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逃亡发家史》 第1章 大厦将倾 焦黄的梧桐叶被昨夜的骤雨打落,有气无力地铺了一地,任人来车往踩踏个稀烂。 早茶店的几笼包子刚蒸好,烟雾缭绕中还未看清什么馅儿,便被候在一旁的饕客们一抢而空。 一场秋雨一场凉,立过秋后,早晚没那么闷热,松快了许多,茶馆里吃早茶的人也比前段时间翻了个倍。 “听说了吗?周县令一家定罪了。”临街的一排桌子靠着窗,几位老熟客各端着些茶点凑了一桌随意交谈着。 “听说了,要我说就这狗官贪赃枉法,害死了那么多人,合该千刀万剐!” “那几个贿赂官员、以次充好的奸商不就被斩了嘛!”这人说着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依我看啊,这狗官定是上头有人包庇!” “你忘了他那连襟是沈员外啊,必然是花了不少银子去保。” 银鱼荡决堤后,两个村子光浮上来的尸体就有上百具,还不算被大水冲得无影无踪的。 昭县地势低洼,河网密布。以往每隔个一两年在夏日里总要发次水,似这次半夜决堤也不算多稀奇。 只是自新帝上位后便励精图治、体恤民情。经过朝廷几次发粮赈金过后,昭县并周遭几个县纷纷修渠建堤。细细数来,已有近五年没有过大的水患了。 这次发水,其他几个县都好好的,唯独昭县堤坝决口,这就不得不令人怀疑了。 不查还好,一查才发现整个昭县上下皆沆瀣一气,为首的周县令更是在挖渠建堤时选用奸商、偷工减料,导致了此次灾情的发生。 几人聊得正酣,外头传来一阵骚乱声。有人直起身子探出窗外伸长脖子使劲瞧,也没瞧见什么名堂。 赶忙招手唤住个急匆匆往回走的街坊,“兄台,怎么啦?这是。” “那周县令游街啦!”说话的人很是兴奋,手舞足蹈的,“我得赶紧去前头八鲜行要点鱼肠烂尾的。” 周县令出生于本地一家富户,眼见儿子高不成低不就,又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周家便找人疏通关系,为略微识文断字的儿子捐了个县丞。这些年倒也靠着溜须拍马的本事慢慢做到了县令。 尽管近几年朝廷不断往下派发知县,周鸿全这些年过得也还算是畅快的。虽说双亲皆已故去,但妻子贤惠、儿女双全、官运亨通,除却...... 除却两个半月前开始连绵不绝的雨水,“啪!”一坨黏腻的物什被扔到了头上,一股腥臭味瞬间涌入肺腑,周鸿全忍不住泛恶欲吐,下意识抬眼准备瞪过去,却又被一坨鸡肠糊住了双眼。 “狗东西!害了这么多条人命就该去死!” “畜生!我们昭县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畜生!” 一时整条街上围观的百姓皆义愤填膺起来,争着捡些蓝菜叶子往囚车上招呼。 他又后悔了,正如这一个多月以来在县牢里的日日夜夜。 早该把账本子藏得更严实些的。不对,应该烧了!早该在今夏刚落第一滴雨时就将那该死的账本烧了,不然这些刁民怎敢如此嚣张。 转念一想,幸好贪得的多数银钱都在珍娘那边藏着。此番突生变故,也不知珍娘有没有担惊受怕,还有才两个多月的言谨,也不知怎么样了? 他没有后悔做出了这些事儿,只是后悔没做得滴水不漏。 比起长安街上的人声鼎沸,昭县县牢里安静得只剩邵家俩姐妹的悄声低语。 邵秀宛欺身上前紧握狱栏不可置信地低声问“可是真的?你说鸿全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 邵秀安松了松握得发白的手,闭眼苦笑着点了点头。这些年还真是看走了眼,竟不知身边儒雅知礼的丈夫竟是个这样的龌龊人。 出事后,姐夫一家忙前跑后,幸而有个三代单传可不受牵连的条文,还能保下一个。若是在这紧要关头因丈夫的懊糟事暴露而害了孩子,她就算死也要拖着那对狗男女一起。 “此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邵秀宛也想到了这一关节,不由地揪起心来。 “应是无人知晓,他也是昨日我俩一道会审才寻机告知我的。”邵秀安冷哼一声嘲讽道“不然那帮抄家的该去外室那边搬银子了,也不必将我的嫁妆与营收都拿去充了数。” 只希望外头那贱妇机灵些,知道早早带着孩子银子藏远点。如此言谦应当是能躲过,可言诗和言词又该如何是好啊! 想到这里,邵秀安转过头去看了眼草席上睡着的一对双生女儿。纵是里里外外都打点过,两个孩子还是病倒了,邵秀宛请大夫来看过后,每日一吊钱请狱卒帮忙熬了药送进去。 汤药中加了镇惊安神的草药,但睡梦中的两个孩子几缕秀发遮住的眉依旧是紧蹙着的。 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本应与三五闺中好友约着游园泛舟,该在花间眠,而不是睡在一张发霉的草席子上。 邵秀宛顺着妹妹的目光望去,眼中也满是心疼。 “那教司坊那边我再找找路子,不管花多少银两,也要把诗姐儿词姐儿保住。” 尽管心里也没什么底气,但此刻哪怕三分成算邵秀宛也要说成八分,好安妹妹的心,让她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也算有个盼头。 邵秀安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握住姐姐的手。孩提时无忧无虑玩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成了这副光景,她的鼻头有些发酸,却还是扯了丝笑容。 “我跟着鸿全一同被判去岭南开荒,一路山高水远,危险重重,这怕是我们姐妹俩的最后一面了。”说着又抽泣了起来,“孩子就托付给你们了,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平平安安。” 这是一位母亲此刻对孩子最简单的期盼。 “呸呸呸!”邵秀宛赶忙打断,“什么最后一面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安安你从小就比我运道好,此次也定会逢凶化吉。” 邵秀宛与妹妹小时候在逛庙会时被拍花子的拍了去,姐妹俩伺机逃了,邵秀宛被逮了回去打断了一条腿,幸好有妹妹机敏逃了出去喊了人回来才获救。 在那之后,邵秀宛跛了一只脚,但姐妹俩的感情却更好了,整日形影不离。所以,此番妹妹家出事,邵秀宛奔前走后,也是出了不少力。 一旁的沙钟已经见底了,狱卒在外头“梆梆”敲了两声以示提醒。到时辰了,这一别还真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邵秀宛兄弟姐妹共四个,大弟远在京城谋生,靠不到他。二弟又是个扶不上墙的,如今跟着自家老爷后面做活计。出了事,两个兄弟却都派不上什么大用场,无力感油然而生。邵秀宛不禁揉了揉了太阳穴,连日的焦心令她有些头疼。 沈予昌领着外甥归家时已是半夜,院里只零星几处点了灯。长廊隐在夜色中更显得曲折幽深,周言谦脸色苍白地跟在姨丈身后缓缓走着,宛若一具了无生气的木偶。 先是跑周家族里求一份三代单传文书,需得族老、里正并好几个人做证人签字画押才行。好不容易办好,县衙里又是一顿磋磨。饶是沈予昌平日里关系一直打点维系着,也到天快黑了才放人。 接到人先是到成衣店置办了几件衣裳,又找了家客栈沐浴换洗,都妥当了再赶路回家,可不折腾到半夜才到家。 邵秀宛在厅堂从饭后等到现在,她斜靠在一张黄花梨卷草纹玫瑰椅中以手扶额,双目轻阖眉头紧皱,仿佛正在一场梦魇中挣扎着。, 静谧的夜空中突然划过一声凄厉的鸟叫,邵秀宛猛然惊醒。朦胧中见几个人缓缓向正厅走来,骇了一跳,待仔细看清人后,立马舒展开眉头起身喊人去把备好的火盆端出来。 邵秀宛疾步走出堂屋,一把拉过自家外甥的手,望着周言谦消瘦的脸庞,怜惜不已,强忍着心酸只反复言道“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第2章 回家了就好 火盆里新添了几根柴火,燃得正旺。火光四溢,映得四周人影绰绰,无端显得热闹了起来。 周言谦拎着衣摆低头望着火盆里攒动的火焰,火光映照在少年脸上,时明时暗,表情显得扑朔迷离。耳边是姨母的催促声,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父亲在狱中趁着夜深人静时对他说的几句话。 “往后你要自己闯了,我能为你做的只到这一步了。这么些年,你投身做了我儿子,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了。”说着周鸿全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巴掌大的窗户只容得下一簇月光,温柔入水,“你是享过十几年福了,可是谨儿他怎么办?哦!他是你弟弟,你外头莺姨生的,我给他起名周言谨,与你们姐弟三人都是言字辈......” 周鸿全还自顾自说了许多,语气是少有的眷念与柔和。周言谦却一句也不想听了,他极力忍耐着,垂在一旁握成拳的手在月光中微微颤抖着。 周言谦对这虚妄的人世间产生了质疑,旧日美满时光搭建成的华丽宫殿,全都成了笑话,一夕间腐朽坍塌成了废墟。下面埋葬着昔日庄严肃穆的父亲,也埋葬着满心孺慕、不谙世事的自己。 少年白皙俊逸的脸庞上浮现一抹自嘲的苦笑,抬脚自熊熊燃烧的火焰上跨了过去。 邵秀宛拍手叫好,周围几个仆妇也跟着满嘴吉祥话。 “跨去污秽,此后定能太太平平,一飞冲天,平步青云!” 怕其他食物夜间不易克化,邵秀宛特意嘱咐厨房现包了鲜肉小馄饨。小馄饨煮沸捞起后,扔几粒虾米干撒上葱花,最后浇上煨着的茶色鸡,令人食指大动。 沈予昌吃得心满意足,连日的奔波今日有了成效,今夜也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府上的灯渐渐都熄了,只剩下各处守夜的门房内还闪着莹莹烛火。 周言谦躺在陌生的床上,侧身朝着窗外,夏末的夜晚并不太闷热。他一个方向躺得,眼泪无声地滑下脸庞,很快就湮湿了枕头。 好似这样的哭法不够发泄似的,周言谦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沈代玥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声音时大时小,却总能从各个角落钻进她的耳朵。 她不禁毛骨悚然,想起祖母曾对她说过,那是女鬼来勾魂了,这时候千万不能出去,若是一开门就会被立刻女鬼抓走。若是被抓走,就只能代替女鬼在夜间嚎哭,直到抓到下一个替身为止。 沈代玥裹紧薄被,闷得面红耳赤,却依旧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第二天一早,沈代玥连声打着哈欠下了床。尽管约莫丑时后哭声渐渐没了,她还是担心这是女鬼的诡计而一动不动,生生熬到了鸡鸣才敢睡着。 听说鸡鸣过后任何妖魔鬼怪都得消退。 沈家人口少,一日三餐都在一道吃。就在沈代玥蔫蔫地坐在八仙桌前盘算着几时补个觉时,母亲进来了。 她的身后跟着一位青衣少年。少年身量颀长,有些瘦弱,微微低头垂着眸,长长的眼睫下只见一团阴影,好似没有睡好。瞧着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是谁。 沈代玥在沈园养了半年,眼看着从一个乡野小丫头出落成了现在明眸皓齿的俏丽姑娘,邵秀宛瞧着暗自点了点头。果然小姑娘还是要放到城里养嘛!总扔到乡下养着算什么? 自家婆母去岁在庄子上摔了一跤,派人去准备将她接过来养老时,说什么也不愿意来。无奈只好多派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婆子去,再接回了沈代玥。 想到这里,邵秀宛还是忍不住嫌弃一番。当初小姑子不知怎的搞大了肚子,瞒到家人都发现的时候已经落不了胎了。这时候外头那个所谓的情郎也早不见了踪影。 只能吃下这个亏,暗地里将孩子生下,记在沈予昌夫妇俩名下。可婆母却将小姑娘带回庄子上住了,好好的个水灵灵的女娃子给养成了土里土气的小野丫头。不过好歹现在接回来也不算迟。 “玥姐儿,这是谦哥儿。还记得谦哥儿十岁那年你去吃过席?”那是两年多前的事了。 沈代玥自然是记得的,也还记得两人的生辰只差了两个月。她是冬月初九,他是来年正月生的。那年她从乡下庄子里回到县城沈宅过年,被母亲带去姨丈家,正是他的十岁生辰。 望着众星拱月,满身珠光宝气、熠熠生辉的小公子哥,她头一次产生了自卑的情绪。 那时的沈代玥透过流光溢彩的灯笼看向那个面如傅粉,唇红齿白的小公子,心想这样一个金贵的小公子和自己比起来,那还是他更配得上这锣鼓喧天、烈火烹油的繁华光景。 “以后他就住在咱们家了。你们俩年纪相仿,你多带着他到处逛逛,只别出门就行。” 沈代玥自是乖乖应承了下来,与周言谦相互见礼后再无他话。 沈予昌没同他们一起用早饭,一大早就出了门。布庄好几天没去了,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忙活。 他家是祖传的泥腿子,祖上三代都是在地里讨活的,全家都看天吃饭。 他记得家里本是弟兄姐妹五个,后来有病死的、有饿死的、有淹死的,最终整个老沈家只活了他与妹妹两个人。他已经渐渐不记得逝去的手足的模样,只记得幼时无穷无尽的饥饿与劳作。 后来他长大了些,到县城里讨生活,经人介绍到邵家布坊做小工,干了几年被提拔成了工长。他五官长得周正,又是出了名的吃苦耐劳。被邵家老爷子一眼相中做大女婿,在老丈人的帮扶下也算是稳住了脚跟。 如今沈家布庄在昭县也算是头一家了,为此沈予昌还在码头处买了地皮建了处仓库,专供沈家布庄卸货走船用。 他正忙着查看新纺出来的一批锦缎,就被徐管事悄悄引到一旁,“东家,质铺那边有人寻,说是刘知县府上的陈管事。” 他的那间质铺说是典当物品,实则也放印子钱。官府虽是明文禁止民间私放印子钱,但因无甚责罚条律,民间也是屡禁不止,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后果自担罢了。 刘知县的夫人章氏也跟风在他这儿放了几百两白银。有着刘知县的这层关系,沈予昌自然是求之不得,为此还给了她最高利。 如今这档口派人来寻,沈予昌心里有些不好的念头,心里如同塞了团棉花,不得劲却又无能为力。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叫上马夫朝丰宝街奔去。 第3章 这时候收账? 丰宝街是昭县最为繁华的一条街,昭县说得上名头的银楼酒楼都在此处,沈予昌赶到时,人已经被掌柜的请到里间歇息了。 沈予昌进去后,两人相互见礼并一通寒暄。喝了一盏茶后,陈管事直接表明了来意“沈员外您也知道,我们家老爷今年年底任期结束就该回京了。我家夫人就派我来把印子钱的账给结了。” “不是要年底才回?这才七月里,也不用这么急的啊,还能多收好几个月的利呐!”沈予昌喝了口茶水含笑问道。 “您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八九月就要先启程回京了,行李家当比较多,早些回去,路上不必着急忙慌地赶。”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文单,他家夫人在这边放了八百两白银,算算一千多两是能拿到的。 说着又慢条斯理地将单据折好收了回去,不慌不忙地开口“不知,今日可否就给我带回去,我也好同夫人交差。” 沈予昌有心拖延,这不是年底,没有派人出去收账。要一下子拿这么多现银,质铺里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只能斟酌着开口“最近店里现银紧张,大多都放出去了,要不您过两日再来,我得到布庄里调些出来给您凑齐。” “好咧!那我就两日后再来,还是这个时辰?”不等答复,说着就起身行了个礼,“那就不耽误沈员外发财了,我先回府复命去了” 沈予昌独自坐在账房内的大红酸枝椅上低头暗自盘算着,想越头疼。干脆唤来掌柜,把账本拿来仔细盘算了起来。 不算不知道,这几年又是买地,又是买机子,投了不少银两进去。加了几十台机子,又多了不少织布工。再加上,好几笔老客的账还等着下回送货时去讨。还有最近为着连襟的事奔走用掉的数目。细细盘算下来,竟不剩多少银两。 一时间,屋子里只听见沈予昌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 那陈管事的回去后就去同主母禀报了这事。知县夫人章氏,是翰林院一位检讨的女儿,嫁给知府后连生二子一女,大儿子成亲后,便带着小儿子跟着丈夫来了任上。 “知道了,那你两日后去取就是了,有老爷在,我量他不敢耍什么花招的。你先忙去吧!”章氏保养得宜的手按住了太阳穴,她身后的婆子见状赶忙上前来替夫人按摩缓解。 “夫人您可不能再操心了,大夫说了,得好生养着。” “有我那逆子在,我能好吗?”章氏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懒懒问道“今日那头怎么说?” “夫人放心,百合都替我们盯着呢!”说着噗嗤一笑“要说呀!哪有儿子拧得过母亲的,齐哥儿以为这丫头是他手下的,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夫人您呀,才是这最后的大赢家。” 章氏被婆子逗笑了,缓了缓,叹了口气低声道“要不怎么说这子女都是父母前世里欠下的债啊!我这都是为他着想,那周言词再好,这如今也要不得了。待回京后,我再给他说个好的,他尝到了甜处就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 身后的婆子也不断附声应和着。 刘知齐是刘知县家的二公子,在京时结交了一帮子纨绔子弟,平日最喜欢结伴出游,打马斗球。章氏看不下去,遂趁着家中老爷上任的机会将他一同带了出来,好远离那帮狐朋狗友,走上正道。 谁知这刘知齐不知哪次宴会上看上了人周县令的女儿,双生花的妹妹周言词。为此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章氏平日里与邵秀宛少不得要打交道,也见过这姑娘,见她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亲事。只门第上差了点,但自家二儿子喜欢,也不是长媳,便松口答应了下来。 幸好老天有眼,双方只是口头上说好了,还未正式说亲。不然,就现在这局面,若是说了这亲,可不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单单是这周县令自己作孽也就算了,如今还连累了老爷也吃了挂落。年底回京后想着留京怕是不成了,不被降职就是好的了。 回京后怕是要被大伯和大嫂暗地里笑死了,每每想到这儿,她就恨得牙痒痒。 “叫齐哥儿那边几个盯紧些,听老爷说就这两日要送走了,万不能这时候让他钻了空子。”章氏想想还是不放心,直起身肃声交待着。 那头,沈予昌盘算明白又就一头扎进了布坊里,忙到天擦黑才归家。晚间吃饭时,看着饭桌上等他的一大家子人,又逗弄了下一岁多的孙子,一天的疲惫竟褪去不少。 想起白天得知的消息另一则消息,遂放下碗筷,看向邵秀宛“明日鸿全他们两个一早就要出行了。”当着孩子们的面,他不想用发配这个词,只委婉地表述,“差夫讲,我们只可远远地看一眼。” “明天记得起个早。”邵秀宛对着周言谦说道,突然哽咽起来,“秀安他们这一去,不知道哪天才能再见。” “我不想去。”少年独特的柔和嗓音中带了些沙哑,语气却是异常坚决。 “什么?”邵秀宛不可置信地问道。 饭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谦哥儿,你这是......”还未待沈予昌问完,周言谦猛地直起身,身下的条凳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响声。 “姨丈姨母,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说着转身冲出了大门,只留下一桌人面面相觑。 沈代玥瞧这情形,是吃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缩着身子躲在一边装鹌鹑,正不安地捏着筷子。沈予昌已经起身追了过去,邵秀宛紧随其后。 桌上只剩下了沈代荣夫妇和他们刚过周的孩子康哥儿,康哥儿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在乳母的怀里吃力地往饭桌上凑。 “玥玥,你快吃吧,嘿嘿,他们没事的。”沈代荣傻笑着,觉得自己可真懂事,还要再懂事些。于是夹起块大鸡腿,不顾一旁秦氏难看的脸色,就往她碗里送去。 秦氏本来厌恶地想端起碗避开,又想到还有人在场,抬起的手只得改为拿起筷子招呼沈代玥吃饭。 沈代荣见妻子没有往常一样嫌弃他,十分开心,话也变多了,不断地在秦氏身旁献殷勤。 沈代玥看着嫂子难看的脸色,也不知怎么劝好,只好提醒道“哥哥,你也快吃,嫂子碗里都快吃不下了。”沈代荣瞧了瞧,见媳妇碗里堆得跟小山似的,只得“嘿嘿”傻笑着收回筷子。 邵秀宛在生沈代荣的时候遇到难产,足足生了两天一夜才把他生下来。最后,大概在母体内时间太长,孩子憋得久了,伤了脑子。不仅如此,邵秀宛也伤了身子,此后再也没能怀上孩子。 沈代荣四岁才会行,五岁方能言。 七岁送去学堂后被劣童欺负,最后只能请了个夫子在家。不求其他,但求能识文断字,看得懂账本便是。 到了十七八岁说亲时,说上门的尽是赌棍家的姑娘,要么就是哪个懒汉家的闺女。气得沈予昌夫妇俩琢磨了半宿,最后在自家织布坊里寻了个老老实实、身家清白的姑娘。 秦秋雨本来是不愿意定这门亲事的,奈何家中还有个兄弟等着娶亲,小妹也瘦的跟个小鸡仔似的。在母亲的劝说下,她也就咬咬牙应了。 成婚后,起初秦秋雨在众人面前倒是老实本分的新妇模样,可一回到自己院子里时,面对沈代荣憨傻样子,还是忍不住的嫌弃。 再加上成婚不到一年就为沈家生了个聪明健康的孙子,底气足了些,渐渐也敢在下人面前数落沈代荣了。 邵秀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沈代玥也只能装作看不见,匆匆扒了几口饭回院子里去了。 第4章 想念家人 沈园是沈予昌发迹后从一外地富商手中买来的,园子并不十分宽敞,胜在园林景色玲珑别致,颇具江南风情。 园中心是一方荷花池,池中三五成群游荡着各色锦鲤。池子周边建有蜿蜒曲折的连廊,四通八达朝向各个院落。 