么做,独身一人无牵无挂要很多钱也没用,于是每次赚到大钱就请手下兄弟们下馆子喝酒。那时他赚得比现在多许多,能去最高级的餐厅点最昂贵的食物,名酒像不要钱似的一瓶瓶开。于是当晚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们就要看着一群痞子在靠窗位醉醺醺地嚷嚷。偶尔老板也会去,叫大家控制音量注意形象……他总是攒不下多少钱来,但一直活得很快活…… “楚哥,要不算了。” 这时劝阻声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众人纷纷看向吕兴。他也成了这只新小队的成员,明知扫兴,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最近太出风头,我担心……” “担心饭里下毒?”楚衡空哑然失笑。 队员们脸色变得不太好,他们想起前几天刚有人想要刺杀探长。楚衡空本人反而不以为意:“你们杀人不多吧。” “这方面没法跟您比。”吕兴流冷汗。 “杀得多了就会知道,下毒是最麻烦的手段。”楚衡空说,“首先你要从全城的餐厅酒吧中精准锁定目的地,一旦目标中途改主意准备就会白费;其次许多餐厅出餐混乱,下好毒的饭菜如果被送到其他桌上,不光造成误伤还会打乱计划;再者大人物餐前多有人试毒,就算成功下毒也难送到对方嘴里。毒药本身被稀释、效果不佳等意外更是常有的事情,杀个人如果麻烦成这样,杀手又何必下毒?” 楚衡空兴致高涨,一提到专业话题这个男人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热心讲解起种种细节。队员们纷纷点头称是,吕兴脸上挂不住,忍不住抬杠:“那假如杀手掌握了所有情报,提前买通餐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那人死……” “那还何必下毒?”楚衡空反问,“等目标到位直接乱枪打死。” 吕兴憋了半天:“……您说的对。” 楚衡空笑了起来:“只有对付某些保护万全的高位者时,杀手们才会选择毒药。其余绝大多数时候,永远是刀枪好用。” “那楚哥,换您来会怎么下手?”一个胆大的队员发问。 此时他们已走出十分多钟,过了马路是平时常抄近道的市场,再过去就是队员推荐的火锅店。收市前的特价时间还没到,市场里没几个顾客,菜肉贩子们端着粉面边吃边看摊,连吆喝也懒得应付一声。 楚衡空轻握右拳,目光自两旁商贩扫过后方房屋黑漆漆的窗户,面上笑意更深。他领着队员们过了马路,才淡然地接话:“手段自然用刀枪,怎也要四五个好手。重中之重,是要挑个好下手的地方。那地方最好在目标常经过的区域,避免走空,自己附近人要多,好躲藏,目标周围人少,好瞄准……” 他将装满流珠的手提箱抛给吕兴,快步向前:“就像这里一样。” 吕兴脸色一白,转身一扑令众人停下脚步。就在同一时间,刺耳的破空声划过天际,右侧四楼虚掩着的窗户掀开,一只喇叭般的长嘴钻了出来。那奇形长嘴吐出一颗黑铁弹丸,弹丸在空中爆散,眨眼间便化作钢铁的流雨打落! ——“霰枪手”三森思土,悬赏金十二万,擅长狙击的恶魔附身者。 楚衡空目光一转,却看向脚下。他脚踩的路面软烂如泥,一瞬间竟变作深绿色的沼泽。那泥沼源于刺耳的笛声,吹笛人藏在摊贩后方,脸上有荆棘的刺青。 ——“沼咒师”戈尔,悬赏金十二万,以笛形遗物制造带毒的沼泽。 上有弹雨,下有泥沼,楚衡空一时无处可躲。第三道埋伏此时杀到,集市两旁挑担的高瘦男子掀去遮盖货物的布,抓起伪装成扁担的长枪刺出。刺出时双枪枪身延长至超过三米,这个距离足以让他们在安全处发起必杀袭击。持枪的两人长相完全一致,眼神也是一样的阴冷。 ——“双枪”欧阳兄弟,悬赏金十三万,所持双枪为成对遗物,同时击中将造成极大伤害。 四个通缉犯的能力交织成必杀的死局,若不想被毙于沼中唯有硬扛着伤害突破。而道路前方传来阵阵轰响,一个手掌宽大的男人狂奔而来,他的掌心闪着不祥的黑光。他是悬赏金十七万的“百掌”,由他来补上局中最后的漏! 地形,环境,敌人的情报,市民们的动向,子弹的轨迹和速度……信息如电光涌过脑海,楚衡空左臂触手击出。他的第一击不打两侧敌人,却抽向脚下的泥地。自由伸缩的长度成为了抢夺先机的关键,触手的一触令泥沼表面荡起波纹。妙到毫巅的操控让劲力深入底层爆发。泥沼内部冲力涌起,楚衡空借力挣脱,跃向空中。 他的头顶上是枪手喷来的弹丸,密密麻麻足有四十之多。这是恶魔附身者生成的弹丸而非寻常激流枪的水弹,冲击力之强足以贯穿墙壁,更不必提人类的肉身。因而楚衡空不打算硬接,他双指一弹,投掷水弹击向离他最近的弹丸。水弹在撞击时破碎,被命中的铁弹轨道偏移,却极巧合地撞到了另一颗铁弹上。 相同的场景再度发生,轨道偏移的铁弹彼此碰撞,这样的“巧合”在呼吸间发生了五次,十次,二十次、四十次……就像最初的多米诺骨牌倒下,其后的骨牌也随之倒地。所有弹丸都在碰撞中散向四方,空中的罗网瞬间崩溃! “霰枪手”大脑一片空白。他是三森望乡的兄弟,先前特意调查过楚衡空的能力。这男人的确身手了得但还怕枪,否则在逮捕兄长时他不会选择躲在狂犬的盾牌后面。可如今他仅用一颗水弹就击破了弹幕雨,这等恐怖的表现已非技艺可以达到。人类怎可能做到这种事情! 除非…… “霰枪手”想到了那绝望的可能:“他是巧手——!”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了,第二颗水弹打破玻璃命中心口,让“霰枪手”直接昏迷过去。半空中的楚衡空旋身躲避刺击,双脚左右踢出,正踢中欧阳兄弟的手腕。欧阳兄弟吃痛后退,勉强握紧长枪,楚衡空则从容落地。他发力跃起,跳过泥沼,眨眼间来到两兄弟中间。 欧阳兄弟持枪再刺,楚衡空侧过身躯,右手成掌压下左方枪杆,左臂触手缠住右边枪杆。双枪枪路随之偏移,兄弟俩的突刺竟要刺向彼此。两人深知遗物厉害忙要松手,楚衡空顺势缴械,令双枪落地。他右踏一步,交错的双臂抬起,分左右劈下。右拳先到将欧阳哥哥一拳击飞,左臂触手抽中欧阳弟弟的面门。 当面接了触手一击,欧阳弟弟顿时口吐白沫。楚衡空转抽为缠将其举起,转身一把投掷向飞奔而来的百掌。百掌见同伴撞来,无奈挥臂拨开。这一拨令他失去了敌人的踪影,楚衡空趁机跃入人群,触手直抽向仓皇逃窜的沼咒师! 第23章 绝技初现 在楚衡空跃出沼泽的那一刻,沼咒师立刻转身逃跑。他不是升变者也没被恶魔附身,能闯出名头全靠毒和遗物武器,可最拿手的沼泽陷阱连一秒都拦不住这凶人,他留在这除了等死还有什么用? 因而他跑得毫不犹豫,将委托人与那见鬼的一百万全都抛在了脑后。脚下的靴子发出呼啸声,让他在字面意义上快如疾风。这是可在短时间内增强爆发速度的风靴,沼咒师多次逃脱追捕全靠这遗物。他借助风力逃上屋顶,要彻底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是呼啸声后还有另一道风声跟随,那是紧随而来的楚衡空。他仅凭双腿就跟上了遗物强化的脚力,那触手鞭眼见就要抽将过来。 “有种你去打百掌啊!”沼咒师狼狈地闪过鞭打。“先干掉你。”楚衡空加快速度与其并行。两人同时自楼顶边缘跳起,在半空中出拳!沼咒师搏命般击出右拳,但他的拳头被楚衡空的触手缠住。紧接着楚衡空出拳闪电般打出三连击。 “呜——!” 腹部·胸口·人中,指节突出的三连打几乎在同一时间命中。沼咒师快要失去意识了,他强撑着吹出笛音,令落脚点化为沼泽,企图拖延楚衡空的脚步。但楚衡空的攻势没有结束,三连击后他以触手发力将沼咒师拉近,在半空中补上了一击膝撞! 唾液、胃酸与血从沼咒师的口中喷出,剧痛简直要令神经断裂。他失去意识摔进自己制造的泥沼里,楚衡空则用触手勾住建筑外的防盗窗,轻盈地荡回市场,落在百掌身后10米之处。他的脑中闪过敌人的情报。 【“百掌”】 悬赏金额:17万流珠。 -信仰奇特,生性嗜血,体魄强健。 -出没在中庭东区,以残忍手段随机杀人。 -质点一“巧手”!压力惊人,一击必杀! 他对沼咒师下了最重的手,因为毒沼比什么武器造成的威胁都要大。最后的敌人是个“巧手”,他不想在一块带毒药的地皮上和质点一打架。 “真他妈废物。两个使长枪的,还没下毒的撑得久!” 百掌咒骂着转身。他的手掌粗大,皮肤也是一般粗糙,坚实的胸膛上刻着弯月状的疤痕,看来分外不祥。这次楚衡空一反常态没有拉近距离,他甩出两颗水弹打向百掌双眼。百掌竖起手掌防御,水弹命中掌心变作水花四溅,然而百掌毫发无伤。 “不碍事……”百掌狞笑着抬手,“老子照样干掉你!” 他一掌拍向路旁卖面的铁皮棚子,铺面顿时在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崩塌。铁皮棚内的人们早早尖叫着逃了出来,他们看到足以容纳数人的棚子在掌压下层层缩小,眨眼间就被压成了一个拳头大的铁球。百掌捞起铁球大喝着投掷,铁球与闪避的楚衡空擦肩而过,在地面上砸出深坑。 这就是楚衡空没有贸然近身的原因,情报中说此人的巧手有近乎必杀的压缩能力,足以将一个人生生压缩为血与骨的球体。楚衡空不打算用这玩意测试自己的身体强度,他在闪躲时接连投掷水弹回击,但百掌那宽大的掌心像盾牌一样防住了水弹。那“压力”也能将袭来的子弹与暗器压瘪,他的反应速度远比看上去敏捷,防御同样滴水不漏。 “怎么了大探长!就这点本事吗!”百掌接连压缩泥土与金属投掷,又三个质量惊人的投石带着劲风袭来。而楚衡空停止投掷水弹,他扎稳马步挥舞触手,银色的长鞭击中投石,却没如众人想像般将其劈开。那触手如皮筋般拉出弧度,利用弹力将投石掉头掷去。 新的石块还未生成,旧的投石已掉头飞来。百掌急忙收回单掌防御,三颗投石被他挥掌压碎,爆散的泥土与石块却正遮掩了视野。楚衡空趁此机会发力奔走,如离弦之箭射向百掌的身后。他要在那手掌的死角发动攻击,以必杀的一拳将对手击溃。 然而楚衡空出拳的速度慢了一拍,来到后方他才得以看清百掌垂下的另一只手。那只手中握着透明的球体,那是被“巧手”重重挤压的后手…… 是被高度压缩的空气! 百掌捏爆了空气球体。气流爆发化作无形的利刃,带着冲力直奔楚衡空的面门。楚衡空立刻交叉双手做出防御,他感觉自己像被一辆轿车正面撞击,狂放的力量将他瞬间推出数米。他一路撞飞了数不清的瓜果蔬菜,直到撞上水泥墙壁才勉强停下。 过强的冲击力让墙上出现了蛛网形的裂纹,空气刀在双臂上刻出道道伤口,触手上流出银色的血液。楚衡空深吸口气,压缩肌肉强行止血。百掌的笑声刺入耳中,他平举双手横冲直撞,狰狞得像一辆踩死了油门的卡车。 “我要将你的血肉献给月亮!”百掌猖狂大笑,“临死前看好了,这……才是‘巧手’!” 他胸膛上的弯月疤痕发出乌黑的亮光,其手腕两侧生出丑陋的肉色凸起,那凭空长出的血肉飞快增大成形,竟成了又一对手掌。四只手掌一刻不停再度增生,由四变八、八变十六……眨眼间巨手的影子铺满了大地,百掌成了一棵开枝散叶的大树,那重重增长的巨手就是它的枝叶。一百只手掌围绕楚衡空连成罗网,每一只手掌都有着那可怖的压缩能力,每一只手掌都是“巧手”! 这才是百掌称号的由来,他是有百只巧手的强者,纵使百人的精锐也绝非他一合之敌。楚衡空在压抑之余感到呼吸困难,罗网中的气体正在减少,一百个压缩空气球正同时生成。百掌打算把他活活炸死在网内,而如果他敢贸然突破,死在掌心里的就会是他自己。 “徒有蛮力,不见灵巧。”楚衡空说,“并非巧手。” 这时候他居然还有余力微笑,像个老师傅一样点评着敌人的做派。先前久违的受伤让他感到兴奋了,斗争心难得活跃起来,让身为武者的一面盖过了杀手。楚衡空将右手背起,身躯微向前倾,左臂触手绷紧,像一把银色的软剑。他将那软剑笔直刺出,正朝着前方的百掌之一。 百掌的眼中带上嗜血的兴奋,他期待着那触手被挤瘪时的血花。可他忽然感到了针扎般的疼痛,那痛楚简直深入骨髓,抢夺了神经,让他的手掌不由自主地转向。正生成一半的空气弹因此破裂,暴走的风刃将自己的手掌割伤! 百掌瞠目结舌,他在指缝中看到了楚衡空的微笑。鬼祟的一刺后触手收回,紧接着落点刁钻的刺击如闪若骤雨。那刺击命中指肚、抽中掌底、有时甚至仅从指尖拂过,可一旦命中,手掌便不听使唤地胡乱动作。压缩空气弹的节奏被彻底打乱,狂飞的风刀切割肌肉,令百掌之网上绽放道道血花。 百掌的攻势被瞬间撕破了,因为在楚衡空出手的那一刻,敌人的肉体便不再属于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巧手,能控制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血肉,因而得以自在控制他人的躯体。在部分传奇故事中这被称作点穴、某些信仰称其为恶魔的傀儡之手,而在沉动界的大多数尘岛,它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威名—— 龙乡拳法! “你……龙乡武修?!” 鲜红的血液如雨落下,巧掌之网被轻易撕破,百掌发出不敢置信的痛呼。楚衡空自缝隙中跳出罗网,空中一个跟头翻到百掌身后。百掌情急之下主动舍弃包围网转身,以双掌平铺在前方防护。楚衡空集中精力,准备以刚猛重拳一掌毙敌,但此时他的触手雀跃地一动,因战斗而兴奋的斗争心似乎激活了灵感,让他隐隐有升变当天时的感受。 他顺应那奇妙的感觉改变架势,任由灵感在躯体内奔涌。于是即将轰出的右拳虚握为爪,激荡的气力流向左臂,令触手向内一寸寸压缩。力量积蓄到极致之时,楚衡空的双眼如明灯般亮起。他吐气开声,左足踏震脚向前,身躯各处力量瞬间相合,暴起的左臂化作银色的闪光! 这是楚衡空有生以来最快的一击,爆射的触手宛若无坚不摧的长枪,其前端赫然爆发出白色的音爆。爆发的劲力直接撞开了百掌的双手,在他的胸腹间开出一道血洞! 百掌被汹涌的暴风吹向高空,他的鲜血溅落形成一道赤色的路。后方的队员们先前还拿着通讯器求援,此时下意识垂下手臂。他们与市民一同地望着出拳的男人,像在仰望超越人智的英雄。 楚衡空收回触手,拍去身上的尘土,为这灵感所至的妙招而分外满意。他正思考该给这招起什么样的名字,转身望见领着队员们前来支援的姬怀素。 “哇。”金发姑娘大张着嘴巴,“触手弹簧拳!” 第24章 迫在眉睫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姬怀素讪笑着搓手,楚衡空默默将头扭到一边。这孩子气的举动令搭档知难而退,转而跑去向众人嘀咕:“不妙,怎么办,他好像真生气了。” 会议室主座上姬求峰吹着茶叶梗装没听见,一旁的悠游使劲憋笑。解安一面向众人分发文件,一面摇头叹气:“丫头,这回你可怪不得人家。这就好像铸剑匠人灵感激发铸出奇兵一把,正思考着唤它巨阙贪狼还是必胜断钢,这时候你冷不丁来句‘我观此剑样式特奇不如就叫马桶搋子’……那这话一出当场就完蛋了,以后甭管它叫啥名大家一提都是神剑马桶搋子。” 姬怀素吸了口冷气:“我不是真想说你用手通马桶……啊不是,弹簧……” 悠游发出嘎嘎的笑声,这是楚衡空这辈子第一次听蛇笑,声音很像鸭子。他仰天长叹:“还开不开会了?” “好不扯淡了会议开始。我们从上个月的局势变化说起……” 没吃成的火锅已是前天的事情,如今楚衡空正在会议室开会。升了高级探长就算干部了,要参加每个月的月度例会、双周会、制定各项应急方案以及参与未来各种决策的商讨。眼下解安站在洄龙城的大地图旁指指点点,地图上满是五颜六色的圈,分别用长线与一张张通缉令相连。 他举起黑笔,在通缉令上挨个打叉:“……上月疑案破获率达93%,现有通缉犯逮捕率65%,其中楚探长逮捕14位,姬大队长逮捕10位。第一座疗愈神殿重建成功,第二座也在日程上,医疗压力大大减小。说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仅看中庭我们完全可以称本地治安不错。眼下中庭的中小型团伙基本清除,下一步各位有何见解?” 若将重建秩序看做一场“收复失地”的游戏,那么此刻回生部队的根据地就是中庭的四分之三。上层的工坊区近乎全黑,最下层则是一片乌七八黑的大小圈子割据,标志着队伍对这两层几乎没有掌控力。他们的影响仅局限于中庭。 “中庭大害还没解决。”姬怀素率先发言。她指向地图西部,那里画着一个极大的灰圈,将近乎四分之一个中庭囊括在内。那圈里是洄龙城最繁华的地带,是富人们的别墅与夜夜笙歌的酒吧和赌场,一只灰猫就趴在财富的顶端,贪婪地觊觎夜中的都城。 那只灰猫的名字是麦维亚俱乐部,赌博业与皮肉生意的巨头,中庭几乎所有失踪案件的罪魁祸首。洄龙城内人尽皆知,只要支付足够代价就能获取俱乐部的庇护,不知有多少血债累累的歹徒进了灰猫的老巢,在奢靡的灯光下挥霍享乐。 “只要俱乐部还在一天,中庭市民的心就永远放不下来。”姬怀素语气冷淡,“小鱼小虾都进网了,我们也总算能腾出手来。现在应当集中战力,把俱乐部一口气打下来!” 解安没发表评价,转而问道:“楚探长的意见是?” “清扫沼泽。”楚衡空言简意赅。沼泽便是洄龙城最下方的城区,贫穷、混乱、各类教派扎堆的“碧泽”。 解安顿时眉开眼笑:“哎呦,我看这主意好!沼泽地大物博啊,指不定能搜刮出多少稀罕药材……” “开会就不要掺杂个人要素!”姬怀素皱眉,“楚衡空我知道你惦记着那个买凶杀你的混蛋,但沼泽不是个好地方。那里的人信恶魔都信傻了,而且鬼蜮手段太多,风险大收益低不是好选择。” 前天的五名杀手口风不紧,很爽快地卖掉了他们的雇主。那神神叨叨的白袍人像极了沼泽的邪教徒,因而姬怀素觉得这个点子是为了报私仇。楚衡空并未反驳,突然说道:“蒂娜的案子之后,我一直在找白眉毛的打手。” “你找到了?”姬怀素提起精神。 “我一无所获,遗物思念里没有相关信息,周围居民对他也没印象,我们的人天天盯着俱乐部的出入口,却没有这人的一点情报。”楚衡空指出关键,“俱乐部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我都怀疑他们有隐形或空间转移的遗物。现在我们连区区一个打手的行踪都无法掌握,又何谈去摧毁他背后的组织?” 姬怀素一时语塞,赌气道:“砸开他们大门一家家去找!” “如果我还干杀手,你一声令下我马上去砸,你要俱乐部老板的脑袋我都帮你摘掉。”楚衡空说,“但现在我干高级探长,砸门要为手底下弟兄的命负责。我砸完门可以全身而退,其他人做不到。” 他没用反问句而用了一个淡淡的陈述句,这个句子压住了姬怀素的焦急。她磨了磨牙,语气低落:“你说得对。” “我当然对,黑帮火并我比你有经验的多。”楚衡空笑,“而沼泽里虽有大小教派林立,但彼此之间都视为竞争对手。初期清扫邪教徒时我们不光受阻少,当地势力还乐见其成。” “但去沼泽没好处。”姬怀素再次强调,她明显对这个决策非常抵触,“打掉俱乐部我们能缴获大量流珠和遗物……” “城里近半的人口都住在沼泽。干掉沼泽的邪教,洄龙城的整体秩序会大大稳固。”楚衡空指出,“再多钱也买不到洄龙变强。” 旁听的悠游频频点头,以有史以来最友好的眼神瞧着楚衡空。姬怀素自己也被说服了,她不大情愿地扭头:“老爹,怎么说。” 姬求峰微微笑着,示意等他喝完茶。楚衡空感觉有点奇怪,按脾性这人早该出来插科打诨顺带引导话题走向了,不至于让自己多费这么多口舌。 姬求峰把茶杯放到一旁,打开纸扇,笑眯眯地说:“楚衡空的意见很好。具体细节你们商量,但要务必小……心……” 说到一半他将纸扇压低了些,一片嫣红渗透纸背,像是不祥的红绣。姬怀素急得站了起来:“老爹!” “不碍事。”姬求峰用扇子拂去唇边血丝,笑道,“不小心咬到舌头了,我……咳……!”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那么痛苦,像是要将心肺都吐出。大片大片的污血喷到会议桌上,起初是鲜红的,之后咳出的却是灰色的血液。楚衡空从未见过人血变作这样的颜色,灰败干枯像焚尽的骸骨。木桌沾到血后竟腐朽起来,刹那间变作一片无生机的朽木。 姬求峰咳得弯下腰来,这个一向游刃有余的男人此时维持不住笑容了,他的眼中失去了神采,像个奄奄待毙的老翁。众人一时间惊呆了,这时候唯有悠游急切地跃起:“小安你去捣药!全都出去,不要进来!” “我这就去。”解安面色煞白,急忙夺门而出。姬怀素想去照顾她的父亲,被楚衡空沉默地拽走。直觉告诉他那灰血是极为可怕的东西,决不能碰到一丝一毫。 关门前他看到悠游奋不顾身地趟过血污,向姬求峰吐出清冽的光。 · “姬先生,慢点吃。” “……好许多了。多谢。” “您别这么说。”解安使劲闭眼,“如果我能更有出息,您早……” “不要苛责自己。”姬求峰虚弱地笑,“好许多了。快去休息。” 解安同样面无血色,他无言点头,站到角落。他们还在会议室里,重伤的姬求峰不便移动,就临时搬来了床铺和被子。 姬怀素帮父亲盖上被子,声音不自觉发颤:“我就说你之前太勉强了!整整三天都没有休息……” “总归都是要死的,睡不睡其实没有区别。”姬求峰淡淡地说,“你要学会接受。正好你提前帮老爹记一下遗嘱……” “我不要记!”姬怀素怒吼,“我怎么可能接受?!” 姬求峰无奈地瞧着她,眼中流露出父辈的宠溺。那眼神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回去了,姬怀素飞快地走出门去,关门时发出用力的一声响。 楚衡空正拎着水瓶站在门口,此时默默退了一步,不去看搭档通红的双眼。姬怀素使劲抹了把眼睛,将他推开:“和你没有关系!” 她急冲冲地走远了,走到楚衡空看不见的拐角后,远方隐隐传来一声啜泣。楚衡空仍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回想过去姬求峰的一举一动,想到男人火焰般的眼睛和永远从容不迫的态度,那令人安心的强者风度。 原来那些都是装出来的,这个衰朽的病人才是真正的姬求峰,每一分每一秒都望着死亡的逼近。他看起来那样强大,其实连一把水弹枪都足以夺去他的性命。 所以姬求峰替人上课都那么着急,因为再不快些他就真要死了。 第25章 喟叹庸碌 洄龙城的夜空没有星与月亮,唯有水幕上永不停息的潮流。这时若关上灯就再没有一点光亮了,一切都黑漆漆的,像死了一样。 解安躺在死寂之中,手中举着一根药杵。暗金的小药杵上刻着云与风的纹路,柄部做成一朵半开的莲花。这是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它应当在仪式中被人们隆重地供奉,而不应被握在一个厨子油腻的手里。 解安也觉得自己不该握着这东西,它太有灵性了,在这乌黑的夜里还自主发出光来,莲花瓣上反射着他难看的脸。多么丢人现眼的表情啊,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还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可压抑感止不住地从心中涌出来,把本就没多少的尊严击垮了。他无意中放松了握力。药杵掉落砸向他的额头。很疼。他张大嘴巴想要大喊大叫,但没有出声,沉默地呐喊着。 然后过了数秒钟,似是发觉到自己的愚蠢了,解安重新握紧药杵,披上衣物出门。总部大楼里永远亮着灯光,他犹犹豫豫地走向宿舍楼,在路过休息室时停步。 杀手站在门口,静静瞧着他。 “聊聊?”楚衡空问。 “好啊。”解安说,“聊聊。” 桌上放着瓶没喝完的酒,楚衡空上次买的劣酒。原本还有一半,现在只剩三成,姬怀素窝在沙发里闷闷地喝着。解安一时间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两人关系已好到会在深夜一起喝酒。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事情的真相,他们也像自己一样睡不着觉,于是不约而同地想出来找人聊聊。 楚衡空给解安也倒了一杯:“说说情况?” 说话时他望着姬怀素,金发姑娘把酒喝干,低声道:“其实你也猜得出来。洄龙城曾经历过大战,老爹因此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们致力于维护城内秩序,就是想让洄龙大人的力量恢复,期望能把老爹治好……但现在看来时间不够了。” 楚衡空点点头,问道:“姬先生死了会发生什么?” 姬怀素一时感到愤怒,她没想到对方的问题如此冷酷。解安赶在矛盾激发前开口:“洄龙城会完蛋。” “为什么?” “引发战乱的敌人没有离去,它们还在等待时机。你至今为止见过很多恶魔了,但城外还有比恶魔更可怕的东西……”解安轻声说,“当姬先生死后它们就再也没有顾虑了,它们会让城市变为炼狱。” “我们还有洄龙。” “不够。” 于是大家都不再说话了,空气像死了一样。但楚衡空还是平时的样子,没太多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那我们要想个办法救姬先生。”楚衡空说。他说的那么自然,好像自己能做到一样。“你们不会只靠洄龙,解安你肯定也有办法。我听到悠游让你去做药。” “是啊,我能做药,”解安低叹,“可我做不出好药来。” 他将莲花药杵轻轻放在桌上,向前一推。楚衡空注意到对方的眼中藏着一丝希冀,他拿出银眼大书,将药杵放在书页上。银色的字迹飞速生成,这次的鉴定文让他为之一惊。 “这……!” 【净藏灭苦杵】 【评级:5级】 【产地:龙泉乡正玄宫】 【效果:净藏大士解文的“圣誉杯”。可记录药方,使杵捣药,制药时可大幅增强所有药物效果。 首次制药需集齐药材,曾制作成功的灵药可用气血生成。 已记录的药方:3187】 这是楚衡空至今为止见过最高级的遗物,一件五级的遗物!他现在知道了遗物的评级标准,级数对应的是相应质点的层级与力量。五级遗物标志着它曾属于一位质点五的升变者,那是当前的他们无法想象的强者。 楚衡空热切地抓住书册,刚想说些什么,目光瞟见最后生成的字迹。 【警告:由于跨越5质点的强行继承,当前可用药方为1】 【思念:小安,找到最后一味药。 好好活着。】 他意识到情况不对了,如果真能灵活运用遗物,解安不会只做一个厨子。而解安眼中的希冀在看完字迹后消失了,他垂下脑袋,像一个失意的孩子。 “我爹是姬先生的朋友。”他的声音嘶哑,“当年他冒险出城采药,想治好姬先生的伤。但城外的世界太危险,回来时他自己也要死了。老爹只能把药杵托付给我,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只有我才能继承他的衣钵……” “可我偏偏是个废物!我连一点天赋都没有,就算继承了药杵也只是区区‘基石’。老爹当年能做出数不清的灵药,我就连一种都做不好……连一种都做不好!” 解安死命捂着脸,放声大哭。楚衡空能理解这种心情,他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父亲和长辈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自己继承了曾经的神兵却只能当个厨子,这种无力感会把任何人折磨垮掉。 “解安你没做错任何事情。”姬怀素低声说,“文叔的药方本来就不全,这十年老爹全靠你才能活着……” “我本该能补全药方的!”解安咆哮,“我是他的儿子!” 男人猛得站起身来,紧紧握着拳头。破碎的自尊,年复一年的自虐与无尽的自责像钉子那样扎在他的心里,他知道一切这不是自己的过错,他知道一切全是自己的过错。这时楚衡空明白了那希望从何而来,解安寄希望于药杵的鉴定文中有药方的线索,可他只看到了永远无法完成的嘱托。 那句留言把无能的儿子压垮了,坚持十年的强颜欢笑在一夜间崩溃了。 姬怀素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自己的心也一样的难受。她这时发现楚衡空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表情,不由得为这人的冷漠感到愤怒。可她心里清楚这是迁怒,这个外来者为洄龙城做了太多事情,他没有义务还要在感情上付出。 “回去吧。”姬怀素使劲闭眼,“明天还要巡逻。” 楚衡空坐着没动,他还仔细念着最后的鉴定文。他的确没动感情,因为他还在思考。眼下还有什么办法可想?还有什么手段能得到更多情报? “解安,再做一颗药。”楚衡空缓缓说道。 “……干什么?”姬怀素呆滞地问。楚衡空没说话,看着解安的眼睛:“总归你睡不着了,就再做一颗吧。” 其余两人都怔住了,没理解这人还在想什么。“好。”但解安麻木地点头。或许是因为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或许是他心里还存着自欺欺人的希望,希望外乡人的知识中有解决的办法。他出去了半小时,回来时面如金纸,手中端着一颗黑溜溜的药丸。 “给我。” 楚衡空接过药丸,将其放在书上。他咽了口吐沫,希望自己不要有悲伤的时机。 然后,银眼书上出现了字迹。 银色的字迹悠然生成,不比平时慢上一分。包含名称、效果、以及他最看重的“思念”! 【丹药型基础遗物-治愈】 【评级:4级】 【产地:森罗秘境-洄龙城】 【效果:祓除质点4及以下的外道污染 对第二深渊之下的外道污染有抑制作用】 【思念:净藏大士的独子资质庸碌。他寻觅十年一无所获,却不知梦寐以求的黄金就在泽中。】 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眼中的困惑变为姗姗来迟的理解,然后理解淹没于汹涌奔出的希望。“这是什么意思。”姬怀素声音颤抖,“黄金是什么?” “是啊,黄金是什么?”楚衡空问,“解安梦寐以求的会是什么?”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一定是有希望的,因为质点五的解文不会是苛求儿子的蠢货,他将未完成的药方托付给解安,是因为最后一味药就在城中! “我不知道。”解安磕磕巴巴地说,“可能性太多了。可能是某种植物的根。或者金属。动物的鳞片。或者……” 他的眼泪还没流干,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勾起来。大家都在笑,像是发了疯一样,眼中闪着光芒。“总之要去找!搜集情报!”“我去找与黄金有关的档案。”“我去叫悠游!” 然后他们奔跑出休息室,没时间休息了,没时间悲伤了,希望出现在了眼前,从现在开始是和死亡赛跑的斗争。 “开始行动吧,各位。”楚衡空收起大书,“接下来的目标是去沼泽寻药!” 第26章 城下碧泽 “一个月呐!足足一个月!”悠游仰天长叹,“我怎么就没想到让他用那本书试试……真蠢材!没脸见人啦!” 白蛇在桌上抓狂地打滚,生生以没有胸也没有腿的长条形身材展示了何为捶胸顿足。姬求峰一脸云淡风轻:“不怪你,我都没想到那本书的鉴定等级这么高。运气很好啊~” 解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好歹事关您的大命,姬先生您别这样事不关己成不?” “平常心最重要。”姬求峰悠然道。他看向桌上的黄色水晶,清了清嗓子:“咳咳!能听见吗?我加把劲再活两个月肯定没问题,你们两个不要冲动,注意安全。以上。” 黄水晶里传出闷闷的女声:“老爹……” “听完提不起劲。”楚衡空评价。 悠游冲到水晶前,嘶嘶尖叫:“少听他的鬼话!哪怕把沼泽砸了也要把黄金找出来,明白吗!!” “明白!”“得令。” 楚衡空将通讯用的黄水晶放回衣兜,和兴奋的搭档一起望向远方。 潮湿的风吹起白帆,船首的龙神像划过水面,“行龙舟”正沿城中的水道走走停停,向着位于下层的终点站航行。这船是中下层来往时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它的外表神似中世纪的三桅帆船,但动力和城中其他设备一样来自流珠,一艘船共建三层船舱,最大可容纳3000人同时乘坐,是名副其实的庞然大物。 可想而知,超载是此类载具共同的宿命,即使起初设计的布局再合理,现实中的船舱也因拥挤而满满当当。因而两人溜到了严禁站人的船舱顶部,明目张胆地违规享受起吹过白帆的风。 “呀呼!”姬怀素挥舞着拳头,活像个外出春游的小孩。楚衡空不由得笑了起来:“注意形象,怀素队长。” “我高兴不可以啊?你不也挺满脸傻笑。”姬怀素呲牙,“话说你明明很在乎的之前为什么摆着副面瘫脸,搞得很无情无义一样。” “你说昨晚?”