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侠》 赵皓番外 第一章 王府来客 洞玄湖畔,渔茶小镇。 青楼三楼之中,传来了低声窃语。 房中,赵皓、华无影、唐娇三人围坐桌边,赵皓身后,则是坐着湘湘、彤儿二女。 华无影手中捧着一堆纸,上面不是他物,正是血海袈裟功的破解之法,而坐在他一旁的唐娇,则是柔声将眼下傅青舟在寺中所经历之事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华无影微微颔首,稍作思忖后,轻声道:“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梵音寺已然知晓外敌环伺,多等一日、变化就多一分……一旦他们求助金蝉寺,这事便麻烦了。” 赵皓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他神色轻变,低头看向自己搭在桌上的手。 那手指上有枚看似华贵而普通的玉扳指,此时扳指上纹路微亮,微微颤动。 “怎么了?”华无影与唐娇异口同声问道。 赵皓神色肃然、蹙起了眉头,伸手轻轻按压扳指:“没什么,和我们眼下做的事无关。” 唐娇有些不满:“赵公子,若与我们所做之事相关,还是莫要隐瞒……” “说了无关,你这女人咋这么烦?” 赵皓不爽道:“这是小爷家里的事,关你们屁事啊。” “公子,莫要动气~”他身旁的两个女人连忙伸手轻抚他胸口,娇笑道:“唐姑娘也是担心嘛,别对小妹妹这么凶。” 唐娇气得两腮鼓鼓。 “唉,烦死了。”赵皓推开身边女人,站起了身:“这儿的事你们盯着,我得离开一趟。” 华无影愕然:“赵兄……” “别问了,我没法和你们解释。” 赵皓不耐烦地一拂袖:“湘湘、彤儿。” “在。”他身旁两名女子站起了身,对着他微微一福,柔声相应。 “之后这儿的事,都交给华少盟主。”赵皓撇着嘴,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妈的,这么说真不爽,但如若那个傅青舟有传出什么计划想法,以他为准。” “是。”两名女子没有任何质疑,齐声应道。 紧接着,赵皓便在唐娇与华无影二人疑惑怪异的目光中,火急火燎地大步离开了房间。 啪地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赵皓大步走出房门,在青楼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翻过了三楼栏杆,跳了下去。 他那微胖的身躯,却轻飘飘好似一片落叶,没有丝毫重量地落了下去,惊得一众宾客惊呼不已。 他落下时的足尖踮在了一方桌角的酒壶上,那酒壶轻轻晃动,正是被赵皓飞跃而出时带起的风吹动。 下一瞬,再没有一个人的眼,能够捉着赵皓的身影。 青楼大堂间似乎只是起了一股风,至于那位微胖的公子哥?许多酒客摇了摇头,都只当是自己喝多了出现的幻觉。 …… 渔茶小镇外,某个小山包上。 一个身影悠然伫立,眺望着洞玄湖上的大小渔船、也眺望着不远处茶山上采茶的人们。 忽然,一阵风刮来,吹起了这人紧束的长发。 “来了?” 这人缓缓开了口,平静地转过了身。 君子如玉。 这该是每一個见着他的人,心中生出的第一个词。 这人年纪不小了,看着至少有四十余岁,面目沉静似水,眉眼间一股清朗威严,分明是个内具坚韧、严以律己之人。 而在他身后,赵皓已静静站立。 “黎叔。” 他笑着问道:“您怎么来了?” “王爷有话问你。”那名叫黎叔的中年人微笑道:“我自然便来了。” 闻听此言,赵皓脸上笑容立即消散无形,变作了一脸无奈。 “父王想问什么,修书一封便是。” 他一摊手:“将您派来,我压力很大啊。” 黎叔微微一笑:“世子,你若心中无愧,何来压力?” “唉……” 赵皓一叹:“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所以黎叔,父王想知道什么?” 黎叔笑容微敛,轻声问道:“王爷问你,为何放着正事不做,跑到这洞玄湖旁逍遥快活?” 此话一出,赵皓的神色顿时一阵扭曲。 他明显是被这句话问出了一肚子火,但最终,他没能发出来,只是深深一吐气,缓缓道:“黎叔,我没有逍遥快活,我来这就是办正事的。” “对付梵音寺,便是正事?” 黎叔淡淡道:“他们是金蝉寺附庸,你也该知晓金蝉寺与王爷的关系,你可知对付梵音寺,会让王爷难做?” 赵皓猛地一惊!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从对方口中听到“对付梵音寺”这几个字。 这件事,是最高机密。 即使是在千方百晓楼中,能够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他自己的几个心腹! 就连武林盟中,知道傅青舟如何潜入梵音寺、如何计划的,也只有华无影! 黎叔……怎么可能知道?! 一瞬间,赵皓想了很多。 如果自己的父王已经知晓此事,那会不会将消息传到金蝉寺?梵音寺会不会也知道了这件事?那傅青舟的潜入还有何意义?自己这件事还能办得成么? 而且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难道,自己身边有人…… “黎叔!” 他沉声道:“此事绝不可被金蝉寺、梵音寺知晓!” 黎叔面无表情,静静看着他。 赵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道:“是这样的黎叔,坦白说,梵音寺灭不灭,我一点也不关心;那傅青舟的生死,我也毫无所谓。” “但华无影,那位武林盟少盟主,他与我有个交易,我助他解决梵音寺,而他则说动江百川,让武林盟替我办件事,这件事若是办成,于父王大有裨益!” 黎叔微微一笑:“噢?” “此事,名为潜龙百杰大会……” 赵皓抬起头,目光熠熠,轻声解释了起来。 许久之后。 黎叔缓缓颔首:“不错,你有此孝心,王爷必定欣慰。” 赵皓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他便听黎叔道:“但金蝉寺与王爷的关系,也非你能所知,你眼下要做的事,远非区区一个潜龙百杰大会所能弥补。” “因此,停手吧……潜龙百杰大会的想法不错,但没有武林盟,王爷也能办。” “至于什么华无影、傅青舟,不过都是无名之辈,小打小闹罢了,不必浪费时间。” 赵皓重重咬了咬牙。 从来都是这样……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小打小闹、都是没有意义的! 凭什么! 他心中波澜起伏,却最终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闷声道:“黎叔,这件事,我一定要做。” 黎叔面色毫无变化,平静地问道:“伱可知晓,只要王爷一句话,你再如何不甘,这事也必然办不成?” “我知道。” 赵皓渐渐恢复了冷静:“因此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找父王谈。” “王爷无暇见你。”黎叔却沉声道:“此事,如今是宋愈在负责……你去找他吧,他近来,该在你们千方百晓楼中。” 听见这个名字,赵皓脸色稍有缓和,但神眼却反而变得更为复杂了。 赵皓番外 第二章 归楼 千方百晓楼位处东越,名扬天下,但除却楼中核心弟子,却无人知晓其位。 小河曲弯、蔓延无尽,两侧山谷岩壁有如刀削,小河上泛着不少舟排,其中大多都是渔民,在河上撒着网。 当然,如今已是炎炎夏日,河中亦有不少孩童与年轻人嘻笑着戏水,他们赤着膊,像一条条游鱼般在水中穿梭,也因此招来了父辈们的斥骂——他们闹得太厉害,把鱼吓跑了。 赵皓盘腿坐于竹排之上,手中摇着小扇,轻风拂面、晨光微晞,可他神色却并不怎么开心。 “赵公子。” 撑船的老船夫偏了偏头,对他笑道:“何故忧愁?” “唉……”赵皓叹了口气:“关你屁事,好好撑船。” “啧啧啧。” 老船夫却并不生气,笑道:“看来赵公子今日心情,着实糟糕噢……是被爹爹骂了,还是被心上人抛弃了?” “老匹夫,你还是专心点吧。”赵皓斜着眼道:“小心一会儿竹排沉不下去。” “哈哈哈——” 老船夫仰头笑道:“老夫撑船数十年,还从未有哪一次是沉不下去的——” 说话间,他们的竹排已拐过了几道弯,两侧山谷石壁越贴越近、水道越来越窄。 此次距离方才那些渔民们打渔、嬉闹之处并未多远,但只是这几道弯拐来,那些声音便仿佛被隔绝到了极远的地方。 而竹排前方的水道,也渐渐收窄成了一个死胡同。 令人惊愕的是,便在这“死胡同”的水道尽头石壁上,赫然刻着五个大字。 千方百晓楼! 这五个字潇洒而飞逸,自上而下,每个字都有三四人环抱一起那般大,显得格外夺目。 “赵公子,坐稳喽!” 老船夫长啸一声,几步来到船头,将手中船杆在前方水中一搅—— 此时,这小竹排已几乎要驶到了水道尽头、马上就要撞上前方石壁,但就在老船夫这一搅下,前方水面上赫然出现了一圈漩涡。 这漩涡出现得极快,方一出现,便翻滚得极为凶猛,小竹排直接一头撞了进去,整个竹排屁股翘起、脑袋往下,直挺挺地钻入了漩涡! 而至于竹排上的老船夫与赵皓…… 他们两人脸色都没什么变化,不论是站着的老船夫、还是盘腿而坐的赵皓,他们都好像粘在了竹排上一般——不,比这更夸张,看他们的头发、衣袖垂落,仿佛这天地不再是天地,那竹排才是重力该去的方向! 下一瞬,漩涡已将竹排吞没。 竹排完全消失之后,漩涡也逐渐消失,水面慢慢恢复了平静。 …… 水下。 竹排穿梭于水中,速度极快。 赵皓依然悠然坐于竹排上,神异的是,他与老船夫的衣物都没有半点沾湿,但周围也不存在什么隔绝河水的气泡,可他的发丝衣袖就这么飘飞着,仿佛这竹排并非在水下行驶,而是飞在空中。 老船夫亦是面带微笑、神色轻松,手中竹杆一杆又一杆地在水中轻点,每点一下,竹排便会疾速向前飞梭一段。 这竹排……乃是千方百晓楼中,最重要的法宝之一。 它没有特殊的名字,就叫竹排。 从表面上看,它与普通的竹排没有任何区别,但很显然,它有着能够破浪避水的神效。 这种竹排,千方百晓楼中共有九支,能够撑船的船夫也有九個……赵皓知道,只有这九个船夫,与自己以及自己师尊的其他几个徒弟一样,才是楼里真正的核心人员。 一名楼主,九个徒弟,九个船夫,共十九人。 数百年来,千方百晓楼都是如此的配置、亦是如此运作的。 不少游鱼、水草,都在竹排周围飘过,渐渐地,当拨开了前方一大片水草时,星星点点的红光在幽暗湖底闪烁起,仿佛是夜空中的几枚孤星。 再近一些,那光芒变得清晰起来,透过湖水的涟漪,隐约可见一座小楼的轮廓在水下若隐若现。 赵皓眺着水底的那座小楼,目光渐渐沉凝。 大延天下间,有许许多多千方百晓楼的据点,也有无数千方百晓楼的“弟子”。 但这些人,严格来说,并不是“弟子”……按楼里的叫法,他们只能是“楼众”。 就像自己身边那两位侍女一样,她们其实是西朔王府里从小养大的婢女,只不过自己入了千方百晓楼后,她们俩也跟着入了楼,成为了楼众。 而楼众,是没有资格来这真正千方百晓楼主楼的。 他们最多最多,只能去到同样位于东越的“副楼”。 当然,副楼对于这天下江湖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也已是足够神秘的存在,能够知晓副楼所在的,无不是千方百晓楼的大客。 而能够知晓这主楼所在的,除了他们楼里的核心成员外,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竹排越潜越深,渐渐接近了湖底小楼,它的全貌终于展现在眼前。 尽管沉于湖底,小楼却并未完全被黑暗吞噬,窗棂间透出的微弱灯光,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子,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 青苔与藤壶爬满了小楼楼面,游鱼悠闲地在楼外打着转,竹排就这样越沉越深,最终贴着河床、扬起沙雾,靠近了大门。 门的两侧,竖着两道门联。 上联:隐龙幻虎藏玄妙,握机筹策定风波; 下联:窥天探地高楼内,织网罗星主浮沉。 横批:千方百晓。 随着竹排靠近,小楼的楼门也缓缓打开。 河底的水并未涌入门内,门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下一瞬,竹排穿入门中,小门也缓缓闭合而起。 赵皓轻呼了一口气。 进入千方百晓楼,漆黑便也瞬间散去,楼内的一切映入眼帘。 一楼的空间宽敞而幽深,中央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子,宛如夜空中的银河倾泻而下;池水中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不知是何物,如同繁星点点,散发出微弱却迷人的光辉。 竹排驶入后,便悠悠缓缓地停在了池子上,老船夫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坐了下来,伸手去拨弄池中星光,那些星光随着涟漪泛开,又在水面平静后恢复原样。 池子上方,一座精致的小桥横跨而过,桥面宽敞而平坦,足以容纳数人并行。 抬起头来,目光所及之处,是围满了楼壁的书架。 从楼外来看,这小楼不过五六层楼之高,但赵皓立于楼内时,却总觉得这些书架高耸入云,仿佛是一座座天梯……那些漂浮在书架之间、闪烁着红光的灯笼,便像是一轮又一轮金乌。 他知道,书架上摆满了无数情报卷宗,每一卷都记录着江湖的风云变幻、英雄豪杰的传奇故事以及世间的奇闻异事。 “慎之……你来了。” 就在这时,小桥那一头传来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赵皓脸色变得非常复杂。 慎之,乃是他父王为他所取的表字,意为字面,即要他做事谨慎小心、慎言慎行。 但无论他神色如何复杂,最终还是应了一声,随后跳下竹排,踩着那浅浅的池水往小桥方向走去。 老船夫呵呵一笑,站起身唤道:“赵公子,老夫就不打扰你们兄弟谈天了,回头你想离开时,扯一扯铃哈。” 说罢,他竹杆一撑,小竹排如飞梭般在池中漂远,小楼之门再度打开,竹排也消失在了那一头的漆黑之中。 这一边,赵皓已经来到了小桥之上。 那桥另一头,方才说话的人也渐渐走上了桥。 看着对方,赵皓眼神渐渐定了下来,缓缓问道:“宋愈,告诉我,是谁出卖了我?” 赵皓番外 第三章 宋愈 宋愈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人,却又不那么普通。 他的身材很普通、打扮很普通,气质也很普通。 但是……他的脸上,有一大片严重烧伤留下的疤。 这片伤疤覆盖了他右半张脸,穿过了他的嘴、他的鼻梁、他的右眼,甚至蔓延到了头皮,严重的烧伤令他右半张脸上没有眼皮、没有耳朵,看上去格外恐怖。 但尽管如此,他左半边脸上的笑容却是平静而温柔着。 “宋愈,告诉我,是谁出卖了我?” 听见赵皓的问话,他依然只是笑笑,应道:“重要么?” 赵皓勾了勾嘴角:“你知道的,小爷眼里揉不下沙子……我的事,你们本不该知道。” “然后呢?” 宋愈平静地问道:“那也是王爷的人,你将其杀了,王爷会怎么想?” “叛主者当死,这是古礼。”赵皓微眯着眼:“即便是父王,也不会说什么。” “……” 宋愈无奈一笑:“慎之,你的人,不都是王爷的人么?” 闻言,赵皓眉头猛地一皱:“我是我自己!我的人,也是我自己的人!” “好吧。”宋愈摇摇头:“先不说这事了,咱们兄弟俩很久没见面了,一起走一走?” 赵皓深深吐了一口气,半晌才平缓下来:“行。” 他们走下小桥,走到了那一环绕的书架下方——那书架下还有一扇小门,穿过门去,便是楼外旋梯,直通楼顶。 此地亦有避水之法加持,两人走在步梯之上,周围无数小鱼游过,甚至擦着他们发丝而过,但两人却始终无一滴水珠沾身,甚为神异。 “还记得初来此时么?” 宋愈悠悠道:“你我被震惊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王爷手下纵有千百门客、你我亦见识过无数神异奇术,却无一处比得上这千方百晓楼。” 赵皓情绪稍霁,感叹道:“谁说不是呢?当初父王安排我进千方百晓楼,我还心存不满,但来到此地后,便再无半点不快了……能在这种地方学艺,值啊!” “可惜,已经很久没见过师尊了。” 宋愈笑道:“不知她老人家可还好?” “好呢,好得很。”赵皓摇着扇子,抬头望向高处水面上投下的阳光光束,撇着嘴道:“上回还揍了我一顿。” “师尊对你,真是宠爱有加。”宋愈语气中有着掩藏不住的羡慕:“我想见她一面,却总是不得。” “呵呵……” 赵皓皮笑肉不笑:“这不是废话么?你一直在帮父王做事,连我都知晓,师尊怎么可能不晓得?她又怎么可能放心将事务交到你手上?到底你是千方百晓楼的弟子,还是父王的探子?” 说着,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宋愈,不是我说你,师尊她一生就收九名弟子,你不能让师尊寒了心呐?” 宋愈苦笑一声,叹了口气。 说话间,二人已樊上了这小楼,来到了楼顶。 楼顶也无甚特别,只是摆放着四个格外精致的书架,每个书架中零落地摆放着一些卷宗。 与下方楼中那些杂乱的卷宗不同,这些卷宗统统保存得极为干净完好,一尘不染。 “慎之啊……我的命,还有我一家人的温饱与富足,都是王爷给的。” 宋愈轻声道:“王爷有命,我又怎能不应?” 赵皓冷笑一声:“得了吧!那是伱幼时舍命救我换来的!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 宋愈没说话,缓缓走向了那四个精致书架。 “这,分别是大师兄、二师姐、四师兄、五师兄,他们四人留下的情报。” 他看着这些书架,缓缓道:“这些情报,都源自于某位足以改变历史的大人物……他们要么是玄星境强者,要么是只手遮天、睥睨天下之权臣,可他们的生平、习惯、喜好,还有其余不为人知的一切,都在这里。” 说着,他转过了身,看向赵皓:“千方百晓楼,每二十年换一届楼主,有资格在楼顶留下自己那個书架的弟子,才有资格参与楼主之争……慎之,你知道,我为何要说这些么?” 赵皓目光淡然:“你知道,小爷一向不爱打哑谜。” “呵呵。” 宋愈笑了笑:“不久后的一天,王爷的所有情报,也会出现在这里,而留下那个书架的人只会是你,这,也是你争夺楼主的筹码。” 赵皓歪了歪头,撇嘴一笑:“父王很厉害,但还没这么厉害。” “……会的,王爷会做到的。” 宋愈轻声道:“但前提是,你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水纹投影、摇晃不止,鱼群悠然从二人之间游过,水波将二人的身影搅得有些模糊曲折。 赵皓看着前方那张脸,慢慢捏紧了拳头。 “宋愈!” 他沉声低喝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你当然有。”宋愈平静道:“我从小便知道,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我更知道你有多么向往自由。” “那为什么?!” 赵皓咬牙道:“为什么连你,都要帮着父王、否定我做的一切?!为什么只有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一切才能是对的?!为什么我自己决定的一切,都不可以?!” “唉……” 宋愈低下头,深深一叹,没有说话。 “别叹气!看着我!” 赵皓大步向前,一把揪起了宋愈的领子:“看着我!” 宋愈微微蹙眉,直视着面前这位暴怒世子的双眼。 他右半边脸那烧伤伤痕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扭曲,显得异常丑陋且恐怖。 “以父王的能力,治你这张脸,再简单不过。” 赵皓冷声道:“你知道,他为何不治么?” 宋愈轻声道:“这是我当年救下你的印记,王爷因恩图报,见此伤疤、便知报恩,十数年来,每次见我,王爷皆赏赐不止,乃天下最为仁善之人。” “放!屁!” 赵皓狰狞地冷笑道:“他要报恩,还需要看到你才能记得?什么样的人,要看着如此丑陋的脸,才能记住恩情?” “他是要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反抗他的结果!就是因为我不听话,我最好的朋友就毁了一张脸!” 听着他刺耳的冷声咆哮,宋愈眼神变得极为复杂,低下头,看向了自己脚尖。 赵皓双手一撒,将其推开。 “宋愈,告诉我。” 他冷冷问道:“是谁出卖了我?” “……” 沉默片刻后,宋愈缓缓抬起头,神色恢复了平静:“慎之,既然如此,就让王爷看到你的本领吧。” 赵皓一怔。 “你不是想做自己的事么?” 宋愈轻声道:“那就拿出本事来,在你开办那潜龙百杰大会之前……” 他扭头看了一眼楼顶那四个书架,吐出了最后几个字:“在这儿,摆下属于你的书架。” 赵皓番外 第四章 不可能 马车中,赵皓沉着一张脸,手中捧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些名字……他读着这些名字,脑瓜子不停嗡嗡作响。 他几乎无法思考,只能听见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几句话。 那是离开千方百晓楼时、宋愈说的话。 “你我都知晓,傅青舟若要动手,便不会超过十日了。” “因此,慎之……我只给你七日去做成这件事。” “七日后,金蝉寺的人便会出现在梵音寺,届时无论你再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这几句话不停在赵皓耳边回旋,弄得他心烦意乱、心神不宁。 “别他妈说了!” 他暴喝一声,将手中纸揉成一团,重重往脚边一砸。 马车渐缓了下来,车厢外传来车夫小心谨慎的询问:“赵公子,有、有什么吩咐么?” “呼……” 赵皓长吐一口气:“没事,你驾你的车。” 马车重新驶动,他深深呼吸几次,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冷静,冷静,要办大事,便不能乱动肝火……想要制定自己的游戏规则,第一步,便是先成为规则内最强的人,要是这事都办不成,还怎么闯自己的天地?” 自语了几句后,赵皓重新弯下腰,拾起了那张方才被自己揉成团的纸,重新摊了开来。 纸上写着一些名字,全都是这天下最强大、最有权势的人物。 或者说,有资格进入千方百晓楼楼顶的人物。 纸页最上方,写着四个名字,边上都已被红笔画了圈,那正是已被赵皓师兄师姐收集完了情报的人。 最前头的两个名字,分别是“兰闲风”、“元应涛”。 他们正是当今兰家、元家的家主。 如今的四大家族,除却宁白眉的宁家外,其余三家皆是存续数百年的世家,其历史甚至比大延还要更加古远,更是各自雄踞一方、势力触手伸至朝廷各个角落,说他们是“只手遮天、睥睨天下”之人,绝无夸张。 第三个名字,乃是“花秀江”。 这不是别人,正是万毒山那已经故去的宗主、亦是花晓兰的师尊……更是一名玄星级强者。 当初他的情报被送来时,这位万毒山的传奇宗主尚未故去。 他是三十年前那个亲手擒住了龙大悲的人、也是率领苗族抵挡十万大山妖祟数十年之久的英雄,当然有资格出现在千方百晓楼楼顶。 第四個名字,是“慧空”。 金蝉寺戒律首座,亦是点亮了两枚玄星的大能……金蝉寺根本没有所谓的方丈、住持,戒律首座慧空、讲经首座慧觉,他们二人便是这天下第一大宗的两大支柱。 想必,没有人会怀疑慧空的资格。 当然,赵皓的注意力,也不在这四人身上…… 他的目光,始终在下边那些名字上打量。 “宁白眉、洪若海、慧觉、霍娅尔、阿史那铁勒、青松子……妈的,我有什么本事,能在七天内搞到这些人的情报?!” 赵皓头都要炸了。 要不是师尊严令禁止记录皇帝私事,他都想杀入皇城、逼自己那位龙椅上的堂弟亲自持笔,将其从小到大所有糗事杂事统统写下了。 他要做的事,可不仅仅是记下这些人出生于何年何地、任什么职位、有几个兄弟姐妹、生了几个孩子、修行四境……这些最基本的东西。 他必须弄清楚,这些人手上有多少底牌、他们底牌从何而来,他们又做过多少不为人知的事、藏着哪些天大的秘密…… 赵皓逼迫自己沉下心来,一遍遍读着这些名字,回想凭借自己现有的人脉、资源、本事,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除了方才他念出的几个名字外,名单上还有一些人。 其中有两个是朝中大员,他们虽然不像宁白眉那般手握明剑阁这样的至强之剑,但都是极受先皇宠爱的老臣,如今亦被重用,隐隐与世家在朝中的势力相抗,亦都是一言可定江山的大人物。 另外,还有两个人。 “长孙见素……绮罗宫宫主,亦是霍娅尔的师妹,已十数年未现江湖,十多年前其境界已逾洞天五境,八年前,北漠有天地异动、星象忽变,疑似长孙见素突破玄星之境。” “沈楚客,星云商会会长,虽非星云商会创始者,却是将星云商会做大之人,当年仅是戏班戏子出身,却于极短时间内成为天下第一大商贾,有着以金帛定断天下大势之望。” 赵皓眯起眼,目光在这两个名字上打起了转。 他们俩的名字被记在最后,是有道理的。 长孙见素,是不是玄星,没人知道……甚至她是不是还活着,都没人知道。 如果她还活着,并且突破了玄星,那么她的情报便有资格列入千方百晓楼楼顶,反之则不然。 沈楚客亦是如此。 星云商会确实很厉害,产业遍布天下、什么生意都敢接敢做,最厉害的是做了这么多生意,竟然没有出事、没被人找麻烦! 而在沈楚客当上这个会长之前,星云商会不过是一个由南海发家、势力勉强覆盖东南沿海几省的普通商会。 在千方百晓楼的判断中,如若继续让星云商会发展下去,他们很快便能够拿捏住大延的经济命脉、悄然掌控米盐冶金纺织等等产业。 但眼下,沈楚客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依然没人知晓,即使是千方百晓楼,也不清楚他的财力极限在哪。 赵皓渐渐冷静了下来。 若要调查,便该是从这二人中取一入手了。 朝廷中那两位大员,他不敢动……他虽然狂,但不是傻子。 千方百晓楼再怎么神秘,本质也是替朝廷、替圣上办事的,自己派一大堆人,把当朝极品大员的家底查了个底儿掉,你猜明剑阁会不会发现?圣上会不会知道?这事会不会被谁利用拿来打击政敌?会有多少人因此掉脑袋、又会有多少人因此爬上不该有的高位? 朝廷里的事,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掀起滔天巨浪,赵皓可不敢乱来。 “长孙见素、沈楚客……究竟选谁呢?” 思索之间,马车已停了下来。 赵皓捏着纸、沉着脸,大步跳下了马车。 这不是什么宅院门口,而直接就是深宅大院内部了……他这马车,竟是直接驶进了院子里。 而这院中,已有二三十个人,袖手等着他了。 见他下车,这些人同时抱手作揖、深躬行礼。 “赵公子。”他们恭敬地唤道。 这些人,都是赵皓手下的“楼众”,或者可以说,是千方百晓楼的情报员们。 “查两个人。”赵皓淡淡道:“绮罗宫宫主、长孙见素;星云商会会长、沈楚阁……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楼内所有关于他们的资料。” “是……”这些人低头应道。 但他们刚开了个头,便听赵皓皱眉道:“小爷我话还未说完。” 这些楼众纷纷一怔。 “在这半个时辰里,将附近所有最好的情报分析师找来。”赵皓沉声道:“我要知道,七天之内,我们能搞定他们俩中哪一个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 “公子……您说的,是‘搞定’?!”有人颤着声问道。 在千方百晓楼中,说“搞定”的意思,便是如同之前所说,要将其所有一切秘密、底牌挖出! 赵皓抖开了折扇,似笑非笑:“我应该不像在说糊涂话吧?” “这不可能!”另一人脱口而出:“我们还要处理梵音寺的事务,哪有这么多时间精力?” “没有,就给我挤。” 赵皓冷笑道:“这事办成后,小爷我赏的银子,能多到堆满你家院子!” 听闻此言,这些楼众的脸色都变了。 加班……不行。 但加钱……可以! 他们再无废话,快步散去。 很快,一座庞大高效的情报机器,开动了…… 赵皓番外 第五章 南海 第三日,南海,星云岛。 星云岛是何处? 当然,是星云商会之总部。 很多很多年前,星云商会便是起源于此地一处小小码头。 据传,商会的创始者本是一个码头上的帮派头子,名为霍长河……他们这个帮派是由一群精明的码头工人和渔夫组成,他们凭借着对海域的熟悉和勤劳肯干的精神,为来往的商船提供装卸货物、引导航行等简单的服务。 而一切的开始,是一个简单的小小商机。 霍长河天生聪颖、极具商业头脑,他洞察到内陆对南海特产的渴求,便利用帮派优势,筹集资金、探索航线,组织船队开展海运贸易,其间面临资金、航线和海盗等重重困难,他毫不退缩,更与海盗达成互不侵犯协议,保障商船安全。 不久,其诚信经营和优质货物迅速赢得内陆商人信任,名声传遍东南沿海……霍星辰不满足于此,进一步收编沿海产业,形成完整产业链,将星云商会打造成商业巨擘。 当然,这已经是百余年前的故事了。 这一代的传奇,属于沈楚客。 “本月商会运本九千八百二十九万二千四百四十八两有奇,入则一亿零五百六十七万八百零四两有奇,纯利凡七百三十九万八千三百五十六两有奇,赢利七厘。” 海岛山崖上,一名美丽无比、身材修长的女子俏立着,手中捧着帐本,用黄莺般清脆甜美的声音道:“会长,本月比去年同月,入赢同比进增五厘;自年初至今观之,则比去年微进三厘。” 站在她身前的,正是星云商会会长,沈楚客。 他身躯高大,仿佛一座山峰耸立在人间,让人望而生畏……络腮胡须浓密而粗犷,为他增添了几分江湖侠客的豪迈气质,身上的毛裘大衣是由塞外极寒之地猎取的珍贵兽皮所制,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件。 听见这名女子的汇报,沈楚客轻呼了一口气,眺望崖下海湾码头、那一艘艘起航的巨大货船。 他的眼神更犀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直抵人心,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他,定然会误以为他是哪位塞外刀客,浪迹天涯,快意恩仇。 可谁又能想到,这位威风凛凛的豪杰,竟是天下最大商会的会长,掌握着富可敌国的财富,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之一! “近来两年,赚钱变难了。” 沈楚客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北夷骚扰加剧,北疆军投入的军费越来越多,朝廷征税也较往年更重了……南疆妖祟亦消耗了朝廷不少军费,国库吃紧,百姓也不好过啊。” 但他说这些,并不是需要手下应和什么,只不过是自己的感慨罢了。 说罢,他偏过身,望向那名绝美女子:“紫璇,还有什么事么?” “有。” 名为紫璇的女子低首道:“近两日,千方百晓楼在调查我们……不,准确说,是调查您。” “噢?” 沈楚客微微抬眉:“千方百晓楼,查我?” “是的。”紫璇轻声道:“千方百晓楼的楼众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总是在收集各种情报,这些我们都知道,也始终与他们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但……” 说着,她无奈苦笑一声:“最近两日,他们忽然像疯了一样,梁上偷听、暗中收买,什么脏手段都用上了,拼命收集一切关于您的情报。” “知道是千方百晓楼哪位弟子的杰作么?”沈楚客略带玩味地问道。 “知、知道。” 说到这,紫璇额角竟冒出了一滴汗,那不是冷汗,更像是一种对这位千方百晓楼弟子莫名其妙操作的“汗颜”。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块令牌,递至沈楚客面前。 沈楚客伸手接过,只见上边龙飞凤舞地刻了一个“九”字。 “九……” 他略有些意外:“楼主的第九位徒弟,不是那个……” “是他。”紫璇轻声道:“他似是刻意为之,派来的楼众,每個人身上都佩着此令牌……我们捉到一个后,本想给他个台阶下、说是否他人嫁祸,但……那人却叫嚣着,说公子之命、谁敢假冒?” 沈楚客失笑。 “得了。” 他挥了挥袖:“这是那位小爷找我办事呢……他人在哪?” “唉,沈会长,果然明慧无比。” 就在这时,未待紫璇回答,不远处便幽幽飘来了一个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却见山崖上、树林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微胖的身影,他轻飘飘地立于枝叶之间,那枝叶随风微摆,他的身影便随着枝叶微摆,仿佛没有半分重量。 正是赵皓。 两日前,他的手下用一夜时间,给出了关于沈楚阁、长孙见素两人的分析,而他在一番深思后,拍板决定,调查沈楚客。 当然,星云商会作为天下第一大商会,财力不知凡几、其势力触须亦是无孔不入,就算千方百晓楼的楼众身法再隐匿、动作再小心,也绝计瞒不过他们。 因此……赵皓只能换种方法了。 “赵公子。” 沈楚客尚未开口,紫璇便一声冷笑,远远唤道:“您这是在做什么?您知道拜访星云岛的规矩……可如今这般行径,又与梁上君子何异?” “没办法啊。” 赵皓身影一晃,轻飘如影一般,来到了沈楚客与紫璇身前十步左右,一摊手道:“时间太紧了,小爷我真没时间送拜贴、等你们回应,再坐那破船晃悠悠来此……” 说罢,他撇了撇嘴,伸起一只脚,展示着他那鞋底——原本名贵漂亮的皮靴,靴底子竟然已被完全磨烂。 “小爷我,可是用了两天时间,硬生生用东越……跑到你们这儿来的。” 他笑道:“沈会长,咱可是有笔大生意,要找你谈。” 紫璇还想说什么,沈楚客却微笑着向前了一步。 “赵公子有生意,自然可以谈。” 他那极富磁性的嗓音仿佛能震得人耳膜共鸣:“但您的手下此前越界了,您亦贸然闯岛,总得有个交代。” “晓得、晓得。” 赵皓说着,竟是原地压起了腿,发出各种咔咔脆响之声:“小爷知道你们的规矩……赶紧的吧。” 沈楚客微微一笑,没再说话,伸手搂住了紫璇的腰,如阵风般向后退去,很快便退到了山崖边。 但他依然还在退。 下一瞬,他们二人的足尖便已离了山崖,紧挨的二人如同一支风筝,悠悠扬扬向着山崖外飘去。 与此同时,山崖之下,赫然升起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当然不是什么怪物、妖兽。 而是……数不清的人。 他们从山崖两侧飞跃而来……当人足够多的时候,他们便能变作一片乌云、遮住阳光。 几十个?几百个? 赵皓数不清他们的人数,只是依然压着腿,目光微微冷了下来,嘴角笑意却反而更盛。 远处,传来了沈楚客平静而沉稳的声音。 “赵公子,事毕之后,请来崖下……一叙。” 赵皓番外 第六章 踏遍芳踪 星云商会从来都不是什么江湖宗门、地方豪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弟子”、“门客”。 他们,只会有“护院”。 当然,身为天下最有钱的商会,他们养的护院嘛,会有亿点多。 赵皓看着眼前这乌乌泱泱扑杀而来的护院,一身真元已灌至双足足底,裤管无风自鼓,猎猎作响。 下一瞬,他已消失在了原地。 冲在最前边的一众护院,就这样忽然丢失了目标的身影。 “他去哪了?” 最前方的护院心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眼中便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鞋底子……只是这鞋子看上去似乎刚刚跑遍了千山万水,底子都磨烂了,隐隐还能从鞋底破洞中瞧见脚底…… 紧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赵皓第一脚,重重踏在了这名护院胸口,这名护院连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上身的衣物便炸碎成了布片,整个人有如炮弹般向后猛飞去,撞倒了不知多少个同僚! “他在这!”一片惊呼响起,无数道气机锁定了赵皓。 但赵皓只是冷笑一声,便又一次消失。 他这一身修为功夫,全在两条腿上了。 轻功、腿功,二者合一,是为千方百晓楼排名第一之绝技,踏遍芳踪! 轻如飞燕、快如闪电;腿影重重、攻势如潮;踏月留香、隐匿无形;攻防一体、变幻莫测! 不仅如此,用以催动这门绝技的,更是千方百晓楼不传之密……云梦无痕诀。 云深归雁影参差,梦断江湖路不迷。 无事湖边一壶酒,痕留鸿雪映天西。 赵皓不是什么天才,但他进入千方百晓楼的这些年,一直在苦心修炼,可以说比他的任何一个师兄、师姐都要更加刻苦! 他一心所学,只有二者:一门云梦无痕、一记踏遍芳踪! 仅此二者,便足以让他傲视同龄年轻一代修行者! “星云商会……只有这些不入眼的玩意儿?” 赵皓嗤笑着,如入无人之境,在人群中穿梭如风,所过之处只有无数惨叫声响起。 他当然不会杀人。 擅闯星云岛,的确是他对星云商会的冒犯,因此按照商会的规矩,他必须闯三道关,闯过这三关,才有资格找沈楚客谈生意。 第一道关,乃是人海……也就是眼前这些家伙。 这,也是最好闯的一道关。 转眼之间,山崖之上已倒下了数不清的人,每個人胸前都留下了一道深深足印。 赵皓站在一大群倒地翻滚的人群中,胸口缓缓起伏着。 “呼……” 他轻轻提着脚,足尖点地晃动着,放松着连续踢腿带来的些许酸麻:“完事了,还有谁,赶紧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回应。 “赵公子,好功夫……便由我们姐妹,来领教高招。” 听见身后传来的清脆女声,赵皓嘴角一勾。 他缓缓转过身,向后望去。 只见林间,不知何时已翩然走出两人。 这是两个女人,但她们全身都包裹在宽大黑衣之中,脸上更是挂着黑纱,看不清面目。 但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她们二人从身高、体形,到身姿、步伐,都完全一致无二,分明是对同胞姐妹。 “蒙什么面啊。” 赵皓悠然道:“血蝴蝶姐妹……十几年前现于江湖,借双胞胎之利,二人共扮一人,多次行骗盗窃,后被仇家以陷阱捉拿,一番激斗后重伤逃离,从此匿迹,实则为投靠了星云商会,找了个扎实的饭碗。” 说着,他撇嘴一笑:“你们那个宗门叫什么来着?诡孪宗?也不知是哪个傻子起的这种白痴名,难怪被人灭了……对了,你们还有三个师弟投靠了梵音寺对吧,叫法嗔?” “哼。” 那两姐妹异口同声地冷哼道:“不愧是千方百晓楼的人。” “沈会长让你们来对付我,便说明他认为你们能与小爷我斗一斗……听说你们宗门的轻功身法很厉害。” 赵皓不屑地比出个小手指,作势吹着上边的灰,满脸鄙夷:“那就让小爷看看,你们有多大本事!” 血蝴蝶姐妹对视一眼,各自抽出了两柄短剑,她们的身影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仿佛真的化作了两只在风中翩翩起舞的蝴蝶,飘忽不定地朝着赵皓攻去。 她们的剑法,轻盈而灵动,每一剑刺出,都仿佛能听见空气中响起一声声清脆的蝶翼拍打声。 赵皓冷笑一声,身形一闪,迎着那蝶风,迎了上去。 他的腿法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便是快。 极致的快! 那腿法如风如暴、如海如潮,呼啸着狂卷而去。 三人在山间飞舞着、闪烁着,他们的身影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但渐渐地,赵皓感到了一丝压力。 血蝴蝶姐妹的配合实在太过默契了,仿佛心意相通一般,无论他如何攻击、如何闪避,总能被她们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拦下或预判。 而她们的攻击,也越发凌厉起来! “嗤啦——!” 赵皓一个不慎,左臂被其中一名血蝴蝶姐妹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衣袖。 但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只是冷冷一笑:“血蝴蝶……你们的剑法,倒是跟你们的名字一样,华而不实,徒有其表!” 一名血蝴蝶姐妹目光冷冽,阴声喝道:“狂妄小子,看来,是我们这一剑刺得不够深?” “便是这般软绵绵的剑法,刺得再深,又能如何?”赵皓不屑地笑道:“我看你们这招式,剑法不像剑法、跳舞不像跳舞,不如上绮罗宫跪一跪,好好拜个师,还能真学点东西。” 这一次,他不再保留实力,全力施为之下,他的速度竟然再次提升了一个档次! 他的身影变得更加飘忽不定起来,竟似一化为二,从血蝴蝶姐妹身边穿梭而过。 “唔!” 两姐妹同时一哼,肩头毫无征兆地分别出现了两个足印。 但与此同时,赵皓腰间亦飙出了又一道血光。 他……开始了以伤换伤的打法。 这本不是他的习惯,更不是他的风格。 但近几日来,赵皓心中憋着一股子火,方才那群护院根本不够他看,他还没踢爽,人就全倒下了。 但这对姐妹,却足够强! 也足够让他发泄个爽! 赵皓与血蝴蝶姐妹三人在这片山间飞舞着、战斗着,他们的身影如风、如蝶、如刀、如剑……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赵皓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 但他却始终没有放弃的意思,反而越战越勇,甚至脸上都露出了狰狞的笑。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交锋之后,赵皓抓住了一个破绽,重重一脚轰在了其中一名血蝴蝶姐妹的胸口! 砰——! 这名血蝴蝶姐妹如遭雷击般倒飞而出,重重摔落在了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而另一名血蝴蝶姐妹见状大惊失色,身形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 赵皓趁机欺身而上,又一脚飞去,落在了其背心。 这名血蝴蝶姐妹亦是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而去。 但赵皓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身形一闪,便已追了上去,眨眼间便闪至其身前,又一脚重重踏在了她胸口! 踏遍芳踪,用来踩女人,也丝毫不见怜香惜玉。 砰! 又是一声闷响响起,这名血蝴蝶姐妹也重重摔落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赵皓飘然落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名血蝴蝶姐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场战斗虽然赢了,但也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身上的伤痕纵横交错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往日的纨绔公子赵皓,此时身周却燃着一股血勇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第三道关……” 他胸口起伏、深深喘息着,兀自喃喃道:“该是文斗了。” 赵皓番外 第七章 斗勇 山崖之下,小茶室。 茶室坐落于山崖之下,露天而建,与自然景致浑然一体。此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远望出去,只见海面波光粼粼,白帆商船来往穿梭,宛如一幅生动的画卷。海风轻拂,带着淡淡的咸味和清新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茶桌后,坐着的正是紫璇。 此时,她已经换了一袭紫色长裙,裙摆随风轻扬,宛如仙子下凡,她的面容清丽脱俗,双眸宛如秋水含情,眉宇间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气质。 紫璇面前摆着九杯一模一样的茶,茶水清澈透亮,散发着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 “赵公子,请进。” 茶室的门外传来一声轻唤,随后门被一名小吏推开,浑身是伤的赵皓摇着破破烂烂的扇子,走了进来。 “你们这地方,倒是不错。” 他脸上身上全是方才被血蝴蝶姐妹切出的伤口,血淌了满身,但身姿依然骄傲如旧,只见他四下打量着,最终目光落在了紫璇身上,嘴角一勾:“文斗的主持者,是你这美人儿?” “正是小女子。” 紫璇微微一笑:“此前初见,小女子对公子多有得罪,请公子见谅。” “诶,没什么。”赵皓说着,一屁股盘坐在了她对面:“漂亮女人犯错,神仙都能原谅——说吧,怎么斗?” 紫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轻启红唇,声音如绵绵春风:“赵公子,此局名为‘九死一生’。这九杯茶中,有一杯含有剧毒,饮之则死。我们将轮流饮茶,茶的顺序会在每次轮流时被打乱,直到其中一人饮下毒茶,游戏方才结束。” 赵皓闻言,眉头微皱。他深知此局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于此。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面前的九杯茶,试图从中找出些许端倪。然而,茶水清澈透亮,每一杯都散发着相同的茶香,根本无法分辨。 他抬头看向紫璇,只见她面带微笑,神情自若,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赵皓心中微凛,竟有些举棋不定。 紫璇见赵皓面露凝重之色,轻笑一声:“赵公子,可是怕了?若是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赵皓闻言,顿时豪气上涌,他哈哈一笑:“怕?小爷别的可没有这个字!来吧,美人儿,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如何。” 说罢,他伸手便要去拿茶杯。然而,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茶杯时,却突然停住了。 “妈的,刚刚战了一番,浑身上下都是血勇之气,被这一激便差点着了道……着个屁的急啊,让她先来呗?”他暗道。 于是,他收回手,打了个哈欠道:“美人儿,你先请。” 紫璇微微一笑,也不推辞,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拿起其中一杯茶,优雅地品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赵公子,请。” 赵皓紧紧地盯着紫璇的每一个动作,试图从中找出些许破绽,然而,紫璇的动作优雅而自然,神情自若,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赵皓一扬眉头,一拍手:“好厉害的女人,我竟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赵公子说笑了。” 紫璇柔声道:“小女子也不知哪杯茶才是剧毒,何来所谓破绽之说?” 赵皓啧了一声:“有点意思,小爷可最讨厌在女人面前丢脸,尤其是你这样的美人……那便来吧!” 说到这里,他伸手在桌上一拍,桌上茶杯纷纷飞旋震至半空,他如捉花摘叶一般,探手捏从头再来一杯茶,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清香四溢,并无异样感觉。 赵皓笑笑:“看来小爷运气不错,这杯茶没有毒。” 紫璇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微微一笑:“赵公子果然好胆识,那么小女子就不客气了。” 说着,她也有样学样,伸手在桌上轻轻一拍,待众茶杯飞旋而起时,捏住一杯茶,一饮而尽。 如此这般,二人轮流饮茶,转眼间,便只剩下最后两杯茶了。 赵皓手中的扇子已不再摇了,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紫璇:“美人儿,只剩下最后两杯茶了,你们……会不会玩那种,骗人说茶里有毒、其实根本没毒,只是吓唬人的招?” 紫璇闻言,低下头,平静而温柔地应道:“以赵公子的身份能力,应能知晓,试图来我星云商会连闯三关、与沈会长直面谈恰生意,最终却埋骨葬生大海的人……有多少吧?” 赵皓闻言,不禁微微一笑,他自然明白紫璇话中的意思。这场游戏,不仅仅是勇气的较量,更是生死的博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面前仅剩的两杯茶,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其中一杯茶的杯沿,然后一顿,又移向了另一杯。 终于,赵皓拿起了其中一杯茶,他看了一眼紫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美人儿,这局游戏,也该结束了。”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的瞬间,赵皓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感觉到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腹中传来,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刺扎他的内脏。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掌已经变得青紫,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紫璇见状,惊呼一声:“赵公子,快停下!那是毒茶!现在停下,我们还能救你!” 然而,赵皓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他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剧痛,将杯中的茶水一滴滴地咽下,他的双眼变得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终于,赵皓将杯中的最后一滴茶水咽下。 他长出一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向紫璇,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如纸,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起,其中隐有血气涌动。 “赵公子,你为何如此?”紫璇不解地问道,“你明知那是毒茶,为何还要饮下?” 赵皓微微一笑,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虚弱:“既然参加了这场游戏,就要玩得起。我赵皓一生行事,何曾半途而废过?这杯毒茶,我饮得无怨无悔。” 紫璇看着赵皓那坚定的眼神,知道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站起身来,向赵皓深深地鞠了一躬:“赵公子,你是个真正的勇士,我紫璇佩服你。” 赵皓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美人儿,你不必如此。我赵皓一生潇洒快活,今日能与伱这样的美人共饮一杯茶,已是死而无憾了。” “……” 紫璇凝视着他,半晌后,才幽幽道:“既然死而无憾,您为何还将手中扇子摇得如此欢快?” “嘿……” 赵皓得意一笑,仍是有些虚弱:“没办法,你提醒了我——确实,前来闯星云岛三大关、最后却死去的人,的确很多,但他们之间却有個共同点。” 说着,他啪地收起了扇,在桌上方才自己饮尽的空茶杯一点:“他们腹中的剧毒数量极少,远没这一杯茶水多。” 紫璇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连那些人,腹中有多少毒物,都能知道么……” “美人儿。” 赵皓眯眼笑道:“你方才提醒小爷‘停下’,说停下你们便能救我,那才是真正的杀招吧?” “呵呵……” 紫璇脸上慢慢化开一抹笑意:“不愧是赵公子、不愧是千方百晓楼……的确,若您真的停下,此时便已是一具尸体;但您饮尽了茶水却反而无事,这茶中药力,会慢慢治愈您方才战斗中所受的伤。”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高大的沈楚客,微笑着走了进来。 “赵公子,好胆气。” 他笑道:“只是以您的本事与情报能力,竟却在我这玩出了生死局的意味……这实在不该啊,您莫非,不给自己留些后手么?” 赵皓啧了一声,悠悠道:“我来找你,便是为自己求个后手;至于生死局,便是要你看看小爷的胆魄与本事,别事做一半给我半路跑了——毕竟,无奸不商呐。” 沈楚客大笑起来。 紫璇在他进来时便已让出了位置,此时他来到茶桌后大刀金马地坐下,紫璇乖巧地侍跪在一旁,手法温柔地重新泡起了茶。 “说吧,赵公子。” 沈楚客手一挥:“你要谈什么生意?” 赵皓番外 第八章 请君过目 第六日,洞玄湖畔,渔茶小镇外,小山坡上。 黎叔背负双手,远远眺望着镇子,又偶尔转头,望向梵音寺所在的方向。 他眉头微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过了不久,他身后刮起了一阵风。 “黎叔。” 身后传来宋愈温柔平静的声音:“让您久等了。” “你是怎么办事的?”黎叔沉声问道:“为何金蝉寺的人还未赶到?” 宋愈微微一笑,只是他脸上的烧伤伤疤实在太过可怕,这一笑反而令他显得有些狰狞。 “黎叔,莫急。” 他轻声道:“我说过要给世子七天的时间,如今还剩一日,我们又何必着急?” “七日……” 黎叔头微微抬起,眺向了远方蓝天白云:“七日时间,以世子的能力,想要在千方百晓楼之顶立起自己的书架,绝无可能。” 宋愈保持着平静笑容,没有应话。 黎叔则是转过了脸,问道:“梵音寺中,境况如何?” “圆悟、圆喜、圆净三人仍在闭关。” 宋愈应道:“傅青舟趁此机会,已说服了法怒等三名最强法字辈弟子,在寺内施以毒计,将一众法字辈僧人逐个击破,顺者收拢之、不顺者杀之。” 黎叔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此子倒真是个人物……” 他喃喃道:“若非与金蝉寺为敌,倒是可以成为王爷良助……不知此间矛盾,是否可以调和?” “这,便要看慧觉大师的意思了。” 宋愈平静道:“另外,武林盟华无影依傅青舟之计,调用世子在千方百晓楼中的势力,往楼中负责金蝉寺的师兄处输送了大量假情报,如今武林盟弟子以及一众江湖人士已在路上,很快便会赶到渔茶镇。” “……” 黎叔眉头又皱紧了几分,随后稍显严厉地瞪了宋愈一眼:“若此事收不了场,金蝉寺那边,你要交代。” “我明白。” 宋愈轻轻一躬:“只要圆悟等三人不出事,即使法字辈僧人尽数毙命,慧觉大师亦不会有所心惜——这些人,不过是血海袈裟功的实验品罢了。” “嗯,你心里有数便可。”黎叔微微颔首:“世子那边呢?他近几日在做什么?” “世子三日前,去了南海星云岛。” 宋愈笑道:“多半,是想将沈楚客的情报拿到手了。” “沈楚客?”黎叔闻言,分明有些意外:“此人颇为不羁,王爷亦曾拉拢过他,但他竟却不以为意,甚至放出狂言,声称以他手中之财,莫说王爷,便是大延朝廷也要让他三分薄面……” “这种人,确实有资格能上了千方百晓楼书架,但……” 他斟酌了一下语句后,才缓缓问道:“世子,他进度如何了?” “不知。”宋愈无奈摇头道:“但星云商会号称可做天下一切生意,世子的选择,或许是正确的。” “噢?” 黎叔噢了一声后,很快明白过来:“你是说,世子想与沈楚客谈个生意,以某些珍贵事物,换取沈楚阁主动交出自己情报?” “不错。”