东边是沈予昌夫妇居住的德阳院,是园中最大的一座院子。往后穿过几竿修竹再看到一片花圃,就是沈代荣夫妻俩的满芳居。转头向西,绕过一处假山,西边就是留给沈老太太的见松楼。 园中几座宽敞的院落都住了人,只余西北角上两座相邻的三居小院——邀月阁与玉喜轩。一座沈代玥住着,另一座就给了周言谦。 地方不算大,胜在小巧精致,颇具野趣,看着也少了几分拘束。 沈代玥倒还不知道一墙之隔的玉喜轩现在是周言谦住着。一踏进邀月阁就听见隔壁院落中隐隐传来人声,忙伸手接过身后丫头绿芽手中的灯笼,“呼”得一声吹灭了蜡烛。 绿芽是厨房方婆子的女儿,今年十二,与沈代玥同岁。一直跟着方婆子在厨房里做着些扫洗的轻巧活计。得知邵秀宛要往邀月阁派个扫洗的,便腆着个脸为女儿讨了这个差事。 见自家姑娘一把把灯笼吹灭,正诧异得张口欲问,却被一把拉到墙角。模糊中,只见沈代玥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绿芽福至心灵,连忙也跟着蹲了下去,悄悄支起了耳朵。 偷听墙角嘛!谁不喜欢? 隔壁声音不大,却似是起了争执。沈代玥只听出是母亲正在劝说周言谦,劝他明早随他们一起去四洋渡口送父母一程,周言谦那边却始终没有听到回应。 二人等到隔壁实在没有了声音,才摸着黑回到屋里点上了灯。 “所以隔壁住着的是周言谦?”沈代玥用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我知道姨丈一家因罪抄家入了牢,可怎么却只有周言谦一人回来了?还有明早要去送姨丈姨母,送去哪儿呢?” 家中仆妇们自然不会在主家面前说主家的闲话,更不会说与一个孩子听,所以沈代玥自是无从得知。 但他们在背地里干活时却是忍不住要拉闲散闷的,绿芽便是从母亲那儿听了不少事,忙悄声与小姐解惑。 什么?那周言谦竟然这么可怜,那以后自己需得多照顾照顾他。沈代玥觉得昔日那么个富贵小少爷落得个如此地步,着实有些可怜。 屋外云散月现,宁静的小院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静谧。冰裂纹花窗上,温暖的烛光映照出主仆二人低头密语的剪影。 一墙之隔的周言谦就着烛火看起了书。昔日在书院,因先生的严格要求周言谦已养成了每日温习功课的习惯。如今就算是许久未踏入学堂,他也强迫自己拾起这一习惯。 夜阑人静,一盏烛灯燃尽。周言谦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睁眼望着蚊帐发着的幽光。姨丈与姨母晚间的劝说依旧在耳边环绕。 他又何尝不想去见见母亲,却又生怕这一次见面,当真成了永别。那还不如用记忆中最好的样子用于怀念,总好过彼此颓丧、难堪的面容。 迷迷糊糊间,周言谦仿佛回到了家中,见到了在花园中笑着与好友赏花的母亲,母亲笑着伸手剪下了一枝什么花,命丫头送到父亲书房去。这样父亲下值归家时就能看到了。 双生姐姐则笑着在园中扑蝶,两位姐姐总爱穿一样的衣裳,鹅黄色的披帛如阳光泻下的一缕柔烟,随风绽放,灵动的倩影使花儿都失色。 仔细一瞧,定是二姐又调皮了,与长姐偷换了头上的簪子。旁人是不大能分清的,但周言谦还是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画面一转,却见两位姐姐哭着跪在床榻前,床上是了无生息的母亲,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瘦弱的脖颈上赫然显现着一个黑乎乎的血窟窿。母亲的眼睛也不知何时突然睁开了,无神的双眼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周言谦被噩梦惊醒,陡然惊坐起,瞪大了眼睛急忙扫视黑漆漆的房间。万幸没有母亲,更没有什么黑乎乎的血窟窿。 望着这陌生的房间,又想到刚刚那令他心悸的梦,不知道母亲与两位姐姐如今怎么样了?他又痛恨起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这样不祥的梦。 一时悲从心来,咬紧牙关,颤抖着身体。想要遏制住这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的悲痛。 沈代玥迷迷糊糊的将将睡着,她的脑子里被绿芽一下子灌输得太多有的没的,脑子里乱七八糟似一团乱麻。以致上床后实在难以入睡,好不容易有了睡意,要去见周公了,隔壁又有了哭声。 听见这哭声,她已经知晓肯定是隔壁住着的周言谦了。虽然内心是同情他的,但一码归一码,昨夜害得沈代玥以为是鬼,吓得一晚上没睡好,今晚又来?沈代玥内心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坐起身来,摸着黑套上衣服就往屋外走。 她觉得好歹还是要提醒下他的,能不能别哭了,毕竟他俩屋子一墙之隔,夜里总是睡不好的话长不高的! 沈代玥从小在庄子里长大,和庄农的孩子们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河摸螺蛳,哪样没干过。她抬头望着一人多高的院墙,找了处不太平整的墙面,而后脚踏着微微凸起的砖块借力向上一跃,轻松就扒住了墙头,三下两下便翻过了墙。 小院的格局与沈代玥的那间是对称的,两间院儿的卧房就隔了一堵墙,也难怪能听那么清楚了。 沈代玥轻手轻脚走向其中一扇窗,附耳上去,屋内果然传来一阵阵压抑的恸哭声。沈代玥蹲在窗下突然一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先捡起一块石子从窗户缝扔了进去,一阵清脆的石子落地声,屋内立时鸦雀无声。 等了片刻,见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也不见有人出声询问,沈代玥不禁直起身想要去探个究竟。 岂料周言谦不知何时已走到了窗前,目光一对视,俩人都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沈代玥拍拍心口,这人真是个做鬼的好料子,走路没声音的啊? 周言谦却闹了个大红脸,耳朵、脖子也都通通红了个透,眼睛一时也不知道往哪儿瞟。 一想到自己深夜躲在房内哭的事被人发现,周言谦就羞愧得无地自容,更何况还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不太相熟的小表姐。 听见有哭声,觉得可能是鬼,就翻墙过来看一看。”沈代玥也后知后觉得感到丝丝尴尬,赶紧递了个台阶,“你听见了吗?” 觉得有鬼就翻墙过来看看?这么勇猛的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周言谦当然否认。 沈代玥借着微弱的月光,瞧着他微红的双眼,眼尾的睫梢还湿润润的。心想你当然没听见,“鬼”就在我面前呢! “那你以后要是遇见了,替我转告声,有什么冤情咱说出来,别再半夜扰人清梦了。” “嗯,好。” 见他应下来了,沈代玥也无话可说,只好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原路返回。 就在沈代玥慢吞吞爬到墙头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周言谦这人怕不是有病吧?看人翻墙干嘛,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她好像忘记了刚刚自己做过的一些“非礼”事情。 周言谦看着沈代玥努力伸长胳膊蹬着腿向上攀爬的样子,好似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在沈代玥准备跳下去时出声叫住了她。 “能否请表姐帮我一个忙?” “哈?” 月儿盖着一把云朵,沉沉睡去。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小院中也恢复了夜间该有的寂静,几株木芙蓉也静静阖上了眼,等待着下一个天明重新舒展。 第5章 去送行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二人一早给各自院里的丫头小厮放了个假,悄悄出门往码头赶去。在沈代玥看来还早,但路上早已是人来车往,路边的小贩们也都在吆喝着,招揽着生意。 沈代玥许久没有出过门了,更是少有的见到城里的早集,一路东张西望很是雀跃。周言谦从前在书院时倒是偶尔与同窗出门,现如今再看这热闹的市井风貌也是恍如隔世。 “你用过早点了吗?”沈代玥看着一家茶楼里刚出笼的包子,两眼放光,用胳膊肘捅了捅周言谦。 “我用......要不我们吃点?”周言谦试探性地问去。 “好呀好呀!”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跑到摊头忙回头问,“哎你吃什么馅的啊?” 周言谦往常不大在外面吃东西,母亲总说外面的不放心。包子用油纸包着,传入指尖微微发烫,他不知吃什么馅的,就让沈代玥随意挑个。 一口咬下去,汤汁饱满、肉丁细嫩、笋丁鲜脆。鲜美的滋味中带着些许熟悉感,沉寂的五脏庙被这唤醒,食欲大开,接连又咬了几口。 “好吃吧!这是我最喜欢的馅了。”沈代玥说着又递给他一只,“哎你怎么啦?没事吧?” “没事没事,”周言谦感到有些丢人,急忙低下头,抬手欲用袖口擦掉眼泪,“这包子同我家从前的厨子做出来的味道很像,只是少了鲜虾与海参。” 沈代玥内心叹了口气,看着瞧着也是温润若玉的模样,竟然是一个小哭包。像极了庄子上的白耳,白耳是祖母养的一只小狗,软萌萌的,总是被大狗欺负得躲草垛里哭。 边想边从背着的褡裢中掏出张帕子递给了他,还柔声安慰道“你若想吃,等我们回家了,也叫厨子给你做。” 说着瞧见码头上的船收起了旗子,准备收锚发船了。 “哎呀,船快开了,快跑。”沈代玥说着一把拉住周言谦的手腕,忙往码头前奔去,边跑边大喊,“船家,等一下!还有人呐!” 周言谦被她拽着往前奔,听着耳边的风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女,感觉有源源不断的活力,从她细长的手指传到他的手臂。 那些力量让他一时间什么都忘记了,只感觉很畅快。他还想要跑,想要大步地跑。他的手腕一扭,反客为主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向着码头加速。 就在船驶离岸边的那一刻,俩人一个跃步跳了上船。沈代玥一上船后就累得席地而坐,大口喘着气,望着一旁的周言谦,心道果然长得像白耳,跑起来也和白耳一样快。周言谨给了船费后也撩起衣摆,学她席地而坐。 河边还有些以水为生的居民,有的正在河边洗衣裳,有的坐在马扎上端着碗面嗦着,有的已经开始清点货物,准备一天的劳作。 周言谦望着这些都是他从前从未留意过的场景,感到十分满足。从前,他被父亲安排着走向那条康庄大道,从未留神看过脚下平凡的场景。一朝跌落,才知自己什么都没有拥有过。倒不如安安稳稳努力生活的劳苦百姓来得真实。 “表姐,谢谢你,今天是我这段时间里最开心的一天。”他扭头朝着沈代玥真诚地道谢。 船儿在水面费力地掉了个头,河上的风比岸上大些,拂动着俩人的发丝。 沈代玥诧异地望着他,她实在没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帮助他的事。愿意陪他出来也是自己想出来放风,要不就是那个包子,看他刚刚吃包子都感动哭了。 “不必介怀,陪你出来我也很开心,以后若还有什么事尽管叫上我就是了。”沈代玥打起了包票,“其实你也不用叫我表姐的,我们只差了两个多月。” “啊?”周言谦是真的不知道,他认真思忖了一番,“不行,比我大一天我也该唤声表姐的。” “随你吧!”沈代玥对这些从来不在意,他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船驶入河心,风是越来越大了。俩人站了起来拍拍衣裳往船舱走去。 船舱中排排放满了条凳,里面三三两两坐了些人。有带着孩子回乡省亲的;有挑着扁担的,担里的货物已经卖空,只装了媳妇要带的一些布料和给孩子带的些零嘴。 俩人寻了处空位坐下,听着河水一声声拍打着船舱,仿佛处在母亲的摇篮里,令人舒适得想睡。沈代玥忍不住阖目准备歇息会儿。 沈代玥感觉睡得正香,就被周言谦推醒“下个码头我们就到了,先醒醒神,松子糖你吃吗?” 她迷迷糊糊接过糖准备塞进嘴里,猛然清醒,看向他“你这松子糖哪儿来的?”也没见他什么时候买糖呀? “是后面这两位大叔给我的,我留着给你甜甜嘴。” 沈代玥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坐了两位中年男子。见她转头看去,其中一人抬起头来扯着脸皮朝她笑了下。不知为何,沈代玥看着这笑总觉得有些心里毛毛的。 她假意笑了下转回头,悄声问道“刚刚你们说什么了吗?小点声。” “就问了我们去哪里,几个人之类的。”周言谦见她如此也莫名有些紧张,说完心中一凉“完了,他们肯定听到我刚刚说下个码头下船了。” “嗯,没事。待会儿我们临开船再跳下船。若他们还跟上来,我们就快跑。” 俩人用气音低头谋划着,殊不知背后两双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紧盯着他们。胡大与胡二是兄弟两个,一直干着拐卖人口的勾当,和邻居光头刚从城里交完货回去。 多年的习惯让他们一路上都特别留意着落单的孩子,其实这种十来岁的娃娃不是他们最喜欢的,不过既然撞见了,哪有不干一票的道理。 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姑娘,卖到楼里最值钱。至于旁边的半大少年,卖到倌院里也能值些个钱,要么就卖远些,实在不行送去矿区,总归是亏不了。 下个码头很快就到了,周言谦亦步亦趋跟在沈代玥身后。有几个人下船了,他们不急着下去,只站在船头一旁,余光偷偷瞟着那两个中年男子。见他们果然也站了起来,不远不近地跟着。 完了!沈代玥感觉背脊一阵冷汗,心也慌得似一阵乱鼓。在从小就听庄子上的老人说警惕拍花子的,没成想在这儿遇见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自盘算,只消找准时机跳下船去,甩开他们就成。 又陆续上来了几位船客,船夫吆喝了几声预备开船了。沈代玥悄悄使了个眼色给周言谦,准备好跳。 周言谦也不傻,知道他们这是遇见危机了,若是只这两个人,他还是有些把握俩人能逃脱的。接收到了沈代玥的信号,微微点了下头。跑! 第6章 逃脱 就在船夫用竹篙将船推离岸边时,俩人朝着岸上用力一跃,也顾不上回头,撒腿就跑。跑了有百十米路,回头一瞧,那俩人竟也跟着跳下来了。 他俩要去的地方是官运码头,离他们刚刚停靠的民间野码头有一些距离,但沿着这条河跑总没错。只希望父亲母亲他们已经到了,到时候大声呼救还有活路。 就在他俩飞快地跑过一条巷子时,突然从巷子里伸出一条胳膊,一把把沈代玥抓住了。俩人定睛一瞧,这不是刚刚在他们之前下船的人吗?他们竟然有同伙! 沈代玥坠着身子往地下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让他轻易拖了进去。周言谦也只能一边拽着沈代玥一边朝外边大声呼救。那胡大胡二两兄弟也很快跟了上来,一跑过来对着沈代玥就是一顿呵斥“臭丫头,这么小就不学好,学会跟男人出来玩了啊!还不快跟我回去。” 胡二则点头哈腰地赔着笑对着围观的几个人解释着“这俺大兄家闺女,自小就是个野性子,就爱跟小伙儿往外跑,每次都得硬拖回去,让大家伙儿见笑了。” “不是的,他们是拍花子的,救我们啊!”“他们是人贩子啊!”周言谦急得一头汗,双手止不住得颤抖着,可旁人却是信了几个人贩子的话,以为是孩子在狡辩。 三人说着架起俩人胳膊,强行就要将俩拖走。二人挣扎着,身上不知被谁用力踢了几脚,脑袋也被扇了几巴掌,被日头晃得眼冒金星。就在俩人一度要脱力昏厥过去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入耳中,两人恍恍惚惚抬头望去。 “阿玥!” 是父亲来了。 沈予昌与夫人天未破晓就套了辆马车往四洋码头赶,今日几个流放至岭南的罪犯都从此处乘船到江右,而后中间再水陆兼程,最后抵达岭南去开垦荒地。 他们赶到后,就在马车上等。谁知张管事却派了个车夫追了上来,说是布坊里有要紧事,需他亲自出面解决。他只得跟着车夫一同返程,幸好他平日里习惯跟车夫一道坐在外头赶车,这才撞见了这一幕。 见自家外甥与闺女被三个壮汉扭打在地上,沈予昌气得个火冒三丈,忙同车夫二人将周言谦俩人解救了下来。只可惜,那三个拍花子的见情形不对,撒丫子就跑了。 望着惊惧不定的俩人,沈予昌也顾不上打骂或是好好盘问了,只强忍着颤抖着将俩人塞进马车掉头就往夫人那边奔去。 祖宗保佑!还真是万幸,不然今天真的是要出大篓子了。 这边的路比不上城里,马车又赶得急,二人在车厢里自然是一阵颠簸。俩人四肢发软靠在车厢上颠了半晌,总算是恢复了一丝清明。 沈代玥惨白着脸,两道泪痕还清晰可见,整个人也是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周言谨看得眼泪也直往下掉,嘴里不断地道着歉,还不忘扒拉着她的脑袋看有没有伤口。 怪他愚蠢,要是他在船上没有理那几个人的搭讪就好了;怪他别扭,要是他乖乖跟着姨母来送母亲就好了;怪他弱小,要是他能强壮一些就好了...... 沈予昌将人交给妻弟后就急着返程了,邵书砚瞧见二人的模样也是骇得不轻,连忙把俩人送进马车里。 邵秀宛得知前因后果后,也是吓得直拍胸脯连道是菩萨保佑。见二人发髻凌乱,脸上也哭得跟个花猫似的,忙让丫头去前头店家那讨点热水,给俩人收拾。 这两个孩子,一个是自家妹妹的孩子,一个是老爷妹妹的孩子。如今都养在自个儿跟前,丢了哪个都比自家孩子丢了还要难交代。 心知这会儿不是训诫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要多嘱咐几句。见俩人一副乖乖聆听的模样,心想他们此番也是受了教训了,不由叹了口气。 家中最近总不顺意,等哪天需得挑个黄道吉日去庙里拜拜,求个好运道才是。 丫头很快打了热水过来,同邵秀宛一道拧了帕子给二人擦脸。“万幸脸上没破相,骨头可有哪里痛?”邵秀宛捏着周言谦的胳膊紧张道,“回去还是找个大夫给你俩瞧瞧,你爹娘过会儿怕是要到了,到时候莫要让他们看出端倪,省得让他们担心。” 周言谦很是认真地向姨母道歉“姨母,都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这么任性的,不该硬拉着表姐出来。” 邵秀宛很是欣慰,家里遭了这么一桩祸,孩子倒是懂事起来了。她伸出手替周言谦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只可惜妹妹以后瞧不见了。 车厢里一时静了下来,外头隐隐有人声在低声交谈,似是别家来送行的人,大家都不约而同丧着张脸。 远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所有人都急急转过去伸长了脖子看。只见打头的两位官爷各骑着匹骏马不缓不急地在前面开着道,后面一溜烟儿排好几辆囚车,囚车上的犯人都着统一服装,分不清谁是谁家的。 这边送行的人见状齐齐朝囚车奔去,两排步行的士兵齐齐抬起手中的枪,厉声喝退着。 邵秀宛一把拉过周言谦匆忙下了马车,她腿脚不便,不敢往前挤。就扶着邵书砚的胳膊踮着脚张望着。 囚车并未特地停留下来给亲属们送别的时间,只是在上船时耽搁了一会儿。有胆大的就开始往车上扔包袱,有了个人开头,大伙儿也就没什么顾忌的了。 邵秀宛也趁着这个间隙往妹妹妹夫跟前扔了两袋包袱的,都是易于储存的干粮和一些用蜡封着的药丸。 邵秀安大老远就见到了自家妹妹与二弟,再仔细一瞧,旁边那道修长的身影不正是谦哥儿吗?她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好几个月没见到儿子,恍惚间竟像不认识了似的,儿子好像又长大了些。 周言谦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瞧,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个形销骨立、面容枯槁的妇人与昔日光鲜亮丽、保养得当的母亲联系到一起。他不敢抬头,怕被母亲看出眼里的害怕与懦弱。 官船一早就等在了这里,就等这些囚犯一上船立马就发船,免得无端生出些变故。是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收锚发船了。 岸边的人们慢慢也就散了,只余下个别几家还在原地哭嚎。沈代玥悄悄扒拉着车帘往外瞧着,见此也不由有些动容。 周遭一派嘈杂,又有官兵在一旁赶人,临别竟也没交换个只言片语。待安定下来再想方设法报个平安信时,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第7章 最近得罪谁了? 知县府上,章氏正在院子里的藤萝架子下吃着茶,听着下头人报来的消息,惬意地抿了口花茶。馥郁的花香弥漫在口腔,整个人似乎都舒展了。她咽下喉间的茶水,舒畅道“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现下就剩下最后一桩了。” “是啊!也算是守得云开了。”下人附和道。 “齐哥儿呢?这两天可老实?”章氏说着靠上身后的藤椅,手中的双面绣团扇缓缓摆着,“可要记得看紧些。” 青松院里,刘知齐身边的百合正候在一旁,垂手恭听着二少爷的吩咐。 母亲也是愚蠢,用人之前也不仔细查点清楚,这百合早就父亲跟前的长庚有了首尾,可偏偏长庚他娘早年给他买了个童养媳,虽说长庚一直将她当姐姐看待,但却是母亲眼中唯一的儿媳妇儿。 但这不刚好便宜了他,不然他办事哪这么容易。 “那边你大可放心,我已托人给你俩造了份身份文书。只消帮我把这件事办成,你俩拿着文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人正是刘知齐,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宽袖交领长袍,腰束浅绛色祥云纹腰带,其上坠着颗通透的墨玉。