楚衡空犹豫了一下,因为他又要说起以前的事情,“是混黑道时的习惯。” “……黑道还有压抑表情的规矩?” “不,但我们会控制情绪。”楚衡空说,“我老板说悲伤是放弃的代名词,只有用尽一切手段后人才有资格悲伤。所以我们会把想到的办法统统试一次,不论法子多荒谬,直到人死后尘埃落定,才在墓前默默哀悼。” 姬怀素瞪眼看着他,像在看一尊无所不能的超级机器。她用力拍起楚衡空的肩膀:“我很钦佩你们老板的钢铁意志和强人风范……但是这么搞下去我觉得你会变成机器!你是大活人哎该哭就哭该笑就笑,拜托下次正常点说‘我还有个点子’可以吗?” 楚衡空心说姑娘你真是想多了,我感情充沛思维也正常,可要是我遇见事也在那长吁短叹那团队氛围岂不是彻底崩溃?但他懒得还嘴,只握紧栏杆:“要下落了,小心别摔下去。” 视野中的水道正在跌落,磅礴的水声令风声也变得微弱。航道前方是巨大的空洞,水流自空洞边缘倒悬而下,化作自中庭直落下层的千丈瀑布。行龙舟加快速度向瀑布行驶,势头之猛烈好似一场盛大的自杀。船舱中满是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姬怀素老老实实握住栏杆,面色突然一变。 “额……”金发姑娘吞吞吐吐,“我想起来一件事。” “怎么了?”楚衡空顿觉不妙。 “行龙舟外侧好像没防水……” 楚衡空眼前一黑:“你出的馊主意!” 刹那间天地倒悬,行龙舟越过了边界,顺着瀑布水面坠落而下。铺天盖地的浪潮吞没了视野,轰鸣声无处不在,像是瀑布在怒吼。楚衡空赶忙拉下兜帽,做好变为落汤鸡的准备,但想像中的冲击没有到来,眼前只有一道淡淡的金光。 姬怀素撑起了球形护盾,正偷偷观察他的反应。楚衡空一把掀起兜帽:“我看出来你很喜欢这个段子了。” “毕竟你这人太稳了很少有手忙脚乱的时候嘛!”姬怀素嘿嘿窃笑,“踏浪而行的感觉如何啊?” “坦白说很震撼。”楚衡空说,“坐个公交都波澜壮阔的,也就这地方了。” 这时船只逐渐平稳,行龙舟落在瀑布上,以违反常识的稳定沿水流直驶下方。水雾散去后,浓郁的碧色展露在两人面前。那碧色来自叶片,来自草木,来自湖水,来自沼泽。葱郁的森林如画卷般展开,大大小小的深绿色沼泽坐落其中,像是大地的眼睛。 森林中央正是那颗贯穿洄龙城的巨树,它虬结的根须浮于湖上,在沼泽中托起褐色的土地。低矮的房屋依靠树根而建,向四面八方延伸,形成林中的聚落。这样的聚落大大小小有数十座之多,洄龙城近半的人口就住在这里。 这里是洄龙城的最下层,属于植物与沼泽的碧泽区。 · “新鲜大鱿鱼。5流珠一只!”“真正沼泽藏宝图。”“灵丹妙药。”“菇。好吃的,菇。”…… 终点站一出门就是当地的集市,商贩们的叫卖声沸反盈天。长着蓝羽毛的大鹅在摊位间嘎嘎乱叫,不时与商贩养的看门狗厮打。它们溅起的泥点子一视同仁地洒向商贩与客人的裤脚,引来阵阵叫嚷。湿热、脏污、四处虫鸣,空气中满是脏兮兮的生命力,相比中庭这地方热闹得出奇。 “你的打扮不合时宜。”楚衡空说。 姬怀素刚下船就用一件黄色雨衣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把金发连同姣好的脸都藏进兜帽下的阴影里。楚衡空都想脱外套了,他都不敢想在这地方穿雨衣得有多热。 “事出有因……总之我在碧泽区不方便露脸。”姬怀素压低了嗓门,“这次对外交涉要靠你了,清楚下层的情况吗?” “第一次来。” “好吧,队长跟你普及下层小常识。第一课,码头的小孩全是小偷。” “很及时。”楚衡空捏住一只伸向他衣兜的小手。 那脏兮兮的手属于一个头上长角的男孩,被逮住后腆着脸赔笑。另一个长角的小女孩钻出人群,趁着视线转移的好机会摸向楚衡空的左侧衣兜。她看那兜里鼓鼓囊囊的,想必满满都是流珠。 小女孩摸了个空,她只见到大衣的袖子一抖,自己的手竟抓到了缺牙男孩的胳膊上。两个小贼瞪着彼此的角,转头一看,穿大衣的男人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他们的角很像独角仙。” “说明他们和安萨太太一样有森民血统。但凡看到长角、皮肤异色、有鳞之类的特征,就基本能推断是来自神树城邦的移民。”姬怀素微微扬起下巴,“看那边,你的同行。” 楚衡空顺着她的指引望去,在水果摊中发现了一个风格清奇的摊位。穿紫色轻铠作武士打扮的男人在白布上跪坐,其身后各插两面大旗,左书“杀人无血”,右书“残心秘术”。武士周围还有几个扛着钝刀棍棒的混混,见楚衡空望来顿时大喊:“看什么看啊客人!”“想杀人吗客人!”“要杀就来拿流珠啦客人!” 楚衡空回以温和的微笑,扭头说道:“我有必要纠正你的观念。我们杀手不是这么……搞笑的团体。” “他们是修罗岛的流亡者,说话方式很古怪但实力大多不差。”姬怀素说,“注意脚下,别踩到鱿鱼。” 楚衡空低头一看,和一双潜伏在泥地里的小眼珠对上视线。一只酷似鱿鱼的粉色生物躲在地里,它伸出一只脏兮兮的触须缠来,似是对楚衡空很感兴趣。但路边打闹的蓝毛大鹅也发现了这小东西,它一个猛子冲了过来,连鱿鱼带土一口吃进嘴里。 鹅嘴外面露出的几只触须死命挣扎,大鹅耀武扬威地瞥了楚衡空一眼——但在察觉到了一旁的姬怀素后,这家伙顿时如惊弓之鸟般跳起,变作一汩流水窜进了街旁的排水道里。 楚衡空想起了食堂最常见的主菜:“这玩意……” “就是你每天吃的鱿鱼和鹅。”姬怀素科普道,“避水鹅喜欢吃鱿鱼和各种小器械,但一看到女人就会变成水逃走。而冒鲜鱿偏爱亮闪闪的小玩意,会被健壮的男性吸引注意力。” 楚衡空面色微妙,他又看到一只避水鹅从鱼贩子的鱼缸里“游”出来:“……鱿鱼是从地里冒出来的?鹅从水里?” “那不然呢?”姬怀素感觉很有意思,“难不成这种东西还要养吗?” “我老家那边,是的。” “天啊你们那地方真够奇怪的。” 姬怀素灵活地挤过人群,带他拐过木板房之间的巷道。这集市太大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太多了,初次来到碧泽极容易在门口迷路。路上楚衡空又见到了围绕樱花木雕祈祷的黄衣人,来自幽冥神国的难民;神态冷峻以数字相互称呼的高大人群,他们是古代巨人领地的后人;还有长蘑菇的药贩、顶着野兽脑袋的渔夫、卖章鱼丸子的恶魔附身者…… 人太多也太杂了,令他也一时感到目眩。他们明显来自不同的世界,却说着一样的语言,这片沼泽像是碧绿的坩埚,种族与文化在湿气中交融。他意识到过去的洄龙城一定联通了许多尘岛,否则绝无法引来这般多的移民。但如今城市封闭,移民成了无家可归的遗民…… 楚衡空因想像而感到压抑,忍不住松了松领子。姬怀素误以为他太热了,小声提醒:“坚持一下,马上就到。” “我脱个外套。” 楚衡空想到在这地方触手实在算不得什么,便随意脱下大衣。姬怀素赶忙抓住他的胳膊:“别!” 但她迟了一步,楚衡空将外套脱了一半,令触手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这时惊奇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转来,惊愕的吸气声此起彼伏。周围的交谈声都停了,大半个集市的人都转过身来,所有人都盯着那条触手。 那狂热而诡异的视线让楚衡空感到莫名的熟悉,下一刻,一个卖鱼的贩子率先高举双手,声音因狂喜而近乎虔诚:“哦哦,伟大之触!神明之手!!” 第27章 众灵信仰 那一声感情真挚的呐喊仿佛丢进湖心的石子,令码头集市的寂静荡然无踪。人们将原先所做的事情丢于脑后,争先恐后地向楚衡空奔来。他们种族不同信仰各异,可眼中的狂热与崇敬如出一辙。 “是神明……”“潮流的宠儿。”“重塑秩序者!”“伟大触手啊,伟大触手!” 涌来的人潮封死了去路,饶是楚衡空见多识广也被这架势惊了一惊。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否则话语就将被淹没在一片颂赞声中:“各位有何贵干?” 在他开口的瞬间,沼泽居民们齐齐噤声,肃穆如聆听神谕。紧接着他们躬下身子,高举双臂,将种种物件递到楚衡空的身旁。 “菇哇。菇。”“此处有香蕉。”“献上鱿鱼。”“炸香蕉,敬请享用。” 楚衡空啼笑皆非,他这才明白过来这帮人的意图。合着他们急匆匆过来为了是奉上供品……沼地人把他当神了! “你白痴啊,忘记碧泽区的情况了吗?”姬怀素抓狂,“沼泽人几乎全是大小教派的信徒,他们是会把恶魔当神明崇拜的!你那触手在他们眼里就是神躯啊!” “恶魔那么多他们专信我干嘛?”楚衡空一边谢绝炸香蕉一边低声询问,狂热的人们挤得越来越前,包围圈逐渐缩小。 “拜托大探长有点自觉,你现在是城里大红人了,沼泽各个教派为了招人都称你和你那触手就是他们信仰的章鱼神鱿鱼神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神的化身……所以你在它们眼里就是神子下凡啦!” “我草!”楚衡空难得骂了一句,“本地人有无办法?” “本地人要是有你这人气哪还至于躲在雨衣里。”姬怀素酸溜溜地说,“直接用触手荡出去得了,再耗下去会出事。” 听到消息的人在不断涌来,许多人为了站到“神子”面前而强硬地挤入人群,撞掉他人的供品。年轻人们说他是全知之神的手掌,药草贩子称他是深海智者的灯光,人们都争前恐后地宣称他是自己信仰的“神”,叫骂与推揉随之而起,场面隐隐有失控的趋势。再这样下去就是要命的踩踏事件,到时场面一乱来十个探长也控制不了众人。 楚衡空高举触手,想打声响鞭吸引注意力。这时清脆的铃音扫过人群,像波纹拂过动荡的水面。那些躁动的水珠顿时安静,如绵羊般温顺地望向集市外的高坡。 铃音来自一对小巧的金属铃铛,挂在银色的石杖上。持杖人站在高坡上,四个壮汉护卫着他向集市走来,人群纷纷自觉地让出一条路。那人穿着酷似袈裟的白袍,是个深肤色的光头男子,紫水晶的挂坠在他的脖子下摇晃。 “诸位信众应注意仪态,莫以虔诚之名惊扰贵人。”持杖人冷冷地说。 人们闻言立刻收手后退。楚衡空发现此人的态度毫不亲和,说话也似例行公事,沼地人却极听从他的劝告。数秒的功夫他们周边就腾出了一片空地,姬怀素悄悄在后方拉了下他的衣角。 “真可谓是大驾光临啊,中庭的神探与贵客。”持杖人微微躬身,拿起自己的项链,“我名唤阿达里,是——” “我知道。”楚衡空张开右手,展示自己的挂坠,“你是众灵会的大巫师。” · 【挂坠型基础遗物-增强】 【评级:1级】 【产地:森罗秘境-洄龙城】 【效果:紧握项链,可在1~3秒间增强感知。增强幅度与持续时间视感情高涨程度而定。】 【思念:桑嘉婆婆制作的水晶项链,在信徒眼中是身份的象征。 亚历克斯是众灵会的三位大巫师之一,他自涡流中解读了过多的秘密,为拯救世界而召唤神明。】 · 早在发觉银眼书真正用途的夜晚,楚衡空就对自己的所有战利品进行了重新鉴定,他因此而得知了那挂坠的意义。众灵会是碧泽区最大的宗教团体,大巫师就是会中地位最崇高的首领,在碧泽区的声望近乎“活佛”“圣人”。初来乍到的第一天他不单单得罪了黑工坊也将沼地人的宗教领袖送进了局子,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可谓是相当理想的开局。 大巫师阿达里显然也知晓这点,他的态度并不友善:“若两位无要事在身,还望莫要打搅沼泽安宁。” “请带我们见桑嘉婆婆,有些事情想要咨询。”楚衡空面不改色。 阿达里挤出一声嗤笑:“请打道回府吧!对于囚禁亚历克斯的男人,我们无话可说。” 楚衡空挑眉瞧着这阴郁的男人,突然踏前一步。他在一步间直接跨越了四个壮汉的护卫,闪到大巫师的身前。仓促间阿达里对上他的双眼,寒意刺骨如黑色的坚冰。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情。现在我是作为高级探长执行公务,你作为洄龙城的公民有义务向我提供一切协助。”楚衡空眯起眼睛,“好好考虑下自己该怎样说话。本部纸笔很多,写多一张通缉令,不麻烦的。” 阿达里与他对视了几秒,没有一丝表情。他看向披雨衣的姬怀素:“城主府要放任此人胡作非为吗?” 姬怀素一言不发,沉默是最好的表态。阿达里意识到这两人是认真的,他眼中的阴沉浓了几分:“……我会配合,但也请两位注意分寸。” “客随主便。” 楚衡空后退一步,眼中的寒意消散无踪。阿达里瞪了四位没用的护卫一眼,转头带起路来。 姬怀素凑到搭档身边,哪怕压低了嗓门也难掩话语中的兴奋:“我靠!你那副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嘴脸真绝了!” “以前混黑道时耳朵听出茧子,倒背如流。”楚衡空掏了掏耳朵,“我的工作之一就是让他们打道回府。” “可以,就该这样给他们狠狠上嘴脸。”姬怀素恶笑一声,“但别过头,自己小心。” 楚衡空点点头,他明白搭档的意思。打从下船起他就提高了警惕,不单因为之前那些杀手的雇主就来自沼泽,更因为那潜藏在空气中的危机。 对于经验丰富的人们而言,危机感是比五感更敏锐的“直觉”。被枪手瞄准时会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被人跟踪时敌意就像气味般明显。而沼泽的危机不同于寻常的险境,直觉带来的警示并不强烈,却时刻持续。就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藏在空气里,无论走到何方都会感到微微的刺痛。 楚衡空不时握住感知挂坠,以强化后的感知探查每一个可能藏匿杀手的角落。出集市之后嘈杂的人声总算消停下来,他们沿路走入小型的聚落。泥泞道路两旁多为低矮的木屋,居民区鲜少见到成年男女的身影,而多是老者与孩童。很奇怪的是,那些孩子大都躲在屋里,只透过木板间的缝隙偷偷瞧着街上的来客。 “沼泽不该这么安静。”姬怀素皱眉。 阿达里闻言冷笑:“现在可不是适合出门的时候。” 无需阿达里多言,敏锐的两人也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僵硬。这聚落与港口集市明明距离不远,氛围却是一个天一个地。楚衡空侧耳倾听,隐约捕获到哭声与呻吟。 他们在诡异的宁静中走出聚落,沿坡道一路向上行去。一座石头教堂建在道路的尽头,那建筑看来更是古怪,所有的窗户都被黑布封死,像一座人工制造的禁闭屋。阿达里到教堂门口就停下脚步,笑容中多了一分讥讽。 “请进吧,大探长。桑嘉就在里面,我还惜命,恕不奉陪。” 楚衡空屏住呼吸,推门而进。他的视野被强光激得一晃,被封死的教堂里竟然亮如白昼。可教堂中没有灯也没有烛火,那光芒来自于人们的双眼,来自于人们的皮肤! 教堂内原有的桌椅尽数撤去,数十张白布一字铺开,形容枯槁的人们痛苦呻吟。他们穿着裹尸布般的黑衣,可纵使如此也能清楚看到身体各处的明黄色光斑。那光斑潜伏在皮肤下层,如根治不去的癣病四处蔓延。症状最严重的人近乎被光斑占据了身体,已看不出先前的面容,而像是人形的光体。 白发苍苍的老妇盘膝坐在众人中央,在小碗中研磨着褐色的药汤。她抬头望向楚衡空,视线昏沉,声音淡得像烟雾。 “快快闭门。”桑嘉婆婆说,“光中有毒。” 第28章 荧光诅咒 外部的微光透过门缝射入教堂。这光芒相比人们身上的光斑显得微弱,犹如白炽灯下的萤火虫。可在铁门打开的瞬间,光斑人们便嘶叫起来。状态好些的起身奔跑,虚弱的不惜手足并用也要爬向铁门,那场景诡异又恐怖,像一群逐光的僵尸。 姬怀素刚进教堂,见状赶紧把铁门关上。光线消失后僵尸们的动作顿时停止,他们左摇右摆,瘫倒在地,又成了先前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荧尸。”姬怀素低声咒骂,“该死!” 楚衡空默默记下这个未曾听闻的词。他走到桑嘉婆婆面前,还未发言,老人便抬手劝止。 “还没有做完。等到药做完的时候。” 他看出老人正尝试捣药救人,便安静候在一旁,观察起荧尸们的状态。 这种怪病像是异世界皮肤病与渐冻症的混合体,荧尸们的精神状态与光斑面积有很大关系。光斑面积小的还尚有说话的精力,光斑扩散到半身后就基本无法言语,只剩呓语与呻吟。而那些被光斑侵蚀全身的光人则似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们不言不语,看不到神采的双眼令人不寒而粟。 寒意悄悄爬上了楚衡空的脊背,他越看越觉得光斑有种熟悉感,他近期绝对见过类似的东西…… 那和姬怀素的光盾质感很像! 那会来源于同一种能力吗?亦或只是相似的力量?楚衡空没有开口询问,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两人见白袍人们忙不过来,便顺带帮忙搬运药汤,桑嘉婆婆对此没有反应,只专注地做着手头的事情。 她将草药、蘑菇与动物的脏器混在一起细细研磨,化在茶水中做成汤药,这样的单调工作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结束。带来的药材用完了,部分荧尸在服药后精神好转,更多的人则还是那样。白袍人们双手合十,向楚衡空与姬怀素表达谢意。 “潮流的宠儿们啊,请随我来。”桑嘉婆婆拄着拐杖起身,“将你们的来意说与我听。” · 桑嘉婆婆在洄龙城里也算是位有名的人。她是众灵会的第三位大巫师,也是这宗教组织的创始人。传闻说桑嘉婆婆年轻时是个落魄的妓女,靠肉体换取微薄的收益,某一天她被恶客敲昏塞进麻袋,拖到了碧泽区最边缘的地方。那里是名副其实的绝境,因为沼泽边境就是洄龙水幕的最下层,只有没人渴望的遗物才会沦落到底层,随水流一起离开城市去往无人知晓的远方。 恶客们将妓女投向潮流,打赌猜要过几天人们才能发现她的失踪。可过了段时日妓女又出现在沼泽,宣称自己在潮流中受到了天启,启示说世间有灵万物皆可成为神明。沼地人对神迹顶礼膜拜,“万物有灵”的理论随崇拜扩散发展,就成了今日扎根沼泽的毒瘤众灵会。 楚衡空对这故事一笑了之,毕竟各家黑帮大佬人人身负“死而复生”的传奇,无非是大家编点故事壮壮声势。但万物有灵的思想倒是货真价实,因为众灵会中人人均有自己相信的“神明”,彼此间也秉着不同的思想行动。你在别处再难找到这样的组织了:一把手亲赴前线救助病患,二把手却在一旁冷眼旁观。 “桑嘉,你白费力气。”阿达里直白地说,“你的药救不了将死的人。” 桑嘉婆婆的居所位于碧泽南部的“丰收聚落”,是一座用苇草、石子与兽皮装饰的小屋。她用火柴点上塞得满满的烟斗,轻轻吐了口烟。毒虫般的淡绿色烟雾拂过她脸上密集的皱纹,融入黑羽毛编织的大衣里。 “这是命运。”老妇人说,“我顺应我的命,他们顺应他们的运。” 阿达里挥挥手,显然对此不屑一顾。他起身走向门外:“我尚有事要忙就不奉陪了,也请你一起出去。我怎么说也是个文明人,不能让危险人物和老人独处一室。” 说话时他盯着姬怀素,后者响亮地砸了下嘴,给楚衡空递了个眼神后走出门去。这姑娘居然没反唇相讥,楚衡空不由得思考她到底在沼泽干过什么丰功伟绩。 他等两人出门后单刀直入:“疾病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 “不是病,是毒啊。”桑嘉婆婆摇头,“十三个日月之前,沼地的光中混入了毒……毒物将侵蚀人的命运,成为被光支配的,无命之尸体……” 约两周前、光线传播、发展到最后成为活死人。楚衡空默默翻译出重点,继续追问:“为何不向城主府求援?” “龙神大人自身难保,回天乏术。”桑嘉婆婆磕了下烟斗,“中庭的光太多了……毒物蔓延,则无处可逃。” 关键是光照度。中庭也是常年阴天的破地方,但比起最下层的沼泽光照还是要充足许多。如果光毒蔓延到中庭,就很可能会导致大瘟疫的发生……从这个角度考量,桑嘉婆婆的决策没有错。但她都未与中庭知会一声,显然是对官府缺乏信任……她可能还不知道疗愈神殿重建的消息,否则不会这样决绝…… 楚衡空略作推敲,将此事暂搁到一旁。光毒不是他单枪匹马能搞定的事情,治病留给悠游他们头疼,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救姬求峰。他抛出第三个问题:“您知道沼泽的黄金吗?” 老妇人闻言笑了笑:“潮流之子啊,你的心中满是好奇,但你的渴求不在这里。” 楚衡空试图详细描述:“那可能是一种药材……” “黄金是,渴求所凝聚之物。”老人的回应声飘忽不定,“你的渴求不在沼地,而在过去……” 楚衡空按了按眉心,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实在让人上火。他留心到这神神叨叨的语调有点像遗物鉴定文,心中一动,转而问到:“那么药师追求的黄金呢?” “药师?药师……”桑嘉婆婆闻言闭目沉思。好一阵后,她吸了一大口烟:“啊啊……是净藏大士吗?” 楚衡空立刻点头,老人从皱纹中挤出怀念的微笑:“风度翩翩的男人,像是白衣的佛陀……我是知道的,他曾经讲过。沼泽地里,将孕育出黄金——” 浓烟深处,枪声炸响。啸声盖过了低语,铜锈色的弹头穿破木墙,直射老人的额头! 那颗子弹在老人的太阳穴旁停下,撞在青筋爆起的拳背上。那一瞬间安坐的楚衡空暴起,他只一拳将子弹砸飞,随之撞破草屋冲向外侧。 “姬怀素!”他大喊。灿金色的光芒照亮了破墙,球体光盾将桑嘉婆婆保护起来。没有后顾之忧,楚衡空飞速奔出门外,追逐潜伏的枪手。那种淡淡的危机感在先前高涨起来,仿佛每一根针都对准了他的眼珠。 他知道自己找对了门路,敌人必然不愿让他知晓些什么,为此不惜将老人杀人灭口! 弹头仅在拳背上擦出血痕,他以紧绷的肌肉与坚硬的拳骨防住了射击。那不再是水弹了,铜锈色的金属弹头里填充着不知名的晶石,其冲击力可与现代的大口径手枪比拟,要不是如今升变为巧手,那一枪都足以暂时瘫痪他的手臂。 “丰收聚落”里均是低矮的木房,楚衡空索性跃上楼顶方便追寻敌人。他只一扫就发现了那个在泥泞小道中奔走的黑影。那枪手穿着斑驳的迷彩衣,潜伏功力了得,但速度远不如他。楚衡空双指轻弹,先以水弹击其后心。水弹准确命中,枪手却仅晃了一下而没有倒地。 枪手的迷彩衣也是遗物,精良的防御性能救了他一命。他借着冲力向侧方一滚,躲过随后撞来的第二发水弹。和情报里说的一样,目标的惯用手法是两颗暗器的错时追击,只要躲过就暂无远程手段。枪手脚下的靴子喷出火舌,他猛然加速拉开距离,举起自己领到的武器。 一把深绿色的燧发枪,子弹需要依次填充,第二颗子弹已填充完毕。准心对准额头,扳机扣下,弹丸击出,杀不了桑嘉就改变计划,直接杀掉楚衡空! 枪手的时机拿捏得很准,楚衡空刚刚出手还来不及收招防御。他也没有防御,探出的右手攥紧为拳,左臂触手猛得收回,银色的肌肉紧紧压缩。他借收拳之势侧身,子弹擦着发梢飞过,紧接着蓄力完成的触手弹出,化作撕裂空气的银枪! 骤然响起的爆响让居民们惊得跳起,破空声穿透木屋席卷聚落,仿佛堆积起的火药在同一刻炸响。没有人能看到银枪击出的过程,视觉中唯有白色的音爆圈圈扩散。那一击完全破坏了燧发枪,将枪手的躯干也一同击穿。 枪手双膝跪下,如破烂的人偶般倒地。楚衡空从房顶落下,甩了甩发麻的触手。 这次他没有手下留情,对老太婆开枪的人不值得留手。他一脚踹向倒地的枪手使其翻身,看清敌人面目后感到一丝讶异。 没有肉体。 第29章 灾骑士 枪手没有露脸,戴着泥巴面具,他的躯干被一枪贯穿,创口内看不到肌肉血液,只有几块被打断的木条。楚衡空蹲下身来,将迷彩服掀开,衣物下赫然一具木条与铁丝拧成的空架子,暗杀桑嘉婆婆的人竟是个粗制滥造的傀儡。 泥巴面具之下,枪手的脑袋是个橡胶和铁皮包成的球,制作者很有幽默感,还在上面画了个滑稽的笑脸。仅凭木块铁丝是没法用枪的,所以这具傀儡的双臂做得很精细,白瓷底的义手依靠球形关节实现了灵活的小动作,动起来与真手相差无几。 枪手连人都不是,怪不得之前没感知到杀意。楚衡空细细翻找傀儡各处,没找到类似发讯器或丝线的东西。 用傀儡当杀手总也需要个媒介,难不成异世界的ai能在这么简陋的架子上跑?还是说…… 有什么玩意附在了这具傀儡上? · “临时报告,我失手了。目标比情报描述更棘手,傀儡没撑过半分钟。” “不愧是大探长。”通讯另一头的男人赞叹,“楚衡空现在在干什么?” “细致破坏傀儡,我无法二次附身。”狙击手停了停,补充道,“它的触手很奇怪。似是而非。” “有心思又有秘密,试探下果然是对的。”男人沉思片刻,“先撤退吧,贝森。稍后找再机会回收傀儡,落下证据总归不好。” “我再看看。”贝森说。它随风飘到一颗枯树中,在远方观察着聚落的动向。一具傀儡无足轻重,但之后的发展值得它留心。 它很想知道,这个初出茅庐的“巧手”,能否敌过一个老牌“基石”与二十一只“微光”? · 楚衡空补上最后一脚,将傀儡的头颅踩成碎渣。 与蒂娜和狗的战斗才是不久前的事情,在一个有灵体和恶魔的世界里,附身术绝非无稽之谈。因而他仔细破坏了傀儡的头和四肢,防止借尸还魂的三流戏码。 在这过程之中,道道畏惧的视线先后从窗后投来。先前的音爆让人们发觉了聚落中的战斗,他们没看到详情只看到男人在折磨一具残破的“尸体”,自然感到恐惧。 楚衡空也发觉到这点,他用触手高举证件,向众人证明身份:“我是高级探长楚衡空,现正追捕危险疑犯……各位居民关紧门窗,不要出门!” 说到一半楚衡空忽然提高嗓门,通告中的煞气让沼地人立刻拉下窗帘,在暗中发抖。他没有吓唬平民的兴趣,他出言威慑是因为发觉到不对。沼地光线昏暗,纵有震响居民们也不该这么快找到他。人们能看到楚衡空,是因为周围渗出了光。 咕嘟。咕嘟。咕嘟。黏稠的气泡声接连响起,片片光斑自木屋前后出现。楚衡空提高了警觉,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通体发亮的荧尸,可新的敌人却连人都不是。一团团泥浆自沼地中涌出,光斑就依附在半人高的泥团里,化作肮脏的军势向他包围而来。 泥浆荧尸总数二十,它们的动作酷似小型虫类,在湿润的沼地间横冲直撞。楚衡空屈膝矮身,触手化作长鞭甩出,只一击就将十只泥浆怪拦腰斩断。可抽打一中他就知道不妙,泥浆躯体回馈的打击感几近于无。 果不其然,被打散的泥浆又重聚起来,光斑仅是摇曳片刻便趋于稳定,单纯的打击对这帮玩意无效。 楚衡空当机立断收招跃起,向聚落外奔走。这次他没有窜上房顶,那样固然安全但泥浆怪物可能会破坏房屋伤及无辜居民。而泥浆荧尸也一齐掉头向他追来,这帮玩意果然是受人控制的,幕后主使这次气急败坏了,不惜在聚落中暴露力量也要出手。 楚衡空谨慎维持距离,十数秒钟后他跑出聚落,沿着作为边界的木篱笆绕起圈子。打击刺击应该都无效,蓄力手环派不上用场,往泥浆里打水弹也不是个办法……他当前还真没手段了,但还有姬怀素在。找个机会把它们全部打散,然后快速跟姬怀素会合—— 【咚】 低沉的重音自脑中响起,仿佛有权杖重重敲击在了心底,引发的回音在心中无穷尽地回荡。奔跑中的楚衡空忽然停下了,莫名出现的重音令思维停滞,脑中只有一个冷漠的指令回荡。 停。 停止。停下。明亮的光斑在视线中放大。不应行动。听从他的指令。即将被光触及。你无法对付这样多的“微光”。停歇片刻。光。光在汇聚到一起…… 不行! 流动的泥浆将楚衡空撞倒,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到泥浆荧尸如毒虫般爬上双腿,难以言喻的空虚感瞬间袭来。体内的热量正在流失,脑中倏地闪过从前的种种经历,记忆像是幻灯片一样飞快回放,可关键的画面却变得模糊,怎样去回想都只能看到刺眼的光芒。而那只荧尸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楚衡空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啃噬”,他将失去某些决不能被夺走的东西。他拼命在脑中大喊以盖过那该死的重音。他僵硬地踢腿,将泥浆荧尸甩飞,可身躯仍无法移动。 至少还要1秒才能动,甚至更多时间,楚衡空向前方伸出麻木的手。这时他前方的沼地如波浪般翻涌,刺眼的光斑被巨量泥浆裹挟着喷出。烂泥与腐败物被光聚集在一起,凝结为粗矿的身躯,变化为超越十米的污秽巨怪! 它的身高超越了聚落内的所有房屋,仅是向前移动一步就将木屋碰碎。聚落内居民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巨怪无视了惊慌的平民,它举起亮得刺眼的手掌,携巨力向楚衡空一拳轰下。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先前种种都是迫使他拉开距离独自战斗的铺垫,那声重音和突然杀出的巨物才是意在夺命的一击。楚衡空心中一沉,他眼下根本就无法移动,也做不出防御。只能承受击打了,看骨气能不能撑过粉碎房屋的一击,但如果这东西也有那诡异的“侵蚀”能力,如果它也能啃噬记忆…… 视野被光芒完全侵占,他做好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可刹那间楚衡空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他在光中看到了浓郁的影。漆黑如暗夜,阴沉似浓云,阴影强横地盖过光斑,形成遮蔽视野的巨大兵器! 他没有看错,那是一把兵器,由阴影打造的巨剑。长度超越常人身高,厚度几可比拟盾牌,剑刃边缘阴影沸腾,暴烈得像暗色的火焰。持剑人挡在他的身前,兜帽因极速行动而落下,摇曳的发丝像金色的光。她将巨剑双手抬起,像是要将气力刻入般深深回旋身躯。 下一个瞬间姬怀素挥动巨剑,浓烈的阴影撕裂强光,剑风狰狞如咆哮! 泥浆飞散,巨躯崩塌。那一剑直接将巨怪的手掌连同半个身子斩下,切面平滑如同镜面。怪物体内的光斑被暗影强横地斩断,周围二十只泥浆荧尸还没来得及接近就被剑风粉碎,那狂躁的斩击如同暴君的御令,没有一丝光芒得以在剑下幸存。 楚衡空看呆了,他的双眼被那一剑牢牢占据了,一时间竟都忘了思索。而后巨剑在少女的手中如烟般散去,姬怀素转身蹲下,使劲拍他的肩膀:“喂!有没有受伤?” 躯体的控制权在此刻恢复了,楚衡空深深吸了口气:“……我欠你一次。” “什么欠不欠的,都他妈兄弟。”姬怀素一边扛着胳膊支撑他站起,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新的泥浆荧尸出现,幕后主使大概也放弃了这次袭击,沼地人们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向他们投来呆滞的注视。 “没大碍就好,桑嘉婆婆也没事。”姬怀素悄悄戴上兜帽,“现在咱们先撤……” “……啊?” 楚衡空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他侧头一看发觉对方正露出尴尬的笑容。不是那种失礼的尴尬,而是小孩闯了大祸后被家长发现的那种烂摊子之笑。随后他发现沼地人们全都盯着姬怀素,他们瞳孔缩小面容扭曲,面上的呆滞变为惊慌,由惊慌变为惊恐。 “夭寿了,灾骑士来了!”“神敌啊!”“这里不能住了,大家快逃!快逃!!”“大巫师救救我!!”“她要吃人了!!!!” 紧接着尖叫声刺穿聚落,男女老少惨叫而逃。若说泥浆荧尸是个恐惧使者,那此刻的姬怀素就是恐惧君主。这帮人的表现都不能说是见了鬼了,那简直就是见了阎王。 楚衡空一时目瞪口呆:“你到底在沼泽干了什么?” “就是,那个,行侠仗义嘛……”姬怀素小声说,“你知道这种地方神棍恶棍很多的对不对!那我作为一个执法人员给他们应有的惩处也是很自然的……” “直接说杀了多少吧。”楚衡空说。 “……有点多。” 楚衡空斜眼盯着她,金发姑娘声音越加微小。 “有那么一点点点多……” 第30章 执迷不悟 若要说起灾骑士的赫赫凶名,就不得不提沼地从前的状况。 那时中庭人称下层为邪教的乐园,联通中下的行龙舟一度停运,人们宁可忍饥挨饿也绝不敢靠近沼泽一步。因为那时沼地满是以神之名招摇撞骗的恶徒,淫邪信仰遍地丛生,日日都有邪异的召唤仪式唤来恶魔虚像。更有心怀不轨之人自潮流中打捞出邪祟的遗物,以此为媒介呼唤与恶魔不同的“邪神”。癫狂的信徒将亲友奉献到祭坛上开膛破肚,狂人们彼此互称异教徒,将信仰不同者架在火上焚烧。 同样也在那时候,一位正义感十足的少女刚刚结束训练加入职场。入职当天她独自行舟冲下瀑布踏入沼泽。那一天人们看到她扛着巨剑冲入活祭现场,在火与血中斩下邪教教主的头颅。 没有慈悲,不接受投降,宣扬活祭的教主格杀勿论,热衷处刑的暴徒必死无疑。