宋愈应道:“这样一来,至少好过花费大量时间人力,慢慢调查。” “嗯……” 黎叔低声道:“可如今已过三日,他……” 他话说到一半,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飘渺而来的大笑! “哈哈哈哈~怎么,黎叔、宋愈,不信我的本事?” 两人瞳孔一凝,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天空下,遥遥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黑点,正在极快接近。 那身影速度极快,好似一只展翅凌空的雄鹰,只是等那雄鹰近了,才发觉似乎稍稍有些发胖。 来者,正是赵皓。 他乘风而来、潇洒之极,轻飘飘地在二人不远处落定,啪地一声甩开了扇子,脸上挂着自信而骄傲的笑。 “慎之?” 宋愈眼睛微亮:“你从南海归来了?” “那可不?”赵皓将扇子摇得啪啪响:“小爷我一路狂奔,好在换上了星云商会的好靴子,不然又得跑烂一双鞋,哈哈哈~” 宋愈微微一笑,扯动了伤疤,温情却又有些恐怖。 黎叔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带了些许审视:“世子,您如此开怀,是与沈楚客谈妥了?” “谈妥啦,谈妥啦。” 赵皓得意地摇头晃脑道:“不过这事吧,咱们得掰扯掰扯。” “噢?”黎叔玩味地看着他:“如何掰扯?” “唉,咱们这大延江山……太大了。” 赵皓无奈叹道:“坦白说,小爷我办事没花多少功夫,时间全特么费在路上了。” “因此,你们要我赶在明日子时前回到千方百晓楼,期间还要通知师尊、再将沈楚客的情报交给师尊,再由师尊慢慢看完、判定,最终立起书架……这事啊,真赶不及。” 说着,他看向宋愈:“你说是吧?光我刚刚说的这流程,都不止七日啊?” 宋愈跟着无奈一笑:“确是如此。” “呐。” 赵皓冲黎叔一摊手:“黎叔,您说,这该怎么办?” “好办。” 黎叔笑道:“王爷与我都信得过宋愈,你将情报交于他,由他来判定——只要他认定你的情报没有问题,那么便算你过关了。” “这样,那也好。” 赵皓啪地一声收起了扇子:“随我来吧,那些资料可不少,咱不可能随身带着。” 说罢,他便转过身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踏空而去。 宋愈轻轻一笑:“慎之的踏遍芳踪,修炼得愈加精纯了。” 说罢,他亦轻轻一垫足尖、随之而去,同样有如融入风中的一团沙,轻飘飘没有半点重量,速度虽比赵皓慢上半分,却始终远远跟在其身后。 黎叔双手负后、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二人身影渐渐变小,他才动弹。 这一动,他方才站立之处,便扬起了大片烟尘。 而他本人则是如离弦箭一般,刹那间疾射出百丈之远,呼啸破风而过,眨眼便拉近了与赵皓、宋愈之间的距离。 三人速度都极快,若是未曾修行之人来此,甚至可能无法用肉眼瞧见他们三人。 不到片刻,赵皓便率先落了下去。 他落地之处,乃是渔茶镇外一处无人小道旁。 这小道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由两匹马拉着,车上堆满了或新或旧的各种书页,其中甚至有些竹简。 “就是这些了。” 赵皓对着紧随而来的宋愈、黎叔二人扬嘴一笑道:“这里记录了沈会长从小到大的一切事物、无论巨细,甚至一些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的事,咱们也找到见证那些事的人,一一还原了。” 黎叔目光微顿:“这么短的时间……沈楚阁确实让你做这件事,你究竟与他交易了什么?” 赵皓挑起眉头,哈哈一笑:“这个,黎叔您就先别管了~还是请宋愈先来看看吧?” “没问题。” 宋愈走到马车旁,伸手取来一册书页道:“只是这里资料甚多,我找些楼众来看,没问题吧?” “没问题!” 赵皓大方地一挥手:“尽管看!” 赵皓番外 第九章 反悔 小道旁、马车边,宋愈坐在车厢边缘,手中捧着一本书册,速度极快地看着。 当然,看着书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不知何时,马车旁又来了十几个男男女女,他们都是宋愈手下的千方百晓楼楼众,也各自捧着书册飞快看着。 那些书册散落了一地,但散而不乱,看过的、没看过的,倒是被他们分类得极好,甚至分类时还按照其中所载情报的时间顺序进行了排列。 这大概就是千方百晓楼弟子们的职业素养吧。 至于赵皓、黎叔二人……他们悠闲得很。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操作的,马车旁竟然搭起了一个小小茶棚、替他们挡住了炎炎酷日,茶棚里摆起了小桌,桌上不仅有凉茶,甚至还有一些精美茶点。 “黎叔。” 赵皓摇着扇子,悠然道:“宋愈看了这么久,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依我看,这事可以定了吧?” “不急。” 黎叔手中端着茶碗,微笑道:“你知道他的风格,即使看出了问题,他也不会立即定论,必然会看完所有情报、对比分析后,才会给出结论。” 赵皓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道旁微风习习,但宋愈与他手下那些楼众早已在夏日烈阳下出了满身的汗。 尽管如此,他们表情也没有一分变化,仍然在飞快地翻看着那些情报资料。 过了许久,他们终于看完了全部资料——这时,天也几乎黑了。 于是,宋愈吩咐了一声,几名楼众迅速离去,待他们归来后,手中已多了几盏灯笼。 而赵皓他们所在的茶棚里,也点起了灯。 点灯的,乃是黎叔的几名手下——这些人穿着最普通的家丁服,却是来无影去无踪,黎叔一声令下、他们便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办完事后,又悄然遁去。 “慎之、黎叔,请再稍等一会儿。” 宋愈走了过来,脸色有些疲惫,微笑道:“我们还需将情报中的一些疑点进行对比分析,以确认其真实性。” 情报这东西,从来就不是独立存在的。 就像一个人,只要他不是隐居在世外几十年不露面,那么就一定会与社会存在交集。 他在某个地方豪掷千金、买了個女奴,那么就一定有人收到了这笔钱、发了大财,再往前推去,这名女奴从何而来、为何沦落成奴,全都有迹可循。 相反,若是他在某个地方忽然掏出了来历不明的法宝、使出了没人见过的功法,而他的过往经历中又完全不存在这些东西的痕迹,那么这情报便显然是存在空白的,甚至可能存在前后矛盾,便是有疑点。 再往外延伸,若这人曾经出现在一个地方、做了件大事,但其他参与了这件事的人却没怎么见过他、或者见到的情形有所不同,这样的情报便也是有疑点的。 如此种种,不一而论。 当然,想要搜集一个人从出生到如今所有的情报,其中没有疑点,也是不可能的。 无论是自述还是旁证,人的记忆都是一定会出错的,并且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亦有不同,哪怕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过、哪怕在场所有的目击者都没有利益冲突、哪怕他们全都遵守本心阐述所见所闻,讲出的故事也有可能完全不同。 “无妨。” 黎叔对着宋愈平静而威严地吩咐道:“把事情做好,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确认无误。” “是。” 宋愈对着黎叔揖身行礼,很快便又回到了马车旁。 天色越来越晚,月亮慢慢升至了夜穹中央,又缓缓落下。 赵皓不知何时,已然大大咧咧地睡起了觉——当然不是在茶桌旁,西朔王府那神出鬼没的家丁甚至为他搬来了一张躺椅,在他睡觉时,躺椅旁还立起了一盆特殊的盆栽,那草叶散发出的气味能够驱散夏日蚊虫。 黎叔当然没他这娇生惯养的脾气,只是茶桌上的茶水换了一碗又一碗、茶点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直到天蒙蒙亮起,宋愈这才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他有些缓慢地来到黎叔身旁,行礼道:“黎叔,有结论了。” 黎叔偏头,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赵皓,又将目光转回到宋愈脸上:“说。” “没有问题。” 宋愈轻声道:“这些资料……确实是沈楚客之生平,记载了他从出生到如今的一切大小事细节,小至少年暗恋邻村寡妇、大至如何操纵掌控星云商会,皆有记载。” “噢?” 这次,黎叔的脸色终于变了,分明露出了惊色:“世子,他真的办到了?” “是的。”宋愈微微一笑:“他办到了。” “嗯……” 黎叔眉头微沉,又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赵皓。 沉默半晌后,他问道:“你应该知道,他身边那是什么草?” “知道。”宋愈笑容微敛:“那是清风草,由王府里的门客培植而出,可驱蚊虫、亦可令人安睡……莫非,黎叔不是看慎之近来太累、好让他安心休息?” “唉。” 黎叔轻轻一叹:“吾知此非君子所为,但……梵音寺确实很重要,王爷与金蝉寺所计划的事,不能少了梵音寺。” 听见这句话,宋愈脸色骤然变化。 “世子,是个好孩子。” 黎叔缓缓道:“想必王爷知道了他这次所做的事,也会大为赞赏……但很可惜,你答应他的事,我们做不到。” 说话间,小道周围树影摇曳、人头攒动,竟是有数十个王府家丁慢慢走出! 他们全都面无表情、身形挺拔,每人身上透露着一股杀伐果断、生死不忌的气息! “宋愈,你是聪明人,也是王爷最信任的手下。” 黎叔淡淡道:“你是世子的好兄弟,你应该知道,世子这次若是破坏了王爷的计划,他会有怎样的下场……你要帮他,而不是陪他胡闹。” 宋愈眉心不断跳着,那半边因烧伤留下大疤的脸颊更是狰狞地拧成了一团。 “宋、宋公子……” 他带来的那些楼众看着周围慢慢靠近的一群王府家丁,全都紧张起来:“我们……” “莫要轻举妄动。” 宋愈回头冲他们低喝一声后,看向了赵皓。 赵皓整个人瘫软在躺椅上呼呼大睡,对于身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睡得都淌下了口水。 “我……我明白了。” 宋愈叹了口气,对着黎叔深深一躬:“敢问黎叔,打算如何?” “将他带回去,软禁。”黎叔平静道:“这段时间你便好好劝他,等王爷归来后,让世子扮演好他自己的角色,梵音寺圆悟、圆喜、圆净不死,王爷便不会放在心上,加上世子如今有了竞争千方百晓楼楼主的资格,王爷会很开心,只要世子不顶撞、不胡闹,便一切都好。” “……” 宋愈深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西朔王府的家丁很快便涌了上来,手脚平稳地将赵皓所在的躺椅整个托起,就像抬着座轿子一般。 赵皓仍然睡得像死猪一样,甚至……还舒服地翻了个身。 赵皓番外 第十章 道理 “黎总管。” 一名家丁对着黎叔躬身行礼道:“世子醒了,大发雷霆,宋公子被他打伤了。” 黎叔闻言,递至唇边的茶杯微微一顿,又被他放下:“我去看看。” 说罢,他便在这名家丁的带领下离了桌,往着客栈楼上而去。 是的,他们刚刚在一间客栈中下塌。 西朔王府距离渔茶小镇足有七八日的行程,他们当然不可能一路不吃不喝不睡地赶路回去。 因此,他们乃是直接包下了这间客栈……最好最大的天字房当然便是用来安置赵皓的房间,而其他随行的家丁人手、加上被软禁押来的那几名千方百晓楼楼众,也足够将客栈住满。 黎叔跟着家丁来到客栈顶楼,还未穿过走廊,便听见了走廊尽头中赵皓的怒骂之声。 “宋愈你他妈个没骨头的软脚虾!你自己答应的事,人随随便便就给你反悔了!你没那本事就他妈别答应!答应了就拿出点骨气来!你在王府中地位又不比他黎正风低多少!” 黎叔面无表情,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向前走去。 待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被牢牢缚在椅子上、由几个家丁死死按住的赵皓。 他面目凶狠、双腿乱踢着,椅角边散落着些许绳索碎片,应是暴力强行用自己的腿功挣开了那特制的绳索……因此,房内还有几个被他踢倒的家丁。 而房间另一侧,则是被踢到吐血的宋愈。 他表情痛苦、捂着胸口,衣上分明一个硕大的鞋印。 见到黎叔到来,赵皓反而不骂了,而是冷笑一声:“黎正风,你来了啊,你不是自诩第一君子么?做这种事,你不觉得害臊?” 看得出来他很生气了,往日里尊敬恭称的“黎叔”,此时都变成了黎正风。 黎叔——黎正风却不生气,他只是微微一笑:“世子,您知道,我本可让您一路昏睡至归府,但许您醒来,便是想要与您好好谈谈。” “哈,那小爷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赵皓狞笑道:“你知不知道耍我有什么后果?黎正风,你搞清楚,你再受父王信任,那也是他的一条狗!小爷我才是世子!我要弄死伱,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明白。” 黎正风平静道:“世子,你看,到了你没办法的时候,你不还是要借王爷之势来压人么?你既然离不了王爷,又为何总要逆反王爷的意思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到房中,淡淡道:“便如你此番获取沈楚客之情报——你我都明白,以你自己掌握的资源,根本无法与沈楚客达成交易,你想必是拿出了王府的某种资源,才换来此番成果。” 说罢,他笑笑:“这……真是你的本领、你的实力么?” “……” 这一番话后,赵皓沉默了下来,也不再挣扎。 半晌后,他缓缓道:“你们都出去,我与黎叔说几句话……宋愈,你也留下,放心,我不挣扎了,而且黎叔在这,我也逃不了。” 那些按着他、或滚倒在地的家丁全都抬起头、望向了黎正风。 黎正风微微颔首。 很快,所有家丁都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说吧。” 黎正风平静道:“世子有什么话,想与我们这些下人说?” “我有几个问题。”赵皓深吸一口气,望向宋愈:“宋愈,你我兄弟打小相识,你救过我命、帮过我无数次,但我也从未对不起你,无论是做兄弟、还是做少爷,我对你都无半点可称愧之处,是也不是?” “是。” 宋愈擦去了嘴边鲜血,慢慢站直:“慎之待我如手如足,挑不出半点理。” “很好,你知道这点就够。” 赵皓不再与他说话,转头看向了黎正风:“黎叔,你告诉我,是不是我无论做什么,在父王看来都是没有意义的?” “当然不是。”黎正风认真道:“你只是年少不知事,总想着闯出自己一片天地……但王爷是何等人物?这天下有多少路、路上有多少坑多少泥,王爷又怎会不知?他不过是为你好,要你少走弯路、多走正道罢了。” 往日里,赵皓听见这样的话,一定会气血上头。 但这次,他却意外地平静。 “正道,弯路。” 他忽然有些自嘲地一笑:“所以,只要不是照着他给定的路去走,便都是弯路?” “王爷遵循古礼,每日三省己身、行事先问众门客……”黎正风说着,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崇敬与向往:“每做一件大事前,王爷必祭告先祖、查阅礼典,以此确认行得端、坐得正,又以史为镜鉴,凡前人所犯之错,王爷必不会犯。” “世子,您说,王爷走的,是不是正道?” 听见他说的这些话,赵皓嗤笑一声:“我只觉得累。” 黎正风没有生气,只是反问道:“世子,您只是想说这些么?” “不,我还想再认真地问你一遍。” 赵皓道:“父王喜欢遵古礼,你也信奉这一套,那我问问你,答应了我的事又反悔,这事怎么说?” “儒学古礼之道……所谓仁义礼智信,若你我间的小信影响了仁礼礼智之大事,便也要让步。” 黎正风却认真平静地应道:“王爷所做之事,乃是为了天下苍生所计,又怎能因与你之小信而打乱?季宁背信之典,你可知晓?” 季宁背信是几百年前、大延王朝初立时的一個典故。 讲的是有个叫季宁的人,他答应了自己的好兄弟陈阳,无论陈阳何时需要帮助,只要一纸书信,季宁必会义无反顾前去相助。 但后来陈阳被奸人所害、狼狈逃命时,给季宁送去了求救之信,季宁却选择不理。 其中的原因,乃是季宁彼时正被朝廷委派镇守边疆、抵御外敌,若他离开边疆小镇,重镇将陷入危机,边疆百姓的生命安全将无法保障——在信义与更大的仁义之间,季宁做出了艰难的选择,他决定违背对陈阳的个人承诺,坚守边疆,保护更多无辜百姓的安全。 之后消息传回了陈阳耳中,他亦感慨道:“季宁非背信之士,盖临大仁大义之抉择,而守疆安民为先。余虽怅然,然亦敬其大义也。” 此时黎正风抛出这个典故,说得正气凛然,分明没有半点惭愧。 赵皓微微蹙眉:“那你告诉我,父王究竟在做什么?他的大仁大义又是什么?就算小爷我不在乎梵音寺剥人皮、炼人丹,但他们所做之事早已天怒人怨,又如何符合仁义?”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问题,黎正风似乎也早有预料。 他微微一笑道:“儒家之道,在于因时制宜,权衡利弊。现今天下纷扰,王爷欲以儒礼辅助圣上治理天下,然则世道艰难,需有非常之手段。” “梵音寺虽行邪术,却拥有不可忽视之力量……吾等欲借其力量,非为私欲,乃是为了天下苍生。” “此举虽有悖于常规,然在特殊之时,行特殊之事,亦是儒家‘权变’之思想的体现……你应理解王爷之苦心,而非拘泥于表面的是非。” 闻听此言,赵皓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算是明白了。” 他轻声道:“无论如何,你们都能自圆其说、都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 “王爷本就无错,我也无错。”黎正风微笑道:“无错之有,何来认错?” “呵呵……” 赵皓却笑了起来:“其实,不过是因为你们是长辈、你们有权、你们有力量,所以才如此这般吧?我是世子、我不够强,才会落到这般田地?”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黎正风淡淡道:“儒家古礼,尊卑之序立,长幼之分明,此家国稳定之磐石也……有力之士、权重位高者,荷更大之责,故亦需相应之话语权以匹配。” “此非图私欲,实为引领家国趋繁荣稳定之道也。” 他侃侃而谈、有理有据,赵皓却听得脸上嘲讽之色愈发浓烈。 “行了,我算是听懂了。” 他冷笑道:“说白了,若今天是我赵皓身旁跟着一众高手、你黎正风被绑在这儿,那就只能是我来说、你来听了,是不是?” 黎正风平静地看着他:“若是世子真有本领制服在下、甚至与王爷之势对抗,那便是世子的本领。” “好,这可是你说的。” 赵皓眨了眨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宋愈。 “宋愈……”他说道:“你全程听下来,什么感受?” 宋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神色依旧淡然:“慎之,你这是何意?” “刚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你答了。” 赵皓微眯着眼道:“现在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如果小爷我现在要与父王翻个脸,你站哪边?” “世子。”黎正风没等宋愈回答,便皱着眉头插话道:“你莫要胡说。” 赵皓却不管他,只是目光熠熠地看着宋愈。 宋愈沉默片刻后,缓缓开了口,一字一句道:“王爷于我有知遇之厚恩,吾断不至背之;然慎之吾兄,吾亦不欲与汝为敌……若汝等真起纷争,吾将何以自处?或唯有一死以报王爷之恩,全你我兄弟之义。” “呵。” 赵皓笑了笑:“那倒也不至于……行,你这个回答,小爷我勉强满意,那你只要在边上看着就行。” 说罢,他忽然仰起脖子,高喊道:“紫璇姑娘!该动手啦!” 赵皓番外 第十一章 交易 “紫璇姑娘!该动手啦!” 赵皓仰着脖子喊出这一声时,黎正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身形一闪便要做些什么,但下一刹那,他却是突然张开嘴,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这口血很腥、很臭,甚至是半绿半黑的! 黎正风脸色大恐,捂着胸腹,慢慢半跪了下去。 一旁宋愈也是脸色剧变,迅速蹲下搀扶:“黎叔?!” “放心,他不会死。” 赵皓淡淡道:“毕竟他也是从小照顾我们兄弟长大的人,我不会害他……这东西不仅对他无害,还会清涤他体内多年来为我父王试药而残留的丹毒,只是短时间,他做不了任何事。” 宋愈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仍是有些惊愕:“慎之,你究竟在做什么?” 赵皓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转了头。 门外,已然响起了一阵阵激烈的金铁交锋之声! “黎叔,很奇怪,不是么?” 赵皓却没去管门外的事。 他依然被绑在椅子上,望向了黎正风:“有没有觉得奇怪,是什么时候中了我的招?” 黎正风捂着肚子、面色痛苦,嘴角还残留着那半绿半黑的腥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来告诉你吧。” 赵皓笑道:“是在宋愈清点我的情报时,你喝的那些茶、吃的那些东西里。” 黎正风脸色一变。 宋愈亦是明白了些什么:“那时候,慎之你、你就知道……” “我就知道,他会对我动手。”赵皓淡淡道:“方才小爷我发怒、暴跳如雷,都是装……唉,也不能说都是装的。” 他撇了撇嘴:“坦白说,我还是希望你们没有背信弃义。” 说着,他又看向了黎正风:“正因如此,我才和黎叔你说了这么多,但很可惜,您不仅没有半分悔意,还说出‘若世子真有本领制服在下’这种骚话……啧。” “咳、咳……” 黎正风这时才终于缓过了些气,哑声道:“你、你连时间都、都算准了……了么……” “是啊。”赵皓摇摇头道:“只能说,小爷我啊,太懂父王和你的作风了。” “莫、莫非……” 黎正风偏过头,听着门外那阵阵打斗声,艰难涩声道:“你……要……背叛王……王爷……” “怎么可能?” 赵皓打了个哈欠道:“我啊,只是要……” 他话说到一半,房间的门便砰地一声,被重重撞开! 几名西朔王府家丁跌落在地,个个鼻青脸肿、昏死过去,门口则站着一群紫衣人,个个蒙着面,手中还各自握着一根短棒。 随后,他们向着两边侧身、让开一条道,露出了紫璇的身影。 她一身雍容纱衣,微笑着走来,迈进了屋中。 “赵公子。” 紫璇看向赵皓,柔声道:“这边的事,已了结。” “不错不错。”赵皓笑道:“赶紧来替我解個绑。” 紫璇缓缓走过宋愈与黎正风身旁,来到赵皓身后,亲自为他解绑。 “他们呢?” 她一边解绑,一边看向了宋、黎二人:“怎么处理?” “当然是带上。”赵皓笑道:“无论是黎叔还是宋愈,我都要你们看看,小爷我是怎么办事的。” 他的笑容十分潇洒、畅快,不论是从房间里走出时、还是与紫璇一同坐上客栈外的马车时,始终都笑着。 但随着钻进马车、坐定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不见。 “赵公子,怎么了?” 紫璇眨了眨眼:“为何不笑了?” “笑不出来。”赵皓板着脸道:“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打小最亲近的人骗了我,我还是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可公子,方才伱笑得很开心噢?”紫璇掩嘴轻笑。 “哼。” 赵皓哼道:“小爷不笑,怎么让他们知道小爷我的运筹帷幄、潇洒自如?非要每次都气得青筋乱跳,那才是我么?行了,赶紧走,你家沈老爷等着呢。” 紫璇微微一笑,对着车外唤了一声,马车便立即启动…… …… 马车并没有走很远。 黎正风带着赵皓下榻的这个客栈距离渔茶镇并没有非常远,大约只有一夜左右的路程,名为青鱼县。 沈楚客,此时便在青鱼县。 马车从客栈驶出后,悠悠然来到了青鱼县里的一条小河边。 赵皓与紫璇前后脚跳下了车,他们后边另一辆马车上,宋愈、黎正风二人亦在一众紫衣人的看押中下了车、跟了过来。 河边,沈楚客独自一人坐在一方石制棋盘前,棋盘上摆着黑白二子,已然是起了局,有了厮杀之意。 无人与他对弈,他只是自己在与自己下棋。 见几人到来,他抬起头,笑了笑:“赵公子,来得有些晚。” “别说了。” 赵皓摇头道:“没忍住多问了几句……是我天真了。” 说罢,他一屁股坐到了沈楚客对面:“怎么样了?” “这生意,可真不好做啊。” 沈楚客将手中棋子扔回一旁棋篓里,看了看被两名紫衣人扶来的黎正风,笑道:“作为西朔王府中第一门客,他的势力甚至堪比一位大宗门掌门、或是一位实权朝廷命官了,想要取而代之,难啊。” 闻言,黎正风脸色剧变! “世子!你、你……”他有些结巴。 赵皓笑了笑,回头道:“不错,黎叔,我当然不会想要背叛父王,但你作为父王手下第一门客,掌握着父王大大小小无数势力、产业,如若我能够将你取而代之,你说,父王是不是也得认真听听我说话?” 黎正风目瞪口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宋愈,十分严肃地喝道:“慎之!你若真是凭本事做这事便也罢了,但你却是在借助星云商会的力量!这是引狼入室!你怎能借外人之力、对付自家之人!” “所以啊……”赵皓悠然道:“我才问你,愿不愿意站在我这一边啊。” 宋愈瞳孔一缩。 “你说的,你要两不相帮。” 赵皓撇嘴:“因此,咱们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说罢,他便不想再与此二人说话,重新望向了沈楚客:“这生意难做,但你们总是能做的,对么?” “当然能。”沈楚客微笑:“但世子承诺的东西,可别忘了。” 此前他皆称赵皓为“公子”,此时却变作了“世子”。 赵皓自然会意,笑道:“没问题,取契约来!” “慎之,你要谨慎!”宋愈沉声道。 但赵皓仍是不理会他。 很快,一名紫衣人便递来了一张长长的契约,置于赵皓面前。 “沈会长,你说你啊……”赵皓拾起契约看了起来,同时幽幽道:“当初父王也招揽过你,你选择了拒绝;可如今,却为何又愿意借西朔王府的力量、成为皇商呢?” “因为,沈某真的很想将生意做到朝廷里去……但星云商会太大、产业太复杂了,户部是不敢让我们做皇商的,只有西朔王府的力量,可以办到这件事。” 沈楚客微笑道:“另外……沈某是个生意人,我不信承诺、也不信什么主仆门客,我只相信等价交换。” “小爷我也相信等价交换。” 赵皓颔首道:“这次潜龙百杰会,你们星云商会也出个人作评判吧,这会是一次江湖盛会,你们影响大一些,事后小爷我也好操作些。” 沈楚客笑笑,对侍立一旁的紫璇吩咐道:“去通报金玉,让他去办这件事。” “是。”紫璇柔声应道。 这一边,赵皓很快便看完了契约,他伸出手,一旁紫衣人早已经递来了红色印泥,他的拇指在里头一沾,随即重重按在了契约纸上。 “完事!”他哈哈大笑起来。 沈楚客亦是哈哈大笑,至于一旁的黎正风,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对了……” 笑过之后,沈楚客忽然正色道:“几日前、星云岛上,沈某便有一个问题很好奇,但世子却不愿回答……” “你想知道,我为何知晓你想做皇商?” 赵皓眨了眨眼:“不急,小爷连契约都签了,你怎么也得把事办成,再听小爷的秘密吧?” “好,很合理。” 沈楚客眼睛一亮,双手在棋篓中一夹,夹出一枚棋子往棋盘上扣去。 “那么,我们现在……便开始收编、替换这位黎君子,他的势力。” 赵皓番外 第十二章 接管 中原,府河省,临坊城。 金源钱庄矗立在繁华街道的尽头,金色的幌子在风中轻轻摇曳,门口人来人往、生意兴隆,不时可以听到铜钱与银票的清脆交换声。 夕阳斜照,一个瘦高的身影缓缓步入钱庄。 他身穿一袭华贵长袍,步态沉稳,五官气质倒像是个老学究,可那眼神却异常明亮。 中年人走到柜台前,轻轻敲了敲台面,吸引了伙计的注意。 “这位客官,有何需要帮助的吗?”伙计热情地询问。 “我想见见你们钱庄的老板……嗯,我有一笔很大的生意。”中年人的声音低沉而稳重。 此时,钱庄的老板钱明义正在后院的书房中忙碌地处理着事务,听到伙计上报说有位看似不凡的客人想要见他,他稍微皱了皱眉,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墨。 “请他进来吧。”钱明义吩咐道。 不一会儿,中年人被带到了书房。他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钱明义的身上。 “在下宋金玉,见过钱庄主。”他微微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 钱明义上下打量着宋金玉,试图从他的穿着和举止中读出些什么,生意人的直觉,让他敏感地意识到眼前这位“宋先生”亦是一个生意人,但除此以外,便似乎再无他物。 “宋先生,不知有何贵干?”钱明义试探性地问道。 “听闻钱庄主生意兴隆,有笔生意想和庄主聊聊。”宋金玉微笑着说,“当然,在此之前,我更想和钱庄主谈谈大延当前的经济局势。” 钱明义眉头微挑,他弄不清此人来意,但见这位宋先生似乎颇为不凡,便还是示意宋金玉坐下,然后命人上了茶。 “愿闻宋先生高见。”钱明义说道。 宋金玉抿了一口茶,然后缓缓开口:“大延近年来的经济虽然繁荣,但眼下因为北夷和南疆的战事,已经出现了不少波动……各地的市场、资金流向,也变得更加复杂多变。” 钱明义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不知宋先生有何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看清形势,把握大局。”宋金玉继续说道,“钱庄主可知,这场战事背后,其实蕴藏着巨大的商机?” 钱明义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观点感到惊讶:“商机?宋先生能否详细说说?” 宋金玉微微一笑:“当然……有些生意,只有皇商能做,咱们自然是碰不得,但有些生意却不然,冶铁、丹药、马匹……能做的生意很多,而咱们钱庄掌握着大量金钱与资源,只要愿意,便能做起这中间商。” 钱明义听后若有所思,神色有些怪异。 这是哪里来的怪人,上来就谈这么大的生意?他也是个中间商?又或说……是個骗子? “钱庄主,您不应话,是因为……近日来您的钱庄资金流动出现了一些异常么?”宋金玉忽然一笑,缓缓问道。 钱明义眉头一皱:“异常?什么异常?” “近日,有几笔大额资金从您的钱庄流出,而这些资金的流动模式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宋金玉笑道。 宋金玉继续道:“例如,昨日城东的李家突然撤走了一大笔存款,今日城西的赵家也紧跟着提出了一大笔现金……” 钱明义的脸色微微一变! 正常的资金流动,对钱庄来说并没有什么。 但是……若同时发生极大量的取款事件,便绝非偶然。 更重要的是,钱庄里的钱大额流出,这个姓宋的怎么会知道?! 这一次,他看向宋金玉的目光,已然充满了警惕! “你究竟是谁?”钱明义厉声问道。 宋金玉笑笑:“钱庄主先不忙着发问,金源钱庄下属诸多分店、遍布于大延各府各州,每日帐目皆要上报,算着时间……此时理应差不多该汇报到您这儿了,您是否需要去看看?” 不用他说,钱明义早已坐不住了。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一个滑步便冲到了门口,开门冲出去后,又在几息后冲了回来,对着门外几人吼道:“盯紧他!哪儿也别让他去!” 宋金玉微笑着摇了摇头,端起了桌上茶杯,对着站定在门口那几个满身煞气、目光凶恶的高手视而不见。 房间里的熏香一点点燃尽,香灰落满了炉子。 哒、哒、哒……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钱明义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拨开了门口那几名精壮高手护卫,看向宋明义的眼神已然变得敬畏而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随后,他斥走了那些护卫,迈进屋中、反手关上了门。 “宋先生。” 钱明义转过身,沉声道:“您可知,金源钱庄……是谁的产业?” 宋金玉呵呵一笑:“当然是西朔王的产业,而直管你们的,乃是王爷门下第一门客,黎先生。” “你知道!”钱明义眼中绽出精光:“那你还敢……” “看来,钱庄主猜到了。” 宋金玉淡淡道:“不错,在下不仅要大量抽出贵庄的资金,还要……收购你们。” 钱明义冷笑一声:“你疯了?” “在下当然没疯。”宋金玉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当然,你也不必担心,完成这次收购后,你将来的主子,仍然姓赵。” 听闻此言,钱明义分明一怔。 但宋金玉却已不打算与他再说什么,兀自朝着门口走去,悠然道:“当然,将来金源钱庄,或许会由在下帮忙打理打理……钱庄主,您若不想走,尽可以留着,然后仔细想想在下此前提过的、关于生意的一些小建议。” 说罢,他已经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钱明义还在发愣,屋内便忽然冲进了一名伙计。 “老、老板……” 那伙计瞪大了眼,颤声道:“外边来了两伙人,其中一伙人每个手中都拿着票据,说要取大把的银子,咱们钱庄的钱怕是不够了……” 钱明义僵硬地抬起头:“另、另一伙人呢?” “另一伙人……”伙计咽了口唾沫道:“他们带来了五匹马车,每辆马车上都拉着一箱箱黄金,说、说可以帮我们度过难关……” 钱明义扑通一声,跌坐回了椅子里。 …… 同样的事,并不仅仅发生于一地。 江南,锦绣纺织坊。 坊主柳轻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看着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人,手中的收购契约不停颤抖…… 窗外,绣坊女工们仍在织布,她们不会知道,这座江南数一数二的绣坊,即将易主。 …… 北疆,百里草场。 草场场主赵铁柱手中有着一份同样的收购契约,而这份契约上,已按下了鲜红手印。 他是天下间最优秀的牧人,但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直到现在,他仍然不太清楚,为何有人能够通过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强行将鲜肉价格打压到那个地步,只为了趁他手下草场鲜肉堆积时,给予致命一击。 …… 蜀地,蜀都城,本草堂。 作为整个蜀地药草行业的龙头,本草堂的老板蒋阅……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有人能够在短短几日内,斩断本草堂的货源供应? 当然,药商与其他行业不同,对方并不需要切断所有草药的供应,只需针对几味堂见草药下手,便已足够。 没有人买药会一味味草药地买,都是按方抓药。 可现在,大多百姓需要的方子里、最常见那几味药……都没了。 除非,签下那方契约。 …… 青鱼县,小河畔。 沈楚客笑着抬起头,对赵皓道:“多亏赵公子的情报,一切十分顺利,想必眼下,商事已成了大半。” 赵皓扭头看了一眼黎正风。 黎正风身体颤抖,说不出是怒还是惧。 “还有江湖上的势力呢?”赵皓挑眉问道:“也得一并收了呀。” “江湖上……”沈楚客笑笑:“那并不是我们最擅长的部分,但当然,星云商会答应的事,便一定会办,只是需要些时间。” “可以。” 赵皓起了身:“走吧,送我回渔茶镇……在梵音寺被姓傅的搞废前,我要看到结果。” 第一章 猎仙 夕日微斜,秋风如刀。 满山枫叶飘摇,一挂红云寂寥。 黄昏下的枫林中,一个身影踩着遍地黄叶,一步一步走向深山。 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兽皮衣、脚踏鹿皮靴,手持铁胎弓、腰挂羽箭袋,他长得很是俊俏,颇有一股大富人家公子哥的模样,但脸上身上却沾满山间尘泥,眉宇间更是有股说不出的老练。 除去那张有些稚嫩的脸,怎么看都是个老猎户。 红日还未没入山峦,少年便穿过了枫林,来到一处山谷前。 他四下望了望,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深吸一口气后,冲前方幽深山谷朗声开了口。 “青瓦村猎户傅青舟,前来求仙问道!” “请仙师相见指点!” 名叫傅青舟的少年中气十足,声音在山谷中远远播荡,不断传出回声。 数息后,回声渐弱,谷中却弥漫起浓浓的雾气,那烟云出尘若仙,向他涌来。 傅青舟微微低下头,身形姿态恭敬无比。 烟雾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显露,虽未展示真容,却能隐约看见这是一个身形高瘦、衣袂飘飘的道人。 “汝欲求仙?” 道人苍劲的声音从雾中传来:“所为何故?” 傅青舟没有马上回答,他将头埋得很低,双手悄然摸上了铁胎弓与羽箭。 随后他抬起头,露出一個灿烂笑容:“为了猎杀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玩意!” 他出手疾若闪电,一个眨眼的功夫都没到,羽箭便已经搭上了弓弦,原本单膝跪地的姿势反而变成了极好的跪姿射势,随着弓弦一声轻啸,箭已钻入雾中。 雾中道人发出一声微惊的咦声,身形微晃,似乎避开了那一箭。 傅青舟却似早有预料,伸手在箭筒中一拂,瞬间又有三支箭夹在了指中、挂上弓弦。 “大胆!” 道人怒喝道:“区区凡人,胆敢冒犯仙颜!” “仙你个大头姥姥!”傅青舟大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血是不是红色的!” 唰唰唰三声,三枚羽箭同时脱弦而出,疾射向雾中。 道人身影再晃,这次却不仅是闪避,只见他道袍挥动,雾气亦随着他衣袖狂卷而起,他身形未动,三支羽箭却没有了声响动静。 一阵山风拂过,烟雾稍散,道人真容显露。 这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长须垂胸、仙风道骨,他面色沉凝地看着傅青舟,左手捏着一支箭、右手捏着两支箭——他竟将三支箭轻松抓在了手中! “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 老道士冷喝道:“今日本仙师便教你知晓何谓……唔!”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神色一变,双手一颤将羽箭抛下。 待他低头望向自己双掌时,却发现掌心已然发黑。 “这是我淬炼了七天七夜的蛇毒。” 傅青舟笑道:“上回那只老虎撑了一刻钟才死,你这个仙人能撑多久?” 老道士脸色狂变,顾不得其他,提起道袍,转头拔腿往山谷中奔去,很快便消失在雾中。 傅青舟也不着急,他缓缓站起,沿着老道士逃跑的方向一步步跟上。 雾气很快将他吞没,他抽动鼻子嗅了嗅,结果被呛得咳了几声,于是失笑道:“还以为这老杂毛能手搓干冰呢,结果就是普通的柴烟?也不怕吸多了一氧化碳中毒?为了装逼命都不要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布蒙住了口鼻,继续往山谷中走去。 虽然在浓浓的烟雾中很难判断方向,但这道士久居于此,也修了一些方便行走的青砖路面,毕竟要下个雨后“仙人”出现,被人发现一脚的泥,有点不太雅观。 顺着青砖路往里走没多远,便能瞧见一个颇有韵味的小道观,青苔上瓦、竹影摇曳,只是道观门口摆放的那一堆燃烧柴草有些煞风景。 傅青舟大步走入道观,一眼便瞧见了那老道士。 这道士倒在了地上,身边是一张掀翻的木桌,手边还散落着一堆瓶瓶罐罐,但他已经没有机会打开这些瓶罐了。 此时,这老道士七窍中都流出血来,手脚僵硬无法动弹,瘫在地面上抽搐着,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傅青舟,沙哑断续地问道:“为、为什么……” 傅青舟冷笑一声:“上个月,河沙村的屠夫是怎么死的?” 老道士一怔,喃喃道:“他、他是病、病死的。” “他是吃了你的仙丹,重金属中毒死的。” 傅青舟依然挂着笑容,但眼神冷漠如冰:“还有青瓦村的何家一家人呢?你收了他们全部家当,给了他们修仙秘籍,结果他们一家人手牵手投河而死,你还记得吗?” 老道士神色惊惧无比,发黑的嘴唇不停抽动。 傅青舟顺手搬来一张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居高临下地说道:“柳木镇八户人家、三十口人;河沙村四户人家、九口人;青瓦村五户人家、十三口人,他们的命全部要记在你名下。” 说罢,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老道士的脸:“你一条命,偿不起啊。” 老道士又惊又怕,僵硬的身体开始颤抖。 “你说你能轻松接我三箭,也是个高手了。” 傅青舟淡淡道:“怎么就非要干这种勾当呢?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 但老道士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他毒已攻心,口鼻中涌出大量血液,皮肤下更是出现了一块块可怖的血斑,转眼间便倒在地上、瞪眼伸腿,死了过去。 傅青舟不屑地“嗤”了一声,不再管这具尸体,开始在道观中搜刮起来。 这老道士假扮仙人、骗人敛财,道观中值钱的东西很多,香炉是漆金的、花瓶是古董、道袍是上好丝缎…… 他很快就搜刮了满满一堆,这些东西凭他一人之力暂时带不走,只能回头牵马来拉。 办完事、准备离开前,傅青舟又一次蹲到了老道士的尸体前。 他看着尸体上满脸满身的毒血,冷冷地笑了一声。 “伱和之前我猎杀的那十二个家伙一样。” “血都是黑的。” 言罢,少年洒然而去,谷中烟雾散尽,山外夕阳已沉、夜幕降临,月明星稀。 傅青舟,自幼随养父习武练箭,而后其养父于三年前痴信仙道、吞金而死,至此,傅青舟遍寻“仙人”、杀之行道,所夺之财物尽皆散于受害者亲友,仅留一粟用于衣食住行。 若从穿越那日算起,至今已有十年。 第二章 鬼迹 宿雨朝来歇,空山秋气清。 傅青舟一步步踏上青石板,慢悠悠地行至一处破庙门口。 回头望去,南方十万大山重峦叠嶂,云海翻涌间有鹰隼飞掠。 他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随即笑容收敛,返身推开了破庙大门。 咿呀一声,寒冷刺骨的阴气扑面而来,入眼处尽是破败残落,地上白骨森森、香炉倾倒,殿上神像崩裂、甚至没有头颅。 傅青舟大步迈入庙中,紧接着一阵阴风倒卷,殿门自行轰然阖上。 他却并不惊异,只是在殿前那无头神像前盘坐而下,淡淡开口:“我来了。” 啪啪啪几声,神像脚边一支支香烛自行点燃,白烟袅袅升腾笼罩,令神像形象变得扭曲怪异。 数息后,烟雾里传来一个似男似女的嘶哑嗓音:“又杀了一个?” “又杀了一个。” 傅青舟颔首道:“但仍然不是害死我爹那一个。” “哼……”烟雾里的声音冷笑道:“当年那神棍怕是早已离开白露山,你找不到的。” 傅青舟抬起眼皮,盯着烟雾、又似盯着神像:“我找不到他,你就永远也别想离开此地。”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对方痛点,那声音一下子变得气急败坏起来:“白露山就这么大!白露山就这么大!” “三年来老子翻山掘地、替你找了十几个神棍,你还想怎么样!找不着了!半個都找不着了!这里的神棍全给你杀光了!” “你要不换个愿望吧!女人?神功?术法?还是说你想当官?我都帮你完成!之前三年老子就当喂了狗,你换个愿望吧!” 傅青舟听着,不为所动,轻轻一笑:“急什么?你不是说自己在这待了几百年了么,还差这一年两年的?” 那声音更气了:“你憋了四十八个时辰的尿,马上就要爆了,现在告诉你还要再憋一刻钟,伱憋么!” 傅青舟微微挑眉:“别忘了,第一次见面时,你想杀了我。” 此话一出,烟雾中的声音便安静了下来。 半晌后,它才稍显冷静,慢慢道:“哼……白露山确实再没有神棍了,你要复仇,留在此地已无意义。” 傅青舟知道它所言非虚。 他也并非是依靠这个“烟鬼”在找神棍、自己亦在寻找,确实这白露山方圆百里的范围内,应是再无假作仙家骗人害命的神棍了。 恐怕确如它所言,当年害死自己养父的家伙已然不在附近了。 三年前,养父被神棍所骗,日夜在家中“炼丹修仙”,傅青舟彼时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养父并不听他所劝,终在傅青舟外出购买吃食时吞下了一枚“金丹”而死。 那时的傅青舟穿越而来已有七年,却从未离开过养父所在的溪角村——毕竟他还小,不适合外出游走。 至于之前在那老道士面前喊出的青瓦村只是那神棍为祸的村子之一,那道士活动范围不大,若是自称来自外地,容易引起怀疑。 在那小小溪角村中,傅青舟对这世界所知相当有限,他只知道自己所在之处乃是一个名叫大延的古代王朝,江山广袤、兵强马壮,除却北方强夷偶犯边疆,大延可称得上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如此盛世本该重文轻武,但世间仙人奇玄传说不断,加上各地时有邪异之事,仙家传言便更加盛行,又有传说武到极致便可得窥仙道,因此习武之风大为流行。 而像这种偏僻山野之地,朝廷衙门的管辖力不能说很强,只能说是几乎没有。 因此,当傅青舟找到了第一个江湖骗子、试图替父报仇时,却被对方差点打成了残疾。 十年前他初初穿越而来时,还是个五六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娃娃,却莫名身在深山中、不得已独自生存,那三十多日茹毛饮血的日子可谓永生难忘,若非他前世毕业后干了两三年刑警,有些许野外生存知识,恐怕早就死去。 是养父傅海潮捡到了他,将他视如己出,宁愿自己少吃不吃也要保证他吃好吃饱,他才能活下来……此仇怎可不报? 之后他苦练武功,无奈养父所教皆为粗劣山野拳脚箭术,怎么练都没用……直到他某日追猎一只野狐时,来到了此处破庙。 破庙有鬼、企图夺舍傅青舟,最终却惨叫一声“你这小鬼神魂为何如此强大”后、狼狈逃出其躯体。 早年看过无数传统仙侠玄幻小说的傅青舟自然知晓,恐怕因为自己是个穿越者……这在各种小说中,不过是最基本的套路罢了,没想到现实亦是如此。 但他自然不可能点明,反而在经过了最初的惊异后,决定与这破庙烟鬼来一场交易。 让它教自己功法、替自己寻找仇人,而自己则答应它等复仇之后带它离开此处。 之后的事便如上文所述,傅青舟用三年时间练成了一身不俗箭术、击杀了一个又一个江湖骗子——包括当初将他打成重伤那位,却没有一个是害死自己养父的仇人。 这三年来,双方竟然相处得格外愉快,若无矛盾之时便是时常互相打诨,竟莫名有了种损友的味道。 沉思之后,他缓缓问道:“以你的意思,我该离开白露山了?” “那是自然。” 烟鬼桀桀笑道:“此地偏远穷困,我纵有千般神功妙法,但此处穷山恶水,你一无丹药、二无洞天,该如何修行?不如带我离开……” “你能练成绝世之功、我亦可替你探寻仇人,待时机成熟,我便可寻一具完美躯体夺舍而去,自此你我各走大道,如何?” 傅青舟微微一笑:“不错的主意,就是不知我该如何带你离开?” 烟鬼声音变得迫不及待:“好好好!这神像曾受数百年香火,勉强可承吾之魂,你取其石心,我自会附身其中!” “呵呵……”傅青舟笑了:“那我岂不是多了个随身老爷爷?” 他站起身、抄起手边一截白骨,爬上神台,依烟鬼的意思敲开了那开裂神像的胸膛,果然取出一枚心脏大小的圆石。 这圆石入手冰凉、浑然天成,转眼间周围所有烟雾便统统汇聚而来、灌入其中,令石心微微震颤。 “这石头看着也不结实呐。” 傅青舟一边掂着石心、一边走出破庙,喃喃道:“要是它磕了碰了、火烧水淹,你会有事么?” “你小子就不能小心点?回头等出了山,你再找块好玉、或是一柄好刀好剑,我都能寄身之上。” 烟鬼终于能够离开此地,语气十分畅快:“但你也不过太过担心,这毕竟是块石头,只要它不是被砸得粉身碎骨,我就……” 话说到这里,它忽然一怔。 因为傅青舟已将石心摆在地上,并从山道旁捡起了一块大青石。 “你要做什么?!” 石心震颤着,传出了烟鬼的嘶吼:“不要瞎搞!” “你是个祸害。” 傅青舟慢慢将大青石高举过头,冷笑道:“祸害不就该死么?” 烟鬼大惊:“别、别啊!我、我我我把我所有一切都传授给你!今后你就是我的徒……不、兄弟!我喊你哥!” “我不稀罕。” 傅青舟扬了扬眉:“这世上若有神功妙法,我自己去找;要复仇除害,我自己去做,至于你嘛……” 他回过头,看了眼破庙中满地的残骨。 在自己到来之前,烟鬼早已经害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它必定夺舍过无数人的躯体,只是那些人不够强大、支撑不住它的神魂,最终死去。 过去的自己需要它、并且也没有能力弄死它,现在它自己放松警惕、跑到了一枚不算太结实的石头里,岂非天赐良机? 留它在身边,等待自己的绝不可能是个好下场。 但就在那青石板即将砸落的瞬间,石心俱震、发出了烟鬼声嘶力竭的吼声:“我早在你身上种了诡咒,若我死了,你活不过下一个月圆之夜!” 第三章 苗人 破庙门前,傅青舟坐于山道石阶之上,看着自己掌心那如蜈蚣般蠕动的黑红怪痕,面色阴沉。 在他身旁,石心微颤、传来烟鬼低沉的声音:“这下信了吧?老子几百年前也是一方枭雄,防着点你不也正常?” 傅青舟轻轻一叹。 不信不行。 打从见到烟鬼那刻开始,他就晓得这世上是真有神仙妖魔的,也猜到对方三年间是否在自己身上动过手脚,只是这三年来从未有过任何异像,他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自己算计了烟鬼、烟鬼也算计了自己。 但这也不是多丢人的事……一方面来,还是这三年来双方相安无事,甚至相处颇为愉快,自己才会渐渐放宽了心,烟鬼也才会安心钻入石心;另一方面,自己没能力也没办法发现对方动的手脚。 但临了到头,却发现大家都是老阴比。 傅青舟也没问为何之前烟鬼不把这事捅破,道理很简单,这种事说出来了就是威胁,搞不好就是一拍两散、大家都没得玩,这得是生死关头用来自保的底牌。 “行。” 他自嘲地笑了笑:“算你厉害。” “哼。”烟鬼的声音同样很是不满:“怎么说?现在是同归于尽,还是琢磨琢磨接下来的路子?” 傅青舟抬起头,望向南边:“听说南方十万大山深处,有个大宗门叫万毒山。” “没听说过。” 烟鬼不屑道:“但多半是黑苗族的后人。” “嗯。”傅青舟眯起眼:“听说他们极为擅长各种蛊毒、巫咒,你说他们能不能解了你的咒?” “呵呵呵……”烟鬼冷笑道:“你可以试一试啊,黑苗那群家伙极为敌视外人,你去了怕不是得被他们拿去炼成毒人!” 傅青舟笑道:“行,我就去试试,至于你……” “你必须带上我。” 烟鬼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我为你缓解诡咒,你还是会死!” 傅青舟眯起了眼:“你是想找机会夺舍别人吧?你要真成了,恐怕第一个弄死我。” “那伱是想过几天就死?”烟鬼又是一声冷笑。 傅青舟抬起头望向天边云海,淡淡道:“行,那你接着教我东西。” 烟鬼顿时有些惊异:“还教?你不怕我动手脚了?” “反正动也动了,债多不压身。” 傅青舟笑笑:“当然,以你现在这种状态还是收敛着点,万一哪天我觉着自己没救了,保管一板砖把你拍碎,到时候咱俩谁也别活。” 这是提醒,也是威胁。 至此,方才还生死相见的仇人却默默达成了平衡。 于是傅青舟捡起石心放入衣中,大步下山。 他之前说的话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打算往南边走……去找找那在附近几座村子口口相传的万毒山。 …… 白露山下,一座小镇。 傅青舟骑着一匹老马,老马晃进了小镇、晃进了一条人影稀疏的小街,小街两旁摊铺寥寥,摊主们或跷着腿打着盹、或啪嗒啪嗒抽着水烟。 此地名为白露山、此镇唤作岭响镇,街道并不热闹,却是附近十里八乡最繁华的一处所在了。 之所以选择来此,是因为……镇上有苗人。 关于万毒山的传说便是此地苗人带来的。 万毒山本身并不那么神秘,事实上它乃是江湖上乃至民间人尽皆知的苗族大宗门,深居十万大山,虽不好找、却也常有门人行走世间,更与大延朝廷关系密切。 但这样的“万毒山”,不过是一个擅长刀法、擅使毒功的武道宗门,那些玄奥的御蛊之术、诡咒秘法,却没几人见过。 可在岭响镇苗人们的口中,山中巫师能以蛊咒之术随意玩弄他人生死,甚至死后的鬼魂亦可被其控制,也因此衍生出许多足令孩童夜啼止哭的故事。 原本傅青舟是半信半疑的,但如今见过烟鬼、自己身上还被种了诡咒,他已有八九分相信。 他来到这镇上,便是打算以此地苗人为突破口,先找到万毒山之所在。 “哼。” 烟鬼的声音如蚊吟般钻入他耳中:“你当着我的面寻找破解诡咒之法,就不怕我直接引燃诡咒、弄得你生不如死?” 傅青舟淡淡一笑:“你要有这本事,之前我要搞死你时你早就动手了。” 这道理两人都懂,烟鬼也不过就是打个嘴炮,很快它就对街边的人产生了兴趣。 “这老头根骨不错啊?可惜年纪太大了,这要是个十几岁的娃娃,倒是個不错皮囊。” “嘿,这女娃可漂亮,要是老子还是当年那个……保管收了她做炉鼎!” “咦?那是在摊饼么?我都快忘了饼是什么滋味……他奶奶的决定了,等老子有了身体,第一顿饭就吃煎饼!” 烟鬼喋喋不休,傅青舟默默从衣中掏出两团棉花塞进了耳朵。 还好这货本事太弱,没有传音入密的手段,否则这些声音在脑子里响,不得把人给折磨疯了? 如此穿过小街后,终于来到一处医馆。 这医馆主人便是镇上最有名的一个苗人,也是位大夫,名为姆赤海,不过这名字读起来拗口,大家都喊他老海。 傅青舟猎杀神棍时也偶有受伤,都是找这位老海求药医治,不算熟悉,但也绝对不算陌生。 “是阿舟啊。” 坐馆的老海一眼便瞧见了从马背上跳下的傅青舟,笑道:“打猎又受伤了?” 作为大夫,他的身材魁梧得有些不像话,但面目却有着一种中年人特有的慈和与老实,让人看着很舒服。 “是啊。” 傅青舟走进医馆,冲他摊开了自己右手掌心:“在山里摸到了一块怪石头,手就变成这样了,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您给看看。” 那掌心上黑红色怪痕轻轻蠕动着,分明便是诡咒留下的印记。 这玩意儿瞒也没用,不如一开始就展露出来,也好观察对方的反应——隐藏其真实来源便是。 果然,一见到这诡咒,老海笑容立即收敛、面色一变,一把捏住了傅青舟手腕:“这这、这不是毒……” 他果然知晓! 傅青舟却装作懵懂、挠了挠头:“不是毒?那是什么?这东西会伤人性命吗?” “看着像蛊,但又像是咒痕,我、我不好说……” 老海低下头仔细看着那诡咒,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我也不好说呐……” 烟鬼幸灾乐祸的冷笑声钻进耳中:“还以为这小子有点见识,结果还是不行啊。” 傅青舟懒得理它,作出紧张神色:“老海,您给句准话啊,这会不会伤我的性命?” “这样。” 老海叹了口气:“阿舟你这东西我看不出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接下来的事,你不可告诉任何人。” 傅青舟这次是真的紧张起来,难道这一找就撞大运了?直接碰上了可以解咒的人? 却听老海缓缓道:“你也知道,万毒山巫师是懂这些的,虽然我也不晓得万毒山在哪,但镇上有个老人家曾经是那的人,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她脾气比较怪,但和我还算熟悉,你备些银子、买点手信,我带你去……不管这事成不成,都不能告诉别人她的身份,记住了么?” 傅青舟自是疯狂点头,将一个懵懂又恐惧的少年角色演得十分完美。 一番嘱咐与采买后,老海带路来到了镇边的一座小院。 到了这傅青舟便知晓这是谁了,这院子主人是个苗人老妇,在镇上也有点名气——因为她脾气非常糟糕,在她门前百米处说话大声点都得被她臭骂,曾有泼皮不服试图反骂回去,结果这老妇提着一把竹笤帚便杀了出来,那笤帚上还沾着屎…… 没想到,这位没人敢惹的苗人老妇,竟是万毒山弟子。 