因未出门,一头乌发只用根木簪别着,瞧着就是副风流贵公子的模样。 说话时,单手把玩着一只翡翠玉连环,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仿佛什么都不能叫他在意。 章氏一直认为虽说在京城王家府上她拿不了大,但在丈夫任上的宅子里,自己也算是整治得井井有条,里里外外犹如铁桶一只,皆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就拿儿子的青松院来说吧,儿子跟前的丫头小厮,事无巨细,不都得过来向自己禀报。这才是章氏心中主母的样子,可不像在京城时,处处受大房掣肘。一想到没几个月就要回京,章氏心里就堵得慌,皱着眉不耐地拍着扇子。 自家那个长嫂惯是会做人的,章家上上下下哪个不夸她治家有道。哼!要刘氏说,那个位置,掌那么多权,府里随便拎只阿猫阿狗坐上去都能管好。 正不忿着,管事的进来了,递上来几张银票,弓着腰轻声道“夫人,放在沈家的印子钱收回来了,扣掉工本费、手续费共计一千贰佰两白银。” “行,虽说提前支取利润少些,但也不亏。既与沈老板的账已讫了,那他的生意好坏可与咱们不相干了。”她接过银票和单据交给身后的婆子收好,抬头望向管事,“陈管事,你平日里在外头走的多,这事就交给你来办了。” 自家老爷得了这外放的机会,原本三年里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回京后找找路子,总能往上升一升的,没想到临走却在周县令这桩事上栽了个跟头。那周家已然倾覆了,轮不到她来撒气,这沈老板作为周县令的连襟,给他点苦头吃吃,也是应该的吧! 那头沈予昌急匆匆地赶回城,发现只是王家的陈管事来催,心中不免有些怨怼,做生意的最忌讳早上送钱出去了,但对方是知府夫人,自家这又刚遭了罪,只能把怨气往肚子里吞,陪着笑与人周旋。 将手头的现银凑给陈管事后,沈予昌又得去忙活了,今日晌午会有一批生丝到码头,他不大放心,要亲自去验货把把关。 今夏雨水多,蚕丝受潮易发黄,所以上等蚕丝价格自然也是往上涨了一涨。查验完,工人们正卸着货,沈予昌坐在一旁看着账房的过着秤,一手端着只茶盏,终于有空能坐下来歇息了。 却听码头那边传来了争吵声,沈予昌定睛一瞧,见是自家大管事与生丝上起了争执,他忙放下茶杯快步走了过去。在自家码头上吵闹,知道的没什么,不知道的传出去还以为沈家布庄怎么了呢? “怎么啦?钱老板,和气生财嘛!是有哪里不对吗?”沈予昌上前拉开二人,“有话好好说,咱们都是老相识了。” “刚好沈老板也在,”钱老板举手做了个作了个揖,“我实话同你们说吧,有人同我透了风声,说沈老板你这里银两出了问题,所以我今天一定是要拿着现银走的。”说着,挥手叫停了正在卸货的工人。 沈予昌一听,仿佛一道雷直接劈进天灵盖,整个人立在那儿愣了半响,他的整个大脑都是空白的,后背也都被冷汗洇湿。反应过来后,忙扯起嘴角打着哈哈,一手拍着钱老板的肩膀“钱老板,话说我们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你算算哪次货款我拖了你的,咱们不都是年尾结账的嘛?怎好说改就改?” 钱老板也是个人精,一直盯着二人的神色,哪怕一丝的不对劲他也不能放过。本身跟着这趟船来也是顺带一路去其他家收去年的欠款的,收账有多不容易,他深有体会。现下得了消息,他也本是要试探一下的,但瞧见二人不自然的神情,他暗下决心,这趟要么带着钱走,要么亏钱也要把货扛走。 “沈老板,今时不同往日,我想你心里也是清楚的,还是赶紧去取现银吧!”说着看向码头的工人,“我让工人们再歇息个一盏茶的时间,沈老板,您做个决定。” 一旁仓库里,大管事焦急地和沈予昌商量着。无他,只万一今天生丝的来拿了现银走,明天送染料的听见消息也要现银,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沈予昌却担心一件事,他看向管事“你说,这钱老板说听见消息,是在唬我呢?还是真有什么消息?” 不管怎样,今天生丝的银子还是要结掉的。不然那么多机子都停在那儿,那么些工人不能白雇。 “钱老板,可否向我透露下,您是在哪听的消息?”沈予昌笑笑,“可不能平白叫人污蔑了我不是吗?” “沈老板,你我二人多年的交情了,那人是谁?我也不便透露,只是提醒老兄,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晚间,沈予昌派出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那人支支吾吾“老爷,现下外头都说......” “说什么?说出来无妨。” “说老爷您跟前已经没有银子了,说您为了保周县令用了上千两白银,”那名伙计瞧着自己老爷脸色,一边说着今天在茶馆里听到的,“还说您用光了质铺里别人放进来的印子钱,说再不上门讨要,就要不到了。” 沈予昌听到这儿大抵猜到了是谁在外面放的风声,能知道这些的事的,放眼整个昭县还能有几个人?但却也暂时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秋风渐起,吹落一地金黄,无端让人感到了几分愁绪。 第8章 被人掳走 沈予昌这两天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上门要钱的人见外头寻不着人,都跑到府里来了,寻着各种理由要提前把钱收走,后来连借口也不找了,直说“沈老板,大家伙都知道了,你跟前没钱了,你说,我们还敢把钱放你这儿吗?限你三天时间,不然,我那大舅子是做什么的您不是不知道。” “最近,你们都不要出门,就在家里头待着,放心,等过了这阵就好了。”邵秀宛安抚着孩子们,特别看了看儿媳,她最怕儿媳心里多想,特别嘱咐了番“秋雨,莫多想,等咱家家里这批货卖了,外头几笔账收了,就好了啊,不打紧的。” 秦氏不知在想什么,面上依旧恭敬,闻言朝婆母笑笑“母亲最近也是操劳了,我们不打紧的,只是辛苦了父亲与母亲。” 邵秀宛其他不怕,就怕这儿媳妇有什么想法,毕竟自家儿子那个样,这儿媳妇儿为什么愿意嫁进来,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万幸是有了孙子,有孩子拴着,也不怕儿媳跑了,这天下就没有舍得孩子的母亲。邵秀宛抱过孙子好一阵逗弄。 “表姐,最近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周言谦低声问道。 沈代玥与周言谦吃完饭后一同回院,她手上掐了片枫叶把玩着,火红的枫叶周边泛着焦黄,仿佛真被火燎了似的,“不知道,但我上次撞见有人过来讨钱,应当是钱财上的吧!” 周言谦当然知道是钱财上的事,姨丈家行商,有什么问题自然是银两上出了问题,他换了个说法问“你没听到其他什么事吗?” 沈代玥老实摇头,她得知的消息大多是靠绿芽从母亲那打听来的,要么就是偷听别人闲聊得知的,也不比周言谦多知道多少,此刻也是爱莫能助。 长辈们总喜欢将大事都瞒下,一切都自己扛,总是在低估孩子们的承受能力。 就在二人闲聊时,沈园门房却是收到一个纸包,门房本以为是有人开玩笑,打开一看,吓得连滚带爬赶紧跑进去交给主母。 邵秀宛自午后就有些心慌,一颗心感觉怎么也落不到实处。正焦心着,就见有人拿着张条子跑了进来。邵秀宛心里竟生出一分不恰当的想法这一锤子还是挥下来了。 昨儿个夜里,沈予昌回来后才照应她“有人将存条贱卖给了赌坊,那帮子人干事可是不敢不顾的,你这两天家里看看紧,莫让这些人把孩子吓着了。” 今天,这催命符就来了。邵秀宛颤抖着一双手缓缓打开,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叫着连连后退,手里的东西也被扔在了地上。 一截断指,上面沾满了血迹,正孤零零地躺在地砖上。旁边还有一张沾着血迹的字条,上书若要沈老板活命,两日后临风客栈交钱赎人。 “快去将书砚叫过来,快点!快点!”邵秀宛脸色煞白,一手捂着胸口,双腿发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沈予昌被人掳了去,不是他人,定是那低价收了存条的赌坊。到了他们手上,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邵书砚急匆匆赶来,一同赶来的还有张管事。厅内已被人收拾干净,东西也用一个匣子装好,正敞开着摆在桌子上。 二人见了也是一阵心惊肉跳,特别是邵书砚。前脚姐夫还在自己身边的,后脚人就不见了,邵书砚还以为他临时有事去其他地方了,还纳闷怎么没跟自己说一声。 “现下你那边还能调出多少银两,你凑些出来,我也从家里凑些,好歹先......”邵秀宛见着二人,仿佛有了主心骨。 “夫人,老爷这些天已经调了全部的银子,铺子与工坊的账上都没有银子可以调了。”张管事满脸愁容,也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这两天,他跟着沈予昌忙前忙后,总算凑了还了些钱。想着能平息些谣言也是好的,但正逢多事之秋,这么多桩事都撞到了一起,哪就那么容易了。 “是呀,长姐。我这几天跟着姐夫后面看见了,外头的钱真是都掏光了,要不你这里先凑些出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命保住。” 邵秀宛没有法子,当晚盘算起了家中的银两,家中的银子只有一千两不到,其中还有一部分存在外头银庄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点了八百两银子,又抓了几根平时不用的金钗,预备明天就去赎人。沈予昌在赌坊那帮子人手上,她是一刻也放不下心来。 把东西都妥当藏在自己身上,越是要紧时候,越不能疏忽大意。做好这一切,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她提起桌上的一盏灯往屋外走去,一整日紧绷的神经令她没有一丝睡意,她想到园子里走走。 园子里漆黑一片,她走到连廊处坐下,望着树影婆娑,听着叶子沙沙作响,任由心中愁绪外溢。这时,连廊那头突然传来一阵踢踏声,她抬头瞧去,那人没有提灯,乍见这里有人还被骇了一跳,停下脚步准备往回走。 “张管事?”邵秀宛瞧着人影,试探着喊道。 “哎,夫人。您还没睡呀?”张管事不慌不忙走了过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归家歇息?” “最近家中事多,我到各处提醒了下,还是放不下心,趁着天黑四处巡视了下,谨防有歹人摸黑爬进来。” “还是你考虑地周到,如今老爷不在家,还仰仗你再操心一阵子了啊!” “应当的,夫人,您也早些歇息吧,明个儿还有要事呐!” 二人长廊告别,邵秀宛对张管事是打心窝子地感谢。张管事叫张得忠,只比她小个十岁,一开始是沈予昌工坊里请的伙计,因为聪明能干,为人又老实本分。就被提携做了主管,跟在沈予昌后面走南闯北也有了几份见识。如今又升做了大管事,沈予昌若有事外出,这布坊里的大小事宜都是由他做主。 邵秀宛想到这由不由地想起自家幼弟,跟在姐夫后面也有十来年了,要是有人家大管事几分的本事,自己会大半夜焦虑地睡不着吗? 还是弟弟不成器,不然自己哪就这般似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第9章 交赎金 “长姐,你待会儿莫要出头,你腿脚不便,万事有我们男人顶在前面呢!” 翌日一早,邵书砚与张管事就在门房等着了,几人共乘一辆马车前往临风客栈。张得忠在外面赶着车,邵书砚则陪着自家长姐。 邵秀宛无心理会他,只忧心想着沈予昌这一天一夜肯定是受了大罪,不知道人现在怎么样了? 马车刚在客栈门口停下,就有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凑了上来,肃着脸将他们拦下。那俩人一身短打装扮,灰色布衣下是藏不住的肌肉,鼓鼓囊囊的似乎是要将衣服撑破。 几人见状吓得话也不敢多说,只能强装镇定,任由他们领着东拐西拐进了一间藏在巷子深处的小院。院中有几人正打着牌九,见有人来一把扔掉手中的牌,警惕地站到院门外守着了。看这熟练的样子,大概也是见怪不怪了。 邵秀宛一瘸一拐地扶着邵书砚走进院子,院子不大,除去边上搭的棚子外就只有两间房,应该是临时借用的闲置屋子。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恶臭味,还未来得及多想就被身后二人一把推了进去。 屋中有些昏暗,隐隐看见一个人被绑在一张单背椅上,头歪斜在一边,四肢无力地垂下,身下的地上一滩暗色液体,不知是什么? “予昌?”邵秀宛不可置信地扑了上去,颤抖着双手捧起这人的脸,只消一眼就痛哭地哀嚎起来。这个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的人不正是沈予昌吗? “你们都对我姐夫做了什么?不就是要钱吗?哪有把人往死里整的?”邵书砚捏紧拳头朝门外吼。 张管事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了,看了眼屋内并无其他人,回首问“你们管事的呢?再不来的话,时间拖长了要出人命了。” “你放心,人死不了的!昨天我命兄弟们给他包了手,也灌了汤药。”有一道粗粝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声音不算大,却中气十足,“毕竟,大家都是昭县人,我们对他多少还是留了点情面的。” 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由于背着光,只瞧见来人的脸颊上横贯着一道巴掌长的刀疤。果然是来财赌坊的,听说来财赌坊的一把手“疤哥”的脸上就有这么一道疤。 疤哥径直走进屋,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嘴里招呼着“坐,都坐下呀!”又看向邵秀宛,“不知道沈夫人今天准备了多少银两啊?我这可是有好几张单子呐!” “不知这位怎么称呼?”张掌柜上前朝他略一拱手。 “疤哥。”门外的打手回道。 “疤哥,您大概也是知道的,我们沈家最近遇上些麻烦,可能暂时拿不出那么多。”未等疤哥回应,他又赶紧补充,“就是不知道疤哥手上是多少?” “三千八百两银子!”疤哥甩了甩手中的单据,纸张发出“哗哗”声响。 “实不相瞒,我们现在全家凑下来也只有几百两,要不......”张得忠放低姿态恳求道。 “哼!”刀疤冷笑着打断,“管事的搁这儿打发叫花子呐?这么点,我同意,我手下的几个弟兄也不乐意啊!”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邵秀宛握着沈予昌冰凉的手,心知今日不脱层皮是脱不了身了,心下有了决定。 “疤哥,实话跟您说了,我们现下实在拿不出那么多啊!”邵秀宛咬牙道“不过我们沈家在昭县还有个布坊在,再不济还有铺子不是吗?” “呵,还是沈夫人明事理,我知道你们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准备好的质书,“那咱们今天就把这质书签了吧。” 邵秀宛咬着牙闭了眼,咽下心中的苦涩,知道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但还是想再挣扎一番,斟酌着开口“生意上的事情一般都是我们家老爷做主的,你看要不......” “哦,那好办。”疤哥看起来很好说话地朝屋外看去,“外面那谁?打盆水进来,给沈老爷醒醒脑。” “不用不用不用!”邵秀宛忙站起身张开双臂将沈予昌护在身下,不断慌忙摆手,“不需要,我们在也是一样的。” 对方有备而来,又携了人质威胁,他们一轮轮都败下阵来。最终送出去张八百两的银票,剩余的欠款则用丰宝街上的那间铺子押着,日后若还不上款,对方就直接上门收铺子。 这样才将沈予昌赎了回去,邵书砚去将马车赶到巷子口,与大管事合力才将沈予昌抬了回去。 到家后动静闹得有点大,就连偏僻的邀月阁与玉喜轩都知道了。 沈代玥与周言谦得知消息后,立即就往德阳院赶去,一路上遇见的丫头婆子见着他俩都暗搓搓地盯着他们瞧。沈代玥知道,她这会儿做出任何一点不同的表情,传到最后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版本,只好板着张脸,目不斜视地从她们面前走过。 到德阳院时,屋内并没有几个人,只有一个山羊胡大夫趴在案几上斟酌着写着药方。二舅母钱氏也赶来了,像是在一旁低声安慰着邵秀宛。 “代玥与言谦来了。”钱氏抬头见到了俩人,向二人招着手,“好孩子,难得你们有这份孝心,快过来劝劝你们母亲。”说着又把手里的碗递向邵秀宛,“大夫都说了,姐夫休息几天,吃几副药就好了,你这样熬下去,熬垮了身子,这么多孩子可怎么办啊!” 沈代玥走向前,看到躺在床上昏睡着的父亲,又看到面目憔悴的母亲,也跟着劝道“母亲,您去吃点东西歇息下吧!这里有我们呢!” 周言谦也跟着出声“姨母,您就听舅母的吧,我们在这儿,您就放心吧!” 邵秀宛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她几晚都没睡好,昨夜更是一夜未睡,今天又受到了惊吓。回到家中后神经一松,是感到有些乏累,她也就不强撑了,就歪到房内的贵妃榻上准备小睡一会。 见邵秀宛松口答应去歇息了,钱氏就把沈予昌交给二人看守,只说醒了唤人来就好,说完去大夫那边拿药方再安排人熬药去了。 偌大的沈园一时静了下来,似黄昏前的落日,一点点沉寂下去。 第10章 少了一根手指 房中就只剩沈代玥与周言谦在一旁坐着,她从小到大与父亲见面的次数不算多,更是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 金纸一般的脸上有几处乌青,嘴角隐约还有未拭净的血液,她想去摸摸父亲的手,却惊觉父亲包扎起来的那根手指不太对劲。好像,按照纱布的这个厚度,应该再长些才是。 就好像小拇指被人截断了一截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猛地转头看向周言谦,他顺着她的目光也发现了这一处端倪,满脸的不可置信地与沈代玥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 沈代玥用手紧紧捂着嘴,生怕嘴里的呜咽声吵醒了父亲与不远处的母亲,泪水从眼眶中大颗大颗砸下来,她实在忍受不住,跑到屋外放声大哭了起来。周言谦也跟了出来,指了位眼熟的丫头进去守着。而后静静地坐在她的旁边。 见沈代玥哭得伤心,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渐渐平息下来,终于问出了连日困扰于心的疑问“表姐,你说姨夫现在这样跟我有关吗?” 周言谦眼睛通红,双唇紧闭,哽咽着接着问“我是个丧门星是吗?姨丈是被我害成这样的。” 是,谁在你面前说什么了吗?”肯定是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被周言谦听到了。 “我知道,不是我害的肯定也与我脱不了干系。”周言谦似是在回忆,“我父亲在狱中对我说他那样做全是为了我,姨丈家也是我来了以后才变成这地步的。” “不是的,我父亲他,他应该只是生意上的事情,应该是跟钱财有关。”沈代玥不想周言谦太过自责,况且他来沈园后几乎整日都与她待在一起,能跟他有什么干系呢? “钱财?”周言谦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家中还藏了一匣子东西,你能陪我去取出来吗?” “你家?你家不是......”沈代玥看着他的神情似是不在意,“不是被抄家了吗?东西还能在?” “肯定在的,那里没人能发现。” 晚间,沈园内次第点上了灯,沈予昌已经醒了过来,几个小辈去看望时,他悄悄把一只手藏在被子下,面色如常地反倒宽慰起了孩子们“怎么了?一个个的,我不过是去外地时路上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 可孩子们都不小了,哪有不知的,就连康哥儿都觉得有一丝丝不对劲,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祖父的被子,奶声奶气道“爷爷呼呼,不痛不痛。” 不知是谁教的,倒让沈予昌立即就红了眼眶,他完好的一只手轻轻一挥,故作轻松“好了好了,都回去睡吧,我这满屋子都是药味。” 热闹了一天的沈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这宁静下的波涛汹涌又有几人能看见。 躺了一宿的沈予昌说什么本要起来的,却被邵秀宛按着休息了。 “那边有张管事和书砚看着,你现在身子要紧。”邵秀宛一边帮他换药,一边不放心地叮嘱,“若真有什么事,喊个人过来支应一声就是,只有这身子养好了,才有精气神去拼不是吗?” 沈予昌只得又靠了回去,望着妻子头上新添的几根银丝,他有些难受。想当初岳父刚给他说亲时,妻子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一开始她还是有些看不上他家的,当然,若不是她意外跛了腿,这门亲事怎么也轮不到他。 她刚嫁进来时,他们一家还住在乡郊一间农家小院里,她自然是很不习惯。沈予昌拼了命地去各地推销自家的布,一点一点,将家业攒下。 后来,妹妹远嫁扬州,母亲也想着回庄子上养老,妻子的脸上这才松快不少。虽说这些年也有过争吵,但总的还是要感激妻子在后方的支撑。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妻子的手背,忍住心头的酸涩,“这两日让你忧心了。” “说什么呢?我们二人多年的夫妻,你还说这些。”邵秀宛佯怒拍了下他的手,脸上悄悄爬上几分绯红。 是呀,这么多年,刚嫁进沈家时的苦都受过来了,那时她还回娘家埋怨过父亲,不知从哪儿给他找的门亲事,叫她过这样的苦日子。后来,果真应了父亲所言,好日子在后头呐! 只是,这人生倒像是爬山一样,刚爬上了顶峰,又要下山。先是妹妹妹夫家出事,如今又是自己家,这几个月倒好似是把这十几年没吃过的苦补了回来一样。 在家提心吊胆了大半天,就怕门房有人来寻,幸好是平安度过了这一天。