她用三个月的时间走遍沼泽,捣毁邪淫恶教上百个,斩杀邪魔外道不知几多。自此之后沼地再无一人因信仰流血,因为倘若有人敢打破禁忌,灾厄的骑士就将乘舟而来,将沼泽化作鲜血之地…… ——翻译自《桑嘉婆婆讲故事》,译者楚衡空。 · “人因自己的选择走向了末路,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桑嘉婆婆微笑,“而那份命运,以粗野的方式灵验了。这就是青春吧。” 姬怀素使劲拉着雨衣兜帽,打定主意要躲进布里成为尘埃。楚衡空面无表情地瞧着她:“你觉不觉得你有点过激了。” “这也没办法啊!时局糜烂如此不出重拳就没救了!”姬怀素据理力争,“你都不知道当时沼泽烂成什么鬼样,我出去吃碗面都能遇见七个恶魔附身者。我杀的那全都血债累累依法该处极刑的好吧!” “那么为什么不走程序执法呢?” 姬怀素眼神游离:“那就是,那个,特殊时期要有特殊手段嘛……” “你不干我这行太可惜了。”楚衡空说。他无视了对方张牙舞爪的表情,转而向桑嘉婆婆发问:“您对那些怪物知道些什么吗?” “潮流的孩子们啊,神明没有告诉我光的秘密。”老妇人摇头,“在这老朽衰败的精神中,过往就像烟雾般朦胧。连净藏大士的言语都不清晰了。他的黄金,是在哪里呢……” 先前的刺杀似乎扰乱了思绪,桑嘉婆婆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说道:“应当是在花开的地方……白衣的大士站在许多的花中……他说,许多年后,沼地中将会孕育出黄金。” “那之后他急匆匆地步入潮流,不知去向何方。”桑嘉婆婆微笑,“而那黄金的真相,就只有大士才知道了。” 从微表情和心跳推测,老人应当没有说谎,况且她年纪大到这个地步,又不图权利和财富,没有欺瞒他们的动机。看起来当年的事态极为严重,解安的老爹都没时间和亲友细说就匆匆出城寻药了。他临走前特意前来沼泽,应当就是为了拿到“黄金”。但可能他去得太早,所以没能带上…… 楚衡空将此事和荧尸一起丢进“待悠游解安解决”的问题篓子,起身道谢出门离开。大巫师阿达里还守在门口,冷言道:“别再来了。” 楚衡空无视了此人,白袍信徒们将他们送到聚落出口。碧泽区没有中庭的水道和车道,外出要么撘一日三趟的公交车,要么撘木板车或骑自行车。 信徒们借出了两辆碧绿色的自行车,两位大探长骑着自行车吭哧吭哧地走过泥泞的小道,姬怀素骑车时还在苦思冥想。 “我觉得不对啊。就算是重伤的解文叔也能把沼泽翻个底朝天了,他怎么会挖不出黄金呢……你说那玩意到底有多沉啊?” “你不擅长思考,别想了。”楚衡空心不在焉地说。姬怀素加速靠过去,用肩膀使劲撞了他一下。 · 回生部队的据点位于一小时车程外的“深根聚落”。这聚落位于巨树根部附近,是沼泽最繁华的区域。到了这里原始落后的部落风格终于淡去,与中庭相差无几的近代建筑成为主流,只是街上仍有鱿鱼与鹅满地乱跑,往来男女多穿着灰扑扑的衣袍。这种看不出身材曲线的衣服是沼地的主流,因为避水鹅一见女性就仓皇逃窜,广大妇女们不得不披着袍子出门……然后趁鹅不注意一把掐住脖子逮回家剁了。 深根聚落中标志性的建筑为青铜打造的“大巫师祈祷像”,高达十五米的阿达里雕塑立在广场中央,周边满是人们供奉的花卉与食物。路过铜像时姬怀素响亮地“切”了一声,看得出来她对这位大巫师很没有好感。 队伍的据点离大巫师雕塑不远,是一座三层小楼。驻守据点的几位队员见到总部来人态度热情至极,话里话外满满是“求求给兄弟们换个岗吧这鬼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了”的真挚。只可惜楚衡空神游天外,姬怀素心事重重,一帮苦哈哈的笑脸全做给了瞎子看。 考虑到单人过夜风险太大,他们住在双人间。一进门后姬怀素立马拉上窗帘打开空调,老设备伴着咣当作响的噪音吹出冷气。她胡乱扯下雨衣,一屁股坐在床上:“热死了!这鬼地方跟发霉的蒸笼一样,再走下去我要熟了。” 楚衡空坐在板凳上,直愣愣地盯着她,那眼神让姬怀素浑身发毛:“……你看什么?” “看你。”楚衡空说。 沼泽实在太热,连番战斗后金色的发丝都被汗水黏在一起。汗珠随着马尾的末梢滴落,滑过天鹅般修长的脖颈,渗进白色的背心里。衣衫紧贴在湿润的肌肤上,将美好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上衣与短裤之间隐约可见汗水流过小腹,她的皮肤因燥热而微微发红。这时候传闻里说得再是天花乱坠你也很难将其和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见不到狂气与血腥,仅有青春与魅力。 姬怀素低头看了一眼,一时间有点尴尬:“我生得漂亮不可以啊?你等会我去换身衣服……” “千锤百炼、神气十足。”楚衡空目光专注,“简直可以称之为美丽。” “我草你发什么疯?!” 那眼神在身躯四处游走,其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欲望。姬怀素浑身发毛,立刻扯过雨衣把自己再次裹起来:“你丫冷静点!” “再让我看一次吧。” “呜唉?!” 楚衡空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肩膀。姬怀素的脸一下子红了,慌乱和羞恼让她不知所措,一时说不出话来。男人的面庞在她的眼中放大,他的吐息中含着火般热诚的期待—— “再让我看看吧,之前的那一剑!” “……………………哎?” “那道斩击!”楚衡空两眼发光,“用剑风清扫周围,斩击直击本体。出手的时机与角度精准至极,力量的传递范围广而程度深,足以面对千变万化的战阵。堪称极致的一斩,出神入化的技艺!” “……” 姬怀素嘴角抽搐,楚衡空完全沉浸在那一剑中,他因兴奋而喋喋不休:“我路上一直在复盘你的斩击,抓到了一点精髓。关键在于蓄力的技巧对吗?再给我展示一次就行,我能够掌握它!” “哦。”姬怀素说,“哦。” 下一个瞬间,磅礴的巨力将他的双手震开。常言道双手是扇门,双臂打开的架势,即为俗话所说的“空门大开”。而后耀眼的流光化作了冲击力,光盾空挡正中长驱直入,梦寐以求的技艺以另一种方式落入楚衡空的怀抱—— 被光盾打飞的一刻,楚衡空如是想。 异世界的武道果然高深。 原来用盾,也可以使出斩击。 “给我滚啊武疯子!!!” 然而,楚衡空在半空中顺势回旋身体,以羽毛般的轻盈在床铺上降落!床单以他的落点为中心产生漩涡状的回旋,这正是龙乡拳法三千套中记载的秘技,依靠环境卸力的涡旋受身。好本领! 楚衡空惊喜地笑了:“找到感觉了!再来一次——” 姬怀素如猛兽般咆哮杀来,一手勒住他的脖子:“我勒死你!” “理解错了,不是关节技。用斩击。”楚衡空认真纠正。 “你就这样失去意识吧!!” “终于想和我一战了吗,但是关节技的造诣是我占优……喝啊!”姬怀素被反摔回床上!立刻使用回旋踢反击!受击的杀手使出交叉拳回应,转入焦灼的近身战!转眼间交手不下三十回合,何等激烈的交锋,连建筑周围的虫类都被煞气惊退! “定期联络,定期联络。怀素衡空你们状况如何?”姬求峰的声音响起。 杂物堆中,通讯用的黄水晶闪着规律的光芒。本部众人讶异地发现两位平素靠谱的干将这次竟没有正式回应,只有水晶忠实地传递着环境中熟悉的杂音, “你他妈从我床上下来!”“是你先开始的。”“恶心死了不许用触手!”“谁先用雨衣抽我的!” 黄水晶沉寂了片刻后,发出彬彬有礼的提醒。 “两位探长目前应当很忙,那么定期联络就推迟一小时……”姬求峰顿了一下,兴致勃勃地说,“不,两小时吧!” 激战中的两位探长同时仰头:“理解错了。”“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31章 邪魔外道 对两位特派员的调笑持续了约十分钟,直到恼羞成怒的怀素队长威胁要将水晶丢到窗外,无德的中年人与蛇才表示善罢甘休。讲述完半日间的遭遇后,沉思的众人一时沉默。 “一件件来,先从解文的留言开始。”姬求峰率先开口,“悠游你对这事有印象吗?” “我那时神识尽丧了,连他什么时候出的城都不知道。”悠游低落地说,“真该死……现在我也没力气起卦占卜……” 最后一味药是个无解的死扣。解文动手时争分夺秒,回城时又伤得太重,连遗言都未能留下一句,只将药杵托付便撒手人寰。别说惊慌失措的解安,就连当时的悠游也没能反应过来。事到如今他们根本无从得知解文当年的安排,更不用提什么线索。 “我可能有点数。”解安小声说。 大家立马安静下来,纵使隔着水晶也能感受到众人的期盼。解安反而因此畏缩了,他讷讷地说:“也不一定,我就瞎猜……” “快说!”姬怀素心直口快。 “得先看看,还不好说。”解安语焉不详,“楚衡空,下午你帮我多探几家卖‘湿茶’的店铺,查查店里什么方子卖的最好,还有近两年常发的病痛。” “好。”楚衡空一口答应下来,“你怀疑是植物?” “大差不差,老爹说话的调调我心里总还是有谱的。”解安笑。 “啊?怎么就植物了?”姬怀素满头问号。 众人默契地无视了懵逼的姑娘。姬大队长毕竟是珍贵的武力型人才,她参会的意义在听结论而不是参与讨论。楚衡空接着说道:“第二个问题是暗处的敌人。我今天吃了很大的瘪,我不打算一直咽在肚里。那种定身法是什么手段?” “这瘪吃的不亏啊。”姬求峰悠然道,“你再厉害也就是一双‘巧手’,理所应当打不过一块‘基石’加上一堆‘微光’。” “基石”……这个词之前听到过,解安就称自己为“基石”。他作为队伍的高层肯定也是升变者,悠游也提到过其他的路子…… “基石和微光也是质点一?”楚衡空问,“我还以为那两条路的开局也是巧手。” “大探长,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满脑子肌肉。要是不练功夫就没法升变,脑子正常的人还怎么过啊。”解安阴阳怪气,“质点一‘基石’,升变条件是敏锐的观察力或持有力量特殊的物品,升变后可以高效利用环境,且最大程度发挥物品的力量。” 解安描述得活灵活现:“那‘基石’肯定有件强力的精神控制遗物。他利用环境操控藏起荧尸,用增强后的遗物远距离给你下绊子,趁此时机派出伏兵一拥而上!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摁死在泥里!” 楚衡空没顾得上还嘴,他仔细回想着先前的杀局。那个“基石”能精准锁定他的位置,就说明对方还拥有视距外的观测手段,他能随心所欲地支配荧尸,说明那遗物的力量相当强劲……而简单的杀局实则最为有效,他都记不清有多少道上大佬是被路人一枪崩死的了。他越想越觉得没有姬怀素赶来自己凶多吉少,这一次称得上死里逃生。 这时姬怀素开始找茬:“厨子你这场景还原差口气啊,一开始那傀儡怎么漏了。” “那不是基石的手段。”解安立马摇头,“遗物再厉害也得有‘精神’才能控制。这就像你没法用催眠术控制一盘烤鱿鱼,你把手摇酸了那也是盘死肉而不是活物。” “这样暗杀者就另有其人……”姬怀素撇了下嘴,“可惜没拿到线索。” 在泥浆荧尸引发的骚动过后,那具被打烂的傀儡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聚落里应当还有暗杀者的帮手,但当时环境太乱,两人也无法逐一查找。 “无非是黑工坊的又一件作品,区别只是他们自己出手还是旁人订购。”姬求峰说,“而那些泥浆荧尸则是‘微光’,你能猜到‘微光’的力量吗?” 这句话是问楚衡空的,后者答得毫不犹豫:“是运用光的质点一吧,就像姬怀素那样。” “答对了!”姬求峰说,“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怀素是质点二的‘逆影’。” 姬怀素昂首挺胸,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质点一是光,质点二是影,姬怀素的升变之路听着像什么元素法师,能把这力量玩成狂战士也真是有个人风格……楚衡空无视了满脸写着老娘牛逼快来夸我的搭档,淡定地说道:“接下来谈谈荧尸……” 姬怀素拍床而起:“喂你难道不该先赞一句怀素队长神功无敌吗!” “众所周知的事情没必要反复强调。”楚衡空试图顺毛,“如果荧尸也是微光,那现在的沼地岂不是满地质点一?升变者是这么廉价的东西吗?” “你说得很对,升变不该如此轻易,所以荧尸是邪魔外道。”悠游声音里透着憎恶,“这件事我来处理。小安你这两天辛苦下多做几颗药,我使使劲去修几辆装甲车,把这东西彻底按死不给它抬头的机会。” 姬求峰只作简要补充:“怀素衡空你们两个也小心,不要再接触泥浆状的荧尸了。” 楚衡空皱起眉头,这次姬求峰给的情报太少了,这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该有的态度。仿佛是预见了他的不满,姬求峰轻笑一声:“听得太多对命运不好。” “对什么不好?”楚衡空惊讶。 “命运。跟我念,命运。”悠游一本正经地重复这个扯淡的词,“有些知识中带有恶意,你了解越深就越受影响,就越容易遭遇本不该见到的东西。到那时候你的命运就被污染了,一辈子也逃不出疯狂的漩涡里。所以遇事不要刨根问底,以后要是遇见什么人跟你科普敌人的底细,那就是他一肚子坏水想要害你。” · “荧尸是一种特殊的‘微光’,诞生于某些高位存在的残留气息。这种异样的行尸走肉是死去生命的残渣,是残破欲望与情绪纠缠而成的怪物。在洄龙城外的世界,它被人们称作‘天灾种’。” 密室中漂浮着熏香的烟气,宝石杯中的液体浑浊如泥浆。大巫师阿达里心不在焉地抿着药酒,他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的话语中。 说话的人将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他戴着一顶雪白的礼帽,锃亮的皮鞋反射着烛光。那磁性十足的声音充满自信,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只要寥寥数语就能勾走旁人的注意。 “你或许会觉得这称呼夸大其词,但事情确然如此。荧尸的进食就等同于繁衍,它们会吸取生者的力量与情感,仅在尸身中留下发光的碎片。那些被啃噬的残骸将成为新的荧尸,在欲望的驱动下将曾经的同族吞噬。它们曾经靠这种方式灭亡了一个古老的国度,而后在荒芜的废墟上啃噬彼此。” 阿达里想象起残破城堡中游走的荧尸,想像着因吞噬过多力量而化作巨物的可怖尸体。哪怕他平素镇静也感到了一股寒意,没有希望的废土莫过于此,与其相比哪怕洄龙城都宛若天堂。 “这就是高位存在们灭绝文明的方式?”阿达里问。 “怎么可能呢?”讲故事的男人低笑,“高位存在们仅仅是路过而已,就像路过蚁穴的人类无意间呼吸。” 阿达里深深吸了口气,他盯着桌对面的男人,像毒蛇盯着另一只猛兽:“你卖给我了不起的东西。” “我向来为客户提供精品。”男人举杯。 “而我只付出了区区三十个恶魔附身者。”阿达里接着说,“这个价码太便宜了,我用不起这么金贵的东西。” 男人摇了摇头:“你错了,阿达里。恶魔是更为奇妙的生命,只是你们不懂得引出它们的力量……这交易很公平,我甚至可以答应你一个额外的要求。” “那么我要求你记下我的名字。”阿达里一字一句地说,“当你离开洄龙城时,我要你的船上有我的一席之地。” 男人讶然,随即微笑。微笑转变为大笑,他使劲压下帽子,笑得合不拢嘴。 “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你的误会这么深!我不打算离开,我热爱这座城市,洄龙城是我的故乡与归处,你会永远离开自己的故乡吗?” 阿达里这次真的震惊了,他感觉自己正和疯子说话。 “你在你的故乡释放荧尸。” “这能为它增添一份久违的活力。”男人不以为意,“说句实话,我没想到你会乐意买它。以你的能力能在沼泽过得很好,即使灾骑士真来了也不过招安而已,不值得硬干到底。” “招安?”阿达里讥笑,“很有趣,我以为你从那些大主顾处知道了很多东西,但它似乎没告诉你最重要的事情……你以为自己身在何处?” 礼帽男人饶有兴致地听着:“我在洄龙城里。” “是的,你在城里。这座城市没有天空只有洄龙水幕,它从高空垂下直至中庭的最远方,在比沼泽更深之处交互成‘底’。你觉得这座城市在外界看来会是什么样?” 礼帽男人拿出一颗流珠放在桌上,注视着球体中回旋不休的水流:“玻璃珠中的瑰宝。” “你不蠢,这是一颗水做的流珠。现在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阿达里阴郁地说,“洄龙水壁中的水来自哪里?” 礼帽男人闻言一怔。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工坊里出生望着水幕长大。对他而言席卷武器的潮流是这世界天经地义的一部分,天上就该是水,水里就该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什么“为什么”,就像世界上本来就有光有空气。 但阿达里觉得不该是这样,如果天上本没有水,水会来自哪里?那样多的潮流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带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刀兵…… 烛光摇曳,礼帽男人眼神幽深。阿达里讥讽地勾起嘴角,他拾起流珠丢入杯中,碧绿色的药酒荡起波纹。 “这才是真相。” 流珠落下时的扰动让浑浊的酒液短暂一清,杯底满是蠕动的暗色,用来泡酒的竟是一只只鲜活的虫子!它们因扰动而惊醒,从蜷曲的卵状恢复,向流珠展露利齿尖牙。那颗晶莹的珠子被丑陋的虫躯层层淹没,最终随着轻响爆碎在杯中。 “我是众灵会的大巫师,我能听到潮流中的声音。你想象不到玻璃珠外有多少双眼睛,它们诉说着贪婪与饥饿,而无知的庸人称其为神明!” 阿达里歇斯底里地大笑,他端起宝石杯一饮而尽,将那些长虫撕碎吞入腹中。礼帽男人“哦”了一声:“没有恶意,不太能接受你的养生酒。” 阿达里靠在椅子上,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城主府一直隐瞒着真相,他们宁可将水壁封锁,让所有人在绝地等死!你跟我说招安?我要和那帮欺世盗名之辈干到底!!” 怪不得这人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人憎鬼厌的面孔,他打心底里恨透这一切了,连带着也憎恶城中的人。他觉得沼地的愚民是傻逼中庭的城主府是恶棍,反正大家迟早都要死,所以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利用人命。 礼帽男人回应着对方的注视,不知怎得觉得此人真是可悲。他起身推开门扉,在出门前转过身来。 “这是你最像宗教人士的一次。感情真挚,很有说服力,不愧是大巫师阿达里。”他说,“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多嘴一句,刚买了荧尸的人,就别搞得自己很正义那样行吗?” 男人轻蔑地笑:“骗骗傻子得了,别骗自己。” “记住你欠我的额外补偿。”阿达里说。 阿达里放任他从密室中离去。合作关系已结束了,在那之后谁也管不着对方想做什么。 他静坐了一阵,感受将死的虫子在肚中挣扎,从中汲取异样的活力。他感觉舒服多了,便推门而出。开门时人声沸腾若海洋,强光下狂热的影子们像群蛇舞动。 密室直通礼拜堂的高处,雕花玻璃窗外,明黄色的花瓣如飞雪飘舞。这是一座建在花海中的教堂,内部每一寸空间几乎都被信徒挤满,流珠和遗物在祭坛上堆成了小山。阿达里走上高处的讲坛,上千双眼睛追随他的步伐,他轻敲手杖,铃音作响,人们即刻安静,等待他的旨意。 白袍的修士们端着颗粒状的药丸走入人群,阿达里随手在空中划了几下,厌烦地说道:“领取灵药吧。以众神之名赐汝等安宁。” 霎时间人群的欢呼声如海啸,狂喜的信徒们高跳,讴歌,跪地祈祷。阿达里俯视这群种族各异的信者,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沼地本就是行尸走肉的聚集地,无心无脑的信徒与泥浆一样易于支配。 与它们相比,荧尸不过多了点光芒。 “承蒙众神厚爱,我将传达新的神谕……” 阿达里已经打好了腹稿,将那两个人杀死很困难,但将他们赶出去很容易。他只需要一句小小的谎言…… 关于灾骑士的盾牌,与荧尸体内的光。 第32章 万灵药 “楚衡空你给我适可而止……” 桌对面风声呼啸,姬怀素掩面而叹,她的脸皮正在接受自出生以来最大的挑战。 这是一家随处可见的汤面馆,设施老旧环境接地气,能开到现在全靠低廉的价格与掌勺师傅的手艺。往日店里充满了聊天打屁的欢乐气息,但今日上到厨师下到顾客都噤如寒蝉,没一个敢动筷子,十几双眼睛全望着姬怀素的对面。 楚衡空右手持筷埋头吃面,左臂触手跟挥球拍似得来回挥舞,每一动都使得延长的触手在店中抖上一个整圈,从上方看来神似银色的电风扇。大家表现得都很惶恐,面对时刻可能扫过你头皮的风扇叶没几个人不会感到惶恐。 店长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毛在触手掀起的风中凄惨地摇摆,他颤颤巍巍地问:“神使大人有何旨意啊?” “没有旨意……他发神经了……”姬怀素有气无力。 这时回旋的触手发出“啪”一声脆响,楚衡空猛得抬头,嘴角还挂着一根咸菜丝:“我会了!” 店中众人齐齐一震,胆小的客人当场捧着碗跳起看着要逃之夭夭,姬怀素简直想钻到地缝里去。楚衡空看到这场景反应过来,抛给老板一大颗流珠:“不好意思惊扰大家。今日全场我来买单,不用找了。” 大伙惶恐的面色立马一转,纷纷赞神使大人心怀慈悲触手靓丽而后高呼再来一碗。店长喜滋滋地进了后厨,店里大碗面一份7流珠,这一大颗就值1000流珠,出手这么慷慨别说搞电风扇,让他自己被抽上几下那也是心甘情愿呀。 姬怀素崩溃地抬头:“你以前就是那种会在酒吧说‘今日全场消费我买单’然后带头发酒疯的人对不对!” “不,我以前负责在别人发酒疯后用买单收拾烂摊子。”楚衡空认真纠正,“我喝酒很少,醉了会影响判断力。” “你现在已经很有喝高的样子了。” “我很清醒。姬先生当初太明智了。” 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是楚衡空的真实想法。看到姬怀素挥剑后他就开始琢磨那一招的详细,花了足足大半天才终于抓到诀窍。这速度比起从前要堪称神速,可要是放在刚突破巧手的时候,他连半分钟都用不着。 回到正常状态后,才能理解刚升变时的灵感爆发有多珍贵。在那三日内学完三千套,是他来到洄龙城后最正确的决定。 楚衡空一面怀念着失去的灵感,一面低头吃剩下的面条。面有点凉了,但味道还不错。黑漆漆的面条由粗面粉与植物根茎制成,配上鸡肉片、各类咸菜与一勺辣油,一碗下去让人从头精神到脚。 “我没想到沼泽还产辣椒。” “这儿可是洄龙城的粮仓,一出门遍地外来物种,除了大型牲畜什么都有。”姬怀素嗦着筷子,满脸畅想,“等城里重归秩序的时候,咱们就有条件养猪牛羊了……” 楚衡空戳破幻想的肥皂泡:“前提是城里还有活着的猪仔。” “我希望有。”姬怀素恶狠狠地说,“如果没有你就跟我一块出城抢猪!” “小点声吧,店门口的探子在笑。” 姬怀素转向门口做了个鬼脸,一个探头探脑的小青年吓得落荒而逃。她回头切了一声:“遍地都是耳目!好像控制音量有用一样。” 姬怀素说的一点没错,敌人的监视猖狂到了明目张胆的程度。对面餐厅里的客人,街边卖鱿鱼的商贩、茶馆里饮茶的老者……楚衡空只一扫就发现了三个探子,不难想像还有更多人正在守株待兔。要不是刚刚触手电风扇声势惊人,恐怕探子们会直接溜进店里监视。 他喝干面汤,随意说道:“写张通缉令把阿达里逮起来吧。” 没什么好怀疑的,只有众灵会的大巫师才有资本在沼泽动用人海战术。桑嘉婆婆上午才被刺杀,那就只能是阿达里下的手。姬怀素也有点心动,她几次抬起筷子,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不大行。” “理由?” “宗教统治也是一种畸形的秩序。”姬怀素说,“我上次来沼泽没把众灵会砸掉,是因为桑嘉婆婆人还不错,更因为众灵会一倒沼泽就会陷入大乱子。下层的日子不好过,人们哪怕盲信也要找个精神寄托。那老头在沼泽威望很高,我担心直接干掉他会引起暴动。” “老头?”楚衡空注意到这个说法。 “他今年都快六十了!”姬怀素憎恶地说,“要么是借了恶魔的力量,要么就是用了什么糟糕的药物,总之不会是好东西。” 六十岁……人老成精、威望极高、又是个聪明的“基石”,那沼泽的基本盘应当很稳固,不能指望他主动犯错。 这地方人口太多,若因暴动而陷入混乱,洄龙城的整体秩序必然下跌,洄龙的神力也会随之下降……最坏的情况可能导致疗愈神殿无法使用。而如果派大部队下沼泽镇压,那么中庭又会失去防备,难保腹背受敌…… 楚衡空越想越头疼:“我懂你为什么不想来沼泽了。” “我早说先打俱乐部吧!”姬怀素叹气,“走啦走啦,赶紧干活。” 出门时楚衡空听到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是在故意说给他听。 “那个探长谋害了大巫师亚历克斯……”“它的触手是抢夺来的。”“并非神子。”“那人破坏了神降的仪式啊。”“果然他与灾骑士是一丘之貉……” 他一笑了之,按计划前往湿茶铺。 · 所谓“湿茶”是碧泽区的特产。沼地湿气重,多毒虫,自然多生疫病,在洄龙城初建时还没有疗愈神殿,沼泽的流行病曾让城主府伤透了脑筋。 好在沼地的风险与机遇共存。移民们带来了故乡的习俗与信仰,也带来了故乡的草药。来自世界各地的种子在沼泽中生根发芽,此地药材之丰富能令每一位大夫眉开眼笑。净藏大士最先发现了这一点,他亲赴沼地实地勘察,教人们将草药与茶叶在一起烹煮,做成除湿祛毒的茶汤。这茶汤自当年的流行病中拯救了沼泽,人们对净藏大士感恩戴德,治病的湿茶也因此而流传开来。 如今沼泽各大聚落均有出名的湿茶铺,据说每家都有不外传的独门秘方,两人首先拜访的“和醇堂”就是其中之一。这家店位于闹市区,上午才开门铺前已有客人等候,胳膊粗壮的灰肤伙计从来客手中接过流珠,回以用木碗盛好的冰凉茶汤。 楚衡空排队买了一碗,趁拿茶的功夫问道:“想开方子,大夫在吗?” 灰肤伙计头也不抬:“您今儿运气好,赶紧进去吧。过会大夫就出门采药了。” 楚衡空道了声谢,掀开门帘走入铺内,一阵药草香气扑面而来。湿茶铺里看着很像上个世纪的中药店,大木柜里按标签存着各类药材,顶着独角仙脑袋的大夫正收拾小背包。 大夫两颗小眼小得像黄豆,虫脸气质很和蔼:“坐下说吧。生了什么病呀?” 楚衡空回以微笑:“倒没病。朋友想在中庭开茶铺,托我来查查什么方子卖的最好。” 虫大夫一听乐了:“你这朋友,真是外行!中庭沼泽气候不同,居民体质、种族不一样,就算方子再好,又哪能生搬硬套呢?” 姬怀素又披上了雨衣,说话阴森森的:“商人嘛,掉钱眼里去了。我们帮着问一嘴,给他捎个话就算义务到了。” “瞧见你手里那个没有?”虫大夫朝楚衡空努努角。楚衡空品了口湿茶,茶汤口感凉爽,药草味中藏着一丝清甜,饮来消暑解渴。 “挺好喝。” “好喝就对了,那个卖得最好。”虫大夫说,“甭管什么铺子,都是万灵药卖得最好。” “这叫万灵药?”楚衡空闻言一愣,“这是净藏大士亲传的方子?” “别笑!你小年轻不清楚,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万灵药。哪怕中了几步路就要暴毙的蛇毒,一碗下去也能当场捞回来,当年救过不知多少人的命。”虫大夫神情严肃。它的语气低落下来:“但用着用着就不好使了,只好拿来当爽口的茶汤……唉,也说不清是什么道理……” 虫大夫唉声叹气,背着小腰包出门去了。楚衡空眼见他向东面行去,不由得感到奇怪。 深根聚落东面就是他们骑自行车来时的小道,四处多荒草枯木。而从聚落高处向西方张望,能看到茂密的丛林与繁花开放的山丘。那座小山近乎是周围唯一的亮色,不用想也知道奇珍异草该在肥沃的山林间,而非荒地里。 “大夫,没走错吧?”楚衡空问。 “可不敢走对!”虫大夫冷笑道,“你们果真是中庭来的人,连沼地的规矩都不懂。” 楚衡空莫名其妙,他正有心追问,被姬怀素扯了下衣角。 “那是阿达里的私有地。”姬怀素冷淡地说,“架空桑嘉婆婆后,他将沼地的良田尽数占为己有。用的都是合理合法的手段,也付出了相应的钱财……但反应过来的时候人们已没处可采药了。现在沼地药材有九成是阿达里的私产,人们花高价购药时还要赞一声大巫师的慈悲心肠。” 楚衡空隐隐看到小山上有长虫般的队列,那应当就是人们辛苦上山求药。队列的色泽是灰黑的,满是破布与脏衣,而山顶上的几个小点是纯白的,那是修士们绣金边的白袍。群花盛开的山顶上,露出教堂青铜色的尖顶。或许此时那个大巫师就坐在教堂里,盘算着能从贫民们瘦弱的骨头里榨出多少油。 “早知道刚见面时就杀了他。”楚衡空说。 “你敢动手人们会主动为他做肉盾。”姬怀素淡淡地说,“我试过了。” 他们走回“和醇堂”,想找店里年轻学徒再买几副方子。回来时两人发现买万灵药的队伍更长了,人们的眼中带着期望。灰肤伙计盛汤盛得累了,不耐烦地嚷嚷:“家里得光毒的,就别费工夫了!这就是一解暑的茶汤,救不了人命!” 人们眼中的期望闻言淡了,一部分人走了,还有近半的人在排队。几个神婆子混在队伍里,朝买药人们嚼舌根子,劝大家与其买药不如去拜神祈祷。一个中年妇女很犹豫,说人生病了总要吃药吧!我爷爷说当年就是这药救了他的命……神婆大声说你爷爷都老糊涂了,你能信老人的话吗?老人还说洄龙灵验呢,你什么时候见它显灵了?大士龙神那都是骗人的,你跟我去祈祷至少还图个心安呢! 于是中年妇女被说服了,队伍里的人又少了几个,灰肤伙计看排队人少了分外高兴,因为他可算能偷懒了。 姬怀素看到了那神婆耀武扬威的眼神,无声握紧拳头。楚衡空拍了下她的手,说别跟蠢人计较。 他们按计划前往下一家湿茶铺,深根聚落不似想象中拥挤,往来居民朴实的面容中藏着不安与焦虑。他们的衣袍灰扑扑的,或许原本是多姿多彩的,但在沼地过得久了也就成了一样的灰色。而更多的人躲在门窗后,躺在床铺上,楚衡空能够听见他们艰难的呼吸声,看到透出门缝的不祥的光。 深根聚落的荧尸比丰饶聚落更多,偏偏这里的人不信大夫也不信官府。他们是在中庭过不下去的失败者,是自遥远的尘岛流落至此的流浪者,他们的信赖早已在一次次的不幸与战争中消磨殆尽。可人要活在世上总要相信些什么,信不了他人和自己,于是就随着大家一同犹犹豫豫地,去相信虚幻的神明。 剩余的半天他们走遍了深根聚落的各大湿茶铺,从大夫与学徒的手中买到大大小小的偏方。直到深夜两人才回到据点休息,这里的床铺也黏黏糊糊的,空调噪音大得像直升机,很难睡得安稳。 “轮流值夜吧。”楚衡空提议,“我先来,2点半叫你。” “3点!” 楚衡空很配合地让步,多了半小时休息时间让金发姑娘心情好转了一点。她一头栽到床上把头深埋在枕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我每次来沼地都觉得……” “分清主次,我们是来找黄金的。你想太多也没有用。” “我知道。”过了一会,姬怀素才闷闷地说,“我知道。” 简单洗漱后金发姑娘睡着了,在这环境里也睡得很香甜,堪称有颗大心脏。楚衡空思考了一阵,把值岗的队员叫上房门口。 “咋了探长!”值岗的小伙子很紧张。 “跟大家知会一声,今晚穿着装备睡觉。”楚衡空塞给他几颗流珠,“加班费,辛苦大家。” 值岗的小伙子更紧张了,收好流珠赶忙下楼。楚衡空回到床上盘膝打坐,听着搭档偶尔响起的磨牙声。 · 姬怀素睡得不太好,梦里她老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转头一看发现是条苍老而丑陋的章鱼。那些沾着泥的触须蠕动着缠来,每根触须都缠着一个人,让她无处下手。 这时她忽然被摇醒了,老章鱼的脸变成了楚衡空,她呆呆地眨眼:“……不是三点吗?” “克制情绪。”楚衡空严肃地说,“我们撤退。” 她迷茫地转头,看到窗外照来鲜红的火光。 第33章 向谁举刀 火光刺破阴沉的夜,松脂顺着火把流淌,滴在肮脏的路上。持火把的信众聚集在广场上,佩眼状徽章的教士面对众人,高声宣告。 “兄弟姐妹们!我刚从大巫师的礼拜堂赶回,得知了两个天大的消息。一是阿达里大人体悯众生艰苦,特意赐下神灵赐福的湿茶。大家喝了这茶汤,便有赐福入体,面对光毒也能抗得久些了!” 教士的手下分发一碗碗茶汤,信众们纷纷千恩万谢。大家大都明白这毒是无药可救的,阿达里大人果真与骗子不同,从不说什么“根治光毒”的虚话。他们饮下茶汤。咕嘟咕嘟。茶汤入口后体内暖呼呼的,体表一阵燥热感。好得多了。好得多了。 教士见人们都饮下茶汤,微微点头,换上另一幅阴沉的表情,眼中含着刻骨的恨与恶毒。 “而第二个消息不是好事。我极想让它一辈子闷在我的心里,死后随我的血肉沉入泥里。可它过于邪恶,令我心中煎熬,我必须立刻告知诸位实情,否则彻夜难以睡眠。那秘密同样事关近日蔓延的光毒!” 教士扫视众人的面容,火光中的每一张脸都困惑而专注。他愤恨地咬紧牙关:“大家不觉得很奇怪吗?这诅咒突然就从沼地出现了!从前从未有任何征兆!实际并不是这样,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光毒了,上一次到来时它就让沼地血流成河!” 教士从怀中拿出一张照片,他捏得那样用力,简直要将纸张撕破了。照片上的金发女孩背对着满地尸体,她的右手握着阴影巨剑,左手的光盾被鲜血染红。数百双眼睛盯着那副盾牌,盯着那熟悉的光亮。和荧尸如出一辙的光。 “为什么光毒一出现灾骑士就来了?因为光毒正是她的力量!”首领口沫横飞,“上一次她用光毒隔绝神的制裁,夺走了沼地的众神。这一次她要用光毒侵蚀信众的肉体,剥夺我们的性命!” 信众们闻言战栗起来,一样的光,一样的灾难,神使也是这样说,那这其中必然是有联系的。想明白之后他们也愤恨了,可又带着无能为力的畏惧。没人敢与灾骑士为敌,至少一个人不行。咕嘟咕嘟。他们紧张地饮下茶汤,身体变得更暖和了。体内多了些气力。 “我听到了大巫师传达的神谕。灭毒需从源头下手,只要击杀灾骑士,光毒就会消失!大家都能得救!”教士注视着因药力而情绪高昂的人们,“不要畏惧,想想家人!” 家人这个词像一句魔咒,点燃了信众们反抗的勇气。它们的面色因湿茶变得血红。它们握紧了火把,随首领鱼贯而出,跟着领头的男人一齐大吼。“击杀灾骑士!”“灭绝光毒。”“把它们赶出去!”“受诅咒者离开!” 没敢参加集会的居民们吓得闭紧门窗,抱着荧尸化的家人哭泣,但更多的人被聚会的狂气感染,也出门参与到抗击灾厄的队伍之中。 这支队伍在游行中不断壮大,点点星火汇入成一条横冲直撞的火龙。群情激奋之中,火龙一头撞开了回生部队的据点。想想家人,这是神意,这是为了大家。药力在血脉中激荡,人们以不同的理由说服自己,抱着赴死之意冲入建筑,要与灾害的源头同归于尽。 “灾骑士在哪里!”“滚出来!”“杀了她!” 灯光亮着,但是没有活物的踪迹。他们连一张废纸都没发现。 人去楼空。 · “应该可以了。”楚衡空放下望远镜。紧急撤离的队员们瘫坐在地,各个心有余悸。 他们其实根本没走远,就在聚落外围的一栋废楼里。分散的无头苍蝇们只有找人的大目标,反而难以注意到身旁的建筑,等他们折腾一夜后累了回去了,再撤退才来的轻松。 一个队员太害怕了,就使劲抽烟,抽到自己被呛着。他狠狠咳嗽了几声,望向楚衡空的眼睛通红:“探长你太他妈聪明了。” “这和智力没关系,经历多了就会有防备。以前我在沙漠出任务时大半夜感觉有地震,睁眼一看是当地人抱着炸弹来袭击。”楚衡空笑了笑,“看样貌你是沼地人,怎么想起来加入中庭的部队。” 小伙子皮肤黝黑,头发是树叶般的深绿。他把烟蒂掐灭了,丢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我加入部队是想为家乡做点事情……结果干了三年发现根本没有用。你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感恩的!只知道给骗子送钱卖命!这帮人活该死全家啊!!” 小伙子发泄后闭上嘴巴,队员们也都不说话,声音太大容易被发现,他们还在躲藏。楚衡空拍拍他的肩膀,踏着生锈的铁梯走上顶层。 姬怀素站在楼顶俯视聚落,看那些狂热的人们来来往往,紫瞳中映着鲜艳的火光。 “我受够了。”她说。 楚衡空点头认同:“是挺操蛋。” “我每次来沼泽我都在想我为什么干这工作?我为什么要为了这帮人拼死拼活?”姬怀素死死握着拳头,“是,我是回生部队的队长,我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我不在乎这帮傻逼怎么想。可每一次每一次他们都争先恐后往地狱里跳,我杀邪教徒和恶魔的时候他们在后面骂我,我来帮他们找解药了他们把诅咒扣在我的头上……就这帮人有什么好救的?我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杀光!” 楚衡空默默听着,哪怕站在后方也能感受到她的不甘与愤怒。这时候的姬怀素像一只凶狠的野兽,好像下一个刹那她就要跃出高楼,将底层的愚民撕咬为纷飞的血肉。 这是个过于感情用事的人,能在中庭做好几年的警察队长,也能一怒之下令沼地化为血河。 她的怒吼声惊扰了周围的搜索者,有两道火光犹豫地向废楼接近。楚衡空弹出两颗水弹制造噪音,火光下的人们被声音引走了,单纯得像是老鼠。 “那我们动手?”楚衡空问,“我没意见。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想杀我的人合该被我干掉。” 若有若无的阴影萦绕在姬怀素手边,女孩眼中浮现出刀剑般的杀意。有那么一瞬间连楚衡空都以为那把巨剑将要出鞘,逆影的野兽将杀入人群。但最后影子还是散了,她慢慢地坐在水泥地上,抱着膝盖藏起脑袋,像一只委屈的小动物。 “怎么可能呢。”姬怀素疲惫地说。 战斗时再凶狠她也终究是个为正义挥剑的骑士,不是无血无泪的杀手。可以屠戮恶魔和恶徒,但不能向被欺瞒的众生挥刀。那界限就像一条清晰的线刻在心里,过了一步就不再是自己。 其实姬怀素不用在乎什么声音也不用躲躲藏藏,她都质点2了整个深根聚落没有一个人伤得到她,可身后是未撤退的队员面前是被蒙骗的信众,正面应对就势必有人会流血。她不想那样,所以忍气吞声。 因此才愤怒因此才挣扎,因此才感到无能为力。 楚衡空在她身旁坐下,挠了挠头:“也没必要对自己要求太高。” “你不懂的。”姬怀素闭上眼睛,“你才来一个多月,这里的人是否流血和你没有关系。可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啊,洄龙城就是我的世界和家乡。我亲眼看着它从昌盛走向衰败,看着曾经照顾我的长辈接连变作坟墓中的枯骨…… 现在能打的只剩我们几个了,我也觉得这活很操蛋,但我不去谁去呢?难道让老爹一边吐血一边当保安队长吗?” “你可以去保护那些更值得的东西。” “中庭和碧泽都是洄龙城。”姬怀素声音低沉,“它们都是我的家。” 楚衡空彻底无话可说了,他觉得这人真别扭,却也感到敬佩。她其实也是和解安一样惨兮兮的家伙,主动背负起太多的责任,做着自己“必须”而非“乐意”的事情。区别只在于她是逆影可以承担更多的责任,也因此受到更多的伤害,让人看不下去。 这时候姬怀素重新站起,狠狠拍了几下自己的脸颊,像给自己打气一样大声说:“好!再想想办法吧!” “你在自欺欺人。”楚衡空摇头,“好像你真能调整过来一样。” “不自欺欺人也没办法啊。荧尸要处理邪教徒要杀,老爹还等着黄金救命,没时间给我唉声叹气。”姬怀素重新披上雨衣,“我去周围看看情况,如果人群散了就早些撤吧,现在先回中庭再说。” 楚衡空没有起身,他在回忆过去,想从记忆中找到有用的经历。他找出了一些用的上的碎片,但还不够全面……只是“救”是没有用的,不加解释的救助只会培养忘恩负义之徒…… 他看到姬怀素重新穿上黄色雨衣,一个点子在脑中亮起。 “喂,你脸上写着‘我有一个馊主意’。”姬怀素说。 “我在想一件事情。”楚衡空若有所思,“如果你没有办法让人们像崇拜神般敬爱你……那不妨就让他们如畏惧神般敬畏你。” · 十分钟后,深根聚落广场。 搜索的信众们再度聚集,纷纷表示无功而返。没能完成任务的教士心中焦急,但没有责怪信众,他挥舞着火把鼓舞人心:“大家不要灰心丧气!我们虔诚的信仰已起到了效果,灾骑士闻风而逃了,这样一来光毒也会逐渐消散。总之一切都会咳啊——!” 首领的发言成为凄厉的痛呼,黑影如大鹫般自天而降,将他的脑袋一把摁倒在泥地里。来客起身踩着首领的背站立在众人面前,他的大衣如阴影般遮蔽火光。 “是……是神使!”信众惊呼。 那无疑是全知之神的使徒楚衡空,他的银色触手在空中兜出一道圆环,气浪成圆环形爆发,将所有的火把熄灭。人群一下子陷入不安了,失去照明的火光后他们也失去了勇气,黑暗中唯有楚衡空的双眼明亮,却带着浓厚的杀机。 “凝神听好,莫要错记,我将向众人传达神意。”楚衡空眯起眼睛,“全知之神不愿降临,是因为沼地的罪恶已根治在每一个人的心底。愚昧与无情的大罪,让洄龙神也不愿向沼地投来注视!如今,神祇的愤怒化作灾厄降临!” 金色的光芒刺破了黑暗,那光芒化作大盾握在骑士手中,她的另一只手持着掀起杀戮的巨剑。那个人就站在众人面前,站在楚衡空的身后。顷刻间人群中响起惊恐的呼声:“灾骑士!是灾骑士!!” 先前巡城时他们多有勇气在看到本尊后就有多么懦弱,恐惧心几乎要让众人夺路而逃。而在逃散开始前的一瞬,冷厉的宣告刺入众人心底。 “将神谕带向沼泽各地吧。三日之后,龙神的审判即将到来。那一天所有恶人都将在病痛中死去,唯有受赐福的善者将自光中解脱!” 第34章 向我开枪! 老旧的木墙被烛光照亮,在昏沉的沼地中即使白天也点着蜡烛。人们聚集在酒吧、在祈祷室、在秘密的教堂、不同种族的声音讨论着同一个话题。 “听说了吗?”“我亲眼见到了。”“灾骑士亲口说要制裁……”“神子大人也在。”“那是末日啊。是沼地的末日……!” 不出一日,灾骑士将带来神罚的消息就传遍了沼泽。甚至不需要特意的情报宣传,迷信的人们主动充当了信使。先是光毒又是神罚,这是何等悲切的消息啊!末日将近的绝望气氛变得浓重,连大巫师阿达里的脸色都比往日显得阴沉了数分。 “大巫师,还请示下。”他的心腹,巫师蓝德茫然无比,“所有聚落都人心惶惶,我们该要怎样处理?” 阿达里知道心腹们寄希望于他的“神力”,但是群体的精神控制不是基石能简单完成的事情,长时间的心理暗示,气氛烘托与环境的配合缺一不可。 这一次对方出招之果决让阿达里也措手不及,那两人一夜间突袭了沼地五大聚落,在众多人面前宣扬了“神罚”的预言。有了这等强烈印象的先入为主,想要扭转人群的情绪成了不可能的挑战。那不是基石靠着一件遗物就能做到的。 阿达里面沉如水:“去各个聚落传达神谕,让信人们备好武器,在我等的引领下度过神罚。” “这是……”蓝德声音发颤,“要,要开……” 阿达里重重砸下手杖:“就是备战!城主府宣称要带来神罚是吗?那就让他们饮下自己城中的血。” 他看到心腹们不安的双眼,被气得笑了起来:“别和愚民一样犯傻,都是年轻人虚张声势的把戏罢了!我们在沼地经营十年,他们哪可能在三天内解决?” · “什么叫三天后降下裁决?!”悠游暴跳如雷,“你告诉我什么叫三天后降下裁决?!” 中庭本部会议室,悠游盘在桌上嘶嘶吐信,一双蛇眼瞪得活像要掉出来。角落里解安打印出一大堆药方比照着老笔记喃喃自语,主座上姬求峰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听不见,楚衡空和姬怀素并排站在门口,活似两个逃课被逮的倒霉孩子。听到质问后他们双双抬头,昂首挺胸。 “先把气势打出来,怎么干之后再说。”楚衡空理直气壮。 姬怀素不甘示弱:“敌人装神弄鬼我们也可以装嘛,至少现在没人敢对我们的人下手了!” 悠游止不住摇头,眼看气得快翻白眼了。姬求峰见势不妙赶紧插话:“打仗这件事气势是很重要……” 悠游一张蛇口吼得活似龙吟:“姬求峰你闭嘴!教育孩子轮不着你插话!!” 姬求峰低眉顺目闭嘴喝茶,被训的两人使劲忍笑。悠游抬起尾巴噼里啪啦抽他俩的手:“笑什么!计划呢?行动方案呢?这么大的决策事前打报告了吗?你们嘴里说出来的话那就是城主府的发言,现在全城都知道三天后要有神罚了到时候出事怎么处理?!” 楚衡空静待坏脾气的蛇说完,才不急不慢地说:“计划做了,方案也有,就几个关键点需要确认一下。昨夜情况紧急需要当机立断,请见谅。” “反正咱们城主府在沼地早就没公信力了,办砸了也没损失。”姬怀素继续顶牛。 悠游拿这俩混账没一点办法,探头到姬求峰茶杯里咕嘟嘟喝了一大口茶,顺了顺气才说:“方案是什么?” 楚衡空早有准备:“之前药丸的鉴定文里写了一句‘祓除质点4及以下的外道污染’,听昨天开会时你说话的口气,我想光毒也在这范围内。药丸即使没完成也是正经的4级遗物,一颗药,该能救很多的光毒病人。” “可不止很多。”姬求峰笑眯眯地补充,“质点4的力量和1~3有云泥之别,单这一颗药就能救数千的光毒病患。纵使完全变作荧尸,也能起死回生。” 悠游焦躁地敲着尾巴:“我有办法把光毒的源头引出来。原计划是斩杀罪魁祸首再救治病患,彻底除毒,可被你们两个这么一搞,谁还敢吃咱们的药……你们笑什么?” 俩外派员齐齐笑了起来,那笑容蔫坏让身为长辈的悠游感到本能的警惕。 姬怀素将一个小物件摆在桌上,那是洄龙城中司空见惯的武器。她搓着手来到悠游身边,笑容甜美:“悠游大人~能不能请你花点时间把我们的装备改装一下呀~~?” 悠游盯着那玩意,表情有点呆滞。 “……你俩真是奇才啊。”悠游转头望向解安,“小安你看看这能行吗?” 埋头于书卷中的解安忽然站起,眼中闪闪发光:“我知道在哪了!深根聚落以北的密林,大概就在那片区域,赶紧出发!” 闹了半天这家伙完全没在听讨论内容,他从拿到药方开始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某种只有他和父亲才明白的默契进行解密。 楚衡空一听这描述就想起了那座开满鲜花的小山,他没急着给出答复,先问道:“你找到黄金了?是什么?” “当然是药材!”解安眉飞色舞,“你觉得万灵药为什么会失去用途?” “额……传着传着歪了?”姬怀素猜测。 “我爹写这方子才二十多年,这点时间还不至于记都记歪掉。方子本身没问题,那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姬怀素总算想明白了:“是药……难怪,药性变了啊。” 沼地的药材大多来自各个尘岛的移民,而药物移植后相较原产地环境大变,虽因土壤肥沃仍能茁壮成长,其药性却也受到沼泽环境的影响。这起初微小的影响在一代代更替中深化、在近年迎来集中爆发,使得原本的良方成为饮料。 “有药会在沼地变差,也当有药能在新环境中变好。”解安神情专注,“我听到老爹那句留言就明白了,他口中的黄金是将要成形的药……是将在沼地出现的新品种!” 解安要搜集药方,就是为了从对比中确定变化药物的分布,从而确定变化现象最频繁的区域。那就是最有可能的埋金地。楚衡空想明白了这点,关注起另一件事情:“那你该能写一份新的万灵药方出来?” “我当然可以!”解安说,“我大概可以。其实就是搞清楚药性变化的事儿,就像你做饭时换个牌子的调味料而已……应该行。我心里有数,但是……” 他不安地握着帽子,声音一点点低落下来:“抱歉,应该,不大行。那毕竟是我爹的方子,别指望我。我们说正事行吗?我是说,先把黄金找到再收拾这些傻逼也没问题吧。” “这就是关键。”楚衡空说,“你描述的是阿达里的草药田,位于山头,重兵把守。我怀疑他在那周边培育荧尸。” “我X他妈的,打死他!”解安破口大骂。 “这需要你提供协助……” 楚衡空讲解起计划。解安专心听完了,在草稿本上比划了一阵。 “是有难度。”他重复,“想达到你要的效果,单纯用水稀释药丸还不够。需要增加稀释液的粘稠性……可能得加入浮瓜种液和水藻糊,我需要时间尝试……” “从现在算起我们还有两天半。”楚衡空拍打他的肩膀,“靠你了!” 三天算是很合理的期限,荧尸会蔓延、姬求峰急需治疗,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于是整个回生部队都开始忙碌起来,上到空岛的工坊下到中庭的药铺,队员们拿着临时下达的需求苦思冥想,跟着负责人紧急赶制装备需求。 裁决前两天。悠游的工作室。 “怀素你看这玩意符不符合要求?” “威力刚好,但我们面对人群会有点乏力……稍等,楚衡空说可以再加几个管子!” “……有点缺德了吧。” “怎么缺德呢,咱们这可是救命的生意!” 裁决前一天。食堂厨房。 “成了~看看是不是你要的效果。” “……看上去有点怪啊。” “哎呦没工夫细调了,就这样吧!还得赶紧去抓几只鹅。” 裁决前半天。回生部队指挥室。 “桑嘉婆婆回信说如果方法管用她很乐意协助。” “很好!有地头蛇帮忙就轻松多了。大家再过一遍计划,以上就是明日将要执行的特殊任务,都清楚没有?” “队长……这是不是有点……” “把你们的心理负担都扔掉嗷,这是在执行任务。” “是!” …… 于是,时间来到裁决当天! 瀑布如一条白河自中庭垂下,水中隐约可见升龙船的轮廓。巫师蓝德放下望远镜,以手势传递信号。穿白袍的信徒们闻讯奔走,信众们纷纷拿起草叉与砍肉刀,准备与灾骑士对抗到底。 今日的集市无人出摊,这块临近港口的区域被布置成了战斗的最前线。蓝德与武装修士们在后方等待时机,一般的信众充当中军,而战线最前方赫然是一群行尸走肉般的荧光人,那是信众们应号令而带出家中的荧尸。 这是阿达里想出的毒计,他向信众们宣扬只要贡献力量那病人也可受神救助。如此一来就能用荧尸拖延敌人的步伐,回生部队不想被感染又要强行突破,就势必要解决这帮尸体。而只要官府的人扣下扳机,他们就将亲手粉碎沼泽的秩序。 没有秩序的邪龙也将失去力量,这场虚假的神罚只会埋葬他们自己。 “大人,来了!” 蓝德也看到了灾骑士,她和手下们共乘着一辆装甲越野车,那车从升龙船上开入港口,吼叫的引擎声简直猖狂到了极点。车上人人手持改装枪械,蓝德见状心中大喜,他领着护卫们跑到战线前方鼓舞士气,举臂高呼:“灾骑士不想给沼泽活路,那就由我们向她施加真正的神罚!沼地信众,随我出击!!” “众神护佑!!”人群响应。 迷茫的信众们与荧尸一同跑向车轮,蓝德悄悄开启了自己的防身遗物。再之后只要看到敌方亲手开枪,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紧紧盯着灾骑士的手指,祈祷他们不要那么沉得住气,而事情进展之顺利出乎他的意料,车上的所有人都扣下了扳机。 邪龙的走狗开枪了! 蓝德因狂喜而欢呼雀跃,他等待着将至的血液与惨呼,等待着绝望中的嚎哭与厮杀。但他忽然感觉有点不对,没听见水弹激发时的喷流声,反而有一声声沉闷的“噗”声传来……而且那个弹药看上去也很奇怪,气味和颜色都很…… 包括武装修士在内的所有人都很茫然,几百双眼睛望着划过天空的弹药。那“水弹”足有拳头大小,色泽偏黄发绿,质地酷似泥浆。弹药撞到人后发出“噗叽”一声闷响,而后溃散成一摊泥状污物,发出可怖至极点的恶臭! 蓝德脑中当场一白,他难以用语言表达这种气味,只觉得榴莲比之太过友好,腐烂物似乎又略显夸张。直到第二颗“水弹”击中脑袋,黄绿色的泥状物占满全身,熟悉的记忆才终于被唤醒。 他颤抖地抹了把脸,望着满手黄绿发出惨呼:“屎?!” 那正是……那个形状那个色泽与那个手感无疑……就是X啊!! “我草,X!”“救命啊他们扔X!!”“还要不要脸了!” 好不容易鼓舞起的战意跌落至谷底,信众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以蓝德为首的武装修士们当场剧烈呕吐!其中意志坚强者强撑着发出道德指责!“你们竟然对病人扔X……你们会遭报应的!下地狱啊混账!!” 越野车上,楚衡空伸出触手,指向战线最前排:“是这样吗?可我没看到有病人啊。” 人们随着他的触手望去,最前排的荧尸们表情呆滞,满面黄绿,因为他们大张着嘴,在第一批冲击中吃下了大部分的弹药……病人家属悲愤得简直要崩溃了,但他们同时感觉有点不对。只有黄绿色与恶臭,然而…… 没有光。 看不到光亮,皮肤下的光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了,迷茫的眼中又生出神采来。那些发光的尸体竟然活过来了!他们惊喜地环顾四周,带着初生儿般的好奇发问:“哪来的X啊?” 但已经没有人回答了,信众们惊得快要丧失思考能力了,他们看到灾骑士站上越野车顶,一手持光盾一手持扩音喇叭。她的声音传递到集市各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先前也说过了!我们洄龙神的审判日是惩恶扬善的,恶人才会将在病痛中死去,善者将自光中解脱。看起来各位病人都是善者,倒还有救……可是故意挡路的就不一定咯。”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扫视着众人:“还有谁想要龙神赐福啊?” 兵器落地的动静响了一地,蓝德当场被两只大脚踹翻在地。身上有光斑的信众们率先高举双手奔入恶臭的泥潭,呼声此起彼伏宛若潮水。 “骑士大人,射我吧!”“射我射我!”“我有承受赐福的勇气!”“你滚开,我敢吃赐福!”“我从二十年前起就是洄龙神的信徒了!!” 噗叽!噗叽!特制水弹枪接连开炮,人们幸福地倒在一地黄绿色之中,少数没来得及接住的信徒伏地抓起地上的赐福大嚼特嚼。代号“喷射”的审判日行动,就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第35章 沼地神恩喷射行动 中庭,回生部队本部,水球似的房间内。 姬求峰听完黄水晶中的回报,一本正经地说:“局势大好呀,没想到他们的点子这般有效。悠游你不看看吗,如此有冲击力的战局,错过太可惜了。” 悠游整条蛇埋在枕头下面,疯狂滚动:“你住口!我不要看,我不要看啊!” “喔,他们正在准备新武器!”姬求峰大声说,“不愧是洄龙大人亲手改装的武器,看着就相当神圣啊。很威武!” 悠游想到将发生的场面,顿时发出绝望的尖叫:“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啊啊啊啊!” · “大人,港口战线被突破!信徒全跑了!” “他们手段太狠,我们抵抗不住……” “大人不好了,丰饶聚落快失守了!” 一位位通讯员跑入深根聚落西部的别墅,焦急的报信声此起彼伏。坐镇中央的阿达里被这一连串坏消息轰炸得头晕脑胀,他用手杖捶地三次示意众人安静,而后怒吼:“都闭嘴!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情况。” 被点到名的传信人捂着心口,表情那叫一个心有余悸叫一个死里逃生:“大人,他们全疯了。灾骑士和神子用枪射X!所有人都抢着吃X!” 阿达里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那种……那种东西能够治疗光毒。”传信人绘声绘色地说着,“它很神圣,那是一种神圣的X!” 人们纷纷附和:“是啊太神圣了……”“那是神迹啊……”“是圣X……” 阿达里简直要被气昏过去,他使劲深呼吸了两次,向众人咆哮:“改变策略,让信众把病患都藏进家里!别让他们吃了,换我们的人顶上去强行开战!” “大人,做不到……”传信人哭丧着脸,“得了光毒的人都主动往外跑……他们追在车后面抢着吃X!” 传信人所言非虚,话语中描述的这一幕正在沼泽各处上演。骁勇善战的队员们持着改装激流枪四处扫射,将各大聚落都涂作了赐福的颜色。而在五辆装甲越野车结成的车队后方,一条闪亮队伍如锁链般紧紧跟随。那锁链由浑身发光的荧尸组成,本应丧失意识的它们主动跑出房屋,在车队后方高举双手狂奔,简直像是虔诚的巡礼。 旁观的聚落市民们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多么虔诚啊。合该他们得到神明赐福!” 实际上,荧尸的追随与什么赐福神力都没有关系,那份狂热起源于车队的中央。姬怀素的光盾正摆在一个锅子般的奇妙装置上,由悠游亲手打造的增强装置令光盾的亮度提升了接近十倍,好似一个微型太阳固定在了车顶上。 “我知道荧尸有趋光性,但你不觉得这玩意强过头了吗?”楚衡空捂着鼻子大喊,“连隔壁沃土聚落的荧尸都跑过来了!” 姬怀素一边说话一边还单手开着车:“首先这玩意是悠游大人打造的法器,在概念上就有吸光效果……其次我还一直给它供着能呢!这玩意出力大到快把我榨干了你赶紧过来替我开车好吗!” “抱歉我对替人开车有心理阴影,怀素队长能者多劳吧。” 楚衡空这次一反常态偷奸耍滑,竟然跑到了副驾驶上偷偷放冷枪。他的枪法奇准无比,每一枪都精准打进一个荧尸嘴里,不浪费一点赐福,令后座上的解安啧啧称奇。 “你他妈真是点子王啊,你怎么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的?” “咱们实事求是,我一开始只打算用药水枪镇压兼救助病人,是你那临时调配的药水将这计划上升到了它本不应有的高度。”楚衡空向后座举起大拇指,“你解安才是本次喷射行动的头功!” “啊我草了你住口吧!”后座上的解安欲哭无泪,“还头功!我爹在天之灵要看到这一幕能把我开除家谱!” 姬怀素使劲忍笑:“怎么会呢,你老爹看到你用shi……用赐福拯救大家也会很欣慰的!现在前面来人了赶紧把你们的备用计划掏出来!” 一路上阿达里的部下已尝试拦截了三次,无一例外没能靠近就倒在了臭气熏天的喷射战术下。但这一次大巫师显然发了狠,整六个奇形怪状的恶魔附身者率武装修士拦在了聚落出口处,这一批敢死队不仅各个身穿铁甲,还带上了紧急赶制的泥巴面具以隔绝臭气,它们的吼声在一片“噗叽”中也清晰可闻:“大家不要再吃X了!我现在就揭穿邪神的毒术——众神在上啊那是什么?” 敢死队的怒吼到后面成了惊呼,一把全新的武器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武器看着像长管激流枪,但足有六个不详的枪管,其中段有一个圆盘正开始转动。解安扛着新枪,发出森寒冷笑。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为裁决准备的全新圣器,赐福加特林。” “大家不要怕!”敢死队首领扛起钢铁大盾,极力稳定军心,“我们有众神赐……呸!众神护佑的守护遗物,邪龙的力量绝无法突破我们的信仰壁垒!” 敢死队首领胸有成竹,他这大盾是货真价实的一级遗物,区区水弹绝突破不了防御。那X弹不过是臭了点,但毫无杀伤力,只要逼这帮人下场作战,就有一万种方法把他们拉到X……泥坑里! 解安扣动扳机,六道枪管咆哮着喷出赐福弹,敢死队们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但他们发现这一次的弹药有点不对劲。那弹药比之前要足足粗了一圈,在射出枪口后开始剧烈抖动。赐福弹中长出了翅膀和有蹼的掌,长出了长脖子与鹅头,变成了一群避水鹅…… 一群颜色与X一模一样的,在空中狂飞的恶臭避水鹅! 敢死队员们的表情与赐福弹呈同步扭曲,他们的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鹅里有X! “嘎!嘎!嘎!嘎!”黄绿色的大鹅们冲入敌阵挥动翅膀!上百根恶臭的羽毛飘扬!“啊不要!”“它要过来了!”“滚开呀!滚!”敢死队们只见视野之间尽是黄绿之色,无边无际的恶臭伴随极强的冲击倾泻而来。他们的防御在会飞的鹅群面前毫无意义,惊恐的大鹅见到这群妖魔鬼怪嘎嘎乱叫,逮着便摁倒在泥地里一顿乱啄。 敢死队首领依靠大盾勉强撑过第一批攻击,他战意接近崩溃准备逃窜。但他刚睁开眼就看到了新的鹅弹!“嘎!嘎!嘎!”第二批大鹅前仆后继砸中,一时间赐福羽毛弥漫天地,聚落上空如同暴雨倾盆。 “我半个月内不想吃烧鹅了……”姬怀素干呕,“我觉得我以后一到食堂就会想起……” 楚衡空有种想捂脸的冲动:“你闭嘴吧!不要再说下去了!” 解安伫立在枪林弹雨中,声音出奇嘹亮:“这圣器乃净藏大士托梦所传,他老人家不忍心见沼地民众受苦,便在梦中授我赐福救苦,圣器救难。此物一息间便可赐福三千六百人,每次发射便是放生数条性命,端的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 “太善良了……”“不愧是净藏大士。”“大功德,大慈悲呀!”善良的沼地人们纷纷双手合十,随喜赞叹,然后一拥而上抢夺圣鹅。动作慢些的伙计把被啄昏的敢死队们拖下道路去,心道这帮不要脸的还吃起来没完了。 意思意思差不多得了,大家都急着要赐福,你把sh……你把赐福吃完了,我们吃什么?赶紧滚! 尽职尽责的队员们抽空补了几枪,少数几个还能挣扎的敢死队也倒在了一地赐福之中。深根聚落的抵抗也彻底平息,一辆越野车从乱局中撤离,转而开向丰饶聚落所在的南方。 至此,车队的进军彻底无人能挡,他们每到一处都有居民自发簇拥,沼地被喜庆的恶臭淹没。 · “大人!他们进深根聚落了!”“有一部分修士逃跑了……”“他们说宁可战死也不想吃X噎死……”“我们投降吧……” 礼拜堂中堪称愁云惨淡,失败主义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阿达里见这帮的人蠢样简直想把他们剁碎了喂鱼。但他心里明白这也没有办法,沼地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有能力而坚强的人不会妄求神明,唯有软弱无能的绵羊才会借着神意狐假虎威。 有那么一瞬间阿达里怀疑起自己的决策。如果不买荧尸局势是否会更好?有那三十个精兵在的话他至少能争取更多时间,最不济也有实力求和……但他立刻抛弃了无用的念头,想这些没有意义,事到如今难道还能投降吗?投降以后纵使有命,大巫师阿达里又还能剩下什么? “把武器库的大门打开。”阿达里声音轻柔,“然后你们可以走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使得心腹们重新稳住心神,前往祈祷室后方的武器库。半分钟后沉重的石门开启,飞散的尘烟间透出灼目的光。愚民们惊恐的喊叫在片刻后戛然而止,随后是缓慢而深邃的吞咽声。阿达里的笑容近乎疯狂。 “没有关系,我亲自上场……!” · “楚衡空,做好准备。来了!” 驶离深根聚落时姬怀素发出提醒,楚衡空放下赐福枪械,从车上站起活动手脚。 远方传来微微的震动,聚落外的密林里有怪异的巨声作响。人们纷纷发出议论,好奇那会是另一起神迹还是什么崭新的圣器。没人真正担心什么,毕竟无所不能的神使就在前方。 可忽然间看热闹的议论声销声匿迹,匪夷所思的光照刺痛了人们的眼睛。沼地常年阴暗无光,可此时强光却从阴森的林中升起。那光芒自泥地深处涌出,翻涌的泥浆令古树也为之倒塌! 那是由泥与光组成的巨物,污秽的腐败物构成它庞大的身躯,上百道光斑在它的“腹部”连成一张丑恶的脸。那闪亮的身子里插着上百支遗物兵器,似尖刺般保护着它的躯体。 解安张望远方的巨脸,眼中满是憎恶。 “光炬尸堆……这东西是正儿八经的毒王,少说得能顶百只荧尸。楚衡空你一个人能行吗?” 光炬尸堆像拾起棍棒般轻易地拔出一颗大树向车队掷来,楚衡空踏着车顶跳起,一脚将粗壮的树干踢得粉碎。 “保证干掉它。”他说。 第36章 蠹心之毒 楚衡空脱下大衣,如一只矫健的黑隼般跃入林中。后方人群的噪声远去,在极速的奔腾下连风也变作与树木同色的碧绿。他轻握感知挂坠,感到光炬尸堆的面容深处传来恶意浓厚的注视,像是啄食尸体的秃鹫。 林中树叶齐飞,尸堆挥动双拳,它体表的烂泥似炸弹般爆发了,数不清的遗物兵器因冲力飞起投射而来,化作刀锋之雨。 楚衡空的脚步一刻不停,他迎着刀光剑影狂奔,像一支利箭射入兵器的骤雨!他的双臂在奔走时划动,画出柔美的轨迹。长兵凭触手的抽打击开,短兵便靠挥拳时的劲风吹散,悄然无息间一个无形的圆环出现,那圆无形无质却不可逾越,没有一把兵器能够突入楚衡空的周边三寸。 龙乡拳法·环风手。脱胎自连打中的防身技艺,可如旋风般隔绝流矢刀剑侵袭。楚衡空待攻势减缓时抬手,在兵器雨中抓住一根黑色的长棍。他挥舞长棍扫清前路,脚下加速离开雨幕,突入林中。 被击落的兵器沉入沼地,那些兵器的尖端还带着光泥,令楚衡空身后浮起朵朵光斑如萍。