老海领着傅青舟来到院门口喊了几声“孃孃”,屋内却没有半点回应。 “咋回事?” 老海有些疑惑:“会不会是睡着了?” “这傍晚时分……不应该吧?”傅青舟忽然吸了吸鼻子,脸色一变:“等等老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恶臭?像是……尸臭?” 老海也嗅了嗅,随即神情大变,猛地踹开院门、冲了进去。 傅青舟把手中的礼品一扔、紧随其后,与其一同闯入院中、来到屋前,撞开了小屋大门。 恶息扑鼻而来,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摆在厅堂中央,胸前插着一柄生锈柴刀,周围满是苍蝇飞舞、一群老鼠轰然从尸体上逃逸散开。 第四章 夜探 “就是你们发现的尸体?” 小院外,五十多岁的捕头捏着鼻子、皱着眉头,驱赶着周围苍蝇。 傅青舟与老海无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小屋里,满头花白的仵作颤颤巍巍地检查着苗人老妇尸身。 这镇子远离中原,甚至距离蜀中都还隔着一座白露山,绝对算是穷乡僻壤,因此不论是捕快还是仵作,都是干了几十年没换过人。 看他们那老眼昏花、恨不得赶紧下班回家抱孙子的样,就知道不可能查出些什么。 果然,老捕头连多问一句都嫌懒:“行,那没事了,你们走吧。” “走?” 傅青舟一怔:“您不问问我们是来这干嘛的?为什么要找她、有没有发现啥怪异之处吗?” 好歹他前世也做过刑警,虽然那对他来说已然是十几年前之事,但有些习惯还是刻在骨子里的。 老捕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阿舟你是白露山猎户、老海是这里的大夫,大家都知根知底,还问个啥子噢。” 老海也扯了扯他,意思分明是别节外生枝。 “行……吧。”傅青舟苦笑一声。 那一边,仵作已经捶着自己腰背走了过来,慢悠悠对那老捕头道:“腐、腐烂很严重,如今是秋、秋、秋天,理应……” 他说话有些结巴,老捕头便不耐烦了:“直接说吧,死多久了?” “至少、五、五日。”仵作伸出了三根手指。 “这老孃孃有五日没出来骂街了吗?”老捕头皱了皱眉:“算了懒得想……” 他回头冲院里另外一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捕快道:“你们查查她近些天和哪几个不长眼的吵过架,都逮衙门里问问,就这样吧。” 另一边,慢慢走出小院的傅青舟自然也听到了这些。 他压低声音:“老海,他们这样不可能查得出谁是凶手。” “算了,我们小老百姓难道还跑去教衙门做事呐?”老海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阿舟啊,你这病我也没办法了,你……自求多福吧。” 两人本也不是特别熟,只能算是相识,对方愿意冒险告诉自己苗人老妇的身份已是医者仁心,自然无法要求更多。 傅青舟看着老海背负双手慢慢离开,自己则是站定原地、转过了身,又一次望见不远处那小院。 “看来,你的运气很是糟糕呀~” 烟鬼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嘲讽:“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线索,就这么断喽!” 傅青舟微微眯眼:“不对。” “啥不对?”烟鬼无意中做了一回捧哏。 “时间不对。” 傅青舟轻声道:“仵作说她死了至少五日,但我进入小屋时注意到厅堂桌上还有新鲜水果,如果这屋子真的闲置了五天,它们不可能还那么水灵,尸体引来的蝇虫鼠蚁也早将它们啃烂了。” 烟鬼没了声音,傅青舟自己思忖了起来。 自己与老海应该确实是巧合碰上了苗人老妇之死,但她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 岭响镇就在十万大山边缘,距离万毒山必定不远,在一个距离万毒山如此近的地方、一个门内曾经的弟子被人杀了,死状凄惨恐怖、腐烂程度明显异常…… 稍稍一想便能得出结论,苗人老妇的死,多半与其宗门有所关联的。 “想要尽快摆脱烟鬼诡咒对我的控制,还是得去一趟万毒山,苗人老妇虽死,但杀死她的人或许有留下相关线索、能令我找到门路。” 傅青舟暗暗想道:“既然这里的衙门查不出啥东西,我就只能自己来查了。” 小院里,几個捕快与仵作捏着鼻子收拾了尸身,不久后镇上义庄来人、扛着棺材把尸身运走,几个捕快也说说笑笑离开,小院渐渐恢复了安静。 日头西斜、残月悬枝,岭响镇慢慢被夜色笼罩,镇上亮起了点点灯火。 无人的苗人老妇小院外,傅青舟一身夜行黑衣、蒙着面悄然接近。 不是他非要搞出这一身做贼的行头,而是毕竟这儿刚横死了个人、自己白天又曾出现在案发现场,万一被人看到了,那是百口莫辩。 屋里的尸体虽然被收拾了,但那些捕快们打理得很不尽心,地面上仍然残留着一层恶心的油脂与血迹,许多老鼠蚂蚁苍蝇围在上面打着转。 尸体已经不在,再去观察也没有意义,傅青舟第一时间选择了去看看自己白天瞧见的那几个水果。 半天过去,那几个果子果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氧化,也爬上了许多小虫。 仅仅半天就变成这样,之前那么新鲜…… 他微微眯眼,继续在屋里探查起来。 “砖灶里的火早就熄了,但并未完全凉下,虽说砖块容易储存热量,但也不可能让热量留存超过一两天。” “后院里的几只母鸡还在下蛋、地面上还有谷子,院里的杂草也不多……” “卧室床上没有半点灰尘,不仅是床,凡是日常生活中经常容易接触到的桌椅表面都没有灰尘。” 傅青舟轻吐一口气,确认自己的判断没错。 苗人老妇死的时间其实非常短,甚至有可能就在自己与老海上门前不久,尸体之所以会腐烂成这样,恐怕是因为中了某种特别怪异恐怖的毒。 又或者就是所谓“蛊”、“咒”。 傅青舟虽然自己在猎杀江湖骗子们时也会炼一些毒,但这大多都是烟鬼给的现成配方,他这方面知识还是稍弱,无法判断出具体是什么东西。 当然,他又不是真来破案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找找屋中有无老妇或凶手留下的线索——可以让自己找到万毒山所在的线索。 于是他开始了更进一步地探索,尽可能地将屋中每一个角落都照顾到,所有的抽屉、柜子、瓷缸……甚至是鸡窝都不放过。 过程当中自也有些惊险,这苗人老妇在自家竟藏了不少小机关,但傅青舟早有心理准备,进每一扇门、开每一面柜时都格外小心,未触发任何一个毒烟、毒箭机关。 “桀桀桀……” 就在这时,他耳中钻入了烟鬼得意的笑声:“就你这点水准,永远也别想发现她藏起来的东西~” 傅青舟心头一跳,却装作不以为意:“别装了,你根本啥也没发现,想嘲讽我不如换个方法。” “想激将我呐?” 烟鬼冷笑道:“休想~” 傅青舟眼珠子一转——他知道烟鬼是个很沉不住气的急性子,它要是发现了什么,绝对不可能憋上几分钟再说。 它跳出来的时候,一定是刚刚发现了什么,而那时自己在…… “鸡窝?” 他眼睛一亮,重新将目光投向原本已经检查过一遍的鸡窝。 在他将手伸向鸡窝时,烟鬼没了声响,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若是猜错、烟鬼的嘲讽声早就铺天盖地而来了。 但鸡窝翻了一圈却仍然什么都没有,傅青舟耳中又开始钻进桀桀桀的冷笑声。 “不对,我要找的东西一定就在这里。” 他眯起眼,沉下了心:“鸡窝里除了鸡蛋什么也没有,难道……就是鸡蛋?” 他方才翻找时都挪动过这些蛋,手感上差别不大呀。 但这一次他更加认真了,每一个鸡蛋都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地用指腹摩挲一圈……于是终于有了发现。 有一个看似普通的鸡蛋壳上,似乎有一小部手感明显不太对劲、过于光滑,不像是蛋壳本身的质感,而像是敲开一个小缝后、用某种东西填补了回去。 第五章 万毒山来人 没有犹豫,傅青舟第一时间敲开了鸡蛋。 果不其然,鸡蛋里根本没有蛋清与蛋黄,只有一些白色填充物,似乎是水与面粉混杂在一起的东西,揉开之后,一张小小纸条落了出来。 “叁贰、伍捌、陆叁、贰玖、壹壹。” 纸上写了五个数字。 傅青舟挑了挑眉,这纸上的字迹细小而颤抖、并不好看,似乎就是那苗人老妇颤颤巍巍写下的。 上一世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老妇细致而紧张藏起的这张纸条,一定与她的死有关。 这五个数字最容易联想到的便是密码,但屋里哪些地方有密码呢? 于是又是一通好找。 这次烟鬼安静了,估计是它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嘲讽居然真被傅青舟找见了纸条,于是干脆闭上了嘴,只是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冷笑。 不过这一回傅青舟没找太久,便有了大致目标。 图上的画、房中书架,还有一些被毒烟毒箭机关保护起来的地方,都是有可能用上这密码的地方。 但就在他准备先研究研究厅堂墙上那幅山水画时,忽然耳朵一动。 隔壁卧室的木窗,突然发出了“咔”地一声。 傅青舟一惊,都不去考虑那究竟是有人翻了进来、还是仅仅一只路过野猫碰到了窗,立即将纸条藏入腰带间、拔起腿就要往厅堂大门处逃走。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还是太迟了。 “什么人!” 一声沉喝,随后一道劲风从后方袭来,直逼后脑! 傅青舟心头猛跳,扑地便是一滚,那道劲风擦着他后脖子刮过,打在厅堂门框上,顿时木屑横飞。 他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差点杀了自己,在地上一骨碌爬起后,便夺路冲出了大门。 但身后那人来得更快。 傅青舟刚刚迈出两步,狂风便刮到了他身后——那是一个疾扑而来的人! 眨眼间,那人便一把按住了傅青舟的后颈与右肩,傅青舟本能地想要抽出腰间短刀反击,但却在拔刀前的刹那停下了手。 苗人老妇之死与万毒山有关联,这个突然出来的人,会不会是万毒山的?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人手上便传来澎湃巨力,傅青舟是想反击也做不到了,当即便被对方一把按到了地上。 “你是谁!”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中年男音:“师姐刚死,你就出现在这,莫非……” 师姐? 傅青舟眼睛一亮,连忙道:“我不是凶手!我只是個山中猎户、也是来找凶手的!” “哼……”那人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信么?” “你看到了,我的武功并不高。” 傅青舟语速极快:“这屋子主人曾是万毒山弟子,就算年事已高,但想必也有一身高明功夫,我怎么可能是她对手?” “呵呵,还想骗我?”那人继续冷笑:“除了门内弟子,谁会知道师姐来自万毒山?” “老海!” 傅青舟毫不犹豫地答道:“镇上唯一的大夫老海!是他告诉我的!” 没等中年人再次发问,他便飞快道:“我在山里中了一种似毒非毒、似咒非咒的东西,来镇上找老海看病,他告诉我他没有办法,但这屋子的主人曾是万毒山弟子、或能助我,我才来的!” “但我们今日来时她已然死了,老海说我已无药可救,我不甘心,才想半夜潜入探查、找找有没有能够让我进万毒山自救的方法!” 他说的全是实话,语气恳切真实,中年人按着他的力道也稍稍减轻。 “给我看看。”他沉声道。 傅青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在我右手掌心。” 下一秒,他的右手便被中年人撑开。 “嗯……确实是个比较麻烦的咒。”中年人低声道:“不像我万毒山所为,也不会是师姐给你下的。” 身上压制的力量忽然空了,傅青舟大松一口气,翻身坐起。 直到这时,他才看见了这个中年人的模样——对方与自己一样穿着夜行衣,但并未蒙面,是个模样老成沧桑、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脸上的络缌胡让他看上去有些凶狠。 他手上身上没有瞧见任何兵器,难道方才那道劲风……是他的掌风? “谢谢。” 傅青舟冲中年人笑笑以示友好:“我没有别的意思,真就是想救自己一命。” “嗯……我晓得。”中年人点头,面目沉静:“你可以走了。” “走?” 这是傅青舟今天第二次被人辇,顿时怔住:“我还要……”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找什么线索啊!眼前这不就是万毒山的人? 于是他立即眼睛放光:“前辈,不知您可否告诉我,如何治疗我这手上的咒?” “我不知道。” 中年人淡淡道:“我不擅长这些,你这咒我看不大懂,恐怕得山里长老才有本事,但你不是苗人,不能进山。” 说罢他摆了摆手:“也别想着送礼劝说,没用的,这是死规矩。” 傅青舟愣在了原地,看着中年人返身进入屋内,似乎便不打算管自己了。 “哈哈哈哈哈!” 烟鬼尖厉的笑声在他耳中响起:“傻了吧!撞见了万毒山的人,结果人家不救你!哈哈哈哈哈!” 傅青舟忍住将怀中石头砸碎的冲动,咬了咬牙,大步跟上了中年人的步子。 “做什么?” 中年人停下脚步、赫然回头,脸色很是不快:“万毒山内务之事不容外人掺和,若不是你身中恶咒、命不久矣,现在我已然杀了你灭口!” “前辈。” 傅青舟冲其抱了抱拳,认真道:“我明白您要探查您师姐的死,这件事上我可以给予您帮助,但我也希望您网开一面、给我一个进万毒山求医的机会。” 中年人皱了皱眉:“帮助?你凭什么帮助我?” 傅青舟微微抬头,直视着对方:“我知道您师姐死前藏了东西。” 中年人顿时脸色一变,双目中射出熠熠神光:“伱说什么?” “我想,是我与老海来的时间太巧、惊走了凶手。” 傅青舟将自己关于苗人老妇死亡时间的推测说出后,又道:“若我所料不错,我与老海进入小院时那凶手多半还在屋内、并且正在找一个重要的东西,只是见有人前来、不想节外生枝,才抓紧离去。” “如今,那东西依然藏在屋中……加上您来得这么快,我想,那一定是件对万毒山很重要的东西。” 中年人眯起了眼,一字一句道:“你方才,在屋里找到了什么?” “还请前辈先答应我的请求。” 傅青舟再次抱拳、低下了头:“蝼蚁尚且偷生,这是我唯一的自救机会,请前辈谅解。” 中年人从眼缝中盯了他许久后,才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傅青舟露出笑容:“既然如此……” 他手一抹,指间出现了半张破破烂烂的纸条:“这是我在鸡蛋中找到的,上面有两个数字——或许在这屋中,还有半张字条。” 第六章 防一手 见到傅青舟指间那半张字条,中年人眼睛微亮,大步上前取过。 “确实是师姐的字迹。” 他终于第一次露出微笑,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感慨:“鸡蛋?竟然是鸡蛋……” 随后他望向傅青舟,眼神中已然有了些许欣慰:“你知道另半张在何处?” “不知道。” 傅青舟苦笑道:“我还在找呢,前辈您就来了。” “无妨。”中年人摆摆手:“我们接着找。” 他很自然地将那半张字条藏入了自己袖中,随后便悄无声息地滑向了后院——估摸着是去检查其他鸡蛋了。 直到这时,烟鬼的声音才轻飘飘钻了过来:“你小子可以啊,前边这么诚恳,结果关键时刻留了一手?” “正常操作。” 傅青舟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一笑:“说起来,他这武功是什么水平?比我见过的所有江湖骗子都要强太多了。” “不怎么样。” 烟鬼不屑道:“大宗门弟子比你和江湖骗子强那是再正常不过,他只是开了武窍而已,若论根骨天赋和你差远了。” “我估摸着大概有个四境水准吧,蝼蚁罢了,否则他早就穿过我的屏蔽、偷听到我们对话了……当然,他揍你还是轻轻松松。” 傅青舟:“武窍?四境?” “你现在知道了也没用,时机到了再教你。”烟鬼慵懒道:“答应了要教你,老子还不至于食言。” 傅青舟笑笑,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心中对烟鬼的警惕又提高了两个度。 虽说它没有自保之力,但却依然能够悄然探知鸡蛋里有字条、知晓中年人的武学境界,甚至能够隔绝外人听力…… 确实要想办法尽快学点真东西了,这个世界,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大很多。 并且学东西这件事也不能完全寄托在烟鬼身上,他可不会相信烟鬼要教自己东西是因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之类的理由。 思绪飞转间,傅青舟已然钻进了苗人老妇的卧室。 确认中年人还在后院翻找鸡窝后,他将袖中那剩下的半张字条取出,微微眯起了眼。 下一步…… 数分钟后,刚刚将鸡窝中所有鸡蛋一个個敲开的中年人忽然听见里屋传来了傅青舟刻意压低的呼唤声。 “前辈!前辈!有发现了!” 举目望去,只见他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指间还夹着半张皱巴巴的小纸。 中年人眼睛大亮:“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这里不止有字条。”傅青舟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她床底……前辈你还是得自己来看。” 说罢,他便立即钻回了窗内。 中年人微微皱起了眉,眼中闪烁起一抹警惕。 他虽久在宗门、极少行走江湖,但绝无可能如此容易就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他还记得初见少年时那一掌——当时自己刚刚翻进屋内,那少年便立即扭身逃跑,当自己一记掌风袭去时,那少年竟似身后长了眼、就地一滚避过。 此等警惕心思、此等反应动作,根本不是可能是个山中猎户! 若非少年未开武窍,中年人甚至怀疑他是否是某个大宗门的年轻弟子了。 于是他放轻脚步,隔着窗柩、借着月光望向屋内。 只见傅青舟蹲在床边,拉开了床底柜子,似乎正在研究些什么,还扭头冲他招了招手。 中年人眯起眼,没有往最近的窗口钻入,而是选择了从后院进入厅堂、绕向卧房正门。 当他站定于房门口时,屋内那轻轻摆弄木柜的声音仍在轻轻响动。 中年人手一翻,随手从一旁桌上取出一根木筷,轻轻将房门顶开一条缝,身体绷得极紧,以防门边有什么机关。 但什么都没有,傅青舟依然蹲在床边捣鼓着。 “前辈?” 他回头看了中年人一眼,眼色中有些疑惑:“快过来啊,这东西我看不大懂。” 中年人警惕心依旧未散,吱呀一声推开了门,一步一顿地往屋中走去。 傅青舟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心,连忙站起,将位置让了出来。 “你手上的纸是在哪找到的?写了什么?”中年人并未立即过去,而是先出声问道。 傅青舟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半张纸:“呃,是压在床板缝中间的,上面的数字是……” 他又报了三个数字,中年人听了微微一怔。 “难道是真的?” 他心中稍定,前后五个数字,对应的正是万毒山五灵密锁——那是宗门内常用的一种机关,是一种榫合机关锁,它是锁、也是盒子,每一个的长相模样与解锁方式都有所不同,必须按照既定数字密码规则进行解锁方能打开。 中年人慢慢上前,往床底看去。 但他并未看到五灵密锁,床底柜中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上锁木箱。 “前辈,这锁我撬不开。” 傅青舟在一旁解释道:“但我看木箱上的纹路似乎有些规律,而这半张字条又是在床底找见的,你说它们会不会有关联?” 中年人微微颔首——确实有可能,将五灵密锁外面额外上一道锁并不奇怪。 那木箱普通到了极点,铁锁周围有明显的撬动刮擦痕迹。 他皱起眉:“这锁你撬不开便罢了,弄断它也不行么?” “不敢。”傅青舟尴尬一笑:“担心万一它内部有自毁机关……” 中年人冷笑一声。 伱一个普通猎户,还知道自毁机关? 他已经决定,等此事一了便直接杀了这少年,以免节外生枝。 此思一通,中年人态度反而变好,轻轻一笑:“不必担心,此锁并无特别。” 他蹲到床边,伸手握住铁锁、内息涌动,重重往下一扯! 当地一声,锁扣直接被他扯断,木箱咔地一声弹开! 与此同时,傅青舟悄无声息地向后一挪。 中年人一怔,心中忽然生起浓浓警兆,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黑雾自木箱中喷涌而出,带着极为辛辣气息、令他双目迷蒙、呼吸困难。 更糟糕的是,他一下便知晓,这是师姐最爱用的剧毒——青面兽!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便是因为此毒甚至不用吸入、仅仅只是接触到皮肤便会迅速渗入,虽不会立即致命,但寻常解毒药丸根本压制不了它,愈是运功逼毒、毒性发挥便愈快——待中毒者死后,便是全身泛青、面目狰狞若野兽,死状极惨! 中年人心中不作他想,立即伸手向怀中,无论如何先解…… 但就在这时,一把短刀从背后重重刺入了他肋下! “前辈。” 傅青舟的冷笑声传来:“不想死的话,就老实一点吧。” 第七章 攻守易之 成功阴到中年人的毒烟机关,是傅青舟之前就发现了的。 当然,他极为小心地没有触发,只是用铁丝小意地捅开了锁、发现里面没有东西后,便重新将其合上。 方才他将这锁又一次扣了上去,并装作在这里捣腾了很久的样子,以减少中年人的警惕心。 像这种机关都非常敏感,不可能让人在这里又撬又砸半天还没有反应。 因此中年人自然便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盒子。 尖刀入肋,中年人痛得整个人身体一抽、仰面张大了嘴,但下一瞬间,他却惊愕地发现体内毒素流动速度正在减缓! “刀、刀……” 他艰难道:“刀上有解药?!” “这是解药么?”傅青舟轻笑:“我不知道,它藏在厨房里,与盐、白糖放置于一处,我想您师姐应该不至于把毒药放在那儿吧?想来,是为了防止自己日常与毒物接触太多、用来化解体内毒素的。” “所以我弄了一些涂在刀上,想着,帮您缓解缓解。” 尖刀在他体内轻轻搅动,中年人痛不欲生、口中涌出鲜血,原本想问的话统统卡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您很想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傅青舟笑道:“当然因为您就是杀害自己师姐的凶手啊。” 中年人瞳孔猛缩,双手扶着床沿、不断颤动:“什、什……” “别想侮辱我的智商。”傅青舟轻啧道:“万毒山与大延朝廷关系密切,此屋主人被杀又与万毒山有关,若山里真要来人,也该是先进衙门、拿到卷宗,先检查尸体后再来探屋,更不会在半夜灯火不明时前来,应是日头高照、光线明亮时,才方便查案。” “并且尸体中午才刚发现,晚上你就来了——万毒山又不在岭响镇,哪怕是飞鸽传书也要时间,你们门内知晓此事、议定事程、选人派人,再从山中来此,我可不信动作能快到这种程度。” “我看,你就是那个杀了人后来不及找东西、于是半夜摸上门来想再探一探的家伙吧?” “你想做的事一定很重要,所以见了我之后没有马上灭口,担心我死在这里生出新的变故,于是干脆想着把凶手之名嫁祸到我身上、换个地方弄死我,但又看我似乎真有点找东西的本事,才想先留着我性命,对也不对?” 中年人呼吸声如破风箱一般,整个人颤抖不止:“是……是……” “嗯。” 傅青舟点点头,抽出了短刀。 中年人呜嗯一声,捂着伤口倒在地上,浑身冷汗如雨一般打湿了衣物。 “现在没有解药压制你的毒了,伤口还在流血。”傅青舟笑道:“接下你最好老实交待,否则恐怕活不了多久。” “也别想着乱来,否则下一刀就捅你脖子上了噢。” 烟鬼的笑声在他耳中乱响,不停骂他阴狠,但听那口气却是赞叹更多。 尖刀离体后,中年人脸上立即开始泛起青斑,他僵硬地抬头望向傅青舟:“你、你还想知、知道什、什么……” “你到底是谁?” 傅青舟冷冷道:“还有,你在找什么?你和万毒山究竟是何关系?有没有办法帮我进入万毒山?” “我……” 中年人痛苦地喃喃道:“我确、确实是万毒山弟子,我叫、蒙、蒙竹刚。” “我、我、我在找一枚……钥匙。” 他艰涩地说了很多,傅青舟才终于理清事情前因后果。 原来万毒山中关押着一個曾经令江湖与朝廷都极为头疼的大恶人,那大恶人原本只是一个小道士,却在短短数年间崛起、成为绝世强者。 那时的他实力超绝、近乎天下无敌,三十多年前被正道诸雄、朝廷高手们骗入陷阱,连番大战后中了当时万毒山宗主的剧毒与巫蛊,才终于被擒。 但他们却没有杀死大恶人——因为传说此人身上藏有某个足令任何人心动的巨大秘密、亦是其极快崛起的原因,所有人都想问出他的秘密,故而将他押入万毒山,日夜以剧毒折磨逼问。 可如今三十年过去,大恶人仍然活着,便由此可知无人能够问出他的秘密。 而关押这大恶人的牢房钥匙……便是在死去的苗人老妇身上。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看似老迈、离开宗门于山外安居的老妇,竟然保存着如此重要的一枚钥匙,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能够盗得钥匙。 直到三十年后,负责日夜为大恶人递送吃食的蒙竹刚,被说动了。 大恶人答应他,会收其为关门弟子、传授其无上神功,但要求他将自己放出。 这是个非常简单、简单到粗糙的交易,可蒙竹刚信了。 “我……我在门中三十余年……” 他喃喃道:“天资愚、愚钝,瓶颈已、已然十年未、未曾松动,师傅不、不喜欢我,连、连晚入门十几年的师弟师妹都、都比我强,门内甚、甚至派我去做送、送饭这种杂、杂活!” “这……这是我唯一的机、机会!” 傅青舟冷眼看着他。 蒙竹刚脸上已经爬满青斑,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就连肋下伤口中流出的血也泛起了青光。 “那就是说……” 傅青舟蹲下身,用刀拍着对方的脸:“如果我找到了这枚钥匙、将它和伱这个叛徒一起送回万毒山,便算是替你宗门立下大功,换一个解咒的承诺,不难吧?” 蒙竹刚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苦笑。 “真、真是为了、解、解咒?”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傅青舟笑笑:“对啊,不然呢?” “那……那自是可、可以。”蒙竹刚艰难且痛苦地答道。 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在门内小心翼翼地打探、接近那些根本看不起自己的人、冒着巨大风险前来杀死师姐……离成功就差一步之时,竟会栽在一个少年身上! 而且这少年还与此时毫无关系,只是为了解一个咒! 如果自己方才答应带他去山里找长老帮忙解咒、只要他帮着自己找到钥匙,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蒙竹刚不知道,也不想去想那种可能性,他怕自己后悔到发疯。 “我……我有一个请、请求。” 他努力张开僵硬的嘴道:“我、我带你进、进山,但求你在山门前,放……放了我。”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求人者与被求者的位置已然反转。 傅青舟知道,蒙竹刚是想要求一个生的希望。 这个叛徒一旦回山,等待他的必是死局。 如果把这个希望给他掐灭了,那自己也绝不可能再找到万毒山。 于是他笑了笑:“当然没问题。” 第八章 进山 蒙竹刚双瞳失焦、手脚被反绑着扔在一旁,嘴里亦塞着布团,只能发出轻微的痛苦呻吟。 此时傅青舟已然用苗人老妇留在厨房里的药剂为他解了毒——他运气着实不错,那东西还真是解药。 他肋下的伤也被包扎了起来、暂时止住了血,但傅青舟怎么可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在他脸上青斑退却后,傅青舟毫不犹豫地往他嘴里塞了枚丹药。 “你们万毒山是玩毒的祖宗,我这点小毒肯定奈何不了你。” 傅青舟当时笑着从腰间又摸出了十几枚丹药:“但如果我拿出一堆不同的毒,你又该如何应对?” 重伤在身、身体机能又被“青面兽”严重破坏的蒙竹刚,就这样被灌进了十几种毒药。 这些都是傅青舟对付江湖骗子时自己炼制的毒,用的是烟鬼提供的配方——它们不像之前毒死那老道士的毒那么烈,但胜在成本低廉、用料简单,而且……混在一起后效果足够随机。 此时的蒙竹刚手脚不停抽搐、浑身乏力,更是被毒得暂时失去了视力与开口说话的能力。 “说起来……” 傅青舟一边寻找着钥匙,一边悄然问道:“你为啥不直接教我如何通过点穴让他动弹不得?应该可以办到吧?” “我凭什么教你?”烟鬼不屑冷笑:“好让你快快找到解咒之法么?” 说罢,它语气一变、好奇问道:“说起来,你这样一通瞎搞,不怕把他弄死?” “死就死了呗。” 傅青舟不以为意:“方才我已说过,万毒山与朝廷关系密切,若是他也死在这里,过不了多久山里必定会派人前来调查,届时我也能搭上线。” “虽然会麻烦一些、也得多等几日,但总有办法。” 烟鬼哼了一声:“其实你根本没必要与他为敌,与其联手反而更好。” “我不和为了一己私利杀人的家伙为伍。”傅青舟淡淡道。 烟鬼不屑一笑:“你若是杀了他,岂不也是为了私利杀人?” “我不会杀伤无辜之人。”傅青舟心绪没有一丝动摇:“懒得和你辩经了,要是不想帮我就闭上嘴,虽然我不会把石心砸碎,但小心我把石头给你沉粪坑里。” “你敢?!” 烟鬼尖叫了一声,随后还真的安静了下来。 傅青舟终得片刻宁静,开始认真寻找钥匙。 终于,在约摸一柱香后,他注意到了一个此前被自己忽略掉的玩意儿——那是个堆放在后院柴草堆中的“木块”,长得像是个有六个怪异凸起的桩子,模样稍有些怪异,但仔细去看会发现那木块上有数条极细的拼接楔合痕迹。 如果要形容的话,大概就与他前世玩过的“鲁班锁”、“孔明锁”有些相似,必须要通过特定方式与顺序扭转、抽拉,才能将其解开。 “五个数字分别是三二、五八、六三、二九、一一,前缀最大的就是六,这‘木块’正好六個头,所以是每个不同的凸起对应的旋转次数?” “但我咋知道哪个是一、哪个是六呢?” 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傅青舟稍作观察,便发现不同的凸起上木质纹路数量有所不同,正好对应是一到六的数字。 这样一来便简单了,他坐在后院小马扎上抱着这玩意儿折腾了不到一刻钟,便依密码找到了规律,将其解开。 随着最后一块咬合的榫卯被错开,一枚小小的黄铜钥匙也在月光下显露出来。 …… 天亮之前,傅青舟便带着蒙竹刚离开了小院。 他认真地将屋子与小院清理了一遍,将两人留下的痕迹清除得干干净净,并将那些毒烟、毒箭机关全部破坏。 接下来或许还会有一些捕快之类的人前来,如果不弄干净,可能会有人受伤甚至死亡。 蒙竹刚也不愧是万毒山弟子,在那十几种毒药的摧残下不过就难受了小两个时辰,在日光斜入山峰之际,他便已然挺了过来。 当然,为了防止他逃跑,傅青舟还是将他绑成了一个大粽子,并毫不留情地将其双手打成了骨折。 “此地距离万毒山门尚有二百余里,山路崎岖,今日未必能到。” 蒙竹刚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伤这么重……能给我吃些东西么?” 此时傅青舟骑着一匹老马、在山林间晃晃悠悠——至于蒙竹刚,则被他用一根绳子牵着,跟在马屁股后边步行。 听闻此言,他扭头一笑:“放心,伱如果真快不行了,我不会不管你的,反倒是你自己,为了省点力气少走些路,就别带着我绕圈了噢。” 这蒙竹刚本领远在自己之上,只有饿着他、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才能勉强保证安全。 就这样,傅青舟每次从包裹中取出干粮与水时都还要小心地测一测毒。 万毒山弟子……谁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下毒手段? 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蒙竹刚所指的路,是从岭响镇一路往南、深入十万大山,随后沿着西南方向翻过一座无名石山,下山后在附近寻一片毒瘴密布的沼泽,只要穿过那片沼泽、再经过一片山谷,便能远远瞧见万毒山上的村寨了。 傅青舟听得很是无奈,但也没有办法,古代就是这样,又没有人给你修路、也不可能到处给你插着路牌,像这种山里的地方,就是靠当地人依据一些特殊地貌来认路。 从清晨一直走到黄昏,他们才堪堪翻过了那座石山,老马不擅长翻山,半途便被傅青舟放走了,由他自己背着干粮、拖着半死不活的蒙竹刚。 待翻过石山后,蒙竹刚又直接累昏了过去,傅青舟自己转悠了两圈,居然没找着那个所谓的沼泽,他也不敢走远,眼见天色渐暗,便原地支起了篝火。 不久之后,夜色降临。 十万大山中是真正人际罕至的原始森林,时不时便有野兽呜鸣响起,傅青舟将早就准备好的干燥山虎粪便洒在临时营地周围,以防半夜遭遇野兽偷袭。 但就在这时,一路上脸色苍白、连眼皮都抬不起的蒙竹刚此时呼吸正渐渐变得绵长、雄浑。 他有些贪婪地呼吸着山中的空气,眉心位置皮肉轻跳,仿佛这儿的空气与外界大有不同。 随后,他慢慢睁开眼,盯着靠在不远处树旁啃食干粮的傅青舟,目光变得无比阴毒。 第九章 迷雾 傅青舟此时很累。 昨夜夜探小院前他休息了一阵,随后便是整夜没睡、又跋涉了一天山路,其间更与蒙竹刚斗智斗勇了一番,一路上还得防着身边这个穷凶极恶的家伙,身体与精神的消耗都极大。 因此此时在篝火旁坐定后,他眼皮便打起了架。 胡乱啃了几口干粮后,他还是撑着疲惫身子站起,往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蒙竹刚嘴里喂了点水,以防他真的饿死渴死。 但就在喂水之时,傅青舟忽然瞳孔一缩。 借着月光,他瞧见蒙竹刚眼皮子微微耸动了一下。 昏睡中的人也会有眼动,这很正常,但他偏偏在此时心中生出了警兆! 也就在同一时间,蒙竹刚突然睁开双眼、身体猛地动了起来! 他全身被五花大绑、双手手肘关节更是被敲折反绑,但他依然像个弹簧般从地上弹起,被死死捆住的双脚上爆发出巨大力量、瞬间将绳索挣断! 他上身依然被捆紧,但双腿终得自由,在空中如铁鞭般飞舞而起、带着劲风甩来! 啪地一声,一只脚印在了傅青舟胸口,直接将他重重踹飞! 傅青舟翻滚着压过篝火滚倒在一旁,脑子一阵发懵。 这怎么可能? 蒙竹刚昨晚被毒得命都丢了大半条,今日还不吃不喝硬走了一天山路,他哪来的力气突然反攻? 如果他靠这双腿就能打倒自己,那路上的时候自己也没绑着他腿呀?他咋不跳起来踹自己呢? 但想归想,此时却不是冒问号的时候,傅青舟借势在地上多滚了两圈,恰好避开蒙竹刚随后紧逼而来的两记重跺。 一声弦响,正是他反手从树下包裹处摸到了自己的铁胎弓与羽箭,抬手便是一箭。 只听“笃”地一声,羽箭钉入树中,却并非蒙竹刚避过了箭击,而是他……跑了。 在踹飞傅青舟、又重跺两脚,作出拼死一搏态度的蒙竹刚,忽然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眨眼间他便隐入漆黑林中,脚步声倏忽渐远、随后消失不见。 傅青舟怔了怔,却没有放松下来,而是迅速起身、将散落的篝火踩灭。 他极为小心地弓身拾起包裹背在背上,从始至终铁胎弓都没有放下。 “他方才明明有机会杀了我,为何扭头跑了?” 这个问题刚刚冒出,答案便在心底浮现。 “我明白了。” 傅青舟恍然:“他虽然挣得了一丝反击机会,但毕竟双手骨折、全身被绑,加上身体伤痛,根本没有把握!那死斗的态度是在骗我!” 想清楚这一点后他立即反应过来,眼下或许是自己捉回蒙竹刚的最好机会!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沿着蒙竹刚逃跑方向追去——虽然夜幕山林之中漆黑无光,但他此世也是自小在山间长大的猎户,早就习惯了这种环境,借着月光便能够自然行动不受阻碍。 没走出几步,傅青舟忽然左耳微动,捕捉到了一丝极为细小的破空声。 他身体微绷、侧身暂退一步,并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弓弦! 啪地一声,一枚小石子擦着他脸颊掠过、深深钉入了身后一棵大树之中。 而他手中弓弦亦如古琴般鸣响,羽箭呼啸而出,随即隐沉在了黑暗中。 “没有反应,没有射中。” 傅青舟心中微凛:“但他却能够准确判断我的位置……” 他身形微闪,躲入一棵树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又一枚石子飞掠过他方才所站的位置。 傅青舟猫着身子藏入一片灌木丛中,悄然移动着位置。 他不敢再随意放箭了,箭袋里的箭数量有限,射完就没了,但对方却有漫山遍野的石子能作暗器,这样互狙下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他拿出了在山中接近野兽的技巧,步履轻悄、每一步都踩在山风吹动草木的节奏上,让自己的脚步声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一点点往方才石子投掷而来的位置靠近。 嗖嗖嗖! 就在这时,周围又传来三道破空之声,傅青舟本是下意识想要躲避,但身形挪动前却忽然停住。 下一秒,笃笃笃三声传来,那石子并未击中他,而是打在了周围的树木之上。 “果然。” 傅青舟眼睛微亮:“他现在不知道我在哪,这一下是试探我、想引我出动静!” 如此一来他便稍松了口气,蒙竹刚的本事没高到令自己绝望,对方也无法隔空定位自己,想必只是夜视能力更强,当自己将身形隐藏起来后,他也看不到自己了。 于是他稍作思忖后,从地下拾起一块大石头,重重抛向不远处。 石头落地瞬间,破空声再来,傅青舟也身形猛动,倏然搭箭、朝着破空声传出的方向射出一箭! 眨眼后,黑暗中传来一声痛苦闷哼,随即便是一阵悉索脚步声迅速远去。 傅青舟哪里肯放过他,毫不犹豫便又是拿手的三箭连发! 箭支射穿了飘落树叶、刮去树木枯皮,在复杂林立的枝叶间穿行,最终飙起了一片血花。 听见黑暗中传来了痛哼,傅青舟双目放光便要追去,但也就在他心神稍有松动的这一瞬间,一股剧痛从肩头传来! 巨力将他重重击倒,一阵晕眩后,他侧头看去——只见自己左肩处鲜血已然开始渗湿衣物,一枚尖利石子深深刺入肉中。 能够定位反击的,也不仅仅是他。 傅青舟咬着牙拔出石子,当他重新坐起后,却已然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他没有放弃,继续往前追去,最终却只发现了一片洒落地面的血迹以及几支断箭。 又搜索一圈后,亦只能发现被石头割断的绳索,蒙竹刚已然再寻不见。 就在他警觉地四下寻找时,烟鬼的尖笑声突兀响起,差点没把傅青舟惊得跳起来。 “哈哈哈哈哈!傻了吧!到手的鸭子都能飞喽!” 它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如果它有身体,此时一定是抱着肚子笑到满地打滚:“唉哟唉哟笑死老子了,一副多聪明的样子,结果就这么被人晃啦!啊哈哈哈哈哈!” 傅青舟黑着一张脸,慢慢放下了弓箭。 烟鬼都觉得蒙竹刚逃了,那么他想必是真逃了。 方才那短暂的交手间恐怕也榨干了他的力量,加上他身上又中了至少两箭——并且那箭上还有自己淬的毒,现在他肯定无法再战了。 “所以……” 傅青舟问道:“是因为他有什么内功、能够调息养身?所以看似虚弱到不行、其实反而休养了一天?” “白痴!” 烟鬼狂笑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这儿灵虚充盈,比白露山那种鬼地方好上百倍,只怕已然到了万毒山领地范围之内,他又在此修炼多年,武窍一动、呼吸间便可恢复不少实力!” 傅青舟听了后脸更黑了:“什么灵虚、武窍,你从未教过我,我去哪里知道?” “嘿,生气了?”烟鬼得意到不行:“求我啊,求求我,我就教你~” “求你?” 傅青舟从怀中取出石心,大步来到方才自己洒下山虎粪便的地方:“想尝尝这个不?” 他说着便将石心往粪便粉末上怼去,烟鬼的笑声瞬间化作惊恐尖叫:“别别别别!我说!我说!” “你奶奶的……” 傅青舟咬着牙收回了手:“看来以后得随时给你备些‘好东西’,你才能老实些。” 他本就又累又困、蒙竹刚又逃了,现在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烟鬼还找这时间嘲讽自己…… 也就在这时,山中忽然起了一阵风。 轻风吹来淡淡白雾,眨眼间便将他笼罩其中。 第十章 武窍九境 白雾侵身,傅青舟下意识生出警惕之心,但紧接着,他便咦了一声。 当他接触到这白雾的瞬间,方才的困顿与烦躁竟然有了明显缓解,整个人呼吸都沉静了下来。 “这是?” 傅青舟一怔。 “灵虚喽。”烟鬼淡淡道:“万毒山选址于此地附近,想必便是看中了此处浓郁的灵虚——唯有灵虚充盈处才真正适合修行。” “这玩意儿天地之间无处不在,但浓郁之时便会凝结成雾,不仅适宜修行、又可迷乱外人视听,因此自古以来各大宗门都喜在灵虚充盈处选址开宗。” 傅青舟走在雾中,伸手抚过白雾。 这玩意儿触及皮肤后有种很轻很淡的凉意,但却并不使人寒冷,反而极为舒适。 说是“灵虚”,但其实也就是所谓的天地灵气了吧? 他双目微亮:“那你之前所说的开武窍,也是要在灵虚之中来做?” “那是自然。” 烟鬼干笑:“怎么,你想在这儿开窍啊?那苗人这会儿是逃了,但我估摸着他休憩一会儿便会再杀回来,你不怕死么?” 傅青舟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他不敢。” “钥匙还在我身上,他必然是要折返的,但并非就这样回来杀了我、夺走钥匙。” “经过刚刚的交手,想必他已经知晓,眼下想要不付出代价杀了我非常困难。” “届时他回到宗门,一方面无法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救出那大恶人、一方面很难交代清楚自己为何下了趟山会满身重伤,苗人老妇之死过不了太久便会被万毒山知晓,他下山、受伤时间又与之吻合,钥匙他藏不住、也救不了人。” “如果我是他……” 傅青舟缓缓道:“我认为他会编个理由、假装在外遭遇暗算,带上一些同门赶来,趁我开口说话之前便将我杀死,再‘无意’发现我身上藏着的钥匙。” “这枚钥匙是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被他藏起、还是被其余同门带走,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摘除了自己的嫌疑,能够安然回到万毒山、再次以送饭名义接近那大恶人。” “届时钥匙在哪他心中知晓,想要救人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可谓上佳之策。” 烟鬼听着他的推测,冷笑道:“说得很好,但如果他根本就是个傻子、想不到那么多呢?就想反手杀了你?” “那我也得先把武窍开了。”傅青舟双目熠熠:“至少他再来时,我可有自保之力。” “哼,行吧。” 烟鬼懒洋洋道:“反正也答应了你——那便盘腿坐下吧。” 傅青舟盘腿在白雾中坐下,依言闭上双目,耳中传来烟鬼慵懒的声音。 “武窍共有九境,流传自今不知年岁,修行之法经千年不变,其中开启武窍之法亦非绝秘。” “百家武学所长各不相同,但开启武窍前三境之方法尽皆一致,唯入第三境后需修习不同内功秘法、以定大道根基。” “不开武窍者亦能习武,便如你一般,日夜锤炼自身筋骨、学习武技,但却永远无法诞生内息、最多能与武窍第三境的家伙斗一斗,且随着习武时间增长,对身体的损耗亦是日积月累,会在一定程度上折损寿命,唯有开窍者可延年益寿、鹤发童颜。” 它悠悠道:“现在,我教你开启第一境的方法——第一步,舌抵上颚、以拳为锤,全力击打印堂穴。” 傅青舟依言照做,将力量汇集于拳尖,重重敲在了自己眉心印堂穴上! 咣地一下,脑瓜子顿时嗡嗡作响。 换成平时,这无非是脑门上多了个拳印、晕眩一会儿的事,但此时脑袋嗡响后,一股清冽如泉的气息却忽然沿着印堂穴位置钻了进来! 就在此时,烟鬼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步,双手为剑、力贯太阳穴。” 傅青舟双手一翻,各自指起食指与中指,重重点在了自己太阳穴上。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 如果说印堂穴是一道放进灵虚的大门、方才是漏开了一条细缝,此时便是拧开了两侧门拦,大门洞开! 清泉变作了洪流,轰然涌入! 傅青舟呼吸陡然沉重,这股力量瞬间从他头顶贯洗至全身上下,那种感觉十分神异,既让他舒服到想要大喊一声、却又令身上所有的病痛、顽疾统统爆发了出来。 初初穿越来之后在森林中茹毛饮血时导致的肠胃问题、幼时练箭伤到的手指骨骼、搏杀狼群时被咬中后时常疼痛的小腿……还有最近两天积累的疲惫、方才被石子刺伤的肩头。 这些他早已经习惯、却始终伴随身体的毛病忽然间像一盏盏灯被点亮。 “第三步。” 烟鬼淡淡道:“凝神息念、内视己身,引灵虚涤补不足。” 傅青舟长呼一口气,依照它所说的话让自己静下心来,引导着灵虚在体内缓缓流动,涌向那些不舒服的伤病之处。 灵虚并没有在眨眼间立即令伤势复原,却带着一股冰凉寒意、令疼痛稍缓。 “你小子有点东西啊……” 烟鬼喃喃道:“你知道多少人光是第一步便要尝试数十次乃至上百次,才能令印堂门开、灵虚入体么?你居然一次成功了?” 傅青舟此时还在闭目引导灵虚洗涤伤处,没有回应它。 烟鬼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开武窍第一步差不多就这样,等你能够呼吸间调动灵虚修补己身时,便意味着你已掌握感应灵虚之能,达成了武窍第一境,到时候嘛,老子再教伱如何开启第二境武窍。” “不过说真的,老子当年真没看错,你的根骨天赋虽称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也是人中龙凤了,但是真他娘的想不通,你一个山里长大的野小子,哪来这么强大的神魂?要是这身体归我该多好啊?” “奶奶的,老子真是阴沟里翻船、落到现在这個地步,还天天被你拿屎尿屁来威胁,我干你娘的……” 它越说越气,已然开始蹦出脏话。 傅青舟懒得理会他,只把这当成了自己背景说唱bgm,始终默默修复着身体上一切伤痛。 天赋高怎么了,自己都穿越了,起码也是个小说主角的待遇,哪个主角不是天赋奇高、根骨绝顶……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心中微动。 此时他与灵虚白雾连接紧密,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不远处有几个人在靠近,这些人同样与灵虚相合,乃是开启了武窍的强者。 第十一章 先声夺人 这种感应十分奇妙,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他不知道这些人具体在何方位、离自己多远,却能隐隐感知到他们的呼吸心跳,也不知究竟这感应是强是弱、是远是近。 但眼下并非体会武窍灵虚神异的时刻,傅青舟缓缓睁开了眼,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麻烦。 会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万毒山弟子。 不过他睁开眼后,却先被头顶射下的阳光吓了一跳。 分明自己闭上眼时还是夜半子时,现在却日头高照,已经快要接近中午了! “我居然坐了这么久?” 他眨了眨眼。 烟鬼懒洋洋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酸味:“你还不满意?你这种根骨、这种神魂,初开武窍时便能引导灵虚长达数个时辰,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噢~” 傅青舟一怔:“怎么,这还有说法?” “当然有。” 烟鬼冷笑道:“初开武窍后与灵虚交流时间越长,便意味着你根骨越佳、神魂越强,将来在修行路上也能走得越远,你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呐~” 傅青舟双眼一亮:“噢?那你觉得我能修到什么程度?” “这就开始好高骛远了?先好好应对眼下的麻烦得了。”烟鬼不再开口,前方雾中脚步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傅青舟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 不多时,雾中人影便渐渐显现而出,那是五个身着苗人衣物的男女,其中四人看着都是二十多岁模样,只有一人年纪稍大——正是蒙竹刚。 他不知何时也将夜行衣换成了苗衣,还在上面弄出了不少破损与血迹。 此时那四人正扶着他走向这边,一见便盘坐于地的傅青舟,蒙竹刚顿时双眼一亮、便要开口。 但傅青舟开口却比他更早。 “蒙竹刚!” 他厉声喝道:“你这个杀死同门的叛徒竟然还敢回来找我!” 蒙竹刚愣住了,其余四个万毒山弟子也愣住了。 犹豫两秒后,蒙竹刚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狰狞神色:“师弟师妹莫听此人胡说,他便是在山下暗算我的人,快将他杀了!” “反咬一口!” 傅青舟赫然起身,神色表情正义凛然:“你不如先解释一下自己鞋子为何会磨得这么烂?想必是昨夜逃回山中后,只来及得换衣服、来不及换鞋,忘了你自己这几天走了几百里山路吧?” 蒙竹刚脸色剧变,剩余四个万毒山弟子也是一脸懵逼。 所谓先声夺人,便是这個道理。 傅青舟之前猜测蒙竹刚会返回万毒山找人援手,如今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一路上,他肯定已经向那些师弟师妹们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在山下遭遇暗算、如何逃回山门的,其中细节自然是无法猜准,但有一点却是必然的。 他不可能说自己去过数百里外的岭响镇。 因此傅青舟第一句先点出他身份有问题、第二句便点出他身上疑点,果然令那四名万毒山弟子心生疑窦。 “师兄。” 一个女弟子皱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竟然信他、不信我?”蒙竹刚咬紧了牙:“这双鞋我穿了多年,烂就烂了,不是很正常么!” “那你敢不敢说说,我是怎么暗算你的?”傅青舟气定神闲。 蒙竹刚气极而笑:“有何不敢?” “我下山采药,见你一个少年猎户在崖边呻吟,自称是迷路误入此地、又遭遇毒蛇,求我相助,我不疑有他、想替伱察看伤口,你却趁机反手一刀刺入我肋下……” 他指了指自己肋下破损的衣物与伤口:“我吃痛将你击倒、择路而走,你却弯弓搭箭与我搏杀,好在我对此地熟悉、才……” “这样啊?” 傅青舟打断了他的话,眯眼笑道:“那你一个武窍四境高手,吃了一刀后怎么不想着杀了我这普通猎户,而是选择逃跑?” “我这点本事,又怎么伤你双臂、令你骨折?” “方才我还叫出了你的名字,我是如何知晓你名字的?” “另外……这些是你的吧?” 他脚一踢、踢开了地上包裹,包裹中滑落出一堆瓶瓶罐罐,乃是他之前制住蒙竹刚后从他身上搜来的。 见着这些东西,蒙竹刚脸色瞬间煞白,那几个万毒山弟子亦纷纷皱起了眉。 “这不是我们宗门内的制式药瓶药罐么?” 有人疑惑地望向蒙竹刚:“师兄,你若只是与他短暂交手,他如何能搞到这些东西?” “这……” 蒙竹刚双拳紧握。 “别编了。”傅青舟双手一摊:“诸位,我知道我自己眼下嫌疑很难洗清,我也不可能是你们对手,因此我没想着你们现在就能放我离开,并且……我也不想离开。” 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指着蒙竹刚侃侃道:“但此人身上亦有大嫌疑,我想你们已然知晓,我可以与你们回山、与其当面对峙,以决对错。” 蒙竹刚看着他的目光阴毒无比,大概是在后悔昨夜没有第一时间拼命杀死他。 而那四个万毒山苗人面面相觑后,脸上疑色亦未消减:“小子,你究竟是何人?” “我真就是个普通猎户。” 傅青舟缓缓伸出右手、展示掌心的咒痕:“我在山里中了诡咒,想求万毒山帮忙解咒,却无意中撞破此人行凶作恶,与其周旋后才有了如今情形——此事说来话长,若你们愿意,我可与你们将所有细节一一道来。” “你!” 蒙竹刚全身颤抖:“你血口喷人!” “师兄。” 这时,他身边一苗人男子淡淡道:“这小子愿意让我们押回山中调查,若他真是恶人,你又有何好担心的?” 原本蒙竹刚两边扶着他的苗人男子此时手上稍稍用劲,已然悄无声息地将“扶人”之势转作“押人”,他根本连逃跑机会都没有。 “不可信他!” 蒙竹刚面露苦色:“他、他一定早有准备,他说的话不能信、不能信……” 傅青舟也十分光棍地伸出双手,笑道:“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绑着我走,我不反抗。” 两人对比之下,一个闪烁其词、语焉不详,一个坦坦荡荡、大方自然,看那四个万毒山苗人弟子的神色、态度,都明显开始倾向傅青舟。 但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老人声音忽然穿过白雾,在几人耳边震响。 “如此容易便轻信外人,玉长老便是这样教导你们的?” 眨眼间,风声大起、白雾倒卷,只见一个皮肤黝黑、严重驼背、长胡子几乎拖到地上的苍老苗人从雾中显现,他虽手持拐杖,但走得实在太快,身边甚至刮起了狂风,转瞬间便站定在了傅青舟面前。 “您……” 傅青舟一怔,正欲开口辩解,便见这老苗人挥起一记手刀,重重打在了他腹部! 剧痛如倾山倒海般袭来,想说的话瞬间被吞了回去,他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周身筋骨发麻,一下便倒在了地上。 老苗人的出现令蒙竹刚及其余几个苗人全都怔住。 “年、年长老?” 几人异口同声惊呼道。 被称作年长老的老苗人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蒙竹刚身上稍停留了一息后,便沉声道:“今晨岭响镇衙门传书而来,幽竹洞守钥弟子已死,当日自称发现尸体的人便是一名少年猎户……” 说着,他拐杖一挥,杖尖挑破了傅青舟胸前衣物,勾出一枚黄铜钥匙。 “看到了么?此人便是那杀人夺钥者!把他绑起来带走,交由长老会定夺!” 傅青舟捂着剧痛的肚子蜷缩在地上,全身颤抖不已。 他看着四名一头雾水的万毒山苗人弟子上前给自己绑上绳索、看着那年长老站到蒙竹刚身边轻轻拍其肩头,脑海中浮出了一个答案。 万毒山里的叛徒,不止一个。 第十二章 囹圄 半路上,傅青舟便昏了过去。 倒不是痛晕过去的,而是那年长老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他便两眼一黑、什么都不晓得了。 等他醒来时,头痛得像被人开过瓢一般,便意识到估计是被下了某种强效迷药。 他揉着脑袋缓缓坐起,紧接着便小心地打量起周围。 “这是个牢房……” 一眼之后,傅青舟便作出了判断。 粗大的铁栅栏、充满血腥味的铺地干草、满是可疑痕迹的粗糙墙面…… 他靠近铁栅栏向外望去,但除了墙上跃动的油灯火光外,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吗?” 傅青舟喊了一声,回音明显、沉闷而压抑,却不见有人回应。 他摇了摇头,坐回地面,揉着还有些疼痛的肚子:“看来这万毒山的水很深,我这次是趟得有些冒失了。” 这时,烟鬼的声音才悠然在耳边响起:“这回你承认自己是个白痴了吧?” “哼……我确实有失考量,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傅青舟简单检查了一下自己,发现并没有增添新伤、似乎也没有被下什么怪异的毒,包裹虽然被收走了,但衣物倒是没给他换,只是把他身上藏着的一些毒药和伤药扒走。 