夫妇俩都不由松了口气,总算是能见到曙光了,只要熬过这段时日,布坊里重回了正轨,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 晚间,一大家子如常聚在一起吃晚饭,席间逗弄逗弄康哥儿,席上也是显得松快了不少。正在几人准备离席回屋时,邵书砚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高声喊道“姐夫,姐夫,不好了,快跟我走。”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心像被揪住了一般,皆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慢慢说来!” “仓库,仓库走水啦!”邵书砚说完这句脱力瘫倒在地,他的发髻歪斜,衣衫不整,脸上也似乎有火燎过的痕迹。 “咣当”一声,沈予昌起身太急,带倒了身下的椅子。众人还未瞧清楚,他已经朝门外飞奔而去。 邵书砚见状来不及匀几口气,用胳膊强撑起身体也追了上去。 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屋内霎时像塞满了黑压压的云朵,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邵秀宛凝了凝神,翕动着唇,最后无力地抬了下手指“你们都先回屋里去吧!” 沈予昌身上还有昨日的伤,但他此刻也全然顾不上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往前跑。邵书砚在后头赶着车子追上了他,一把把他拽上了马车。他这才好像还了魂,目眦欲裂地望着邵书砚,声音如同被撕裂的布帛,沙哑着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走水?” 因着仓库是放布匹的,本就易燃,沈予昌一贯很注重防范,不只派了人专门看守,还让张管事排班,每隔一两个时辰就去巡视一番,他实在想不明白,不该出现这样的状况呀! 除非,是有人刻意纵火! 第11章 仓库起火 要么是嫉妒,要么是结了仇。要说嫉妒的话,沈家在昭县发迹不是一年两年的了,这么多年没事,也不该这时候才出事啊! 近来与谁家结了仇呢? 知道啊!”邵书砚总是心里有猜测也不好现在说出来,现下最重要的是将火先扑灭。旁的,日后再慢慢算账。 还未到码头,就已见火光冲天,窜出的火焰映红了码头,如同夏日里的“火烧云”。有不少人在忙着救火,也有附近的邻里街坊提了桶前来帮忙。万幸这仓库是临着码头建的,扑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只是,这么大的火,等扑灭了,东西肯定也是烧得差不多了。 沈予昌不管不顾,接过一只木桶就往里奔,他的脑海中没有别的念头,只有这些年来一点一滴奋斗的场景。有接第一个大单时的喜悦,他记得当时抱着算盘算了一遍遍赚了多少银子;有带着张得忠一起去外地销货时的艰辛,受尽冷眼;有建这座仓库时的满心欢喜,想他沈予昌在昭县也算是立下来了...... 这一幕幕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中放映,到最后,嚎啕大哭的沈予昌被人拦了下来。他手上的纱布也透了血,一把抹过眼泪,白色的纱布上沁着红的、黑的。 到了后半夜,仓库内只剩下了一堆灰烬,走进去,只闻见一股股刺鼻的味道。工人们都散尽了,帮忙的街坊也都回去了,只有沈予昌斜靠着墙脚,望着这堆灰烬出神。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邵书砚进去翻捡着,查看还有多少能用的布料。张管事拖着脚步走近,哑着嗓子“沈哥,要不我们......” 沈代玥和周言谦对了个眼神,饶是他们也感到大厦将倾、风雨压城的紧迫感。 “要不我们今晚就去吧!”周言谦觉得,再不去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故。 俩人一拍即合,避着人偷偷从角门跑了出去,出了门就拼命狂奔,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一路上专挑没人的巷子走。幸好这会儿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还有些闲汉泼皮也都跑到码头看热闹去了。是以并没人留意这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周言谦的家住在越秀街上,这条街上都是住的些非富即贵的人家,俩人贴着墙角小心避让着,生怕被旁人家巡夜的人发现。偌大的周府,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在黑夜中阖着眼,仿佛下一秒就要惊醒,张开血盆大口将二人吞入腹中。 沈代玥不敢多看,只低头悄悄跟在周言谦身后。 “我知道有一处可以进去。”周言谦回首悄声与沈代玥耳语,“但我不会爬墙,你去看看能不能进去。” 家中有一处小门,周言谦记得是以前丫头小厮们经常出入买东西的地方,因这门隐蔽,不常被人注意到,他记得这门只有门栓,上不了锁的。 沈代玥跟在周言谦身后,往那处走去,见院子拐角处隐蔽处果真藏着一处小门,不知道的人还真不容易发现,沈代玥朝他投去赞赏的眼神,认真打量起了四周,周家院墙外修得齐整,没有落脚点。大概是为了防贼,也并没有种什么树,附近也没什么可以垫脚的石头,不由有些犯了难。 她望向周言谦,为难地开口“你能不能靠着墙蹲下,你家外头没有东西可以借力,只能踩着你上去了。” 周言谦二话不说,瞅着四下没人,乖乖地靠着墙脚蹲下。“这样可以吗?”蹲完还不忘问一声。 代玥怕闹出动静来,被人发现,没有助跑。只轻轻抬脚放在周言谦的后背,用脚试了试力度,试探道“这样可以吗?” “没事,你来吧,我尽量把你托高些。” 周家的外墙比沈家内院的高上许多,沈代玥也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攀到墙沿,周言谦用膝盖顶着墙,咬牙将她往上举。 “院子里黑漆漆的,看着没人。”沈代玥悄声朝周言谦传递着看到的,而后脚往下踩,用力爬上了院墙,翻了过去。 她看不清脚下有什么,眼睛一闭就往下一跃,“扑通”一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明显。沈代玥保持摔倒的姿势趴在那儿缓了一会儿。一是怕这动静把人吸引了过来,二是膝盖实在是太痛了,她又不敢呼出声,只揪着一张脸,无声地龇牙咧嘴着。 外头周言谦在门外等了半天,幸好这处门是拐在里面的,倒也不必担心被人瞧见,只是一直没听到沈代玥的动静,让他焦急万分,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良久,门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周言谦一喜,耐心等着,“吱呀”一声门开了,这点动静吓得俩人一动不动紧张地对视着,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会,见没什么异常,才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去。 俩人摸着黑在周府上潜行着,那边沈予昌坐了会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喊住邵书砚,不知说了什么,邵书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三人低头密谋了半晌,而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码头。 沈园里,邵秀宛一直在屋内焦急地踱步,她焦心地等待着消息。却等来了狼狈不堪的二人。 “快,收拾东西!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其他的贵重不好拿的给书砚拖走。”刚进屋,沈予昌不由分说地交代道。 邵秀宛心下一沉,这么多天,竟还是等来了这个结局吗?她心知事态紧急,也不废话,转身就回去收拾,还不忘提醒人去通知沈代荣夫妇。 不收拾不知道,这么多年除却一应家用,这会儿能带走的竟也不过几抬箱笼,邵秀宛把金银细软都用衣物细心包裹了,叫人听不见响声。 “什么?阿玥和谦哥儿都不在?可曾四处找过?”邵秀宛此刻脑内如一团乱麻,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到处找了!哪儿都没有!” 张管事那边船都叫好了,就等着随时出发了,这下好了,阿玥和谦哥儿两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不行,再拖下去天就快要亮了,不若你们先走,后面我再寻,寻到了给你们送过去。” 事已至此,也只能靠书砚先照应着了,邵秀宛掏出二百两银票交给二弟,哽咽着交代“这些钱你拿去,把家中仆妇遣散了,还多的那些你给二老送去些,也不要忘了去乡下庄子上给婆母送去些,日后,就靠你照应了啊!” “你也莫过担心,我们到了那边会来信与你联络的,有了起色,我们自然是还会回来的。”沈予昌伸手拍拍二弟的肩膀,“家中几位长辈,劳你多去照看一二了。” 秦秋雨抱着孩子也匆匆赶来了,康哥儿还睡着,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人都来了,一行人匆匆往码头赶去。 第12章 逃离故土 周言谦凭着记忆摸到了自己院的书房内,家中物品都被搬空,屋子里横七竖八倒着些桌椅。他弯下身子,摸着砖缝数着块数,摸到一块地砖,然后不知又摸了哪里的机关,那块地砖缓缓升起来了。 沈代玥与他合力抬走砖块,见里面覆着厚厚一层土,正在疑惑,周言谦已经用手扒拉起来了。很快,一只黑色漆匣露了出来。二人来不及打开细看,匆忙盖上砖头、捧着匣子蹑手蹑脚地从原路返回了。 二人将门掩上,出了巷子就是一路狂奔,一颗心一声砰通砰通只跳。黑暗中,沈代玥望过去,只见周言谦一双眸子亮得跟天上的星子似的,熠熠生辉。两人一对视,不由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过去的十三年,周言谦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畅快过。 “回去吗?姨丈那边也不知如何了?” “要不我们去码头看看!”沈代玥望着东方既白,索性回去也是睡不成了,她是真的很担心父亲那边,不知道仓库那边怎么样了? 脚步一拐,俩人走上了通往码头的道路。 凌晨湖面的风有些刺骨,他们身上还都穿着单薄的秋衣,秦秋雨用手中的被子裹紧了康哥儿。沈予昌夫妇在与邵书砚告别。 “明早沈园要你操心安排下了,你去找刘婆,把下人都遣散了。贵重的东西一定要搬走锁好,还有阿玥和谦哥儿你寻到了就稍信给我们。”邵秀宛临行还不忘殷殷嘱咐。 天边似要破晓,天光已渐渐亮了起来,不似先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了。一行人最后看了眼烧得不成样子的仓库,示意船夫准备开船。船夫跳上岸,解开绳子往船上一扔,利落地跳上船,抄起棹竿就要驶离码头。 “二舅?”少年清润的嗓音带着疑惑,迷蒙中走来两道纤长的身影。 “你们跑哪儿去了!”邵秀宛惊喜万分,忙招呼他们,“快快快,跳上船。” 二人见这情形一脸茫然,但看着离岸边间距越来越大的乌篷船,一个箭步就跨了过去。 刚才还蒙着头的太阳转瞬就跃出了水面,一叶扁舟在浩渺的湖面缓缓漂荡,一路穿河荡湖,终于来到了维州。 *** *** 昭县一早上的茶楼小巷议论的都是昨夜沈家仓库走水的事,还有人说在寅时看见沈老板一家抬了好几台箱笼从码头逃走了。更有好事者特地跑到沈园门口看了,果真是大门紧锁,看来的确是人走楼空了。一时也是引得众人阵阵唏嘘。 除却这件,还有一件事却是无人知晓。就是那周县令的一双女儿,今日被押上马车运去扬州教坊司了。城中的话题本就一阵一阵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后浪盖住了前浪,全论是否为有心人而已。 刘知齐今日来表现得很是乖巧,不是在家中读书写字,就是与一两好友相约去参加诗会。章氏一直派人跟在后面,知晓儿子如此乖巧,心中甚是欣慰。得知今日儿子又去观海楼参加诗会,章氏特地命人送了二十两银子过去,叮嘱儿子在外面不要畏手畏脚的。 一匹健硕的骏马从王府慢悠悠踱步而出,起初还是朝东往望海楼走去,一路悠哉悠哉,仿佛信马由缰似的悠闲。谁知在拐了个道看不见时,却被人扬鞭疾行了起来。 骑马的正是刘知齐,他抬头看了看天光,旭日初升,安排好的人手应该也要到了。夹紧了胯下的马背,频繁甩着鞭子往西郊赶去。 从昭县去扬州,必走西郊,再过个几百来丈,后面就是樊良湖,这也是必经之路。他们就是准备在官差弃车上船时准备动手,势必要将周家两姐妹救下来。 西郊的一片枫林红得似火,他在夹着马背奋力往前追,一路上秋风瑟瑟,有树叶被风刮起从耳畔划过,他也懒得偏头躲让,任由。记忆中与言词的第一次见面好似也是这样一个秋天。 那时他刚被母亲押着离京,强行与相识多年的好友们分开,内心很是郁闷。在陪同母亲参加一个劳什子赏秋宴,无聊地跑到主人家后院折了根柳条抽花。 “这花是碍着你眼了吗?青天白日的跑别人家来辣手摧花。快快报上名来,我倒要瞧瞧是哪家的泼皮。” 刘知齐本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心中烦闷随意挥了几下,被主人家发现本是想赔礼道歉的,却在转身看见人时突然转变了心意。 面前的小姑娘看着十三四岁的样子,身穿一袭水红撒花洋绉裙,俏生生地立在那儿。颈间的七宝璎珞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人眉眼如画、面若桃花。 刘知齐一时看痴了去,转念又想到自己乃是做了坏事被人兴师问罪来的,一时竟顽劣地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故意做出一副无赖模样,将柳条随手一扔,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就掉了几片花瓣罢了,大不了我陪你就是。就是你这头上的玉兰簪,瞧着与你不大相配。”伸手去拔了姑娘头上的簪子,“你瞧,这样顺眼多了!” 周言词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无礼,登时气得满脸通红。今日家中宴会,她与姐姐闲来无事,又生起了玩心,将二人头上的簪子换了,她戴上了姐姐的玉兰簪,姐姐则戴着她的金蝉。如今却被一登徒子抢走,她急得环顾四周,侍奉的丫头们都在前院招待客人,只能自己上前去抢。 刘知齐见她扑过来,却也不跑,只将拿了簪子的手举得高高的,刚刚束发的少年,正是猛长的年纪,立在原地好似一竿修长的青竹。周言词奋力跳了几次,都也没有碰到簪子的一丝一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一直抓着他的胳膊借着力。 隔着薄薄的衣衫,少年紧实的肌肉传来坚实的触感,她能感觉到肌肉下隐藏着一股蓬勃的力量,与自己的完全不同。周言词疑惑地捏了捏,突然感到有道视线注视着自己,抬头望去,陌生的少年那对明亮的瑞凤眼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 俩人太过靠近,近得周言词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侵略性的气息,她吓得松开了手,整张脸腾得烧了起来,也顾不上要什么簪子了,转身就往回跑。 只留下刘知齐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昔日那帮子好友也会拿男女情事调侃,他总是跟在身后瞎起哄,其实什么都不懂。 但在刚刚,姑娘柔弱无骨的手搭上自己的胳膊起,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少女身上的馨香钻进鼻腔,化作一只只振翅翩跹的蝴蝶,在他的胸腔乱撞。 他想,他大概是懂了。 第13章 人藏哪儿了? 园中一路繁花盛开,扑鼻的芬香钻进鼻尖,拱进心头,无端挠得人心痒痒的。 周言词跑回去后,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抓起一旁的茶壶就往嘴里灌,冷却的茶水顺着食管冲刷了滚烫的五脏六腑,周言词深深吐出一口气,心里舒坦了不少。 平息了半晌后,唤来个丫头打探“今日府中都来了哪些人?可有携带了子女来的?”丫头退下后,周言词托着下巴双目无神地瞧着前方完了完了,周言词啊,你完蛋了! 这按画本子里的说法,你是春心萌动了啊! 后来,刘知齐只要得知母亲有宴会,就一定死乞白赖地跟着去。果不其然,在后来的一次秋日宴上又见到了她。于是趁四下无人时,偷偷将那只玉兰簪塞给了她。 “喏,还你的簪子,上次是我不对......”刘知齐话还未说完,却被眼前的姑娘一巴掌给扇懵了,瞪大了眼立在原地楞了半响,心仿佛也裂了道口子,停止了跳动。 “噗嗤”的笑声从一旁的树后传来,走出来一个与刚刚一模一样的女子。刘知齐仔细瞧着,不对,俩人虽然身形、长相,包括衣着全都一样,但俩人的簪子不对,这位头上的是金镶宝石蜻蜓簪,而刚刚那位头上仿佛是支花簪。 一时间,他顿时茅塞顿开,也不记得恼了,欢喜得眉眼都舒展开,指着面前的姑娘,欢喜道“我知道了,那日在花园里的是你对不对?原来你还有个双生姐妹。” “谁与你你呀我的,瞧着模样端正的,没想到竟是个蠢人。”周言词笑着就跑开了。 刘知齐回去后一打听,周县令家果然有一对双生女儿。俩人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大的性子沉稳,端的一副长姐的模样,小的则活泼好动些。 往日的一幕幕的场景都在刘知齐的脑海中重新显现,但想着此刻佳人此刻还前途未明,他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救出来,好生藏起来。 樊良湖渡口旁,几位蒙面男子在一旁的树丛中隐匿着身影,马匹也都被拴在了远处。刘知齐与几人看着地形又一起推测、完善了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这时远远的听到有车轴与马匹的声音,顺着树木间的缝隙朝远处探去,果真有几辆马车缓缓驶来,为首的是几位穿着差服腰间佩了刀的护卫,几人对视一眼,来了! 按照计划,等他们准备登船时,看准目标,再扔上几枚迷雾弹,然后趁乱将官兵推下水,再将人劫走,顺便趁乱将其他人也一起放走,以扰乱官差后续追捕的方向。 马车上的人一个一个被领了出来,不是,这个也不是,刘知齐仔细辨认着。来了,看到双生姐妹被推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眉头蹙起,满眼都是心疼。短短的几个月,周言词竟能瘦成这样,昔日圆润可爱的鹅蛋脸都瘦成了一副锥子模样。朝一旁简单交代了几句,几人准备动手。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几人刚准备动身,前方已经被扔了迷雾弹了。对方来路不明,究竟是敌是友?但只一瞬,刘知齐就反应过来,抢人要紧。但愿对方晓得配合,不要碍了自己的事。 “表哥?”混乱中,刘知齐冲过去,刚要抓到周言词的手,只听到一道疑惑的女声,然后,人就不见了。 几人铩羽而归。 刘知齐给了银两,遣散了请来助力的几人,他们都是道上专做这门生意的人,嘴巴紧得很,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 他一路兴致缺缺地打马归家,一路上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计划如此周全的他,怎会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表哥给劫了道呢?垂头丧气地踏进家门,却被候在大厅的父亲逮了个正着。 “你出息了啊!竟学会去劫人了?”刘知齐跪在堂屋正中央,刘寿与在衙府得知罪眷被劫的消息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家中的二儿子。急匆匆往家赶,得知去了望海楼,跑去扑了个空,途中逮到了儿子跟前的小厮,一番盘问,果真是他。于是拿出藤鞭坐在家中等他。 刘知齐一回来就被逮过去扔到堂屋跪着,刘寿与挥着藤条就往他身上招呼,一条条鞭子下去,刘知齐硬是不吭一声。 “人呢?我问你人藏哪儿了?” 刘知齐的确给周言词姐妹在外头准备了间院子,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现下也不知现下人被藏到哪儿去了,只需要他们没被逮住。如今只有先将这事冒领下来,扰乱他们的视线,让父亲无暇派人去追,让他们多逃会儿。 他的心中仿佛被灌满了浓醋,五脏六腑酸了个彻底,父亲的鞭子反倒没那么痛了。 “父亲,求求你了,就成全了儿子吧!”他假意求着情,好让父亲以为人在自己这里。 “刘寿与你干什么呢?就你威风了是吧!”章氏得知了消息急匆匆赶来,见儿子被打得面容痛苦,不由心疼地一把搂过儿子。 “痛!痛!娘你碰到我痛处了。”刘知齐深吸一口气,适时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人没了,你不去找人,跑回来打儿子做什么?谁说就是我儿子干的啊?说不定掉河里淹死了,谁知道呢?” “你,你你......”刘寿与气地扔下鞭子抬腿就走,慈母多败儿,这个儿子早就被这个母亲娇惯坏了。如今只能先回去叫人搜索着,再查查儿子最近在哪儿租宅了没,就不信找不到人。 上次的事已经是家里好不容易保着的了,若这事再出差错,回去这官位大概也是做到头了。刘寿与深深叹了口气,急匆匆往衙府赶去。 金乌西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渡口周围的野坡上还有三三两两官差举着火把四处搜寻着,统共逃了五名罪眷,找到一名,还得接着找。 