时间经过40秒,双方的距离拉近到百米,光炬尸堆似乎发现了远距离战术并无意义,它自巨口中发出诡异的啸声,那声音沉重却极富穿透力,像在击打生锈的铜钟。 一只发光的枯手自泥中暴起,抓向楚衡空的脚踝! 锃亮的棍头撞向手掌,枯手被这狠辣的一戳剿灭。这一击的力量大得惊人,竟将埋伏在地底的荧尸直接砸了出来。楚衡空回转棍棒一棍迎头砸下,以精准的力度将荧尸击昏。身后光芒大放,他在挥棍时前踏一步躲过攻击,单臂收回将棍柄笔直后撞。棍柄像一把撞锤那样砸中荧尸,第二名偷袭者被打得倒飞而起,如破布般搭在了树梢上。 楚衡空收棍护身,泥沼中掀起道道涟漪,埋伏在泥地下的荧尸接连暴起,以玉石俱焚的气势发起自杀攻击。然而所有的攻击均与楚衡空擦肩而过,他手中长棍挥舞化作比环风手更为明亮的圆弧,荧尸莫说突入圆内,哪怕靠近都会被劲风吹倒。 荧尸再危险终究是病患,这男人却是一骑当千的猛将。荧尸包围的危险度对他而言还不如一把长刀。他轻而易举地突破重围,矫健的身影直奔尸堆而去。 光炬尸堆眼见包围战术无用,便抬起巨手重重砸下。楚衡空以棍头轻点泥地借力跃起,他以此一跃躲过巨手拍打,落在尸堆的手背上。他沿着巨人的手臂飞奔而上,奔跑时触手收缩积蓄力量,向丑陋的巨脸刺出银色长枪! 银枪自侧面命中,集中在枪尖的劲力爆发,打出贯穿尸堆的巨大空洞。这一击几乎将光炬尸堆刺为两截,包裹光斑的泥浆团团飞起。然而也正在同一时刻,银光侧方掠过深紫色的影。那影子的速度快到了极点,简直像视野中一闪而过的错觉,它在刹那间来到楚衡空面前……贯穿杀手的身躯! “蠹心毒手。”紫影低笑。 那是五指并拢而成的手刀,仅是肉体,却拥有数倍于金属的锋利。楚衡空的左腹被完全洞穿,伤口中流出黑紫色的血。手刀原本瞄准心脏,在最后一瞬间楚衡空强行提起身躯,以本能的反应救了自己的命。 突袭时机挑选得太好,触手化枪攻击时来不及回防。楚衡空强忍住吐血的冲动弹膝撞去,然而沉重的肘击自上落下,将膝撞截断。砸肘之后紫影立刻挥臂击飞棍棒,楚衡空一时失去了武器。 他立刻变招改用低踢,右手握拳攻敌人中路。紫影用相同的招式回击,以踢对踢,用拳回拳。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双方的攻击在半空中相撞,落于下风的竟然是楚衡空。此刻回收的触手兜回后方抽打,企图逼退敌人。但紫影以后背承受住这一击,楚衡空的触手上传来惊人的痛觉,犹如被一千只蜜蜂蛰咬! 攻击被完全打破,楚衡空身前空门大开,紫影携雷霆之势前踏,掌底击打在他的心口。歹毒的劲力于方寸间爆发,楚衡空被这一掌打飞了接近十米,他沉在污浊的泥潭中,喷出一大口紫色的血。 而紫影在泥潭上漫步而行,从容如此地的领主。荧尸的光芒照亮了他的模样,深肤色的无发男子,穿着袈裟般的白袍。他是大巫师阿达里。他的皮肤变成了可怕的深紫色! “是不是还在防备精神控制?很可惜,猜错了……”阿达里自上方俯视楚衡空,他的眼角流露出毒蝎般的阴狠,“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懂得斗争的技艺!” 光炬尸堆在阿达里的身后逐渐恢复,他猛然发力大步踏前,脚掌直踩楚衡空的头颅。楚衡空翻身躲闪攻击,而后强撑着跳起以水弹反击。但水弹像无力的水花一样在深色的皮肤上撞碎,阿达里旋身侧踢,楚衡空立刻举臂防御。但没有成功!他的动作比阿达里慢了一筹,踢击正中腰部,楚衡空再度被击倒在泥地。 “回答我,邪龙的杀手。”阿达里发出恶意的笑,“你眼中的光,是什么颜色?” 光是绿色。犹如树叶般的翠绿。但树叶是明黄的色泽,像火中的蛆虫一样扭曲。沼泽在缓慢地旋转,大巫师好像行走在世界的侧方。视野模糊但亮得吓人,意识中的肢体融化、扭曲、血管里像是在流着冰。 楚衡空强撑着站起,动作不像样子地走形。他勉强招架住下一发重拳,受击时震动触动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这原本是能够躲闪的一击,大巫师的速度没有快到全胜于他的地步,是他自己的速度变慢了。 那一次突袭的手刀……蠹心毒手……将极恶的毒素注入血液。这一次楚衡空的确失策了,他没想到操控人心的敌人同样精通格斗,更没料到“基石”还能有这等毒功。那一瞬间的失算让他付出了代价,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死亡。 · “我草我草我草!他妈的事情不对!”解安急得站了起来,“楚衡空打架没道理烂成那样……他中毒了!快增援!” 解安没办法不急,他熟悉沼地的每一种药材每一种生物,正因如此才理解烂泥与密林中潜藏着多么可怖的疫病与猛毒。其中前列足以在数分钟内令猛兽化为蛆虫巢穴,纵使巧手的体质也无法抵挡。他使劲拍着座椅示意姬怀素出击,但她此刻毫无动作,像没听见一样左顾右盼。 “别他妈顾忌什么计划和面子了,快去啊姑娘。晚了要死人的!”解安快急疯了。 “我知道。”姬怀素说,“交给你了!” 她忽然飞起一脚将解安踢出车外,解安眼中的惊愕还未退去,便被灼热的青色覆盖。那是自地底喷发而出的火柱,像是苍青色的熔岩。烈火中的车辆还没来得及爆炸就完全碳化了,解安远在五米之外都感觉自己将被烈焰烤焦。 他呆滞的伸出手,摸到一层发光的“墙”。是姬怀素的光盾,在最后一刻她将保命的盾牌送了出去,自己置身于烈火。 “姬怀素!!”他癫狂大喊。 烈火中浮现出一丝黑线,解安顿时屏住了呼吸。他看到厚重肃杀的巨剑斩裂火柱,持剑的骑士立于灰烬之中。 姬怀素回头望去,看到男人眼中的仓皇和无助,分明已经30多岁了却还像个无力的孩童,看着就觉得窝囊。这没有办法,解安是個没有战斗力的人,他对于战斗毫无天赋,能做些食物和药物就是最大的帮助。但姬怀素还是深深望着他,看着一个战士而非厨子。 “解安,你也是升变者对不对?”她说,“那就站起来往前跑!去你的战场!” 两位队员赶忙跑来,将解安从地上拽起。解安完全怔住了,张着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姬怀素扛起巨剑飞奔而出,不再关注身后的任何人任何事。她不能够再分心,哪怕慢上哪怕一瞬所有人都会死。 远方苍青色的火球飞向密林,将落至楚衡空战斗的方向,她投掷巨剑将其斩灭后继续突进,不给对手更多出手的时机。 姬怀素的行动轨迹是一条直线,路线上所有的障碍物都被撞飞,遇到房屋就连墙一起撞破。数个呼吸后姬怀素来到深根聚落的边缘,无数树木根须盘根错节成褐色的“盆地”。她如挥动铁扇般挥舞巨剑,剑风吹起一顶白色的礼帽。 “真可惜。”男人漫不经心地说,“差一点就成功了。” 他抓住礼帽重新戴上,一身纯白色的礼服像是参加葬礼的绅士一样。姬怀素抓稳巨剑摆出架势,警惕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她从没见过这个人,正如她从未见过洁白如纸张的礼服。这件事本身就不可思议,因为她是对洄龙城的犯罪者最熟悉的人。 “你是谁。” “我是个商人,来做些售后服务。”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我的顾客还蛮喜欢这份商品的……能请伱不要打搅他吗?” 他的指尖燃起一点青色的火苗,那火焰变作鹰般的爪扣向姬怀素的面门。姬怀素一剑将火爪斩灭,礼帽男人优雅地挥手,头颅般大小的火球随他的指挥接连飞来。他的身后燃起冲天火柱,青火自巨树的根须燃起,烧向巨树旁的聚落。 在无人可见的烈焰深处,驾驭元素的人们开启厮杀! 转瞬之间火势汹涌而起,深根聚落南方几乎化作火海。哪怕是被毒素所困的楚衡空也能感到空气中的热度。情况有变,支援不会来了,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必须在被毒杀前干掉阿达里,否则就是死亡。 楚衡空竭力抑制呼吸,以近乎自虐的方式控制心跳,收缩特定部位的肌肉,以此减慢血液的流速,使毒素的扩散变慢。靠近的阿达里好像面条人一样细长,在毒素影响下连视觉都不可信了。 阿达里服下一颗绿色的药丸,他的速度提升了接近一倍。重拳袭来,判断不出速度,交叉双臂愚笨地防御。勉强没有被打倒,用触手挂住对方的手臂。强撑着踏前,以奋不顾身的气势挥出打向心口的拳。 楚衡空的拳击命中了,可他没能造成伤害。阿达里心口处的皮肤如泥一样翻涌,他的皮下刺出乌黑的螯,有蜈蚣似的毒虫潜伏在他的体内,趁机咬中楚衡空的拳头!楚衡空只命中了虫螯,他拼死的反击反而让自己再度中毒了。而阿达里看准机会使出自下而上的掌底叩打,他的掌心钻出毒蜂的针! 掌打与毒针同时命中,楚衡空的视野剧烈摇晃。第二第三次的中毒让他快要丧失视觉了,他借助受击的力量翻滚,在林中躲闪勉强拖延时间。阿达里从一只荧尸手中接过手杖,像老辣的猎人一样维持距离追踪。 “拼死的一击。赌上性命的反击。似乎将那下贱的命赌上去,就能做到什么一样……” 阿达里忽然间增大了声音,老僧般的面上浮现怒容:“别太狂妄了,小子!不过区区刚升变的巧手,有什么资格对抗我积累的十年!!” 他的躯体各处的肌肉随暴怒鼓胀,深紫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数不清的微小轮廓可怖地蠕动。那是曾被他吞入腹中的毒虫与恶魔,也是那毒功武术的成立根基。他是大巫师阿达里,也是沼地最强的药师,他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了蛊毒的温床,像操控兵器一样,以“基石”的力量控制自己! “十年还没混成质点二,让你很自豪吗?”楚衡空强撑发笑。可是大巫师举起手杖摇晃铃铛,似曾相识的痛楚刺穿大脑,让楚衡空停止行动。 成功了。就这样继续吧。亲自过来,用你的毒手……! 可大巫师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高举的手杖未曾放下。光炬尸堆出现在他的身后,那巨大的躯体竟自主解体,分解为一团团发光的泥浆。泥浆荧尸们飞快接近楚衡空,体内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尸爆。”阿达里冷笑。 靠近楚衡空的荧尸齐数膨胀,爆炸,密林中激起蘑菇云似的金光! 第37章 击碎虚伪的神像(二合一) 南方燃起冲天的大火,北方的光芒刺眼如太阳。爆炸的气浪从密林深处席卷而出,聚落周边的居民们险些栽倒。有眼尖的人看到光中冲出一个血色的人影,像垃圾一样被暴风吹在地上。而不祥的光芒仍在,一只只泥浆荧尸自林中走出,无声地粉碎人们心中的希望。 “是末日啊。”绝望的居民说。“末日到了。” 好不容易提起些许的信心,因接连的异变而磨灭了。一部分人小声哭喊,而更多的人因冲击而呆愣着,不知所措。这时候武装修士们反而出现了,大力摇晃着小钟似的铃铛。大巫师阿达里不知何时站在屋顶上,向迷茫的人们微笑。 “祈祷吧。颂唱我的名字。”阿达里庄严地说,“如此一来灾厄就会远离,尔等将得到平安。” 于是许多人照做了。像是拼命去抓救命的稻草一样,在原地跪下祈祷。“阿达里。”“阿达里……”“请救救我们,伟大的阿达里!”他们的祈求如此卑微,如弱民祈求神的恩赐。而引发灾难的罪魁祸首就混在荧尸中,堂而皇之地接受众人的祈祷。 但这怎么可能呢?大巫师阿达里不正在和楚衡空战斗吗?是的,这不过是用遗物制造的虚伪的幻象,用于击溃审判日计划的釜底抽薪……而真正的阿达里站立在聚落的北部,注视着废墟中满是伤痕累累的人形。 “我就夸赞你一句吧,毕竟你如我预料的一样采取了措施。”大巫师冷笑,“只不过,粗暴愚钝得不像样!” 鲜血淋漓的手掌按住碎石,摇摇晃晃的,像是下一秒就将倒下一样,重伤的楚衡空站起。他的右手因高温灼伤而发黑,焦化的伤口处露出森森白骨,触手上细小的伤痕累积,银色的血液流淌。左腹部的贯穿伤、在先前交手中碎裂的骨骼,以及现在也在蚕食生命的猛毒……数不清的不利积累在杀手的身上,但他还活着,从先前的爆炸中存活下来。 在尸爆前楚衡空紧急跃向高空,凭最后一丝力气远离了爆炸中心。他的确因精神攻击而无法操控身体了,但身体本身可以自主行动。这就是他在战前准备的防范措施,用三天时间锻炼出的条件反射,一旦高速行动中的自己突然停下,就立刻以跳跃方式远离战局。 这对策听上去荒谬至极,但能够玩命控制身体的巧手,就有能力使用如此疯狂的战斗方式。 然而,仅仅是逃过了必死的一击,战局不会因此而逆转。与凄惨的杀手相对,阿达里毫发无损,状态近乎完全。楚衡空使劲挤出笑容,盯着远处模糊扭曲的轮廓:“站在那里做什么?惧怕被人看到丑恶的真容吗?” 但是阿达里以手杖敲击地面,一只泥浆荧尸随之融化,如液态的衣物一样包裹住大巫师的身体,这样一来无论他与寻常的荧尸看不出差别。楚衡空这样的好手能分辨出差异,但是寻常的民众做不到。他连这种细微处的疏漏都想到了。 “所以我才说,愚钝得不像样。” 阿达里漠然地下达命令,随他而来的泥浆荧尸分散跃出,像贪图血肉的发光的虫。无奈之下楚衡空再度后撤,他挥舞伤痕累累的触手,像鞭子一样逼退荧尸的包围。但是被抽打到的荧尸发出亮光,再度爆炸! 轰!轰!轰!又连续三次爆炸发生,楚衡空被气浪炸飞,他接连撞破两栋建筑,落到了深根聚落的广场上。这里建着大巫师阿达里的铜像。广场外有群聚的住民正围绕幻影祈祷,看到荧尸爆炸的光芒后,他们发狂似得感谢大巫师的护佑。 阿达里维持着足够的距离,不让楚衡空有任何靠近自己的机会。他得意地笑着,声音弱到极点,他知道仅有听觉发达的巧手才能听见自己的话。 “你应该趁机藏到建筑物内躲藏,可我知道你做不到。因为不想误伤无辜啊……而正是这份自以为是的傲慢,决定了你的死!”阿达里不屑地笑着,轻蔑与他为敌的杀手,轻蔑身在沼地的所有人。 此时再没有地方躲藏了,杀手倒在废墟中,泥浆荧尸向他逼近。楚衡空奋力甩出触手,即使在这种时刻他也没有放弃,还仍旧想着反击。可毒素完全损害了他的感知,触手向着空无一物的侧方抽去,临死前的反扑没有击溃哪怕一个敌人。泥浆荧尸蜂拥而上,集群的尸爆即将开始。 刺目的光如剑般射出,掠过众人的双眼! 那光不是尸爆的前兆,荧尸们的速度还没有如此快速。那光来自闪亮的车灯,深蓝色的越野车咆哮着撞破围墙冲入敌阵,过快的速度令荧尸沦为车轮下的泥浆。驾驶座的车门大开着,一只瘦弱的手将触手死死握住。 “上车!”解安声音嘶哑。 楚衡空鼓动最后的力气收缩触手,在爆炸前一刻登上越野车。尸堆的爆炸将车子轰飞到天上!大巫师完全想错了,楚衡空不没有躲藏是为了主动暴露自己的方位。他必须在开阔地将动静闹得足够大,其他人才有办法找到他。 反应过来的阿达里发出愤怒的咆哮声,越野车落地后颠簸不停,楚衡空躺在副驾驶上哈哈大笑。解安手忙脚乱地关上车门,一手开车一手握着药杵,声音发颤:“笑!都要死了还你妈笑!” “快死了……才该笑……”楚衡空止不住咳嗽,然而眼中带着快意,“其他人呢?” “姬怀素在和喷火怪物战斗,其他队员去搬救兵了。”解安的腿不停打颤,他松开方向盘使劲打自己的腿,但握药杵的手仍在臼中动作,一刻不停,“伱要撑住!随便说点什么别闭眼!” 楚衡空还在笑,笑得虚弱又丑陋,他脸上的肌肉都快要失去控制了,死亡正在降临。“怎么是你来。”他完全没听见解安的话,还在继续没说完的话题,“太冒险。” “要拼命还轮不到你。”解安紧咬牙关,“这是老子的黄金……是老子的药!!” 他才是最想要黄金的人啊,不仅仅是为了救姬求峰。黄金是他和父亲的约定,是他这辈子活着的意义。现在大家都在拼死拼活就他一个人躲在后面,这叫什么狗屁的尽力了? 这里是属于他的战场,跟杀手与骑士都没有关系,他解安才是最该去赌命的一個! 越野车在城内横冲直撞,像一只悍勇的猛兽。他踩着油门未曾放开,用单手娴熟地挂挡,每每在极限时刻改变方向,越野车将泥浆荧尸远远甩开,却没有伤到一个路上的平民。他的车技神乎其神,因为他也是质点一的基石,哪怕天赋再弱,操控道具与器械的力量也刻进了他的血。 但解安的面色反而越发沉重了,后视镜中光芒退去,一个人形却逐渐放大。那是亲自追来的阿达里!他再度服下药物刺激体内的毒物,双腿关节反曲变化为形似虫足的丑恶结构。那异化的躯体给予了他极强的爆发力,他的速度比越野车还要更快。阿达里每一步踏出都在路面上留下深深的足印,重音如同丧钟不断逼近! “真他妈怪物。你是个屁的基石!”解安大骂。 他最后一次锤下药杵,而后将其与药臼一同推进楚衡空的怀里。楚衡空不再说话了。解安没法松懈,他猛打方向盘想要转弯甩脱追兵,但是阿达里投掷出数根紫色的毒针。那针刺如同猝毒的子弹,刺破了轮胎穿透了车身,也深深扎入了解安的手与肺部。 他一下觉得无法呼吸了,视野不断摇晃,像是地震了一样。后视镜中的大巫师还在靠近。车子即将停转。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索性挂倒挡加速,反过来撞向后方的阿达里! 阿达里轻巧地跃起,翻过车辆上方,再度投掷毒针。解安的垂死挣扎没有用处,歪斜着驶出一段距离后越野车爆炸。阿达里站在远方,欣赏愚者们的死亡。 “阿达里。”“阿达里……”“阿达里!” 愚民们仍在祈祷,向幻影高呼他的名字。大巫师平伸双手,享受着崇拜带来的全能感。这就是闹剧的落幕,正如桑嘉被驱逐到穷乡僻壤,正如亚历克斯被放逐到中庭,与他为敌者终将败北,如同神为敌者的宿命。 沼泽人人信奉神明,然而所谓偶像不过是愚者眼中的幻影。在这片自欺欺人的土地上,唯有主宰人心的支配者方有资格被称作神明。支配的神明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大巫师阿达里! 然而在这本应尽情享受的时候,阿达里的眼中浮现出惊色。他看到火光中浮现出黑色的轮廓,在爆炸造成的废墟中央,鲜血淋漓的杀手站起。 “多谢。”楚衡空低声说,“我好多了。” 他吞下最后一口药,体内清凉的气息流转。视野清晰,方向感固定,扭曲细长的事物回归寻常,光芒重新变为黄色。犹如清泉冲散堆积的淤毒,恶劣的毒素被连根拔出,那奇迹来自于解安一路上拼死制作的灵药,那副沼泽人尽皆知的药方。 治愈邪毒的万灵药。 楚衡空珍重地收起药杵,用触手卷起解安,置于远处。毒针自后方飞来,被他微微侧头避过。 杀手转身,握紧拳头,他的身体因极速而化为乌黑的光。下一个瞬间复仇的重拳撕裂空气,无比沉重的一拳砸进阿达里的面门! 阿达里的视野陷入黑暗,以他的头颅为中心,正圆形的气浪纵向扩散。这一拳的重量沉得惊人,阿达里当场被一拳砸到地上。他的身躯深陷入泥地里! “你这贱民!!”阿达里怒吼着起身,他的荧尸伪装被当场击破了,那狼狈的真容暴露在空气中。阿达里挥出附有剧毒的手刀,而楚衡空回收右臂,以触手的抽打相迎。凌厉的抽击正中手腕,蕴含毒刺的手刀被完全识破。 阿达里冷静地侧身后退,暗运劲力刺激体内毒物。他看出敌人准备蓄力出拳,这正是再度令其中毒的好时机。可是回收至腰间的右手双指弹出,水弹先一步击中阿达里的肩头。阿达里体表皮肉抽搐,受刺激的毒物破体而出刺出毒牙,却仅仅击碎了水弹。此时楚衡空怒喝着出拳,重拳将毒物砸为肉泥,而后粉碎大巫师的肩胛骨! 阿达里因剧痛而嘶吼,他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迷茫。而楚衡空神色漠然。“不过是小把戏。” 那歹毒的护身术已被完全看破了,归根到底阿达里不是真正的武者,体内毒物的“反击”不过是以类似编程的模式形成的自动防卫机制,只要先一步以试探的攻击触发就能完全破除。身经百战的杀手,不会被这等小把戏迷惑。 现在只能靠实力决定胜负了,用蠹心毒手应对龙乡拳法。阿达里似飞翔般跳起来到屋顶,他要拉开距离消耗敌人的体力。可楚衡空与他同步出现在屋顶,他们的速度不相上下。两人在深根聚落中奔走、跳跃、用空手战斗的技艺削减敌人的体力。一回合……十回合……三十回合! 阿达里使出侧身回旋踢,他的迎面骨上长出刀锋般的骨刺,楚衡空以完全相同的回旋踢反击。踢击交互的时刻,骨骼折断的碎裂声响起,阿达里的右腿被当场踢断! 这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力量上两人不相上下,速度与反射神经上阿达里还要更占优势,可是在最关键的技艺上,两人的差别犹如天与地。花费十年欺瞒人心的骗徒,怎可能在拳脚上战胜身经百战的杀手! 阿达里的右腿弯向不自然的方向,他在屋顶上狼狈地滚动。楚衡空立刻上前追击,但毫无征兆地,两人之间升起青色的火墙。 是那个礼帽男人的手段,感知到阿达里陷入不利,他便出手改变战局。而青火不止存在于一处,楚衡空感到背后传来惊人的热度。在身后五米之处,火焰变成凶残的巨型鸟头啄向他的后背,那火鸟足有汽车大小,速度却快如子弹,这时纵使是楚衡空也必须放弃追击,否则他就会被烈火穿透心脏。 可楚衡空没有回避,他奋力跳起越过青色的火墙。在火鸟追击而至的刹那间,金色的光盾浮现在杀手背后,挡下了必死的追击。 片刻后黑色的剑风斩裂火鸟,姬怀素落在满是火星的废墟中。她背对着楚衡空扛起巨剑,吐出灼热的呼吸。 “不会让其他人干扰你的战场。就这样干掉他!” “——交给我。” 于是楚衡空飞跃炽热的火墙,另一侧阿达里勉强站起,向半空中的杀手出直指心脏的叩打。而楚衡空借助高度优势以踵落应对,他的鞋跟捣毁了阿达里的手掌,将大巫师从屋顶踢落。 同一时刻,数声枪响打破了祈祷。阿达里的幻影被子弹洞穿消失,而武装修士们也被愤怒的队员们打倒。但这一行动没有引起人们的暴动,因为一位老人站在人群中,她是被紧急带来的桑嘉婆婆。 “看吧。”桑嘉婆婆喷出一口烟雾。烟雾在人们的头顶上弥漫开来,其中显露出清晰的影像。那是身负重伤却仍然激战的楚衡空,而与他为敌的丑陋的恶魔,长着一张众人熟悉的脸。 “大巫师……?”“阿达里大人?”“神使大人为什么?”“怎么会?”人群因过强的冲击力陷入混乱,而桑嘉婆婆将手杖高高举起。 “因为大巫师阿达里,就是带来光毒的人。”她说。 现场几乎陷入了疯狂,有人呵斥她妖言惑众,有人因真相而哭喊。但几秒后噪音忽然小了下去,人们看到烟雾中的阿达里举起手杖,他的周围浮现出金色的光。 “少得意忘形了,小子!!!”阿达里怒吼。 他一直紧握着石杖,即使在先前焦灼的战局中也没有放开,因为他要一直对荧尸们下达指令。此刻那单纯的指令起到了效果,分散于都市各处的泥浆荧尸来到战场周边,再度聚集成巨人般的光炬尸堆,那巨型荧尸的体表光芒大作。 它即将爆炸了!光炬尸堆的爆炸足以将三分之一个聚落夷为平地,阿达里宁可令无数冤魂陪葬,也要在这里击杀他的敌人。楚衡空停下脚步,不做逃避,反而直面将要炸裂的尸堆。他为触手戴上蓄力手环。 他的伤口还在渗血,可他像感受不到痛楚一样一般用力回旋身躯,用无防备的背部面对敌人。在爆炸前的一瞬,回转的身躯猛然回正,蓄力手环同时发动,银色的触手如光般击出。 铮! 像是一百根长箭划过天际,像是一千把刀剑同时出鞘,突破大气的轰鸣震撼人们的耳膜。那个瞬间人们看到了银色的圆,那圆自光炬尸堆的中心而起,随音速扩散到体外,尸堆轰然炸裂,化作漫天泥雨! 这正是楚衡空努力修行的成果。以遗物中积蓄的力量作为“燃料”,靠回旋的技艺蓄力,最终以柔韧的鞭完成极速的鞭打。泥浆之躯可挡住穿刺斩击,却防不住电闪雷鸣。疾如雷电的鞭打将冲击力传导到每一个方向,均匀扩散的力量在同一时刻爆发,将原本无惧物理攻击的荧尸粉碎。 这正是借助触手的柔韧性完成的绝技。雷鞭! 尸堆已毁,尸爆的过程就被直接打断,大巫师最后的一手也失败了。阿达里果断抽身撤离,他接连跳向后方,借助尸堆解体时的浩大阵势隐藏自己。他还可以等待下一次机会,培育十年的民心不会轻易被粉碎,只要基本盘还在,大巫师就不会死……可他的脚步突然间一停,银色的触手自烟尘中甩出,准确无误地缠住他的脖子。是听声辨位。 阿达里急促地呼吸着,他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而那个满面鲜血的男人自尘烟中走出,伤势严重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死掉,然而眼中的暴怒炽热如烈火。 “好好享受吧。”杀手说,“这就是你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呼吸!” 触手暴起,阿达里被巨力掀向天空。那一刹那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之地,这里是深根聚落中央的广场,他的正下方是自己的铜像。楚衡空使出浑身劲力,将大巫师砸向下方。他在铜像上撞出丑陋的凹陷,他被砸在铜像的基座上。 突如其来的撞击榨干了大巫师肺部的空气,他像搁浅的鱼一样张嘴,但是无法呼吸。因为杀手的铁拳已经到了。楚衡空一个箭步上前,紧握的重拳正砸中阿达里的腹部,巨力让他身后的铜像一齐颤抖! “住手……!住……”阿达里惊恐地尖叫,“你不可……冒犯……神……!” 他拼命自体内逼出毒针,想要以毒物逼退楚衡空的攻击。但是杀手一步不退,将那剧毒正面承受住,在自己的鲜血中挥拳。他的拳速越来越快,但一发沉重过一发,那拳头击碎了大巫师用于防身的石杖,击碎了阿达里体内的种种毒物,让这丑恶的男人吐尽所有的空气,让他吐出歹毒的血。 强横的劲力传递至阿达里的身后,让那座伟大的铜像裂痕密布。楚衡空怒喝发声,他将右臂如挽弓般后拉,用尽浑身气力击出终结的一击。打出钢铁般的拳! 这一拳击穿了阿达里的心脏,击溃了那座摇摇欲坠的铜像。在众目睽睽之下,击碎虚伪的神明! 阿达里的上半身爆散为紫色的血肉,淹没在铜像崩坏后形成的废墟中。楚衡空吐了口血,他满不在乎地擦了下嘴角,从赶来的队员手中接过自己的大衣披上。 “任务完成。”他说。 第38章 沉于沼地的黄金 礼帽男人遥望聚落中心,他听到了那声石破天惊的震响,那是信仰粉碎的声音。 “生前是个胆怯懦弱的男人,死的时候倒很声势浩大啊。”礼帽男人说,“也算圆了你的神明梦。” 他吹灭指尖的火苗,低低压下礼帽。他的周边已不存在灰以外的颜色了,住房、草木、虫鸟……曾有的一切都被烈火焚为飞灰,仅余灰烬。 “彼此都有要做的事情,不如这次就到此为止吧?”礼帽男人微笑,“让我们在下一次的战场尽情厮杀。” 姬怀素一言不发,看着他踩着火苗离去。她有心想将这神秘的男人彻底留下,但她心里明白现在不是时候。打了这么久都没分出胜负,敌方绝非简单角色,而楚衡空和解安都生死未卜…… 同伴要紧。 她无言转身,飞奔向聚落内的战场。广场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但桑嘉婆婆示意众人让出一条通路。姬怀素跑到铜像废墟下时,楚衡空刚好扶着解安站起。他们身上都开着洞,奄奄一息得好像在比谁先断气。 “都还有气。”楚衡空说,“还能行。” “别扯淡了!”姬怀素急得跺脚。队员们手忙脚乱地将两人送上越野车,那是之前去接桑嘉婆婆的载具。她又一次坐上驾驶座,想掉头去往升龙船停泊的码头。 “去找黄金。”解安的声音虚弱,“夜长梦多。” 姬怀素沉默了片刻,狠狠踩下油门,越野车一路狂奔向聚落外的密林。楚衡空把上衣撕成布条给自己和解安包扎伤口,普通人此时早已失去意识了,也多亏他们都是升变者,纵使最弱的解安此时也还勉强能行。 “药效很好,你确实能行。”杀手淡然地说。 “你他妈闭嘴吧。”解安嘴唇发青,“你刚吃完药不说话了,我以为你被我毒死了。” “草。”尽管现在气氛烂到极点,姬怀素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楚衡空单手捂着脸无声发笑,一笑起来就扯动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的疼。 解安身上带着很多草药,原本是为了测试药性而带的“对照组”,没料到成了新万灵药的素材。阿达里也同样没料到这点,他仔细算计了整场战斗过程,偏偏没想到人尽皆知的药。 “坚持住,快到了。”姬怀素说。 他们沿破道一路上行,花卉的颜色逐渐多彩,先是有火般浓烈的红,再有天空般澄澈的蓝,而后灿烂的金花领着各色奇珍异草冒出,小山顶部赫然一片花海。放眼沼泽也找不到比这更漂亮的地方了,花海正中伫立着青铜色的教堂,教堂后就是全碧泽区最丰富的药草田。 可是药草田中点缀着一抹金色。那金色舔舐药草的茎与叶,随着风势摇曳蹁跹,在田野中尽情舞动。 那是培育荧尸的毒液。污浊生命的光。 他们忽然发现自己遗漏了致命的一点。阿达里也是个高超的药师,解安能想到的事情,他也一样能够想到。而这就是大巫师的后手,在他死后才将从地狱传出的,歹毒的嘲笑。 姬怀素奋不顾身地冲入光毒,抓起视野中能看到的任何一株药草。楚衡空紧跟在她的身后,用触手拔起那些稍远于毒液的植物。他们抢救出的药材能将车辆的后座塞满,可终究绝大部分药物都被光毒淹没,变成发光的腐物。 山下人头涌动,察觉到异状的人们试图登山,被队员们呵斥拦截。楚衡空将那些完好的药一一递到解安面前,这时他也急了:“这个是不是?” “那很普通。”解安说。 姬怀素翻出另一個怪样的东西:“这个像娃娃的!”“只是长烂了。” “我挖出一个很像土豆的。”“那就是土豆。” …… 他们把幸存的所有药草都给解安看了一遍,一无所获。解安的脸已经惨白如纸张,他的血渗透了坐垫的皮革。小山坡上吹着湿热的风,花瓣在空中打着转。姬怀素捂着脸,深深吸气。楚衡空虚弱地靠在车上。 解安挣扎着站起身来下车,他蹒跚着走向毒沼,声音嘶哑得听不清楚。 “你们先休息。我再找找。” 解安将牙咬得死死的,眼睛几乎都红透了。楚衡空不想再看下去,他甩出触手将解安拽回。 “想想其他法子。那里没东西了。” “有黄金。”解安怔怔地说,“黄金就在光毒里。” 楚衡空提高声音:“我说了那里没东西了。” “那里必须有!!”解安发了疯一般大吼,声音因重伤而虚弱,仿佛从骨髓里挤出来的一样,“怎么可以没有?!我们找了那么久,它不能被荧尸啃掉!!!” 他没有办法接受,任谁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现实。那是足足寻觅了二十年的珍宝,那早就不仅仅是一个药方一条人命,而是一个男人痛苦而执着的一生,是他继承自父亲的梦。梦是不该这样结束的啊,哪怕最终被自己的无力葬送。 “伱不要钻牛角尖。”楚衡空捏着眉心,“沼地的药草多得是,也不一定就在山上……” “不可能!”解安近乎歇斯底里,“我早就把所有的药材都买来尝试过了,没有!这里是全城最大的药草田,连这里都没有我还能去哪里找?哪里还有我没见过的药?!” “就一定是药吗?”姬怀素也急了起来,“可能性很多的啊。会不会是其他植物?那棵树你试过吗?那里的花呢?” 连楚衡空也觉得这话是强词夺理,但他知道这不是道理不道理的问题。如果在这里放弃了就真的结束了,就再也没有之后了。解安的眼睛红得要出血了:“我跟你说了我全试过了!这里就这没有我没见过的——” 他突然停了下来,紧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里只有湿热的风,黄色花瓣在风中飞舞。 分明毒液正腐蚀花海,风中的花瓣依然自如。 “……我之前没见过那种花。”解安喃喃自语,“我从没见过。” 他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连伤口也顾不上了,追逐着风跑入花海。楚衡空和姬怀素跑在后面,他们跑入花海中金色最灿烂的地方,明媚的黄花足有手掌大小,花蕊是太阳般的灿金。 解安将个头最大的一株摘下,楚衡空二话不说拿出银眼书,三双眼睛看着空白的书页。 他们看到银色的字迹浮现在纸上。 【不凋花】 【评级:2级】 【产地:森罗秘境-洄龙城】 【效果:二十年一开花,开花前将吸收环境中的思念,开花后的性质随生长过程而定。 当前效果为“增强”与“调和”。】 【思念:众生信仰的神灵啊,请你降下慈悲的赐福。 让贫瘠的沼地重回丰饶, 让白衣的大士平安归来。】 解安紧紧握着那朵金子般的黄花,那么用力却又那么轻柔,好像所有的力量都用于支撑自己不至于死去。泪水在脸上划出泥泞的沟,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好像要流尽这一生的泪水。 二十年前与父亲失之交臂的黄金,终于在二十年后来到了儿子的手里。 数不清的花瓣在光中旋转,像是一场迷幻的梦境。有那么一个瞬间,楚衡空好像看到了一个白衣的影子,背对着他看不清晰,只似乎在花中微笑,望着男人大哭的背影。 “笑笑吧。”楚衡空说,“好事啊。” 姬怀素抽了抽鼻子,使劲抹着眼睛。赶来的队员喷洒水流,毒液逐渐被控制住,空中的光斑像是蝴蝶飞舞。 解安在哭泣中放声大笑。 · 又三日后,深根聚落。 “节日……”“今有节日,敬请欢笑。”“是庆祝的时候了!”“哦哦神明的免费午餐!” 张灯结彩,笑声连天。艺人们拿着布与木头做成的龙头在街上游行,摊贩分发着打折的小吃与免费茶汤。危害人间的光毒被神使所除,草菅人命的蠹虫阿达里也被戳破了真面目,两件喜事凑在一起,属实值得大家大肆庆祝。 聚落中央用黄线拉起了隔离区,回生部队的队员们用木板车拉来了整整4车流珠,那都是大巫师阿达里友情提供的赞助金额。他们从地上抬起木质的“井盖”,将四车流珠倒入洞中。 在人们期待的目光中,大地颤抖,道道金色纹路浮现,一座白玉砌成的神殿拔地而起,神殿顶部洄龙的雕像神气十足。时隔二十年,第二座疗愈神殿在沼地重现了,中老年人们因此而热泪盈眶,年轻人们没有相关的记忆,只忙着在庆典中高歌跳舞,赞扬洄龙神通广大慈悲为怀。 “这玩意其实是咱们洄龙城的基建你知道不。”解安叼着根牙签,“设备早造好了,秩序不够运作就熄火了沉地底下。等秩序度上来了把流珠一丢按钮一拧,咣当!” “这不扭蛋机吗。”楚衡空笑。 “您还真说对了,就是!”解安眉飞色舞,“我跟你讲,城里好东西多了去了。以后有的是你享受的~” 姬怀素猛得探头进来:“前面单子都排到20了,后厨加快速度!” “马上马上!”“好好好。” 解安赶紧猛调饮料,楚衡空手速飞快地装杯封盖,一杯杯深褐色的饮料被触手甩出,由前台的姬怀素送到客人手里。小摊前队伍排成长龙,庆典中人气最旺的就当数这家三人营业的……奶茶店。 喷射行动顺利完成寻金计划圆满收场,悠游尾巴一挥给他们放了足三天的长假。按理来说他们该趁这机会该吃吃该歇歇,但怀素队长心血来潮想开个小摊赚上一笔,而楚衡空随口建议卖奶茶。 于是来自地球的时尚小饮料在沼地火热开售,以一流珠一杯的超平价成为姑娘与小孩们的心头好…… 由于洄龙城没有牛,解安用了些植物粉末才勉强调出了酷似牛奶的味道,但沼地人对没加奶的奶茶也不是很在意,反正大家也常吃没有肉的肉,好喝就行了!这长长的队伍直排到原材料耗尽解安叫苦连天才恋恋不舍地散去,姬怀素点了半天流珠,大声宣布道: “今晚净赚负500流珠!” “很有学生摆摊的气象啊。”楚衡空赞道,“很青春!” “青春个屁啊老子都三十二了!胳膊都酸掉!”解安大声抗议。 他们哈哈大笑,跑去夜市里采购一通,买了鸡肉串、种类不明的肉肠和不知为何近期特别流行的臭豆腐,很街溜子地蹲在路边吃着。解安鸡贼地留了些原材料,所以他们还能人手一杯大杯奶茶。 天色已晚,但庆典的热闹劲还没过去,游行才到后半段,一队从中庭调来的精锐部队硬着头皮站在车队中间,举着洄龙神的木雕与“讲卫生懂礼貌树立沼泽好形象”的标语迎接人们的欢呼。领头的是楚衡空的小跟班吕兴,他眼尖瞅见三位街溜子般的上司,摘下头盔疯狂打唇语:“探长!你们立的大功,该你们来!!” “经不起那热闹,你替班吧。”楚衡空用唇语告诉他。厨子和队长笑成一团。游行队伍散去后,姬怀素长长叹了口气。 “不服你都不行。”她说,“我杀了三个月没能解决沼地的问题,你用三天搞定了。” “大家的功劳。没你三个月杀出来的地基和解安的药,我有点子也没用。”楚衡空喝了口奶茶,“这事跟太极一样,借力打力。你没法让他们不信,就得让他们信点好的。” 阿达里的势力倒台极快,毕竟三日前许多人亲眼目睹了大巫师的真面目,又有桑嘉婆婆亲自出面为众人背书。于是不出三日就再没人提阿达里的大名,除了少数死忠分子,现在沼地大多数人都信洄龙神。 有了真能治疾病的“龙神赐福”,谁还会去信那死要钱的大巫师呢? “信仰啊……”姬怀素把吃完的竹签丢进垃圾袋里,望着远去的队伍,“你说我们真有改变什么吗?我觉得他们还是从众又盲目,无非是信仰对象从触手怪物变成洄龙大人。” “你说得没错,沼地的信仰就和流行一样廉价,或许再过十年人们又会供奉不同的神像。”楚衡空说,“但人们不会忘记万灵药,因而不会忘记净藏大士。唯有拯救苦难的人,才会长久留存在记忆中。” 他们想起了那朵不凋花,于是也都释怀地笑了。解安笑得不太好意思,他先前正盯着小本子出神。本子上写着一副新的药方,正是他重编的新万灵药。 “不一定能普及,我离老爹差得太远。” “肯定会顺利的,你可是城里最好的药师呀!”男人在他们身后说。 姬求峰头上顶着小蛇,持着那把风骚的纸扇。他从小辈们手里顺了几串吃食,厚着脸皮加入到街溜子的队伍里。 楚衡空见之一笑:“好歹是城主,端着点架子。” “病要好了,还端什么架子!”姬求峰眉飞色舞。被抢了吃的姬怀素大骂为老不修,跑出去补充弹药了。悠游爬到解安头顶上,使唤着厨子带它去看花。于是街边就剩下两个男人,吃着便宜的小吃,看着灯火中的街景。 姬求峰拿出一颗丹药,圆滚滚的,闪着金光,像一颗发光的流珠。 【娑婆常乐丹】 【评级:5级】 【产地:森罗秘境-洄龙城】 【效果:祓除质点5及以下的外道污染,可短暂隔绝第二深渊之下的外道污染。短时间内增强服用者的所有能力。外道服用时,可起额外祓除效果。】 【思念:尘世非佛国,业身熬悲苦。明心具常乐,娑婆亦净土。】 姬求峰望着丹药,像在看着许久未见的故人。良久后他将丹药收起,呼了口气。 “你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我帮解安做了一丸药,仅此而已。”楚衡空说。 远方的解安正对着几束花挑挑拣拣,动作瞧着比之前沉稳了一些。这个毛毛躁躁的家伙好像到现在才真符合自己的年龄了,或许之前他在自己心里一直是个孩子,活在永无法追上的阴影里。 “我当年想为他谋一条安稳的路子,不求建功立业,但求平平安安。但解安不允许自己那么活,他说就算上不了战场也想为城里尽力……那个时候我就想他和父亲在骨子里是一样的,都是太过骄傲的人,绝不能让自己看不起自己。” “你也是很骄傲的人不是吗?”楚衡空说,“现在最大的难题解决了。看来之后我们都要暂居二线,看城主大显神威了。” “暂时不行。”姬求峰微微笑道,“这药太好了,小安只做得出这一颗。我不能辜负你们,要等到最好的时机才能用。” 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先把药服了不是有利无害吗?楚衡空懒得想,他相信姬求峰不会选错。总之一时半会他不会失业了,他们又讨论起很俗的话题,比如之后该怎么涨工资,工资又该用什么付…… 而后不一会大家也都回来了,他们说着笑着,走入人群的欢笑中。 第39章 杀手假日 黑暗的视野中隐隐浮白,屋中蒙上朦胧的亮色。 姬怀素不安分地动了几下,忍无可忍翻身坐起拉开窗帘。惨白的光照让她脑袋反射性一缩,她盯着窗外看了好一阵,才发现今天居然有阳光。 休息日的最后一天,洄龙城放晴! 但凡本地居民都很难抗拒有阳光的日子,对于在阴暗沼地行动数日的姬怀素更是如此。被光亮唤醒的不快荡然一空,她跳下床铺在心中小小欢呼,琢磨着这难得的休息日该去哪里挥霍时光。 先去安全的工坊晒晒太阳……锻炼下身体去露天餐厅吃午饭……下午可以考虑在公共区域划船……但吃个下午茶也不错。或者骑自行车环城?尝试草地野餐? 走出房门时姬怀素都想学某人直接跳楼抄近道了,但这联想让她停下脚步,望向自己隔壁的302房。 这层楼是专为高级探长准备的宿舍,由于众所周知的人手短缺问题从最开始就只有她一个人住。但不久前情况有所改变,立了大功且升职的某位杀手领到了更好的宿舍,目前就住在她隔壁。 想想难得放假一个人玩也没啥意思,姬怀素尝试敲门:“嘿!在吗?” “在。请。” 门扉自动打开,楚衡空这厮居然还启用了屋里自带的声控功能。想想这家伙虽然不特意打点形象但也从不邋遢,理应不至于把住所打理成垃圾堆……但是…… 姬怀素在门厅脱鞋进门,找了一圈没找见拖鞋,心里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这么好的天气这家伙居然不拉窗帘也没开窗,屋里死气沉沉的一片。她眨了眨眼看清了周围,顿时发出悲鸣:“我的天……你这到底过成什么样了?!” 餐桌柜子和墙上没放任何摆设,白茫茫一片好似新房。长凳上连個靠背坐垫都没摆反而搭着脏衣服,直观展示了“衣物筐非必需品沙发可平替”的从容生活态度。地上的灰恰好维持在“再过两天该扫扫了”的程度,一看就是隔数周才定期搞卫生的猛人。从队伍里领回来的干果零食等福利全堆在大厅角落,似乎不少都开了口但由于堆得太高让人缺乏一探究竟的勇气。 楚衡空的宿舍的确不是垃圾堆,因为这儿真没多少垃圾……他的宿舍根本就是狗窝!还是没装修过的毛坯狗窝! “我很普通在住啊。”楚衡空的声音从卧室传出。姬怀素三步并两步入内,见此人平躺在床从容不迫,端的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她赶紧拉开窗帘迎接阳光,环视一周更感绝望:“你就不觉得你家里少点什么吗?!” 这屋里比外面还干净,除了书架上摆着可怜兮兮的两三本书外简直是一无所有……那件绿色大衣就挂在椅子上,除此以外就没衣服了,整个衣柜都是空的! 楚衡空翻身坐起,身上就穿着平时出门的黑衣长裤。面对姬怀素的质问他的回应相当淡定:“比以前住的时候少点。” “然后呢?”姬怀素使劲瞪着他。 “无所谓啊。”楚衡空倍感奇怪,“不影响正常住。” “我都不想说你这个地板了,摆设小物件之类的就算了,你衣服呢?拖鞋呢?其他被单床单呢?”姬怀素抓狂地跺脚,指向那个空荡荡的衣柜,“杀手同志你看看那个玩意伱就不觉得自己该买点什么嘛?” 楚衡空一低头看见姑娘的白袜踩在自家脏兮兮的地板上,也觉得有些尴尬:“衣服两套换洗就够了,拖鞋一个人住就只买了一双……不好意思忘记提醒你不用脱鞋。” “不是提醒不提醒的问题……” 在这一刻姬怀素感到了深深的绝望,这种绝望来自于根本上的认知差异,有些人觉得宿舍也算自己家必须打理好,有些人觉得休息的地方有张床能住就成,一般来说后者要么是苦日子过惯了的倒霉孩子要么是经历特殊的人士……想到这里她浑身发毛赶紧确认:“喂你以前干杀手时也住这种环境?” 楚衡空一脸莫名其妙。 “不啊。我当时住古建筑改的别墅,地上好多地毯走道上都是名画。” “那你为什么会把自己住成这样啦?”姬怀素简直崩溃。这就像一个富家大少爷心甘情愿住狗窝还觉得狗窝也很好,从哪都找不到理解的切入点。 “我是杀手,我只负责工作。”楚衡空尝试向搭档讲解常识,“房子、车子这些……工作以外的问题……老板负责帮我搞定。” “你老板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间从铁血黑手党变成操心管家婆了!”姬怀素捂脸,“我受够了你给我起来打扫卫生!趁天气好把床单被套全洗了然后跟我出去采购!” 楚衡空难以置信:“你有没有搞错我今天放假……” “给!我!干!!” · “我假期白放了。”楚衡空面无表情。 在姬怀素的发号施令下他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收拾自己的屋子,过程大多很没意义,比如擦一些根本用不着的地方的灰,扫看上去还可以的地,洗还不算太脏的床单被套枕巾。眼下他又被姬怀素强拉着跑去了商业街,在阳光下与年轻男女们并行,挑选没啥用处的小挂画、毯子以及盆栽。 姬怀素正端详一颗球形仙人掌,闻言冷笑:“那你原本准备干什么?练武一整天?” “练武半天。”楚衡空纠正,“剩下半天去沼泽钓鱼。有时间的话洗一洗外套。” “天啊我都忘了你那件永远不脱的外套……”姬怀素把球形仙人掌丢进购物框,“你很喜欢一件衣服也不必天天穿吧?又不是很漂亮的衣服。” 楚衡空很顽固:“这外套是家族订制的高级货,算我的……纪念品。以前很漂亮的,穿久了才变成这样。” “那你去衣物店做个固化呗,高级点的400流珠差不多了。”姬怀素随口说道。 “……什么固化?” “幽冥神国工匠的手艺啊。”姬怀素见怪不怪地瞧了他一眼,“没听说过是吧?战斗和任务以外什么事都不关心是吧?你这人简直跟正常社会隔离哎,我都怀疑你要是没单可接宁肯饿昏在街头也不会去问问周围有没有免费的粥。” 楚衡空无言以对,他不得不承认这话一针见血。穿越过来两个月他很了解城中各势力人手情况,知道危险地带与犯罪多发地,用过绝大多数常见遗物武器。但他从没关心过这里有没有和地球不一样的服务设施,更不清楚哪里有价钱公道的商人和货源充足的店。 这座城里有来自各个尘岛的技术与移民,但楚衡空对他们在战斗外的特色近乎一无所知。 “你说得对。”楚衡空承认,“我该注意了。” “是~吧~”姬怀素拖长声音,“嘿你看这个不错!可以放在你书桌上。” 她选中了一盆绿色的多肉植物,看着像竖起的橡胶剑。楚衡空扫了一眼,拿起一只蓝色的海螺:“我宁愿放这个,可以听涛声。” 海螺一晃传出涛声阵阵,寂寥苍凉。姬怀素脸色相当古怪:“哇,你这人果真心理变态……听什么不好听涛声!” 楚衡空跟她大眼瞪小眼:“我喜欢钓鱼得罪你吗?” “不是钓鱼的问题,涛声是这个世界上最丧的声音啊。”姬怀素抢过那只海螺放下,“想象一下你一个人坐在悬崖边看海,天地之间空空荡荡只有空洞的涛声,那种虚无的寂寥感像是要把人扼杀一样。冰冷又孤独。” “完全是你思路有异于常人。”楚衡空见她已走向收银台,在付账前尝试据理力争:“再说我看不出这玩意的亮点……” 姬怀素把小植物放在脸旁,笑嘻嘻地望着他:“再考虑一下吧,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 “好,我买。”楚衡空从善如流,“我买。” 他们又花了一个小时买各种衣物,其原料丰富度让楚衡空大开眼界,包括某种昆虫吐出的丝(夏季常凉)、产自炎热地带的轻金属(摸上去像布且保温)、用胶体和塑料缝成的布(酷似牛仔裤布料,但非常耐磨)。这一通折腾完之后都到中午十二点了,他被拉着去到大木船改装成的餐厅吃炖鸡、沙拉与海鲜面条。 “我的假期消失一半了。” “别傻了,你正在度假呢!”姬怀素快活地说,她胸前的挂坠闪着银光。 今天她戴了太阳镜,穿了长袖的白衬衣与修身的牛仔裤,金子般的发丝没扎成马尾辫就这么搭在肩头。能从中看得某人企图展现成熟魅力的努力,但总是翘起来的炸毛还是使这打扮显得不太协调。 姬怀素注意到他的眼神回以期待的注视,楚衡空不太忍心说伤人心的话,说:“挂坠不错。” 那是个亮晶晶的小玩意,弯月型的底座上一簇光芒状的凸起,像是从深处升起的流星。姬怀素皮笑肉不笑:“我平时就戴着它……” “我知道。”楚衡空坦白说道,“也就这能夸了。” “去你的。”姬怀素去掐他的触手,因太滑而作罢。她擦了擦黏糊糊的手:“不过这东西是挺好看的,听老爹说他捡到我的时候就在,可能是我亲爹妈的遗物。” 这次楚衡空真吃了一惊:“你不是你爹亲生的?” 姬怀素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觉得一个黑发黑瞳的单身男性会有个金毛紫瞳的女儿啦……” “你们这地方乱成这模样了还在意什么发色,何况你跟他一模一样啊。” “真的?”姬怀素撑着桌子凑过去,“你觉得我跟老爹很像吗?” “气质一模一样。”楚衡空斩钉截铁。 “是吗~这样啊~” 姬怀素立马开心起来,用叉子把海鲜面卷成一团美美地吃着。楚衡空的嘴角一抽,感觉自己有点浪费时间,分明是难得的大好时光却尽在说些没啥意思的话。 常规意义上的度假就是这样吗?换身不错的衣服出去随处走走吃吃喝喝采购东西,企图让自己过得跟平常不一样。 “我还是比较喜欢钓鱼。”楚衡空说,“或者在家打游戏。” “别这么老气好不好……话说打游戏是什么?打牌那些?” 楚衡空尝试解释:“是电子游戏。你在一个屏幕上操控别人走来走去,买东西、开车或者打架……” “哇哇哇,听上去好虚无,你为什么不在现实中这样做呢?”姬怀素摘下太阳镜望着他。 楚衡空从兜里拿出手机,朝她晃了晃:“因为很多时候游戏里有现实没有的东西。我手机里存了很多老游戏有空就会打,可惜现在没电也玩不了。” “哦~~”姬怀素端详了一阵,“你干嘛不买个充能插头试试?” “……” “我知道你没听说过了,吃完饭跟我走。” 下一个目的地离餐厅不远,位于绿树成荫的绿涌道,是一栋近期装修过的三层小楼。商店里跟博物馆似的摆着油画、瓶装船与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物件,店长是个老人,见了楚衡空相当惊喜:“啊呀,是楚探长!您想要什么随便拿!” 这地方名叫铁桨商店,正是他初来乍到第一天砸的铺子。楚衡空将外套脱下放在柜台上,摆手谢绝老人的好意:“谢了,正常付钱就好。劳烦帮我的衣服做个固化,再给我一个充能插头。” 老店主到仓库里找了好一阵,递来一个很像充电宝的小玩意。 “这玩意存量很少了。”老店主告诉他说,“很少有尘岛敢用‘电’作为能源……您知道的,在各方面都非常非常危险……所以它的能量转化率也低。你可能要花200流珠才能……我想想那个词怎么说……” “充电。”楚衡空说。 “没错,充电!”老店主很高兴,“多有意思啊,每次看到这些稀奇的小东西我就想买下来。您稍等二十分钟,我帮您加工外套。” 楚衡空在充能插头后面找到了投入流珠的圆孔,这玩意的“充电线”是一条可变形金属,靠近手机后自动变成usb口的形状。他尝试充电发现居然真能行。 “我的天。” 姬怀素斜眼:“这种事情值得你感叹吗?” “太值得了。” 老店主手脚利索,只用了十来分钟就完成了外套的处理。固化工作完成后深绿外套焕然一新,楚衡空惊喜地发现外套后方的家族徽记又回来了。那是两条小蛇交缠成的手杖,原本因为常年穿戴而磨损,现在却像刚缝纫好一样栩栩如生。 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宿舍,将狗窝改装成了“勉强能住的样”。完成工作后楚衡空用单手打开手机,直奔模拟器,选了一款21世纪初的老游戏。 “这啥啊……口X妖怪绿宝石……?”姬怀素探头探脑。 “一款很经典的老游戏。”楚衡空目不转睛,“你好奇可以坐一边看我玩。” 姬怀素看着像素小人走出卡车,不由感叹:“你的尘岛真怪啊!这种简笔画一样的玩意有什么意思啊?” 十分钟后。 “抓它啊~!哎呀没抓住……再丢一个球再丢一个球!!” “没有球了。” “去买呀快呀!”姬怀素兴致勃勃,“我要抓那个绿色的小东西!” 二十分钟后。 “这黄狐狸怎么还逃跑的有没有素质。” “不要和游戏较真。” “绿色小东西输出好菜……这种东西怎么在野外活下去的我能不能替它打啊。” 又十分钟后。姬怀素抓着一袋土豆片,表情严肃。 “商量一下,一袋土豆片换我玩十分钟好不好。” “如果我说不呢。” “我就抢。”姬怀素呲牙。 “你好歹是个队长能不能有点素质。”楚衡空痛心疾首,“怎么还真抢啊!” 姬怀素怪叫一声伸出魔爪扑来,跟个大号孩子一样抢起手机。楚衡空见她这么专注索性让了出去,于是姬怀素欢呼着领到了游戏,和他一块盯着小小的屏幕直乐。他将注意力从游戏中离开,发现木头长凳上多了靠枕,因此坐起来很舒服,做完打扫的屋子明亮整洁,地板上反射着外面的光。 “等一会晚上要不要出门划船?”姬怀素随口问。 “可以啊。”楚衡空说,“反正今天放假。” 他们为了玩游戏而挤在一起,金色的碎发拂过他的耳畔,屋子里不时响起女孩大惊小怪的叫声。楚衡空感觉这真有点浪费时间,却又觉得也不妨再这么消磨一阵时光。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假日也还不错,比一个人度假要愉快许多。 第40章 咸鱼功法 上午九点,总部31层神殿。 灯光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其中一道前倾弯折,而又抬起。他在行礼。受礼的姬求峰面不改色,合拢纸扇向前一点。 “来。”他说。 这声邀请就如宣告开启的锣声,神殿内部的气氛骤然一变。灯下窜出第三道细长的影,肃杀之气蜂拥而来,起手的第一招是直取额角的银鞭! 姬求峰将头一扬,以一寸之差闪过突袭,他的眼中浮现赞许之色,因为对面的男人也沉住了气没有移动。男人矮身屈膝,将踏前的左足回收重心后移,使了一招“拉枪”的妙计。这是长柄兵战中常见的技术,将武器快速回收以应对中距离下的激斗,此刻使来更让未中的鞭打化为斜向的抽击,只要擦上一下,回转的劲力就能动摇敌人的重心。 这一次姬求峰没有闪躲,手腕微动纸扇压下,正敲在银鞭的中后段上。这一敲截断了鞭中的劲力,犹如打蛇打中了七寸,让持鞭人难受无比。他的右侧因此而出现破绽,姬求峰前踏一步,空门刚好就朝着手边送来。持鞭人也踏步,一步轻垫发力强行收鞭,而后转用回旋踢攻姬求峰上路。 这一招当机立断,变得极好。第一下踢击可虚可实,一旦未中便借回旋的势头再度出鞭用出二连击。但在眼光老辣的姬求峰面前这还不够,第一击侧身避过,第二击只擦过发梢,他沉下身子躲闪鞭击,手中纸扇忽然探出,如一把利剑直取持鞭人咽喉。持鞭人的右手同时闪出,弯刀般斩向姬求峰的侧颜! 右手静止在半空中,因为纸扇先一步触及皮肤。姬求峰收回纸扇打开一摇,笑眯眯地说:“差一点就成功咯~” “差了不知几十年。”楚衡空收回拳头,“多谢指教。” 持鞭人当然是楚衡空,银鞭就是他的触手。假期结束后他领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学招练武,每日早上固定和姬求峰打十五分钟,只要碰到姬求峰一次就算成功。刚刚那把是这周最有成效的一次,看着只再前一厘米就能赢……但是这样的赢也没意义,人家全程背着一只手只拿折扇打架,这都没法叫放水,压根是泄洪。 “我是认真的,之前我跟怀素打赌猜你压箱底的是什么招,怀素猜是拳,我猜是枪,没想到是刀。”姬求峰似笑非笑,“可惜衡空你忘了自己没有握刀。” 楚衡空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姬求峰说得没错,最后一招正是刀法,可过手过得好好的有一方突然出杀招,这事换哪家哪派的都不光彩。 他实话实说:“压迫感太强,没控制住。” “是好事,少些念头,生死关才容易闯过。”姬求峰示意他坐下,“说说你现在的情况吧!新的手臂你已能完全掌控,不会再有拘泥于某种作战的思维。底子打得很不错了,你自己觉得下一步要怎么练?” “练招。”楚衡空立刻回答,“缺招。” 他收缩触手,边说边比划起来:“习武至今我学过许多技艺,但在当前战局中能一锤定音的杀招……也就两下子。” “一点突破的‘枪’。”他压缩触手,暴起的触手触及神殿的墙。“大范围打击的‘雷鞭’。”回旋的触手击在地板上,冲击力如圆般扩散。楚衡空收招,重新坐好。 “配合武器和暗器足以应付大多数情况,但仍有致命疏漏。”楚衡空竖起两根手指,“首先是防御面太差。城里有太多比子弹更强的武器,精神控制与剧毒也是难以应对的手段。如果不做防范,我早晚死于集火。” 姬求峰似笑非笑:“只差在身板上?” 楚衡空按了按眉心,苦笑着承认道:“……我太容易托大。” “是了,这才是‘防御面’上的大问题。”姬求峰用扇子敲敲他的肩膀,“你年纪轻轻就有了强者的心态,不怕死,不怕疼,不怕敌人的阴险伎俩。这助伱在武道上突飞猛进,可也同样培养出了一些坏毛病。你说你若真将阿达里当做强敌,会打得如此惊险吗?” 楚衡空只有苦笑:“……不会。” “那现在来看,你要如何打?”姬求峰循循善诱。 “怎也要备足药材,带好武器,用鞭子稳妥地干掉光炬尸堆。等逼出他真身我再全力出手,争取一刀速杀。”楚衡空说。 姬求峰摇了摇头:“衡空,你还是没有懂啊!你为何不用赐福水炮去喷它呢?” “……啊?” 楚衡空目瞪口呆,姬求峰绘声绘色地讲着:“这荧尸既然惧怕小安的药,那就正该对症下药,用专项武器啊!若你担心药物储备不够,决定单人刺杀,那也大可在浑身上下涂满赐福,再随身带两罐备用。到时你对付荧尸如入无人之境,阿达里又有什么手段能制约你了?” 楚衡空哪里看不出这是在故意损他,赶紧举触手投降:“我真的吃到教训了……真有下次我一定用!” “这就对了。咱们练武的,可强,不可傲。”姬求峰摇了摇扇子,“然后呢?还感觉自己缺什么?” “没有特殊攻击手段。”楚衡空毫不犹豫地说,“能打过灵体靠符咒,能打荧尸是靠打散附身的泥浆。但如果下一次的敌人没有这种弱点,那我真是没辙。” “一般来说我们在质点一时期不会考虑这种苛刻情况。” “敌人也不会说因为我是巧手就不杀我啊。”楚衡空笑,“到了这个阶段,龙泉乡会教些什么手段?” 读过好几件相关遗物的鉴定文,他早知道姬求峰出身于一个叫“龙泉乡”的地方。龙泉乡的招牌是“龙乡拳法”,又有辰钧宫正玄宫这样类似“门派”的势力,想来应当很有仙侠风范……而仙人大抵不缺对付妖魔鬼怪的手段吧? “这個问题问得很好!”姬求峰一本正经地说,“一般来说在这时我们会教打铁、建筑、书画、药理以及音律!” “啊……啊?”楚衡空目瞪口呆。 姬求峰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只知道打架怎么行呢?我们龙泉乡一向提倡素质教育,鼓励多方面成长。实不相瞒我在丹青一道上也很有心得,衡空你既然有心向学,不如我们之后每日多加三小时绘画课……” “别!算了吧!” “学会后能画符哦。”姬求峰开始诱惑他。 楚衡空使劲摆手,他这是被唤醒了不堪回首的记忆。当年刚干杀手时他被家族里的老头子们硬拖着上了数不清的艺术鉴赏课、神秘学、纹章学与世界历史、讲台上的教授们激情昂扬,他在底下如坐针毡恨不得化作一根窜天猴冲天而起逃之夭夭。 “没那天赋,真没戏。”楚衡空态度坚决,“我学武就好!” “看你偏科成这样,怎么当武修呢?”姬求峰装模作样地叹气,“只好学些普通的小把式咯。扎马步,触手回收,右臂上防,拳心向内。” 楚衡空来了精神,这是三千套里没讲过的架势。依言做好后姬求峰助他微调了一阵,下第二步指令:“浑身肌肉绷紧。” 楚衡空运气发力,身体各处肌肉收缩,承受击打的准备让他的肉体比钢铁更坚硬。但姬求峰突然出扇点向他的心口,楚衡空整个人向后倒下!又像不倒翁一样站起! “明明是个防御的架势,你怎么倒了?” “太硬。”楚衡空思索起来,“没留‘余地’。” 姬求峰的回答出人意料:“错了,不够硬!” 他又一次拿起折扇指指点点,扇子最先打向楚衡空的肱二头肌:“绷紧,右臂肌肉右旋15°。” “…………啊?” 楚衡空尝试照做,肌肉旋转的感觉活像让人深更半夜痛醒的抽筋,还是打横向的那种。姬求峰随后点向胸膛:“胸大肌向外侧转3°。” “胸大肌怎么转啊??” 姬求峰将脸一板:“哪来这么多废话!转!之后是腹肌,然后大腿!” “我草……” 五分钟的功夫姬求峰将他上上下下点了一番,他身体各处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的状态下向诡异的方向扭转。楚衡空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抽筋,还是那种溃逃似的抽筋,他感觉再这么搞下去肌肉大概要说句各自安好,而后当场罢工破体而出天各一方。 但是姬求峰的折磨还没有结束,他满意地收起扇子,说道:“很好,站着吧,站到撑不住为止。” 楚衡空使劲瞪眼,但由于舌头打了结而说不出话。姬求峰很无良地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 三小时后。 金色的小脑袋鬼鬼祟祟地探出门口,姬怀素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步入神殿。 “嗨~不好意思打断你热血沸腾的修行,我来提醒一下你差不多到点跟我换班了……楚衡空你还有命上班不?” “………………” 她觉得这问题的答复应该是“否”,因为楚大探长正跟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这个人好像前不久正挑战把自己拧干,因为他身下的汗液积成了小水塘。姬怀素蹲在死鱼身旁,掏出根警棍戳了戳:“还有气吗还有气吗?” 在警棍碰触到他的瞬间,楚衡空以极诡异的发力方式平趴着弹起!而后如从高处跃下的猫一样以自身为轴心旋转!他的转速快到了极点,眨眼间就转了将近百圈,从正前方看来他简直化身成一场涡旋,汗珠如雨般向四面八方泼去! 姬怀素立马撑起光盾发出怪叫:“这是什么狗狗洗澡神功?” 而后旋转停歇,楚衡空翻了个身躺在地上,整个人生无可恋好像从咸鱼变成了晒干的咸鱼。姬怀素卸了光盾呲牙咧嘴:“祝贺你神功大成啊……咸鱼探长……” “没学会。”楚衡空口齿不清,“太难了。” “没想到你也会说难这个字哦。”姬怀素把他拽起来,“行了就练到这吧,下午的班我之后替你。你还有力气去工坊吗?” “干……什么……” “欣赏一下新的‘扭蛋机’。”她比了一个扭蛋的手势,“顺便领你的新装备。” 第41章 专业设备 熔炼炉中火舌喷涌,装卸货物的噪声不断,工坊后的大烟囱喷着白烟。那烟气神气地扩散开来,宛如黑衣的绅士戴上它的灰礼帽。蒸汽弥漫,打铁声震得墙壁都在摇晃,挥锤的小伙子们汗如雨下,但神色像是过节般快活。 绿皮肤的老板娘站在高处吆五喝六:“注意时间,下一批原材料还有两分钟就到!甲组的小伙子注意安全作业,不准摘防护面罩!” 楚衡空站在门口,特意回头看了眼门牌:“……这是安萨太太的工坊?” “当然是工坊。”姬怀素愉快地说,“它总算又能开工了!” 这时又一批新的板车赶到,打捞员们从车上卸货,将一框框遗物送到酷似水上乐园管道滑梯的运输管上,管内的水流像小河般流动,将遗物自动送入后方仓库。与此同时新的材料从仓库输出,借助颜色不同的水管运到葫芦形的熔炼炉上方。 楚衡空认为这过程实在奢侈得出奇,因为那些材料全都是遗物,只不过它们以某种规律做出了分类,按照不同的顺序投入炉中。 “放、放、放……好!轮流休息,保持监控,三十分钟后继续!” 熔炼炉的火光变弱,温度显著下降,打捞员们一齐欢呼后按分班歇息。安萨太太走到两人跟前,使劲拍了拍楚衡空的胳膊,脸上的鳞片一张一合。 “十年以来第一次开工!现在才称得上是个‘工坊’嘛,哈哈哈哈!” 老板娘笑得相当豪爽,楚衡空有了猜测:“您这个工坊,是和疗愈神殿一样的?” “当然,都是洄龙大人亲自设计的都市组件,秩序稳固才能开工。”安萨太太眉飞色舞,她此时像只快乐的大蜥蜴,“这可意义重大,把第一块骨牌推下去,之后的一连串事就都好起来啦!有了工作,小伙子们就不至于忍饥挨饿;消耗掉水幕中的遗物,洄龙大人就有更多精力制造流珠;流珠多了能源充足,我们就能造更大更多的好东西……快来吧,你肯定会喜欢我们的好东西。” 她领着两人走进仓库,又拿出一大串钥匙去开仓库深处的小房间门。楚衡空没什么期待,他还在心疼那些被送进火里的遗物。 数道灯光亮起,照亮房间中央的人形,一套黑色的轻甲立于光中,仿佛乌黑的鹰隼收拢羽翼,只待时机一到就将展翅飞翔。楚衡空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了,轻甲形似轻便的作战服,但左臂部分空空荡荡,只在肩头设置圆球状的护肩,留足了活动空间。 “为你订制的作战服。”姬怀素拿起酷似鹰首的头盔,“试试?” 他迫不及待地穿戴全套装备,作战服轻得不可思议,全副武装后的瞬间有种难以表述的“活力”渗入体内,就像一层暖暖的阳光贴着肌肤,让人精神百倍。楚衡空拿出银眼书,将书页往作战服上一扣,鉴定文本如他期待的一样浮现而出: 【回生部队作战服(探长定制版)】 【评级:1级(数字被描粗)】 【产地:森罗秘境·洄龙城】 【效果:洄龙城潮流技艺的尖端体现,由洄龙悠游亲自设计,穿戴者需具备质点一或以上的位阶。 可缓慢恢复体力并治愈伤势;可防御微弱的元素攻击;可防御微弱的精神攻击;具有微弱的外道侵蚀耐性。】 【思念:我跟你讲这小子打架不要命的,不多塞点抗性我怕他死家门口……笑什么笑,我说话难不成还能被那书记下来? ——洄龙悠游。】 安萨太太好奇地探脑袋,但由于身高不够因而没瞧见文本,只看到姬怀素和楚衡空都捂着嘴使劲憋笑。后者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我以后晚上就穿这个睡觉。” “出息!”姬怀素撇嘴,“事先声明啊,不是不想给你更好的……” “我明白。现在的工坊最多就能造一级的遗物是吗?这玩意已经在框架下塞爆了。” 满打满算四個能力其中一个还是实用得不行的外道侵蚀耐性,换谁看都不信这玩意还算一级。这耐性按字面意思理解就是不至于被荧尸的啃噬能力秒杀,这可是真能保命的! “太值了。”