至于烟鬼藏身的石心,大概是因为这块石头实在太过平平无奇,反而没人在意、留了下来。 “对了。” 他问道:“那个后面冒出来的年长老,他是什么水准?” 烟鬼冷笑一声:“别想了,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那家伙起码是个武窍第九境、武道巅峰水准。” 傅青舟一怔:“第九境?那我这是见到了天底下最强的人之一么?” “放屁!就他?” 烟鬼语气极为不屑:“老子当年杀过的第九境,把他们头骨堆起来能盖座塔!” 傅青舟瞬间明白了:“所以,武窍九境之上还有更高境界。” “这不是废话么?”烟鬼阴阳怪气地说道:“不然老子是怎么冒出来的?就武窍九境这种垫底水准,死了以后就是团屁,怎么可能像老子一样轻轻松松再活几百年?” 说罢,它悠悠道:“我看你还挺有闲心的嘛,在这和我闲聊,怎么不想想如何逃出去?” 傅青舟嗤笑一声:“逃?这万毒山上一个送饭送水的失意弟子蒙竹刚就两次差点弄死我,其中一次还是他重伤的情况,我怎么逃?” “那你就这么坐以待毙?”烟鬼反问:“你可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呐?” “毙個屁。” 傅青舟笑笑:“那年长老不是说要捉了我等待长老会定夺么?他们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找我的。” 烟鬼发出沙哑难听的笑声:“不是吧,你把希望寄托在这个长老会身上?你就不怕他们中间全是叛徒?” “不止一个叛徒是极有可能的,但不可能全是叛徒。”傅青舟淡淡道:“否则何必还要蒙竹刚那个小喽啰去杀人夺钥?而且我看他那样子,他甚至不知道年长老与自己是同一阵营,想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总有争取的机会。” 他感受着灵虚沐体的舒适,悠然道:“说起来,你要不把开启武窍第二境的方法也告诉我吧?” “啊?”烟鬼懵了:“啥意思?你不才刚开了第一窍吗?” 傅青舟这次没有回嘴,只是深深呼吸了起来。 他的印堂穴像是同样在呼吸一般,令他皮肤轻轻跳动着,周围肉眼无法看见的灵虚隐隐形成一股微弱旋风环绕在他周围。 每一次呼吸,他的眼睛便更亮一分,肩头那昨夜被尖石扎伤的伤口早已经止血,此时正以极慢的速度从边缘开始结痂,虽然这速度非常非常慢,却分明是在自愈。 “他娘的,你这有点逆天了吧!” 烟鬼尖喊道:“就算你练了十年武、底子不错,但这掌握第一窍的速度也太快了!” 傅青舟停了下来,微微一笑:“还好,就像你说的,我毕竟也是自幼习武,最近三年伱教我的东西也确实把基础打得很牢,掌握一个窍穴真没那么难。” 这次换成烟鬼没有回嘴了,它沉默了下去,半晌没有反应,无论怎么呼唤都不给反应。 傅青舟有些疑惑,正想把石心拿出来威胁一番时,外边却传来了脚步声。 他连忙从打坐状态中脱离了出来,随意地倒在地上、假装昏迷。 谁知几秒后,牢外却传来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打趣:“别装昏了,你方才在纳灵虚治伤,以为别人察觉不到?” 傅青舟尴尬地睁开了眼,烟鬼的狂笑声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显然是在嘲笑他。 牢外站着的人有些眼熟,他很快认出这便是之前蒙竹刚带来的四位万毒山苗人弟子之一,这是个高大精壮的青年,长得朴实憨厚,眼神中却闪烁着精明。 他来到牢前蹲下,耸了耸下巴:“你那会儿和咱说的话,都是真的?” 傅青舟眼睛一亮,却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来救我的么?” “呵呵,当然不是。” 苗人青年笑道:“年长老是咱们的戒律长老,他说你杀了咱的人,除非宗主亲至、或长老会认定你无罪,否则谁能救你?” 傅青舟眯眼:“那大哥你来这的意思是?” “有人不太信得过年长老,想让俺来探探你。” 苗人青年眼睛亮亮的,微笑道:“如果你非要说俺是来救你的倒也没错,你把整件事告诉俺,不要有一点遗漏,若你真是无辜,或许还有机会能离开。” 傅青舟挑了挑眉:“看来你们万毒山内部,早就有问题了……所以你们要怎么判断我说的是真是假?” 苗人青年被他这么一说,笑得更加灿烂了,露出了两排白牙:“你到底说不说嘛?” “说。” 傅青舟点头:“这件事要从我在山里摸着一块大石头说起……” 除了烟鬼的存在外,整件事中他都没有再编半句谎言,从如何通过老海去到苗人老妇小院、因想要接触万毒山因此夜探小院,再到碰见蒙竹刚后两人的斗智斗勇统统说了出来。 苗人青年一直默默听着,直到他讲完后,才轻轻问了一句:“你初遇蒙竹师兄时还未开武窍,怎么现在就开了?有人教你的?” 傅青舟听了只有两个想法……第一,蒙竹刚原来姓蒙竹?第二,这小子观察力还挺强、勉强有自己的三分之一了。 他笑笑:“这与此事无关。” “行。” 苗人青年站起身:“要不了多久,咱就会晓得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说罢他也没有半点停留意思,扭头便直接离开。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傅青舟眨了眨眼:“你看,这不就有转机了?” “啧,你小子运气确实不错。”烟鬼懒懒道。 傅青舟扬了扬眉:“所以,你刚刚为啥半天不应我话了?” “老子想事情不行?”烟鬼冷哼道:“少说屁话了,你不是要开武窍第二境吗?来来来!” 第十三章 瞳神开、气海顺 寂静无声的牢房内,傅青舟盘坐于地,时不时抬起手来,在自己某个关窍穴位上重重击打。 不仅如此,他还偶尔忽然闭着眼站起身、摆出一个像瑜珈般的怪异姿势,随即又重新坐下。 隐约间,原本肉眼不可见的灵虚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圈淡淡白雾,它们如同围绕着磁石的磁场一般划成了一个个漂浮着的曲线,在他身体各个关节窍穴间贯穿游走。 “就是现在!” 烟鬼的声音响起:“引导灵虚冲击目窗、阳白,开瞳神!” 早在过去三年间,傅青舟就已然从它这里学到了人体几乎所有重要穴位方位,此时几乎不用思索便引导着灵虚往目窗、阳白二位灌去。 这两個穴位皆属于足少阳胆经,都有清神明目之功,加之方才他已然通过种种动作引流灵虚贯走了数条经络,此时这两个穴位瞬间激活,双目便不自觉地睁了开来! 刹那间,原本昏暗的房间在他眼中骤然变得极为明亮,但却并不刺眼。 虽然转眼后这种明亮便渐渐消淡下去,但傅青舟却分明发现自己目力变强了许多。 他之前目力便不差,但却无法像现在一样,稍一凝神便轻易看到地面上飞舞的每一粒细小尘埃。 “难怪在森林里时,蒙竹刚能够看到我。” 他感慨道:“我这才刚开武窍第二境便有如此目力,他已然到了第四境,感官知觉必然远在我之上。” 是的,他已然达到武窍第二境——开瞳神。 以烟鬼所言,晋入武窍第二境的关键便是打开瞳神,如此一来他目力、动态视力便可极大提升,更重要的是,头脑会变得更加清晰、记忆力亦会变得更好。 “怎么样?” 烟鬼幽幽问道:“有没有觉得吃力?” 傅青舟闭上眼感知了几秒后,点了点头:“比开第一窍时明显吃力了,开瞳神之时,能感觉到‘听话’的灵虚没有那么多,冲击穴位时稍显吃力,需要多用些劲。” “这会儿精神上有些疲惫,但还好,之前被他们捉来时昏迷了一阵,反而相当于睡了一觉,精神头还足。” 烟鬼干笑道:“不疲惫才是真见鬼了……你一日之前刚刚开了武窍,今日又开瞳神,若是依旧精神饱满,老子要开始担心你是不是神仙下凡了。” 傅青舟眨了眨眼:“那怎么着?继续下一步?把第三境也开了?” “你可想清楚了。” 烟鬼冷冷道:“前三窍开启难度虽小,但连续冲关亦有凶险,若是失败,轻则精神萎顿、神魂受损,重则窍穴闭合、一生止步于此。” 傅青舟沉下眉头,思忖起来。 他知道烟鬼并非真的担心自己,而是害怕对自己另有所图——他相信直到现在,烟鬼还在贪图自己的身躯。 或者说,当它发现自己这绝顶的天赋后,应是更加贪婪了,恐怕很难再看上别的人。 正是这个原因,才让烟鬼格外小心,它不愿让自己出事,因为这意味着未来它可能占据的躯体失去潜力、变成废物。 “怕什么?” 想到这里,傅青舟洒然一笑:“继续啊。” 反正你烟鬼也不会轻易让我出事不是?真要不能继续,你必会提醒。 果然,他的坚决让烟鬼有些烦躁:“奶奶的,真要干啥了免不了还要老子费劲想办法……” “来不来?” 傅青舟追问道:“至少开到第三窍,我接下来恐怕才能有些自保能力,否则一旦冒出个像蒙竹刚那样的家伙想背刺我,我连反抗都办不到。” “行吧。”烟鬼也不再啰嗦了:“第三境需通任脉、顺气海,为之后修习内功打基础,过程中需冲开二十四穴,不可停、不可错,一气贯通——你做好准备便开始吧。” 任脉起于小腹内胞,下出会阴,经**,沿腹部正中线向上经过关元等穴,到达天突穴,再上行到达下唇内,环绕口唇,交会于督脉之龈交穴,再分别通过鼻翼两旁,上至承泣穴,交于足阳明经。 傅青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任脉二十四穴的名称与位置后,好奇地问道:“不是说任督二脉最难打通吗?怎么第三境就需要开任脉了?”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歪门邪道?” 烟鬼不耐烦地骂道:“任督二脉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通,四境五境便是要你贯通督脉、再二脉相交合流,否则你如何纳灵虚于体内自成一世界?如何开启丹田、化内息为真元?又如何通五脏、活六腑?” 虽然他说得有些晦涩,但傅青舟却听懂了:“明白了,任督二脉便是大道,大道先修好了,才能延伸向其余小道。” “知道了就行,赶紧的吧。”烟鬼催促道:“你不累老子都累了,再不开就赶紧休息。” 第三境的开启果然比前两境加起来都要困难。 傅青舟依着烟鬼指导一点点引导灵虚从印堂穴位置灌入,下沉至龈交穴位置后,并不急着冲击窍穴,而是一点点沉积灵虚。 随着灵虚累积至令他精神有些控制不住后,那舌尖才轻轻一挑、抵住了上颚。 刹那间,灵虚如同碰见了开闸的洪水,一路向下直冲! 与此同时,牢房外,一双雪白如玉的赤足轻轻落下。 这是个年轻苗女,一身彩色苗衣、头戴华丽银饰,黑发如乌翅,一双灵动大眼闪烁着山泉般的清澈,最多不过十五六岁模样。 “咦?” 她眼神微动:“这是……有人在冲击武窍第三境?” 苗女停下了脚步,遥遥感知着牢房内的情形,神色渐渐惊异起来。 “这怎么可能?” “依他所言,两三日前他是个尚未开启武窍的普通猎户,今日夸叶师兄见他之时他却已然开启了第一窍……” “现在,他竟然在冲击第三境?”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苗女眨了眨大眼,最终没有闯入牢房内,而是默默等待着。 约摸一柱香后,她感应到灵虚搅动稍定,表情顿时更加惊讶了:“竟、竟然成功了?” 眨眼后,她的惊疑之色便化作了一个狡黠笑容:“有趣有趣,本想着你若与此事无关便放你离开,现在……还是先探一探,伱究竟是何人?” 说话间,她那宽大的苗衣袖口轻轻一耸,爬出了一只紫色小蝎。 苗女发出轻笑,一挥手,小蝎子便轻巧落地,极快地往牢房内爬去。 第十四章 花晓兰 牢房内,傅青舟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如牛,依靠在墙角,累得眼睛都睁不大开。 烟鬼说得没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冲开武窍,是件很困难也很凶险的事…… 方才他贯通任脉时,一开始还算顺利,但冲击到三分之一时,自己能够引导的灵虚便极大减少,精神明显不支,冲击的速度与力速都严重削弱。 在咬着牙又破二窍后,傅青舟当时已然无力再继续,眼见他即将冲击失败、受到反噬,烟鬼骂骂咧咧地出场了。 它告诉傅青舟不要光会用蛮力冲关,要像呼吸一样学会将灵虚有节奏地回流、返力,再重新蓄力冲击……在它指导下,傅青舟才重新恢复状态,最终冲关成功,晋入武窍第三境。 “妈的,老子压箱底的冲窍技巧就这么被你骗出来了!” 烟鬼愤愤道:“千层浪涌,这可是老子当年在海里闭关俩月才领悟的冲窍技巧!” 傅青舟有气无力地笑笑:“今天不教明天也得教,少哔哔了。” “哼……” 烟鬼冷冷道:“现在你已经第三境了,若不修习内功,境界将永远卡死于此,怎么着,要不要我教你?” 傅青舟挑了挑眉:“你有什么内功?” “冥河九转神功。”烟鬼桀桀笑道:“这可是老子最强的一门功法,包含生死天理大道,我能够死后神魂不灭,靠的就是它!” 傅青舟打了个哈欠:“听着鬼气森森的,我可不想变成你这样,不练。” 烟鬼一怔:“那我还有一门‘玄云大法’,走的是中正平和路线,越到后期越是强大,几乎可以与任何一种其余功法、武技相合,乃是我那时代最强大的功法之一。” 傅青舟抠着耳朵:“一点特色都没有,不练。” “你!” 烟鬼大怒:“行!还有一个!万灵锻剑诀!可助你修成天罡剑体,可谓同境界无敌!届时你便是天下最强剑仙!” 傅青舟挖着鼻孔:“嗯……听着还不错。” 烟鬼大喜:“好好好!那我现在就传你口诀……” “不过我还是不想练。” 傅青舟将鼻屎弹掉,打断了它:“剑客嘛帅归帅,就是太装逼了,再换一个。” “你丫当老子是藏经阁呢!”烟鬼暴怒:“好的功法就那么几门,不练就没有!” 傅青舟笑笑:“那就不练呗。” 烟鬼先是一愣,随后迅速冷静下来,冷笑道:“原来如此,你还是怕我在功法里动手脚。” “对的呀。”傅青舟大方承认了:“我现在也累得不行,所以嘛别着急,过段时间再说。” 烟鬼冷哼连连,却也没有办法,它现在才是被拿捏的一方。 就这时,它忽然语气一转,提醒道:“小子,你脚边有个不怀好意的小东西。” 傅青舟咦了一声,低头看去。 只见一只紫色小蝎子不知何时钻入了牢房、在干草间悄无声息地穿行来此,全程半点声响都未发出,离自己仅有数寸距离。 他皱了皱眉——若是别的地方也就罢了,但这里是万毒山,谁不知道这儿的长老弟子们养了无数毒虫?要被这小东西蛰一下,怕不是要遭大罪。 于是他抬起脚,下意识便要将小蝎子踩死。 可就在脚落下前,傅青舟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不久前那个苗人青年说,他是替别人来探探自己、并且很快就会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了。 那年长老、或是万毒山中的叛徒若要杀自己灭口,在山下便已经做完此事,何必等到现在?这小蝎子想来不会是他们放的。 那么……是苗人青年,以及他背后代表的人所放? 如此一来,便不是为了杀死自己,而是……有别的意图。 一切思绪只在电光石火间闪烁而过,傅青舟悄然把脚放下,任由紫色小蝎靠近自己脚边。 “伱咋不踩死它?”烟鬼疑惑不已。 傅青舟没有理它,看着那小蝎子猛地一伸尾部尖锐毒针,穿过他的裤脚、刺入了他的皮肤。 烟鬼大惊:“你有毛病啊!想死和我说,我把你这身躯拿了啊!”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傅青舟淡淡道。 蛰完了他,小蝎子便一溜烟钻入干草中不见,而他小腿上被蛰过的地方起了一個小小红点,看着并不严重,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随后他内视己身,感应到一股淡淡毒素正顺着血液蔓延,极短时间内便遍布全身,但自己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并不难受。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了一个银铃般的女声:“你叫什么名字?” 傅青舟一怔,正想反问一句,嘴里却不自觉地答道:“傅青舟。” 他瞬间明白了,好家伙,这哪是什么毒,根本就是吐真剂! 果不其然,那女声又问道:“你为何要上万毒山?” “为了解除我身上的诡咒、保全我自己性命。” 傅青舟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 “咦?还真是为了解咒?” 一声轻咦后,一道倩影飘然闯入眼帘。 牢房外的女子是个十五六岁苗女,一身彩色苗衣、头戴华丽银饰,与傅青舟之前见到的那些万毒山苗女弟子的朴素打扮有所不同,看上去身份似乎更高一些。 她的模样很是可爱,灵动的大眼中有种说不出的狡黠,仿佛一只算计着坏主意的小猫。 方才蜇了人的紫色小蝎正悠然蹲在她肩头——很显然,她便是放出了蝎子的人。 “你是?” 傅青舟眯起了眼:“你给我下的毒,是为了逼我说真话?” “对呀,你不会有事的,半个时辰后药效就会过去啦。”苗女轻笑道:“你告诉了我名字,我也会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花晓兰,是个能救你的人。” 傅青舟笑了笑:“因为我并非为了其他目的来到万毒山,是么?” “说得没错~” 花晓兰眨了眨眼:“我原本想着你若与此事无关,便直接放你离开……但从之前夸叶师兄带回的话来看,你本事似乎不小,如今又有求于我万毒山,你说,咱们是不是能合作一下?” 夸叶师兄,大概便是此前来到牢里的苗人青年。 她最后一句话也是问句,傅青舟不受控制地说出了内心真实想法:“我为什么要与你合作?你的权力地位,难道比那所谓长老会还要更高么?” 说完这句话傅青舟自己都惊了,他苦笑一声:“不好意思,我平时如果想问这种问题,不会说得如此直白。” 这句当然也是实话。 他耳边的烟鬼已然笑成了一团。 但花晓兰的下一个问题,便把烟鬼的笑声硬生生打断。 “师父教过我,不能做没把握的事。” 她逗着肩头小蝎道:“所以先让我看看你的诡咒——你这诡咒,真是碰了山里一块石头后被种下的?” 第十五章 交易 “靠,这小妮子别把我的事给套出来了!” 烟鬼尖利的声音立即在傅青舟耳中响起:“乌姆布拉,维吉利乌姆,雷纳斯基鲁门!” 傅青舟脑瓜子嗡地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他怔了怔、伸手揉搓耳朵的时候,烟鬼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行了,你应该暂时不受影响了……别把老子供出去!妈的累死……” 它声音渐渐淡去,花晓兰有些疑惑的声音则追了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 傅青舟轻咳一声:“方才我强行开启第三境武窍,有些疲惫耳鸣……你刚刚问什么?” 他分明已然不再受到“吐真药”的影响,这也不免令他心中暗惊,这烟鬼到底还藏了多少手段?方才那又是什么,某种咒语? 花晓兰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下的毒竟已然失效,不疑有他,笑了笑:“我问你,你这诡咒,真是碰了山里一块石头后被种下的?” “是。” 傅青舟沉着应道:“我其实已经不大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触碰到了一块怪异石碑,随后便昏迷了过去……等醒来时,石碑已然碎裂满地,我手上也出现了这么个东西。” “刚开始我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毒,之后是岭响镇的大夫老海告诉我,它或许是个咒。” 花晓兰认真听着,又看了看他伸手展示出的咒痕,神色有些凝重。 “这个咒,好古老。” 她皱眉道:“我也不太确定它是什么,但似乎有些古代巫术的影子,或许宗内的千巫楼里会有记载……” 傅青舟神色一紧:“能解么?” “是咒,就一定能解。” 花晓兰展颜一笑:“你别害怕,其实这天下也并非只有我万毒山有能力替你解咒,且你中咒多日亦未见病变,想来这不是个害你性命的恶咒,只要时间充裕,定能找到解法。” 傅青舟沉眉看着她:“那……” “我们仍可以合作。” 花晓兰眨着眼道:“但我只能向你许诺,若你助我们完成大事后,万毒山会想办法替你寻找解法,却不敢保证一定能解。” 傅青舟低头看了眼掌心咒痕,暗骂了几句烟鬼。 这鬼东西搞出来的东西还真是麻烦…… 沉思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行,有这个承诺便足够,你打算如何合作?” “嘻嘻~” 花晓兰轻笑道:“此前伱问我权力地位如何,我便告诉你,我的师父,乃是这万毒山宗主,你说呢?” 傅青舟眼睛一亮:“你是代表贵宗宗主前来?” “嗯。” 花晓兰颔首道:“依你此前所言,你分明是個足智多谋、聪慧过人的人,因此我也不多废话——我万毒山内务你无须知晓太多,我能说的,只有三件事。” 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以年长老为首的众叛徒不仅想要放出龙大悲,还要夺取我……师父的宗主之位,只因师父与朝廷关系密切,引得他们心生不满。” 傅青舟认真听着,立即明白了许多事。 这龙大悲想必便是大恶人的名字,不必多说;至于万毒山内部出叛徒这事,多半也就在方才这一句里了。 传言苗人敌视外人,但万毒山却与大延朝廷关系极好,这本就是割裂的……因此内部衍生出两个不同派别阵营倒也并不奇怪。 也就是说,多半年长老他们便是想要放出龙大悲,想借由龙大悲的实力和秘密颠覆现任宗主的统治,最后自立门户、占山为王,脱离大延朝廷管治。 那一边,花晓兰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年长老他们虽然不满师父,但却依然对大延朝廷相当忌惮。” “第三……” 她笑了笑:“所以,我要你扮成一个朝廷来的人。” 傅青舟先是一怔,随后苦笑起来:“小姐姐,我一个山里长大的猎户,过去连白露山都没出过,你让我扮朝廷的人?我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岭响镇上那老捕头了。” 花晓兰大概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怪异的称呼,大眼睛迷茫地眨了眨。 但她到底还是万毒山宗主之徒,很快便恢复如常:“怕什么?你久居深山,莫非我们就不是?” 傅青舟笑笑:“怎么,你们一群大宗门的长老、宗主,难道和我一个山野猎户一样没见识?” “若说对朝廷的了解……” 花晓兰挤了挤眼:“或许真的差不多。” 傅青舟“啊?”了一声。 “若无大延朝廷召请,我宗门人几乎不会踏足中原半步。” 花晓兰轻声道:“即使偶有门人进入中原,也多半是应朝廷之请、与江湖同道共同行事,并无太多与朝廷官员打交道的机会,因此对朝廷中人了解极少。” 傅青舟摸了摸下巴:“这样的话,扮起来倒也不难……” “嘿嘿,那就好!” 花晓兰眼睛一亮,伸手在腰间一抹,随后一枚小小玉牌便抛入了牢中,落在傅青舟脚下:“那你记得,之后你便是明剑阁的人。” 傅青舟挑了挑眉,伸手拾起那枚玉牌。 这玉牌通体玄黑,上方雕龙画凤、好不华丽,入手轻且薄、温润微暖,玉牌上刻有四个大字——明剑知世。 “明剑阁……”他晃了晃玉牌:“这是个什么衙门?” 花晓兰嘻嘻一笑:“明剑阁代天子巡狩、定百官之功过,神出鬼没、百面千相,你说呢?” 傅青舟立即懂了:“哈,明白了,锦衣卫版的007嘛。” “锦衣卫”和“零零柒”这俩词花晓兰都听不懂,但她看牢中这少年的神色模样,便知晓他是真的懂了,于是也不计较,笑道:“好,那我就不多作解释,等着你在长老会上的发挥啦~” 她摆了摆手,便要转身离去。 “诶等等!” 傅青舟叫住了她:“就这样?不多给点信息吗?要知道我进牢狱的时候可是被你们扒走了身上全部东西,这突然多出个玉牌,要怎么解释?” “聪明的……小哥哥,你自己想办法解释呀。” 花晓兰冲他眨了眨眼:“毕竟我又不是明剑阁的人~” 说罢她便不再停留,赤脚在地上蹦跳着轻快离去,只留下一抹香风和一句叮嘱:“记得噢,我们今天没见过面~” 傅青舟苦笑一声,低头打量着手中玉牌。 接下来,自己这是要转职当演员了? 就在这时,烟鬼有气无力、却充满惊喜的声音忽然响起。 “诶?你手里这是啥?好东西啊!这玩意儿用来给老子临时寄身呗!比那破石心好多啦!” 第十六章 提审 “你要干嘛?” 听见烟鬼的话,傅青舟立即捂紧了那块玉牌:“别乱来!” “什么乱来!”烟鬼急不可耐:“快把石心靠近它、让我钻进去!这玉牌乃是玄玉、可沟通天地灵虚,我进去后就不用这么费劲和你说话了!咱们可以传音了,不用再担心别人听见!” 听它这么说,傅青舟却更警觉了。 这一方面意味着烟鬼会更加强大,另一方面,这块玉牌不知道之后花晓兰会不会收回,如果要收回咋整?如果不收回,那它多少还有用处,自己就不能随便用砸碎、沾屎这种东西来威胁烟鬼了。 “不行。” 傅青舟果断拒绝:“你搞清楚,我是要靠它伪装身份的,免不了碰上一些强者想试探它的真假,你不怕被人看出来?” “啊这……”烟鬼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犹豫了。 傅青舟趁热打铁:“行了,这事先别提了,至少以你的本领,一般人也探听不到我们说话不是?” “那是!”这马屁拍得不露痕迹,烟鬼极为受用。 这事就这么轻飘飘地揭了过去,傅青舟不再说话,窝在角落中,握着那块玉牌默默在心中预演起来。 其实演一个锦衣卫、007这种类型的密探,也没那么难…… 他自己前世便是刑警,也算是“衙门中人”,干的也是捕快活,其间为了调查一些案子,没少做些改头换面、假扮身份的事。 要说身份当然没有这所谓“明剑阁密探”这么高,但做的事似乎差不多。 只不过此世活了十来年,有些东西渐渐已经在他记忆中淡化了,需要用些时间重新捡回来而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傅青舟已经渐渐不知道牢外日夜了。 万毒山从头到尾连一杯水、一碗饭都没有给他送,但他竟然也不饿不渴,身体不舒服了便打坐引灵虚涤身,慢慢便不难受了,身上那些小伤也在这过程中渐渐愈合。 当然,烟鬼在此过程中还时不时怂恿他选一门功法修炼,否则“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的修炼时间?”,但傅青舟鸟都不鸟他。 终于,在他摸着颔边长出一层细密胡茬、感慨这一世也到了长胡子的年纪时,牢外终于再次传来脚步声。 “走。” 来者是个提着苗刀的大汉:“众长老要见你。” “终于来了。”傅青舟慢慢站起身来,长吐了一口气。 他忽然想到,当时年长老现身时夺走了那把黄铜钥匙,但这至少也是几天过去了,外面也没闹出啥大动静…… 所以……是因为自己无意撞破了蒙竹刚、导致他们计划败露,所以事情发生了变化? 真有意思。 他胡乱想着,跟随苗人大汉走出了牢房。 牢外此时正是晨日初晖,秋风微凉、山雾弥漫,数日未见阳光的傅青舟眼睛被稍稍刺痛,但很快开瞳神的好处便显现了出来,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双目便完全适应了光线,再无任何不适。 绿水青山、籍籍一色,重重叠叠的山峰在白雾中若隐若现,白色雾气像一条丝带缠绕在杂树丛生的山峦间,一座座寨屋在山间错落,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深邃。 不远处的广场上,可见一些苗人青年男女正在练习刀法,他们手握战刀,身子灵动如燕、刀势沉重千均,每一次刀光闪烁,切割空气的声音便如同山谷间的回声,空旷而深沉。 傅青舟稍稍向远处望去,山下绿色的田野映入眼帘,稻谷随风摇摆,与远山的轮廓交织成一副宁静的画卷,一栋栋竹楼犹如一座座小山峰,矗立在梯田之间。 一条条渡山长桥将山峦与梯田连接,最终组成了一片庞大而精致的苗寨群落。 昨晚似乎刚刚下过雨,石砖地上潮湿而泥泞,傅青舟跟随大汉一路穿过村寨小巷、翻过一个小山头,来到了一座较大的吊脚楼,楼门上一块大牌,上书“议事堂”。 他并没有被绑、被押,大概也是这大宗门的底气,没人会觉得他一个小小猎户能在此闹出什么麻烦。 推开楼门,庄重肃穆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端坐着三個年长苗人,其中一人正是此前见过的年长老。 而在三人身后,那花晓兰乖巧地伫立着,仿佛一名小小侍女,她低垂着眼、一言不发,连看都不看傅青舟。 他们正襟危坐、面目严肃,似乎已然等了许久。 “长老,人已带到。” 大汉冲三位长老行了一个礼,便恭敬退出、合上了门。 “年轻人。” 说话的是三位长老中正中的一位,这是个中年苗族女人,眉眼沉静、语气平和:“你应该知道我们要问些什么。” 傅青舟洒然一笑:“我当然知道,但几位长老不怕我说谎么?” “哼!” 年长老重重一跺手中拐杖,冷笑道:“你没有这个机会!” “年轻人……”另一个苍老到皮包骨头的长老哑声道:“请服下此茶。” 他手轻轻一摆,指向了三人中央桌面上的一碗清茶。 傅青舟面不改色走上前,端起那碗茶在眼前打量。 “喝下这东西,我就说不了谎话吧?” 他眨了眨眼道。 最开始说话的中年女长老应声道:“看来,你对我万毒山也并非一无所知。” “呵呵……”傅青舟笑了笑:“喝个茶倒是没什么,但我觉得,为了你们好,我还是不喝了。” 听他这样说,年长老长眉一挑便要发作,但那女长老轻轻伸手制止了他。 “你似乎话里有话?” 她沉声道:“若非这几日我们调查后判断你似乎确实无辜,伱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但若你有所隐瞒、意图对我万毒山不利,你今日便再也无法走出此地。” “这绝非儿戏,希望年轻人……你对自己的性命有所担待。” 傅青舟脸上笑容不变,手腕轻转,一碗茶水就这样被他洒了满地。 见他如此动作,在场三位长老无不蹙眉,侍立在后的花晓兰神情也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她眨了眨大眼,露出一抹笑意。 “玉长老……”年长老冷笑道:“这小子的模样,可不像是个无辜猎户,依我之见,他……” “你闭嘴吧你。” 傅青舟冰冷地打断了他:“我要是喝下了这碗茶、说出了心中秘密,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年长老大怒,撑着拐杖便要站起。 不仅是他,另两位长老神色也瞬间变得肃然。 傅青舟见气氛差不多了,这谜语人要是再当下去,迎接自己的便该是什么五毒掌、绝命蛊了,便不等他们说话,将背在身后的手一翻,亮出了玉牌。 四位长老虽然年纪都不轻了,但都是修行者,眼神绝佳,自然一眼便看清了牌上的字。 “明剑知世?!” 年长老神色剧变:“你、你是明剑阁的人?!” 第十七章 你很想知道? 吊脚楼小屋内,一时陷入寂静。 傅青舟面容淡然,生怕他们看不清似的,慢慢将玉牌放在了桌上,往前一推。 嚓地一声,玉牌与桌面摩擦发出的轻响终于打破了沉静。 “你这块玉牌是哪里来的?” 年长老第一个发问,他不再像方才那般愤怒,语气中却依然包含凶煞:“捉你前来之时我们搜过你身,你身上并无此物!” 傅青舟不以为然,轻轻一笑:“你很想知道?” 年长老脸色微变,玉长老也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明剑阁的玉牌……” 傅青舟耸耸肩:“要是随便就能被人发现、摸走,岂不是要出大事?” 说着,他伸手将玉牌取回,在手中轻轻一掂手,忽然手一翻,整个玉牌便消失不见。 三个长老猛吃一惊,就连花晓兰也瞪大了眼、愣住了。 两秒后,傅青舟手再次一翻,那玉牌又重新出现在他掌中,被他放回了桌上。 “如何?” 他勾着嘴角:“你们方才有察觉到灵虚变化么?” 玉长老与年长老没有说话,同时望向了那名格外苍老的老苗人。 “这位是万毒山传功长老,麻长老。” 这时,后方的花晓兰朱唇轻启,适时提醒道:“你若是使了什么小把戏,定逃不出他的眼睛。” 她眼含笑意,口中说的虽是有些不客气的话,但却反而是在提示傅青舟小心。 “呃……” 麻长老沉默片刻后,有些尴尬地道:“老朽很确定这玉牌确是玄玉,而方才亦的确并未感应到任何灵虚搅动……这如何可能办到……” “你们很想知道吗?” 傅青舟笑着又问了一遍。 这不过就是简单的扑克藏牌的魔术手法罢了……这东西是利用手掌制造视线盲区,三位长老目力再好,看到的也是那玉牌莫名其妙消失于他指间。 更何况人是有惯性思维的,当你知道这是个魔术手法时便没什么奇怪,可若你下意识觉得这玉牌是通过某种神异手段藏起来的,便完全不同了。 前世他跟着老刑警师傅抓赌,还跟着个退休的老千线人跑去卧底了几天,学了点基本藏牌手法,如今在牢里苦练了几天后,终于有了表演机会。 听见他的问题,年长老脸色沉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玉长老接过了这尴尬话题:“若这真是明剑阁独门藏物手段,我们自是不便知晓……” “嗯。” 傅青舟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眼神扫过三位长老:“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傅、傅青舟,我并不是通过正常途径进的明剑阁,这次本也不想来万毒山,只是在做一個任务时偶然中了诡咒,才才来万毒山一趟。” “原本我想着我这身份太过敏感,显露出来反而不好,倒不如扮作一个普通猎户,但现在……” 他深深看了年长老一眼,表情似笑非笑:“还是小命要紧呐。” 年长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伱如何证明?仅凭一块玉牌……” “你很想知道?”傅青舟眯着眼打断他,第三次抛出了这个问题。 他双手负手、站得比旗杆还要笔直,虽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不知为何有了一股三四十岁老成官员的味道。 屋里的气息不知何时变得压抑起来。 年长老眉心一跳。 沉默数息后,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若是要……” “我若是要干涉你们万毒山内务,不证明自己的身份可说不过去,对不对?” 傅青舟斜眼冷笑道:“年长老,谁说我对你们的内务感兴趣了?” 年长老瞪大了眼,似乎没反应过来。 玉长老则轻咳一声:“傅……大人,您有话尽可以直说。” 她这声大人,分明是已然承认傅青舟“明剑阁”的身份。 年长老侧目瞪了她一眼,但她目不斜视、脸色未变,沉静依旧,一双眸子如潭水般深不可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青舟展颜一笑:“我说过,我只是路过十万大山,只不过偶然撞破了蒙竹刚行凶、想借着普通猎户身份替你们抓个叛徒、请你们帮我看看是否有解咒之法,至于龙大悲……若是你们这里闹出了麻烦,自有人会来解决,轮不到我。” 听他报出“龙大悲”三字,三个长老瞳孔同时一缩,纷纷对视。 但傅青舟的话还未说完:“至于你,年长老。” 他幽幽道:“虽然你打伤了我,但是我自愿搅入这潭浑水、怪不得你,我也无意计较,只是你若非要我证明身份,你可想好后果了?” 窗外清晨阳光照进桌面,那玄黑色玉牌在阳光上折射出神异的深色光芒,映得整个房间如同海底般波纹荡漾。 年长老脸色一变再变,半晌没能开口。 就在这时,一直话少的麻长老哑着嗓子道:“明剑阁代大延天子巡狩,‘明剑知世’牌一出,百官伏首……我等草民,自是不敢让大人证明些什么。” “可!” 年长老依然还在挣扎。 傅青舟看着他那不甘的模样,冷笑道:“怎么,年长老还是很想知道我阁中情报?又或者……想要传书京中、请阁内大人们翻翻花名册?” “也是,万一我真是个假货,那冒充此等身份确实该当万死,京里免不了得来几位大人,到万毒山将我押走,好好审一审究竟是哪来的小子竟有如此胆量,竟……” “大人!”这一次,是年长老打断了傅青舟的话。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决绝与惊惧,腾地站了起来。 傅青舟嘴角含笑:“怎么了?” 年长老深吸一口气:“不、不必证明了,既然大人无意我宗内事务,那……那便请麻长老替大人寻找解咒之法……罢。” 傅青舟眯着眼微笑,一言不发。 眼角的余光里,花晓兰低头轻轻一笑,随后又憋了回去。 年长老不够聪明,他只能一点再点。 万毒山宗门势力虽大,却也大不过朝廷,你年长老现在暗中结党叛宗,朝廷本也管不着,但你要放出曾经的大恶人龙大悲,还想借其之力自立门户、脱离朝廷管辖? 眼下一个小小少年也就罢了,但要是京里来了更大的官呢?你还瞒得住么?你多年谋划岂不一朝尽毁? 他这些反应自然也看在一旁的玉长老眼中,她蹙着眉头,偏头扫了身后花晓兰一眼,却正好瞧见她露出的那抹俏皮笑容。 玉长老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稍稍舒展,站起了身。 “傅大人。” 她将桌上玉牌轻轻往回一推:“请收回您的玉牌,在宗内暂时安歇,我们会看看能否治疗您的诡咒,如若不能……” “尽力而为便是。”傅青舟笑着抱了抱拳:“若万毒山办不到,我回京再想办法。” 第十八章 你拿这个考验干部? “呼……” 傅青舟长出一口气,背上一阵冰凉,那是穿堂风吹过冷汗的感觉。 他被安排在了万毒山村寨的单独一间吊脚楼中,静雅幽静、开门见山,风景绝佳,也距离苗人们聚居的村寨中心有些距离,不会有人打扰。 “嘿,你小子有点东西呐?” 直到这时,烟鬼的声音才飘然而来:“瞧把那三个家伙唬的!” 傅青舟摇了摇头:“其实他们未必信了,年长老是心中有鬼、不敢赌这一把,那玉长老多半是已经猜出我是演戏了……至于话最少的麻长老,我倒是没看出来。” “咦?” 烟鬼声音中充满了好奇:“你咋看出来的?” 傅青舟干笑一声:“你不是很能么?看不出来?” “那破石心不好藏,这三个长老都有点本事,我怕……”烟鬼喃喃道。 傅青舟笑了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他也不怕这儿被人下毒,就算那年长老丧心病狂要弄死自己,也不会选在此时此刻。 直到现在,他的小腿肚子还有点抽抽。 别看他演得如此潇洒,其实内心还是紧张的……尤其是那一手藏牌露牌,他到底不是个魔术大师,万一露了馅这戏可就砸大了。 好在运气不错,一切顺利。 缓了口气后,他来到窗外,遥遥望向笼罩在灵虚白雾中的万毒山村寨。 烟云笼罩、仙气飘飘……真有世外仙家的味道了。 远处广场上练武的万毒山弟子们仍在一呼一喝地套着招,傅青舟看了一会儿,却也没看出那刀法有何特异之处。 “你说他们那刀法如何?”他随口问道。 烟鬼懒洋洋地回应:“隔那么远,老子看不到。” “废物……” 傅青舟吐槽了一句,也没精力再看,他虽是已然达到武窍第三境,但在牢里干草堆里睡了几天也浑身难受,此时在屋里转了几圈,见着一盆不知何时打放在床边的热水毛巾后,便直接脱衣擦了身、跳到床上大睡了一觉。 这段时间实在太累太刺激,武窍连破三境给身体带来的提升、修复,也无法弥补长时间精神肉体紧绷的疲惫,因此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很沉。 迷迷糊糊间,他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进了房间,脚步很轻很轻,在向自己靠近。 傅青舟常年在山间猎杀野兽、之后又多次猎杀神棍,可谓从小游走在生死边缘,对杀意感应极为敏锐,但此时他并未感觉到恶意,因此有些挣扎。 要不要醒来呢……继续睡着多舒服啊…… 就在他犹豫时,一只有些冰凉的手触碰到了他颈下锁骨。 与此同时,烟鬼的尖叫声在他耳朵里响起:“卧槽!快醒醒!有女人要非礼你!” 这一下是不醒也不行了,傅青舟猛地睁开眼,伸手扼住了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腕。 眼前,一个穿着轻纱的女子正俯身床边,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她模样最多就十五六岁,一脸的天真稚嫩,长相倒是清秀可爱,但明明是个不知世事的少女、却一身轻薄红纱衣、脸上抹着过度艳丽的脂粉,刻意打扮得有些……风情? “你是谁?” 傅青舟沉声道。 少女吓了一跳,想抽回手却分明力量不够,只得喃喃道:“大、大人,妾身是来为您擦、擦身的……” “哈?”傅青舟懵了。 他往床边看去。 他分明睡前已经胡乱擦过身,也将床边那碗水倒掉,但此时那里又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水盆,少女另一只手上握着一团毛巾、方才伸出的这只手似是在替他摘去肩头伤口上自己未擦的、残余的一些细碎泥石。 “我不需要。”傅青舟将她轻轻一推:“你出去吧。” 此时窗外天色已暗,山间鸟鸣清幽、屋内红烛轻曳,映在少女羞红的脸上,格外旖旎。 “大、大人,不行的。”少女低下头,眼中瞬间有些泪花,喃喃道:“您若是不要我……我就没地方去了……” 傅青舟皱着眉:“什么意思?” 少女偷偷拿眼睛看他,半晌之后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其实……不过是個很老套的故事。 她叫唐娇,其父曾是京中小官员,却在政坛上站错了队、遭人陷害、已然斩首,家眷男的充军、女的送入教坊司,其父同窗不忍看着当时仅十岁出头的唐娇就这样堕入风尘,想尽办法将她送离了中原、远离大延朝廷管治之处。 之后护送者被山匪劫杀、她藏在暗处逃过一劫,懵懵懂懂四处乱跑,路上碰见过好人、也碰见过坏人,但总体来说竟是运气不错,一路有惊无险。 就这般几经辗转,仅十来岁的唐娇就这样意外地来到了万毒山,被苗人收留,在山下做着佃农。 但一个无家无亲、寄人篱下的小女孩,想想也知道会经历什么……她始终被苗人们排挤着,并且最近一两年,已经有许多苗人农户要“娶”她了,而且多次试图用强,若非她曾在京中学过一招两式,恐怕早就被人侵犯。 这次是万毒山里的找到她,告诉她来了个京里的“大人物”,却也是个年纪相仿的少爷,山里想找个知晓京里礼节的汉人(傅青舟不通此世历史,也不懂为何这个世界亦有汉人)来服侍他,问她愿不愿意。 唐娇这次没有思索太久,便答应了。 她经历许多、成熟较早,知道自己再长大一些便绝逃不过“嫁人”命运,那么与其被那些粗野的苗农汉子侵占,还不如做个京中少爷的侍妾,至少或许还有机会能回去京里、为父亲上一柱香…… 傅青舟无语地看着坐在床边抹眼泪、妆都哭花了的少女,头疼得不行。 这种事要不知道也就罢了,偏偏这万毒山整这一出,弄个什么汉人少女来服侍讨好自己…… 他倒也不是没怀疑唐娇乃是那群人派来监视自己的,但以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基本上从少女说话时的微表情、微动作中判断出这是真的。 但傅青舟自然也不可能就这样信任她、然后收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身边盯着自己,现在自己可谓在刀尖上跳舞,搞这事不是添乱么? 可思忖片刻后,他忽然灵光一闪。 “嗯……这事容我再想想。” 他沉声道:“但现在我想在周围转转,你和我一起。” 唐娇轻轻嗯了一声。 “对了。” 傅青舟皱眉打量了她两眼:“你这身打扮我不喜欢,换上你平时穿的衣物就行。” “是。” 唐娇柔柔地站起了身,返身来到桌边,桌上是她携来的包裹。 只见她打开包裹、取出其中一身较为朴素的衣物,然后便开始褪去身上纱衣,肩衣滑落,露出了雪白细腻的肌肤…… “诶?!”傅青舟大惊:“你干嘛呢唉哟!” 第十九章 完善人设 灯火阑珊的苗寨中,傅青舟黑着一张脸走在前边,唐娇打着灯笼,怯怯地跟在他身后两步左右。 “以后别随便在我面前脱衣服。” 傅青舟头也不回地撇嘴道。 唐娇低着头,嚅嗫道:“妾身已经是您的人了……” “我还没答应让你跟着我。”傅青舟淡淡道:“还有,别叫我大人,也别自称妾身,我听着不舒服。” 大人也就罢了…… 他两世为人、自我认知年龄起码三四十岁的老梆菜,看着一个未成年在自称妾身,真的是有种大罪恶感。 “那、那应该怎么喊您?”唐娇愣了。 傅青舟干笑一声:“叫我大哥就行,至于怎么自称?‘我’这个字是说着烫嘴吗?” 唐娇微微低头,犹豫片刻后,轻轻喊了一声大哥。 傅青舟看似未曾回头,其实却始终关注着她的反应。 他要看看这唐娇,究竟是不是生活在山下的佃农。 依她所言,她虽曾是京中大小姐,但在这里也生活了两三年,干过农活、下过稻田。 之前在屋里时,他注意过唐娇的手,她的手掌与指腹上都有老茧,但他不确定那是练武还是务农产生的茧。 此时在外行走时,她的脚步稳重且不轻盈,确实符合一个长期在湿滑稻田中劳作的行走习惯。 于村寨中转悠了半天,傅青舟也注意了许多细节。 唐娇对于万毒山内部的道路布局并不熟悉,尤其是在靠近一些弟子房、炼毒房时,她一开始是表现出了懵懂、“不知这是哪里”的无所谓态度,但知晓之后却分明有种恐惧与害怕,下意识不敢靠近。 同样,她在路上见到苗人时,会明显有躲避动作。 傅青舟心中稍稍有了数,又找了个“想吃些地道苗家小吃”的理由,遣她到万毒山下那普通苗民们的村寨中替自己弄些吃的,称自己要去见趟万毒山长老。 但实际上,他一直隐藏在某个山崖边,利用开启瞳神后的极致目力悄悄观察着唐娇。 “你搞这么累干嘛?” 烟鬼烦躁地问道:“你怀疑她,把她赶走不就完事了?” 傅青舟懒得理它,只是默默眺望着。 在下山进入普通苗民们的村寨后,唐娇对于道路仍然不算太熟悉、时常要在岔路口来回观察,之后却似乎越走越顺,终于在接近一处靠近村子边缘的小区域时才终于熟悉起来。 甚至她还刻意熄灭了灯笼,在黑暗中前行。 最终,她避着那些在附近转悠的苗人闲汉农夫、打开了一间小屋的锁,钻了进去。 不久后她重新从屋里走出,手中小心地提着一個食盒,急急忙忙地重新往山上方向而来。 “看来唐娇所说的应该是真的了。” 傅青舟笑了笑。 因被人欺负排挤所以只在自家周围一边活动,哪怕熄了灯也知晓路该怎么走;自家附近有不少觊觎她美色的苗汉,所以她不愿被人发现、刻意要熄灯。 加上之前她的种种表现,傅青舟基本判断出,唐娇所说不假。 如果这一切是演的,那她的演技何止是浑然天成,简直已经到了一种改变自我人格的地步了……他自己成为“明剑阁密探”才多久?万毒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演技如此变态的少女来算计自己? 编谎言还要时间呢,再顺着谎言练演技,他不信有人能办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烟鬼也亲自认证过,唐娇武窍一窍未开,只是年轻时打熬过筋骨,应该有些小底子在。 “大、大哥!” 不久后,唐娇在山门处见到了傅青舟,她满头大汗,脸颊因为爬山而变得红润,一路走来不停变换着提食盒的手,明显有些累了。 “你不是去见长老了吗?我还想去你住的地方等你呢。”当她用词正常后,说话都变得顺畅了。 傅青舟冲她笑笑,接过了食盒:“走,一起去吃。” 他之前的态度又冷又平,此时忽然变得热情,反弄得唐娇有些不适应了。 回到住处后,唐娇将食盒里那些粗糙难看的糕点摆了出来,神色有些小尴尬:“大哥,只、只有这些了……” 傅青舟笑笑,随手抓起一个,边吃边问:“你很想跟我走么?” “嗯……想的。” 唐娇揉捏着自己衣角,低头道:“我在这里过的不好,大人您身份不凡,我也不求什么,只想回京中为亡父上柱香、不必担心被抓进教坊司……” 傅青舟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什么大人。” “什么?”唐娇一怔。 傅青舟平静地道:“我并非京里的大人,但我的身份你也别问,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而且……我需要你帮忙。” “帮忙?”唐娇有些无措:“我、我能帮你什么?” “伱来自京城。” 傅青舟微微一笑:“但我没去过京城,我要你把你知道的、关于京城的一切统统告诉我。” 不论接下来遇见什么、不论花晓兰之后会安排什么样的任务,至少眼下自己扮演的是一个京中少爷官员身份,别人问起相关细节自己岂不是只能硬编? 虽然花晓兰说万毒山里的人极少外出,但他可不信整个宗门全都是窝在山里过了一辈子的乡巴佬,有备无患。 而这“坦率”自己身份的行为,亦是最后一次试探,试探这句话会不会落入万毒山长老们的耳中。 他当然也留了一手,没说自己不是明剑阁的人,只说自己并非来自京城……如若被问起,他自有一套后招。 唐娇在听了他的话后,明显变得极为紧张,但大概是同为汉人的亲切、大概是没有后路的果决,她很快就下定决心,慢慢镇定了下来,开始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慢慢说出。 繁华的百市街、恢宏的皇城、人人敬仰的掌剑书院、神秘而恐怖的明剑阁,还有繁柳山、天心湖、九龙桥等少爷小姐们最爱的踏青地…… 更不必说百市街口的酒楼、珍馐阁的糕点、她父亲最爱的良山酒…… 她当年离京时虽只有十来岁左右,但说起这些地方,她还是双目放光。 傅青舟默默听着,心中已然为自己这层身份完善了一套设定。 夜渐渐深了,门外却不知何时传来了脚步声。 “傅大人。” 有人唤道:“麻长老派俺来喊您,您的诡咒有线索了。” 第二十章 试探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个最早到牢里探望的苗人汉子。 傅青舟听花晓兰提过他的名字,叫夸叶。 夸叶笑起来两排牙十分明亮:“傅大人,你运气不错,麻长老翻了半日的书,便说或许有线索了。” 他说到“大人”二字前故意拖长了那个“傅”字的尾音,听上去颇有些阴阳怪气。 傅青舟却明白他应是花晓兰的心腹,根本就知道自己是装的,这是在向自己强调呢。 “那真是太好了。” 他淡淡道:“现在就走么?会不会影响麻长老休息?” 夸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麻长老境界高深难测,早已经不需要休息。” 傅青舟点了点头,回首冲唐娇道:“我去一趟,你在这里打扫一下屋子,困了就睡。” 唐娇弱弱地应了一声。 离开吊脚小楼后,夸叶抬眼看了看被烛火映在窗上的倩影,调笑道:“小子,没想到你还能捡到这种艳福。” 只有他们两人时,他也就不再装了。 傅青舟不置可否,只是随口问道:“这不会是你们宗主高徒安排的吧?” “不是。”夸叶撇嘴道:“花师妹挺讨厌这一套的,但长老会觉得你既然是‘京里来的大人’,当然还是得伺候好了。” 此时已至子夜,村寨里已然没什么灯火了,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睡着,街道上更是空空荡荡,两人说话自然也稍稍大胆了一些。 “所以……”傅青舟问道:“这帮我找到了解咒之法,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夸叶道:“就当是你戏演得好,提前给你奖励吧。” 傅青舟笑了起来:“那敢情好,这破咒也不知道究竟是干嘛的,当初那下咒的家伙要知道费了这么老大劲整个咒,几天就被我解了,估计得气死。” 他这一说,烟鬼的尖叫声当场在他耳中炸开。 “哼哼哼哼哼!想得美!” “给你下咒时老子可还没被困在这破石头里!那时候老子法力无边、强得不行!那诡咒岂是随便来个老头就能解的?做梦!” “想解了咒就弄死老子?你想太美了傅青舟!” 傅青舟现在早就练就了一套自动从心中屏蔽烟鬼尖叫的本领,淡淡问道:“对了,我们现在去哪?” “千巫楼。”夸叶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记得别乱瞄乱看……傅大人。” 走了大约一刻钟后,两人便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山窟洞外。 所谓的千巫楼根本不是楼。 这山窟上缀着一支支火把,火光下,一椁椁老旧棺材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地面、堆入了山窟之中。 这些棺材实在太多太多,越往内部堆得越高,形成了一个有些杂乱的巨大阶梯。 傅青舟一时有些头皮发麻,甚至以为夸叶要弄死自己,下意识起了警觉之心:“这是?” “洞葬。”夸叶轻声道:“千巫楼里的知识,是族内无数前辈用他们血肉与生命换来的,他们甘愿在死后,成为我们迈向云端的步梯。” “我死后,也会成为后人的步梯。” 他说着,便举着火把率先踩上了一個棺材,开始往山窟中走去。 傅青舟看着又是心惊又是敬佩,也默默跟了上去。 洞窟内比他想象得要更大更深,而且窟顶亦是越来越高,直到深入窟内百米左右后,棺材才不再向上堆积,洞壁两旁也出现了一个个壁龛。 这些壁龛内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有些是纸质书籍、有些是竹简、有些是玉简,有些则干脆就是刻写在石头、骨头上的文字。 万毒山的藏经阁,便在这儿了。 又深入了一段路,前方火光影绰,靠近过去,正是那位老到令人担心他下一次呼吸可能就会老死的麻长老。 此时这位长老正站于一处壁龛,手中捧着一册竹简认真看着,他身旁还有一个中年苗汉替他举着火把。 “麻长老。” 夸叶上前认真地行了一个礼:“傅大人来了。” 麻长老点点头,看了一眼傅青舟,有些吃力地低下头,哑声道:“草民见过大人。” 他身后那中年苗汉同样轻躬行礼。 “麻长老不必多礼。”傅青舟连忙抱拳:“辛苦长老了,这么晚还为了我的事在这翻书。” 之前在长老会上他虽然嚣张得很,但眼下看到这样一个不知道几岁的老人在火光下翻着书,累得不停眨眼睛,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算不得辛苦。” 麻长老呵呵一笑:“老朽每夜都是在这千巫楼内过的……更何况大人的诡咒,也让老朽好好开了眼界。” “但在为您尝试解咒前,老朽还是想要询问一下关于您身上诡咒的细节……” 他身旁那中年苗汉淡淡接过话道:“师叔祖认为,大人您身上的诡咒与您本人联系极为紧密,不仅是这咒术本身,甚至您本人的八字、生活习性、所修武学,我们都需要有所了解。” “如此一来,才有更大把握。” 傅青舟听得微皱眉头。 这时,烟鬼嘲讽的笑声也桀桀桀地传来:“什么狗屁,老子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解个诡咒还要问人八字的?” 它是下咒者,但傅青舟却也不敢完全相信它,虽然它看着脾气又爆又直,但说到底还是个老阴比。 但当他看向麻长老的时候,却信了三分。 听见那中年苗汉的话,麻长老轻轻一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颔首道:“正是此理,望大人莫介意,如实相告。” 这时,一旁夸叶也适时道:“姜师兄曾入京城掌剑书院游学,对京城可了解了,大人您要是有什么想不清、记不起的,他还能提醒提醒你呢。” 这一下傅青舟瞬间就明白了。 哈,搞半天还是在试探啊。 或许麻长老这边确实找到了点东西,但年长老怎么可能就这样信了自己?果然,这就派人找了个理由来试探了。 曾在京里游学…… 傅青舟心中一阵冷笑,扭头不着痕迹地瞪了夸叶一眼。 自己运气够好的,恰巧今夜来了个唐娇,让自己好好学了点东西,否则岂不是要被你们坑死? “这样啊?” 他收起了之前对麻长老的恭敬神色、扭头望向那所谓的姜师兄:“这位……大哥,你还去过京城啊?” “是。” 姓姜的苗人再次冲傅青舟轻躬行礼:“草民姜云丰,十余年前曾随宗门赴北疆援军、立下军功,因此获得进入掌剑书院游学资格,在京中小住了两年。” 十多年啊?那好办。 傅青舟稍稍放下了心,笑眯眯地问道:“那伱应该经常去珍馐阁?” 姜云丰一怔,随后苦笑:“珍馐阁虽在书院门前不远处,但草民囊中羞涩,从未去过。” “唉呀呀,那还真是可惜。” 傅青舟伸了个懒腰,幽幽道:“行了,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 第二十一章 交锋 火光噼啪跳跃,姜云丰恭敬地低着头、态度无比谦卑,但问出的问题却一个比一个细致锋利、越问越快,似乎根本不打算给他思考的空间。 “大人家居何处?” “迎松街,至于是哪个宅院,你们最好还是别问了。” “嗯……大人可有婚配?” “没有。” “不知大人在京中所居卧房门开朝向如何、院中有何树木?” “座北朝南,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大人……” 从他的生辰八字到出身家世,从他的家庭住址到房间布局,从他的亲朋好友到吃喝喜好……姜云丰无不问得清清楚楚。 傅青舟也答得很快,这些答案不久前他才在屋里编排过一遍,此时如背书一般背出,几乎不需要太多思考。 