而一艘轻舟早已北上,汇入茫茫舟流之中。 第14章 到维州了 晓风拂过湖面,撩起乌篷船上的布帘,篷外已是天光大亮。 “到维州了!”船夫用船桨敲了敲船帮,沈予昌一路都警醒着,只中间实在受不住眯了差不多有半个钟头,闻言抬头见棚外船只穿梭不息,岸上也是人影如织,吆喝声不断。果真是到了!遂唤醒众人带好行李准备登岸。 船夫见走出来的几人也是心下一惊,昨儿个夜里没仔细瞧清模样,今天一见,怎么有几个跟煤堆里爬出来一样,倒像是逃荒出来的。 饶是内里思绪翻江倒海,他面上也是不显,只如常收了船费。出来做事的,多做少看少说。因是夜里的急单,价格也是比平常好几倍,他开心地掂量着银子,笑着帮忙搬行李。 上岸后,沈予昌几人先是找了一处客栈住下,叫人打了水过来好好收拾了一番。然后一起出去找了家饭馆吃饭,这维州和小小的昭县自然是不好比,别的不说,就光这市面上卖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在昭县就未曾见过。 就连原本有些闹觉的康哥儿,在看见沿街卖的琳琅满目的物件后也都不哭了,瞪大了眼睛新奇地四处瞧着。 沈予昌与张得忠一起去买了些登门的礼品,午间就去妹夫家登门拜访了。沈予棠未婚生女后在家休养了一段时日,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维州商人王平玉做继室。 虽两家平日里也有往来,但贸然上门求助,沈予昌内心还是有点忐忑的。 门房很快就开了门,王平玉有事外出还未归家,沈予棠听人来报是哥哥来了,连忙带着孩子迎了出来。 “哥,你们来怎么也不提前来个信,我好派人去码头接你们呀!”迎面走来一个瞧着三十出头的妇人,乌发如云、肤若凝脂,似乎瞧不见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 “母亲,这是谁呀?”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二人这才发现她身后藏着一位七八岁的稚童,正扬着脑袋好奇地朝他们望着。 “这就是启哥儿吧?”沈予昌含笑望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个红封,走近蹲下身子递给他,笑着说“这个给你买糖吃,我是你舅舅呀,你不记得我啦?” 久未相见的亲人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沈予棠把哥哥拉入屋中一番叙旧,得知他们前来的原因后,立马让人收拾起了屋子。家里人口不多,公婆前两年也相继离世,收拾几个空屋出来还是不费事的。 “你们派辆马车跟着张管事一同去客栈把他们接来。”沈予棠还不忘再让人修封书信通知郎君,不过算算日子,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一时间,王宅也热闹了起来。众人都被接来后,沈予棠张罗着在堂屋喝茶吃果子,许久未见,自家亲戚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众人探头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颐指气使地立在院中,粉面杏腮的脸上满脸怒容,一双俏目正怒视着这一切。 “哦,是阿珠!”沈予棠脸上的笑容敛了敛,继而又扯起笑容朝她招了招手,“阿珠快来见见你舅母与兄嫂。” 原来这就是王家原先那个留下的孩子王珠,邵秀宛心下了然,朝她摆出副和煦的样子,正要起身给她个包个红封。却见小姑娘涨红了脸,跟只快要燃爆的炮仗似的跳了起来。 “你别我在这儿瞎嚼蛆,我舅舅一家好好在城北呢!你这是哪八间里冒出来的亲戚,都给我滚出去!” 邵秀宛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转过身看向沈予棠。你来信说这姑娘有些个任性,可没说这般刁蛮,还有这一嘴的乡间蛮语,哪里学来的? 沈予棠无奈地朝嫂子摇了摇头,回首示意王珠身边的婆子把她带回去。一向任性惯了的王珠又怎会如她们的意,但被两个婆子架住了往后拖,也使不上力。只能双脚胡乱地蹬着。 沈代玥好奇的目光一路追随,她从没有见过这么泼辣的小姑娘,一时多看了几眼。 “嘿,你们这几个小杂种又是谁?瞧什么瞧,再看把你们眼乌子通通扣下来。” 吓得正在偷看的沈代玥连忙转过头去,却见一旁的周言谦也慌忙转头,俩人皆被对方逗笑了。 “我嫁过来时她都已经八九岁了,在原先几个婆子的挑拨下,一直把我当仇人看的。”沈予棠呷了口茶水,轻笑一声向众人解释,“后面生下启哥儿,得空收拾掉了那几个婆子,与我更是不共戴天了。” “我瞧着也有十五六了,婆家找了吗?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嫁出去也就消停些了。”秦氏怀里抱着康哥儿,好奇地插了句嘴。 在秦氏看来,这个姑母着实有些“不够聪明”了,她是母亲,拿捏一个小小的继女还不是几句话的事情。 “有那么容易就好了,我们维州民风豪爽,姑娘们也都经常出去游玩的,她这个脾气,维州上下谁敢要啊?”况且她才不想插手,到时候做门好亲没人夸,稍有个不顺的,罪就全怪到自己头上来了。沈予棠可不认为自己会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然怎么世人都说后母难做啊,邵秀宛心里也都知道这里头的难处,只低声宽慰着她。 天色渐暗,众人在王宅也算暂时安置下来了,安逸的院子让连日疲惫的几人都松懈了下来,几乎沾床就睡。 夜色朦胧下,沈予棠悄悄来到沈代玥的院子,轻声坐在女儿的床前,看着女儿与自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温柔地亲了下她的额头,最后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恋恋不舍地回房睡了。 她的孩子,没有自己的照顾,也长得这样好了! 第15章 一只匣子 王平玉是快晌午时归的家,他刚从临安送完一批货回来,着家见了人才知道家里来客了。 “那看来阿棠的信与我错过了,不过无妨,我这不回来得正好嘛!”王平玉看着是个爽朗的性子,对远道而来的舅老爷一家也很是热情。得知了沈予昌的困境后,略一思忖,挥手打了个包票,“没问题,我们维州旁的没有,做生意的遍地都是,你要的这些全都能找到。只是这销路.....” “那没得问题,我手上有好些老客商,销路不愁的。”沈予昌跟前的确有不少相熟的客商,可以当场交付的客商也是有的,只要他还能做出货,照样能翻身。 王平玉说干就干,张罗着就要出去给他找地方,维州布坊也是有好些个的,总会碰到那么几个刚巧是要转让的不是。 沈予昌见妹夫这么爽快帮忙,心里石头也是落下了大半,现在就是回去和邵秀宛盘点盘点银两了。盘布坊,视主人家现货多少?机子多少?还有原料多少?还要看原主家欠没欠工人报酬。杂七杂八再加上后续需要投入的本钱,少说也得要一千两银子。 现下全家的家当就全在邵秀宛那边了,夫妻俩在房中盘算了半天,只有现银一百多两,一些金银首饰典当了估计也值个五六百两。怎么也不够啊!要不儿媳那边的首饰先接过来救个急?或者跟妹妹妹夫借些? 沈予昌面带愁容地在张纸上记记写写,还有那么大的缺口,东拼西凑最后还差个几百两,怎么办呐?他泻力地把笔往纸上一扔,双目紧闭,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檀木雕花高背椅上。 “咚咚”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沈予昌随手拿张纸覆住了先前涂写的纸张,抬头望去,见是谦哥儿,周言谦手中捧着个小匣子,不等人问,抬头说道“姨母姨夫,我知道你们现下缺银子用,我这里是从小到大收到的一些东西,大概也能值几个钱。你们先拿去用吧”说着把匣子往桌子上一放。 匣子不大,放上桌子时,听得出有点重量的。邵秀宛想起来了,离开昭县那夜,他与阿玥赶来时,手中就抱着这只匣子。 “这是从哪儿拿来的?”心中已有了猜测,邵秀宛还是不可置信地问出声。 “这是埋在我书房里的。”周言谦如实答道,他小时候意外发现自己书房中有个这样的机关,觉得有趣,就将从小到大收到的金银小玩意儿都藏在了里面,没想到反倒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周言谦说着动手打开了匣子,一样一样往外拿着东西。有孩童带的小金锁、金项圈、金手镯,邵秀宛还从其中看到了几件自己送的东西,她伸手拿过其中一只金毛笔把件,噗嗤一声笑出来,满是怀念地说道“这还是你抓周那次我打给你的,我记得还有把小算盘,你母亲还找人打了个小状元帽。” 一样一样翻出来,果然都有。 沈予昌面色凝重地看向周言谨,语气认真“谦哥儿,说实话,这些东西我和你姨母真不能拿你的,就算走到山穷水尽,也不能动你的东西啊!” “姨母,无妨的,这些东西不能吃又不能用的,若能解你们燃眉之急,也算是派上用场了。”周言谦认真地看着姨父姨母,况且都是空心的,也不知道够不够。 邵秀宛一把搂过外甥,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不知不觉,孩子竟然已经长这么高了,还成长得如此明事理。他们就算拼着一把老骨头,也要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 “要么,你们就当这些东西早就抄家抄没了吧。”周言谦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语气有些许伤怀。 “傻孩子,这些都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念想了,用掉可就再也寻不回来了。”邵秀宛松开手,温柔注视着外甥柔声劝诫道。 周言谦闻言想了想,突然伸手在桌上一堆物件中挑挑拣拣,挑出了一块护身玉佩,玉佩的绳子与另一块玉佩的绳子缠在了一起,他索性将两条坠子一同拿了出来,举起来看向姨母,“这两样就留着做念想吧,其他的就交给姨父做本钱吧!等以后赚回来再还我就是了。”说着也不待二人反应,转身就跑了屋子。 他在园子里走着,身上感到宽泛了许多,就像突然搬开了堵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他深深换了一口气,清冽的空气中有一丝瓜果的清香,抬头望去,竟是走进了王家偏院的一处李子林。 林中一棵棵高大的李树郁郁葱葱,棵棵树上青紫不一的果子缀满了枝头。果林内的石凳上正坐着一个人,正支着下颌抬头望着果树,不正是沈代玥吗? 沈代玥今日无事在院子附近转悠,她不敢往主院去,却没成想误打误撞走进了一片果园。记得祖母庄子上也种了几棵李子,不由坐下发起了呆。出来这么久,也不知祖母怎么样了? “喜欢哪个?”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忽的伸到面前。 “啊?”沈代玥不解地看向来人,“什么?” 周言谦看着沈代玥迷迷糊糊的眼神,再看发髻上还挂着片树叶,不由笑出声。上前一步坐在她面前的石凳上,一手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抬起另一只手帮她把头上的树叶摘掉。 “表姐,这两条坠子,你喜欢哪一条?” 沈代玥认真打量着面前的两条玉坠,两条坠子都是小巧玲珑的白玉,不过半个拇指大小,瞧着温润十足,一只雕成麒麟模样,一只则刻着双鱼纹图案。 “这些莫不是你匣子里的吧?让我选干嘛?”沈代玥伸手抚摸着其中那只双鱼纹白玉佩。 “我把匣子交给了姨母他们,他们现下应该正是缺银两的时候。”他的目光看向这两条坠子,笑了笑,“我很谢谢表姐这些时日对我的帮助,但我现在又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不嫌弃的话你就挑一条。” “行,那我喜欢这条。”沈代玥也不跟他客气,拉下了那条双鱼纹玉佩,放在手心仔细观赏着,玉上的两条鱼儿衔尾而游,很是有趣,她越看越欢喜,“你这个是什么时候得的,还记得吗?” 周言谦皱着眉仔细想了想,犹豫道“匣子里大都是我收到的生辰礼,这两条我有些印象,应当是我十岁生辰那天收到的吧!” 沈代玥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不可思议,十岁那年她曾在灯火阑珊处艳羡不已的生辰礼,竟在她十三岁这年,以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方式来到了她的手中。 她仔细收好手中的玉坠,抬头望向周言谦,眉眼弯弯“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第16章 打架 秋风打着旋儿卷起几片落叶,携它们同往高处飞去。 “谁让你们进来的,给我滚出去!”一道尖利的女声打破了园中的宁静。 这位大小姐怎么想起这时候来这么偏僻的院子的啊!俩人听到这道声音,都不约而同地朝着苍天翻了个白眼。然后起身目不斜视往外走去。 “站住,谁让你们走了!” 沈代玥无奈转过身,这位王珠大小姐自打相见以来,就一直对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不知我们哪里得罪了王姑娘,况且这园子里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珍稀花卉,我们如何就来不得了?”沈代玥气急,她从小到大,还没被人如此无理对待过。 “你们如何就来得了,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一处院子,里面还有我母亲手植的几株果树,你们几个乡下胚子,也配进来。”王株未料这人竟敢顶嘴,冷笑一声,更是来了劲。 “你母亲?其他的我不知道,我知道你现在的母亲是我姑母。就凭我姑母是这王宅的女主人,我就能进来。” “你!”王珠被戳到痛处,气得不管不顾扑上去就和沈代玥扭打了起来。沈代玥从小在庄子上练就了一身“武艺”,还能怕了她,昂起头跟只斗鸡似的就迎了上去。俩人虽差了有两岁,但身量却差不了多少,一把揪住了对方的头发死命拽着不松手,两条腿也不闲,弓着腰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往对方身上招呼着。 这可吓坏了一旁的周言谦,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番阵仗,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拉开俩人,却在慌乱中反倒被踢了好几脚,无奈只能丢下二人出去唤人。 众人赶到的时候,俩人已经滚倒在地上,纵然在地上狼狈翻滚着,还不忘咬牙切齿地缠斗着。沈予棠连忙上前拉开两人,见二人发髻乱地跟鸡窝似的,身上的衣裙也都沾满了灰。沈予棠连忙捧着沈代玥的脸,检查了一番忙松了口气,还好没破相,不然有她哭的。 “怎么回事?两个小姑娘跟乡间泼妇似的,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王珠站在一旁用力“嗤”了声,扭头看向别处。沈代玥被众人围着也冷静了下来,但因为太过于激动,垂在身旁的手指还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王平玉刚好回来准备带沈予昌去看一家准备转让的布坊,回来就见几人匆匆忙忙地往一处跑,跟过来一看,呵!好样的,两个小姑娘跟个泥猴似的在地上打滚。 他觉得没什么,小孩子嘛!好动些也是很平常的,倒是没见过自家姑娘如此狼狈的样子,满头钗发乱得跟鸟窝似的就不说了,身上也满是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见王平玉很是爽朗大度,再则两个小姑娘扭打的模样的确滑稽,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沈代玥被这么多人看着笑,一时有些羞愧,低着头忙着磨蹭着鞋侧的泥块,佯装没听见。 “笑什么笑,没见过啊!”王珠对着众人吼道,说着伸出一只手指向沈代玥,放着狠话“我跟你讲,下趟最好别让我撞见你,不然撞见一回打一回。”说完拔腿就往自己院子跑去。 “阿珠怎么说话呢!”王平玉板下脸呵斥着,但王珠压根儿没理睬他,转眼就跑了出去。 “我这姑娘自小被我惯坏了,还请多多见谅。”他只能转身向众人赔着不是。 “没有没有,我们阿玥也是的,打小就没有规矩......”一场闹剧就这样轻拿轻放结束了。 孩子们都散开后,王平玉刚巧对沈予昌讲今日看的俩家工坊,一家是空的作坊,但是位置极佳,正好就在码头边上,上货下货都很便利;还有一家位置就差了点,但胜在原先就是个布坊,里面还有现成的机子与生丝,主人家急着卖了回乡探病。 “虽说位置差些,但自然还是以现成的布坊为佳,不过可否只赁不买呢?”沈予昌主要想在这边过渡个几年,等缓过这阵儿,自然还是想回去的,能租更好,况且买的话花销更大。 “这样吧!明日你我二人一同前往,再做洽谈如何?” 沈予昌自然是二话不说应了下来,他当天就和邵秀宛并沈予棠几人一起去了质铺,将家中带出来的金银细软加上从周言谦匣子内挑了些金饰给当了。有沈予棠这个半个本地人带着去,价格倒也还公道。如此凑一凑,手中倒是凑足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明日再去也不至于没有底气。 维州街坊上十分热闹,瞧着一派欣欣向荣,几人一路看着心中也是充满了干劲。 张管事这两日则是忙着在维州各个码头工坊前转悠,熟悉下当地的特色物产,做生意嘛!卖什么都是不拘的,待日后出船送货,带着一同销出去,权当赚个船费。 沈代玥回屋换了身衣裳,收拾了一下,突然一拍脑袋,懊恼地在脏衣服里一阵乱摸,将周言谦送的玉坠摸了出来。跑到院子里举起来比着天光仔细瞧着,还好没有什么损伤,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原来表姐还记得这个呐!”周言谦坐在院中的一块青石凳上,手中拿了一本书在看,见状酸酸地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刚收了礼物,就要将它摔了呢!” “意外意外嘛!不过你觉得刚刚我和王珠谁比较厉害啊?”沈代玥今日活动了筋骨,虽然腿上挨了几脚,但浑身畅快得要命。在心中仔细复盘了刚刚的情景,总懊悔自己没有发挥好,若是让她重来一次定会干得更漂亮些。 周言谦“......” “不过我发觉你近日里好像不大哭了?”沈代玥觉得按照他往常的性子,今日见着她和人掐架,肯定要急哭不可。 有?”周言谨不自觉地挺直了背,眼神一时不知道往哪儿瞟,心虚地看向一旁灌木丛。 “有啊!就上次咱们去你家偷,不是,取匣子时,我还见你偷偷抹眼泪呢!”沈代玥只是好心地假装没瞧见罢,毕竟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表姐。 “那晚那么黑,你定是瞧错了!”周言谦红着耳根,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那坠子呢,我来给你系上。” “你知道吗?我十岁生辰那年可没有礼物!” “啊?真的?” “嗯,但祖母给我杀了只鸡,做了鸡汤锅子,烫点菌菇,可好吃啦!” “哇!那你今年生辰有想要的吗?” 想想。”在姑母这边住,什么都不缺,自己也似乎一直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要不,你给我画张相吧!”沈代玥突然想到了,她看过周言谦画山水,很是传神,画张肖像画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第17章 您可一定要帮我! “呜~巧婆,他们一群人都欺负我,以后这个家哪还有我待的地方啊!”王珠一回到院子里就扑到巧婆怀里哭诉着,两只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再加上浑身脏兮兮的,瞧着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爷也不帮着你说话,我苦命的珠宝儿啊,赶明儿我就去舅老爷那头替你诉诉苦!”巧婆是王平玉原配带过来的人,夫人去世后就一直留在王家照顾孩子,一照顾就是好几年,索性就让她留下了。 “我现在就要去!我要让舅舅替我好好教训教训沈家一帮子人!”王珠听了什么也顾不上了,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立刻就要出门。 “哎哎哎!我的好姑娘哦!你莫要急,他们是来做客的,哪有不分青红皂白就赶人家走的,我来教你。”巧婆眼珠子一转,悄悄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一番。她今日在府中早就打探一番,之前听说这沈家在昭县生意也做得不错,怎就着急慌忙地举家投奔姑爷家了呢?她可得好好替小姐守着,该小姐得的,一个子儿也别想被外人占了便宜去。 那王珠竟也就被她安抚下来了,听完也是恍然大悟,要说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她亲昵地用头靠在巧婆的肩膀上,“还是巧婆最疼我,这个家里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而后简单收拾了两下带了个丫头就出门跑去了外祖家,她外祖家离得不远,就在城北,雇了顶轿子也就两炷香的脚程。 刚下轿子,王珠就熟门熟路地往朱府内院跑去,“外婆,外婆!看看谁来啦!” “哈哈哈,我的珠宝儿来啦!快快快,让外婆好好看看你。”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正靠在临窗的黄花梨马蹄腿罗汉床上。 一旁的小丫头正在一旁给她捏着腿,回首见是王珠进来了,忙笑着起身“老太太,正说着您有福气呢!瞧珠姐儿又来看您了!” “哈哈哈,就属你嘴嘴甜,快来我身边坐,怎么啦这是?”见王珠露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老太太眉心一簇,连忙起身伸手就把她拉来身边。 