楚衡空不由得感叹,“顶一百件末流遗物啊。” “哪行哪业都做不了亏本的生意。”老板娘不失遗憾,“可惜目前的生产线只够制造防具,没法提供更好的武器给你。” “很足够了。”楚衡空说。 告别安萨太太后两人走出工坊,新一批白色的防具已开始锻造,那无疑是为回生部队准备的量产遗物武装。悠游的决断完全正确,在质点一这个区间的战斗中,再锋利的武器也比不过死硬的命。 楚衡空喜滋滋地望着手甲,倍感神清气爽:“入职两个多月,终于享受到公家福利了!” “别说得像你一直打黑工似得行不。”姬怀素丢来一个本子,上面写着一行行已完成或待完成的任务,“记得写交班表。本周工作计划是?” “惯例巡逻、看看蒂娜和狗、调查黑工坊和俱乐部……”楚衡空的目光集中在新打钩的一行上,“阿达里的账本查完了?有新发现?” 姬怀素摇了摇头,面色古怪。 “说是新发现也不太对。还记得前阵子针对伱的暗杀吗?” “哪一次?”楚衡空反问。 “百掌那次。” 他顿了一下才想起那个手掌很多的“巧手”,疑似崇拜月亮的人。去沼地找黄金的任务太急又太长,这点小事早被楚衡空抛在脑后,但姬怀素仍然在意着什么。 “那次我们听口供判断是沼地人干的,可调查阿达里近期的支出后,我没发现金额巨大的流珠缺口,反倒发现有一部分骨干成员不知所踪。”姬怀素说,“我不知道他派那些人去做了什么,但如今看来……那起暗杀不像是阿达里指使的。” 不是大巫师又会是谁?城里有谁能轻松拿出一百万流珠,只为了一个新人的命? 不约而同的,他们想起了那个戴礼帽的白衣男人,想起他手中青色的火。 · “不是我干的。”礼帽男人说,“你知道我的习惯,我只用自己人。” 开车的贝森瞧了他一眼:“但大家都以为是你。你知道,胡戈斯的回礼。” “别跟其他人说,那小子活该。我是让他下来打开商路,但他做得那么张扬。” “你故意的,卡宁。你派他来就是想探城主府的底。” “是的,我故意的。”礼帽男人——卡宁——愉快地承认,“现在你知道不是我了,那么买凶的会是谁呢?” 贝森没有回话,正经回答这种送分题让它感觉自己的智力受到侮辱。它踩下油门,正门前的主路堵得水泄不通,亮银色的流线型跑车、深黑的加长轿车、纨绔子弟们中意的敞篷车……像是一群造型优雅的棺材等着批量下葬。他们乘坐的这辆货运卡车混在豪车之中,好似误入葬礼的清洁工。 街道两侧林立着酒吧、咖啡馆与高档餐厅,招牌上艳丽的霓虹灯照亮夜幕。这片区域的车道像年轮那样弯曲,违规改建的建筑与非法设置的路障,使得来客只能一圈圈绕着路驶入中心区域。 而在深入年轮深处后,就能看到楼后连成一片的各家当铺,不断有两眼发红的人带着遗物或珠宝走入,以低廉的价位换取流珠。他们的目的地与路上的豪车一样,都是年轮最中心的建筑物,那座被围墙与当铺包围着的销金窟。 贝森和卡宁堵了快半小时,才找准机会驶入小道,在转了几个弯后绕到搬运货物的卸货口。这地方正对着几个大垃圾桶,臭气刺鼻但空空荡荡。见他们来了卷帘门随之升起,门上的喷漆红字消失在视野中: 上流优雅,非凡享受,随时欢迎——麦维亚俱乐部 “蠢透了。”贝森说。 卡宁嗤嗤笑了几声,然后恢复成那副风度十足的绅士样子。他戴上礼帽下车,车库内的灯光早已亮起,戴金丝眼镜的棕衣青年快步朝他走来,两人热情地握手。 “你气色很好,维萨甫。” “真诚地欢迎您大驾光临,卡宁先生!”棕衣青年维萨甫说。他的语气轻快声音却拖泥带水,像泥坑里冒出的黏糊糊的气泡。 “按您的老习惯。没请柬,没接待,没唱名,一切从简。” “你们如此迁就我的怪癖,每次都想让我再三道谢。”卡宁左顾右盼,“就你一位?上次你说发现个不错的小伙子,有好几只手,我以为这次会有新面孔。” “出了点小意外,他没通过‘面试’。”维萨甫轻描淡写地带过,“您知道,招新总是需要谨慎……” “万事皆是如此。” 贝森留在车上,卡宁在维萨甫的陪同下步入升降梯。电梯上升时没有一点杂音,隐约可听见悠扬的爵士乐与歌手舒缓的女声。电梯门打开时乐声与人声爆发般呈现,铺天盖地的鎏金与鲜红占满了视野。 水晶打造的枝形吊灯,鲜艳如血的红色地毯。舞厅中的女士们随乐声摇摆,飞扬的裙摆像一朵朵张开的伞;上层的看台上,衣冠楚楚的上流绅士们举着酒杯谈笑,食物在餐桌上堆叠如小山;相隔不远处就是碧绿色的牌桌,衣着诱惑的女荷官以近乎挑逗的姿势翻牌,狂热的人们将筹码堆于桌上,在片刻后发出哀嚎或欢呼。 骰子的碰撞声,女人的娇笑声,火柴点着卷烟时“嚓”一下的响,无数种奢靡的声响汇成令人血脉喷张的合奏。这里是麦维亚俱乐部,用金钱与肉体堆出的小小天国。 “手气怎样,克卢先生?……您更年轻了,安德森太太……好久没见了啊‘鼹鼠’小子,给他来一杯啤酒!” 维萨甫走入人群寒暄,视宾客的身份娴熟地切换态度,人们配合地举杯感谢他的招待。作为麦维亚的次子他主持过不知多少次宴会,这事他干得得心应手。 卡宁拿着一杯红酒倚在凭栏边,望着楼下起舞的女人们。他在其中发现了长女卡梅儿,棕发像巧克力般柔顺的姑娘,但他没找到长子白眉,往常这个烂人会换一身“皮囊”,混在赌棍里下注叫好,对着新来的姑娘吹口哨。 一个有趣的信号,这说明白眉被派出去干活了,但麦维亚一般不在宴会时出工……除非今夜的宴会召开很仓促,原有的计划来不及更改…… 卡宁的思路中断,他的背后传来瘙痒似的感触。他转过身,看到一条灰色的猫尾在眼前摇晃。 第42章 各怀鬼胎 猫尾巴长在深灰色的紧身衣上,像一条毛茸茸的绳索,抓住一摇就能让紧身衣下的臀部诱惑地晃动。穿紧身衣的女人主动摇晃着猫尾,眼神甜蜜浓浓,她挺了挺身板,极力突出胸衣下方小小的“筒”。 “就快满了哦!”猫女郎声音妖娆,“说不定再有100流珠就够,您想试试看吗?” 小筒快被流珠填满了,猫女郎不得不尽力挺胸,因为那小筒用三条金线系着,分别挂在紧身衣领口与两侧的三个拉链上。流珠超过限额时,拉链就会被小筒拉着下滑,将猫女郎的上衣用财富的重量“剥”下来。 这是俱乐部中备受赌棍们喜爱的一大发明,每个小筒的承受力都不一样,人们轮番向筒中掷流珠,赌谁能亲手剥下女郎的衣衫。最后的幸运儿能免费走入亮着粉灯的门后,和赤裸的女郎共度春宵。 卡宁回望引诱他的猫女郎,发觉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年轻。她已年过三十,艳丽的妆容掩盖了细小的皱纹,生过孩子的腰肢不如年轻时那样纤细了,要靠紧身衣才能撑起亮眼的线条。那个小筒的确马上要满了,再过一阵她就要赤裸上身挽着客人的臂膀走过人群,然后尽力讨好今夜的男人,再然后或许要强打精神回家为孩子做早餐…… 他摸出一颗流珠放到女郎手里,露出那种冤大头般腼腆的笑:“抱歉,我不是来……放松的。我是個生意人,我想……” “喔!您想见魔术师吗?”猫女郎恍然大悟。她以为这人是个新手,抱着感激小声说,“那您可该快点去舞厅了!他总中意光彩的亮相。” 卡宁连连道谢,沿着小楼梯走下一层,任谁看都觉得他是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下楼梯时他听到一阵低俗的喝彩,小筒终于掉下来了,那个猫女郎被大腹便便的光头男人搂着,在许多人的注视下连声娇笑。 “蠢透了,卡宁。”他听到贝森的声音,“蠢透了。” “我还以为恶魔不在乎这些。”卡宁在心里说。 “我不吃这种恶心的感情。”贝森干呕,“这地方满溢着月光的味道,腐烂、猥俗的烂泥地……” “所以我建议你待在傀儡里。现在回去吧,麦维亚要来了。” 贝森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像一个透明的幽魂,无人可见。卡宁随着音乐的节奏一步步下楼,爵士乐中混入一阵军乐般的鼓点,起先不过点缀,但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变成喧宾夺主的催促。起舞的女郎们随鼓点退场,舞厅中腾出一整片大场地,人们随着鼓点拍手。突然鼓声一停,不知何方有数十架礼炮齐响,一个极高极大的黑影自高处落下,像炮弹般砸入舞厅中央! 他的到来掀起了货真价实的“地震”,舞厅周边的宾客被震得几乎站不直腿。那人发出豪放的大笑,他摘下小圆帽高高抛起,帽子里竟然窜出白鸽。那顶小小的帽子里飞出十几只上百只鸽子,它们扑闪着翅膀,抖落的却不是羽毛而是一片片芬芳的玫瑰花瓣。 大男人抬起双手过头,在花瓣雨中大力鼓掌,欢呼:“欢迎每一个人!欢迎来到我的俱乐部!” “麦维亚!麦维亚!”人们狂热地欢迎他,“魔术师‘麦维亚’!” 麦维亚向各方行礼,挥洒着他的热情与好客。这是一个如字面一般的“大男人”,身高足有三米,过度肥胖的身体被定制的燕尾服紧紧包裹着,好似将冲天而起的大气球。但他的面容棱角分明,神态自信而沉稳,让人意识到在派对之外的任何场合,他也一样值得依靠。 他不停地向四周行礼,期间与人群中的卡宁交换了一个眼神。“今夜又是满月的日子,这样的好时节值得庆贺!”而后他牵头热舞一曲,便拿起一杯白酒从容下场。顷刻间,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将麦维亚包围起来,热切的面容下藏着掩不住的焦虑。 维萨甫悄然靠近,递给父亲一张小纸条。麦维亚扫了一眼后微笑:“一切都好吗,朋友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句话把焦虑点燃了,一个家具商人挤到最前面,硬着头皮充当排头兵:“亏您的福,都很好,先生!只是……一点小小的忧虑……我们听说上面的工坊又开工了。” “确有其事。”麦维亚说。 “老天爷啊,发发慈悲,他们不能这样做!”家具商人涨红了脸,“那种单调的、没有创造力的工厂会击垮每一个诚实手艺人的产业!他们会用可恨的廉价把流珠从朴实人们的腰包里勾出来,以后再没有靠手艺吃饭的出路了!” 又一个水果商人站了出来,身上的礼服能让每一个水果贩子自惭形秽。“水果产业近期的日子也不好过,先生。尊敬的大巫师离去之后,沼地人开始不守规矩了。他们打算自己运货来中庭!您知道那些浑身烂泥的人有多贪婪又多肮脏,没有我们的仔细把关,指不定多少人会因为烂水果而发瘟!” 麦维亚仔细地听着,不时点头。话匣子打开后,人们纷纷吐露着忧虑,关于新的工坊、关于“不守规矩”的沼泽、在话语表面之下隐藏着的,是对于近期行动频繁的城主府的忧虑。他们都是垄断者、黑心商人、是现有体系下的既得利益者。过往他们不必担忧任何事情,因为人人都知道“守规矩”,而打手会解决那些不懂规矩的人。 可现在情况正在起变化,城主府正在让一种早已被人们忘却的,新的规则复苏。他们担心自己将成为“不懂规矩的人”。 “我明白,朋友们,我明白的。”麦维亚的发言缓慢而有力度,“首先我想提醒大家,我们的城市,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凭本事与良心赚钱的公民。我们经营着合理合法的生意,有谁会敌视有身份,有地位的本分人?” 他环顾人们担忧的脸,回以自信十足的笑容:“我和工坊有着深入的合作,我清楚明白那不会在短时间内侵占市场——光供城主府的货都足以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至于碧泽区的生意,我会亲自去和他们谈谈。我们都明白个体户的辛劳,现在有了成熟的代理体制,谁还想苦哈哈地自己搬货呢?” “最后我要提醒各位,永远,永远不要敌视我们的城主府。无论环境怎样变化,都只有合作的人才有未来!” 魔术师做出了承诺,这就意味着问题都会被完美地解决。商人们举杯庆贺,放下心来,开始尽情享受餐桌上的盛宴。维萨甫接过父亲的酒杯替他主持大局,而麦维亚本人在轮番祝酒后发觉卡宁不在,便以照看厨房为借口退场。他从后台坐私人电梯到了顶层的小包厢,白礼服的男人正在餐桌前等候。麦维亚与他热情地拥抱,以最高级的礼节亲吻他的双颊。 “卡宁!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最最聪慧的工坊主!”麦维亚扯着身上的晚礼服,“我们的衣服、我们的房子、人们喜欢的小小玩具、还有那些保护自己的小玩意——我还能说什么呢?全都多亏你,卡宁。没了你的鼎力支持,再漂亮的小魔术也不过眨眼间散去的烟火。” “同样感谢俱乐部提供的血与肉。”卡宁拿起刀叉,“以及美味的小牛排。” “保证当天宰杀,全城独此一份,我的朋友。”麦维亚骄傲地说,“你在别处再找不到这样好的牛肉了!” 麦维亚所言非虚,盘中的牛排火候正好,外层焦化的纹理清晰,切面是鲜嫩的粉红色,用餐刀轻轻一压,汁水便伴着香气渗透出来。大厨手艺了得,食材更是顶级,哪怕放在地球上它也称得上一流。这顿饭是卡宁乐于赴宴的一大原因,他们都是挨过饿的人,等到将肉汁也沾着面包吃完后才说起正事。 “以你的标准,略显仓促。”卡宁说。他指的是今夜的宴会,往日麦维亚会提前数日就发出请柬,而不是像今天一样匆匆召开。 “你还是那么敏锐。”麦维亚犹豫了几秒钟,放下刀叉,“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今早我下了一个决定。” 卡宁侧耳倾听。 “麦维亚家族还不够兴旺,我们打算孕育一个新的‘女儿’,按照月亮的规矩,这等大事必须庆祝。”麦维亚严肃地说,“所以,伱明白的,老朋友。我想给你一个大订单。” 卡宁了然地点头:“乐意之至。有关月亮的遗物,尽可能完整,其他的要求?” 麦维亚沉思片刻:“四个孩子对一个父亲来说已经够多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我是个单身汉。”卡宁说。他的俏皮话引来一阵大笑。 “得了吧!有的是女人对你投怀送抱。”麦维亚笑得咳嗽开来,“未来几年内我该不会再生孩子了,所以这次的仪式我想办得漂亮些。遗物要尽可能多,越多越好。” 麦维亚拿出一个漂亮的水晶瓶,瓶中黑色的血液像活物般蠕动。他将水晶瓶丢给卡宁。 “作为回报,我会提供五瓶‘家长的血’。纯度与这瓶定金一样。” “成交。”卡宁一口应下,“我会亲自运货。” “你总是值得信赖。” 麦维亚眉开眼笑,交易谈成后他放松下来,倚在格外大的椅子里点上烟草。“和你谈生意总是轻松,不用废那么多口舌。看看舞厅里的可怜虫们,因一点风吹草动大惊失色,那可不像个好老板,更不像是好父亲。” 卡宁不失时机地表态:“他们的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 麦维亚捕捉到了这个信号,他坐端正了,吐出一口烟雾:“卡宁?” “我有些担心。”卡宁说。这句话足够有重量,当一个老板,一个头目说他“有些担心”的时候,就代表他的担忧快要到了极点。 “就因为那个新探长?” “不仅如此,我认为他们在沼地得到了一些东西,它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城主府立刻开始调整策略。”卡宁继续说道,“眼下的局势大家都清楚,我们有必要采取行动。” 提到局势,就暗示着事关生死。而采取行动是最重的话,那意味着要跳过“谈谈”,而打算出手了。麦维亚很清楚言外之意,他长久地,长久地沉默,在这期间一个穿西装的墨镜男人走来为两人撤下餐盘,卡宁也向他打招呼。 “或许之后,卡宁。”麦维亚沉重地说,“我们与城主府已相安无事许久,这又是新生儿诞生的前夜……我们不妨再多谈谈,再下决定。”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结婚,家庭太沉重了。”卡宁轻佻地说。 “可不是吗!哈哈哈……” 他们相互敬酒,让此事不了了之,西装男人在此时端上解腻的饮料与小甜品。他们又聊了些往日的趣事与近期的新闻,最后卡宁起身告别。 “对了。”临走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而停步,“有件事提醒你。” “什么?”麦维亚用餐巾擦嘴。 “上个月,维萨甫雇人暗杀了楚衡空。”卡宁戴上帽子,“有空查查账本。” 麦维亚的面色变为一种可怕的铁青色。他宽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声粗重得令人窒息。他的衣袖忽然炸裂,那肥壮的手臂膨胀了一圈,呈现出污水般的黑色。那本就大得出奇的躯体随呼吸声而膨胀,卡宁简直以为自己在看着一个巨大的炸弹,它会因愤怒而塞满整个房间,而后用毁灭性的爆炸带走一切。 但呼吸声一点点平复下来,麦维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又回到3米高的体态。他深深地呼吸。 “真他妈谢谢你。”麦维亚低沉说,“我他妈的还不知道……” “别对孩子太粗暴。”卡宁耸耸肩,走出小餐厅,关门后他不出意外地听到了餐桌被砸碎的巨响。他独自走楼梯到车库,贝森在卡车上等着他。 “怎么说?” “到前面路口先停车。” 卡车停下,卡宁望着后视镜。在这个位置他能看到俱乐部高层的窗户,他静待了一阵,看到一片黑色的“雾”从高层弥漫开来,一个白色眉毛的男人从雾中走出,拽着一个幼小女孩的手。那应当是“女儿”的候补之一,麦维亚没骗他。 “可以走了。”卡宁愉快地说,“改变计划,我们和城主府一起搞死俱乐部。” 贝森把运货卡车开出去好一段路,才转过头:“……啊?” “麦维亚知道了暗杀的事情还没请我留步,就说明他有自己的‘大计划’。”卡宁说,“我们指望不了他了,那就只好把他的尸体当做食粮。” “但是,为什么?”贝森使劲晃脑袋,“城主府,有什么理由,去帮你?你刚去过沼地,我要是城主府的人我肯定先去打你。” 卡宁摸出那瓶“家长之血”,放到卡车的杂物框里。 “后天发个邮件,姬求峰收。” “………………” 贝森在红绿灯口处停下,望了卡宁好一会:“你们人类真的很可怕。我一直以为你和麦维亚是朋友。” “恶魔之间会交朋友吗?”卡宁反问。 “不。只有食物与死敌。” “现在你学会了,人类也一样。” 第43章 正经黑道 早上7点,楚衡空刚下夜班,正吃挂面当早饭。桌对面的姬怀素盯着报纸直皱眉头,这是张很受上流人士喜爱的《都市每日消息》,头条是一篇抨击碧泽区水果个体户的文章,配以腐烂水狐果(一种酷似蓝色小西瓜的果子)的大幅照片。 “胡言乱语,狗屁不通。”姬怀素把报纸丢在桌上,“但凡去过一次集市就知道水狐果比人还抗造,露天环境放一周都坏不了。” 楚衡空用触手卷过报纸,扫了几眼。 “报道说这是底层的恶魔教派腐蚀中庭的手段,并且暗示城主府为拉动经济而不顾食品安全问题。”他指出,“逻辑通顺,合情合理。” 解安正在柜台后面做肠粉,闻言打开小窗:“嘿嘿嘿这纯瞎掰了嘿!我上周亲自跟食药部一块修编的食品安全规范,碧泽到中庭光遗物安检都要过三次,比阿达里以前瞎搞的那套安全多了好吧!” “会看这破报纸的人才不会关注事实。”姬怀素满脸嫌恶,“又是麦维亚混淆视听的手段。” “典型的黑道作风。”楚衡空说。 姬怀素满头雾水:“怎么就黑道了?他们开赌场和窑子的哎。” “我说的是身为黑道的共性。”楚衡空拿出一叠档案丢过去,姬怀素细细翻着,发现是对麦维亚家族的调查报告,里面的情报包括麦维亚和他的三个孩子以及一个情报不明的“打手”。这個前杀手的行动力总是这么惊人,他昨天才得知幕后黑手的疑似身份,今天就靠老档案和走访调查梳理出一份详细的文档。 “麦维亚的妻子二十年前就离世了,他此后没有再婚,也就没有亲生子。那些所谓的‘子嗣’都是他收养的家族核心成员,这是黑道家族的第一个共性,他们推崇以血为名的忠诚心。”楚衡空解释道,“第二个共性是与表面社会的紧密联系。传媒业、食品业、工业……它们会为各行各业提供‘庇护’以扩大势力范围,因此各方面都有黑道的触须,就像这张报纸。很幸运的是洄龙城没有政客一说,否则我们多半还要面对黑道背景的官方大员。” “谢谢你,黑道大师,唯有这个时候你才话多……”姬怀素没什么兴趣。 楚衡空把面条吃完,放下筷子:“但他们的主业是皮肉生意和赌博,这不是正经黑道的做派。” 姬怀素差点噎着:“喂!你不觉得把黑道和正经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就很奇怪了吗?” 楚衡空皱眉瞧着她,似乎很受冒犯:“我们正经黑道的主业是房地产、制造业和电影,都是透明公开的合法生意。此外我们还负责维护当地治安……只有没良心的地痞流氓才会搞皮肉生意。” “我靠好正直!要不是知道你这人不说瞎话我都想先质疑再质疑了。”姬怀素挥舞着半根油条,“这么说来你当年大部分时候在给老板当保镖咯?” “一些时候是。”楚衡空说,“另一些时候我负责干掉那些没良心的货色。” 姬怀素放下油条正襟危坐,这时候哪怕是她也不太好意思耍宝,因为桌对面的男人说得淡然,话语中却带着顽固的矜持,活似一位以维护都市为己任的蒙面英雄……只可惜现在英雄哥的左胳膊是条滑溜溜的触手,右手还夹着一撮面条,看不出多少侠气反而有种大叔回忆过往的唏嘘…… “不管你当年再怎么拉风,现在伱都只能当触手侠了。”姬怀素悲切地说。 楚衡空深感莫名其妙,他完全没搞懂对方到底脑补了什么玩意。他顺着思路说下去:“言归正传,虽然麦维亚不正经,但他思路老派,暗杀我这件事情就很奇怪。” “为啥?”姬怀素重新开始啃油条。 “按传统的做派我们会先‘谈谈’,几小时、几周、甚至数个月的谈判,直到最后才是我出场的时候。”楚衡空说,“而他们居然在矛盾激化前就动手,这很可笑。” “那就是他儿子干的呗。”姬怀素满不在乎地说,“年轻人嘛,多正常。” 楚衡空点点头,这次搭档说得有道理。如果麦维亚的儿子们总是擅作主张,那以后暗杀时就能将他们当做切入口。可以考虑抓来当舌头,或是想法子让他们带路……他很自然地就将思维过渡到了暗杀上,因为俱乐部这样的黑道必须得死,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当前最缺的还是情报,麦维亚家族的核心成员们似乎从不外出,探子们又混不进俱乐部里,也就没有一点信息。他吩咐盯的白眉男人到现在也还没信,但从蒂娜的回忆来看,那人性格嚣张到极点,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一直窝在大楼里。 他们必然有手段。隐形?变装?还是其他更离奇的东西…… 楚衡空暗自思考着,端着餐盘起身:“我去练武。” “你睡会再去找老爹也一样啦……” “学不会新招心里不踏实。”楚衡空说,“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战。” · 俱乐部,麦维亚的办公室。 麦维亚狠狠给了维萨甫一拳。那大如香瓜的拳头直接将他儿子的脑袋砸成了碎片,碎裂的玻璃片与皮肉洒得到处都是。维萨甫跪倒在地,嚎叫声像是幼年的猛犸象,无头的脖子上黑色的血像石油一样泼洒。 “父亲!别!”无头的维萨甫恐惧地大叫。麦维亚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将维萨甫整个人踢成两截,黑血撒了一地。他的表情可怕得吓人,长女卡梅尔赶忙前去安抚:“父亲,别这样!那是他最喜欢的皮,花了小半天才剥下来的……” “你这自以为是的蠢货!”麦维亚咆哮,“谁给你的胆子去暗杀一个高级探长?那是姬求峰看重的人!!” “我想要根除威胁……”维萨甫急着辩白。 “而你的手段低能,而且愚蠢。”麦维亚的火气又上来了,“如果你要杀人,你就该直接请岩大师出手!而不是让你珍贵的同族去冒险!” “父亲,他不想惊动岩大师……他……”卡梅尔低声辩解,尽管她也知道二哥刚愎自用。 “所以我说他愚蠢!” 麦维亚坐在特制的大椅子上,连连叹息。只剩黑血的维萨甫在地摊上蠕动,卷起地上与墙壁上的皮肉,勉强拼成一个丑陋的人形。这时候敲门声响起,一个白眉毛的男人走进屋内。他一看这气氛就知道不妙,一把扯起地上的维萨甫,劈头盖脸数落他:“怎么又惹老爹生气?要死啊你!还不赶紧说对不起!” “……是我的过失,父亲。”维萨甫勉强说。 白眉使劲拍他的脑袋,一转脸露出狗那样谄媚的笑:“老爹您大人大量,放过他好不好。” “你还没有白眉懂事。”麦维亚再一次叹息,“城主府已经在注意我们了,我很担心之后的仪式。告诉我维萨甫,你会努力弥补吗?” “我保证我会的!”维萨甫用那丑陋的脸做出保证。麦维亚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你去做应急计划。遇袭时的对策、人员布置、还有地底的看守……全都由你亲手布置,你明白吗?我要你亲自来。” “我明白,父亲。”维萨甫紧张得发抖,这没出息的样子让麦维亚连连摇头。 “还有你,白眉。现在局势紧张,就在俱乐部里选人吧,尽可能找个伶俐的女孩……我不想再找个愚蠢的女儿。” “交给我您就放心吧,老爹!”白眉连连点头,拽着其余两人走出房门。麦维亚挥着手,好像在赶走一群苍蝇。 “看看这帮蠢货,岩大师。”他朝远去的“子女”们冷笑,“真把产业交到他们手里,不出三年就要化为乌有。” “那你就不要考虑退休了。”西装男人说,“自己的东西还是得握在自己手里。” 他一直都在屋里,像个侍者一样安静地站着。维萨甫被殴打得那样惨烈他也没有出声,唯有麦维亚说话时他才开口。 “只有我能做一家之主。”麦维亚点燃一根香烟,没有抽,只瞧着指间燃烧的纸卷,“局势不好。阿达里死得不是时候,现在不能指望沼泽牵制精力了。” “或许该谈谈。”岩大师说。 “姬求峰是个会谈判的人吗?看看他那疯狗般的女儿。”麦维亚摇头,“不。不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卡宁是个疯狂的野心家,你只可和他交易,但不可能合作。” 麦维亚的评判不带一丝感情,尽管昨日他还亲吻卡宁的双颊,称其为贵客与挚友。岩大师什么都没说,他只不过是个保镖,老板才要负责为组织谋划出路。 他看着麦维亚持着香烟陷入长久的沉思,那模样让他回忆起俱乐部发家的时候。当年他们一门心思想要离开沼泽来中庭出人头地,却屡屡碰壁,部下们围着麦维亚问我们要怎么办,麦维亚就这样夹着香烟思考,许久后给出令众人信服的回应。 燃烧的烟卷烫到了麦维亚的手指,他掐灭香烟。 “城主府要有动作。”他十分确信地说,“他们多了一个能干的巧手,比以前被我们摁死的那些废物要强得多。现在姬求峰的顾虑少了太多,一旦他打算动手……” “那就不是你我这个层面的事了。”岩大师指向天上。 “无论他和外面谁赢谁输,最后都是我们遭殃。”麦维亚似是下了决心,“财富的累积也应当够了,我要尽快召唤仁慈的老翁,新女儿一诞生就开始。我会多做一手准备……把我自己也算上。画像、地底,还有我自己,这样就有三个召唤点,稳妥许多。” “你说了算。”岩大师说。 麦维亚笑了起来,拍着老搭档的手掌:“借此机会,不再考虑考虑仪式吗?你正值壮年,但也要考虑以后。” “再过二十年,我的刀也一样稳当。”岩大师一板一眼地说。 “坚如磐石啊,大师。”麦维亚赞叹。 他拖着巨大的身躯起身离场,通过密道一直向上。离开岩大师的视野范围后,他激活通讯用的遗物,几秒后其中传出白眉的声音。 “老爹。” “你再多准备些‘血包’。”麦维亚的声音冷若冰霜,“要年轻的,不要高于30岁。” “您放心交给我,保证随取随用。”白眉笑着应承,这个嗜血的儿子最擅长的就是做这些绑票的事情。有些事情你不好当着别人面交代,还得交给专人去干。这方面拿着住分寸,生意才能做长久。 现在准备大体做好了,麦维亚一面思索着,来到俱乐部的最顶层。这整一层楼都有着圆形的彩玻璃窗户,暗沉的光线随着窗户的导向聚集在一处,照亮了占据正面墙壁的巨幅彩色油画。画中有一位富态的老翁,体态丰硕,笑容祥和,他身后的桌上堆满了各色食物与财宝。 麦维亚在巨幅画像前跪下,握紧双手,以无比虔诚的态度祈祷。 “暗月环抱的隐者,乐善好施的老翁啊,请聆听我的诉求……请给予我的家族平安……给予我知识、食物与财富……” 不知不觉间屋中的光暗了,画中老翁的笑容在阴影中显得分外诡异。屋里找不到人的形体,只有一团漆黑而腥臭的轮廓随着祈祷而蠕动,水流般的暗色流淌在地板上,其中浮现出种种美味珍馐,金银财宝…… 麦维亚信仰着世上最慷慨的神明,只要渴求,就必将回报。 · 维萨甫走出办公室,努力调整自己的脸皮。他做得不太到位,被打散的肉每次都没法贴合到一起,让他发出恼怒的喝声。这声音惊扰到了一位打扫卫生的女佣,她担忧地转头:“维萨甫少爷,您——” 女佣的声音戛然而止,维萨甫挥动手臂,将她在墙上打成一摊血肉。一个什么错都没犯的人就这样死了。 卡梅尔很嫌弃地嘟囔:“你又把墙弄脏了!洗起来多麻烦。” “换个人的事儿。”维萨甫冷冷地说。白眉勾搭上他的肩膀,嬉笑连连:“哇!你这样撒气好没效率的哦,不如去玩女人啦。” “白眉哥你就天天玩女人,这么好玩吗?”维萨甫不屑地说。 “白眉哥我玩女人,但是不挨骂,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会自作聪明,老爹就放心把事交给我做。”白眉嘿嘿笑着,“所以我怎么杀人卡梅尔都不敢烦我,但你杀一个她都有脸说你,这就是差距,知不知啊?” 卡梅尔没好气地说:“是是是,你最厉害。记得有空帮我找条新腿,现在的还不够漂亮。” “一定帮你砍条丰满的。” 白眉嬉笑着走了,背影耀武扬威,像一条打了胜仗的狗。他还要做很多事情,找血包简单,找新女儿可就麻烦,他得一个个亲自把关才好挑。 没选上的就先关着吧,白眉漫不经心地想。一个个杀太麻烦,一起杀才好玩。 这时天才刚刚亮起。夜晚在与平常无异的纸醉金迷中过去,男男女女眯着疲劳的眼睛离开俱乐部,而那些负责提供享受的女人们则匆匆洗漱,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身上留下此处的味道。 更衣时,猫女郎芽子还在想着前天晚上遇到的白礼服男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人很有故事,虽然外观上看他完全是个初入风月场的阔少。她脑中短暂地升起些旖念,但很快就挥散了。想这些做什么呢?她还要赶紧回家做早餐送孩子上学…… 走着走着芽子的步伐停了,她看到白眉毛的男人站在前方,表情因疲劳而显得烦躁。她赶紧低头弯腰:“白爷。” 白眉男人抽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芽子捂着脸摔在地上。 “叫什么白爷啊?显老的知不知道?”白眉男人狠命踩她的手,“叫白眉哥就是了!” 芽子忍着剧痛跪在地上,使劲挤出笑容:“对不起,白眉哥。” “是啦,这才乖嘛。”白眉拿出一大颗流珠丢给她,“最近工作很刻苦啊,拿好小费再走人。” “谢谢白眉哥……”芽子不明所以,甚至感到惶恐。很多玩得开心的客人都会给小费,但谁都知道白眉不会,他只会剁人手脚。她绞尽脑汁去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白眉要买她的命。 “不怕啦,乖女人大家都喜欢的。”白眉扯了扯嘴角,“你有个女儿对不对?今年几岁啊?” “……10岁。”芽子小声说。 “有没有照片,给我看下。” 芽子简直想要夺路而逃,她慢慢地打开钱包,包里有女儿梅子的照片。白眉一把将包抢过,扫了一眼。 “不错哦!美人胚子哦!”白眉笑,“你女儿就好有福气的。这几天你不用来了,之后我去你家接她。” “好的。” “回去之后不要出门了,知道吗。” “好的。” “也不要和别人说。”白眉开始不耐烦。 “好的,我知道的,谢谢白眉哥。” 她深深地鞠躬,以完全接受现实的,可悲的平静转身,走路回家。她的家在邦兴大厦,一栋离俱乐部不远的老公寓楼,许多猫女郎都住在这里。丈夫帮忙烤了面包,她煎了一个鸡蛋和一片用面粉与植物粉末做成的“假肉”,给女儿做成三明治放进书包,然后笑着送丈夫和女儿出门。 做这一切的时候,芽子显得和平时一样的操劳与坚强。而在家人出门之后,她的坚强从骨子里崩溃了。她将卧室门紧锁,跪在地上,无声大哭。那些绝望的泪水将妆容都冲散了,她仰头望着天花板,像疯了一样喃喃自语。 “求求你,孩子,我求求你!和我见一面吧!!我知道你还在,我看到你和梅子玩过。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理所当然地,天花板不会有回音。芽子痛苦地哭嚎。 “那些俱乐部的人,他们要带走我的女儿!” 然后,天花板上浮现出一双虚幻的脚。