在他的编排下,自己其实是某个明剑阁高层的私生子,一直被秘密养在府中,如今那位官员的嫡长子性格不佳、在外惹了祸,其父心生不满,加上傅青舟“表现出了惊人的智慧”,才开始考虑培养他。 真要调查起来,一个高官的儿子好找、私生子却不好找。 那京中权贵们,哪個没十个八个私生子?这玩意儿真要找起来,比找一些悬案凶手都要难。 一番对答下来,姜云丰神色渐渐凝重,一旁知晓内情的夸叶则是渐渐惊愕——大概是没料到这小子真能答得如此密不透风吧。 “差不多了吧?” 就在傅青舟被问到最喜欢去哪个书摊看书时,他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神色:“本官不傻,知道你们是在试探,但问得如此细是否也有些过分了?” 姜云丰蹙眉。 “你们万毒山办事谨慎,本官可以理解。” 傅青舟冷冷道:“也算你聪明知趣,没有询问明剑阁事务,否则光一个试探朝廷机密的罪名,就够你腰斩了!” 姜云丰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一旁夸叶适时笑了笑:“姜师兄,傅大人既然如此说了,咱们便也不用再演。” “……夸叶师弟说得是。” 姜云丰长呼一口气,冲傅青舟认真地抱了抱拳:“请大人见谅,并非万毒山刻意冒犯,只是治疗诡咒之地乃本门重地,实在不便让来历不明之人进入。” 傅青舟挑了挑眉:“噢?” 这理由虽然有些生硬,但勉强也说得过去,看来这些家伙为了试探自己,还真是下足了功夫。 奇怪……明明自己已经在那年长老面前表现出对龙大悲事件毫无兴趣,为何还要这般? “其实……师叔祖已然对大人的诡咒有了想法。”姜云丰说着,向边上微微让开,以便傅青舟能够直接看到麻长老。 麻长老深深看了自己这位徒孙辈的弟子一眼,这才幽幽道:“我门中有一凤血池,地处偏僻、乃万毒山秘地,若浸泡其中、再辅以我宗独门神功‘百厄愁’,可解一切蛊咒奇毒。” “但我不会你们的独门神功。” 傅青舟淡淡道:“你们也不可能教我。” “是……但即便没有神功辅助,凤血池也并非毫无用处。”麻长老缓缓道:“大人之诡咒古老而复杂,本源深藏体内、无法探知,但若浸泡凤血池半时辰、捱过最初的剧痛,便可令此咒本源显现,方便我们探知。” “原来是这样。”傅青舟皱起了眉,微微思忖。 若是一进这千巫楼时便得到了这个答案,他不会有太多怀疑。 但姜云丰这么一打岔,他多少还是存了些疑心。 “大人,请放心。” 这时,夸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门中能够练会百厄愁的弟子虽不多,但一旦身中奇蛊奇咒,都是进入池中令本源显现、方便进一步探寻破解之法,虽有一定凶险,但有我们护持,不会有事。” 傅青舟听得一奇:“你们万毒山的人还会被人下看不懂的蛊与咒?” 这一问,不仅是夸叶,就连姜云丰、麻长老都怔住了。 “此……此乃我门中秘事,大人便不要追问了。” 姜云丰笑了笑道:“大人只消知晓,那凤血池确是我门中破解神秘蛊咒的第一步。” 傅青舟笑笑:“行,那就听你们的。” 姜云丰松了口气:“如此,那便请大人先回房休息,明日我们安排大人前往凤血池。” 傅青舟点了点头,随身便要与夸叶一起离开。 就在这时,姜云丰忽然眼中精光一闪,突兀地开了口:“大人,当年草民在掌剑书院游学时,明剑阁李惊蛰李大人曾为客教、传授我等大延律法,令草民受益匪浅,如今十年未见,不知李大人身体可还硬朗如初?” 傅青舟脚步站定,指尖微凉。 之前的无数问题都不痛不痒,这个问题,才是对方真正想问的! 京城很大、京城里的人很多,只要有心之人稍作编排,为自己编出一个京城人士的身份并不难,隔着这千山万水也几乎无法调查。 但明剑阁密探的身份……却不是那么容易伪装的。 之前唐娇讲述京中之事时说过,掌剑书院与明剑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相当于专门往明剑阁输送精英人才的培训机构,那么明剑阁里的人去这家书院偶尔当个老师,也确实很正常。 姜云丰的这个问题,绕过了明剑阁的所有官事、密事,直指傅青舟的身份核心! 你不是明剑阁密探么?这个问题怎么可能答不上来? 但傅青舟甚至不晓得这位李惊蛰李大人究竟存不存在。 夸叶似乎也没料到会忽然出现这一变故,脸色微白、表情变得凝重起来,目光盯着傅青舟,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反应。 半晌后,傅青舟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向姜云丰。 姜云丰站立原地,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笑容:“怎么了傅大人?难道您不认识李大人?” “看来你们还是没有放弃试探本官。” 傅青舟沉着脸,冷冷道:“恰好,你方才提到了大延律法,我现在倒要问伱,依大延律,杀人者该当何罪?” 姜云丰脸色微僵,数息后才涩声道:“依杀人者户籍所在本地知县或凶案地知县断案后,将杀人者羁押至秋后问斩。” “不错。” 傅青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么当初被本官撞破的杀人者蒙竹刚,你们将他扭送岭响镇衙门了么?” 姜云丰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不知不觉低下了头、移开了眼神。 “大人……” 说话的是麻长老:“那凶手,已然……” “我知道。”傅青舟打断了他:“你们长老会提审本官时过了那么多天,那几日间必已从蒙竹刚嘴里问出了不少东西,我相信……”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姜云丰:“他也一定死得很恰到好处,不该说的话,一句也没说。” 姜云丰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死死瞪着傅青舟。 他此前的表现总体还算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此时眼中却分明有了些许杀意。 “傅……大人。” 他沉声道:“您此番强行转移话题,是否……是答不上草民的问题?” 第二十二章 破局 “您此番强行转移话题,是否……是答不上草民的问题?” 这句话如同淬毒刀锋一般,重重扎在傅青舟身上。 姜云丰问出这句话后,整个千巫楼洞窟便陷入了寂静,只有火焰缓缓吞噬火把木柄的声音,那火光映在傅青舟脸上,仿佛是一只择人而噬的怪物,狰狞而疯狂。 他背着双手,胸中心脏狂跳。 姜云丰沉沉看着他,半晌不言,身上杀意依旧,似乎随时将要暴起。 不仅是他,甚至麻长老的气息也沉了下来——他之前始终是个温和、慈祥,甚至有些老好人的老者,但此时他身周竟不知何时凝起了一圈淡淡白雾。 那是灵虚在其身边凝聚的表象。 如若傅青舟答不好问题,这位传功长老或许会亲自出手! 巨大的压力逼来,傅青舟能感觉到身上的每根汗毛都在颤抖。 “姜师兄,麻长老……” 这时,一时沉默不语的夸叶终于跨前了一步:“是否……” 但他话未说完,傅青舟的手却伸了出来,拦住了他。 其实方才,他是想过逃跑的。 当然,这个念头只闪烁了一瞬间便被他自己摁灭——根本逃不了,都不说这位深不可测的麻长老,光是这万毒山错综复杂的地形、满山的苗人,自己又能往哪里逃? 于是情急之间,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你说得不错。” 傅青舟直视着姜云丰双眼:“我答不上这个问题,因为我不想答。” “至于为何……你们自己去想。” 姜云丰一声冷笑:“大人,这個理由未免太拙劣!” 说话间,他的手已然悄悄摸向后腰。 麻长老依然站立在原地不动,只是手中竹简已经合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傅青舟原本冷峻的脸忽然一变、展颜一笑:“但既然你们如此不放心我的身份,我也不介意再好好证明一番。” 说罢,他一翻,手中再次出现了那明剑阁玉牌,遥遥对准了姜云丰、麻长老。 “年轻人……” 麻长老终于又一次开口,只是这次他不再称大人,声音亦变得低沉沙哑许多:“这块玉牌老朽已见过,它虽是玄玉不错,但也不排除某来历不明之人取得此牌……” “嗯,我明白。”傅青舟淡淡道:“那这样呢?” 下一秒,他手中玉牌突然光芒大放,浩荡气息扑面而来! 狂风聚起,洞窟中瞬间凝聚起大团灵虚白雾,窟中火把一个接一个熄灭,白雾如同洪流般涌向那玉牌,轰然灌入其中! 无人发现,傅青舟的手掌与玉牌间,还夹着一枚小小圆石子,它紧贴玉牌之上,浓浓烟雾正从石子中涌向玉牌。 “哈哈哈哈哈!” 烟鬼的狂笑声在他耳中回荡:“既然你小子这么知趣,我就帮你装这一把!” 随后这声音渐渐变化,从耳中消失,开始在他脑海里响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能够真正“证明”自己身份的,还得是这块明剑世知牌,傅青舟却没有能力让它展现出足够异像,能够依靠的,仍是烟鬼。 虽说它寄生于玉牌后会诞生出许多麻烦,自己对其牵制能力也会极大下降,但眼下想要真正镇住眼前之人、令自己安然脱身,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烟鬼钻入玉牌后,玄黑色玉牌仿佛化作了大海中的漩涡,将周围灵虚统统吞噬,就连此前麻长老凝聚力量时隐隐围绕的灵虚亦被其全部吸走! 见此情形,姜云丰、麻长老全都面露惊愕之色,便是夸叶亦下意识后退一步,神情怪异。 下一瞬间,一个虚影从傅青舟背后腾起。 那是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却能依稀判断出此人身上覆盖着厚厚甲片,浓烈无比的血腥味霎时间弥漫洞窟,那是来自于战场上的凶煞血气! 傅青舟面目沉凝、冷眼以对姜云丰,嘴角挂着不屑冷笑:“既是草民,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身后虚影适时一振,狂烈杀气轰然炸开! “唔!” 直面玉牌的姜云丰当即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了地上,嘴里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一旁夸叶亦是受不住这股气息,猛地抽出腰刀拦在胸前,下一秒那腰刀直接崩碎,他整个人倒飞而去,轰地撞在了窟壁上。 只有麻长老勉强站稳,但他的神色也变得极为凝重严肃,原本因为苍老而浑浊的双目中爆发出星辰般的精光,脸上、手上等裸露皮肤都开始蔓延出某种血红色痕迹。 “喂喂,小子,差不多了。” 烟鬼的声音在傅青舟脑海中回响:“我觉得这老头不对劲,他是不是想和你搏命啊?” 傅青舟还不太适应这种交流方式,但仍然很快学会,在脑海中回应道:“不急。” 他面色依然不变,继续举着牌子,一言不发。 “反正老子最多再撑十息。”烟鬼的声音也有些虚弱:“这已经是极限啦!” 也就在这时,麻长老顶着巨大无比的压力,向前了一步,随后举起双手…… 微微一揖。 “大人。” 麻长老低下头,哑声道:“我们……信了,请……收功吧。” 他身上蔓延出一股强大力量护持着姜云丰,虽在玉牌的冲击下如风中残烛,却也仍是勉强化解了一部分落在姜云丰身上的压力。 傅青舟冷冷一笑,并未立即收手。 他在心中数着十息时间,就这样僵持着。 姜云丰此时连腰背都再难挺直,双手撑到了地上,鼻孔中开始淌出浓稠鲜血,脸上青筋暴凸,眼珠都要从眼眶中顶出。 “大、大人!” 被牢牢“拍”在窟壁上的夸叶梗着脖子、咬牙道:“我、我们错了!放过我们吧!” 麻长老保持着揖身姿势,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你还真有点本事。”傅青舟在脑海中悄悄对烟鬼道。 烟鬼暴吼:“别特么拍马屁了!老子撑不住了!我要……收啦!” 嗡地一声,一股气浪以傅青舟为中心,向四周荡开。 刹那间,所有压力骤然消散,那虚影也炸成了点点烟尘。 窟内火把一个接一个复燃,灵虚白雾一点点淡去消失,前后不到几秒,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姜云丰扑通一声趴倒在了地上,夸叶也踉踉跄跄地从窟壁上走了下来,望向傅青舟的眼神颇为惊惧。 麻长老长舒一口气,慢慢抬起头,那张脸看上去似乎更加苍老了:“谢过大人。” 傅青舟面无表情,反手将明剑阁玉牌收回,冷冷问道:“要不要本官再将这块玉牌给你,你来试试能否催动?” “不必……您仅有武窍第三境,却可施为如此,必是明剑阁秘术。” 麻长老叹道:“从未听说过明剑知世牌竟有如此威能……是老朽坐井观天、见识浅薄了。” 他再次合手一揖:“今日一切皆是老朽安排,大人若要追究,便治老朽的罪……” 傅青舟干笑一声。 他才不信呢,从之前姜云丰、麻长老二人的表现来看,他心中早已经得出结论。 麻长老也是年长老那一边的人,但或许立场更加温和、怀柔,因此才想着通过给自己治疗诡咒等方法将自己打发走,但姜云丰必是年长老的嫡系,是听年长老之命前来。 那年长老的势力想必在宗门里压了麻长老一头…… “行了。” 傅青舟摆摆手:“少说这些没用的……” 他目光忽然变冷,直视着麻长老:“做事别那么婆婆妈妈,要真觉得我是你们办大事的阻碍,可以直接弄死我。” 第二十三章 变化 “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离开千巫楼后许久,夸叶才轻声道:“那块玉牌是宗主旧友所留,便是宗主亦不知它有如此威能……” 傅青舟打了个哈欠,没有作答。 “还有。” 夸叶捂着胸口,显然方才那一下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但他只是皱眉问道:“你方才是不是有些太嚣张了?何必刺激他们、逼他们来杀你?” 话问到这个份上,不答也不行了。 傅青舟慢慢扭过头看向夸叶:“我是在帮你们啊,你不觉得你们现在这样很可笑么?” 夸叶瞳孔一缩。 傅青舟淡淡一笑:“你们在这场内斗中不占优,明明你们都知道谁是叛徒却不敢向他们动手。” “否则你们就不会明知今晚他们要搞我都不敢提醒了,只能悄悄地弄个京里来的落魄小姐给我当侍女,好让我提前做做准备。” “不……”夸叶下意识答道:“她不是我们安排的……” “少狡辩了。” 傅青舟撇了撇嘴:“我才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夸叶摇了摇头,放弃了辩解:“花师妹说得没错,你比我们想象得更加聪明。” “所以你们要明白一件事。”傅青舟眼神冷了下来:“我不是那种凭你们摆布的棋子,为了解咒我可以配合伱们,但你们这般突然将我置于险地不打招呼,别怪我掀桌子。” 夸叶脸色先是一变,随后渐渐镇定下来:“这就是你方才刺激麻长老的原因?” “对啊。” 傅青舟伸了个大懒腰:“我不懂你们原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何放任蒙竹刚去杀人夺钥,但既然我来了,总得有些变化吧?” “我是来寻求解咒的,你们万毒山内部斗得再头破血流和我也没关系,我也不想在这里陪你们演十天半个月的戏。” “所以我想,干脆快刀斩乱麻吧……年长老他们不会相信我这位‘明剑阁密探’的出现是個巧合,如今对我忌惮,无非是担心我身后藏有后手。” “但你我都知道,我有个屁的后手啊?” 他拍了拍夸叶的肩:“再等下去绝对是夜长梦多,今日之试探不过是个开始,所以不如我帮你们改改计划,看看年长老他们有没有赌一把的胆量?” 夸叶像初见时那样笑了起来、但这笑容很是僵硬,更像是在掩藏他的不安:“小子,你是想要挑起万毒山内部战争么?” 此时两人已然走回到了傅青舟临时居住的吊脚楼外,窗内烛火依旧。 “要是年长老有了刺杀朝廷命官的胆量,你们便也该想通了……战争或许早已经开始。” 傅青舟冲他挥了挥手:“叛徒不会自己消失,只能杀干净——再见,明天记得带我去凤血池噢。” 他晃晃悠悠进了楼,夸叶还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久之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从何处走出,站在了他身边,正是花晓兰。 “花师妹。” 夸叶脸色十分凝重:“我们找他合作,似乎是个错误。” “不,他说得对。”花晓兰把玩着自己头顶的银饰流苏,眼中有股神秘悸动之色:“是我们安于万毒山平静现状,不敢作出改变罢了。” 夸叶有些惊愕地扭头看了她一眼:“你想用那个计划?玉长老那边……” “我去说。” 花晓兰摇起了头,一头银饰哗哗作响:“我还记得师傅明明活着、身体却像死人般一点点烂掉的模样,我明明有机会救他,却始终无能为力……玉长老永远也不会明白那种痛苦。” “龙大悲……” 她那双大眼中,光芒变得十分复杂,悲伤、痛苦、残忍、怨恨交织在了一起:“或者我从一开始就希望他逃出来,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杀不死?” …… “哈哈哈哈哈!爽!太爽啦!” 烟鬼的声音傅青舟脑海中嗡嗡作响,嘲讽而得意:“你之前还不让我进这玉牌?现在知道了吧!老子本事大得很!没有老子你刚刚就死球喽!” 傅青舟没有理会它,兀自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屋内烛火已经熄灭,唐娇本想“侍寝”,但还是被他赶到了侧屋去睡。 “你不可能一直用这种方式帮我。” 终于,他缓缓在脑海中回应道:“而且你不会这样做的,现在你进了玉牌,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就算万毒山再端出什么凤血池、龙血池,都不可能治好我身上诡咒了。” “嘿嘿嘿……”烟鬼干笑:“知道就好。” 傅青舟轻轻一叹,洒然自嘲道:“结果搞了半天、我把自己卷进了这件事,却根本就是白忙活一场?” “所以你干脆现在就溜人得了。” 烟鬼怂恿道:“何必与这群家伙纠缠?有我帮你,逃出去不难,你别老想着搞死我、我也不触发你诡咒,咱们像以前一样相安无事,多好?” 傅青舟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你这家伙,之前在岭响镇上见个老头都恨不得想夺舍,现在这山里这么多年轻勇武的苗人,你反而想让我快点走?” “难道这万毒山,真有治诡咒的办法?” 烟鬼一听大惊:“什么话!这叫什么话!老子是为你的小命着想!” “信你个鬼。”傅青舟笑笑:“看来我还是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那麻长老现在根本信不过,但若是帮助花晓兰打退了叛徒,或许还是能得到一些线索。” “你丫……” 烟鬼骂骂咧咧:“随便你了!反正下次再有今天这事,老子不管你了!” 它的声音渐渐淡去,傅青舟兀自陷入思考。 麻长老也是年长老那边的人,他根本不会真心替自己解咒,折腾半天弄出个凤血池,却是个又偏僻又有危险的办法,那不是绝佳的暗杀地?就算是明剑阁密探死在那里、招来了朝廷的人,他们也有充分理由脱罪。 亏自己之前还觉得看那老头子大半夜替自己翻书、有些感动…… 靠他们是靠不住的,今晚整这么一出,想来也是那花晓兰想让自己看看,自己只能依靠她,只有她赢了,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帮助。 那会儿自己虽然被逼到角落,但傅青舟相信,夸叶不会让麻长老、姜云丰他们杀了自己,其间一定会有后手。 但他不愿意把小命寄托在别人身上,宁愿让烟鬼进入玉牌,也要将局面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局面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傅青舟慢慢闭上眼:“包括解咒之法,同样不能只依赖花晓兰的承诺。” 第二十四章 杀心 “他说,我们可以直接弄死他?!” 年长老坐在床边,神色惊愕。 床上躺着的正是之前被震到吐血昏迷的姜云丰,他此时已经醒来,但仍然面白如纸、呼吸不均。 床边不远处,麻长老立于窗边,负手望向天边。 “是……” 他缓缓道:“年师弟,你探得如何了?” “哼……”年长老冷笑一声,扭过头,望向房门口侍立的一个弟子:“你来说。” “是。” 那名弟子低下头道:“我去了一趟岭响镇,得知自三年前便常有一名姓傅、人称阿舟的少年猎户在镇上出没,亦正是发现守钥弟子尸身、与蒙师兄纠缠的少年猎户。” “嗯……”年长老皱眉道:“但这也无法排除是否明剑阁密使假借他人身份行事。” 床上姜云丰轻咳一声,虚弱道:“师祖,我认为……不大可能……” 年长老“噢”了一声:“如何见得?” “我,我虽不知他是如何利用玉牌……做到那样的事……” 姜云丰吃力道:“但他回答我的问题时……细节真的不够……更不必说,我最后那个问题,他根本……咳,不敢答。” 年长老深深皱起了眉,扭头望向麻长老:“师兄,你怎么看?” “老朽以为,这位‘傅大人’,确有虚张声势之嫌。”麻长老哑声道:“但他手上那诡咒是真、借玉牌施展之术法亦极其强大,哪怕他并非明剑阁中人,来历亦是不凡,我们……” “你还是不想惹他?”年长老打断了他,不满道。 麻长老深深一叹:“除初见时他撞破蒙竹刚之外,此人确无任何多余行为,我们又何必节外生枝?” “呵。” 年长老不屑冷笑:“这个节骨眼上,山里来了个朝廷的人,说是巧合,你信么?” “他必是玉月仙找来的人!我们的计划已然因他而拖延,若不再抢先下手为强,等他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你我大事休矣!” 麻长老摇头轻叹,半天没有回话。 年长老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又扭头看向此前回话那名弟子:“山外呢?可有外人出没?” “没有。” 那名弟子恭敬答道:“山外风平浪静,亦无任何陷阱触发,一应毒虫毒蛊尽皆平和如常。” 年长老嗯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麻长老说话:“既然如此,便意味着所谓的傅大人身后也并未有朝廷中人尾随……” 他低头看了一眼姜云丰:“徒孙,你在京中游过学、学识比我们这些山里人要高,你来说,我们该怎么办?” 姜云丰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师祖,还有……师叔祖,弟子认为,当杀!” “噢?” 年长老露出笑意:“你也想杀了他?” “既已将他哄去凤血池,如何能浪费……此等机会?”姜云丰神色阴郁:“这时将他杀了,那亦只是治疗诡咒过程中出了问题,与我等有何干系?” “便如师祖所言,先……先下手为强!” 他语气有些狠厉,说话声音稍大,立即重重咳了起来。 麻长老缓缓上前,扬手一挥,指间散出如萤火般的点点红光,红光落在姜云丰胸前,悄无声息地渗了进去,立即令其咳声稍止,但姜云丰神色也萎顿下来,变得全无力气、眼皮打架,又一次沉沉睡去。 “孩子,好好休息吧,先莫动气。” 他叹了口气:“年师弟,杀人可以,但切莫乱了村寨。” 听他如此说,年长老脸上终于完整地露出了笑容:“师兄,你终于想明白了。” 说罢,他重重一顿拐杖,扭头瞪向一旁那名弟子:“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么!” 那弟子浑身一激,连忙低下头:“是!” …… “好远啊,这凤血池怎么这么远?” 傅青舟望着前方如天梯一般的千级阶梯山道,心生绝望。 他也是山里长大的,在深山老林中钻行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但从万毒山村寨一路走来,饶是他如今武窍第三境,也走得双腿发麻。 从清晨出发,到如今晌午时分,他已经跟着夸叶翻过了两座小山头、走了几十里路,但眼下前头还是一望无际的山道…… “你也是个习武之人,怎么如此脆弱?”夸叶在一旁笑道。 昨夜因为千巫楼一事,他对傅青舟态度是有变化的,但今早一见,他又恢复了此前那朴实中带着精明的模样,调笑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傅青舟搞不懂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能理解为估计他以及他背后的花晓兰达成了某种共识,认可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脆弱的问题吗?” 他随口道:“我都不知道凤血池在哪,人在不知道目的地的时候总是会觉得路途特别长,看不到尽头啊。” 夸叶笑了笑:“走完这段山道,便在那里了。” 之前麻长老有句话说得倒是没错,这凤血池真是相当偏僻。 傅青舟一边爬着阶梯,一边吐槽道:“你们这池子是给人治病的,结果来这地方就得走这么老远,是不是路上就得死不少病人啊?” “伱……” 夸叶哭笑不得:“我们就不能抬着病人来么?” “简直多此一举。”傅青舟撇嘴:“你们当初就不能把村寨修得离这近一些么?” 几千级阶梯爬起来很不容易,两人吭哧吭哧爬了半天,前方天空终于不再是被树木覆盖的点点光斑了,阳光展露、一股清香气息扑面而来。 “闻到凤血池的气味了么?”夸叶道:“这便是了。” 傅青舟笑笑:“有意思,一個池子还能这么香?” “传说中此处乃是我苗族圣兽凤凰呕血之地。”夸叶神色变得肃然起来:“在那个故事中……”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同一时间瞳孔紧缩、身体紧绷! 开了武窍的人与周边灵虚有着紧密联系,灵虚越浓郁的地方、这种感应自然也越加灵敏。 此时此刻,傅青舟便感觉到有一群人正在极速接近自己——带着浓浓杀意! “他们真派人来杀你了?!”夸叶微微眯眼。 傅青舟在经历最初的警惕后,反而露出笑容:“现在,你该知道我昨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你竟还如此淡然?” 夸叶咧开嘴:“你可不是真的朝廷命官,或许我们不会管你呢?” “哈哈哈哈!”傅青舟大笑起来:“你们宗主之徒亲自谈的合作对象,现在对面一出手,你们就不管了?面对敌人的杀意,你们竟然选择退缩?如果你们是这样的人,还斗个屁啊!直接跪地认输好了!” 听他这么说,夸叶也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算你聪明……” 二人说话间,周围树叶也剧烈地摇动了起来。 刹那间,一名手持弯刀的苗人从树影间乍然跃出,疾若闪电,身上杀气迸发、直取傅青舟而来! 但下一瞬间,一枚细剑不知从何而来,轻轻地在那苗人身上一点。 这一点看似轻松写意,却是无比准确地刺入苗人要害,那苗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这样扑通一声栽倒于地,很快淌满了一地的血。 而杀人者甚至没有露面,只有一抹红影在林间忽闪而过。 “细雨刺!” 林间响起一阵稍显杂乱的惊呼声:“夸叶!你们竟敢找细雨阁的杀手相助?!” 很快,周边树木便摇晃得更加猛烈起来,时不时有寒光乍现、血影飞抹,闷哼声与金铁相交声不绝于耳。 “你只有三境,别来凑热闹了,而且看来前边还有人在等你……你自己能行不?” 夸叶咧嘴笑着问道。 傅青舟微微挑眉,转过了身。 不远处的山道尽头,一个中年人手持双刀,似乎等他很久了。 傅青舟拍拍夸叶的肩:“去吧,我能搞定。” 夸叶也不矫情,拔出自己的弯刀,一头扎入了林子里。 “你还没死啊。” 傅青舟则继续迈上了最好几级山道阶梯,干笑一声:“看来那年长老的魄力也就那样。” “哼……” 中年人目光冰冷阴狠到了极点:“不杀了你,我怎么舍得死!” 这不是别人,正是蒙竹刚。 第二十五章 武窍境首战 仇人见面,没有太多废话,瞬间便交上了手。 傅青舟当然带了弓箭,他原本就预计今日会有一战,怎么可能不备好兵器?那箭筒满满当当、不知塞了多少支箭。 在许多小说、游戏里,弓兵都是走的敏捷、轻灵路线,一旦被人近身就意味着完蛋,但真正对武术搏击感兴趣的人多少都听说过一句话—— 自古弓兵多挂逼。 倒不是说练弓的就一定多么强,而是古代可没什么复合弓、滑轮弓,想要把箭射远、射准,还要有足够力道,那一身力量必是远超常人。 更何况练弓的人不可能不练近战,猎户亦是如此,否则在山里被老虎、熊瞎子近了身,莫非只能束手等死?因此对于练弓的人来说,从不怕面对面单挑。 傅青舟抬手便是一连串羽箭射出,封向蒙竹刚身体数个要害。 武窍第三境给予了他强大的动态视力与臂力,弓弦弹动声宛如琴弦激荡,羽箭在空中划出破空声,直刺而去! “受死吧你!” 蒙竹刚却丝毫没有停下意思,双刀划过弧线、重重将羽箭扫开,眼中杀意更盛:“你根本不是什么朝廷的人!” 嗖地一声,傅青舟屈身下蹲,就在对方来到自己面前时又是一箭。 这一箭,射空了。 蒙竹刚反应极快,一个空翻从傅青舟头顶跃过,来到了他身后。 甫一交手,二人表现出的力量、速度,竟是不相上下。 蒙竹刚乃是武窍第四境,比如今的傅青舟高了一个境界。 第四境与第三境的根本区别,便在于是否滋生了内息——但这内息与内息的差别,亦是极其之大。 依此前烟鬼所言,不同功法带来的效果是天差地别的,初初修炼之时便会有明显表现,而到了武窍第六境后,内息转化为真元,功法之间的表现将走向更大的极端。 例如这万毒山之功法…… 此前在山下两人隔空互狙,傅青舟的淬毒箭分明射中了蒙竹刚,却没能给他带来什么影响,这便是万毒山功法之效了。 要知道,此前那些未开武窍的江湖骗子只是碰一碰这毒,便一命呜呼! 用前世世界里游戏中的说法,万毒山的功法就是专注于加毒抗的,只有特定的、效果极其猛烈的毒才能对他们造成影响,例如“青面兽”……并且随着修行者境界升高,其毒抗也会强大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但与此同时,这种功法必然在其他方面显得较为弱势,例如力量、速度…… 此前傅青舟未开武窍自然远不是其对手,但如今他任脉已通、瞳神豁开,可以说是终于把属性点给加上来了,竟隐隐不落下风。 叮! 金铁相交之声响起,两人同时后退数步,傅青舟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刀。 “武窍第三境……”蒙竹刚的脸上仿佛飘起一层黑雾:“这怎么可能?” 傅青舟洒然一笑:“留着这个问题去问阎王爷吧!” 他将短刀刀柄咬在嘴上,大步向前、边走边射,连珠箭宛如急风骤雨,饶是蒙竹刚将双刀挥得水泼不进,也被逼得步步后退。 但就在这时,蒙竹刚眼中闪过一抹计谋得逞之色。 只见他在傅青舟越逼越近这时,忽然张开了嘴,吐出一股白烟。 此时傅青舟与他只有两步之遥,这股白烟来得极快、避无可避,就这么喷到了他脸上。 傅青舟急忙闭气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喉咙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喘气都变得困难。 “哈哈哈哈!” 蒙竹刚一声狠笑:“与我万毒山弟子交手,竟然不防着我们的毒功?你还真是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提刀冲了过来,高举双刀向下猛劈。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傅青舟忽然抬起的眼。 那眼中的神色,分明与他之前喷出毒烟时完全一致! “乌姆布拉,维吉利乌姆,雷纳斯基鲁门!” 傅青舟取下口中短刀,上下嘴皮一碰,极快地念出了一句没人能听懂的玩意儿,随后便拔地而起,抽出一支箭、照着迎面而来、中门大开的蒙竹刚胸腹处捅去! “我靠!”烟鬼在他脑海中大喊:“你啥时候把这玩意儿学去的?!你别乱用啊!” 但就在这一击即将得手时,傅青舟手心与人中位置微微一麻,身体一僵,刺击蒙竹刚的动作也稍稍停滞,那支箭只是刮破了对方衣物、在其胸腹处刮下了一层薄薄血肉。 蒙竹刚又惊又惧,勉强抽身后退,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自己这位古怪对手。 “呼……” 傅青舟眨了眨眼,方才那一僵后,他身体便迅速恢复了正常,所中毒烟造成的影响也在一点点消退,可见那咒语是起了作用的。 “这不是你的解毒咒么?” 他在脑海中反问:“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老子……老子……”烟鬼吞吞吐吐了几秒,才骂骂咧咧道:“你知不知道使用术法是要开启灵窍的?!你根本没开过灵窍、乱用咒语,可能会把自己搞死!” 傅青舟摸了摸自己的脸,前后不过一两息,那红肿便已然完全消退,喉咙中的阻塞感也几乎不见了。 “但起作用了啊。”他有些发懵。 烟鬼更气了:“那是因为你丫的刚刚把灵窍第一境打通了!我尼玛,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傅青舟更懵了,啥?还有这回事?这和开武窍时候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啊,感觉就像被只大蚊子叮了一下似的,这就开了? 但眼下他没有更多时间思考这些,蒙竹刚还在呢。 “你的毒,解了?!” 蒙竹刚眼睛都直了:“这绝无可能……你方才是使用了咒语?但伱是个武者啊!” 傅青舟笑了笑,没有回答,咬着短刀的模样显得格外残忍。 抬手开弓,一箭又一箭! 蒙竹刚见自己压箱底的毒烟竟如此轻松被破,一时心神大乱,加上他几天前还是個走路都困难的伤者,这一下当即被傅青舟狠狠压制,越打越困难。 但人在面临危险时的反扑也依然可怕,更不必说这是个在武窍第四境憋了不知多少年的中年人,为了寻求突破,他想过无数办法,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精研刀法招数。 叮当连响声中,他顶着连中数箭,硬生生从箭雨中劈开了一条道,杀至傅青舟面前。 傅青舟也丝毫不忤,干脆不再射箭,一手长弓、一手短刀,与蒙竹刚打得你来我往。 转眼间,傅青舟身上便多了数道刀痕,那刀痕中流出的血甚至都是黑的,不必说,刀上显然也淬了毒。 但他毫不在意,一口一声咒语喊着,越打越猛。 这点伤算什么?曾经年幼的自己面对过山中豺狼虎豹、江湖骗子神棍,那时候的差距比现在大多了、那时候的危险也比现在可怕多了! 噗嗤一声,弯刀压进了傅青舟肩头,飙起一片鲜血。 与此同时,他面无表情地一刀刺进了蒙竹刚喉口,还不忘扭转两下。 第二十六章 凤血池 短刀收回,蒙竹刚眼睛瞪得巨大,另一只手上本该砍向傅青舟脖颈动脉的刀悬在半空,晃了晃,终于落地。 随着这人死去,傅青舟也踉跄了两步,重重咳了几声,口鼻中喷出黑色血沫。 “乌姆……” 他又一次开口念咒。 “别念了,没用。”烟鬼的声音淡淡响起:“你以为法术可以无限制随便用?想挺美哈。” 傅青舟一惊,正想说些什么,但身体中的力气仿佛一下被抽空了,双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难怪……他苦笑起来,难怪刚刚越打到后边越累,心脏上仿佛担着千斤巨石,原来不是自己身体抗不住,而是解毒的咒语不起效了啊? “也就是这小子毒功平平,不然就凭你这两下,早就毒成烂肉了。” 烟鬼冷笑道:“行了,赶紧去那凤血池里泡着吧,那东西虽然没可能拔除老子的诡咒,但治治你身上这点小毒还是不成问题。” 周边树林里邪风阵阵,夸叶以及他那位帮手仍在与年长老派来的苗人杀手们搏斗。 傅青舟无法再顾及他们,一边咳着血、一边朝凤血池走去。 此地乃是一处灵虚白雾弥漫的山巅,凤血池便在悬崖边缘,万毒山苗人们在池子边缘用石砖简单围了起来,池子上方热气腾腾,竟还是个温泉。 “喝啊!” 就在他即将靠近凤血池时,山道树林间忽然冲出一个浑身伤痕的苗女,她咬牙暴喝,手握弯刀扑来,一刀砍向傅青舟! 但就在她即将得手时,夸叶飞身横插而来,一脚将她踢翻,随后重重跺在了她胸口。 苗女喷出鲜血,神色痛苦无比:“夸叶师兄!为什么,明明你爹也……”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们践踏他们的牺牲。” 夸叶咧嘴露出他那一口白牙,一刀划过苗女脖颈。 鲜血溅了傅青舟满背,但他根本不在意,缓缓脱下了上衣,走入凤血池中。 也就在这时,战线开始从树林中脱出、向着这边挪移。 第一个苗女杀出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個……越来越多的苗人杀手也冲了出来,夸叶提刀再上,而林子里那个“细雨阁杀手”亦终于现身。 这是个男人,一个一眼看过去普通到了极点的男人,年龄在二十岁上下左右,他一身红衣,手中提着一柄细如铁钎的长剑。 他身上的血很多,脸上的血也很多,但血映在红衣上却并不显眼。 傅青舟只是简单看了一眼,便在凤血池中坐了下来。 既然花晓兰他们认为仅凭夸叶、细雨阁杀手二人便足以应付这些苗人,他便选择暂时相信这一切。 现在他要做的,是在凤血池中清洗毒素,并将诡咒本源显现……就算那麻长老不会替他医治,但或许花晓兰以及她背后的人可以呢? 凤血池的水很清很淡,并不是真正的血池,只是池中有一股莫名清香,香气在热气蒸腾氤氲下弥散,令人稍稍一闻,便心宁气闲、完全放松。 扑通。 一个苗人倒在了凤血池边缘,细雨阁杀手一剑刺穿了此人太阳穴,在其头颅上留下一个深深血洞,浓稠血液混着黄白浆体缓缓淌出,流入池中。 “别在池边!” 见此情形,夸叶眉头一竖:“凤血池不能污!” 细雨阁杀手面色淡然,不以为意:“我只负责杀人。” 他返身而去,与另几个苗人战至一处。 傅青舟哪有功夫管他们,随着他的气血于温泉中渐渐上涌,一股莫名的剧痛也开始在他体表蔓延开来。 之前麻长老说过,进入凤血池后,会先经历一段剧痛,只有捱过那段剧痛,凤血池的功效才能真正显现。 此时他能感觉到蒙竹刚留在体内的毒素并未被清除,但确实也暂时压制了下来……只是与池子带来的可怕疼痛相比,那毒素仿佛也没什么了。 这种痛,像是有千万把细小的刀片划开皮肉,并在你伤口上反复划拉。 它并不深入,没有“万蚁噬心”、也没有“五脏俱焚”,但这种看上去浮于表面的疼痛却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你总觉得似乎手抹一抹、换个姿势就能令它消失,但它不仅没有消失,却越来越强烈。 对……它不仅是痛,还有痒。 剧痛与剧痒同时存在,从傅青舟头顶爬到脚心,没有放过他任何一寸皮肤! “我他妈!” 前后不到十息,傅青舟便忍不住红着眼蹦出了脏话。 没料到的是,烟鬼竟也冒出了一句脏话:“我草,这东西好啊!” “你不是,看……看不上它么?” 傅青舟咬着牙在脑海中回应。 太疼了……说说话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嘿,嘿嘿。”烟鬼干笑道:“这道听途说,还是不如亲自体验一下呐。” “怎么?”傅青舟忍着剧痛问道:“它、它能治诡咒?” “那必须治不了!” 烟鬼自信满满,随后声音又变得猥琐起来:“但我可以教你一套方法,悄悄把这池子里的精华统统纳入经脉之中!” “这玩意儿可是‘无我’境的神血,有了这东西,最多两年,你就能把那个狗屁年长老吊起来打!” 傅青舟神色微异:“无我?” “你别管了!” 烟鬼急不可耐:“反正你知道很牛逼就对了!怎么样,搞不搞?万毒山的人发现不了!” “不搞。”傅青舟几乎没有犹豫。 烟鬼大怒:“为啥!伱替他们忙里忙外、这会儿还遭着罪呢,收点报酬怎么了?” “我为啥要来遭罪?还不是为了解你的诡咒?!”傅青舟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而且我和你,不一样。” “往小了说,一旦这种行为被发现,整个万毒山必将我碎尸万段,我是站哪边的都没用。” “往大了说,这是人家宗门底蕴、能够治疗无数门人的宝物,人家这么大个宗门,我不信自古以来没人发现过它的特殊之处,但人家为何要留着?不就是为了福荫后人么?” “我如今来了,二话不说把人家根都给断了,那我傅青舟还是人么?” 他冷笑一声:“有主之物,不告而取是为盗窃,我堂堂正正,做不出这种事来!” “啧啧啧,多么正义、多么伟大!” 烟鬼嘲讽道:“人家一边把你当棋子算计、一边想着把你杀了剁肉酱,你还替人家着想?” 傅青舟挑眉:“年长老他们这些叛徒草菅人命当然可恶,但花晓兰他们当我是棋子,我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一个小小猎户,哪怕如今已至武窍三境,在万毒山这般庞然大物眼里当然还是个小喽啰。” “他们能与我合作,便是看到了我尚且能帮上忙的能力;但要是在此之外莫名其妙格外尊重我,那就是有病了。” “只有我表现出令他们俯首的本事,那时……我才有不做棋子的资格。” 他洒然一笑:“如此这般,我又有什么好生气?何必要抱着恶意与私心、盗取他人宗门至宝?” 第二十七章 苗巫 傅青舟这边痛得死去活来、只能靠在脑海中与烟鬼高强度互喷来转移注意力,另一边,战局已然渐渐胶着。 年长老派来的人实力并不多强,大多都在武窍第三境、第四境水准,但人却多得发指,杀完一批又来一批。 夸叶杀的同门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变得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那名细雨阁杀手,他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累、是痛,哪怕身上不知不觉多出了数道伤痕,也依旧半点不影响他出手如电、杀人如麻。 “有点意思。” 烟鬼这边说不过傅青舟,开始将注意力转向了战局:“夸叶那小子是第五境,那杀手也是第五境,但夸叶与他一比,差得多啦。” 傅青舟咬牙忍着剧痛剧痒:“为何会这样?” “这还用问?你一个第三境刚刚还弄死了第四境呢?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烟鬼极为不屑。 傅青舟这下连嘴臭它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一堆疑惑。 万毒山,只剩下这些年轻弟子了么? 就没有一些更强大的人? 这些人在宗门中都算是未来苗子,年长老就这样派他们过来送死,不心疼? 更诡异的是,花晓兰他们似乎也早有预料,只派了一个夸叶、一个细雨阁杀手来应付,这就完事了? 还有……花晓兰他们手底下,没人了?还得费劲去请外援? 当然,这种种疑虑归结起来,最终都是四个字——关我屁事。 “妈的太难受了……”傅青舟喃喃道:“想不了一点事,他们爱怎么斗怎么斗吧……” 此时他进入池中已然有小一刻钟,此前蒙竹刚刺入他体内的毒素已然渐渐消散,他伤口中流出了一些颜色怪异的稀薄液体,也不知是不是血,在凤血池热气中很快便蒸发而去。 与此同时,傅青舟手中那诡咒印记蔓延出一条如蜈蚣般的细痕,沿着手臂内侧一路向上,最终来到了他心口,如同开了花的刺藤一般、在他心口绘成了一个鬼脸图案,并且这还未结束,这图案仍在一点点变化、勾勒,不知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这就是你的诡咒本源?” 他脸色古怪地问道:“它到底是啥意思?” 烟鬼干笑一声:“才不告诉你,你就被老子好好拿捏着吧!” 傅青舟一边痛得抽冷气,一边琢磨着治好了诡咒后怎么把玉牌砸了。 就在引时,周围忽然响起了一片悉悉索索声,竟是林中钻出了无数毒蛇、毒虫,蜘蛛、蜈蚣、毒蜂、飞蛾、蟾蜍…… 数不清的毒虫与毒蛇有组织般地慢慢靠近,它们准确无误地绕过了年长老手下的苗人们,向夸叶、细雨阁杀手、傅青舟三人扑来! 不远处的树梢上,一名年纪稍大的苗妇手持竹笛、放在唇边吹奏,但那笛子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唰唰唰! 细雨阁杀手面色如常,细剑在身周划起一個个圆圈、将靠近自己的一切毒蛇毒虫削成了碎片。 夸叶更不必说,他本也是万毒山中高手,对这些东西熟悉得不行、自有一套应对手段,手一挥便在身周洒出了大把绿色粉末,任何毒物对那粉末都避之不及,自行在他周围绕出了一片空地。 唯有傅青舟,没有任何应对手段。 一只毒蛇吐着信子、双目血红地来到池子边,仰起身子便要扑咬,他忍住周身不适,强行抽出了腰间短刀,一刀切下了毒蛇的头。 这一刀看着轻松,但傅青舟却疼得脸都抽抽了,在他掌心握紧刀柄时,感觉就像是刀柄上长出了无数个倒刺、统统钩入肉里,还在肉里长出了新的倒刺一般。 于是他整条手臂痛得一颤,短刀落入了池中。 看着迎面扑来的无数毒蛇毒虫,他难得地生出了绝望之感。 但烟鬼倒似很是轻松,反而不停发出吃吃干笑。 转眼间,至少十几只毒蛇重重咬上了傅青舟,更有数不清的毒蜂、飞蛾靠近。 但……这些毒蛇在咬完一口后,忽然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晕乎乎地软了下去;那些飞行靠近的毒虫更是在接触到凤血池蒸腾的热气后当即原地打起了转,随后一个个落入池中淹死。 “笑死老子了哈哈哈哈!”烟鬼狂笑道:“这池子本就克制一切毒蛊,她还让这些玩意儿靠近,傻不傻啊?” 傅青舟原本有些惊愕,这下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虽然他身上一下多了许多蛇咬伤口,但那些毒素还未来得及进入他身体便直接排出,没能造成任何伤害。 倒是夸叶见着这一幕,变得愤怒无比,对着树梢上那苗妇吼道:“你在做什么!凤血池脏了!” 那苗妇也分明愣住了,握笛的手僵住。 随后她脸上闪过一抹羞怒,再次将笛子递到唇边,这一次却吹出了声音,清灵而婉转的笛声响起。 那些起不到作用的毒蛇毒虫立即如潮水般退去,但这笛声,却并不仅仅是用来控制它们的。 “唔!”傅青舟脸色一变——听到笛声的瞬间,他便立即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整个人平衡感大失,差点一头栽进池中,只能用手扶着池边硬撑。 而战斗中的夸叶、细雨阁杀手二人受影响便更加严重。 夸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身上立即被周围同门砍出了数道伤痕,只能勉强滚地躲避;细雨阁杀手皱紧眉头、整个人摇摇晃晃,也不免被削了几刀。 “这就是万毒山的法术?”傅青舟神色肃然:“能破么?” “能啊。” 烟鬼漫不经心:“你把那女的弄死,不就破了?” 傅青舟紧紧皱眉,低下头望向自己身体——毒已然是解了,但那诡咒造成的印记还在不断变化,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至少眼下还远远未到麻长老说的“半个时辰”。 可继续这样下去,夸叶他们根本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自己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于是他轻哼一声,猛地从池中站起,忍着一身痛疼大步走出了池子,拾起了放在池边不远处的弓箭。 “这池子,还是以后再来泡吧!” 傅青舟猛地开弓引箭,瞄准了树梢上的苗妇。 第二十八章 难胜 箭鸣如哨,刹那间便穿过战场、逼至吹笛苗妇面前。 但她未见动弹,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叮地一声,横刺里杀出一个苗人,高高跃起、一刀将那羽箭格下。 傅青舟神色沉凝——果然,一个玩远程的巫师身边,不会没有保护她的武者。 离开凤血池后,他身上的痛痒也渐渐退去,当然,那浮现出的诡咒痕迹也同样一点点淡去,最终只留下了原本那一个印掌心的咒痕。 见他从池中出来、还敢向自己放箭,吹笛苗妇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手在笛孔上一抹,笛声忽而转得尖利,紧接着声音似乎高频到了某个极点,再也听不见。 “嘶嘶嘶……” “嗡嗡嗡……” 刹那间,方才退去的毒蛇、毒虫再次涌来! “你出来做什么!”勉强从之前晕眩中缓过神来的夸叶扭头喝道:“想死吗?” 傅青舟咧嘴一笑:“你们太托大了,我要不出来,今天咱们都得死在这!” 说罢他架起长弓、对着夸叶身边那些苗人连放数箭、暂时牵制住他们,紧接着在那些毒蛇、毒虫靠近自己前一路猛冲、冲到了夸叶身边。 自己没有对付这些毒物的本领,还是得靠这位大兄弟。 夸叶自也知道他来找自己是啥意思,无奈中手一挥、洒出了大把绿色粉末、逼退了毒蛇毒虫。 “那个杀手!” 傅青舟喊道:“别在人堆里打转了!先把吹笛子的干掉!” 话音方落,数把弯刀劈来,力量速度都丝毫不弱于此前蒙竹刚,惊得他只能急步后退。 夸叶从他身后闪出、架下这些攻击,咬牙道:“你身上都是驱毒粉了,别再靠近我了!我顾不过来!” 傅青舟自也知晓,几個翻滚避过从四周劈来的刀刃,中途还不断放出几箭、边逃边打,十分艰难。 另一边,细雨阁杀手亦在努力向吹笛苗妇靠近。 但他此前杀人太过麻利,导致围攻他的人也格外多,此时即便他想要突进,却也被死死围住。 “夸叶!” 傅青舟一边奔跑着放箭、一边大喊道:“你们有毛病吗?就搞两个人来,想一起死直说啊!” “你懂个屁!”夸叶也早已经打得满身是血,吼道:“你以为只有这一个战场吗!” 刹那间,傅青舟脑海中豁然开朗。 年长老既然已经决定要杀自己,那么便不可能仅仅只是杀自己。 现在,自己代表的是“朝廷”,当年长老决定对自己下手时,便也意味着之前万毒山中两个阵营勉强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了。 既然如此,年长老现在要做的,便直接是“夺权”! 将万毒山不属于自己势力的那些人打压下去、直接放出龙大悲! 想到这里,傅青舟反而笑了起来:“所以,这算是我帮忙推了一把?你们已经正式开战了?” “托你的福!” 夸叶气极而笑:“也多亏你提醒,咱们来得及提前布置!” 他说的当然是气话……如果没有傅青舟在千巫楼中直接刺激麻长老、将原本怀柔、温和派的麻长老往年长老那推,事情根本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但夸叶也想到了昨夜自己师妹所说的话。 “是我们安于万毒山平静现状,不敢作出改变罢了。” 是啊,如果不进行到这一步,任由年、麻二位长老侵蚀同门,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弟子倒向他们那一边,等到了那一天,自己这边还有打的机会吗? “你小子有点东西啊?” 烟鬼在傅青舟脑海中发出了兴奋的笑:“借力打力,没两下就把事情闹大了,颇有乱世灾星之能!” 傅青舟根本不鸟他,也没功夫鸟他。 眼下有数个苗人盯上了自己,每一个身手技巧都不弱于蒙竹刚,追得自己非常狼狈。 这下他终于明白为何蒙竹刚会这么容易被蛊惑了……在门里待了这么多年,结果这些二十多岁、入门不久的小年轻哪个都不比自己弱,这心态不崩才怪呢。 “啊啊啊!”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傅青舟扭头去看,竟是那细雨阁杀手不知何时已然攀上了大树、一剑将吹笛苗妇捅了个透心凉! 不仅是她,专门负责保护她的那名苗人武者也已在树下身首异处。 但细雨阁杀手并非没有付出代价,为了突出重围,他身上多出了无数道十分可怖的伤口,那件红衣几乎被砍成了碎布条,背上多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大刀伤,皮肉外翻。 可他竟仍没有半点疼痛模样,甚至连行动都不受影响。 相比之下,受伤没那么多的夸叶早已经气喘如牛、渐渐脱力。 好在那吹笛苗妇死后,胜利终于开始向着傅青舟他们三人倾斜。 细雨阁杀手不知疼痛、不知疲惫的体质为他们带来了极大优势,杀死苗妇后,他迎着身后那群苗人杀了过去,细剑连刺,每一剑都准确无误地深入要害,转眼间便又杀死了数人。 借着对面人数骤然减少、配合稍显混乱的机会,傅青舟拔腿跑远、返身瞄着几个夸叶身边的敌人连放数箭,为其争取到了空档,夸叶亦借机挥刀斩落数人。 山顶上的血渐渐汇聚成了小溪,尸体一具具抛下,浓重的腥味甚至盖过了凤血池的清香。 “夸叶!你们这是出卖万毒山!” 最后一个苗人在死前凄厉地喊着,随后被细雨阁杀手一剑封喉、死不瞑目。 夸叶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那杀手杀光了所有人后,抹了把脸上的血,竟从破烂的衣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大肉包,表情近乎虔诚地吃了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转头对夸叶道:“记住,今天出任务的是我,吴厌,请七日内赴细雨阁任一据点、报出我名字,将许诺的剩余半册秘籍交出。” “否则,细雨阁将倾巢而出、盯死万毒山每一个人,杀到你们无人可杀为止。” 夸叶一言不发,只是勉强支着弯刀坐在地上、冲其点了点头。 傅青舟同样又累又疲,一屁股靠着树坐了下来——此时他箭筒已然空空荡荡、短刀亦早就崩刃缺口,若是战斗没有结束,他怕是只剩下了逃跑一途。 而那满身伤痕的杀手吴厌却根本不需要休息,他走到了悬崖边,嘴里还嚼着肉包,就那么轻轻一跃、没入云雾间消失不见。 第二十九章 没我事了? 傅青舟与夸叶二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回到万毒山村寨中时已经是黄昏,却没见着遍体尸体、漫山血海。 相反,村寨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弟子们在广场上练着武、村道中人来人往穿行着。 当然,傅青舟并没有特别惊愕。 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听夸叶说过,这算是交战双方的一种默契吧。 打可以,但不能毁了万毒山根基。 这座山里虽然有宗主这一派的死忠,也有年长老他们那一派的死忠,但说到底,大部分人都是从周边苗寨中选出来的、根骨天赋优异的弟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日复一日地练着功。 因此,即使两边要斗,也不会各自率领几十上百弟子、在村寨中心打到血流漂橹,更不会将那些不知情的弟子们卷进来。 他们的死斗在别的地方,等到胜负分出后,大部分弟子只会知道宗主换了天,至于背后发生了什么,他们不会晓得。 “所以……” 傅青舟问道:“接下来还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了。”夸叶应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完成了?” 傅青舟一怔。 夸叶冲他咧嘴一笑:“是啊,你拖住了年长老、没有让他第一时间放出龙大悲,更逼得他不得不派出一部分精英人手追查你的身份、调查山外是否有朝廷来人埋伏,今日又派出一众弟子前来杀你……” “你最大的作用便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如今此事已经办完,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傅青舟干笑一声,竟有种不真实感。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说到底只是个外人,更不是真正的明剑阁密使,万毒山真斗起来、有自己什么事? “那要是你们输了怎么办?”他问道。 夸叶嘿然一笑:“那你就自求多福吧,或者你现在就逃。” “逃……” 傅青舟摇了摇头:“我跑这来冒着生命危险陪你们演了场大戏,现在解咒线索还在天外飘啊飘,我怎么能逃?” “那你便赌一把,相信我们能赢吧。” 夸叶拍拍他的肩:“我去了。” 他身上伤口还在流血,只是简单洒了一些药粉、解去了一些同门给他下的毒,整个人依然非常虚弱,但还是硬撑着摆了摆手,转头离去。 傅青舟没有跟上,接下来万毒山的战斗已然不关自己事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朝着自己居所而去。 小吊脚楼内,唐娇正不安地坐在桌边、双手紧紧捏着裙角。 忽然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满身是血的傅青舟踉踉呛呛走进,他上衣没有穿衣服,肩头那道被蒙竹刚砍出的刀口深可见骨,身上还布满了毒蛇牙痕,更有不少其他深深浅浅的刀痕。 “大哥!” 唐娇瞳孔一缩,猛地站了起来。 傅青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事,一屁股坐到了桌边:“我让你办的事办完了?” “嗯!”唐娇用力点了点头。 傅青舟笑笑:“很好……对了,伱会缝伤口吗?” “缝、缝伤口?”唐娇张大了嘴。 傅青舟笑笑:“呃,缝衣服总会吧?” 唐娇僵硬地点了点头:“会、会……” “那就行。”傅青舟抬了抬下巴:“去取针线来,我教你。” 唐娇很快就取来了针线,在他的指导下将针头用烛火炙烤消毒后,穿进了伤口两侧皮肉。 一开始她手还抖得非常厉害,但见自己刺不准、刺不稳反而会让傅青舟更加疼痛后,她便咬紧嘴唇,逼迫自己将针穿得又准又稳了……当然,只是速度会慢上一些。 “唐娇。” 傅青舟看着趴在自己肩头认真缝着刀伤的唐娇,说道:“帮我缝完伤口,你最好离开万毒山。” 唐娇手轻轻一颤:“大哥,我不走。” “不至于。”傅青舟笑笑:“我们认识都没两天,你要说就对我死心塌地了,我可不信。” “……你先说,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唐娇眼中含着泪,表情却十分倔强,手中缝线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 傅青舟一怔,随即无奈一笑:“接下来或许会有变数,如果我们运气不好,大概几个时辰后就会有一群人来杀我,届时你和我待在一起,也会死的。” 唐娇又问:“那大哥为什么不走?” 傅青舟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咒痕。 “我想赌一把。” 他淡淡道:“而且我不会坐以待毙,就算他们真的输了,我也要想办法活下来。” 唐娇咬着嘴唇道:“那我还是不走。” 傅青舟好奇地看着她:“为什么?” “我没地方去了。”唐娇低着头道:“而且……村子里其他男人只想脱掉我的衣服,大哥你却让我把衣服穿上。” 傅青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好人?留在这里你可能会死的,万一出了事,我不敢说能保住你。” “没事。” 唐娇凄然一笑,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笑容中却似有了一股沧桑感:“我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眷顾,若能干干净净死去也是幸事……只是再回不了京了。” 傅青舟沉默了。 缝衣针在他伤口皮肉上穿行,时不时传来一阵细微刺痛,但唐娇的手法非常小心、并时不时为他轻吹伤口,因此整個过程其实并不怎么疼痛。 “行吧。” 终于,他缓缓道:“那你留下来。” 唐娇脸色一喜,没等她说什么,傅青舟又郑重道:“但是你不能有求死之心,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嗯!” 唐娇重重点头,眼中满是欣快。 很快,傅青舟身上那些刀口便已然全部被缝合,唐娇又打来一盆热水小心地擦起他伤口边缘血迹。 “你再这样下去,我真会被腐化成纨绔少爷的。”傅青舟苦笑道。 唐娇甜甜一笑,脸有些红:“大哥比京里的公子哥好看多了,本来就该是少爷。” 烛火下,两人一言一语,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但就在这时,傅青舟忽然脸色微紧。 他接过唐娇递来的衣物披上,作了个“嘘”的姿势,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门口、拔出了腰间短刀。 但没等他作出什么反应,门被轰地一声被撞开了! 傅青舟下意识想要挥刀先击,但下一瞬间,他却看清了来人——竟是花晓兰? 啪地一声,花晓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道:“快!跟我走!” 她脸上有残余血迹、表情十分紧张,身上一股古怪异香,一双赤脚上满是被石子刮伤的痕迹,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什么、一路疾跑而来。 第三十章 四两与千斤 没等傅青舟反应过来,花晓兰便要拽着他离开。 但傅青舟却皱着眉、手一翻,甩脱了花晓兰。 “把话说清楚。” 他淡淡道:“否则我哪里都不去。” 刹那间,花晓兰那双大眼中射出两道冰冷杀意! 接触到万毒山后,傅青舟多次被人用带着杀意的眼看过,蒙竹刚、年长老、姜云丰……但没有一个人,拥有这样的眼神。 如果说他们都是在那瞬间想要杀死自己的话,那么花晓兰此时给他带来的感觉就像是…… 你安静地在院里乘着凉,忽然你的脚被一只路过的小小蚂蚁蛰了一下,于是你皱了皱眉,看了那蚂蚁一眼,随后踩死了它。 那是久在上位者,对底层人们蝼蚁般地俯视。 下一瞬间,她的手已然扬起,宽大的袖中异香涌动,似乎是要做些什么。 然而那手仅仅抬到一半,便停住了。 傅青舟手中翻出了那枚“明剑知世”玉牌,轻轻把玩着:“你是冲这个来的吧?” 花晓兰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则是愕然。 “呵呵,从看到你的瞬间,我就猜到了。” 傅青舟笑道:“夸叶已经说没我的事了,但你却突然上门要带我走,我想来想去,自己身上有价值的东西便只剩下这个了。” “昨晚我拿这牌子惊退麻长老的事你晓得了?想要我再施展施展?” 他手一翻,又将牌子收了回去:“看来,你遇到了大麻烦。” “你太聪明了……”花晓兰眯起眼:“这可不一定是好事。” 之前两次见到她,她都是一副可爱灵动的少女形象,但今晚却不一样,她更像是个杀气腾腾的妖女。 或许,今夜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她。 傅青舟却不在意,嘴角一勾:“知道我聪明,就把事情和我说一说,免得你办了傻事——放心,我是希望你们赢的,至少你对我还有承诺,要是伱们输了,我怕是要交待在这山里了。” 花晓兰深深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来不及!” “来得及。” 傅青舟缓缓道:“如果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我们只会浪费更多时间。” 花晓兰不知为何他如此笃定,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好,我说!” 但在开口前,她的目光还是越过傅青舟身侧,看了一眼他背后的唐娇。 唐娇知趣无比,立即站起身:“大哥,我去为你准备些吃食,回头……你回来时,可以填填肚子。” 说罢,她低着头,快步从两人身边走过。 傅青舟笑笑:“现在可以说了吧?” “年长老,不见了。” 花晓兰语速飞快,很快就将前因后果交代了個清楚。 之前傅青舟作为“明剑阁密使”成功转移走年、麻二位长老注意力后,她与她同阵营的玉长老趁此机会,做了一些事。 这些事包括但不限于:提前埋伏在关押龙大悲的幽竹洞、纠集人手伏击山中最强大的麻长老、跟踪手握黄铜钥匙的年长老……等等。 简单来说,便是在提前预判了对方可能会发起内斗、放出龙大悲的基础上,先下手为强。 这个计划整体来说,是成功的。 前去伏击麻长老的那个队伍是由玉长老带队,经历一番苦战后,成功打败了麻长老,虽然玉长老自己也身受重伤,但总算是完成了此任务。 当然,其间还发生一些小插曲,听花晓兰的意思……原本麻长老是有众人都不知晓的后手、差点便突围而去,但因为前一晚在千巫楼中硬顶着傅青舟玉牌压力护下了姜云丰、未能恢复至巅峰状态,最终被擒。 与此同时,那些年长老、麻长老的死忠弟子们因为被派出调查傅青舟的身份、山外是否有朝廷人等事务,也分散了出去,被逐个击破。 但是,年长老却失踪了。 他本带领一众弟子前往幽竹洞,但不知路上发生了什么,那些他带去的弟子统统死光了,并且跟踪他的几个人亦全部身中剧毒而死、连白骨都腐烂,但埋伏在幽竹洞外的人却没有等来释放龙大悲的年长老。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也没人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因此花晓兰猜测,以年长老那杀伐极重的性格,恐怕是藏了起来、要将玉长老还有自己这些人全部杀死,等到万无一失时再去释放龙大悲。 可现在玉长老暂时无法再战,山中短时间找不到任何一个能与年长老抗衡的强者,她才会想到傅青舟手上那块能够压制麻长老的玉牌。 “所以,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去保护玉长老?” 傅青舟轻笑:“或者说,守株待兔、等着年长老杀过来?” 花晓兰沉着脸点了点头。 “还好还好……” 傅青舟轻吐了口气:“还好我让你把事情说了一遍,否则我们才真是要完蛋了。” 花晓兰眉头一紧:“你什么意思?” “明摆着呢嘛。”傅青舟笑道:“你的判断是错误的。” 他悠悠道:“正所谓兵贵神速,年长老既然能在派人前来杀我的同时立即前往幽竹洞,便至少说明一件事——他知道,只有放出龙大悲,他才能占据真正的优势。” “至于那麻长老,让我猜猜……” 他眨了眨眼:“你们遇见他的时候,他身边根本没什么人,对不?” 花晓兰一怔:“是……等等,你是说,麻长老是故意来拖住我们的?” “对啊。” 傅青舟笑道:“就算年长老不知道你们提前做了准备,但他要做大事、提前防一手总没什么问题吧?” 花晓兰低下头沉思起来,眼神不时变化,不知在想什么。 “别想那么多。” 傅青舟笑笑:“年长老眼下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放出龙大悲,你们埋伏的人之所以没发现他,或许是因为他境界远超那些弟子,也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别的小路……” 听他这样说,花晓兰大惊:“那龙大悲岂不是!” “放心。” 傅青舟哈哈一笑:“他放不出龙大悲的。” 这次花晓兰真的完全懵了:“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傅青舟眨了眨眼,伸手在身上掏啊掏,最终竟摸出了一把黄铜钥匙! 在花晓兰震惊与不解的眼神中,他笑道:“因为当初年长老拿的那把钥匙,根本就是假的啊。” 整个屋子瞬间陷入寂静,花晓兰的嘴一点点张大。 “你、你、你……” 她目瞪口呆:“你怎么办到的?莫非你早在进山之前便料定我们会把你抓起来、取走钥匙,于是提前准备了赝品?而且你此前被我们关押时曾搜过身,怎么可能藏得住这枚钥匙?” 傅青舟耸耸肩、撇撇嘴:“我连一块玉牌都藏得住,怎么会藏不住一枚钥匙?” 听他说出这句话,花晓兰瞳孔瞬间一震,明白了些什么。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飞快地露出了笑容:“太好了!年长老拿不到钥匙,根本没可能放出龙大悲!” 傅青舟笑着点了点头:“这便是四两拨千斤——任凭他手段再多,关键之物在我们手上,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说着,他将钥匙往前一递。 花晓兰会意,伸手去接。 但就在她指尖触碰到钥匙时,两人耳边突然炸响起年长老的冷笑! “无知小儿!” 下一秒,整个吊脚楼屋顶轰然炸裂! 第三十一章 真假钥匙 竹片飞舞、气浪汹涌。 傅青舟眼前黑了那么一瞬,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了一辆疾速行驶的泥头车,整个人被轰然甩飞。 只是在被轰飞的刹那,似乎有那么一股力量保护住了自己。 眨眼后,他重重摔倒在地,全身疼得像散了架一般,于是连忙凝神静息、调用武窍呼吸着灵虚。 前后大概三五息的时间,他终于勉强从晕眩中缓过了神,从地上翻身坐起。 在他身边,花晓兰单膝跪地,与前方不远处的年长老遥遥对峙着。 那座吊脚楼此时已经完全被轰成了碎片,年长老手持拐杖,似笑非笑地立于废墟之前;花晓兰嘴角含血、神色阴冷,颈前一枚吊坠仿佛没有重力地轻轻漂浮着,身周环绕着一股幽绿烟雾。 “翠烟坠……哼。” 年长老冷笑道:“居然没能杀了你,福大命大。” 说着,他手轻轻一翻,指间出现了一枚黄铜钥匙,却正是此前傅青舟取出那枚:“你们还真是够谨慎……连我都被骗过去了,但现在,准备死吧!” 年长老眼中暴发出两股精芒,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 整片大地随之震颤而起,他面前的地面仿佛变作了一片地毯、掀起了波浪,暴崩的土石掀起五尺多高、向两人扑来! 傅青舟瞳孔一缩,握紧手中玉牌,不顾脑海中烟鬼胡乱的喊声,准备将它直接扔出去,他就不信这家伙不会自保…… 但没等他动手,花晓兰先动了。 她上下嘴皮轻碰,语速极快地发出了一连串无法听懂的字,那嗓音与她平时说话完全不同,显得极为阴幽。 下一秒,已然扑至两人面前的土石轰然崩成了粉末,拍了两人一身尘泥,却并未造成什么伤害。 与此同时,年长老却发出了一声惨号! 弥散的烟尘中,能看见他疾退数步,拐杖当啷落地,他原本扶拐杖的右手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腐化着,那些血肉在眨眼间便化作了脓血,甚至连骨头都在融化! 前后不到几息时间,年长老的右手手掌便已然完全融化,只剩下了一滩落在地上的脓血与骨粉。 “化、化妖蛊?!”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惊恐与愤怒,狠狠瞪向花晓兰:“你?!” “师父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十多年前,便已然在你身上种了蛊!” 花晓兰冷笑道:“年如峰,你不是要杀了我吗?来啊!” 傅青舟眼神渐渐沉静下来,果然,她既然敢在双方阵营已然翻脸的情况下自己一人在山中跑来跑去,便说明她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那一边,年长老咬牙切齿,看着自己右手一点点腐烂融化,说话的功夫间,他的小臂也已经融化了大半。 “哼……” 他眼中狠厉之色一闪,左手竖掌成刀,重重砍在了自己右手手肘上! 鲜血狂飙间,仅剩不多的右手小臂啪嗒落地,兀自在地上化作了脓血。 见状如此,花晓兰笑得更开心了:“断臂就能求生?年如峰,你是不是太小瞧了师父的手段?” 年长老神色一变,低下了头。 他披着宽大的衣袍,没人能瞧见衣袍中发生了什么,但从他的神色来看,花晓兰绝非空口白话。 “可恶……”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随后脸上露出一抹狠笑:“行,算你们福大命大……至少钥匙已然到手,龙大悲一定有办法破了你们的蛊!” 说罢,他不再纠结于击杀眼前二人,扭头便走。 一阵狂风吹散了烟尘,年长老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这边,花晓兰重重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有些疲软。 傅青舟这才有了开口机会,他笑了笑:“行啊,居然把他吓走了。” 花晓兰扭头瞪了他一眼:“那个钥匙,究竟是什么回事?” “你配合得这么好,应该猜到了吧?”傅青舟笑道:“那把钥匙是今儿一早我上凤血池前,喊唐娇找山下村寨里的工匠帮忙打的,啥也开不了。” 花晓兰脸色微异:“可为什么年长老会专程跟着我、跑来偷这把钥匙?” 傅青舟拍着身上尘土,悠然道:“那当然是因为他拿着之前那把钥匙,救不出龙大悲啊。” “他拿着那钥匙捅不开锁,自然会以为钥匙是假的,第一时间便会想到当初我藏起了钥匙,所以他其实大概率不是跟着你来的,而是一开始就是冲我来的……只是恰好瞧见了你,才藏起来等着看我会不会和你交待此事。” “这不,我就把他想的钥匙给他了呗。” 花晓兰眉头紧皱:“但为何他拿着之前那把钥匙也打不开锁?难道守钥弟子守护的,也是一把假锁?” 他摊了摊手:“不怕告诉伱,当初我从蒙竹刚那知道黄铜钥匙是用来救一个大恶人的时候,我就把它上面的齿给磨坏了。” 花晓兰瞪大了眼:“啊?!” “对啊。” 傅青舟无辜地眨了眨眼:“咋了嘛。” 花晓兰看上去有些晕眩:“你你你,你把它给磨坏了?那龙大悲岂不是要永远困在幽竹洞中了?” “是啊,不然呢。” 傅青舟撇嘴道:“这么个恶人,放不出来也就放不出来了……我倒是觉得很惊奇,为何如此重要的一把钥匙,竟然如此平平无奇?” “当时用来藏钥匙的盒子都有机关,难道你们那幽竹洞,就靠这样一把我拿石头就能把齿磨掉的铜钥匙来开锁?那锁应该也不难撬吧,没钥匙还不行了?” 问完这些问题后,他发现花晓兰那小眉头又皱起来了…… “行行行,你们的秘密我不打听。” 傅青舟苦笑一声,摊手道:“至少现在年长老身中蛊毒、又拿着一把假钥匙去救人,你们该有足够的时间了吧?还在这瞪我做甚,还不组织人手前去围堵他?” “哼,这还用你说?” 脱离了危险后,花晓兰又恢复了之前的娇憨,她翻了個小白眼,摆手道:“但你得跟着我——别以为我没注意到,方才年长老击飞我二人时,你用玉牌的力量护住了自己,现在咱们缺人手,你还是得帮我!” 傅青舟哈哈一笑:“这么没自信?年长老都那德性了,恐怕等我们赶到幽竹洞时,他已经在洞前烂成了一滩泥,你怕啥呢?” 花晓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麻长老是故意来拖住我们的么?那他会不会……” 她的话还未说完,不远处一座山峰间便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糟糕!” 她神色骤紧:“是关押麻长老的地方!” 第三十二章 为何而战 “快!走!” 花晓兰见自己乌鸦嘴成真,第一时间便抓住了傅青舟手腕,要拉着他跑。 傅青舟这次倒是没说“先不急”,大步跟上了她,只是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花晓兰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幽竹洞!” “年长老刚走不久,麻长老便强行突围,一定是他们有办法互通信息……年长老担心自己蛊发身亡,喊麻长老前去为自己支援!” “我现在赶去关押麻长老的地方有何意义?他早就跑了!” 傅青舟欣然一笑:“倒不算太傻。” 花晓兰再次瞪了他一眼。 “但还是不够聪明。” 傅青舟边跑边说:“就凭我们俩,能对付得了麻长老?而且这两位长老一出手,你们辛苦维持的平静已然被打破,你身为宗主之徒,不去维持一下秩序么?” 花晓兰微怔。 他们此时已然接近万毒山村寨边缘,果然,那些弟子已然有些乱了。 先前是年长老一击轰塌吊脚楼,此时不远处山岭间烟尘大作、火光乍起,怎么看都是出了事的,一众本该休息了的弟子从屋中钻出,半是惊愕半是期待地伸长了脖子到处张望,像极了学生时代那些在课堂上发现学校出了意外后乱哄哄的学生。 犹豫片刻后,花晓兰挥了挥手,袖中飞出几只蜂虫,嗡嗡嗡地飞向远方。 “这些事就交给玉长老做吧……我们快去幽竹洞!” 她唤了一声,继续拉着傅青舟奔跑。 傅青舟很是好奇:“就那几只小蜜蜂,你能传达得了这么多信息?又是摇人又是维系秩序的,怎么办到的啊?” 花晓兰理都不理他。 于是他只好换个了角度表达自己的好奇心:“说起来,为何来万毒山这几日,我只能见着你们这种年纪一辈的弟子?蒙竹刚、姜云丰那种都算年纪大的了吧?再往上就是麻长老年长老这种老头了,中间的呢?” “还有,出了这么大事,你师父堂堂宗主,总得做点什么吧?” 花晓兰终于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为何想知道这些?” “小姐姐……” 傅青舟无奈一笑:“不论我愿不愿意,我现在都被卷进你们这破事里了,你多少得让我知道点东西吧?不然万一碰上了麻烦,我连唬人都唬不住啊!” 花晓兰沉默片刻后,轻嗯了一声。 “好……那你记得,这乃是我万毒山之秘,若有一日你离开此地,切不可将此事告知外人。” “否则天涯海角,我必追你而杀之!” 傅青舟听得啧了起来:“这么吓人?” 但他语气中并未见有多少害怕的味道,反而轻笑道:“让我猜猜,伱们宗门内中生代的大部分人,应该是都出去执行某种重要任务了吧?而且这个任务很危险、很可怕,也持续了许多年、死了许多人。” 花晓兰震惊了那么一瞬间,随后竟是苦笑一声:“你真的太聪明……你还猜出了什么?” “我猜,你的师父、万毒山宗主,恐怕早就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甚至……” 傅青舟轻声道:“已经过世了。” 啪嗒。 花晓兰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这次她没有惊讶,只是问道:“这么明显么?” “还好,没那么明显。”傅青舟笑笑:“你的师父当年能够擒下龙大悲、又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然在年长老身上种下毒蛊,可以想象出他是一个有手段、有能力、有城府的大人物。” “可如今山里乱成这样,三个长老里有两个都跳了反……若你师父仍在,很难想象他为何从始至终什么都不做。” “此前在凤血池,我听了夸叶与其他苗人的对话,便猜想他们的父辈应是在某种重大任务中牺牲、并且这亦是促成你们万毒山分裂的主要原因,再加上你此前说过年长老他们是不满你师父与朝廷关系过密……” 他淡淡道:“所以我猜测,是朝廷给了你们万毒山一個十分可怕的任务,你师父选择接下此任务、派出了宗门中坚力量,但这么多年来死了许多的人,这件事却始终未能结束,导致门内大量弟子心生不满。” “如今你师父已经不在,支持他的中坚力量又大多在外,因此年长老他们才敢借此机会发动叛变……我猜得对不对?” 花晓兰听着他的推测,神色很是平静。 终于,在他说完之后,她静静地问了一句:“你如今知道了这些,又能如何?” “不如何。” 傅青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只想告诉你,如今年长老死期已定,但麻长老和其他叛徒绝不会因为放不出龙大悲便选择投降。” “若我所猜不错,这便是一次积压十数年的怨愤迎来井喷、是谋划十数年的阴狠计划,龙大悲再重要,也不会影响他们做事的决心。” “你更应该担心的,是如果麻长老他们发现放不出龙大悲后,会爆发出怎样可怕绝决的反扑?” 花晓兰愣愣地看着他,指尖微颤,似是有些六神无主。 直到这时,傅青舟才忽然意识到,眼前这少女似乎也就只有十五六岁,前世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学校里和同学玩阿鲁巴呢…… 他笑了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花晓兰却没有马上回应,而是抬起头,目光越过他肩头望向不远处的村寨。 那些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弟子们有些乱哄哄地爬了上屋顶眺望远处火光,有些则是回屋取了弯刀、呼朋唤友,想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数息后,她才低声道:“你说。” “我能不能知道,你师父将你们门中那些中坚力量派出去做了什么?” 傅青舟轻声道:“如果你不方便回答,我就换种问法——他们是为何而战?” 花晓兰抿了抿嘴,似是决心不再隐瞒:“十万大山以南有妖祟,若它们翻过十万大山……” “好了。” 傅青舟打断了她,笑道:“我明白了,不必再说。今天我会帮你,我们现在去幽竹洞。” 但他走出两步后,却发现花晓兰没有跟上。 “怎么了?”他有些疑惑。 花晓兰抬起头,小脸上满是绝望:“办不到了……听了你的话我才明白,我们已经拿麻长老,没办法了……” 第三十三章 给他希望 “办不到?” 傅青舟眨了眨眼。 花晓兰抿紧了嘴,说不清她究竟是何神情:“你说的没错,师父走后,麻长老便是山里最强大的一人,他若是发现放不出龙大悲,一定会爆发出可怕的反扑,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傅青舟一挑眉:“难道他放出了龙大悲,你反而有机会?” 花晓兰苦笑道:“你不是问,为何一把普通的黄铜钥匙、一个简单的小锁就能令所有人无能为力么?” “答案很简单……因为那锁石上,有师父留下的厉血咒。” “钥锁相合、拧开锁石的同时,厉血咒将会吞噬开锁人的血肉性命,哪怕是神仙来此也要交代大半条命……而若是有谁试图强行撬锁,厉血咒会直接杀了他。” 她喃喃道:“无论是年长老还是麻长老,若是他们真的放出了龙大悲,必定修为大损、境界跌落,龙大悲在洞中三十年、受尽折磨,更是无力反抗,那时的我们才有机会……但现在?” 傅青舟眨了眨眼:“不对吧,有这种事的话,年长老他们派别人去开锁不就好了,何必要自己上?” “因为他们不知道。” 花晓兰轻声道:“他们只知道锁上有厉血咒、不能强行开锁,这也是为何此前年长老发现开锁不成便立即折返的原因,但他们不知晓哪怕是正常开锁也……” “懂了。”傅青舟恍然大悟:“这么重要的事,哪里敢交给别人来搞?之前就算我没有介入此事,蒙竹刚盗回钥匙后,年长老他们也一定会亲自取钥开锁。” 花晓兰缓缓颔首。 “可现在……” 她无奈道:“你已将钥匙磨损,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开锁了,也不会再将希望寄托于龙大悲身上,接下来等待万毒山的,只会是全面分……” “这有什么嘛?”傅青舟笑笑:“小问题,走,去幽竹洞。” 花晓兰愣住:“啊?” “啊什么啊。”这次换成傅青舟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我有办法,相信我。” 两人奔跑了起来,朝着村寨后方某个幽深竹林方向奔去。 “你小子……” 沉默的奔跑间,烟鬼懒洋洋的声音在傅青舟脑海中响了起来:“不会是看上这小妞了吧?” “屁。”傅青舟没好气地回应:“你当我是那种古早后宫小说里的种马主角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 烟鬼干笑:“但老子知道,你现在的这种状态绝不可能是为了解咒,眼下如此混乱危险的局面,以你谨慎的性格早该跑路了。” 傅青舟淡然道:“你说得没错,我不仅是为了解咒,也是为了帮她……但当然不会是因为看上她这种原因,我只是想帮罢了。” 烟鬼啧了一声:“不会是因为你之前问的那个‘为何而战’吧?十万大山外有妖祟?因为他们抵挡妖祟、你就要帮他们?” “你这种人,恐怕是不会理解的。” 傅青舟笑了笑:“不过也无所谓,我也不会和伱解释。” “忘恩负义!”烟鬼骂道:“之前那老小子要杀你,是老子帮你挡了下来!” “我知道。”傅青舟淡淡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反应快、把玉牌挡在了前面?” “你他妈……” 烟鬼还想骂,但却最终住了嘴。 因为傅青舟、花晓兰二人面前的竹林小道中,开始出现了尸体。 两人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这些尸体当然都是苗人,他们看着最多也不过就二十来岁,死相并不凄惨,甚至一眼看不到致死伤痕。 凑近之后借着月光打量,可以看到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着震惊无比的神色,那神态模样仿佛仍在生前。 “他们死得非常快。” 傅青舟第一时间便得出了结论:“身体上没有任何外伤伤口,也不像是中毒……” “是咒。”花晓兰低下了头:“麻长老的咒……连他都开始杀人了么?” 傅青舟摇摇头:“一旦开战,只有你死我活。” 两人继续往竹林深处而去,路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但与此同时,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十分恶心的脓血残余痕迹,不少蛇虫鼠蚁围着它们舔食。 “看来是麻长老接到了年长老,两人一同入了林子。” 傅青舟判断道:“年长老显然是活不成了,至少我们不需要同时面对两个长老……话说,你师父有给麻长老下什么蛊么?” 花晓兰摇头,头顶银饰流苏哗哗作响:“师父一直十分尊敬麻长老,即使我们也是半余月前才知晓他与年长老同流……” 这竹林距离万毒山村寨不远,但随着越走越深,似乎是渐渐顺着渐低的地势进入了一片山谷之中。 慢慢地,竹林前方开阔起来,一面高耸入云的山峰赫然横亘眼前。 山峰底部便是一個巨大洞窟,比之前那千巫楼的洞窟还要大上许多许多,人工开凿痕迹明显,一眼望去幽深无光,很是阴森。 洞窟外死了一片年轻苗人,看得花晓兰眼睛都泛起了水雾。 “就是这里?”傅青舟轻声问道。 花晓兰轻轻点头:“嗯。” “他们现在多半是已经在试图解锁……”傅青舟眯起眼,扭头低声道:“你有办法传信出去、让你那边的人尽快来援么?” 花晓兰却颔首道:“在见到第一具尸体时我已然传信,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傅青舟挑了挑眉——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这也没什么,人家驭使毒虫手段千变万化,怎么可能事事都被自己看在眼中? “很好。” 他悄然道:“看来,我们需要想办法拖住他们一段时间。” “有你的玉牌……”花晓兰眨眼道:“可以做到吧?” 傅青舟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玉牌,不置可否:“不好说……总之,接下来你先陪我演好戏,你不是担心麻长老失去希望后会暴走吗?那我们就给他希望。” “演……” 花晓兰神色古怪:“要怎么演?” “先装个死。”傅青舟用力眨了眨眼。 晚风轻拂竹林、竹叶轻飘。 夜幕下,傅青舟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慢慢走向幽竹洞。 他一手抓着花晓兰的一只脚腕,将她拖行于地,而花晓兰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仿佛死了过去一般。 “麻长老?” 傅青舟朗声笑道:“想做宗主么?想掌控万毒山么?不用急着放出龙大悲,我们可以谈谈嘛——朝廷不一定会逼你们去抵挡妖祟的。” 第三十四章 第二个身份 幽竹洞周围寂静非常,远处村寨的喧闹完全被竹林隔绝,傅青舟的大笑声回荡如钟、清晰无比。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洞穴内便传来了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月光下,那个苍老而疲惫的身影渐渐显现。 麻长老从洞中走了出来,他依然像之前那样慈眉善目,只是如今半边身子都被脓血沾染,一只右手无比漆黑宛如焦碳。 傅青舟眯起眼,笑道:“麻长老,这是强行开锁、被厉血咒所伤了?真够厉害啊,换成别人来,恐怕已经和年长老一样成为脓血了吧?” 麻长老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默默向前,一直走到了两步开外才停下。 他的眼神十分浑浊,似乎到了这个距离才能看清傅青舟,于是重重一叹:“你不是明剑阁的人……你也不可能姓傅……” 傅青舟笑笑:“那我是什么人?” “万毒山虽戍守南疆十余载,但知此事之人……除本宗外,不过十指之数。” 麻长老哑声道:“更不必说你还知晓厉血咒……你……是皇家的人?” 傅青舟耸耸肩:“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喽。” “这不可能……”麻长老如枯树般的脸皮颤动着:“皇家为何会选择此时前来……” 傅青舟摇了摇头,将手中花晓兰的脚腕一放、任由她软塌塌地瘫在了地上。 “老头,你不够精明呐。” 他淡淡道:“你们前宗主苟延残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真以为你们宗门内的明争暗斗别人不知晓?” “如今前宗主过世、万毒山大半强手皆在外抵抗妖祟,岂不是你们反叛的最好时机?我不这时候来,难道等你们闹完了再来?” 麻长老却还是低着头:“不对……还是不对,你身上的诡咒、你的实力……伱没有带任何人……” “呵呵。” 傅青舟洒然一笑:“诡咒嘛,只是一个进山的理由;至于带人?我何必要带人?” 他一摊手:“对朝廷来说,你们谁当宗主重要吗?朝廷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安定平静的南疆万毒山,如今你们势大,我自然愿意站在你们这边,你们难道会对自己的靠山下手吗?” 麻长老眉头紧锁,目光轻瞟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花晓兰。 以他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把脉或是额外感知,只那么一眼,便能看出花晓兰气息微弱、经脉紊乱,应是受了很重的伤。 “为什么?” 他沙哑地问道:“如果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为何一开始要与她合作?又为何要……看着年如峰死去?” 傅青舟哈哈一笑:“所以我说啊,你不够精明。” “年长老如此激进、如此暴戾,对朝廷的怨岔全写在了脸上,可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他眯起眼,露出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但麻长老您可不同,您性格温和,若非必要也不愿与朝廷起冲突,由您来把持万毒山,朝廷是愿意的。” “至于这個小姑娘……” 他踢了踢花晓兰:“不骗一骗她和她背后的人,他们又怎么会将我保护得如此之好?他们又怎么会中了我的计、统统被骗出山去‘追击你与龙大悲’?这小妮子……又怎么会被我制服?” 麻长老身体微颤,重重一叹:“大人……好算计。” “我知道,你们不满。” 傅青舟悠悠道:“辛苦培养了多年的精英弟子们,却在山里悄无声息地死去、连尸体都未必能找着,尤其是你麻长老,那些难得从前线回来的弟子,你多半都要过目医治;有的人送去凤血池后还能医好、有的人却只能等死……” “你是传功长老,亲眼看着这些自己培养大的孩子遭受如此折磨,很难不心生怨忿,这……我明白的。” 这短短几句话,竟说得麻长老老泪纵横。 他叹息连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浑浊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苍老皮肤上划过,身躯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但是啊麻长老……” 傅青舟也跟着叹了口气:“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了放出龙大悲的心思。” “此人过去犯下何等重罪?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都容不得他,万毒山一旦与其同流,你们将要面对的敌人,将会是整个天下啊!” 麻长老摇了摇头,伸手抹去脸上泪水:“大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唯有他……唯有他能帮助我们对抗朝廷可能派来的人……” “你们啊。”傅青舟摇头道:“就是在山里待太久了,思维不够变通。” “朝廷当然也不希望万毒山断绝传承,如果你们真的很辛苦、很困难,为何不向朝廷好好说呢?” 没等麻长老接话,他便立即摆手道:“我知晓,你们当然也说过,但陛下要顾的事太多了,你们若不让京里的人看到你们的血泪,谁又知道你们付出了什么?只会当你们是来哭穷的乡巴佬罢了!” 麻长老有些愣神了,他微微张着嘴:“大、大人的意思是……” 傅青舟眼神冷了下来,露出了神秘笑容:“放任妖祟翻越十万大山,甚至故意捉那么几只扔到京城里,他们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可怕,不是么?如此一来,陛下才有可能派遣援兵……” 麻长老全身分明一僵,就连地上的花晓兰都不由自主颤抖了那么一下。 “我靠,你小子这计够毒的啊!” 烟鬼尖叫起来:“老子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狠毒?” “演的,都是演的。”傅青舟在脑海中尴尬笑道:“不搞成这样,他怎么信我?” 果不其然,麻长老眼中再无半点疑色,只剩下了浓浓的惊惧:“大人,您……究竟是何人?” “不该问的,别问。” 傅青舟冷笑:“你只需要知道,若是有一日我再来此地,届时重新繁盛的万毒山,得承我的情呐。” 麻长老瞳孔一缩,神色豁然开朗:“您……您有大业……” “嘘。” 傅青舟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别说出来。” “是……老朽明白了。” 麻长老低下了头:“若大人可救万毒山于水火之中,将来这山间十万苗民,皆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很好。” 傅青舟笑着走上前,拍了拍他肩头:“如此一来……” “师叔祖!” 就在这时,一声极为凄厉的呼喝声突然从竹林间传来:“不能信他啊!” 两人同时一怔,往竹林中望去。 只见姜云丰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从林中冲出,大吼道:“玉长老的人已然追过来了!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信他!” 麻长老瞳孔猛缩。 也就在同一瞬间,地上的花晓兰弹了起来,照着麻长老面门便是一片毒烟! 另一边,傅青舟亦是极快地一个后跳,随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玉牌对准麻长老掷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噬天 “傅青舟,我日你十八代祖宗!” 玉牌被掷出的瞬间,烟鬼的尖叫声便在傅青舟脑海中炸响。 它从来没有喊得如此尖锐、愤怒过,傅青舟脑子像被刀刮过一样的疼,他甚至来不及去看看麻长老做了些什么,便抱着脑袋摔倒在了地上。 同一时间,麻长老返身一掌拍向玉牌。 花晓兰的毒烟他是看都不看,仅仅用那只焦炭般的右手对着毒烟随意一挥。 毒烟瞬间倒卷,花晓兰急忙闭气疾退。 而面对着玉牌,麻长老脸上惊色未褪、肃色已起,左手掌心竟裂开了一张像嘴般的裂痕,那裂痕两侧长满利齿,“口中”是一片看不见的深渊,仿佛连接着某个未知空间。 在接近玉牌时,那张“嘴”猛地张开,嘴角咧向了手掌两边,令他整个左手都像被掰断一般向后折去。 那口中产生了恐怖的吸力,周遭的淡淡灵虚、飞舞竹叶、沙石尘土……一切一切,都向着它飞旋而去。 他要用这张掌心的嘴,吃了玉牌! “痴心妄想!” 忽然间,一声雄浑磅礴的大喝从玉牌上响起。 之前在千巫楼内出现过的虚影再次显现,厚厚的甲片、仿若从千万年古战场上带回的血腥杀意,裹挟着大片气浪,在幽竹洞前炸开。 傅青舟、花晓兰,还有不远处的姜云丰,全都被气浪掀翻,只有麻长老勉强站立。 但这一瞬间,他的七窍中亦崩出了鲜血、他掌心的嘴上尖牙断裂、他苍老的皮肤竟如干涸河床一样出现了无数龟裂。 虚影扬起了手,手上出现一柄三丈长的巨大长戟,重重怼着麻长老掌心捅去! 傅青舟看得目瞪口呆。 这虚影不必多说,自是烟鬼。 他知道烟鬼能够借助玉牌的特殊性质发挥大量能力,但它毕竟只是个游魂、玉牌也并非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至宝,烟鬼能够发挥的实力不可能太多。 因此面对着麻长老、面临着玉碎身死的危险,它必然无力再去伪装、去粉饰,这就是它最真实的模样。 如此雄伟、如此霸道,如此……堂堂正正! 但这怎么可能? 傅青舟并未有太多思考的时间,交锋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下一个刹那,虚影手中长戟便撞上了麻长老的左手。 没有想象中的大爆炸,也没有天崩地裂,只是在这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 傅青舟只觉得极为难受,原本能感应到的灵虚此时全都消失不见,他就像一条水中的鱼忽然来到了岸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战局中央,麻长老一声闷哼,疾退三步。 虚影也同时如烟般消散,玉牌倒飞而走,叮当一声落在了傅青舟面前。 “快……快……” 烟鬼半死不活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轻响:“这牌……不行……石心……快……” 傅青舟拾起玉牌,这才发现牌子上多出了一道极深裂痕,它径直将“明剑知世”这四个字横贯成了两半,玉牌只剩下一层薄皮连接着,随时可能断开。 玉牌若毁,烟鬼也将消散。 它若死了,傅青舟身上诡咒无人可续,若接下来数日间万毒山不能直接解去他的咒,他必死无疑。 于是他来不及多想,连忙摸出之前那枚石心,按在了玉牌上。 同一时间,玉牌的上半部分微微一斜,瞬间又崩出十数道裂痕,随后终于完全碎裂,落了一地残片。 傅青舟瞪大了眼睛。 数秒后,他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你……你他妈!” 烟鬼虚弱无比却又愤怒万分地骂道:“你差点害死老子!这、这老小子竟有如此境界……你他妈……” 没死就行……自己的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傅青舟松了口气,不再理会它的痛骂,重新将注意力转向了战局。 方才那一次撞击,麻长老也绝非安然无事。 他的左手竟在几個呼吸间完全干枯萎缩了下去,皮肤开裂、却没有流出一点血液,随后一阵风吹过,他的左手手掌就这样在风中化作了尘埃。 而他却似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抬起了左手、看着那如断石一般的手腕断口,神色黯然,深深一叹。 “大师兄。” 这时,林中传来了玉长老那中正微沉的女声:“你的噬天手已毁,束手就擒吧。” 竹林摇曳,无数脚步声响起,下一秒,林中爬出了无数巴掌大的蜘蛛。 被气浪掀翻的姜云丰还未爬起,那些蜘蛛便已然将他淹没,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整个人便像沉入水中一般、没了声音。 至于傅青舟、花晓兰二人,那些蜘蛛灵性地绕过了他们,甚至当傅青舟小心翼翼地后退时,它们还会主动在他落脚前空出一小片空地。 无数蜘蛛爬行时的悉悉索索声令人头皮发麻,它们飞快地将麻长老包围起来,无数条蛛腿在地上划动着,仿佛蓄势待发。 傅青舟与花晓兰都各自退到了较远之处,而竹林中也钻出了一个接一个苗人。 他们看着场中被蜘蛛围住的麻长老,神情全都十分复杂。 随后,玉长老坐在竹制轮椅上被推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如纸,表情虽很是肃然淡漠,但眉眼间有股抹不去的痛苦。 很显然,之前麻长老虽是主动被她所擒,但她还是在战斗中受了不轻的伤。 推着她轮椅的正是夸叶,现身后,他一眼便瞧见了傅青舟,还冲他咧了咧嘴。 “小师妹……” 麻长老抬起头,哑声道:“之前我与这位大人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傅青舟微微一怔。 玉长老也皱起了眉:“你还想说什么?” “要老朽投降……当然可以。” 麻长老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玉长老:“但……万毒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已经断送了一代人,不能再……再毁掉下一代。” “放妖祟进京……” 他苦笑一声:“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的法子呢……” 傅青舟大惊出声:“不可!” 麻长老却笑着转头看了过来——他虽笑得十分慈祥和蔼,傅青舟却连全身毛孔乍起。 “大人……这可是您给的主意……” 麻长老慢慢看了他一眼后,又望向了玉长老:“小师妹,只要……你答应依此计行事,老朽愿自绝于此,伏诛……认罪。” 傅青舟这次是真的紧张了。 要是因为自己演戏时随口扯的毒计,就让万毒山作出如此恐怖之事,自己岂不是成天下最大的罪人了? 更何况万毒山若真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提出此计的自己绝不可能再安然走出此山,就算不被灭口,恐怕也要像龙大悲一样被关上几十年了。 没有犹豫,他立即对着花晓兰、玉长老的方向大喊:“不可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若是这样做了,是将万毒山拖入万丈深渊!” “年轻人。” 玉长老淡淡道:“放心,我们不会如此行事。” 傅青舟稍松口气,麻长老眉头却皱更深了。 “诛杀妖祟,并不仅仅是朝廷的命令。” 玉长老平静的声音在幽竹洞前回荡:“这些年来,我们与它们早已是不共戴天……朝廷不管我们,我们便想办法让他们管,但要借妖祟之力谋求利益?” 她眉头一竖,厉声道:“大师兄,你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弟子们吗!你知道这会将我们引向怎样可怕的未来吗?” “伱已经疯了!放手吧!” 麻长老摇着头,悠长一叹。 “既然如此……” 他哑着嗓子道:“此事,便由老朽自己来做吧……” 他伸出了焦炭般的右手,扯开了自己上衣。 那干枯苍老的胸膛上,竟有一道竖状裂痕从喉口下方一直蔓延至小腹,它就像此前麻长老手中那道裂痕一般,两侧长满了尖牙,缓缓张合着,内部是一片漆黑深渊。 “你!” 玉长老神色剧变:“噬天魔体!你竟练成了!” 没等麻长老有所反应,她立即猛地挥动手臂:“天蛛地网阵,结阵!” 第三十六章 再赴凤血 铺天盖地的蜘蛛、遮天蔽地的蛛网、呼啸暴烈的狂风。 傅青舟已经躲了起来,他在混乱中找见了战局外围的一块大山石,藏在了后方。 如今麻长老与那“天蛛地网阵”究竟打成了什么模样,他其实根本不太清楚。 他只知道那会儿麻长老掀开衣服后,胸前那道竖痕便化作了黑洞,似要吞噬这世间的一切,所有扑向他的蜘蛛都被那张巨口吃了下去,那尖牙上挂满了断裂的蛛腿、残破的蛛体…… 但天蛛地网阵也并不简单。 蜘蛛们疯狂地爬行着、腹部喷涌出无数蛛网,这一行为看似简单,但量变却足以引起质变。 厚实的蛛网能够暂时封住麻长老胸前那张嘴,无数支毒牙足以注射出海量毒素,哪怕是将毒功练至化境的麻长老,也不可能抵挡如此恐怖数量的毒液。 但他们究竟会打成怎样,傅青舟不晓得、也没办法探头去看…… 这根本不是他能触及的战斗了。 “你刚刚说麻长老境界很高?” 他悄然问道:“到底有多高?” 这句话当然是问烟鬼的,但烟鬼只是冷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 它生气了…… 傅青舟自然也不可能哄它,思索片刻后,决定先行远离战场。 自己要做的事其实已经做完了,他将麻长老拖到玉长老等人到来,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利用烟鬼毁了对方一只手,至于麻长老还有什么“噬天魔体”,这真是没法料到。 风暴稍歇时,他极快地探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群苗人……包括花晓兰、夸叶亦如是,他们像跳大神般原地蹦着、全都加入了这个天蛛地网阵,蜘蛛们仿佛堆成了一座小山、将麻长老围住,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战斗仍在继续,便说明即使到了这个地步,玉长老他们也仍然无法完全制住麻长老。 “太强大了。” 傅青舟心中轻叹:“这说到底仍是一个实力为尊的世界,智慧固然重要,但若是没有一锤定音的本事,终究还是难定大局。” 但事情得一点点做、境界也得一点点提升,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先离远一些比较好。 如果麻长老最后真的赢了…… “那我只能想办法通知大延朝廷、让他们小心万毒山了。” 傅青舟这样想着,开始顶着身后强大的吸力、向着竹林深处钻去。 但就在这时,玉长老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年轻人,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一怔,传音入密? 玉长老的声音比之前更加虚弱了,但依然温和平静:“我有破解噬天魔体的办法,可眼下已然没有人手了……” 傅青舟皱起眉,他不知道要怎么传音回去,只好低声正常说道:“我实力未必足够,而且竹林外还有很多你们万毒山的弟子。” “来不及了……并且他们……未必会愿意做这件事。” 玉长老无奈道:“我知道晓兰已然承诺过事后为你解咒,我也不知还有什么可以承诺你的,只能以性命向你担保,若你助我们完成此事,本宗门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傅青舟眼睛微亮。 万毒山的一個承诺么…… “那你先说说看吧。”他回应道:“如果我能办到,我尽力。” “好!” 玉长老精神一振:“噬天魔体可以将吞噬的一切转化为灵虚吸纳,若是这样斗下去,大师兄只会越来越强、我们迟早要被耗死,但……” “方才你也看到了,你以玉牌上的强大力量破了师兄的噬天手,这便意味着即便是噬天魔体,也无法在极短时间内吸纳远超其本身的力量……” 傅青舟听得皱眉:“但他这魔体可比一只手厉害多了吧?我玉牌已毁,方才那一下是再使不出了,而凭我一个武窍三境……怕是再堆一百个我也不够吧?” “当然。” 玉长老沉声道:“因此,我只需要你做个媒介……请过来我这里。” 傅青舟思忖片刻,应了一声,开始顶着狂风向那边摸去。 费了老大的劲,他才顶着那股恐怖吸力制造出的狂风,来到了玉长老所在之处。 她所坐的轮椅不知何时深深陷入了地面,大半个竹轮都沉了下去,这才勉强让她能够不被吸力被摄。 至于夸叶、花晓兰,还有其他操纵着天蛛地网阵的苗人们,全都在那狂风中踉踉跄跄。 但傅青舟能大致感受到他们所有人之间的灵虚乃是相互联结的,哪怕是麻长老的噬天魔体也未能将他们的灵虚统统吸走,因此他们状态仍在、仍能维系。 “玉长老。” 他小心翼翼地蹲着身子来到轮椅旁:“需要我怎么做?” “伱知道去凤血池的路。” 玉长老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我会给你种一枚神行蛊,你片刻便可往来……” 傅青舟听得一惊:“你要我引凤血池的力量来对付麻长老?” “正是如此。” 玉长老低着眉眼,显然也为自己这个决定而心痛:“凤血池虽为我门中圣池,但若是今后连万毒山乃至南疆苗族都不复存在,它又能救得了谁呢?” 傅青舟语塞了片刻后,才缓缓问道:“那我要怎么做这个媒介?” “你伸手过来。”玉长老轻声道。 傅青舟咬了咬牙,将手伸了过去。 下一秒,玉长老那冰凉的手指搭了上来,按在他脉门处。 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传来,傅青舟“嘶”地一声,下意识抽回了手,低头一看,手腕脉门位置出现了两个细小孔洞,两滴鲜血涌出,微微泛着莹光。 紧接着,他忽然觉得一股怪异力量从手腕处涌入体内,开始往双脚位置下沉。 “拿上这个。” 玉长老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从袖中摸出一柄看上去朴实无华的短剑:“此乃……饮龙剑,将它探入凤血池中一盏茶再取回即可……之后,还要麻烦你以此剑刺袭大师兄。” 傅青舟接过短剑,入手微沉。 “啊啊啊啊!” 场中传来麻长老痛苦而愤怒的吼声,周围吸力变得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名苗人弟子支撑不住,惨叫一声跌了过去,随后便在地上一翻一滚、与无数被他压死的蜘蛛一起被吸入麻长老胸腹之中! 那人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便被那张怪异大嘴两侧尖牙绞碎,硬生生吞了进去。 与此同时,麻长老脸色也立即变得红润了不少,甚至看着都要更年轻了一些,吸力亦是更加恐怖起来。 “快走!” 玉长老推了傅青舟一把:“否则来不及了!” 说罢,她一咬牙,从袖中又摸出一支精致无比的竹笛,递到了唇边。 下一秒,悠扬笛声响起,与麻长老的怒吼、呼啸的狂风、蜘蛛爬行悉索声相映,格外诡异。 傅青舟却再无心思去看着这笛声有何效用,他转过身,开始了奔跑。 第三十七章 五洞天、三玄星、一无我 傅青舟在山间狂奔,呼啸风声在耳边擦过,两边景色完全模糊,冷夜凉风刮得他面颊生疼。 玉长老亲自所种的神行蛊,称之超能力也不为过。 他现在预计自己奔跑的速度已经超过百公里时速了……甚至体力也没有半点消耗,比平时走路还要轻松。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比较难受的……大概便是他那双几年前在岭响镇上咬牙所买的鹿皮靴哪里能撑得住如此狂奔,半途脚底便已经崩开,他只得赤脚奔跑。 枯枝碎石将他足底割得鲜血淋漓,他却无暇顾及。 今日白天时,他才刚刚与夸叶一同走过这段路,当时从清晨出发、晌午时才到,路上用了好几个时辰,但如今前后不到一刻钟,他便已然跑完了大半行程。 砰! 傅青舟一脚重重踏在地上,将地面踏出了一个小坑,同时也刹住了车。 凤血池到了。 白天激战时死去的苗人们还在这里,只是在夜色中显得更加阴森。 他踢掉挂在脚腕上已然破烂的皮靴,踩着地面上干涸鲜血,大步走入凤血池,将那柄饮龙剑整个按入池水之中。 幸运的是,大概因为没有整个人泡入池中,那种又痒又痛的感觉未见涌现,傅青舟也不需要再承受一次剧烈痛苦。 咕噜咕噜…… 那饮龙剑仿佛有生命、会呼吸一般,从剑身上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气泡。 但除此以外,便没有了半点异像。 傅青舟微微喘着气……一盏茶是多久?大约十来分钟吧,但加上自己来回的时间,玉长老他们要在幽竹洞外与麻长老纠缠大半个时辰,他们能撑住么? “那個老小子,该是开启五个洞天了。” 就在这时,烟鬼的声音忽然响起。 傅青舟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它这是在说麻长老的境界。 他下意识回嘴道:“肯说话了?” “哼哼……”烟鬼冷冷道:“你还想不想知道了?” 傅青舟也懒得纠结它为啥突然又有了兴致,顺势道:“洗耳恭听。” “之前和你说过。” 烟鬼悠悠道:“武窍九境乃武者之基础,九境武窍全开者,可谓武者巅峰……同样的还有灵窍,修行法术需开灵窍,灵窍同有九境,达九境者可称得上一声‘大术师’。” “但这不过是修行基础罢了,九境之上,仍有……” “诶等等。”傅青舟打断了它:“你之前说我开了灵窍,又说这很不寻常,那是怎么一回事?” “哼。” 烟鬼淡淡道:“正常来说,九境之前,武者不开灵窍、术者不开武窍,此乃共识……人体内所能容纳之灵虚真元亦有极数,武、灵二脉有所不同,若胡乱开窍,轻则潜力封死、难再进境,重则经脉冲突、爆体而死。” 傅青舟听得心头一颤:“那我?” “你屁事没有,不然老子惊讶个球?” 