王珠就把这两日的事添油加醋地讲给外祖母听,说着还把胳膊露出来给她看手臂上的淤青,“外婆,你瞧瞧看,那沈家人都把我欺负成什么样了?今日啊,您可一定要帮我!” 老太太一看顿时怒火中天,王珠的母亲是她最小的孩子,当年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家人宝贝得紧,可惜命不好,生孩子时没了。大家就都把关爱都转移到了她留下来的小娃娃身上。 本身那王平玉娶媳妇时,老太太在族中为他挑了个听话的媳妇,他不要,转头自己就娶了个外地的媳妇儿。两家就生了“嫌隙”。这些年,她都叮嘱着大儿子好生关照着,可千万别让珠宝儿被晚娘欺负了去。 闻言当即就招手唤人“快快,去秀玉阁把大媳妇叫过来,我倒要看看还治不治得了他了。”老太太的想法很简单,听王珠说,那沈家突然一大家子过来肯定有问题,那就让人去查查看什么问题。这鸡蛋上有了缝还不容易,轻轻一敲,就碎了。 柳氏正在忙着就被急匆匆地唤走,还以为是老太太那头出了什么大事,一问又是王珠来了,冷笑一声“呵,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大小姐也就他们朱家当个宝贝似的惯着,也不知维州哪个不知道他家珠宝的臭名声。好整以暇地迈开步子,“走,让我们去瞧一瞧,到底又有什么新鲜事!” 一进门就瞧见祖孙两个正坐在拔步床,一见她进来,连忙三下两下就把事情说了,完了还不忘命令“你记得快些着人去查,早些将人赶走,这王家有一个晚娘就够多的了,再多一堆晚亲戚,我家珠宝日子可咋过哦!” 柳氏见状连忙安慰着老太太,一手轻轻抚着老太太的后背,“您放心,我这就派人通知郎君,立即派人去那昭县打听,一定给您都打听清楚咯!您就放心吧” 柳氏对着老太太向来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法子,谁不知道,这老太太犟的要死,从前老爷子在的时候,倒还有人能劝着,如今老爷子也不在了,府中上下也拗不过她,全都知道得顺着她说。大不了阳奉阴违呗!反正出了大门,她能知道什么! 老太太留着王珠在家吃了晚饭,饭后柳氏同丈夫说起了这事,劝道“你打听了什么事就好了,可别掺和进去。就算真有个什么,哪怕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躲过来的,你都别管!”柳氏心里觉得,这小姑子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两家早就淡了。况且自家府上的事都管不过来,还有空操心别家的事。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是打听来哄哄老太太的,随便派个人去就是了。”母亲也真的是越老越糊涂了,为了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告两句状,就想着管人家的家事了。 “你也替珠姐儿留意着亲事,有差不多的就张罗着,她那后母我瞧着是不想管事的。”亲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他还是希望妻子在亲事上照应些,给找个好夫家的。 “哎,好的,我留意着。”柳氏嘴上应承着,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自家外甥女什么样看不见吗?除非嫁到外地去,就那脾气,本地哪家好人家敢娶啊! 沈予昌他们忙碌了大半天,将几家工坊都瞧了,还是满意那家现成的布坊。那家坊主也愿意赁出来,就差改日再去拟一同拟张契了。回来路上,沈予昌浑身都轻松了几分,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心中也是充满了希望。路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时,发现了藏在其中的一片风格古朴庄严的建筑,上书“维州书院”。 沈予昌暗喜,原来此地离家不远就有一座书院,于是停下脚步,拱着手对王平玉说道“有件事情还想请妹丈帮忙,看看能不能找找门路给我那外甥进家书院读书。” 周言谦之前是一直在扬州书院读书的,今春才刚刚考上了童生。从家里出事后就一直没去书院读书了,近来家中事务繁多,也就一直耽误着,现下正巧碰着了,若能安排进去最好不过了。 “哈哈,大哥,也怪我没早点想到,这家书院院长正是我本家,无妨,小事一桩。”王平玉在本地多少还是有点门路的,且这家书院刚巧是他们族中一位堂叔所办,他自然是敢打包票了。 “那实在是多谢了。”沈予昌说着弯腰朝王平玉鞠了一躬,“这两日实在是多亏了你的相助,不然.....” “哎,大哥,使不得。”王平玉连忙弯腰托住沈予昌,语气认真,“你是阿棠的哥哥,那就是我的哥哥,以后还莫要如此见外。” “哈哈哈,两位老爷要不咱们回去酒桌上再叙。天色不早了,夫人可在家中摆着酒席等着呐!”王平玉身边的随同打趣道,几人相视而笑,倒是一片和睦。 第18章 刚刚那是谁 晚间的王宅灯火通明,王平玉请来了几位相识多年的好友,大多是在维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逐一介绍给沈予昌。大家在席间是一番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第二日清晨,外头就明显冷了不少,邵秀宛几个冬装倒是带了几身,可沈代玥与周言谦因上船上得急,上岸后加紧买了两身。可眼看着就要入冬,这冬装也得备起来了,现做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再跑趟成衣铺子了。 沈予棠领着邵秀宛几个一同去维州最热闹的几条街逛了逛,倒是很快就有了收获。 “要我说,这维州到底比昭县繁华些,这铺子里的样式都新巧得很。”秦秋雨摸着一件狐狸毛镶边斗篷,爱不释手。本以为昭县县城里商品已经是算一应俱全了,没想到跟维州比起来,就是个乡下小城。 “你,你要是喜欢,我,我就给你买。”沈代荣抱着孩子跟在身后,见媳妇喜欢,心里欢喜得很,开口就要给她买下。 秦氏本来还爱不释手地里外查看着衣裳的做工,听着沈代荣的声音,脸色一沉,就把手里的衣服丢下,走到一旁去了。沈代荣偏偏还是个看不懂的,依旧傻笑着跟在她身后。 好似感到了周围有几道异样的目光打量了过来,秦氏脸上烧得慌,只得回头瞪了一眼沈代荣,准备推开他。刚巧这时候,沈代荣怀中的孩子哭闹了起来,秦氏有了由头,一把抱过孩子,到店外哄孩子去了。 沈予棠不敢出声,只拿余光瞟着那边小夫妻两个的官司,见人出去了,不可置信地同嫂子低语“她现在都这样对荣哥儿的啊!我记得刚嫁进来那会儿看着可老实巴交的。” 邵秀宛摇着头叹了口气“罢了,如今我们家都成这样了,还能企望人家怎么样呢?现下,我只要哄着她给我好好把康哥儿带大就行了。旁的,也就不多求了。” 沈代玥同周言谦一同去雅墨阁买了笔墨纸砚,多出来的银钱还挑了两本书,结账时听到价格不禁暗暗咂舌。 “我的天呐!这些东西怎么这么贵?”沈代玥万万没想到,就这些个纸呀笔的都抵得上她去丰鼎楼吃上个几顿了。 “一直都是这样的价格,这边还算好了,我从前在扬州书院那边读书时,那边卖得还要贵。”当然,那是周言谦买东西可不精打细算,从来都是挑最好的拿。 “那不行,这么贵的书,你到时候可要教我一起看。”沈代玥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觉得万不可就这么浪费了。 周言谦感到很意外,从前在家中时,两位姐姐可从来不喜欢看他的书。特别是二姐,总是抱着堆话本子看,还说看他的书直打瞌睡。听她如此说,心中自然是非常高兴,一口允诺下来“好的,要不这样吧,介时先生每日与我讲了什么,我回来后也都讲与你听。” 不是要物尽其用嘛!老师的束修应该也不少,所授知识应当也很值钱。沈代玥兴奋地点了点头。 “你倒是与我姐姐们不一样。”周言谦满脸喜悦地看着沈代玥,正要再说什么。可既想到姐姐,周言谦一时心情又低落下来,也不知她们现下可好?姨丈曾悄悄透露给他,京中的均表哥已经想到办法将她们二人保出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法子?可曾顺利? 沈代玥与他正说着,结伴往成衣店走去,先前与母亲们说好了在这家店碰头。却看到门口嫂子秦氏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的巷口,似乎正在与人交谈,那人刚巧被一处招牌挡住了身影。沈代玥远远地问道“嫂子。你怎么不进去?”、 秦氏仿佛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颤,转过身来,不自然地笑笑“嗯,就来!你们先进去。” 沈代玥疑惑地探头看去,那人却已不见了身影,“刚刚那是谁呀?” 几人一起往铺子里走,秦氏看着她笑笑“没什么,一点小事情。” 沈代玥还欲再问,母亲她们几个已迎了上来。沈代荣正傻傻地举着一个包裹,蹦跳着朝着秦氏跑来,龇着口大白牙,笑着说“娘子,快瞧!母亲给你把这条斗篷买了下来!” 秦氏尴尬地笑笑,对着婆母施了个礼,语气温婉“多谢婆母了,不用如此破费的。”她刚刚悄悄问了价格,要十两银子呢! 邵秀宛伸手接过康哥儿,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这些小钱不打紧,你父亲现下还能赚,很快就赚回来了。只要你安心把康哥儿带大,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呐。” 秦氏低着头但笑不语。 回去后,周言谦悄悄与沈代玥耳语“刚刚我瞧见了,那人好像是姨丈跟前的张管事。” “张管事?他怎么会有事找秦氏呢?”沈代玥疑惑地看着周言谦。 可周言谦又去哪里知道,他俩歪头想了半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当是父亲有事找母亲,就让张管事来,结果又碰见了秦氏,于是乎直接告知秦氏也是一样的。 大抵如此罢,这件事就这么被二人抛在了脑后。 日子仿佛就这么顺风顺水地展开了,新的地方,新的起点。曾经摔痛过的沈予昌这次十分上心,事事亲为。随后干脆直接在赁来的布坊里收拾了间屋子,直接守在了布坊里。 邵秀宛心疼得不行,干脆收拾了些东西直接住过去了,只留一帮小的住在王家。布坊雇了个婆子洗衣打杂,邵秀宛就隔三差五就给他炖些骨头汤。别看他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上次从疤哥那边领回来后,每逢阴雨天,断指处就钻心的痛。 虽然沈予昌是一天天的十分劳累,但看着布坊渐渐步入正轨,纺出来的一匹匹妆花缎花纹繁复、精美异常,他就精气神十足。 周言谦也正式踏入了维州书院,虽说这里的书院比不得扬州书院有名气,但他却丝毫不敢懈怠,甚至比以往读书时还要认真,毕竟现在的他深知,自己除了读书这条路已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第19章 全都没了 今日午后天上突然飘起了阵阵细雨,而后就没停过,淅淅沥沥的一直到傍晚。沈予棠今日开了库房寻到一条雪白的狐裘,寻思着给沈代玥做条斗篷。一早就把沈代玥唤来教她如何裁衣制衣,忙活了一天,下人来点烛火时才惊觉周言谦今日好像未带伞。 正准备找个小厮给他送伞去,被沈代玥一把拦下了。比起闷在屋子里做衣裳,她觉得还是出门比较好,也不拘出去做什么,接过雨伞就往雨帘中冲。 沈代玥撑着伞不紧不慢地往书院走去,这段时日在维州已经渐渐熟悉这边的街市了。下着霏霏细雨,沿街的小摊都撑开了油棚,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行人。这点两地的人们倒是挺相似的,一样的热情,且朝气蓬勃,沈代玥瞧着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维州书院每日要到酉时才会下学,今日突然下雨,门口守着许多冒雨回去取了伞的随从。也有像周言谦那样家中没配书童,在门口等着着家人。如今天黑得早,每只伞下都提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烛火映照在门前的水洼上,似颗颗星子落入凡间。 有几个相熟靠在一起交谈着,沈代玥听了一耳朵,好像在谈明年的院试。在读的大都是十来岁的少年,也有些已经考上童生的,都在准备着明年的大考了,考中了便是秀才。沈代玥回忆着,周言谦好像也是个童生来着。 门口撑着的油纸伞一窝蜂地往前涌去,沈代玥一不留神被挤了个踉跄,回头正要去理论,一只手伸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周言谦本来准备冒着雨回家的,刚避着脚下的水洼仔细地迈下台阶,就见沈代玥打着把油纸伞在雨中被人挤到一旁,鹅黄色的秋衫,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暖,就像是黑夜中的一朵星火,一打眼就瞧见了。这时也顾不上什么仔细了,一下冲过去就扶住了她。 这么多人,还有许多毛手毛脚的小书童,撞了她可怎么办? “下着雨呢!天又黑得早,你怎么来了?”周言谦盯着沈代玥脚下的绣花鞋,上面的已然溅上几个碍眼的泥点,“雨也算不得多大,我走回去也无妨,还让你冒雨出来一趟。” “你不知道,我今日被姑母拘在家中做了一整日的衣服,你是没瞧见那阵仗,我看我姑母是恨不得我一天能学会做出一整套衣裳出来。” 沈代玥说话时,眼睛瞪得圆圆的,两边脸蛋气鼓鼓得,活像他从前养的两条五花狮头鱼。周言谦被她的样子给逗笑了,接过她手中的伞,撑在她头顶,揶揄道“所以你宁可冒着雨出来,也不愿留在家中裁制衣裳。” “那是自然的了,你想想,换做你哪日被拘在家中打一日算盘,你可愿意?” 周言谦认真地想了想,也无甚愿不愿意的,只看是否必要。但对她今日的遭遇还是有几分同情的。“那不如今日你同我一起温习吧,我之前答应陪你看书的。” 沈代玥在庄子上也上了一段时日的私塾,“ 连日不断的雨水让沈予昌愁了好几晚,每晚他都要起夜瞧一瞧库房里的屋顶可曾漏水,又要去检查油纸可盖得严实。他布坊中纺的这批都是上等的妆花缎,布料出了名的娇贵,沾不得水,京里的贵人们最喜欢用它来做衣裳了,一向是京中各个铺子的抢手货。 前两天早已经联络上了金陵的一位老主顾,只等这批货完工就立马给他运去。 今日总算放了晴,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天晴了才好走货。这桩单子来日做成了,他也总算是能喘上气了。 他戴上了丝绸手衣,温柔地抚摸着这些绣着精美繁复,流光溢彩的锦缎,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是深情。他从十来岁起就接触这一行了,起初是打杂工,哪里缺人就被指派到哪里,倒是将这行摸了个大概。后来他在岳父的帮衬下开起了布坊,赚的第一桶金就是靠这妆花锻。 邵秀宛瞧见屋子有光亮,跟了进来。从背后看,只见夫君昔日挺拔的后背也已微微驼了下去,两鬓也新添了数屡华发,不由心疼地上前替他捏了捏肩膀,顺着夫君的眼神望去,也不由感叹道“如今只等着纺机上的那几匹做出来,总算是了了桩心事。” 夜深人静时,忽的起了大风,有风将屋外的树吹得吱呀作响,还有杂物被卷起撞向墙面的声音。 沈予昌被这动静吵醒,坐起身迷迷瞪瞪披上衣服就往外走,他要去查看下门窗是否关好,可不能叫风刮进来,吹乱了丝线。 夜间寒气十足,沈予昌被冻得拢紧了身上的外衣,依次看向门窗。还好,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准备回去睡时,习惯性准备去库房扫一眼。 “咣当”,是琉璃灯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得忠,得忠!”无人应答。 “怎么了?”匆匆跑来的是邵秀宛,她只听到沈予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连忙跑了过来,见到眼前的一切也是惊呆。 几个时辰前,还亲手抚摸过的妆花锻已全都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库房也只剩下几个木架子,就连堆在另一边的几捆未用完的金银丝线也不见了踪影。 沈予昌楞在一旁,他的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双腿也有些发软,身子一晃,靠在了一旁冰冷的墙上。他忽然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第一间屋子,那是张得忠歇息的屋子。 虚掩着的木门稍一用力就被推开,重重地砸在一边的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屋内果真没人。刚刚还手脚发软的沈予昌不知哪来的力气,提腿就往屋外跑。屋外寒风还在呼啸着,发出一阵阵呜咽声,沈予昌此刻什么也顾不上,只拼了命地往码头跑,趿拉在脚上的一双鞋子跑掉了也浑然不知。他现在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跑到码头或许就能验证。 邵秀宛紧跟着跑了出去,刚追出门外就不见了沈予昌的身影,她在原地焦急地跺了跺脚,想到一条唯一的去路,转头就往王家跑去。 第20章 蓄谋已久 “咚咚咚”王家门房守夜的大爷被接连的砸门声惊醒,三更半夜敲得这样急,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赶忙跑去开门,被披头散发的邵秀宛吓了一跳。 王家主院亮起了灯。 “什么?什么叫全都没有了?”沈予棠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好好的货物锁在库房内,怎么就会凭空消失了一般。 “嫂子莫急,告诉我兄长往哪边跑去了,我派人跟着四下去找找,先将人寻到再说。”王平玉在屏风后抓紧套着衣服,只等待会儿找到人再做计议。 “张管事呢?他怎么说?”沈予棠想到了兄长跟前一手提拔上来的张得忠。 “他不见了,屋内没人。你兄长他,他好似往码头跑去了。”邵秀宛木然地摇着头,双眼空洞地平视着前方,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她瞧着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沈予棠出去唤人熬碗安神汤来,将嫂子安顿好。王平玉带了几个人出去了。夜色茫茫,寒风呼啸。夜风下招摇的树枝似鬼魅般神出鬼没着,今夜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沈予昌是在码头边的一处河滩被人寻到的,人被寻到时已经没有了知觉。光着两只脚,身上只穿了身里衣,脸色冻得发青。被人抬回去后不一时便起了高热,嘴里喊着“回来,快回来!”一剂汤药灌下去,发了一身的汗,人才消停些。 醒来后的沈予昌眼睛一睁,抬脚就要下榻去报案,他直嚷着“是张得忠,是他把我的货拉走了,我得赶紧去报案。” 旁人好说歹说先将人劝下了,案子自然是要报的,但也要捋顺了来龙去脉不是。 沈予昌斜靠在床榻上,喘着粗气讲了昨夜的经过。原来他昨夜追到码头后,竟真叫他逮到了。子夜的码头,又是那样的大风,发船的只有那一只,他赶到时,船刚刚行驶了约莫几十丈。他大声地呼喊着,从船舱出来了一个人,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一眼就认出那人果真是跟了他有十几年的张得忠。 虽说沈予昌原先心中的确是对他有了疑虑,但真正见到人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没有忍受得住,气急攻心,捂着胸口瘫倒在了码头前的浅滩中。 “没想到那张得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枉费哥哥这十多年来对他的精心栽培。”沈予棠实在是气不过,那张得忠她原先在家时也是经常见到的,瞧着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实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当初从昭县出来时,我就再三问过他,是留在昭县还是陪他出来一同重新闯荡一番。”沈予昌靠在背枕上,双目紧闭,“只是不知道他这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若是......” “姑母,姑母!”门外传来一声声呼喊,由远及近。听着是沈代荣的声音,众人刚回头,沈代荣已经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姑母,不好了!”沈代荣进来后没预料到屋内会有这么多人,神情一愣,但话已经在嘴边,“我媳妇儿不见了!” 什么!邵秀宛立马起身朝他们住的院子奔去,房门大开着,屋内果真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摸冰凉的,显然是一夜未曾有人睡过。 “我的康哥儿呢!康哥儿呢!”邵秀宛发了疯似的在屋子里四处翻找着,橱柜里没有,床底下没有。沈代荣也跑了回来,面色焦急,好似就要哭出来了一番。 “你昨夜没和你媳妇儿睡一起吗?怎么人不见了都不知道!”邵秀宛见着他就气得直发抖,自己的媳妇儿孩子还能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她怎么养了这么个好儿子啊! 沈代荣本就惶然无助,被母亲一顿吼,此刻也吓得眼泪不值钱地直往下掉,他吸了吸鼻子,手指着墙角的罗汉床,委屈道“我一直睡这儿的,康哥儿和秋玉一同睡的,我醒来后就......” “你真的是傻到无可救药了,”所有的一桩桩事连续地打击让邵秀宛完全地崩溃了,她气得浑身直发抖,一把推开儿子,抄起一旁桌上的一只花瓶扔向他,怒吼道“你怎么不把自己弄丢了啊?我要你干什么吗?有什么用?当初不如把你溺死缸里得了!” 