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钻了出来,身后跟着一条小狗。 “别哭了,阿姨。”蒂娜说,“和我说说吧。 第44章 暗杀任务 楚衡空躺在副驾驶座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刚结束今日的修行,这几天姬求峰的要求节节拔高,修行时间从刚从沼地回来的两小时暴涨到四小时,除了每日惯例的对打就是往死里练那抽筋似的架势,他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块人形海绵,每天都不停往外榨水榨到干为止。 好在他总算差不多学会了,不然再这么下去非得请一周事假不可。 “楚哥,要不今儿先歇歇?”开车的吕兴小心翼翼地说,“我看您现在不适合上班。” “开你的车……我好得很……”楚衡空气若游丝。吕兴用舌头发出几声怪音,将越野车停在路边。阴沉的天色下,16层的邦兴大厦像一座灰色的墓碑。 楚衡空拿热毛巾擦了把脸,披上绿大衣后下车,吕兴赶紧熄火跟在他后面。他们轻车熟路地走去熟悉的房门前,敲门后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传来,开门的中年男人轮番握手,满是感激。 “楚探长!吕警官!快快请进,快快请进。”海恩激动地说。 这个曾经邋遢不堪的男人此刻仪容规整,衣冠整洁,连身板都显得壮实了些许,与从前相比简直焕然一新。女儿失而复得一事对海恩造成了太大的刺激,让他的生活面貌彻底改变了。蒂娜乖巧地飘来向两人打招呼,手里还捧着本故事书,唯有那条小狗见楚衡空一来就缩去墙角,显然对他有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藏什么?不咬人就不打你。”楚衡空笑。他发现大厅地板上放着两个哑铃,问道:“海恩先生最近在健身?” “是的,是的。”海恩连连点头,“我觉得男人还是需要……有一点肌肉!这样万一遇到事情,也可以保护家人……虽然我女儿也不需要我保护……” 蒂娜小声笑着,楚衡空也笑。“有心就很好。”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吕兴充当起嘘寒问暖的副手角色,替他问着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海恩则有点惶恐地一一回答着。最近身体感觉怎样啊……封印了两个月有没有体感异常啊……邻里邻居相处都还好吗…… 这就像一個惯例的问卷调查,一方面确认蒂娜的存在不对周围人造成妨碍,一方面也是给父女俩吃定心丸,表明探长一直都有关照,不需要担心被恶徒侵扰。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就差不多该到说再见的时候,吕兴按照惯例问道:“……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啊?” “有的。”蒂娜说,“我有事情想和探长说。” 吕兴一愣,与楚衡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吕叔叔先出门抽根烟。”楚衡空等到吕兴走了,示意两人放松,他注意到海恩的脸色有些不安。 “楚探长,我知道我们家真的没资格再麻烦您,但是……”海恩吞吞吐吐,“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让您知情……只是……出于私心……” “别在意。”楚衡空鼓励他们,“尽管说。” 然后蒂娜用稚嫩的声音说着,说起自己在楼下一家人有个很要好的玩伴,说起那玩伴和自己很相似的家庭,很努力又赚不到太多钱的父亲,被蒙骗着去了俱乐部的母亲……他们家的小孩长得很漂亮,父母一直都希望孩子能够健康成长,以后当个老师或医生……然后有一天母亲在自己的家里崩溃痛哭,因为她的孩子就要被带走了,那会是永远回不来的地方。 海恩很惶恐,他觉得自己太给探长添麻烦,但那点可怜的同理心又让他没法坐视不理。他偷看楚衡空的表情,发现探长静静听着,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表露。不知怎得海恩觉得身上发凉。 “什么时候的事?”楚衡空问。 “是前天上午,领她女儿的人还没来。”蒂娜说,“我不敢直接跟你讲,我觉得让爸爸主动去找你,肯定被他们发现。” “做得对。”楚衡空将一颗黄水晶塞到蒂娜手里,那是之前去沼地时远距离通讯的遗物,“你能把这颗水晶带到楼下吗?” 蒂娜点头。 “等我走之后,把它交给楼下的阿姨。告诉她楚探长知道这件事了,让她不要担心。”楚衡空蹲下身来,摸摸蒂娜的小脑袋,挤出一个对他而言显得太纯良的笑容。 “你呢,不要乱跑,也不用担心。”楚衡空说,“警察叔叔说话算话。说好帮伱杀了他,就一定做到。” 蒂娜用力点头,脆生生地说:“我相信楚探长的!” 楚衡空与两人道别,独自下楼。楼下的吕兴见他来了赶紧掐灭香烟,连踩了好几脚烟头。上车时他低声说:“楚哥,楼外是有人盯梢。” 楚衡空漠然望着窗外,他在想是该按原计划巡逻以免打草惊蛇,还是趁此机会抓几个舌头。这时候车载通讯器发出红光,私人频道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喂,楚衡空,听得见吗?” “在。什么事?” “立刻回本部。”姬怀素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有紧急会议!” · “24小时内根除麦维亚俱乐部。”姬求峰说。 这是楚衡空进门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场紧急会议的核心议题。姬怀素特别兴奋,解安脸色发白,但他们也都一样的惊讶。楚衡空替两人说出心声:“这么急?” “我靠停一停好吗?”姬怀素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老爹这行动我绝对支持的,但是24小时是不是太急?我五分钟前还在琢磨中午吃什么哎,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姬求峰将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姬怀素顿时不说话了,神色如临大敌般凝重。 那是一个酷似香水瓶的小物件,瓶身上有数十个闪亮的切面,每个切面上都刻着不同的月相,将小瓶子转上一圈,就能看到自满月到朔月的月相更替。瓶中的液体是粘稠的黑色,分明没有外力干扰,却如活物般起伏蠕动。 望着那瓶子时楚衡空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正看着什么活生生的东西,那水晶瓶子是骨与肉,而黑色的液体是它的血。下意识地,他想要移开目光,可他发觉自己怔怔地盯着瓶中的黑血,那血液中泛起涟漪,传来他熟悉的气息。白玫瑰的花香、雪茄的烟气、子弹的硝烟味、还有渗透夜色的血腥气…… “衡空!”姬求峰低喝一声,将瓶子盖住。 楚衡空如梦初醒,他闭了闭眼才开口:“这是什么?” “朔月庶子的血。”悠游阴沉地说,它的蓝眼睛眯起,像是两把细长的刀。“它是一种与荧尸不同的外道,这种外道生来就有举行仪式的能力!” 仪式这个词触动了楚衡空的记忆,他抬起自己的触手:“召唤仪式?” “对,但绝没有你经历的那么友善。”悠游说,“朔月庶子……与月亮相关的异形……是一种重视‘家庭关系’的外道。这种外道视彼此为血亲,当他们的‘家族’壮大到一定程度时,他们就有了召唤‘长辈’的能力。” “就像人召唤恶魔。”楚衡空猜测。 “但比那更快,也更恶劣。”姬求峰说,“在所有的外道之中,唯有庶子这一系能靠‘血’召唤出远强于自己的上位者。如果‘长辈’真回应了呼唤……局势就要变得很糟糕了。” “老爹你觉得会是质点几?”姬怀素小声问。 “不好说,深渊外道没有质点之分。能被呼唤的‘长辈’,战力上至少有5吧……” 楚衡空抿了下嘴唇,他也感到紧张了。这真是个要命的疯狂地方,几分钟前他还在思考怎么干掉黑帮,几分钟后问题就上升到了都市存亡。他很庆幸自己的心脏够大足以承受此等反差,但其他人还欠缺这样的冷静。 解安大张着嘴,好像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瘫倒在桌上,发出痛苦的哀嚎:“行行好饶了我吧!好不容易从沼地回来了怎么又是邪神啊!!” “也可能是外星人。”楚衡空说,“我以前在小说里看过像章鱼的外星邪神。” “那玩意能用精X球抓吗?”姬怀素问。 楚衡空尝试解释:“不行,那不是一部作品……” “我草我草你们能不能闭嘴啊!”解安哀嚎,“那是月亮上的邪神哎!正常情况下我们不该一起手拉手拥抱然后写遗书什么的吗?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冷静啊?” “这就是开会的意义啊,我们的目标就是阻止那玩意降临,把这件事控制在‘火并’的规模下搞定。”姬求峰一摇扇子,又恢复成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别太紧张,仪式需要漫长的准备,发动时动静也很大,所以我们只要先把麦维亚解决了就万事大吉。衡空你以前是干杀手的,你作为专业人士有何建议?” “暗杀。”楚衡空毫不犹豫地说。 “说说你的计划。” 楚衡空拿起黑笔,在白板上比划起来。 “下一次麦维亚开宴会时我会扮做服务生潜入,找到目标后我一刀砍了它,然后回家……” 姬求峰游刃有余的态度有了那么一丝崩坏,姬怀素拍桌而起:“我靠这就是你所谓的暗杀吗?我请问你暗在哪里?!” “我会扮做服务生。”楚衡空认真地说。 解安彻底顶不住了:“不是,哥们,先看看自己的左胳膊行不?” 楚衡空看了眼自己的触手,发现这个以前无往而不利的方案不是很好执行。他也感到无奈:“没更好的法子。麦维亚不出大本营,不靠宴会没有办法潜入。不能指望他自己出门送死。” “我就知道暗杀行不通。”悠游叹气,“能不能从他的‘子女’下手?把污秽之血根除,空有家主也无法举行仪式。” “麦维亚的孩子和他住在一起。”姬求峰指出,“本质上是一个问题,没有出手机会。” “真该死,一不留神就让他们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悠游狠狠磨牙,“准备正面攻坚吧。” “先不要火并。”楚衡空深深皱眉,“更换好装备的队员还不到一半,我们没做好准备。” “但敌人不会慢悠悠等我们进攻,小子。”悠游吐了吐信子,“指不定他们现在已在准备仪式了,我们得争分夺秒。” 会议室中陷入一阵沉默,事情来的太突然,大家都在抓紧时间思考。楚衡空打心里反对正面开战,那会带来过多的死伤,因为人海战术对付升变者没那么有效,他们也没那么多人手……但是暗杀也缺乏切入点,麦维亚的宴会两日前就结束了,敌人的首领不会出老巢来送死…… 想一想,敌人现在会怎么做?他们肯定也想快些举办仪式,所以会采取额外的行动……比如收集材料……或者…… 新的“子女”? 蒂娜的请求在脑中闪过,楚衡空想起了很久前的怀疑。他敲了敲桌面。 “未必没有机会。”他说,“我有一个点子。” · 两小时后,芽子躺在床上,心乱如麻。她没想到自己的求助真起到了效果,蒂娜送来了那块黄水晶,这会是探长送来的护身符吗?它能保护自己的女儿吗?她什么都不知道,正因如此才越来越焦急。 “能听到吗?”水晶中传来男人的声音。 芽子反射般直起身子,尽可能小声地说:“是的!我是芽子!我听得到!” “回生部队高级探长,楚衡空。”楚衡空说,“你的情况我清楚了,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征求你的意见。” “您请说……” 芽子煎熬地听着,听着水晶中男人的计策。计划很简单,甚至粗暴,然而也伴随着让她不可忽视的风险。她不断张嘴又合上,挣扎着做不出回应。 “……选择权在你。”楚衡空说,“无论你是否参与行动,我都一定保证你们全家安全。” 芽子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女儿与丈夫的脸,白眉的脸,俱乐部中每夜目睹的景象,纷乱的一切在她眼前掠过。 “……你是大探长,我相信你。”女人小声,但又坚定地说,“我没有其他路了。” “你记清楚。听到风声的时候,就回头往家跑。” 楚衡空关闭水晶放入怀中,深深地吐了口气。车窗外光芒如剥丝般抽离,街旁的路灯正一盏盏亮起。 夜幕将至。 吕兴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望着远方灯红酒绿的富人区,不知怎得想起那天傍晚身旁的男人独自走入废楼除妖。 “楚哥,要长枪吗?”他问。 “帮我找把刀。”楚衡空说。 打狗用棒,杀人用刀。 上架感言 我靠,怎么都八月了? 这真的是我听说要上架后的第一感受。铸命是6月开的书,写着写着就一个多月过去了,一看提示发现到该上架的时候了。看到提示的时候我还在办公室做报表,想想两年前这个时候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研究生在摸鱼时间写苍都,一时间恍若隔世。 不过我觉得大家也不怎么关心作者的社畜体验,所以我们还是来说说书……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有個写无限流的想法,因为从各方各面我都很中意无限流的结构:像个游侠儿一样穿行在大千世界,行善行恶都取决于一念之间,每次都会见到新朋友发生新故事,探索一个神秘未知的新地方,然后带着丰厚的报酬回到老家,短暂修整后开始新一轮的冒险。 太棒了不是吗?符合爱冒险的孩子对未来的一切畅想!只要点子充足,这样的故事可以一直写下去,直到读者与主人公均心满意足的时候。不过当实际落笔时,故事就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了…… 落实到铸命来说,我原准备让阿空作为一个,啊,经典形象的杀伐果断男主角,在系统的指引下一个个接任务一个个尘岛干过去走一个比较传统的无限流路子。不过在大纲时期我就发现了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系统兑换任务发放人物面板这些好麻烦哎。 嗯,哎,因为我比较懒,所以就把系统删掉了…… 第二个问题是一个个尘岛杀过去就要不停地换副本,这样一来对点子的压力很大而且没有什么机会描写日常和美少女……毕竟还是在写轻小说还是比较喜欢些人物互动的…… 所以就决定在一个立体点的大城市里多写点故事了! 就这么一来二去,铸命的框架一点点成形了。然后当我写到现在时回首望去,才(不怎么震惊地)发现 ——已经和无限流没什么关系了! 啊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所以我也没好意思加无限流标签。说到底都上架了一般的无限流至少都要到第二个副本了,如今阿空还在稳定推进着洄龙城的故事这可真是让人笑不出来。是不是太慢了啊是不是该加速了,快搞点从天而降的美少女之类的吸引眼球的要素,或者加点我个人很喜欢但是审核大概不太喜欢的桥段,亦或者从前面的字里行间挖点什么好像用得上的玩意当伏笔然后铛铛铛冲击性的事实这样激烈的展开,一鼓作气让剧情大暴走然后跃向广阔的新天地好了—— 但是不行。很心动但不行。本身写的就不是多么大众的故事,不如就维持着步调一步步往前走。说到底罗马非一日建成,挥洒着狂气肆意而就造出空中花园是极少数天才的特权,普普通通的写手妄图效仿大概率是造出不可用垃圾。写故事好几年也基本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范围,还是先踏踏实实把地基打好,才能谈什么以后。 因此第一卷剩下的篇幅中,我会尽可能地讲好洄龙城的故事,争取让看到这里的大家感到满意。关于整体故事的走向,还是想留到卷末总结再说(毕竟没理由在感言剧透),因而在这里就不加赘笔。 上班之后时间变得很珍贵,我会努力稳定更新的。 那么最后还是惯例地对看到这里的大家表示感谢。谢谢愿意读这本书的每一个读者。感谢跟我讨论设定帮我约稿的水獭灵,常听我发牢骚的馆长。感谢本书的第一位与第二位白银盟主地缚灵(我真的震惊了),盟主antsaber,以诚待人鬼杰组、上京kamikyo、草原狼2221、烈海王在幻想乡挑战强者们、猫箱与梦想的魔女、Damaskeen。同样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月票与推荐,谢谢! 大家的支持会化作我的汉堡和奶茶……啊不是,化作我写作的动力!(大声) 最后也厚着脸皮求一下推荐票和月票。 另外本书也建了一个新的书友群,洄龙城妙妙鱿鱼种植园,群号980497014,欢迎大家入群探讨鱿鱼种植经验~ 第一卷反思与总结 第一卷的更新到此结束,惯例休刊三天调整大纲……再休刊一天玩黑猴……于是下一次的更新在周六晚上。 可算是写完了我们的第一卷,惯例地来做一段大故事结束后的总结、反思与废案放出。 以及废话。 这个故事开始于上本书苍都的连载末期,差不多是上本书第五卷中期的时候。我被繁杂拗口且难懂的无常法设定搞得焦头烂额,于是决定下本书写个简单明确而且便于口胡的战力体系。 我在某个失眠的夜晚写了一个最初版的开头——和现在的第一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然后开始回过头慢慢车世界观和设定。这些小东西在不断地回炉重造和缝缝补补中丰满了一点,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世界观。因而我可以很有自信的说铸命的世界观很大,但我也得很没自信地说够呛方方面面都照顾好。 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很明显我不是能写得好一個国家的大手,你让我写一个省我估计都够呛。因此第一卷我车了一个方便各方势力登场,也便于各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出现的城市,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洄龙城。 第一卷的主线非常简单,在城市方面是阿空带着队伍除三害,在个人方面则是一个地球人融入到异世界的过程。我觉得这次我在整体节奏上表现得还可以,就是说没有出现以前那种中期战后突突突突飞猛进的感觉。因为这次咱们的中期战(俱乐部战)放在了季番中大概18集左右的位置,还有满打满算还有几集就完结再不整点活儿就太拖沓了。 所以最后的俱乐部战和大家应该有过预想的“出城战”做成了二合一,阿空怀素在里面打boss城主洄龙在外面扛大梁。如果回头一口气看来,这个战斗安排可能还是有点“快”,但在每日追读的节奏上,我觉得应该还可以。 不过本卷还是确实存在两个问题的。首当其冲的一点,也是我怎么都折腾不好的一点,就是开头比较平淡…… 你们看其实我有尽力的了,比如说我开头啥铺垫都懒得写了直接让阿空被召唤出来了,比如说开场直接加入阵营了开始战斗了适应一下情况就开始干活了,但是你回过头在看就觉得“哎这个触手点子我在其他故事也见过了”、“你这鉴定书金手指怎么都十章往后了才冒出来啊”,这种种因素揉在一起就导致这个故事的前十章……不能说是很糟糕……但会显得有点“平”。 作为一个读者,我会觉得直到鬼犬妖童篇阿空的故事才有了点意思,但前面啥背景都没交代直接把这个故事搬上来,也会很莫名其妙……因此我不得不说这是我个人思维局限性与能力的问题。本质上是个太慢热的人,总要在框架搭好后才好设计冲突。一上来就把激烈的矛盾摆出来,会让我因为无法展开背景而感到极为头疼,这就是个人的局限啊。 还好前作的开头写的更烂,不管怎么样我也可以安慰自己“比苍都好了”(悲) 然后第二个问题,就是沼泽篇的阿达里战。这是本书中阿空首次吃瘪的一战(但也没输),在设定上阿达里作为一个有充足准备且资源丰富的老牌让阿空吃瘪是很正常的,不过落到实处的话则因为战斗流程的设计不完善导致观感出了问题。 这一场打完之后读者们反馈了很多意见,我充分考虑之后整章重写了一次,因此大家现在能看到的版本比刚连载时是有较大变动的(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下)。我觉得这个修正后的版本还可以,至少没原版那样秒来秒去了。这部分问题还关联到阿空的性格,这个我们之后在角色部分讲。 让主人公栽个小跟头是个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至今为止我写过的每一个故事里都因为这个事儿出现过反馈意见,以后还是会慎重而又慎重。之后俱乐部和工坊篇阿空都打得有来有回,感觉大家观感也还可以,就基本会维持这个步调来。 除此以外的小问题当然也有很多,不过再多写恐怕就又要变成我的反省大会,因此我们还是暂且结束这个环节来说说废案吧。 ——原计划中有一场关于阿空的暗杀搞笑回 这个故事是一个会伪装的杀手潜入队伍食堂,假扮成厨子给阿空的饭菜下毒,后来被干脆地识破然后演变成阿空怀素的第一场双打战。两个刚认识的人自然没有配合一说于是这个杀手因为自己想得太多而频频吃瘪最后憋屈的爆发四散了。 这个故事没写倒不是因为设计上有什么问题,而是没地方插进去。沼地篇开始后正式进入主线这种小单元回写的机会就少了,而安排在突破巧手后又因为二打一而不好展示阿空的巧手能力,因而作罢。 后来想想放在10章这个时间点替代外乡人之弹倒是可以,不过现在这么说也是马后炮了。 ——原本有一整条关于洄龙城后勤的故事线 大家看完第一卷应该或多或少会感到疑惑,就是你们这城主府怎么除了城管大队一个人没有啊。其实城主府除了战斗外也还是有一整批专业人士的,他们会负责协助这个城市方方面面的运营,包括城中水流的调控以及城上水幕的控制。这批人的故事会涉及到洄龙城这套系统能运转的理由以及洄龙大人自己的一系列能力…… 但想了想好像和阿空没啥关系。 想了想大家似乎也不会对水流怎么转很感兴趣。 于是这条故事线整个删了,这批家伙的首次登场就变成最后开战时的一连串告警了(笑) ——一个关于阿空的黑道故事的回忆回 当下故事都没展开回忆个鸟的黑道故事,删除 ——俱乐部战开始前,阿空和怀素会因为对黑帮的不同看法而吵架 大敌当前吵个鸟的架,删除 ——原设中,麦维亚的女儿是曾经回生部队的精英,被腐化背叛加入了俱乐部 这个我个人觉得倒是值得一写,可以让她和怀素演个对手戏丰富一下形象。不过俱乐部篇节奏明快,让怀素专门打一个小角色又太掉价。因此这个故事线就整个删除了,正篇中的她和回生部队没有一点关系。 ——洄龙水幕本来准备做成阿空钓鱼抽卡的抽奖池 这个计划抛弃的原因有2,一是直接抽卡感觉没有拿战利品来得有成就感,二是故事展开的虽然不急但也不松,没啥篇幅让他专门去钓鱼…… 所以很可惜的卷一没有了抽卡环节。如果大家想看抽卡我看看下一卷要不要试着加一下。 剩下的小废案还有很多,篇幅所限就不一一列出了。我估计着把这些玩意全加上本卷能超过100章,但该删减还是删减为好。 值得一提的主线大脉络没有大变动,这点真是谢天谢地。果然还是中篇好,要是写100章的长篇故事我就该嚎叫了。 那么废案也说完了,我们来讲讲本卷的重点角色。 -岩大师 岩大师是个很单纯的人。简单的战斗简单的技术简单的结局。设计他的时候我考虑过存活加入队伍,但最后觉得这样简单的退场是最适合他的收尾。他的设计思路是单元回中的“一话退场”反派,篇幅不大因而适合留白。 思来想去,我没让岩大师自己说太多故事,只让思念留在刀里。这样适度的留白是我初次尝试,自认为效果还算不错。 -卡宁(与贝森) 贝森加在了括号里(笑)是因为它是当做卡宁的一面来塑造的。有力量但单纯的恶魔,没有力量而狡诈的人类,他们两个结合在一起才是这一卷的关底boss,燃烧生命的野心家。 这个家伙有自己的性格,我专门让他和阿达里与麦维亚都面对面打过交道,希望借此表现出他们的不同。 前作曾有算无遗策的boss,但卡宁和算无遗策是沾不上边的。他的计划一直在改动,想联合俱乐部却因为麦维亚的盘算而不得不改变策略先打俱乐部,想打闪电战却因为阿空在开战前上岛而没有完美开局。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会积极地调整策略,尽力打好手头的每一张牌。 他的唯一一次失态是见到楚衡空从天上跳下来,不是因为计划被打破,而是因为他见到了更甚于自己的疯狂。 -姬求峰、洄龙与解安 他们都是背负着太多重量的人,不同之处在于最年轻的解安将要被重量压垮,非人的洄龙能稳定住常心,而姬求峰把回忆都刻在心底里,化做绝境时厮杀的勇气。 我很喜欢写城主出战的段落,让我感到荡气回肠。 姬求峰从最开始就对阿空满意,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个杀手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姬怀素 早些时候(其实现在也一样)的轻小说有个概念叫“卷女主”,或者“主场回”,意思是从一个女角色的个人故事线出发,解决与她的人物核心矛盾有关的大事件。一般来说在这个主场回之后该姑娘或该女侠就会和男主角建立友情以上恋人不一定的关系,读者对她也有了深层次的认知或喜爱,双方圆满落幕。 以前写苍都的时候我试过这种写法,取得过成功也有过失意。而怀素这次呢……我觉得不太符合这个概念,因为大家一目了然地可以看出她的身上还有一整条待展开的故事线,而这条长线显然是第一卷洄龙城无法解决的。 因此在这一卷中,我更多尝试去写她作为一个老前辈与好搭档的形象。她不是个迂腐的家伙,能跟杀手做搭档、也不介意对恶徒痛下杀手。她很好的适应了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并努力想让她变得更好。这种不动摇的坚强,是我很喜欢的地方。 怀素的故事后面还有的讲,故事还长,我们慢慢来,不急。 -楚衡空 这一卷最难写的角色。也是最让我头疼的角色。 阿空这个人吧,他整个人性格上就是有问题的。他是一个异类,和常识格格不入的家伙,这个大家从他的职业上就能看出来,他是个杀手。哪个正常人有本事会去干杀手? 所以他是一个优缺点都相当突出的家伙。一方面这个人信守承诺,有自己的原则,会对恶徒挥刀也会小心地护着小女孩和她的狗。另一方面这个人也不是非常聪明,缺乏高瞻远瞩的目光,他对自己的实力自信过度,行事有的时候称得上莽撞。 这些复杂的,乃至矛盾的特性,让我很难只用一个“杀手”或“侠客”的标签将他简要概括起来。我很多时候想把他的缺点都删掉,只留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但那样又觉得这个人会很假。这之间的度很难把控,因此出现了阿达里战重写前的观感问题。而现在一整卷后,我有自信说自己已经把控好了他的性格。这就像阿空融入洄龙城一样,我也逐渐适应了他的行事作风。 倘若大家能看到这里,我想或多或少也都能接受这个性格怪癖的家伙。他在之后会变得更强,会有更多的冒险等着他,但他性格的核心不会变化。会在平常无自觉地整蛊,也会毫不犹豫向强者挥刀。 · 写到这里总结也差不多了,让我们稍微展望下未来。 下一卷的写法会和本卷不一样,阿空会走出这个熟悉的城市看看大世界的风景。这样一来剧情的发展与城中必然不同,我会多尝试几个不同类型的导入与故事,并进行合理扬弃,到时候看看大家觉得哪一种风格最好。 走出洄龙城,就意味着更多的外道、更多的精神病、更多的险死还生,当然也意味着更多的遗物、乐子以及更多的可爱的姑娘。啊我写到这里才发现作为一本轻小说我们登场的姑娘实在是有点少了反而各种各样的大叔扎堆出现,这种不正之风必须要修正。 因此第二卷会有更多的女角色。当然不是每个姑娘都是女主角但是也会有新的女主角出现。毕竟大家看看我写过的故事对我这个人的糟糕性格也有了解,写党争觉得对其他姑娘太残忍写单女主觉得对自己太残忍因此每次基本都是和复数姑娘的欢快故事。至于新的姑娘是什么样子,嗯…… 总之不会是把主人公心脏掏出来的恶劣家伙(笑) 那么写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顺便一提今晚有时间的话会在b站开个直播闲聊,我的b站id是WWH2326,大家有什么本书相关的问题也欢迎来和我聊天) 例行请假四天做大纲调整顺带玩玩游戏,我们本周六晚八点准时更新。 关于陆行种斑海豹的季节性洄流说明 各位读者大家好,在这里想向大家介绍一下斑海豹这种生物。 斑海豹是食肉目海豹科海豹属哺乳动物,体肥壮,呈纺锤形;头圆、眼大,吻短而宽;四肢蹼上被毛,前肢内趾长而外趾短。体长约1.2~2米,体重约100公斤,以鱼类和头足类为食,如鱿鱼、章鱼等。在登陆后只能依靠前肢和上体的蠕动,像一条大蠕虫一样匍匐爬行,步履艰难,跌跌撞撞,行动速度缓慢。以上描述来自百度百科。 大约在距今五年以前,由于符合以上绝大多数描述,本人已被秘密认定为一种罕见的陆行种斑海豹,享受亚特兰蒂斯-1级重点保护野生物种补贴。得到组织认定后,本人一度以高级物种自居,自信将从此过上吃了就睡,睡了就吃,醒来有人喂,睡去有人陪的理想生活。 然而世事苍凉,不如人意,亚特兰蒂斯官方认定在本人现居住环境中并不很受认可。因此斑海豹在从本部流超实战道场毕业后,为生计考虑,也不得不脱下道场服穿上工装,伪装成体积稍大的虾米。白日在工位前致力于报表、废话报告、套话汇报、无用功研究文档等一系列对无障碍吃饭与有限空间睡眠等生存基本需求具有重大意义的工作,夜间则在电脑前努力妄想,积极打字,以编写图各位一乐的小故事从而换取本月的陆行种斑海豹特批补贴。 这样的生活已持续一年有余,虽劳其心骨,累其体肤,且肉眼可见的未来中不会有什么美少女饲养员携大任从天而降领我坐上拯救世界的真红莲螺岩皇帝ν号机,但若无意外也还将继续。 然而在近期夜游大海之时,本人忽得海洋大贤者啊哇哇呜哇神启,告知在不久后的10.1~10.8期间,将有一条温暖的洋流携带大量营养丰富的鱼类与头足类流过我所在的大陆西方。 这一神启,使我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与彷徨。若去追寻洋流,便得以大快朵颐大吃大喝,这对本人近一年来积累的压力无疑是一次强有力的释放,可充分保障日后娱乐故事创作的积极性;但斑海豹大脑结构简单,一心无法二用,尚若踏上追寻食物之旅,就无法在大吃大喝时兼顾写稿,从而影响次月本人所能得到的海豹补贴,这无疑是对次月伙食费的一次沉重打击。 然而想到这里,本人却又察觉,当前所写故事中,充斥着鱿鱼、章鱼、鳗鱼等鱼类与头足类的身影,若能在洋流中大吃大喝,日后对其种种描绘必能更加形象生动,读者见之心喜,定能提升此后海豹补贴的数额。从这一刻其,大吃大喝就不再是大吃大喝,而是斑海豹一族荣光滥溢的取材之路。 恰逢本人白日伪装虾米就职的单位也大发慈悲赐下法定假期,得以合理远离工位,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此天赐良机我不能放过。因而本人下定决心,背上行李,协二三海产好友,就此踏上追寻大吃大喝的取材之旅。 考虑到本次旅行对提升作品质量有着高达1%的重大关系,特此发文告知各位读者,10.1~10.8日,本书暂时休刊,望各位给予充分的支持、体谅、尊重与鼓励。 若有不同意见,也可拍打海豹肚皮,啪啪啪啪啪。 也在此祝各位陆上种灵长目读者与不知是否存在的海产读者、飞行种读者与外星种读者节日快乐。 踏上大吃大喝之旅的王子2326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