烟鬼骂骂咧咧道:“通常来说,只有到达九境之后、对天地灵虚有了足够深刻的理解,才需要去尝试着理解另一条经脉的内容,并在此过程中一点点打开洞天,这也便是九境之上的……” “五大洞天!” 傅青舟悠然神往:“五大洞天……” “现在和你说那么复杂,你理解不了。”烟鬼懒洋洋地说道:“总之你只需要知晓,洞天五境,每一次进晋,其跨度都远超开窍九境,可开五大洞天者,足以横行天下。” “那……”傅青舟喃喃道:“你方才说,麻长老已然开了五个洞天?” “正是。” 烟鬼哼道:“那老小子不简单啊,即使是在老子那个灵虚更加充盈的时代,五洞天亦可开宗立派、称雄称霸了……比其他俩长老厉害多了,那俩长老最多只有一两个洞天吧。” “那五洞天之上呢?”傅青舟好奇道:“应该还有吧?你上回就说过,这凤血池乃是‘无我’境强者的神血,那是什么境界?” 烟鬼答道:“五洞天之上,乃是三玄星;三玄星之上,才是一无我。” “于你而言,三玄星便可称之为神魔了,至于那无我境嘛……” 它干笑两声:“老子这辈子也就才见过那么三两个而已,不知道如今世上,还有没有这般强大的存在?” 傅青舟听得惊叹无比,喃喃道:“九窍境、五洞天、三玄星、一无我……” 说着,他笑了起来:“那你是什么境界?” “你说呢?” 烟鬼傲然道:“老子只剩一缕残魂、寄身于一玄玉,便可一击破去那老小子的杀招,伱说老子是什么境界?” 傅青舟悠然道:“反正不是无我,不然你说起无我境时就不会这么神往了。” “哼哼哼!”烟鬼又是冷哼连连:“老子要是到了无我境,还会是今天这副模样?当初那群龟儿子龟孙子……” 傅青舟懒得听它过往秩事,打断了它:“说回之前,那我现在就把灵窍开了,会不会有事啊?” “都说了你屁事没有,不长耳朵的?” 烟鬼骂道:“但我劝你别再用法术了,九境之前更不要再试图去开启灵窍,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傅青舟撇了撇嘴:“你丫之前也没教过我啊。” “我哪知道你能把我的咒语给记下来!”烟鬼又怒了。 两人说话之间,凤血池的清香气息却是越来越淡,饮龙剑上吞吐而出的气泡也越来越少。 大约正是一盏茶的功夫,傅青舟再也闻不见任何清香,那剑上亦再无任何气泡涌出。 “看来差不多了。” 他长舒一口气,将剑从池中取了出来。 此时的饮龙剑在他手中变得更加沉重,若说此前只有不到十斤,现在便该有三四十斤了。 傅青舟迈出凤血池,方才几乎感觉不到疼痛的脚底这时却疼了起来,上面扎满了尖利树枝与石子,他一走,便是钻心地疼。 他咬了咬牙,用饮龙剑飞快将这些扎在足底的东西挑出,随后拾起方才被自己踢到一旁的破烂皮靴,割下了几层皮子、又从袖口撕下布条,将皮子简单裹住了脚。 磨刀不误砍柴工,要是跑到半路把脚给磨得见了骨头、再走不了路,可不是误事嘛…… 他再次奔跑起来,神行蛊效用仍在,耳边又一次刮起狂风。 与来时一样,半路上那些皮子便全部磨烂了……但好歹顶了一阵,傅青舟回到幽竹洞前时,脚已经疼得几乎抬不起来,却至少是到达了目的地。 但这里的战斗……却已然结束。 傅青舟呆立在洞窟前,看着遍地的蜘蛛尸体和不见了的麻长老,有些无措。 不过很快,他便听见了一丝极轻的呼唤。 “小子……这……这……” 那是夸叶的声音。 傅青舟精神一振、循声而去,终于从一堆蜘蛛尸体中扒出了几个苗人尸体。 夸叶的声音,来自于这些苗人尸体下方。 他只得再次扒开苗人尸体,终于翻出了血肉模糊的夸叶。 但令他惊愕的是,夸叶下面竟然还有人…… 花晓兰、玉长老二人,被夸叶保护在了下面。 似乎是此前激战最酣、最危险的时刻,夸叶用自己的身躯去保护了花晓兰与玉长老,而在他身后,剩下的几名苗人亦选择用自己当作肉盾。 此时花、玉二人仍有气息,只有气息非常微弱、已然昏了过去,倒是夸叶还勉强保持着清醒,仍有余力说话。 “麻长老……” 他抓着傅青舟袖子,一边咳着血一边道:“他有办法……开锁……快去……杀了他……” 第三十八章 大悲 傅青舟手提饮龙剑,一步步、一点点,慢慢往幽竹洞中走去。 洞壁两侧的火光轻轻跳跃着,发出噼啪响声,洞窟深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麻长老究竟把锁打开没有。 当然,这洞窟并没有那么深……没有走多远,前方便隐隐出现了一道巨大石门,麻长老佝偻的身影便在石门前,他背对着傅青舟,双肩耸动,大概是在摆弄石门的锁。 从背后看去,很难想象石门前的麻长老还是个“活人”。 他已经撕掉了上身衣物,那原本苍老泛黄的皮肤上此时浮现出一块又一块病态的、不健康的红斑,红斑所在的位置,那些皮肤肌肉仿佛年轻了几十岁,格外鲜活。 可但凡是未长红斑的地方,那些皮肉都已经腐烂崩裂,甚至能够直接看到皮肉下泛白的骨头,但即使如此,那些皮肉中也没有半滴鲜血流出。 傅青舟忍着恶心,朗声喝道:“麻长老!” 麻长老停下了动作,微微侧过脸。 披散的长发下,那张脸竟已然完全扭曲变化,脸部肌肉僵硬纠缠着,将他的嘴角高高拉起,仿佛是咧出一个恐怖的笑。 傅青舟心头漏跳一拍,但手中凝聚了整座凤血池力量的饮龙剑还是能够给予他些许胆量。 “别试了。” 他沉声道:“强行开锁,你会死的。” “我知道……” 麻长老扭回了脸,继续倒腾他的石锁,声音一如既往的苍老沙哑:“宗主天纵奇才,以半百之年点亮玄星,刻下的厉血咒,即使是老朽也无法破解……” “但是啊……以老朽方才吞噬的骨血……也是可以喂饱它的……” 傅青舟头皮发麻,咬了咬牙,不再废话,提起剑便欺身上前! 短剑寒芒如水,洞窟中一时波纹映照、明亮无比! 但下一秒,那剑便停在了半空。 麻长老甚至没有回头,傅青舟却再难以寸进——他的剑尖距离目标尚有数步之遥,但整个人却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控住,无论如何都再动弹不得。 “大人……” 麻长老哑声道:“你的剑很厉害,但……刺不到老朽,莫再试了……无论你身份是真是假,但你给了老朽希望,所以我不杀你……你走吧……” 嗡地一声,饮龙剑脱手而出、刺在了一旁洞壁上,傅青舟则是重重向后弹出,翻滚了十几米才停下。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 “别斗了,赶紧走吧。” 烟鬼的声音细如蚊吟,在他耳边劝道:“要是像之前一样有人牵制着他,你还能试一试,现在就别想了。” 傅青舟咬了咬牙,挣扎着爬起。 他冷眼瞪着麻长老的背影看了几秒后,大步上前,将饮龙剑拔了回来,整个过程间麻长老也没有管他。 随后,傅青舟扭头便走出了洞窟。 “诶这就对了!” 烟鬼满意了:“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吧,老子还指着你呢,这天底下啥时候没恶人、没恶事?你都能管得了?就你这……诶?你这是干啥?” 傅青舟没理会它的吵闹,出了洞窟后,来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竹子旁,挥剑便将竹子砍断。 随后他麻利地干起了活——先将竹子劈成竹片,又脱下上衣、抽出衣服里用来缝制的丝线,开始捆扎。 前后也就几分钟的时候,一把简单竹弓便在他手中成了形。 “你他妈有病啊!” 烟鬼终于看明白了,大骂道:“伱搞把破弓箭就能打了?啊?啊?现在你就算再给老子个玉牌,老子都未必能打,就你?就你?!” 傅青舟还是不理他,四下看了看后,开始扒拉地上散落的蜘蛛丝。 之前那天蛛地网阵他看过,这种蛛丝韧性极强、弹性也非常不错,用作弓弦正是极佳。 终于,上了弦后,一把竹弓成了形。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弓,再次大步走入了幽竹洞中。 前方,麻长老依然还在折腾石锁,只是眼下他身上的红斑变少了、枯老崩裂的身体部分则越来越多。 更糟糕的是,石门上已然出现了一种古怪邪异的红色纹路,看着仿似某种图腾。 并且,这些纹路还在延展…… 傅青舟干笑一声:“也不知道之前蒙竹刚是怎么在这鬼地方送饭送菜、又怎么和龙大悲联系上的?算了不想了……” 他大喝一声:“姓麻的!” 麻长老又一次侧过脸:“你怎么……” 下一瞬间,寒光乍现! 傅青舟将饮龙剑搭在了竹弓上,便如他过往千百次射箭那般,将剑射了出去! 这柄剑很重、竹弓很简易,因此在它射出的同时,竹弓当场碎裂、弓弦亦是直接崩断。 但剑到底还是射了出去。 麻长老终于色变,这剑来得可比一個武窍三境持剑逼近要快得太多太多,他不敢怠慢,挥动没有了手掌的右手,瞬间在洞窟内卷起一阵狂风。 这股狂风十分惊人,洞壁两侧所有火把瞬间熄灭,傅青舟亦如遭巨锤轰击、喷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出。 但饮龙剑饱饮凤血池水,哪能如此简单被挡下? 它剑鸣如啸,于狂风间巍然不改进途! 麻长老不敢再托大,终于完全转过了身子,露出了他胸前那恐怖的大嘴。 大嘴咧开,口中如同深渊一般漆黑无边,窟内狂风瞬间转化为了吸力! 傅青舟趴在地上、死死抠着地面以防自己也被吸过去,勉力抬起头:“一定要捅死他啊……” 铮! 剑鸣声中,饮龙剑贯入了麻长老胸口那张大嘴中。 吸力消失,大嘴两侧尖牙缓慢蠕动着,仿佛是在回味其中滋味。 麻长老扭曲的面部肌肉却一阵抽动。 紧接着,他身上开始蔓延出一道道裂纹,胸前大嘴两侧尖牙也从蠕动变作了颤抖,随后那些尖牙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掉落。 “成了成了!”烟鬼大喜:“有点东西,有点东西!” 傅青舟冷笑:“你刚不还说我没希望么?” “嘿嘿嘿嘿……”烟鬼干笑:“神仙都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嘛……” 麻长老身体微微扭动着,脸上表情越来越痛苦,眼中淌出了血泪:“为、为什么……” 傅青舟慢慢爬起,喘着气道:“没为什么,你错了而已,错了,自会有无数人来阻止你。” “错……” 麻长老眼中神色复杂非常,但紧接着,那双眼中的一切情绪统统化为了不甘:“老朽何错之有!” “我所为的,不过是万毒山……还有十万大山无数苗人的……未来!” 他蹬蹬蹬后退了三步,重重靠在了石门上,随后猛地抬起左手,用力拍在石锁之上! 傅青舟立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可!” 他拔起腿便朝着石门奔去,但这距离……却根本不可能来得及了。 “呵呵呵……” 麻长老笑得比哭还难听:“龙大悲……答应我……” 下一瞬间,他全身血肉都坍塌了。 仿佛在他体内出现了一个无形黑洞,将他的一切一切全部吞噬,最先消失的是他的下半身,然后是腰部、腹部…… 与此同时,石门上的红色纹路亦以一种极快速度蔓延开来,终于在两三个呼吸间布满了整个石门,最终化作一双巨大的血红双眼图腾。 咔。 石锁落下,轻轻砸在只余胸部以上身躯的麻长老身侧。 傅青舟刹停了脚步,惊恐无比。 “跑着干嘛,愣啊!”烟鬼尖叫道:“呸!愣着干嘛,跑啊!” 其实,他不是不想跑。 只是那缓缓打开的石门间仿佛有一股神秘无比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他挪不开眼睛、挪不动双腿,有种诡异而莫名的冲动在告诉他,一定要等在这里看着、看着…… “唉……” 石门内,传来一声沉重叹息。 听见这叹息,麻长老眼睛微亮:“答应我……承诺……” “苦也……” 那声音又叹:“为名苦、为利苦,为生苦、为死苦,大苦……大悲。” 石门完全打开,一个魁梧无比的身影轮廓缓缓显现。 “我答应你,苗人不会再受苦了……” 听到这句话,麻长老终于满足,眼中神光完全消散。 但他却没能听见那人的后半句话。 “……我会送他们,去往极乐……那里不会再有,任何悲苦。” 第三十九章 死亡即是赠予 傅青舟站定在原地,全身都已经僵硬、无法动弹。 他或许有一些害怕,但恐惧并非造成他难以动弹的根源。 此时的他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正从石门中慢慢走出的龙大悲,似乎与自己有某种气机牵引。 而龙大悲明显也有这种感觉,目光始终锁定在傅青舟身上。 他从石门中迈了出来……这是个很魁梧、很高大的人,他披头散发、虎背熊腰,鹰目顾盼、剑眉沉压,眉目间有种难以言喻、十分违和的慈悲感。 他穿着严重发霉破烂的布衣,肩上披着一层用干草随意搭成的披肩,却仿似是从大殿中走来的霸王,身着金甲、肩披血霞……虽看着已有花甲之岁,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正当壮年。 “我知道你。” 龙大悲直视着傅青舟双眼,目光中似有一丝好奇与期待:“你在万毒山所做的事,我都知道。” 傅青舟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用力甩了甩头,将那种“气机牵引”的感觉从思维中甩出:“我没能阻止他们把你放出来……时也命也,要杀要剐就随便吧!” “杀?” 龙大悲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我不会杀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很、很重要?”傅青舟怔住了。 “嗯。” 龙大悲沉沉颔首:“心有大慈悲、身怀毒厄计……我龙大悲何其有幸,竟能在死前遇见一个如此完美的传人……” 傅青舟大脑宕机了那么一秒,紧接着便生出了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 “传人?”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你说我是,你的,传人?” 心有大慈悲、身怀毒厄计? 这就是自己与他气机牵引的原因? 傅青舟不敢在此时与烟鬼对话,而烟鬼也出奇地安静,恐怕也是担心直接被对方看出端倪。 “此事,容后再谈。”龙大悲淡淡道:“我答应了此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麻长老那只剩下小半截身躯的尸体:“我答应了此人,要祛除苗人的苦难,你便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动,我杀光了苗人后,会回来找你。” 傅青舟听得手指冰凉:“你解除苗人苦难的方式是,杀光他们?!” “正是。” 龙大悲认真且耐心地解释道:“人生而向死、经万般磨难,却终向虚无,此为人间之大悲苦,解法有且仅有一个,便是结束他们的人生,送他们去往无念无想的极乐。” 傅青舟大怒:“这是什么歪理邪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啊,什么都没了。” 龙大悲竟轻轻一笑:“这,不是很好吗?” 傅青舟明白了…… 这是个精神病。 龙大悲负着双手,悠然从傅青舟身边走过,淡淡道:“你现在不明白这些,不奇怪。待为师领你看过人间大悲苦,伱便能理解为师的苦心了。” 他居然已经开始自称为师? 直到这时,傅青舟才终于能动弹了。 但他不会傻到对着龙大悲出手,这毫无意义,他只是冷笑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你最应该做的不是杀人,而是自杀!” 没想到,龙大悲却悠然笑道:“正是如此,早在数十年前,我便意图自绝。” 说着,他神色变得慈悲起来:“只可惜我又想到这世间还有万万人,他们无不在这炼狱刀山中挣扎纠缠,七情六欲、生死离别、名利权色、爱憎情仇……何其不幸?” “唯有我……这天下唯有我,可以替他们解脱、助他们远离这一切……因此,我死不得,我要杀尽这天下之人。” 龙大悲说得非常平淡,傅青舟却是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唉,可惜啊,三十年。” 龙大悲一边往洞外走去,一边叹道:“这三十年我错过了太多,距死亡亦越来越近,我已无力再杀尽天下,唯有寻一传人,老天可怜我,让我遇见了你啊……” 他身音渐行渐远,已经是出了幽竹洞。 傅青舟这才如梦初醒,突地一個激灵,猛然转过身。 他知道自己没有半点能力拦住龙大悲,追出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其返回抓走自己之前赶紧逃走,并且将“龙大悲出世”的消息散布出去。 至于洞外半死不活的花晓兰、玉长老等人会不会被龙大悲杀死…… 傅青舟只能叹息一声了。 眼下的他,无能为力。 但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了龙大悲略显惊讶的声音:“竟是你?” 随后,一个悠扬平和的中年男声响起:“太远了,路上花了太多时间……但终究是赶到了。” 紧接着洞外有惊雷之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整个天空都要炸裂。 傅青舟连忙赶至洞口,却不见了龙大悲的身影。 循声望向天空,却只见夜色中有两抹光芒扭曲了月华,宛若两道流星、在天边互相追逐碰撞着,它们每一次相触,每会炸响雷鸣。 傅青舟无暇顾及这些,连忙来到之前夸叶他们所在的地方——不知怎么的,夸叶已经昏过去了、花晓兰依然不省人事,玉长老倒是醒了。 她此时虚弱地倚靠在一棵大竹旁,仰首望向天边那两道流星。 “玉长老……” 傅青舟走了过去,叹了口气:“对不住,我没能拦住麻长老,他虽然死了,却还是放出了龙大悲。” “无妨……” 玉长老无奈一笑:“是我们没能拖住大师兄、没能等到你来。” 傅青舟抬头看了眼天空:“那是?” “朝廷的人。” 玉长老淡淡道:“明剑阁阁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相剑师,宁白眉。” 傅青舟瞳孔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过来:“其实你们早就联络了朝廷、想请他们来替你们解决叛徒?只是他们迟迟没有出现,我又送上了门,所以你们才……” “是啊……咳咳。” 玉长老咳了起来,足足咳出了好几口血后,才继续道:“好在他终于赶到了,宁白眉既已到此,明剑阁密使不多时也将至万毒山……” 傅青舟松了口气:“那是不是,就没事了?” 他刚问完这个问题,头顶便传来一声极为可怕的巨响,比之前的那些惊雷声都要骇人! 碰撞之后,天空中亦传来两声闷哼,似是激斗的二人都受了伤。 “宁白眉……咳咳……” 玉长老无奈道:“他与龙大悲,大约亦只是旗鼓相当……咳咳……” 傅青舟眼皮微跳。 眼下这个局势,万毒山应该确实是渐渐安全了,但自己可未必啊! 从之前与龙大悲的对话来看,他完完全全就是个疯子,更重要的是,这个疯子想抓自己做传人! 他甚至用出了“老天可怜我”、“何其有幸”这种话…… 傅青舟不觉得龙大悲会轻易放过自己。 玉长老亦是人精,一眼便看出他神色有异:“年轻人,你看上去似乎有所顾忌?等等,龙大悲为何没有杀你?” “唉。”傅青舟苦笑一声:“这事解释不清楚,总之我得先躲起来,别让龙大悲给找着了,如果你们之后没事了,我再回来找你们解咒,可以么?” “当然……可以。” 玉长老应了一声,随即又重重咳了起来,胸前咳出了一大片血。 傅青舟见她这副模样,又有点挪不开步,直到玉长老摆了摆手、说了声“无妨”后,他才叹了口气,独自离去。 第四十章 无处可逃 “呼哧……呼哧……” 村寨中,傅青舟跌坐在路边,汗如雨下、气喘如牛,双腿像打摆子一样剧烈颤抖着,怎么都站不起来。 神行蛊,失效了。 这不奇怪,毕竟一个蛊不可能一直起作用,但他却没料到,这玩意儿失效后,此前奔跑时积压的疲劳竟然会一下子爆发出来啊! 村寨里十分安静,只有天空中不时传来的“雷声”。 大概是此前玉长老以及她的手下们给村里的弟子们下过令,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允许他们再冒头,因此尽管天上闹成了这样,也再没有任何一个苗人出屋。 但这也意味着,没人能帮傅青舟。 山下苗人村寨倒是灯火通明,应有不少苗人佃农被这动静吸引出来看热闹,但他们是不能随便上山的,自然也不可能帮得到他。 他死死抓着自己大腿,感受着肌肉的抽搐,无奈无力到了极点。 怎么偏偏就在这时…… “别跑了。” 烟鬼的声音响起:“就算没这事,你也跑不掉的。” 傅青舟咬牙回应:“你说什么屁话?” “天上那俩都是玄星境,而且不止点亮了一颗玄星。”烟鬼干笑道:“老子生前也不过如是……那龙大悲若是腾出手来找你,你个小蝼蚁再怎么跑也跑不掉的。” 傅青舟毫不客气地回驳:“我还以为你生前是有神魔之能呢,结果也就是在天上放放爆竹的本事?” “少嘴硬了。” 烟鬼冷笑一声:“这俩家伙都明显有伤,龙大悲自不必说,另一个叫什么?宁白眉?他身上血气重得能做一锅毛血旺了,之前肯定遭遇过什么。” “他们俩此时多半都只剩下一两层本领,但无论是哪一个,现在要把这座山上所有人屠了,也不过就是喝杯茶的功夫。” “这种人对你来说,已是神魔。” 傅青舟沉默不语,不再反驳。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天底下有此等人物,朝廷又该如何治理天下? 譬如那宁白眉,玄星境远在洞天之上,只能发挥出一两层实力便如此强大,他为何还要效忠于皇帝? 一個强大如神仙般的人物若要霸据一方,凭普通人又能做些什么? 千军万马的冲杀,可以杀死像龙大悲这样的人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女声。 “大哥?大哥?” 那是唐娇的声音,急切而紧张:“大哥你在哪啊?” 傅青舟眼睛一亮:“唐娇?” “大哥!大哥!” 唐娇听见了他的呼唤,声音一下子变得欣快起来:“你、你在哪?你有没有事!” “我在这……” 傅青舟又唤了几声,唐娇终于循声而来,见到他扶腿瘫在地上的模样,瞬间吓得僵住了,眼里一下子便填满了泪珠:“大哥,你、你的腿……” “放心放心,我没事。”傅青舟无奈一笑:“就是太累了,伱扶一下我。” 唐娇这才放下心来,扶着他慢慢站起。 但即使如此,她眼中水雾也仍是未见散去:“我之前听见一声大响、找到回去,发现我们的屋子完全塌了,之后不远处又着了火,我就到处找你。” “但、但后来村里有人把我赶走、不让我在路上找人,我只好躲了起来,等了好久好久……好像再没有人管我了,我才重新出来找你,结果天上又开始打雷……” 说着,她却露出了笑容,轻声道:“还好,找到了。” 傅青舟心头一阵感动。 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边还在激斗的二人,低声道:“我们快走,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你知道这附近有何处可以藏身么?” 唐娇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藏起来,但却没有半点犹豫,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在来万毒山之前,便是胡乱在山间乱走、最终找到了一处小山洞,在里面躲了好几天才被苗人们发现。” “那个地方很偏僻,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去,但是离万毒山不远,可以临时藏身!” 傅青舟微微颔首:“好,我们就去那里。” 天空中的战斗渐渐白热化,两人碰撞出的爆鸣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巨大,更是开始波及地面。 那两道流星撞入了一座山峰、硬生生将山峰撞了歪斜了一半,滚落巨石震得大地微颤,令人心生惊惧。 而当唐娇搀扶着傅青舟慢慢走下万毒山山道时,竟有一道恐怖能量从天而降、落在距两人仅数丈之外的山林间,将十数棵大树轰成了碎片。 “他、他们是谁啊……” 唐娇吓得紧紧靠住傅青舟,却又还要强打精神扶着他,声音颤抖不已:“是、是天上神仙么?” 傅青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摇了摇头。 下山对他来说也是件非常痛苦的事,不仅腿疼,脚底也在之前来回奔波凤血池时被磨烂,即使有人扶着,他也疼得呲牙咧嘴。 但好在他这一路过来没受什么太严重的伤,哪怕从早上到现在就没休息过,但有武窍可呼吸灵虚,身体还是能抗住。 随着时间推移,他抽搐的大腿也渐渐恢复,终于能够正常走路。 两人下了山,在唐娇的指引下没有进入苗人村寨,而是沿着一条林中小道走了小一刻钟,来到了她所说的那处山洞。 唐娇本想拾柴点火,却被傅青舟拦下——眼下当然还是不要暴露自己方位为好。 远处天空中的惊雷声渐渐停歇,不知是否战斗已近尾声。 漆黑夜色中,唐娇凭借多年在此生活、对地形的熟悉,很快从外边摘来了几个野果递到傅青舟手中。 “大哥,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低下头蹲下身,直接抓起傅青舟的脚、开始为他摘除脚底刺入皮肉中的碎石树枝。 傅青舟实在是很不好意思,但眼下也不好再拒绝……有人替自己做这件事,自己确实能省下很多时间精力恢复体能。 接下来还不知道这里能不能藏得住身、要不要逃更远呢。 只可惜,他这边还在计划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洞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龙大悲魁梧的身影扶着洞壁走入,十分自然地在傅青舟对面坐了下来。 傅青舟整个人完全僵住。 唐娇则是过了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紧接着猛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吓得她低声尖叫了一声,缩到了傅青舟身边。 龙大悲此时的模样看上去很是吓人。 他上衣破破烂烂的挂在肩头、不知被什么切什么无数布条,身上布满深可见骨的伤,其中最严重的一道伤从左肩一直蔓延至右肋下,黑绿色的毒血不断涌流,那伤口中甚至能够看见蠕动的内脏。 可龙大悲却对这些足以致命的伤痕视而不见,面目依然沉静慈悲。 “不错。” 他沉沉地对傅青舟道:“你藏在这里,为师找你方便、他也一时发现不了我们,而且……” 说着,他看了花容失色的唐娇一眼:“有个人在路上照顾我们师徒,也是件好事。” 第四十一章 离山 “今日宁白眉在此,我无力替此地苗人解脱,你要记得将来返回此地,替为师完成此诺。” 龙大悲认真说着。 傅青舟与唐娇二人跟在他身后,一脸无奈。 三人在山洞中小作休憩后,龙大悲便要求启程——至于启程去哪、要去做什么,傅青舟他们也不知道。 但傅青舟晓得,自己确实是逃不掉了……至少当下无法做到。 “大哥……” 唐娇低声问道:“这个可怕的大叔,真是你师父啊?” 傅青舟苦笑一声。 她把声音压得再低龙大悲也能听见,这叫自己怎么回答? 但犹豫片刻后,他便坦然道:“我并未答应做他徒弟,这都是他自己乱说的。” 龙大悲在前方微微侧头,表情却很淡然。 傅青舟继续向唐娇解释道:“事实上,我现在只想带着你一起逃走,但他非常强大,你方才见到天边的那两流星之一便是他,如果他不放行,我们根本逃不走。” 唐娇脸色煞白。 龙大悲倒也不以为意,淡淡接话道:“徒儿,若非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为师倒也不至强迫于你,但眼下为师已别无选择。” “你必须跟着为师,并学到为师真传。” 傅青舟冲唐娇无奈一摊手。 “那……那……” 唐娇弱弱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先跟着他呗。”傅青舟笑道:“然后再想办法逃走,如果有机会弄死他是最好。” 龙大悲在前方也是呵呵一笑。 唐娇人都晕了,眼睛变成了圈圈:“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无妨。”龙大悲轻声道:“你们尽可尝试。” 傅青舟干笑两声,这家伙还真有点意思,倒是丝毫不介意自己说真话,当然,他也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说什么对他来讲大概也没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他眉心窍穴微跳,隐隐感觉到了不远处出现几个身影,正在向此地疾速靠近。 “明剑阁的人……” 龙大悲比他更先感应到,眉头微蹙。 傅青舟却是眼睛一亮,明剑阁密使!对啊,宁白眉虽然可能已在大战中重伤、暂时无法找到自己这边三人,但他手底下还有密使啊! “龙大悲在这!” 他立即高声喊了起来! 但等声音荡开后,他才猛然发现周围景致竟不知何时变了。 虽然仍在林中,可周围的树已然不是方才的树、脚下的地也不再是方才的地,自己感应中的几个明剑阁密使也已然消失不见。 傅青舟猛地一惊,唐娇还在身边、龙大悲还在前方两三步处,这…… 这是发生了什么? 唐娇也像他一样被吓了一跳,龙大悲却负着手转过脸,似笑非笑道:“徒儿,你太慢了。” 傅青舟明白了,这家伙竟然在自己根本无法意识到的刹那间,带着自己和唐娇“瞬移”了?! 太可怕了,自己甚至没有一点体感! 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我们虽然远离了方才那处,但一来此地灵虚仍然充足、还在万毒山领域范围,二来你没有一开始便带着我们这样逃离,便说明……你也无法总是这样做。” “不错。” 龙大悲坦荡承认了:“为师伤得极重,若是再遇明剑阁密使,必定有些麻烦。” 但他也没有半点害怕恐惧的模样…… 也是,这种人哪里会害怕、会恐惧? 傅青舟无奈到了极点。 这一边,龙大悲却自行悠然来到一棵树边坐下,对唐娇道:“你,过来。” 唐娇瞬间吓得小脸发白,紧抓着傅青舟手臂不敢动弹。 “不必紧张。” 龙大悲淡淡道:“我只是需要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他看了看傅青舟:“伱之前不是帮他缝过伤口么?也帮我缝一缝。” 傅青舟此时穿着衣物,除了脚上没鞋子外,哪能看得出他衣服下边的伤口?这件事他也没说过,龙大悲又如何知道? 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人即使在幽竹洞中,也依然知晓万毒山上发生的一切事…… 难怪初见时,他会说“你在万毒山的事我都知道”。 傅青舟拍了拍唐娇手背:“去吧,我们没别的选择。” 唐娇咬了咬唇:“但我现在没有针线……” 龙大悲听着,随手拾起一旁地上一块小石头,在指间一搓,顿时石灰飞散,那块石头就这样被他搓成了石针,随后又对着石针尾部一吹,竟吹出了一个小小孔洞。 他悠然道:“我身上还有些破烂布条,你从中扯出丝线吧。” 唐娇壮着胆子走了过去,接过那枚石针,依照龙大悲的话拉下丝线、穿针引线,开始为他缝合伤口。 龙大悲身上的伤比之前傅青舟那些小伤要可怕、恐怖多了,许多地方皮肉都已经完全翻开,其中更有毒血不断涌流。 唐娇还未下手,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这些肉都烂了,怎么缝啊……” 傅青舟在一旁轻声道:“把烂肉割掉就行,不过这样不能只缝外边,里边也得缝。” “割、割掉……”唐娇又有些发晕了。 龙大悲倒是无所谓,又拾起一旁稍大块的石头,同样在掌心里搓了搓,便搓成了一把锋利石刀:“动手吧。” 唐娇看上去快哭了:“我不敢……” “我来吧。” 傅青舟说着,便上前接过石刀,蹲在龙大悲身前,开始割去他伤口间那些被毒素侵蚀严重的烂肉。 龙大悲在万毒山被押三十年,据说为了拷问出他嘴里的秘密,山里不断地在用毒蛊折磨他。 “你身上还有很重的毒吧?” 他一边清理着烂肉一边问道:“这样伤口是很难完全愈合的。” 龙大悲不以为意:“无妨。” 傅青舟将割下的烂肉扔到一旁,一些林间虫蚁闻见了腥味靠近过来,但它们仅是稍稍咬了几口那烂肉便立即翻肚而死。 “这里也烂了。” 他说着,将石刀探得更深了些,几乎能够触及到内脏了。 当他拨开龙大悲左胸那道最大伤口时,甚至可以透过肋骨看见跳动的心脏。 “或许会有些疼,你大概要忍一忍……”他轻声道。 下一瞬间,傅青舟面无表情地握紧石刀,对准了心脏、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往里捅去! 第四十二章 去向 傅青舟死死握着刀柄,面目冷峻、手臂微颤。 那刀尖刮过肋骨、逼近心脏,却在心脏前毫厘位置停了下来,无论如何也再难以寸进。 龙大悲低下头,面露微笑、一言不发。 唐娇在旁边都看傻了,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 “唉。” 尝试了一会儿后,傅青舟轻叹一声:“刺不进去,算了。” 他收回了手,继续为龙大悲清理伤口烂肉。 龙大悲也似乎完全无所谓,就好像方才那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暂歇了杀人心思后,傅青舟清理烂肉的速度就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将伤口清理干净,随后又教唐娇如何将伤口从内部往外部缝合。 龙大悲身上伤口非常非常多,做完这一切后,天已然蒙蒙发白,近了黎明。 “呼……” 唐娇抹了一把额上汗珠,疲惫地靠在另一棵树上,揉起了自己有些发颤的手腕。 龙大悲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不错。” 傅青舟却在一旁冷笑:“这样不错的姑娘,你也想杀么?” “当然,这是最好的赠予。” 龙大悲毫不避讳地道:“但她是你的人,应该由你来杀。” 唐娇现在已经开始对这对“师徒”的诡异对话渐渐免疫,不像开始时那样一惊一乍了,听后只是撇了撇嘴。 傅青舟叹了口气、站起身:“我要去弄点吃的。” “去吧。”龙大悲似乎丝毫不担心他会逃走。 但唐娇却并不这么想,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大哥,我和你一起!” “不必。”傅青舟冲她笑笑:“你连武窍都未开,这样折腾一天下来够累的了,好好休息会儿吧。” “可、可……”唐娇欲言又止。 傅青舟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放心,大哥不会抛下你自己跑的,更何况我也跑不掉。” 唐娇听得有些脸红,但还是稍显放心,轻轻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但她还是时不时小心地看一眼龙大悲……当然,龙大悲可没心思去管小女生的想法,他已然闭上双目,似乎开始了入定。 傅青舟轻呼一口气,独自钻入了林间。 从龙大悲出现在身边后,烟鬼便半句话都没说过,他是想找个机会与烟鬼单独说几句话的。 也不知龙大悲能否探知到烟鬼的存在…… 大致走出了两三里地后,傅青舟才拍了拍胸口藏着的石心:“喂喂?喂喂?” “叫屁啊叫。” 烟鬼不满应道:“老子没死呢。” “你说咱们这样说话,龙大悲能听见不?”傅青舟问道。 烟鬼嚅嗫道:“这家伙我还真不敢保证……他现在状态非常糟糕,大概是听不见的,但如果他再恢复恢复便不好说了。” 傅青舟叹道:“麻烦啊……眼下这情况,你有办法么?” 烟鬼冷笑:“你小子鬼点子比老子多多了,你都没办法,我能有办法?” 傅青舟心头有些烦闷,拾起一枚石子,发泄般对着林间一只奔跑野鸡一掷,将其打落。 “行了,我倒觉得没什么。” 烟鬼干笑道:“这龙大悲对你又没有恶意,反而想将一身本事传给你呢,他这么厉害,伱小子是捡便宜了,你怕什么?” 傅青舟咬牙道:“我不想学他那邪功!谁知道会不会学成他那个变态模样!” “这……” 烟鬼思忖道:“倒不是没可能……功法越练到后边越考验心境相合,他这个境界有如此执念,多半是与功法离不开干系。” “而且你小子现在临时修炼别的功法也来不及了,若我是龙大悲,必定有上百种方法可以废掉你的修为、让你修炼我的东西。” 傅青舟苦笑一声。 “算了。” 他上前拾起那只野鸡:“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可惜了,万毒山好容易才平息,我却无法让他们帮我解咒了。” “还想着解咒呢?”烟鬼冷笑:“你倒不如问问你的好师父龙大悲能不能帮你吧!” 傅青舟冷笑一声。 烟鬼敢这么说,铁定是有十足把握。 想来也是……之前他对各个大境界没概念,现在知晓了烟鬼生前乃是玄星境,与龙大悲、宁白眉他们在一個层次,它对于咒术的理解极为深刻,就连开启了五洞天的麻长老也看不懂。 如此情形下,只要龙大悲不是专精于咒术一途,恐怕也很难看懂烟鬼的诡咒。 但傅青舟嘴上自然不可能认输:“你这倒是个好办法,我得试一试。” “你试!你试!”烟鬼骂骂咧咧:“和你那好师父相比,老子是多么的纯良温和!早知道老子就该更凶一点、更狠一点,看你在龙大悲面前那低眉顺眼的德性!” “反正这段时间老子不管你了,你自个儿想办法去吧!” 傅青舟不再理会它,又打了些小野味,便原路返了回去。 龙大悲还在闭目入定,唐娇也靠在树旁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没叫醒二人,兀自拾了些柴点燃,又将打来的野味去毛掏肚、开始烤制。 现在他巴不得火光炊烟将明剑阁的人引来,便丝毫没有隐藏意思了。 不多时,熟肉香味飘出,唐娇先行醒来,欣喜地喊了一声“大哥”后,便迫不及待地坐了过来。 龙大悲亦在野鸡烤好后睁开双眼,自然地伸手过来摘走了鸡腿。 “龙大悲,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傅青舟看了他一眼:“别告诉我,你是漫无目的乱走的?” 龙大悲咬了一口鸡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蜀地琅環山,真仙宫。” 傅青舟有些茫然。 唐娇也眨了眨眼,一脸没有听过的模样。 龙大悲第一次露出了疑惑神色:“你们没有听过?” “没听过。”傅青舟摇头。 唐娇低声问道:“大叔,这个真仙宫很有名吗?” 龙大悲的神色从疑惑转为惊愕:“此乃天下第一大派,你们竟从未听过?” 傅青舟再次摇头,唐娇则是弱弱道:“我听说过金蝉寺、紫气仙风观、千方百晓楼、掌剑书院……可这真仙宫,真的没听过。” “怪哉。” 龙大悲摇了摇头:“无妨,蜀地离此不远,真仙宫便是在这三十年间出了什么事,我也还是要到琅環山去一趟。” 傅青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心思却转得很快。 他当然知道……蜀地比这里繁华太多太多。 繁华便也意味着朝廷的管治力要强大许多,到了那里,龙大悲是否还能像如今这般轻松写意呢? 第四十三章 真仙宫 吃饱喝足后,龙大悲自称还需要调息片刻,于是傅青舟也得到了小憩之机。 只是这休憩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他便被唐娇摇醒。 “大哥。” 她语气有些紧张,轻声说道:“刚刚大叔突然站了起来,然后便不见了,我们要怎么办?” “不见了?”傅青舟一下子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 的确……篝火残烟仍在,龙大悲却不见了身影。 此时已经近晌午,林子里依旧阴凉,傅青舟站起身、闭上眼,努力感应到周围灵虚,却没有感应到任何一个人。 “真不见了?” 他有些发懵:“抛下我们跑了?还有这种好事?” 稍愣片刻后,他立即抓起唐娇手腕:“走!” 没有半点犹豫,两人拔腿便开始跑! 他选择的方向,正是万毒山方位! 虽然中间被龙大悲带着“瞬移”了一段、很难判断具体位置,但他久在山间行猎,基本方位判断还是能做到,更何况以昨晚龙大悲的身体状况也很难移动太远距离。 这一瞬间,傅青舟脑海中闪现出了很多计划。 例如宁白眉应还在万毒山中、越靠近万毒山明剑阁密使应该越多、自己到了附近就能安全许多……等等。 只可惜他们没跑出多远,前方林间便又见着了那个魁梧身影。 傅青舟失望地停下脚步,唐娇在他身边气喘吁吁。 龙大悲淡然如旧,慢悠悠地从树林中走来,肩头扛着一个人。 他看了傅青舟一眼,对他选择逃跑一事没有说半个字,只是走到两人身旁,将肩头那人抛至地上。 这是个身着玄金色官兵服的男人,一眼看去,那服装有些类似傅青舟前世在电影中见过的明朝锦衣卫“飞鱼服”,上绣锦云日月。 “明、明剑阁密使!” 唐娇微微色变。 她来自京城官家,自然认得这身官服。 傅青舟无奈一叹……龙大悲哪是什么消失了,分明只是察觉到周围有明剑阁的人,于是散了個步过去把人搞定了而已。 他蹲下身,探了探明剑阁密使气息,微微皱眉:“他还活着,你竟然没杀他?” “杀了三个,这是活口。” 龙大悲悠然道:“我要问些事。” 说着,他对准那密使屈指一弹,也不见有什么东西飞出,那昏迷的密使便眼皮一跳,睁开了眼。 但睁眼后的瞬间,这密使却并未反击或是什么,而是立即脸色一紧、下颔一绷,作出了个咬合动作。 几秒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那密使神色微变,慢慢爬起身,紧张地打量着身边这三个人。 “你藏在牙中的毒,我早已拔了。” 龙大悲淡淡说道:“也不必试着在我面前自绝,你办不到。” 密使眯起眼,猛地伸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龙大悲手一翻,一块与之前傅青舟那块“明剑知世”玉牌一模一样的玉牌出现在他掌中。 他冲那密使晃了晃,五指微微用劲,便将玉牌捏成了粉末。 “传信亦不可……” 他的话语平静无比:“论对明剑阁的了解,你或许不如我。” 明剑阁密使神色变得无比复杂,喃喃道:“也是,毕竟前任相剑师是你师父……” 傅青舟扬了扬眉……龙大悲与明剑阁还有这层渊源? 可他记得之前蒙竹刚说过,龙大悲曾是个小道士啊?莫非道士也可以入朝为官、做个掌管明剑阁的相剑师? 那密使不再尝试做些什么,而是站起身、挺直了腰板,眉目冷峻地问道:“你杀了我三位同僚、独独留下我的性命,是想问些什么?” 没等龙大悲说话,他便兀自一笑:“但你也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会说的。” 龙大悲笑笑:“我不问你别的,我只想问问真仙宫的事。” “真仙宫?”密使微怔。 傅青舟忽然想到了什么,在一旁笑道:“他在万毒山里被关了三十年,现在就想去这个什么真仙宫,但我们这俩被他抓来的人都不知道,他只能问你了,这也不是啥秘密,你就说了呗?” 他这一句话,将龙大悲接下来的去向计划、还有自己这两人的身份都点明了。 其中意味也很明显——大哥你给点力啊!别给弄死了,要把消息传出去啊! 告诉伱们老大,龙大悲是要去真仙宫的!路上拦截拦截,顺便别把我俩当同党给嘎了! 密使自然也听出了其中意味,随后冲龙大悲眯眼一笑:“呵,真仙宫?已经不复存在了。” 龙大悲微微蹙眉:“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密使冷冷道:“再大的宗门出了你这样一个怪物,都得完蛋!” 龙大悲却还是不信:“二百余年前金蝉寺出过覆海妖僧,百年前紫气仙风观出了个魔教教主,五十余年前绮罗宫还养出了个北夷大萨满,他们怎么不完蛋?” “更不必说那细雨阁如今都仍在……真仙宫又怎么可能因我而覆灭?” 密使冷笑连连,就是不说。 一旁傅青舟却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道:“其实是和相剑师有关吧?” 龙大悲、密使二人同时一怔,望向了他。 傅青舟耸耸肩:“你们刚刚自己说的啊,龙大悲师父就是前任相剑师,加上真仙宫又是天下第一大派,在朝中必定势力很大。” “结果出了一个杀人狂魔……这肯定对真仙宫声望有巨大影响,加上相剑师换人,是我我也得趁这机会把真仙宫曾经的势力给打下去,而且打得越狠越好,打没了最好。” 他一摊手:“是这个理吧?” 龙大悲眼色微变:“宁白眉……” “哼。” 那密使却冷哼道:“相剑师大人不会这样做,也没必要这样做,真仙宫……是你师兄青松子自己改的名、宣布退出江湖的,如今这世上自是再无真仙宫。” 龙大悲闻此言,脸色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他长吁一口气,竟露出了笑容:“原来如此,这像是师兄所做的事。” 说罢,他便抬起了手。 傅青舟一惊,立即知道他要杀人,连忙大喝:“别!” 但已经太迟了,那一掌已然印在密使额顶,密使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脑袋便直接炸成了豆腐花。 在唐娇的尖叫声中,傅青舟对龙大悲怒目而视:“为什么要杀了他!他已经说出你想要的东西了!” “是啊。” 龙大悲理所当然道:“所以我助他摆脱了人间悲苦。” 傅青舟死死握紧拳头……差点忘了,眼前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变态,在他看来杀人根本不是惩罚,而是一种恩赐。 “走吧。” 龙大悲双手负后,悠然迈步:“去琅環山。” 第四十四章 戚然诀 白露山,岭响镇。 街道上只有零星数人,石板街道宛如一条静静蜿蜒的小溪,穿过整个小镇。 清晨的阳光透过屋檐的缝隙洒在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石板上的露水在光线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笃笃笃。 镇上唯一一家酒楼的门被敲开,小二打着哈欠卸下了门板:“谁啊这一大早……啊,是阿舟啊。” 他看清了来人,撇嘴道:“今天有鹿肉么?还是兔肉?” 傅青舟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没有,今天我是和两个朋友来吃饭的。” 说话间,他身后又出现了两人,一个是几乎已经走不动路的唐娇,另一个自然便是双手负后、淡然依旧的龙大悲。 他们用了一天时间走出了十万大山,来到了这座最近的小镇。 傅青舟其实是不愿回到这里来的……龙大悲太过危险,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疯?但龙大悲似乎隔着极远便能感应到哪里有人、哪里能够歇脚,主动领路来到了此处。 他们半途上还经过了一个小村庄,但那时已是深夜,三人并未入村,只是由傅青舟进村偷了几件干净衣物……说偷也不对,他还是将身上所剩不多的铜钱留了下来。 这衣服还是要换的,一旦到了人多的地方,他和龙大悲这满身干涸血迹的模样肯定要引来麻烦。 “来吃饭啊?” 小二伸了個懒腰:“一大早可没啥好东西,只有米粥。” “就米粥。”傅青舟道:“来三份。” 清晨酒楼里空无一人,三人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很快三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便端了上来。 “阿舟啊。” 那小二丝毫不知自己的客人中有一位天底下最大的杀人魔王,搭着傅青舟肩头笑道:“前几日,镇上可有不少人跑来打听你,你是不是惹麻烦了啊?” 傅青舟知道,那是万毒山年长老他们派来的人。 但现在这事已然过去,他便轻轻一笑:“是啊,我始乱终弃了一个苗人小姑娘,人家家里不乐意,想找我寻仇呢。” “呸!” 小二翻了个白眼:“就你这穷酸样,苗人小姑娘还能看上你?” 他觉得无趣,兀自离开了去,龙大悲却忽然看着那小二背影道:“你是这镇上的人?” “不是。” 傅青舟坦然道:“我是附近山上猎户,偶尔来这镇子。” 唐娇一边喝着粥,一边偷偷看了他一眼。 傅青舟冲她笑笑:“我早和你说过,我不是什么京城里的大人物。” “没事。” 唐娇也冲他笑出了一口白牙:“你怎么都是我大哥。” 但龙大悲的下一句话,便将这来之不易的轻松气氛打碎。 “既是徒儿你熟悉的地方……” 他放下粥碗,微笑道:“离去时,为师便将这镇上之人全杀了吧。” “你!”傅青舟眼睛一瞪,差点没把手中的粥洒了。 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眼下要是闹起来、引起注意,那真是毫无回转余地了。 “龙大悲。” 他沉声道:“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噢?”龙大悲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要如何阻止为师?” 傅青舟眯眼道:“我这个传人对你很重要,所以伱若胡乱杀人,我有一百种办法不配合你,我不学你的东西、自行废去修为,甚至自杀也不是做不到!” 龙大悲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傅青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冷笑道:“这一路还有很长,我或许逃不掉、也杀不了你,但想要对自己下手,总是有机会。” “确实如此。” 龙大悲颔首道:“既然这样,我可以不杀这镇上的人……但你从今日之起,便要学我的东西。” 傅青舟一怔。 在这等着我呢! 他气极而笑:“所以你是在拿这镇上所有人的命,威胁我拜你为师?” “你有一点所言不准。”龙大悲平静地说道:“不是这镇上所有人的命,而是我们接下来遇见每一个人的命。” 傅青舟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你……” “你与我是一样的。” 龙大悲笑道:“你我于生死之见虽有不同,但心中都有大慈悲,为师以为杀人便是救人,你尚未有此觉悟,为师便只能以你之烦忧来作威胁了。” 傅青舟不得不承认,龙大悲确实是个“真人”。 从初识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谎言,除了生死之见与常人有异外,也是个活得极为通透之人。 他知道傅青舟心有慈悲侠义、不喜欢见到无辜之人被杀,便以此作为威胁,并不会在一开始便试图强行扭曲傅青舟的思维。 作为天底下最强大的人之一,他收徒弟、教东西,还要用最低劣最下游的威胁手段,但他也丝毫不在意,甚至毫不避讳地说出来。 他有天下无敌的实力,该使计谋时也不介意随手用点小计…… 这样的人,要怎么赢他? 傅青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行,我学。” 他涩声道:“但有件事,我自己解决不了,不知是否会影响修行。” 龙大悲点了点头:“为师知晓,是你身上的诡咒吧?” 他伸出手,直接促住傅青舟手腕翻了过来,显露出掌心咒痕。 “这个咒,为师破解不了。” 他直言道:“万毒山传承不全,要解你咒并非无能,却需要太多时间,为师认为,掌剑书院与千方百晓楼或是更好选择,当然,若你有能力,细雨阁中或许也能找到方法。” “掌剑书院、千方百晓楼、细雨阁……”傅青舟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名字。 之前唐娇听说过的宗门中便有前二者,其中掌剑书院更是早在此前她述说京中事务时傅青舟便已知晓;至于细雨阁,之前他也见过细雨阁的杀手。 “不过你不必着急。” 龙大悲继续道:“这道咒眼下并不会伤你性命,更不会影响你修行……你可专心修炼为师传你的功法。” 傅青舟深深一叹。 看来,骗龙大悲先替自己解咒来拖延时间的办法……也不顶用。 “为师之功法,名为戚然诀。” 龙大悲露出了笑容,声音却仿佛变得悠远:“戚然始悟一生盲,望断天涯路未央……” (10W字才能申请签约,第一章更完居然差400字,今晚这第二更这会儿就更了得了,嘿嘿。妹想到我居然要走10W字正文申请签约的路,我还从来没试过呢) 第四十五章 蛊火 傅青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龙大悲在说出“戚然决”三个字后似乎又说了很多话,但他已经记不得了,从那时起他便眼皮打架、头脑昏沉,意识沉入无尽黑暗。 他似乎睡了很久,直至听见唐娇不停呼唤自己名字,他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这是一间朴素小屋,发黄墙皮上烛影摇曳,唐娇正坐在他身边轻唤着。 “大哥,你醒了?” 她甜甜一笑:“该起来吃晚饭啦。” 傅青舟揉了揉眼:“怎么回事?我怎么睡了?这是哪?” “这就是岭响镇上呀。” 唐娇轻声道:“今儿一早你在饭桌上忽然就睡着啦,大叔说你是太累了,我们就在酒楼要了两间房,你在这睡了一天呢。” “啊?” 傅青舟一边缓缓坐起、一边哑声道:“他哪来的钱?” “不知道啊。”唐娇茫然道:“大哥你现在还累吗?” 傅青舟伸了个懒腰。 累?怎么可能…… 早上那会儿未开武窍的唐娇都不至于累到直接在饭桌上睡过去,自己怎么可能累到睡着? 恐怕是因为那个戚然决吧? 傅青舟虽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因此睡去,但却能猜测与其有关联……是龙大悲在用某种特殊的方法向自己传授了功法?莫非自己脑袋里现在已经被塞进这部功法了? 他悚然一惊,试图在脑海中搜索相关内容,却一无所有。 “算了……” 傅青舟喃喃问道:“对了,龙大悲他人呢?” “他在隔壁房间。”唐娇神色有些疑惑:“他说今晚多半有事,让我们不要离开这间房,就连晚饭也是他让酒楼做了送进房的呢。” “有事?别出房间?” 傅青舟刚准备动脑思索,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简陋家常饭菜后,肚子便立即饿得咿呀乱叫起来,一时再也想不得其他事:“罢了,先吃东西。” 但就在他坐到桌边开始狼吞虎咽时,一旁木窗突然轰然炸裂开来! 唐娇吓得小惊呼了一声,傅青舟则是瞳中精光暴射,以手中竹筷为刀挥了过去! 不过这筷子挥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破窗而入的不是别人,竟是花晓兰。 “是你?!” 傅青舟又惊又喜。 “废话,不是我是谁!”花晓兰此时不作万毒山中的苗女装扮,而是穿着一身与唐娇有些类似的普通农家少女麻布衣物,但那双眼中仍是有着谁也比不上的灵动。 她一把拽住傅青舟手腕:“快走,我们的人正在围杀龙大悲!” 虽然这事来得又急又快,但傅青舟立即便反应了过来,他眼睛骤亮、放下筷子,扭头看向唐娇:“一起走!” 唐娇咬了咬嘴唇:“好!” 有了他的指令,她立时便将龙大悲“待在房里”的话抛诸脑后。 三人互相携手,从客栈窗中跳了出去。 这小镇上的小酒楼根本没有多高,拢共也就二层楼,即使是唐娇这般未开武窍的人在落地后亦是连脚腕都没扭。 离开酒楼后,傅青舟扭头一看——好家伙,好大的阵仗! 方才大概是龙大悲布置了什么,他在房间里没听见、没感应到任何东西,但一出酒楼,才发现此地早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儿至少有上百号人,有苗人亦有明剑阁密使,甚至玉长老也在。 她身体仍然未恢复,还是坐在轮椅上,但至少脸色好看了不少、眼神也有了光芒,见傅青舟逃出,朝他投来目光,微微颔首。 这些人在做什么呢? 在布置一个大阵。 噢不对……应该是两个大阵。 此地的明剑阁密使们大约有二十来人,他们手持阵旗、分别立于酒楼周边各個不同方位,每个人都摆出一个怪异姿势,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其余近百号苗人们则是在往地里埋着什么。 他们神色紧张、动作麻利,三人一组为配合,一人手持小锄刨坑、一人往坑中丢个东西,另一人负责填土。 “这镇上有明剑阁的人,你们今晨到此、转头消息便传出,我们一路追踪而来、本就不远……从半个时辰前起,明剑阁便封锁了此楼内外一切感知流动。” 花晓兰轻声向傅青舟解释道:“我们的人则是在准备一个巨大蛊阵……蛊炎所至、附骨之蛆,以寻常之法根本不可能摆脱!” 傅青舟皱眉:“你们提前准备这么多,龙大悲难道察觉不了?” “龙大悲自有相剑师大人牵制。” 花晓兰展颜一笑:“一刻钟前我们便疏散了楼内其余人士,随后大人便进了楼。” 一旁唐娇听了之后倒是有些惊讶:“一刻钟?大叔就是一刻钟前来和我说、让我们别出房间……” 傅青舟神色微异,花晓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怎么可能?