说完不够气,还要伸手接着去打,被匆忙赶来的沈予棠一把拉住了,她将邵秀宛扶到一旁坐下,朝哭得直抽泣的沈代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等邵秀宛冷静些再说。 没想到一向听话的沈代荣这会儿却泛起了驴性子,他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呜咽着喊道“你们不给我去找媳妇儿,我自己去把他找回来!”说完转头就往屋外跑,沈予棠又连忙出去追他,一时整个院子一团乱。 王平玉知晓了来龙去脉后带人一同去报了官,一番耽搁回来后已是日上三竿,他又去码头那边兜了一圈,想要打听打听,昨夜还有谁撞见了,或者是哪户船家接了这桩生意。却被他听到旁边有人提到了沈予昌的姓名。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听得那人如此问道“那人叫沈予昌,做布匹生意的,四十来岁个子高高的,约莫一个月前来的维州,身边还带着一众家眷。” 又听旁边有人好奇道“不知你寻这人作甚,可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 “实不相瞒,这沈予昌啊,在我们那儿是欠了一屁股债逃出来的,也是欠了我一大笔债呐!” 王平玉听到这些,沉着脸不动声色地赶紧往会赶,自古有言,祸不单行,大哥这会子实在是难了啊! 沈代玥也是在起来用餐时才知道家中这一夜发生的这些事的,她惊得直接丢掉了筷子。张管事的昨夜拖了所有的货跑了,然后刚巧嫂子带着康哥儿也不见了!忽而,灵光一现,她想起了那日在成衣店门口撞见的一幕,再也坐不住了,急匆匆就跑去寻母亲,将这一切告知了她。 邵秀宛还在沈代荣屋子里,地上的碎瓷片已被人扫了出去,屋内各个柜子都大开着,内里皆空空如也。带出来的金银细软自然是全被带走了,包括这段日子里为她添的些新衣裳也是被拿了个精光。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平日里对她那样的好,也从来没有委屈过她什么,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第21章 我要我媳妇儿! 沈代荣被姑母按着肩膀坐在一张椅子上,还在抽泣着。沈代玥跑进去一口气就将自己所见的一幕说了出来,“哦,还有王珠她也去昭县打探过我们一家,我不知会不会被有心人顺藤摸瓜摸过来。” 她犹豫着,还是将这桩事也抖落了出来,如今这一桩桩事让她隐隐觉得,还是将一切都说出来,哪怕防患于未然也是好的。 “你是说撞见张管事同秋玉在巷子口说话。”邵秀宛也实在想不明白,家人待她这么好,她还有什么理由往外跑。若是说,她与张得忠有了首尾,昨夜这一遭倒是有了圆满的解释。 “还有若是王珠当真派人去打探,应当也没什么大碍吧,毕竟......”沈予棠心底还是希望莫要再生什么枝节了,如今已是够乱的,真想不到再出点什么事搅和进来,哥嫂一家该怎么办。 “阿棠,阿棠!”院中传来王平玉一声声焦急的喊声。 “这儿!”沈予棠起身向着夫君迎了出去,“去衙门可还顺利?” 王平玉点了点头,对她讲了码头撞见的一幕。 “什么!可曾听错了?”沈予棠犹豫着还是把王珠那桩事讲给他听。 “可是真的?”王平玉皱着眉看向妻子,若是真的也确有可能,毕竟她若是去朱家求上一求,去昭县打听个消息,对朱家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事,听完转身就要去问罪,“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阿珠。” “哎,你等下,刚巧嫂子在里面,你将来人样貌描述下,看看嫂子可否认识。” 王平玉与妻子一同踏进屋,对邵秀宛描述起了见到的几人,“我撞见的是两三个人,两个年轻些,隔着衣裳也看得出来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知是武行出来的,问话的也是这两个。”他顿了顿,回忆起了藏在俩人身后的那人,“还有一个不知是不是与他们一伙的,不过从前在维州从未见过这号人。”他说着抬手在自己脸上比划着,“那人脸上有这么长的一道疤。” 邵秀宛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从前夫君被疤哥带走折磨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她颤抖着嗓音用手比划着问道“那人脸上的疤是否是这样长的,约莫这么长。” 王平玉回忆着点了点头。 “那几人正是将你哥哥小指截掉的几人,他们都是人家养着的打手,逮到了都是往死里整,可千万不能被他们给撞见。”整个人顿时是焦虑不安,绞着手指不知该怎么办好。 “大哥这两日刚巧在家中养伤,他们不敢闯进我家的,且从长计议罢”王平玉只能轻声安抚,不管怎么养,人还病着。 王平玉又出去寻了朱家大舅子,旁敲侧击问清了事,回来就冲进王珠院子,逮着她就是一顿痛骂,不顾身边婆子的求情,给她关了几日禁闭。 午间沈予昌急着立马就要回布坊里去,他要回去好好清点清点损失,昨夜出去的紧急,现下也不知那边怎么样了?邵秀宛只能支支吾吾地劝着他,让他这两日都在王家好生养着。 沈予昌王文燕面容严肃地看着她,“秀宛,你实话告诉我,可是出了什么事?你我多年的夫妻,我一看就知道你这是有事瞒着我。” “唉!”邵秀宛知道这样吗,瞒着也不是办法,只能避重就轻地同他交代,“妹丈早些时候在码头碰见了刀疤带着俩人在寻你,今日还是好生待在家中吧!布坊那头先搁着。” “难不成是张得忠透露的消息?” “不知,那阿珠前几日托人去昭县打听我们家,也不知是否就被人寻了过来。”邵秀宛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哪边的原因,总之如今还是先避着。” 沈予昌靠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背面,没有吱声,不知在想着什么?就在邵秀宛以为他要歇息准备出去时,他开了口。 “我想好了,既然麻烦已经找上门来,这维县也是待不成了,不然反倒是连累了妹夫一家。”沈予昌下定了决心,定定地望着她,“叫孩子们收拾好东西,我们一同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昨夜秋玉康带着哥儿夜里跑了!” 邵秀宛只得将这一切蛛丝马迹都讲与他听,又想起了从前在沈园半夜撞见张管事的事,想想那时俩人应当就已经勾搭上了吧!说不定更早,从前秋玉在他们家布庄做事时俩人说不定就认识。 “那也得走。”沈予昌伸手按了几下太阳穴,果真是祸不单行,又或者这一桩桩事早就似那连环套一样,一环扣一环,入了第一环就停不下来了。愈发坚定,“还是要走,走得远些。我们这是被人下了套了,不走这一桩桩事定是没完没了了。” 邵秀宛立马就去同沈予棠拟章程,沈予棠思忖着,这地儿的确是不好留了,如今也的确只有逃离这些是非之地,“不若你们先去,等安定下来再来信将孩子们接走。” 他们这一去也是前途未卜,将孩子们先撇下也是最优的选择,邵秀宛沉思了半晌,点了点头,“到时我们来信,还得托你们找个稳妥的人跟着送去。” “那是自然,打算什么时候启程?”邵秀宛直言越快越好,沈予棠当下就拟了张单子,着人去准备些路上要带的东西。 晚上,王平玉知晓后自然是一番挽留,但心中也知晓此时他们暂时离开是最好的办法,便也不便再劝,只问清时间,预备明日提前去将船定好。 沈予昌决定先乘船去海州,再改乘马车一路水陆兼行到京城,去妻子的大弟那边去。刚好妻子也一直挂念着言诗两姐妹,那就先去京城落下脚再说。 邵秀宛去同孩子们商量这事,言明迫于无奈,只能将他们暂时安置在维州。 第22章 赶紧走 “谦哥儿,你现下已经在这边书院读书了,那就先读着,等我们安置好了再将你们接走。”邵秀宛又看向自己的儿子,沈代荣今日一整天都蔫蔫脑袋,她不由感到有些心疼,拉过沈代荣的手,低声哄着“荣哥儿,昨日是母亲的不对,可是吓着你了?” 沈代荣抿着嘴用力摇了摇头,两只眼眶红得跟颗核桃似的,“母亲,对不起,是我不对,是我太笨,没本事把老婆孩子留下来,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邵秀宛闻言,心头又是一酸,两行热泪忍不住滚了下来,她抽出帕子擦了擦,又嘱咐道“你们两个平日里照看着点兄长,他心智不成熟,你们有什么事情多照应着点。” 邵秀宛说完就去收拾了,这趟路途遥远,赶到那边时大概都要到腊月了,一路上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 “兄长,没事儿,不哭了啊!不管怎样,我们一家子以后还会再见的,离别只是暂时的。”沈代玥以为沈代荣是舍不得离开父亲与母亲,连声安慰,谁知他哭得更大声了。 “可是我的秋玉与康哥儿还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康哥儿没见到我会不会害怕,肯定在哭着找我。”康哥儿平时最喜欢与父亲黏在一起了,家中只有父亲会真心实意陪他一起玩。 沈代玥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也搞不懂他心中到底懂不懂嫂子带孩子离开的原因。 “无妨,荣表哥。嫂子肯定会把康哥儿照顾得很好的,你就当他们只是回了趟娘家,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了。”少年清润的嗓音响起,周言谦也是不忍看着天真无邪的表哥如此伤心。 沈代荣愣愣地直起身,自言自语道“康哥儿肯定是去岳丈家了,我要去岳丈家去找康哥儿。”说完仿佛得了癔症般,踉踉跄跄地就跑了出去。 “完了,荣表哥会不会真的跑去昭县去找他们?”早知道他重新编个理由哄他了。 “没准儿呐!他该不会真以为康哥儿在外祖家等着他吧!”沈代玥与他一同追了上去,幸好人没走远就被人拦了下来。 沈代荣被人拦下后,就原地撒泼打滚,恍若三岁小儿般赖在地上不肯起,直嚷着要回昭县秦家村去找康哥儿。最后还是邵秀宛赶来将他哄起来的,邵秀宛 见他这样哪还有什么不懂的,对着众人无奈道“罢了,我等会就去封信叫二弟来把他带走吧,他这样哪儿去不了,不如就让他回昭县,他要去岳丈家就把他送去,错的又不是我家荣哥儿。” 立马就进屋修书一封派人送走,这才将沈代荣安抚下来,也不闹了,现在就一门心思地等二舅来接他了。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让邵书砚来将人接走,大不了派个人专门跟在荣哥儿身边,要么就干脆住到他岳丈家,这秦氏带着孩子不清不白跟人跑了在先,沈家可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家的地方。 邵秀宛还想等二弟收到信来把荣哥儿接走了再出发,次日清早,王平玉的人突然来报,称他一早去沈予昌的布坊里清点的时候,见布坊里将里头的一应物件都砸了个稀巴烂,吓得他赶忙就跑来报信。 王平玉与沈予昌听见这事感觉有点不对劲,他们昨日就派人去看过了,里面也不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他们进去打砸,又没人看,做了有什么用呢? “不好!”俩人异口同声道“赶紧走,从后门走。”这人着了别人的道,沈予昌二话不说就寻邵秀宛,让她赶紧收拾了东西就跟自己走。 王平玉忙派人去将大门守好,任何人都不得放进来,又让人赶紧套了马送沈予昌夫妇去码头,赶紧找艘船就走。 沈予昌夫妇刚从后门上了马车,前门就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砸门声。王平玉看向一旁的家丁,“报官了吗?” “回老爷,刚刚就命人去报官了。” 门外几人也不知是用什么撞的门,每撞一下,木门被撞开一道缝。王平玉沉着张脸,一甩袖子,大步上前,怒声喝道“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擅闯我王家私宅,意欲如何?” 听见里头终于有人回应,外头的动静戛然而止,一道男声响起,气如洪钟“王老板,我们兄弟几人是来收债的,你府上的沈老板欠了我们一大笔银子,劝你识相点快点把门打开,不然别怪我们兄弟几个不客气了。” 王平玉心中冷哼一声,心中嘲道还当维州是昭县不成,几个地痞流氓怕了你们不成。嘴上却还是不显,装作不知“不知阁下说的沈老板是哪位沈老?”先拖着再说,待沈予昌二人上了船,还怕他们什么! “就是昭县的沈予昌,我们亲眼瞧见人进了你们家大门的。”来人有些不耐烦,说完用脚又踢了踢大门,“麻溜地把门开了。” “哦!是那位沈大人啊!你们不赶巧,前天他工坊里遭了事,当夜就离开了维州,这会儿都不知道到哪儿了。” 外面沉默了一阵,而后没再出声,直接是更猛烈地砸门,大概是不相信他的话,还是打算直接闯进来,将门撞得轰隆作响。 “你们可还有王法了,这可是擅闯民宅,官府可是要治你们罪的!”王平玉皱眉,没成想这几个人如此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弄出动静这么大动静。“而且,我与你们说的句句属实,你们就是进来,也是寻不到人的!” “那他们人到哪里去了?”外头已经有人围过来看热闹了,他们平时都是干的些见不得光的事,一时有些畏手畏脚,语气也有些放软。 “这天南海北的,沈老板也未曾告知于我啊!我从何得知呢?”王平玉有些不耐烦,这些个官差怎么还没来,平日逢年过节也没少打点,怎么遇到事情就这么慢。 王宅外头已经围了好些个人了,正瞧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时几位官兵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上前就将他们拦住了,喝道“做什么呢!是你们几人擅闯民宅吗?” 为首的那个官差平时没少收到王平玉的打点,见他们几个虽然凶悍但是面生,一看就不是本地人,遂毫不客气地厉声道,“你们几个,哪里的?跟我们走一趟。”说着不由分说就要绑了几人带回去。 刀疤并几个弟兄在昭县也是横行惯了的人,跑到维州也未曾想过要收敛一些,见面前几个小差兵竟二话不说就想将他们绑了去,慌乱间抬脚一把人踹开后拔腿就跑。倒是将这几个官差气了个倒仰儿,反应过来后拿脚就追。 第23章 指定有大毛病 王平玉透过门缝见人都走了,急忙从后门往外跑,刚巧撞上了自家的马车回来,他一把跳上马车,一个眼神看过去,马夫已心领神会,忙凑过来低声道“人已经开船走了,我亲眼看着开了上百丈才回来的。” 如此下来,王平玉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只要人不在维州,那几人过不了几日自会离开,只这几天稍加提防些就是了,不值得担心。 不知是平日里衙门里上上下下打点的好,还是那几位官差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才第二日,王平玉就在衙门前的悬赏榜上看到了画着那几人头像的悬赏单,大概会安生些日子了吧。 没过三五日,邵书砚收到了信,四处打听着来到了王宅,将沈代荣接了走。沈代荣这次倒是二话不说,开开心心地跟着二舅走了。 沈予棠放不下心再三叮嘱“邵家兄弟,荣哥儿身边可千万不能离了人啊!若是他要去秦家庄,千万要派个人跟着。” 邵书砚急着要回去,现下他在别人家做管事,这还是告了两日假才出来的,得赶紧回去。“我家中老父老母还有我妻女都在,有人看着他的,且放心吧!” 送走他们后回了家,家中骤然少了这么多人,还有些不习惯。看着突然腾空的院子,沈予棠思索了下,叫人把沈代玥与周言谦的东西都搬了进来。 原先哥嫂他们住进来时就将最宽敞的院子收拾给了他们,现如今只剩沈代玥与周言谦在,不如让他们二人搬进去,院子大,他俩两头住着也不算逾矩。况且这院子离主院也近,吃饭什么都也方便些。 周言谦下学时,沈代玥已在院内等着他了。现下是十月底,院中的树叶都已凋零,似被一根蚕丝系在枝头,将掉未掉。少女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棵树下蹦蹦跳跳来回踩着落叶,发出“咔吃咔吃”的响声,见到他时眼神一亮,几步跑到他的面前。 “猜猜我手里有什么?”沈代玥两只手藏在身后,神秘兮兮地问他,“今日二舅来了,你猜他给你带什么了?” “是什么,文房用品?”周言谦想不出来,“或者是什么吃食?” 沈代玥摇了摇头,“都不对,你眼睛闭起来,我给你系上。” 周言谦乖乖地往前靠近了些,闭上眼睛,乖乖地任她在腰间鼓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夹杂在冷冽的寒风中,周言谦想要闻清是什么味道,那股香气却又嗅不到了。 “好啦,你可以睁开眼啦!”沈代玥双手抚掌,正在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是这只荷包?”周言谦低头见腰间多了只玉色的香囊,那香囊上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绣花,只寥寥的几根绿色丝线勾勒出数枝坚韧的青竹,疑惑道“这是二舅赠予我的?” “不是,二舅送你的在荷包里面,这荷包是这两日姑母教我做的,就当是你送我玉坠的还礼可好?” 周言谦闻言用手捏了捏荷包,里面果然有一个东西。打开一看,黄色的符纸映入眼帘,他心中了然,定是二舅为自己求的符。他妥帖地收好,将荷包重新系紧了些,“谢谢表姐,我很喜欢,特别是你.....” “孤男寡女的在院子里相会吗?”王珠自从那晚对周言谦惊鸿一瞥后,一直对周言谦念念不忘,刚一解禁就忙不迭地掐着点儿想出来偶遇,却不曾想倒叫她看见了妒火中烧的一幕,忍不住出言讽道,“难不成你们昭县那种乡下,男女风气那么乱的吗?” 沈代玥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一次两次对她忍让,那还是看在姑父的面子上,倒让她误以为自己是那面团儿人了,任她揉捏吗? “呵!我倒不知道哪里的规矩表姐与表弟就不能一起说话了?”说着故意顿了顿,转身抬眸将王珠从头发丝儿一直到绣花鞋来来回回扫视了个遍,完了还故意扯起一边的嘴角,冷哼一声,“我母亲曾与我说过,这心脏的人呐,看什么都是脏的。这脏着脏着可就臭了。” 说完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做扇子扇着风,转身问周言谦“表弟,你可曾闻到有什么臭味啊?” “嗯,你一说还真是的,刚刚还没有的,怎么这会儿有一股恶臭?”周言谦配合着拉过沈代玥就往正院走去,“快些走,别等会儿被熏吐了。” 晚膳早就备好了,在炉子上温着,就等主人家随时开膳。桌子上统共就坐了王平玉一家三口,再有就是沈代玥同周言谦。王珠自打沈予棠嫁过来后,除了每年逢年过节被王平玉责令过来一起吃,其他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小院吃的。 今日就在大家以为人来齐了准备用膳时,王珠踏着步子进来了,沈予棠是第一个瞧见她的,惊得手中的银筷子都差点掉了。 “阿珠来啦!吃了吗?快快坐下一起吃!”王平玉倒是很惊喜,连忙叫人添副碗筷来。沈予棠见状也是立马起身,上前将她拉进来,安排在启哥儿身边坐了下来。 得赶紧将她与阿玥隔开,不然要是俩人待会儿在桌子底下打起来,当着王平玉的面,她都不知道帮哪个好! 王珠一屁股坐了下来,只昂着头拿眼扫了眼席面,桌上有清蒸鲜鲈鱼、蟹粉狮子头、响油鳝丝等,都是维州家常菜。她撇了撇嘴也不夹,只等着周言谦夹了哪道菜,她手中的银着就立马跟上,几趟下来,众人也瞧出了不对劲。 就连才七岁的启哥儿都瞧出了不对,他好奇地看向母亲,疑惑道“母亲,为何姐姐总跟着谦哥哥后面夹菜呀,谦哥哥夹的菜更好吃些吗?”可他看着也就是平日里吃过的菜啊,没什么特别的。 沈予棠忍俊不禁,又不想叫人瞧出来落人口实,只好假意斥道“快吃你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忘了啊!” “咳咳”王平玉佯装咳嗽,眼神扫视过去警醒王珠,好好的小姑娘,吃饭就吃饭,发什么癫? 周言谦察觉后也干脆不夹菜了,只顾着埋头吃着白米饭。 他就说吧,这王家小姐指定是有大毛病在身上的,他回去后可要多提醒下表姐,他白天不在家时可千万离这人远些。 碗里突然被人夹了块最爱的笋芽,顺着夹筷子的手望去,表姐正憋笑看着他,眼神示意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第24章 你对她有意? 饭桌上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汤勺碗筷声。启哥儿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望着平日凶悍的长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着头嘴角咧得饭碗都快遮不住了。 被沈予棠敲了一记后才老实下来,一顿饭就在这么尴尬的氛围中草草吃完了。 回院时,沈代玥捂着肚子笑个不停,“你是没看到,姑母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人。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去,“她难不成是看上你了吧!” 说完似是不可思议地猛然后退一步,震惊地望着他。雾气的笼罩下,少年长身玉立犹如画中的谪仙,一身鸦青色素面刻丝夹袍更衬得他面容如玉般清冷,笑着看过来时又有如消融的冰雪,一双星眸似初绽的桃花,仿佛能摄人心魂。 沈代玥慌忙扭开视线,埋头只管往前走,“应当不会吧!她足足比你大了有两岁吧!” 苍茫的寒雾中,周言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声音很轻,语气认真又像含着笑,“年纪大一点点,难道不行吗?” “啊!你该不会也对她有意吧!”沈代玥内心有些失望,她耷拉着双肩,甚至开始想,如果以后她和王珠打起来,周言谦会帮谁? “表姐!想到哪里去了?”周言谦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脑子里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年龄没有关系,可不是说这王家小姐!” 王平玉吃完后坐在一旁端着盏茶呷着,“阿棠,阿珠的亲事还要你多多留心,她自小没有母亲教,也不愿听你教导,养成了现下这副...任性的样子” “我知道,只是我也不大在外面,也结交不到什么差不多的人家,不如我哪天与朱家嫂子碰个面商议商议。”沈予棠打心底不愿意掺和这桩事,委婉地提了嘴自己的想法,“况且那头还有她嫡亲外祖母在,总归不会害她的吧!” “也行,不过他们提出来的人家,你也要好好过过眼,我还是最相信你的。”王平玉不大乐意朱家掺和进来,但他心底也知道,这事儿最后也绕不过去她外祖家,不然以后有个好歹,又全是他们两个担了恶人的名声。 王珠在众人各样的目光中,饭吃到一半气得丢掉筷子跑了回去,一路上怒气冲冲地跑回院,一进院就踢倒了几盆院里盛开着的两盆冬青。一群人,吃自己的呗!净看她作甚,特别启哥儿那个臭小孩,哪来这么多话!就他话最多,一桌的饭菜都堵不住她的嘴。 听到院里的响声,巧婆忙探出头来往外瞧,见又是自家小姐,忙拍着手迎了出来,“我的珠宝儿呦!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恼了您啦!” 王珠见是她出来,依旧嘟着嘴不愿搭理她。这些女孩子情情爱爱的小心思,她懂个什么?不过身边的小丫头都比自己还小,眼下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倾诉。她犹豫着将自己对周言谦芳心暗许的心思全都倾诉了出来。 “什么!”巧婆不听还好,一听心里骇了一跳,一双污浊的双眼瞪大,脸上的每一条褶皱剧烈颤抖着,她不可置信地问道,“姑娘说的可是近来借住在咱家的那个周家子侄?” 王珠不好意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她可还记得那家可是遭了罪的,听闻父母都被流放了,一家人都是罪籍,小姐就算是维州城里闭着眼睛随便挑个都比他好。 “那家可是刚遭了罪的啊!我的珠宝儿哎,你图他什么啊?家里什么都没有?”巧婆想不通,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宝贝儿,怎么能看上那样个穷酸破落户出来的穷小子。 “我就图他长得俊啊!”王珠脑海中浮现出少年俊逸清冷的模样,忍不住唇间荡漾出一抹笑容,扭捏道,“巧婆你想到哪儿去啦,况且,这些东西他没有,我有啊!实在不行让他入赘我家也是可以呀!” 巧婆一把按住直跳的太阳穴,罢了罢了,这会儿不和她辩了!明日得抓紧去向老夫人禀报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小姐误入歧途,耽误了终身啊! 月华洒向人间,为初冬的夜晚洒下了一片银霜,几颗散落在地的冬青果也被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芒,在寒风中隐隐闪着光。 冬天终究是到了,一夜的北风呼啸,第二日起来时已是与昨日不可同日而语,地上枯黄的草木也都被白霜覆盖,府中上上下下都换上了冬衣。 巧婆记挂着昨夜的事,翻来覆去一夜未曾睡好觉,大清早起身就赶忙雇了辆车子往城北赶去。 沈代玥大早就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寒气,将手指头伸了出去后,又赶忙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老天爷呀!怎么一下子这么冷。 “表姐,我去书院了!”听着外面周言谦的告别声,也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日学那么艰深难懂的文章不说,还要风雨无阻、早出晚归。 难怪最终能够考上的也就那么点人,没办法,能吃下这些苦的,已是非常人能比了! 她决定再在被窝里捂一会儿,她又不要考取什么功名,安心睡她的回笼觉不好吗? “王家姐姐,请你莫要再纠缠,我还要赶着去书院。”院外隐隐传来周言谦不耐烦的声音,沈代玥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什么!周言谦?王珠? 大清早的,这位大小姐又在整什么花活了呀!她立马裹着被子下了床,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支支吾吾说些什么呐?隔得有些远,实在听不清。 沈代玥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冷不冷了,麻溜地爬起来套上衣服,蹑手蹑脚打开门潜入了院子,踩外一块假山石上,透着“窗花”间的间隙往外张望着。 周言谦不欲与王珠多费口舌,已经甩着袖子离开了,只是瞧这背影好似气得不轻! 而一旁的王珠还提着只食篮依依不舍、翘首相送着。 第25章 非礼勿视 今早格外得冷,前两日的衣裳显然已是太过单薄了。 王珠特地选了件新做的大红羽纱斗篷,模仿西子姿态颤巍巍地站在寒风中,自认为配合着这样应景的天气,应是格外使人怜惜才是。 他们读书人不就喜欢怜香惜玉吗?怎么那周言谦瞎了不成,竟转头就走。 一夜的寒霜覆在院角的假山石上,有些湿滑,沈代玥一个没留神滋溜摔了下来,“扑通”一声。 不好!她赶紧咬牙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偷窥的事不光彩,让人瞧见了可实在太难为情了。 “呦,大早上你这是做什么?吃草啊?”果真天不遂人愿,王珠听见院中的动静跑到院中来一探究竟,见沈代玥趴在地上,嘲讽道。 “我强身健体呢!你少见多怪!”沈代玥可不愿让她笑话了去,赶紧站了起来,不甘示弱地回敬道。目光故意盯着她的食盒,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王珠进了这院子倒也暂时顾不上和她斗嘴,悠哉悠哉地打量着院子就往周言谦住的东厢房走去。“哼!你姑母对你们倒是好,将这么好的一间院子给你们住。”说着就要进去。 “等下!王小姐莫不是不知道非礼勿视吧!”沈代玥见他想进周言谦的厢房,赶忙上前阻止,“况且,这外男的院子岂是一个姑娘家说进就进的。” “我家的院子,我想进哪间就进哪间,轮得到你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的吗?” 眼看着院中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俩人间的气氛。 “小姐,夫人正在寻您呐,还请您去主院一趟。”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头的细汗,显然是寻她寻了许久。 王珠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走了过去,一把将手中的食盒丢给了丫头,“催催催,催魂啊?快说,那头找我什么事?” 沈予棠找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夜夫君让她在王珠的婚事上上点心,她想着不如将她唤来问问她中意什么样的小郎君,以后碰到她朱家舅母也好交待。 王珠故作扭捏地坐在酸枝玫瑰椅上,往日她对于继母的问题总是很不耐。自古做晚娘的能有几个是好的,她就不信这沈氏是真心替她着想。 但这两日不同,她刚巧有了心仪的儿郎,碰巧又跟沈氏拐着弯儿有些亲。这不就是陈情的恰当时机吗? “我喜欢读书读得好的,相貌也要好,家境什么的倒是无所谓的。”王珠其实也不知道周言谦书读得怎么样?但她估摸着肯定差不到哪里去,临了,不上一句,“年龄比我小个岁把也不搭噶。” 瞧瞧这怀春的少女呦!沈予棠在心中腹诽,面上却不露,笑着点点头,温婉道“你也知道,我一个人定是做不了主的,改日,我约了你大舅母来,看看可有合适的人家,也好相看起来。” 王珠还欲再说,被沈不动声色地拦下“行了,你先回去吧!还有什么想法,等你舅母来了再说。”王珠转念一想,在自己的未来亲事上,后母说不定还得听舅母的想法,也就按捺了下来。 再说那巧婆去到朱家后就是一顿告状,朱家老太太一听,恨不得立时就要闯到王家去兴师问罪,要不怎么说晚娘可恶呢?瞧瞧这是打的什么心思,叫她娘家嫂子家遭了罪的破落户来接近珠宝儿,她不赶紧去拦着,这珠宝儿在王家怕是要吃干抹净,骨头渣滓都不剩咯! 柳氏倒不这么想,她知道那沈氏的性子,是能不管王珠的亲事就不管,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反倒落人口舌。这事啊!十有八九是王珠那妮子自己搞出来的。 巧婆还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柳氏听着不耐烦,皱着眉手一挥就让她先回去,“行了,你赶紧去好生照应着珠姐儿吧!这事儿有老太太看着呢,那沈氏不敢的。” “大媳妇儿啊!我先前叫你打听的人家怎么样了?实在不行让虎子娶了她也行。”虎子是柳氏的二儿子,朱老太太思量着,不管嫁到哪里?嫁回朱家来才能叫她最安心。 “老太太,虎子哪成呐,整日书也不好好读,就知道出去玩,他可配不上阿珠。”柳氏伸手给老太太奉上一盏茶,“您放心,我这里是打听了几家人家,改日就去王家与他们说说看。” 笑话,她统共就生了两个小子,都跟眼珠子似的宝贝着,让她儿子去将那尊佛娶回家,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别改日了,就今日吧!晚了好点的小郎君可都被人挑走咯!”朱老太太是过来人,知道相看亲事,轮到后面,可就尽是些歪瓜裂枣了,那怎能与她家的珠宝儿相配。 “行行行,老太太,您别急,总归是怎么个章程我要拟一下!您在家就等着好消息吧!我尽快。” 说归这么说,这具体先看个哪几家也是要好好考量考量的。家底不能差了,家里人口还要简单些,而后又不能是长子,不然就阿珠那个性子,没两天就被婆家嫌弃了。 柳氏扶着额名人将媒人上次送来的单子打开,好一番挑挑拣拣。 马车骨碌碌地驶过老街的青石板路,路过一家点心铺,一个小丫头跳下去取了两份铺中卖得最火热的蟹壳黄。北风从厚重的帘缝中钻了进来,小丫头机灵地赶紧将木门拉上。 柳氏抬眸看了一眼,又继续打着案几上的一张檀木小算盘,上次让人递了帖子约了今日要去王宅,来不及盘算的账只能在车上抓紧了。 他们两家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东,中间刚巧要经过维州最出名的点心铺子,是已一早柳氏就命人去定了两盒子点心。上次夫君回来与她说了,为了帮阿珠打听人家的事,结果给人惹了祸端来。 今日一是为了阿珠的亲事要去商议,再一个就是上门去赔礼道歉了。虽说只剩两个小娃子,但这该有的礼节还是该有,不然往后朱家与沈家真要结仇了。 维州说大也大,说小也不小。两家在生意场上也是经常碰面的,有的结还是趁早解了的好! 第26章 道歉 到了王家,门房一边将人领进去,一边派人去里头通报。沈予棠得了消息忙领着人出来迎。 “朱家大嫂,快快请进,我们也真是长远没见了啊!” “对呀,沈家妹子,这就是你娘家的侄女与周家小郎君啦?”柳氏一面寒暄着,一面从怀里掏出来两样见面礼,给沈代玥与周言谦手上一人塞了一只荷包。沈代玥接过来感到有些坠手,悄悄捏了捏,硬硬的两个好似是银块? “瞧你这侄女,长得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柳氏仔细端详着,啧啧叹道“长大后也定是出落得和沈妹子一般的花容月貌。” 沈代玥仿佛害羞般将头低了下去,沈予棠挥手让他们自个儿玩去,伸手将柳氏往屋内引,“外头风大,好姐姐快快进里屋坐着。都说啊侄女肖姑母,我们家阿玥是和我长得一样,原先在娘家时旁人总打趣呐!” 周言谦今日书院恰巧放旬假,因柳氏来口信特地声称要与沈予棠娘家子侄赔礼道歉,沈予棠才特地将他们叫了过来。这歉是他们朱家该的,谁让他们平白手伸得那么长,害得哥嫂还在北上避难的路上。 掀开厚重的门帘,屋内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正厅中央烧着只暖笼,整个人四周顿时回了暖,微微有些发麻。 俩人在中央的黄花梨圈椅上坐下,立马就有小丫头奉上了热茶,一股花茶的芬香扑鼻而来,柳氏端起茶浅浅呷了一口,而后轻轻放下茶杯,说起了今天的正事。 “这些是我托官媒寻来的维州城内家世相当的几位小郎君,”柳氏说着从一旁丫头手中接过几张画纸,笑道“几位实在过不了眼的,我已提前剔除了,剩下来的几位,都是不错的。” 沈予棠接过随意翻动着瞄了几眼就放到了一旁,为难道“柳姐姐,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家这个我是不大好做主的,要不就你们朱家掌着眼,再交由她父亲来做定夺可好?” 柳氏一早就猜到她的想法,也是在意料之中,“怎么不见珠姐儿,不如把她叫来,让她先选选看,看她中意哪个?” 那最好了,就让她自己挑吧!日后若是过得如意不如意的,也怪不得别人。“快快,去兰意院将小姐请过来!” 沈予棠见画像上的几位小郎君瞧着也是各个风流倜傥,总没有挑不中的道理吧! 王珠直到一盏茶后才姗姗来迟,门帘掀开,裹挟着一股寒气。一进门就跺着脚嚷嚷着,“舅母,我心中已有中意的小郎君了!”连身上的斗篷都等不及让小丫头解掉,就一下跑到俩人面前,扑倒在柳氏腿上哀求道,“舅母,你就帮着成全我们俩吧!” 饶是柳氏平时在老太太跟前修了几分涵养,此刻也是忍不住怒斥道“你口口声声中意人家小郎君,人家与你可是两情相悦,若是两情相悦,怎么不来提亲,反倒要你个小姑娘在这边不害臊地嚷着成全。”简直是丢尽了脸,幸好不是她的姑娘,也难怪沈氏一直不想管。 “我珠被大舅母嚷得一时语塞,是呀,他们还未两情相悦呐!这还不简单,她站起身,“舅母您暂且等着,我很快就带好消息回来!”说完一阵风似的往青梧院跑去。 只留下柳氏与沈予棠面面相觑,“罢了,沈家妹子,我回去与媒人约个时间,就带上老爷去先见见这几个小郎君,届时还要劳烦您与王员外一同去做个决定。” 她决定了,和珠姐儿商量不出什么门道出来,还不如几位长辈替她掌掌眼,挑个好的,总归几位长辈不会害了她,遂起身就与沈予棠告辞。 王珠一头钻进寒风中,一鼓作气跑到了青梧院,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周言谦正在厢房中隔出来的一间书房中写着老师留下的课业,为了防止屋内太过温暖,无心写字,他将屋内的门窗都开着,一打眼就瞧见了一张大红的斗篷罩着个人朝他屋走来。沈代玥可没有这个色儿的斗篷,他蹙着丢掉手中的狼豪,起身走了出去,将人拦在了门外。 “周公子,你是特意来迎我的吗?”王珠一抬头就见意中人一步步朝他走来,心头先是一颤,而后惊喜地问道。 “不是,你来作甚?我不喜他人随意进我屋。”周言谦有些不耐烦,早知道这位大小姐如此缠人,他就该一个眼色也不要给她,更不用说像上次那样还同她说话了。 “那个...”王珠低着头望着脚尖,一双精巧的鹿皮蛮靴,对面就是周言谦的乌色,真好,他俩离得这样近,近得都能闻见他身上的墨香。 周言谦也察觉到她离得太近了,一股脂粉味扑鼻而来,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耐道“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要走了。”说着就要往回走。 “不是,我心悦于你,你是否也对我有意。”王珠趁着这股勇气将心中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你可否愿意同我结亲。”说到最后,少女的脸颊已是一片绯红,骄矜的脸蛋上也满是羞意。 “我不知何时哪里让王小姐误会了什么?以后我会注意的。”周言谦顿了顿,想着如何把话说绝,“我也从未留意过你,我一直都不喜欢你这样的。” 周言谦说完丢下王珠转身回了屋子,一把关上了屋门,走进书房后,取下撑杆将窗户也合上了。以后,见到其他姑娘还是一眼都不要瞟的好,免得人家姑娘误会了。 王珠独自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而后失魂落魄地跑回了兰意院,一进屋就扑到床上埋在被子里痛哭出声。她打出娘胎的头一次情窦初开就遭人如此奚落,定是那沈代玥,上次还见她悄悄送东西给周言谦。 她坐起身恨恨地捶了捶被子,这两人,一个拒绝自己,一个整日与自己争锋相对,竟还有脸住在自己家,一丁点寄人篱下的觉悟都没有。哼!但且走着瞧! 第27章 涮锅子 他们二人在院中之事,沈代玥是丝毫不知晓,她回屋将柳氏给的荷包打开,里面是两粒十两的银稞子,她收好后从匣子里拿了半吊钱,跑去大厨房请厨子帮忙整治出锅子了。 冬日里新鲜蔬菜不多,不过冬日里涮锅子的肉可不少,沈代玥选了几样,就让厨子自行安排了。只消晚间送到她院子来就是了。她打算晚上请周言谦一起在屋子里围着炉子涮锅子。 张罗好一切就去东厢找周言谦,书房门开着,他正拿了本书靠在椅上轻声背诵着文章,一双眼睛轻轻阖着,嘴中念念有词,仿佛丝毫未曾察觉有人进来了。 沈代玥蹑手蹑脚地走近,微微蹲下身子打算吓唬吓唬他,周言谦皮肤白皙,隐隐可见下颌处又一道青色血管顺着脖颈间的曲线向下蔓延,隐入衣襟之中。到了维州之后,周言谦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般,再也见不到昔日他将双眼哭红的样子了。 她心中暗道有些可惜,抬眸望向他的眼睛,却不留神撞进一双明亮的眸子中,周言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周言谦眼睛长得好看,似凤眼般有着长长的眼梢,抬起眼注视着你时,又有着如桃花眼般的眼型,仿佛眼中藏了千言万语。 沈代玥偷看当场被抓包,立马站直了身子,眼睛慌乱地到处乱瞟,一双手也没处放,只好挠了挠耳朵,好似忽然想起来般,“你待会儿去我屋里,今晚我们几个一起涮锅子吃。” “哦?还有谁吗?就我们两个?” “嗯,还有院里的几个小丫头也一起。”涮锅子肯定是人多才吃得香嘛!她已提前定好了四五人的菜量,等会儿把院里扫洒的几个小丫头也叫上,“你等会儿早些来。”急匆匆交代完就一路小跑着回屋了。 “表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蛋红彤彤的?”身边的小丫头担心地看向她。 沈代玥这才发觉得脸都烧了起来,连忙用手去冰,“没什么,我刚刚跑得热了。”怎么好?也不知刚刚在屋里的时候是不是就红了。 冬日里天黑得格外快,仿佛一眨眼,外头就笼上了一层乌幔。 外头是呼啸的风声,屋内一口铜锅在碳炉上咕噜噜地冒着热气,沈代玥还从厨房里讨来了些辛子,剪碎了加到锅里。 锅中的羊棒骨炖得雪白,几粒葱段姜片外加鲜红的辛子在沸腾的锅中起伏,放几块萝卜,扔几片蔬菜,或是烫几片浆好的鱼片,一口入喉爽滑鲜嫩。几人吃得满头大汗,冬日里还得是鱼羊鲜。 “表小姐,我还从未吃过锅子呐!”一旁的小桃辣得直吐气,“必须得是辣的吗?我哪日休假回家里去,也给我娘整上一锅。” “不必都是辣的,我去岁生辰那天,祖母就给我做了药膳鸡锅子,也一样的好吃。”沈代玥仔细给她讲了需加哪些配料,或者烫哪些菜更美味。几个小丫头都凑上来仔细听着。 她们都是周边几个乡下村子里的,家中贫苦,打小就出来做工,但父母还算是有良心,只签了长契,做满年岁就可放回家去,期间每月也可告假一日回去探望。 周言谦在一旁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不语,沈代玥正巧瞧见,疑惑地问“谦哥儿怎么了?可是吃不得辣?” “记得你说过,你生辰是在冬月,今日都冬月初二了,你是哪日生的呢?” “嗯,我是冬月初九生的,算算的确没几日了吧!”沈代玥这才惊觉自己的生辰的确就快到了,往日里每日盼着生辰这日,现如今没几日快到了,却好似也没那么期待了。“又不是什么整岁生日,过不过都无妨。” 她的语气不由地低落了下来,几个小丫头也放下筷子不再夹菜,彼此间对视了一眼,“表小姐,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肯定还是要过的,到时候,我们几个给你送生辰礼。” “哈哈,好呀!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呀!”沈代玥被几人逗笑了,忙给她们碗里夹了几片肉,“那我可得赶紧贿赂贿赂你们,请用请用!”小小的屋内欢声笑语一片。 王平玉晚间在外应酬,没有回来吃,回来后脚步有些踉踉跄跄的。沈予棠连忙上前搀住他,一面往里走一面嘱咐身边的婆子去厨房要碗醒酒汤。 “怎么就喝这么多的?”沈予棠心疼地替他解开外衣散散热,嘴里还是忍不住数落着,“定是又一个劲儿得莽喝,都不知道躲着点。” “阿棠,这不是做生意嘛~”王平玉一把搂过妻子的腰,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像孩子般地蹭了蹭,“启哥儿睡着了?”说着就把沈予棠拉到怀中,在她脖颈间嗅着。 “我有正事同你说呐!”沈予棠打断了他,挣脱了坐到了一旁,“今日朱家大嫂来过了,给我看了几个人家,等哪日两家有空了咱们一同去看看” “要他们去做甚,你看好就行了!”王平玉有些不耐烦同朱家打交道,对他们府上的老太太更是有些反感,嫌边她们手伸得太长了。 “总归是阿珠的亲外家,肯定是绕不过去的,也还好就这一桩大事了,往后少来往就是。”厨房里冲的醒酒茶也到了,沈予棠接过试了试温度递了过去。 王平玉将茶一口饮尽,胃里的不适感稍稍被压住,沈予棠瞅着他脸色还好,又同他说了另一桩事,“我兄长家的玥姐儿没几日要过生辰了,我寻思着摆两桌酒席给她庆庆生,热闹热闹。” 其实沈予棠想的是,玥姐儿如今已13了,过了年就十四了。瞧着兄嫂如今的样子,也没什么心思替她张罗好人家了。不如就在维州看看,先让她多露露面,日后说起亲来也容易些。毕竟是她怀胎十月掉下的骨肉,以后若是能嫁在维州那是再好不过了。 “行,你张罗着吧!”王平玉对这些小事向来不是很在意,男主外,他将外面生意顾好就行。 外头的风整夜地嚎,人们都躲进了梦乡,寻求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