相剑师大人……”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打断了三人。 轰然崩响中,整个酒楼竟似被什么重物所镇,整个一层楼突然四下分炸,原本的二层楼向下坠落、重重砸于地面,变成了一层楼。 无数断木杂物飞射,正在周围布置蛊阵的苗人们大惊,纷纷拔刀抵挡。 另一边,玉长老见势不对,立即伸出双手掐了诀。 “不可!” 有明剑阁密使竖目厉喝:“大人仍在……” 哗! 方才众苗人埋物之地骤然燃起紫色火焰,绕着酒楼围作一圈。 但就在那紫焰即将首尾闭合、完全封锁之际,那酒楼的半面屋顶轰然炸了开来,两个身影同时飙向高空,其中一人正是龙大悲,另一人不必多说,应是那相剑师宁白眉。 此时借着紫焰,傅青舟终于能见到这位与龙大悲实力不相上下的强者……是何模样。 宁白眉不愧他“白眉”之名,不仅双眉发白,甚至一头须发亦是银白若雪。 他看去当有四五十岁模样,比龙大悲还要年轻些许,身材修长、面目清秀,蓄着山羊胡,竟似个文官书生一般。 “大人!” 玉长老咬牙大喝:“不可让此贼离开蛊阵!” 宁白眉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在空中微微折返、一掌拍向低于自己半个身位的龙大悲。 龙大悲淡漠如故,毫不犹豫出掌相应。 但他在出掌瞬间,却不知为何微微偏头,朝傅青舟这边看了一眼。 花晓兰目光微异,捉着傅青舟手腕的冰凉手指在其腕肤上轻轻一弹。 傅青舟原本全副注意力都在酒楼上方,此时被这么一弹,忽觉手腕一凉,下意识抽了回来,惊疑地看向花晓兰:“你……” 话未开口,宁白眉与龙大悲双掌已然相触。 刹那间,紫焰倒卷、月华失色,巨大而恐怖的惊雷声在众人面前炸响,傅青舟瞬间便失去了听觉,下一秒他被磅礴气浪重重推走,只来得及在最后时刻扣紧了唐娇的肩。 汹涌紫焰如海潮般卷来,阴森如幽冥的气息从四肢百骸涌入,他只觉得呼吸困难、五脏如焚,而被他护在臂弯中的唐娇似乎已然昏了过去。 意识消散前,他看见了龙大悲。 龙大悲浑身紫焰腾腾,面无表情地向他飞扑而来…… 第四十六章 借人杀人 大概是因为有人保护,傅青舟并未完全昏迷。 迷迷糊糊、隐隐约约间,他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龙大悲强顶着那紫色蛊火冲了出来,保护住了自己、并在那蛊火刚刚烧到自己身上时,便用他的躯体引走了那些火焰。 随后他带着自己与唐娇开始了奔逃。 或许在这种情况下龙大悲也不想带上唐娇这拖油瓶,但那会儿傅青舟将唐娇揽到了怀里,龙大悲便也顺势将她一同带上了路。 傅青舟心情很是复杂。 原本花晓兰、玉长老等人的突然出现令他十分惊喜,眼见对方似乎布置周密、准备充分,大概是真能对付得了龙大悲了,但却竟是一场虎头蛇尾。 更令他难受的是,最终从战斗余波中救下他的,还是龙大悲。 之后又是一路战与逃,明剑阁密使们紧追不舍,一路上龙大悲与其又发生了三两次短暂战斗,傅青舟也终于在一次又一次恐怖的雷鸣声中被震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 扑面而来的,是浓浓血腥味。 傅青舟一惊,睁开双目……入眼之处,血流漂杵、尸横遍地! 这儿大概是座小村,可此时全村的人已全被杀光,傅青舟便这样坐在血河之中、靠着一棵大树,唐娇依然昏迷着、轻靠着他的肩。 不远处,龙大悲正缓缓走来。 他的模样,令傅青舟又是一惊。 之前他身上虽然伤得非常重,但只要穿上衣物后便几乎看不出有何不同,可此时却全然不是这样。 紫色蛊火依然在他身上燃烧着。 虽然那火焰早不如此前旺盛,却能够从龙大悲身上新添的那些巨大创口中见到跃动的紫光,其中最大的一块创面在他左颈处,那儿似被撕去了一块巴掌大的血肉,紫色火焰不时从中探出。 傅青舟惊愕不已:“你……我……” “我交待过,不让你们离开房间。” 龙大悲的情绪似乎依旧没有太大波动,他来到傅青舟身旁坐下,手一翻,递来了一枚似丹药、似肉球般的东西,这玩意儿血腥味奇重无比,傅青舟一闻便有了股想吐冲动。 他下意识想要抗拒,但龙大悲却没有给他什么选择机会,轻轻松松地将那枚血丹药拍进了他嘴里。 这东西入口即散,傅青舟想将其吐掉都来不及,那股血气便冲上了头,他顿时一阵恶心、腹中翻涌,却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此乃衍血丹。” 龙大悲淡淡道:“乃是以此村一百八十六人精血所炼而成。” 傅青舟先是一怔,随后大怒! “你!你!” 他拼命抠着自己喉咙想要将东西吐出,但那丹药根本不是入他腹肠,而是早已经化入他血肉之中,怎么可能还抠得出来?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龙大悲平静道:“那不是真的宁白眉,只是他一缕剑魂分身……若你不离房间,我有办法留他在原地,明剑阁诸人便不会允许蛊阵侵蚀宁白眉剑魂,我不必受此重伤,你也不至被蛊火附骨、需以衍血丹医治。” 傅青舟抠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胸口难受、满头大汗。 他愤愤地瞪向龙大悲:“宁白眉留不留,和我有什么关系!” 龙大悲却没有回答,只是沉沉问道:“见如此多人因你而死,你作何感想?” 傅青舟心头漏跳一拍。 方才他又是痛骂、又是抠嗓,便是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想法。 即使心志坚定如他,也很难说服自己面对这个问题。 或许他能够欺骗自己,例如这一切都是龙大悲自行其事、胡乱杀人……但事实却是,龙大悲是为了给他治疗杀光了这一村一百八十余人! 浓浓的悲痛与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善良、慈悲、富有同情心,更是有着侠义心肠…… 他不会把这些人的死亡归咎到自己身上,却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心痛。 自己当时为何要留在原地看着?为何不走远一点?那种情况下龙大悲会不会一时找不到自己? 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完全醒来?这一路上龙大悲与明剑阁密使们又有数次交手,为何自己不能趁着那些时候突然醒来、给龙大悲来个背刺? 如果自己有足够多的力量、足够强大,或许…… 想到这里,傅青舟的背部突然一阵温热,准确地说,是督脉! “因慈悲而心痛,因心痛而悔恨……悔恨自己的弱小无力。”龙大悲在一旁淡淡道:“这正是戚然决之根本。” 傅青舟大惊! 龙大悲这是趁机在传授自己功法?! 他心头一阵冰凉,立即挣扎着起身、想要停下这怪异的冲窍行为,但龙大悲却已经一掌按在了他头顶之上。 巨力传来,傅青舟没有半点挣扎之能,甚至有股力量摆布着他的肢体,逼迫他摆出了盘坐姿势。 “几日前,为师已将戚然决全数灌注于你,此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亦无心法、功决。” 龙大悲淡淡道:“时机所至、你自会修行此诀,如此时机已至,为师渡你灵虚,伱便由此入道、迈入四境,滋生戚然内息……” 傅青舟心中抗拒无比,拼命想要挣扎摆脱,但他越是如此,心中对于自己的弱小便越是痛恨、眼前一村死尸的场景亦越显得扎眼惊心。 如此一来,戚然决的修炼也更加顺畅、通透。 不知不觉间,督脉贯通,一股清泉般的力劲从后腰脊柱处源源不断涌出,蔓延向通体经脉。 龙大悲收回了手,开始剧烈咳嗽,咳出的鲜血落在地上,竟自行燃起紫焰、将血水烧至蒸发。 傅青舟跌坐回去、倚着大树。 他如今虽迈入武窍第四境,但整个人却万念俱灰……自己将来,真的会变成龙大悲这副模样么? 就在这时,龙大悲突然一阵痛哼! “糟糕!” 他低声道:“渡命尸蛊!” 傅青舟一怔:“什么蛊?” 龙大悲低下头,看向自己手掌——他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個血洞,那血洞中不仅能见到可怕的紫火,更有一股可怕黑气开始顺着他小臂血管向上倒流,所过之处皮肤发黄发白、甚至生出了怪异尸斑。 “那个苗女……” 他皱眉看向傅青舟:“她在你身上种了渡命尸蛊,若有人与你灵虚相触,此蛊便会渡至他人之身;若无此举,你便会在三日间化为一具供人驱使的毒尸……” 傅青舟瞬间明白了。 之前花晓兰应是察觉到了龙大悲对自己超乎寻常的照顾,于是在自己腕间弹了那么一下,种入了此蛊。 这便是一次无本万利的豪赌,即使龙大悲不会突然给自己授功,哪怕是见着自己蛊发身死,恐怕也会在过程中出手相救,由此染上此蛊。 他不惊反笑:“好啊、好啊,花晓兰好算计!那你是不是要死了?” 龙大悲蹙眉:“为师舍命救你,如今遭人算计,你便如此开心?” “救我?” 傅青舟干笑一声:“你不过是自私罢了,你有把我看作人么?你不过是将我当作一个能够延续你自我愿望的工具……你若因此而死,我会非常开心!” 他声色转冷:“你以为你救了我几次,我就会对你刮目相看?做梦!这一村的冤魂还在痛哭哀号!杀人魔就是杀人魔,你洗不白的!” 龙大悲听他如此毒言,不仅不怒,反而赞许地点了点头:“有此心智,可成大事。” 他也不管那所谓尸蛊正在一点点侵蚀身体,就这么伸出手、搭住了傅青舟与唐娇双肩。 下一秒,一阵微风轻拂,三人旋然消失在了原地。 不久后,花晓兰小小的身影从远方轻飘而来。 之前那些倒卷的紫焰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她身后更是跟着一众苗人,除了玉长老不在以外,百十号苗人尽皆缓缓现身。 她望着满村尸山血海,捂鼻皱眉。 紧接着,一只小小飞蛾扑着翅膀落在她指头。 “成了么……” 她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朗声吩咐道:“来人,回传明剑阁,就说我们追丢了。” 说罢,花晓兰兀自一弹指,指间飞出些许粉末、散落在了空气中。 粉尘之间,似有一抹烟踪飘向远处,她嘴角轻挑,眼中杀意涌现。 第四十七章 入蜀 “咳咳咳、咳咳咳咳……” 龙大悲重咳的声音隔着墙,不断传来。 傅青舟置若罔闻,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唐娇则立于一旁、素手磨墨。 此处已是蜀地边缘。 岭响镇一战后,龙大悲走得更快了,大概是他知晓自己伤得太重、没有了多少时间,这一路上有些不要命地赶路,时常抓起傅、唐二人便施展出那诡谲的循行之术。 如今不过一日半时间,三人便离开了南疆范畴,来到蜀地南边的一座小镇当中住下。 没人知晓龙大悲身上的钱是何处得来,他似乎毫不缺钱,出手便是大锭金银、要的全是顶级上房。 傅青舟倒也乐得如此,至少上房里有免费的笔墨纸砚。 他要留信于此。 这一路而来,龙大悲仅仅强迫他做一件事,那便是修习戚然诀,除此以外,他无论做什么事龙大悲都放之任之……也不知这究竟是强大到变态的自信,还是真的对唯一传人宠溺到了极点。 很快,纸上便跃然一封书信,上面详细描绘了三人所在地址、居住何处,包括龙大悲受伤情形、伤症如何。 “唐娇。” 傅青舟拾起信纸折好、塞入房内自备的信纸:“下楼,把它交给客栈小二,让他们送至本镇衙门。” 明剑阁若来此地,必定借调当地衙门作为手眼、了解过往商客,信送到衙门手上是最合适的。 唐娇接过信纸,情绪却有些低落,轻声问道:“大哥,我们真的要这样吗?” 傅青舟微微挑眉,看了她一眼:“怎么?” “大叔……他对我们挺好的。” 唐娇垂首嗫嚅道:“之前那么危险,他还救下了我们……” 傅青舟有些意外,没想到唐娇第一次反驳自己,竟是为了龙大悲。 不过很快他便释然了,这姑娘从小受尽欺负,之所以愿意依附自己,不也是因为自己对她好么? 她其实没有太分明的是非观,无非是谁对她好、她便认可谁罢了。 于是他轻轻一叹,柔声解释道:“龙大悲是个杀人魔,他对我好不过是想要我代替他成为下一个杀人魔、完成他未完成之事,至于你,也不过是因为在我身边,他才会护着你。” “昨日那个村庄……你当时未曾醒来,你若见到了那遍地尸山,一定不会觉得他是好人。” 唐娇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接过那封信,推门下了楼去。 傅青舟轻呼一口气,来到窗边向下望去。 这才刚刚入蜀,繁华气息便扑面而来。 哪怕这里依然是蜀地边缘的偏僻小镇,却也比岭响镇要热闹太多。 与万毒山苗寨里满是练武的年轻弟子不同,这儿的繁华热闹与傅青舟前世所知相去不远,商铺、行人、街边乘凉老人、打闹嬉戏的孩子……甚至还有一些提刀背剑的江湖人往来。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心忧。 龙大悲仅仅为了炼制一枚血丹便杀了一村之人,如此他自己身负重伤,会不会为了对抗敌人再把这一镇的人统统杀光? 又或者说他现在没有动手杀人,是因为这镇上人还不够多?他伤得如此之重,或许需要更多人…… “老子都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烟鬼冷笑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你这样瞻前顾后,还不是被他拿捏死死的?” 傅青舟微微皱眉:“你不怕被他发现了?” “他伤得快死了,怕个屁。”烟鬼淡淡道:“你小子再这样搞,别的不说,自己先得把自己气死。” 傅青舟拍着栏杆,轻声道:“先不说这……那戚然诀,你觉得如何?” “我感受过了,确实不错,但算不上顶级。” 烟鬼哑声道:“而且这玩意儿怎么看都怪怪的,有道家韵味、又有佛家那套东西在,甚至还有点魔意,诡异得很,但总体来说还是道家基础打底,中正平和,暂时对身体没影响。” 傅青舟目光微凉。 他其实知道烟鬼的话是什么意思。 龙大悲现在完全拿捏住了自己,靠的就是自己不愿看他胡乱杀人,而自己也无法立即放下这一负担……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烟鬼是在劝他放下这种道德负担。 之前在岭响镇上也就罢了,到处都是熟人,如今遍地皆是陌生人,自己莫非还得对他们的生命一一负责? 那宁白眉、明剑阁乃朝廷顶级战力,此时都拿龙大悲没有办法,难道还要靠自己来牵制住他? “其实不必你提醒。” 傅青舟淡淡道:“我已然想通,这也是我为何传信出去的原因。” “嘿嘿,想通就好。”烟鬼嘿然笑道:“你得这么想,赌一把大的、把龙大悲弄死,就算死上几百人,也总好过他到处溜达、走到哪杀到哪不是?” “你比他也好不到哪去。”傅青舟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吱呀一声,唐娇已然推门而入。 “大哥。” 她低声道:“信已经送出去了。” “很好。”傅青舟扭过头看向墙面——墙的那一边,龙大悲依然还在咳嗽,听那咳声,他似乎是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了。 唐婉看出他眼中凛冽杀意,轻轻问道:“大哥,伱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们现在出手,能不能杀了他。” 傅青舟沉眉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 在没有明剑阁或是万毒山支援的情况下,自己贸然出手,又会给予龙大悲杀人借口,没有这個必要。 “唐娇。” 傅青舟开口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唐娇眨着眼:“但大叔会让你出去吗?” “他啊……” 傅青舟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重重咳嗽声,摇头道:“他若是不准,自会将我们带回。” “噢……”唐娇又有些小心地问道:“那,大哥你是想准备些什么逃跑的办法吗?” 傅青舟笑笑:“没有,就是单纯地想出去走走,这儿这么热闹,逛逛街嘛。” 走出客栈,龙大悲果然没有再忽然从街角冒出、将他们带回去,二人走在繁华街道上,心情亦渐渐开阔。 尤其是唐娇,她毕竟曾是京中千金,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岁如花年华,虽在苗寨中过了几年苦日子,但如今回到熟悉的汉人城镇中,她便忍不住蹦跳了起来,哪怕二人手中没有钱、什么都买不了,也挡不住她笑容绽放。 哪怕这里只是蜀地、仍未进中原,她却仿佛已经回到了家乡。 傅青舟虽然心绪开朗不少,却仍是像个中年人一样负手沉稳而行,有点心事重重的模样。 “大哥?” 唐娇见他这副模样,很乖巧地回到了他身边:“你还在想大叔的事?” “嗯。”傅青舟无奈道:“我嘴上说着自己想通了,但竟却没有想出能对付他的办法,原来还是能力不够……” 唐娇面露疑色:“大哥,我不太明白,你为何如此在意他人生死?” 傅青舟一怔:“你不在意么?” “一个杀人魔,我肯定会害怕。”唐娇小声道:“但我不会像大哥一样,为了其他这么多陌生人的命、答应大叔的要求……我觉得大哥你变得不像之前了。” “之前在万毒山的时候,你很自信、很潇洒,仿佛一切胸有成竹,但现在你好像……被缚住了手脚。” 傅青舟抿着嘴,苦笑一声。 唐娇所说的,和烟鬼一样。 他想了想,轻声道:“这样,我和你说个故事吧——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其实是个很糟糕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如何……” “那时的我是个混混,我那时才十来岁,却学会了抽烟、打人、喝酒、抢同学的钱……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 第四十八章 往事 不知何时,两人坐到了街角无人角落中。 唐娇手托着腮、目不转晴地看着傅青舟那上下相碰的嘴唇。 她总是听到一些不大能听懂的词,例如“学校”、“同学”、“啤酒”之类的,但大意还是能听明白。 而傅青舟……早已沉进了自己的述说中。 前世的他原本出生于一个小康家庭,但他只见过自己的外公外婆、从未见过父母,据说他们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吵架打架闹得头破血流、最终前脚后脚离开,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他的外公外婆也并不那么待见他,虽然他住着挺大的房子、上着不错的学校,但只要回到家,等待他的永远只有冷漠、嘲讽、抱怨。 “在那种环境下,我很难长成一个五好少年。” 傅青舟淡淡笑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很快变成了学校里的校霸,老师们不让做什么我就非要做,我抽烟喝酒、打架抢钱。” “终于有一天,我被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刑……嗯……老捕头盯上了。” 他抬起头望向天边淡淡薄云,十分出神:“他很胖,但还是跑得很快,我被他追得没办法了。” “我被他带回局子里,他要打电话找我家长,但很快他就发现找不到我父母……等他把电话打到我外公那里后,他看我神眼都变了。” 唐娇根本听不懂什么“局子”、“电话”,整个人懵懵懂懂。 傅青舟却笑得很开心:“他当时放下电话,转过头看着我,说……说我外公听说我被抓了,开心得不行,让他赶紧把我送监狱里去,还说那就是我该去的地儿。” 唐娇虽然全程听得不太明白,这里却大概能听懂了,很是担心地问道:“那大哥你后来怎么办?” “我和那胖子说……”傅青舟轻声道:“进去也好,有吃有喝,以后我也是蹲过局子的人了,多有面儿。” “然后,他就给了我一巴掌,说,你懂个屁,跟我吃晚饭去。” 他轻轻摸着脸,眼神竟有些感动:“那是第一次有长辈打我,我外公外婆甚至连打都懒得打我。” “我和他一起吃了顿晚饭,那顿饭吃了很久,他和我说了许多,他说他快四十岁才有了儿子,但他儿子身体不好,几年前就去世了,如果活到当时,就和我差不多大。” “他说,他看得出我很机灵、很聪明,而且他说我不坏,只是想有人关注。” “他说,以后他会经常去学校盯着我,要我好好上学、不准再犯事……” 傅青舟轻声道:“那天我回了家后,发现锁被换了、我进不去门,敲门后,外公发现我没进局子失望得不行,打电话给那胖子、质问他为什么不把我关起来……” “然后,他就来了,把我带回了他家。” “之后,我开始在他家吃饭睡觉,我喊他干爹。” 傅青舟低下头道:“其实干爹说得没错,我只是想有人关注自己,那些年我很开心,他会夸我学习好、会夸我体育棒,也会因为我偷偷抽烟抽我嘴巴子,我觉得我真有了個爹。” “后来我长大了些,他说我身体这么好,观察力又敏锐,可以考警校……但我不肯。” 他搓了搓眼睛:“我那时候觉得像他那样当警……当捕快没什么好的,又累、又苦,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天天为了别人鸡毛蒜皮的事跑断了腿,而且还讨不来好。” “所以,我从来没答应他……当然,干爹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失望吧。” “在我高考前那年,他也退休了,每天骑着小电动车送我上学。” “但那一天……” 傅青舟声音突然干哑起来,眼眶也红了:“那一天,路边有些吵。” “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孩子在跑,后边几个稍大些的孩子在追他,其中一个手里有刀……干爹跳下了电瓶车,朝他们冲了过去,但他那时候已经年纪很大了。” “后来……后来在救护车上,我问他为啥?他都已经退休了……” 他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揉起了眼角。 唐娇轻轻问道:“大哥,那、那你干爹是怎么说的?” “他……” 傅青舟涩声道:“他说,你小子当年也是那样的,我拼着废一只手,至少救下了你,今天老子以为还能再救几个……”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掌,慢慢握紧:“他说,干爹老了,救不了人了,以后交给你来。” 救护车到达医院前,车上的人就已经流干了血。 暴雨中,傅青舟站在墓碑前,身边全是干爹那些穿着警服的同僚、学生。 他没有哭,只是在人们散去后点了根烟,希望有人能来扇自己一巴掌。 从那以后、哪怕是在穿越之后,他只要见到每个遭受苦难的人,仿佛都会见着干爹站在他们背后。 所以他要替养父报仇、哪怕此路漫漫长,因为不论是哪一世,他的亲人都不多。 每一个亲人,都非常非常重要。 每一个人,都非常重要,哪怕自己与他们不认识。 因为干爹说了,要救人。 “大哥,我懂了。” 唐娇用力点头:“你和龙大悲不一样,你不可能做他徒弟。” 傅青舟冲她笑笑:“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故事莫名其妙?明明我才和你差不多大?” “不会。” 唐娇理所当然地摇头道:“大哥你的身份来历一定非常非常不凡!而且不管是什么,娇娇都相信大哥不会骗我,你说什么就一定是什么!” “哼哼……” 就在这时,烟鬼的声音钻入傅青舟耳中:“有趣啊有趣,庄生梦蝶、亦真亦幻,伱是有了前世记忆、还是做过一场空虚大梦?难道这便是你神魂无比强大的原因?” 傅青舟长呼一口气,这些事说出来后,整个人轻松了非常非常多,也不必时刻将“穿越”这个秘密担在肩头。 甚至现在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秘密,至少唐娇也好、烟鬼也罢,倒都没将它特别当成一回事。 一事通、万事通,他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 他闭上眼默默感应着周围情形——这里也有灵虚所在,虽然远不如万毒山周围那般浓郁,但比白露山那种穷山恶水之地还是要充盈许多。 “娇娇。” 傅青舟忽然亲切地喊了一声:“你想要开武窍么?” “我?”唐娇眼睛一亮:“我想!我希望可以帮到大哥!” 傅青舟冲她微微一笑:“好,那我就教你开武窍的办法。” “你有毛病啊?在这?”烟鬼尖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儿灵虚稀薄,她天赋根骨又远不如你,这不得费上三日五日?” 傅青舟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只是暗暗道:“别废话了,还记得你当初要传我那几套功法吗?里面有没有适合她的?另外,我还要你教我一些东西……” 第四十九章 拿捏 咿呀一声响,客栈房门推开,龙大悲走了进来。 他脸色已如死人一般,脸上颈上长满大块尸斑,之前那些伤口已然发黑发烂,隐隐所见那附骨紫色蛊火也更加旺盛了。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是如何还能活着的? 傅青舟却没有理会他,依然看着盘腿坐于床上的唐娇。 她正在试图开启第一个武窍。 周围淡薄灵虚正往她印堂穴与太阳穴中灌入,她表情痛苦,全身不停微微颤抖着。 龙大悲淡淡看了她一眼,对傅青舟道:“你方才传她那种功法……万灵锻剑诀?很不错。” 傅青舟笑了笑,没有应话。 “你想留她在此?”龙大悲又问。 “是。” 傅青舟站起身:“我们不要打扰她开武窍了,去你房间说吧。” 龙大悲深深看了他一眼,颔首。 进入隔壁房间后,傅青舟立即便皱起了眉——好重的尸臭味! 定晴一看,地上竟有一滩诡异腥臭的黄水,黄水中央有一只拇指粗细的虫扭曲蠕动着。 “这便是那尸蛊。” 龙大悲随口说着,返至床边坐下:“似乎方才你下楼走了一圈后,心态有了变化……是有什么新想法吗?” “是的。”傅青舟微笑道:“花晓兰既给你种下尸蛊,如今必也能够定位我们之所在,想必很快就要找来,所以我要想办法将你留在这里,等待她带人前来围攻你。” 龙大悲微微挑眉:“所以你让那小姑娘送信出去,想尽可能引来明剑阁密使。” “正是。” 傅青舟平静道:“花晓兰此人虽计谋稍显稚嫩,但我却知晓她很想要你死……可明剑阁这么多年都没要你命,恐怕不会轻易杀了你,因此我猜想,她会绕过明剑阁前来杀你。” 龙大悲笑笑:“就凭她?” “至少她也给伱种下了这个玩意儿,不是么?”傅青舟看了眼地上尸蛊:“看你这一身尸斑的模样,不好受吧?” 龙大悲笑容不变,只是又问道:“于是你便让你身边这小姑娘试图开启武窍?她根骨不佳,加上此地灵虚稀薄,是需要一些日子,但只要为师带着你,你又能如何留下为师?” 傅青舟一摊手:“那你就试试啊。” 龙大悲眉眼中有了些许小小疑惑。 但他强大的自信决定了他不可能轻易变换想法,于是他轻咳之后,站起身伸手搭上了傅青舟肩头。 转眼间,二人身边场景变幻,瞬间离开了客栈。 热闹繁华嬉戏声仍未飘远,他们只是从小镇中心来到了镇子边缘,龙大悲看了看闭上双眼的傅青舟,想要再次带着他遁走,但这一次却…… “你?!”龙大悲声带惊疑,抽回了手:“你在做什么!” 傅青舟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原地就这么坐了下来。 周边灵虚向着他双手涌去,龙大悲瞳孔微震:“太渊、列缺……你在开启灵窍第二境?!” 是的,傅青舟正在开启灵窍第二境。 这便是他此前向烟鬼要求所学的东西! “快停下!” 果不其然,哪怕是龙大悲也没见过这种武灵二窍同开的奇葩,立即抬起手、准备强行止住傅青舟的行为。 但那手落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短短几秒时间内,傅青舟已然满头大汗、呼吸紊乱,灵窍所分布的双手位置更是皮肉乱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皮下蠕动般。 龙大悲脸上惊愕渐渐转为苦笑。 “够狠,够毒!” 他喟然道:“拿自己的性命与修为来消耗为师么……” 罢了,他最终还是一叹,将手轻轻拂上傅青舟颅顶。 二人身边立即扬起了淡淡白雾。 强行开启灵窍只会有一个结果,轻则修为尽废、潜力耗尽,重则生死道消。 傅青舟如今身怀戚然诀,这是龙大悲费了许多力才教会他、并引导他修成的,如若他就这样用开启灵窍之法把自己修为废去、或是把自己身体搞坏导致潜力封死,那么这所谓“传人”便成了一个笑话。 因此龙大悲只有一個选择,便是用尽自己一切办法,帮助傅青舟安然度过眼下危机。 至于怎么度过? 没人知道,龙大悲自己也不知道。 武窍九境未开、便强行开启灵窍者,不能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能说这是一条修行上的死路,凡尝试过的人都吃到了惨痛教训,渐渐地自然便不会再有人如此去做。 傅青舟此前无意中开启第一境灵窍、却并未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这已经是一个奇迹,生前同为玄星境的烟鬼都惊叹不已。 但如今他要再开第二境灵窍…… 没人敢保证他这样做,会导致怎样后果。 龙大悲也同样不敢强行止住他冲窍的行为,如若因此导致傅青舟灵脉损毁,那么他便永生不可能再入洞天之境,同样是潜力封闭。 一切都只能尝试、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此时傅青舟自己的心态却平和无比。 烟鬼此前的话虽然粗糙、道理他自己也明白,但被烟鬼说出来后,还是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想要不被拿捏,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是自己首先不在乎……但他很难不在乎,前一世经历的事让他无法去做一个将自身利益置于朴素道德观之上的人……所以他前世会选择去考警校、做刑警,这一世会用几年时间拼命替养父复仇,会选择不与烟鬼、龙大悲之流合污。 至于第二种办法,自然便是反向拿捏。 你龙大悲不是在乎自己的传人么?那我就想办法毁了你的传人! 傅青舟不想死,也不会轻易拿自杀这种事去威胁人,剩下的自然便是开启灵窍了,更何况这还能极大地消耗龙大悲。 至于唐娇……开启武窍不过是给她一个留下的理由,只要她不在身边,自己也就能够放开手搞事了。 如今已经离开南疆、来到蜀地,她开了武窍、又自怀神功,想必多少有了自保之力。 当然,如若大家有缘、她也真的能够修成一些什么,或许大家未来还能再见吧。 因此,傅青舟现在反而不怎么去想灵窍的事。 灵窍与武窍完全不一样,走的不是任督二脉路子,而是先打通双手经脉、再汇向丹田,最后才去贯通任督二脉。 在此过程中,灵窍所涉及经脉确与武窍需要的经络有所重复、冲突,也难怪不能同时开窍。 方才初初开窍时,武窍内滋生的内息对于双手涌入的灵虚有所排斥,那种感觉很怪异,就像是…… 一个封闭瓶子里已经灌满了茶水,你却想要拿注射针从瓶身侧边打进另一管水,那么在此过程中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瓶子支撑不住如此多的液体爆炸,二是瓶子内部水压倒推、令你无法注射。 而龙大悲现在在做的事,似乎是在让这个瓶子变得更大…… 直言之,他是在拓宽傅青舟的经络! 如毛刷刷过的怪异感觉在他体内划过,双手窍穴上涌进的灵虚、武窍内原本的内息,全都渐渐平息下来。 傅青舟也不去引导它们,就让龙大悲来操作。 要累,就让他累到底吧。 也就在这一过程中,二人身边慢慢出现了一个个身影,其中一人自是面色冷峻的花晓兰。 第五十章 吾亦有计 看着伸手抚在傅青舟头顶、手掌微微发颤的龙大悲,花晓兰却没有马上动手。 她只是挥了挥手。 周边走出的自然都是她手下苗人,他们没有拔出刀扑上前,而是纷纷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又一个瓶罐。 “他连渡命尸蛊都能逼出体外,寻常办法是杀不了他了。” 花晓兰冷笑道:“但用毒呢?” 龙大悲方才闭目施为,此时也睁开了眼,静静看着她:“花秀江用了三十年都未曾毒倒我,你又如何做到?” “哟,还有余力说话?” 花晓兰笑笑:“师父是受制于朝廷、不敢杀你,我可不一样……如今你潜逃而出、一路上杀人无数,我们交锋之中错手将你毒死,想必便是陛下亲至,也不会说什么。” 龙大悲微微颔首:“那你尽可试试。” 不远处的镇上一派安详,没人知道,小镇边缘杀机已现。 众苗人当然不会就这样将毒粉毒烟往面前散,他们便像之前布置蛊阵一样,开始在方圆数丈范围内开始布置。 有人小心地捧出某种毒花毒草种入土壤、有人开始将数种药剂混杂在一起、有人则自己吞下某种毒药后开始放血。 他们像是在准备某种仪式,又像是在调制某种十分恐怖的东西。 “师父也好、玉长老也罢,他们都不想杀你,但我从很早很早,就开始想着怎么弄死你了。” 花晓兰站立于原地,冷漠道:“此乃我潜心研究数年之灵毒,可融于灵虚、无药可解,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无法承受,你可以好好享受。” 龙大悲微微一笑,低头对着傅青舟道:“看来,你的合作伙伴并不在意你的死活。” 傅青舟依然双目紧闭、冲击灵窍,似乎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苗人们的布置也渐渐进入了尾声。 他们所移植而来的毒花毒草在某种催生药物作用下,滴出了数种毒汁,全被他们小心收好; 混杂在一起的药剂,被他们放入临时搭建的锅灶中煮熟、提炼,变成了新的毒药。 而那些放了血的苗人,更是将他们自己放出的血收好,备作他用。 “这种毒很特殊……” 花晓兰眯眼道:“它一定要足够新鲜,也得亏傅青舟将你拖住,否则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现场调毒。” “等你们死了,我们万毒山会为他立碑作赋、传知天下,将杀死伱龙大悲的功劳算到他头上,让他成为真正的传奇。” 龙大悲却似乎依旧不见害怕,微笑道:“花秀江有个好徒弟。” “你!” 花晓兰突然咬起了牙:“你为何不怕!” “怎么?”龙大悲洒然一笑:“你想看我求饶、看我恐惧?” 花晓兰死死捏紧拳头:“我相信这世上有不怕死的人,那绝不会是你这样以屠戮他人为乐的家伙!” “呵呵……” 龙大悲轻笑道:“我不怕死,但我不能现在就死,当然也不能让你害死我这位徒弟。” 花晓兰目光冰冷:“那你为何不怕?” “因为……”龙大悲悠然道:“吾亦有计。” 他微微昂首、长啸出声! 他的声音沧桑而悲怆,就像枯老将死的瘦虎。 长啸声中,灵虚涌动、空气微震。 “莫非你还有帮手?” 花晓兰冷笑:“不可能,这世上……”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惊喜呼声:“如此强大的灵虚波动,莫非真是龙大悲?!” “走走走!快去看看!” “哈哈哈哈!传说中的异宝是我的了!” 紧接而来的便是大片脚步声,花晓兰与一众苗人凭借对灵虚的感应,自然能够察觉到那是有一大群人靠近,且这些人个个身怀修为! “你?!”花晓兰惊愕不已:“你暴露了自己行藏?” 龙大悲似笑非笑:“自入蜀地,吾便将吾之行踪散布而去,你们万毒山莫非没发现这镇上有太多江湖人士?他们找我很久了……现在,你要先应付他们。” 花晓兰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问道:“调制进度如何了!” “还、还有片刻!” 有苗人紧张地应道:“应、应该来得及!” 但说是来得及,实际上却是来不及了。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惊呼:“已有人抢先到了!快!” 唰唰唰唰几声,几個身影从不远处飞窜而来,竟是抢不犹豫地拔剑拔刀、欲作攻杀! “万毒山办事!” 花晓兰昂首怒道:“闲人退避!” 她扬起手,一片青色毒烟爆散、向着来人而去。 那些江湖人竟却丝毫不惧,几人联手,刀剑飞转着扬起狂风、拍散了毒烟。 “万毒山又咋子了嘛?” 有人笑道:“龙大悲人人得而诛之,你们杀得、我们就杀不得喽?” 最前头这几人第一时间便冲着龙大悲杀去,但此地周围全是苗人,他们想要闯入场中、自是绕不过这些苗人,于是双方毫无悬念地交上了手。 “别配毒了!” 花晓兰咬牙道:“先把这些人赶走!” 说罢,她第一个高高跃起、双手屈指连弹,一柱柱毒烟毒粉从她指间射出。 其余苗人得到命令,亦是纷纷拔出苗刀、弯刀应战,与此同时,越来越多江湖人士冲了出来,与苗人战至一处。 “莫让这些龟儿子得手了!” 有人喊道:“南疆苗人,也来觊觎中原江湖嘞异宝?先把他们赶跑,我们再来抢!” 不知龙大悲是如何散布消息、又散布了多远,此时从周围竟杀出了数十名江湖武者,这些人论境界皆有武窍四境以上实力,个别强者似乎比夸叶还要更强,说话有着浓浓的蜀地口音,竟是格外团结。 如此一来,尽管花晓兰带来的人数更多,但却也仅是堪堪与这些江湖人士战成平手,一时胶着。 “徒儿,瞧见了么?” 龙大悲低头道:“这便是人间之苦。” 傅青舟睁开眼,深深一叹。 他已然完成了灵窍冲击,成功开启了灵窍第二境……并且在龙大悲的帮助下,竟全无瓶颈、亦无凶险。 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万毒山玉长老不在此地,明剑阁亦未及时赶来,想必是花晓兰、玉长老他们用计拖住了明剑阁等人,如此一来,仅凭花晓兰和一众苗人,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弄死龙大悲。 更糟糕的是,龙大悲居然也有后手,哪怕他被消耗至此,也仍是用自己身负异宝的消息引来了这么多江湖人士! 乱战间,傅青舟只觉肩头一沉,被“师父”那双厚重粗糙的手一搭,周围环境便骤然变化。 隐约间,只能见听见花晓兰气急大怒的惊呼渐远…… 第五十一章 行路难 “咳咳咳!咳咳……” 龙大悲剧烈的咳声不住传来,傅青舟侧身躺在火堆旁,无法入睡。 他已经不知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这个大恶人了。 杀、杀不了。 骗、骗不成。 哪怕龙大悲已经被消耗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他也依然像是一口探不见底的深潭,永远不知他还有多少手段。 如今已近深秋,夜晚林中很凉很冷,傅青舟反正无法睡着,干脆坐了起来,开始打坐。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境界突破进境太快、加上武灵二窍齐开,按曾经看各种修仙、修真小说的说法,大概会出现“根基不稳”的情况,因此他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身体上有什么问题。 但没等他开始,龙大悲的声音便先传了过来。 “你根基很稳。” 他淡淡道:“只是为师替你大大拓宽了经络,今后你修行路上每进一步,所需之消耗皆是他人十倍百倍,要难上许多。” 傅青舟先是一怔,随后立即明白了过来。 其他人修行,只要填满一个游泳池,自己却是要填满一座大湖! 他笑了起来:“那岂不是好事?” “你若有足够耐心毅力……九境之前,或是好事。” 龙大悲的身影出现在火光旁,他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声音语气也比之前僵硬许多:“但洞天之后,经络容纳已无意义,你身怀异人之魂,此事自不必为师来教。” 傅青舟一惊。 异人之魂,说的是烟鬼?! 龙大悲知道了?! 烟鬼明显也是吃了一惊,随后它的声音淡淡飘出:“好啊,原来你早就发现老子了?” “若你如此前般藏身明剑阁玉牌,或许我很难发现。” 龙大悲轻声道:“但如今……你亦是玄星境,该明晓自己根本无法藏住。” 傅青舟听了也是一笑:“难怪你从未问过我当初是怎么用一块玉牌击退麻长老的。” “嗯。” 龙大悲缓缓问道:“此物为何要给你种下诡咒?” “你还知道诡咒是老子种的?” 烟鬼有些惊异:“这怎么可能?” “你传承很杂,但……”龙大悲沉声道:“我还是能看出,伱来自冥河谷。” 此话一出,烟鬼大惊:“你!你!你怎么可能知道!” 傅青舟“噢?”了一声:“冥河谷?那又是什么鬼地方?听着像是魔教妖宗之类的地方啊。” “你懂个屁!” 烟鬼骂道:“我们修的是生死轮回大道!比道家佛家那些白痴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骂完,它又将注意力转向龙大悲,声音有些紧张:“你、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冥河谷?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他们,他们还活着?还有传、传人?” “呵呵。” 龙大悲竟是一笑:“要么你替我徒儿解了诡咒,我便告诉你。” “你!” 烟鬼咬牙道:“要是解了咒,这小子立即便要将我拍死!” 龙大悲淡笑道:“既然如此,冥河谷的秘密,你便自行探寻吧。” “啊啊啊啊!”烟鬼又急又怒:“你们师徒俩没一个是好东西!啊啊啊啊!” 傅青舟没想到龙大悲三言两语居然就将烟鬼激怒成这样,心情很是复杂。 一来,他有点想拍手叫好…… 二来,他不愿给龙大悲叫好…… “对了,徒儿。” 龙大悲重重咳了几声后,转向傅青舟:“你去给为师弄些吃的吧。” 傅青舟微微挑眉:“不去。” 龙大悲蹙眉。 “反正这里仍有灵虚,我饿不死……当初在万毒山牢里关了这么多天我不吃不喝也没事。” 傅青舟淡淡道:“你就不同了,你伤得如此重,就算修为再高也得补充些能量,不给你弄吃的,你能死快些。” 龙大悲无奈一笑,没再说什么。 “你说你,何必呢?” 这时,烟鬼忽然出声道:“这小子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要我说,你不如与我合作?” “现在这小子身躯里已然有了你那什么戚然诀,你干脆帮我把他神魂磨灭了,让我占据此身,我好好给你当徒弟、把你东西全学了,你再把冥河谷的事告诉我,怎么样?” 傅青舟听得心中一惊:“你要不要脸?” “怕了?” 烟鬼干笑道:“怎么样龙大悲?我可没这小子的心理负担!” “哼……”龙大悲冷笑:“你练不了戚然诀。” 烟鬼大怒:“凭什么练不了!这天底下什么功法是老子练不了的!佛道魔儒兵巫鬼,哪路功法老子不会?你区区一個戚然诀,有何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你也别打主意。” 龙大悲淡淡道:“今后你们为了所谓诡咒、夺舍之事再如何折腾我也看不见,但只要我在,你休想打我徒儿的主意。” “哼!” 烟鬼冷哼道:“不识好歹!” 傅青舟摇了摇头:“你们俩都不是啥好东西……” 烟鬼攻击性很强,立即掉转枪头:“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的问题?为什么别人的师傅个个都是好人,只有你身边的‘师傅’全是坏人?” 傅青舟懒得和他啰嗦,从怀中摸出石心,开始寻摸周围的动物粪便。 在烟鬼的尖叫声中,龙大悲沉声道:“既不吃食,便再上路吧。” 傅青舟停了下来,看向他。 龙大悲慢慢站起,身上那些巨大伤口中的紫焰越来越旺了,皮肉更是已然完全尸化,他起身时被周围一棵普通树枝勾到了皮肤,那皮肤直接撕烂开来、露出里边发白发黄的死肉,没有一滴鲜血。 但看他走路模样,又好似一点问题没有。 傅青舟愕然:“这都能活着?” 龙大悲这次没有理他,兀自慢慢向前走着。 倒是烟鬼,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之前老子还没往那方面想,现在看来,这家伙不会也练了鬼道的东西吧……” 但想到也没什么意义,傅青舟仍然没有对付他的办法,只能默默站起跟了过去。 他留着火堆没踩,无非也是想着这痕迹多少能引来一些追击的人。 但就在这时,前方龙大悲没有回头、却拂了拂手,一阵风刮过,火堆熄灭。 傅青舟扬了扬眉。 此前自信无比的龙大悲,也开始担心继续被人围攻了么? “看来,你也到了极限了。” 他露出笑容,跟在龙大悲身后,原本沉寂的心思又再度活络起来。 第五十二章 一碗面 傅青舟本以为,以龙大悲目前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一定会想办法绕开城镇、尽快赶往琅環山。 但没料到不过短短两日后,两人便上了官道。 当然,以龙大悲那副僵尸一样的模样必然容易引起注意,因此他还是给自己弄了一身斗笠披篷,还不知从哪搞来了一柄铁剑挎在腰间,看着就和许多普通江湖人一样。 傅青舟也在他淡然地逼迫下换了身行头,褪去了猎户打扮,蓄了一下巴青涩络缌胡、换了一身江湖人打扮,背了把龙大悲给他的大刀。 他也注意到了,自打上了官道后,周围江湖人是真的很多很多。 “日他个仙人板板,那龟儿子到底躲到哪个山咔咔里了嘛” “最近中原那些大宗门的人都来了,好麻烦的嘛,咱们啷个斗得过他们?” 路边茶铺中,几个粗野江湖人士骂骂咧咧地吐槽着,孰不知他们要找的人便坐在隔壁桌。 傅青舟默默看了龙大悲一眼。 龙大悲表情隐藏在宽宽的斗笠边缘下,他拾起茶杯到唇边一呷,舒服地轻叹了一声。 托他“好徒弟”的福,他已经快三天没吃没喝了…… “看来我猜得没错。” 傅青舟轻笑道:“即使是你,伤得如此之重,又这么长时间不吃不喝,必定会越来越虚弱。” “那又如何?” 龙大悲放下茶杯:“这里找我们的人很多,你要喊破为师行藏么?” 傅青舟干笑一声:“还是算了吧……我不想看到你大慈大悲送他们解脱。” “既然如此,便替为师取些吃食去。” 龙大悲淡淡道。 傅青舟无奈撇嘴。 这儿不是深山老林了,此处茶铺靠近蜀地最大一个城市——蜀都,官道上已然非常繁华,随处可见商队往来,亦有诸多从周边乡镇来此赶集的老乡,更有大量江湖人。 要是这杀人魔在此乱开杀戒,麻烦就真的大了。 他起身到茶铺老板那要了几盘茶点,又见铺里煮着面,想到自己也三天没吃东西了、全靠灵虚撑着,于是又要了两碗面。 但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那老板忽然喊住了他:“诶小哥,加俩煎蛋不?” 傅青舟回过头:“煎蛋……” 这一瞬间,他对上了老板的眼神。 那老板眼神冷冽平静,嘴角咧出一抹笑容,虽然长着一张傅青舟完全不认识的脸,却给他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只一瞬间,他便想到这是谁了。 夸叶! 万毒山的人也追到了蜀都附近! “那就加俩煎蛋吧。”傅青舟面不改色,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伪装成茶铺老板的夸叶笑着喊了声“好嘞!”,便开始了折腾,傅青舟见他麻利取面、打蛋,便知晓那面里肯定会加些料。 回到桌边后,傅青舟看了一眼龙大悲,见其面色依旧淡然,也不知这家伙究竟有没有发现…… “总是看我做什么?” 龙大悲一边兀自添茶、一边问道。 傅青舟毫不避讳:“看你的状态,我相信你总有一個时刻会虚弱到我能杀了你。” 龙大悲笑笑:“你不会有机会的,此地近蜀都,我们快到目的地了。” 傅青舟挑了挑眉:“所以你去琅環山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去看一眼?你现在人都快死了,看这周围这么多人,恐怕所有人都猜到你的去向了,不去不行么?” 龙大悲微微抬头,眉眼从斗笠阴影中露出,眼神有些玩味:“你很感兴趣?” “好奇心人皆有之。” 傅青舟耸耸肩:“或许知道了你的目的,我能够有更多办法对付伱呢?” 他当然不是真的感兴趣,也没指望过能套出对付龙大悲的招……这只不过是在转移对方注意力罢了。 夸叶都来了,当然不可能就是往面里加点料这么简单。 附近必然藏了许多万毒山的人! 只是傅青舟方才大致观察了一圈,却没从周围那些江湖人脸上身上看出万毒山弟子的痕迹,所以暂时只是找点话来聊,看看能否让龙大悲稍稍放下些警惕。 “为师要去琅環山所做的事,其实也没什么。” 龙大悲倒是很坦然:“无非是再见一见师兄,然后将你托付于他。” 傅青舟一怔:“我?托付?” “正是。” 龙大悲冲他微微一笑:“为师于世所不容,若世人皆知你为我之徒,你未来之路亦极为难走。” “既然如此,不如将你托付于师兄,哪怕如今天下已没有了真仙宫,但传承应在,你可得师兄真传、亦不必东躲西藏。” 傅青舟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但没等他从心中生起那么一丝丝的感动,龙大悲便又道:“如此,将来你才可替为师杀尽天下人……” 傅青舟撇嘴扭头,翻起白眼。 也就在这时,两碗热腾腾的煎蛋面端上了桌,还摆出了几个茶点。 傅青舟拿起筷子便唏里呼噜地吃了起来,龙大悲倒是不急,慢腾腾地先喝起了面汤。 两人都饿了数日,一个刚踏入修行之门不久、一个伤重如残烛将死之人,依靠呼吸灵虚很难完全满足他们身体所需的营养,因此此时吃得都非常认真。 傅青舟毕竟身上无伤、加上年轻,吃得很快,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眼前的面,吃起了茶点。 龙大悲则是喝掉了半碗的汤后才开始吃面,吃得很慢、表情也有些凝重。 他每一次吞咽,脖颈侧面的巨大创口便会扯动,尽管在斗篷遮挡下看不见内部紫焰蛊火,却能够想象出有多痛苦。 傅青舟很快便吃完了,开始打着嗝、盯着龙大悲。 他自己……没有任何感觉。 面里似乎没有毒、也没有藏着什么东西,他除了胃里空了太久、突然吃饱后导致有些抽抽,没别的感觉。 他也不信夸叶会搞“一碗面里加料、另一碗不加”这种把戏,这样太容易暴露了,完全没必要,就算要留自己的命,也完全有别的办法。 龙大悲继续慢慢吃着,表情越来越沉重,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但他却并未放下筷子,还是将一整碗面统统吃完。 这时,哪怕是有斗篷遮蔽,他身上伤口深处那些跃动的紫焰光芒也开始隐约可见了。 “原来如此……” 龙大悲缓缓道:“引动蛊火么?” 傅青舟一怔:“你知道这面里有东西?那你还吃?” “总是要填饱肚子的。” 龙大悲说着,站起了身。 不远处的“茶铺老板”夸叶往这边看了一眼,假装无事、继续低头做事。 傅青舟看向周围,几桌江湖人恍若不觉,继续吃着喝着、哇哇咧咧地聊着天,官道上亦平静如常。 “不是这里。” 龙大悲淡然道:“他们不会在这里动手……徒儿,进城吧。” 说罢,他便提起那柄不知有没有用的剑,大步走上了官道,往前方那隐约可见的蜀都高大城墙处走去。 傅青舟有些愕然,但很快他便注意到夸叶冲自己轻轻点了两下头。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过来:“官道上想逃还是很容易的,但若是进了蜀都,想走就没那么简单了。” 可为什么呢?哪怕明知道这是个笼子,龙大悲还要往里飞? 第五十三章 杀人街 进入蜀都前,城门处有官兵检查。 但……查得非常宽松。 他们甚至没要龙大悲摘下斗笠,就这么挥挥手、将两人放了进去。 傅青舟眨了眨眼,心想自己猜得没错,恐怕花晓兰也意识到仅凭她自己确实不太可能拿得下龙大悲,于是最终还是掉头与明剑阁合作了,将蜀都打造成一个大笼子…… 果不其然,进入蜀都后,气氛立即肃杀起来。 二人沿着大路走进街道,迎面所见的是繁华热闹集市,但他们都能感觉到街边那一双双投注而来的目光。 龙大悲恍若不觉,继续迈步向前。 一个扛着扁担的货郎喊着“劳驾让让”挤过人群,经过了他身旁。 下一秒,货郎似乎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生命力,就这样一头栽在了地上,袖中滑出半截尖刀。 热闹集市中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点,人群中有人以极快速度将其拖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傅青舟握紧了拳头,跟在龙大悲身后五步左右。 空气中传来轻轻一声轻叮,那是有人从街边酒楼二层窗内射来毒箭。 龙大悲目不斜视,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毒箭在触及他前便停了下来,随后以更快速度向回飞去,消失在酒楼窗内,隐约能听见有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有路边卖菜大妈递来白菜、菜心飞出一只苍蝇大小的小虫,绕过人群飞向龙大悲,却在落于他肩头前掉落于地而死,那大妈也似遭受重击、捂着胸口,鼻孔中淌出鲜血。 这样的事同时在发生、源源不绝。 傅青舟也不知他们究竟是江湖人、是朝廷官兵,还是万毒山苗人,又或者干脆就是像之前一样请来的杀手? 他只是有些不理解,如果已经请动了朝廷的人相助,为什么不把这城里的人清了场、进行围杀呢? 就在这时,夸叶那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在应付刺杀,你怎么还不走?” 傅青舟扭过头,看到了夸叶。 他又瞧了一眼龙大悲的背影,无奈苦笑:“我若是走了,他会真的大开杀戒,出现在我身边的你也会立即被杀。” “嗯……所以你们俩到底是什么情况?”夸叶也有些懵逼:“他为啥要把你绑走?” 傅青舟耸耸肩:“他想收我做徒弟。” “啊?” 夸叶眼睛都瞪圆了。 二人说话的功夫间,刺杀还在不断发生。 只是每一次刺杀都极为隐蔽,热闹拥挤的人群几乎都没有任何发现,只是有人忽然像喝醉般被人架走、有人咳着咳着就缩到墙角像是睡着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清场?” 傅青舟低声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夸叶跟在他身后,干笑一声:“因为我们找的不是明剑阁,只是蜀都这儿的守将。” 傅青舟一怔。 “若是龙大悲落到了明剑阁手中,其余人自然再无任何机会。” 夸叶轻声道:“花师妹想要杀了他,但那些江湖人不晓得,他们都想从龙大悲身上得到他的秘密、他的异宝……所以我们与一些有人脉、有本事的江湖人合作了。” “他们替我们找到蜀都守将,私下与其合作将龙大悲放进城里,我提前引动他体内蛊火,其余人各凭本事,是要杀他扬名、还是擒他问话,就看各自神通了。” “当然,这事不能张扬,那守将自己也是存着私心想弄点好处……这事一旦被朝廷、明剑阁他们晓得,大家都没好处了,自然要藏着点来。” 傅青舟摇了摇头:“你们这样,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他。” “但他如今已然伤重将死。” 夸叶沉声道:“我不信他是铁打的。” 他说得没错,龙大悲的步伐,越来越慢了。 这些刺杀,以傅青舟的能力并不能全部看见,但他可以确定……龙大悲连一秒都没能歇息。 想要他命、想夺他秘密的人,太多了。 哪怕已经过去三十年,但一个连明剑阁都不愿他死、想要从他嘴里抠出秘密的人,谁忍放过? 夸叶不知何时也隐没人群不见,想必是万毒山同样谋划着暗中刺杀。 傅青舟依然跟在龙大悲身后五步左右,直到有人对他动了手。 一个锋锐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后腰上,有人在他身后沉声道:“我认得你……几日前,龙大悲逃走时带上了你。” 傅青舟无奈叹息:“兄弟,你要杀人就去杀,别想着对我动手,会很麻烦的。” “哼……” 那人冷笑道:“是么?我倒要……” 他后边大概还有“试试”两个未说出,随后整個脑袋便如西瓜一样爆碎开来,红白之物溅了傅青舟一身,也溅到了周边许多路人身上。 这一下,再也隐藏不住了。 无头尸体轰然倒地,街上不知情的百姓发出尖锐惊呼、四散逃窜。 街边响起一连串隐晦骂声,紧接着便见到一个又一个人影飞出、冲向龙大悲! 既然再也无法隐藏,便要抢得先手! 龙大悲重重咳嗽起来,伸手扶着头顶斗笠,另一只手则是握紧了铁剑剑柄。 “哈。” 烟鬼的声音在耳中干笑:“他这一下,自己也得再去半条命。” 下一瞬间,寒光乍现。 这是傅青舟第一次见到龙大悲用剑……或者说,用兵器。 同时,这也是他真正见识为何玄星境敢称“神魔”。 从龙大悲手中挥出的不是剑光,而是如水一般洒开的白芒,它很明亮、很耀眼,就像是砸入水中的颜料一般迅速蔓延泛开。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都慢了下来。 那些扑向他的人一点点染上了白芒剑光,他们的身体就像画幅中被墨笔划过的人物一样,毫无声息地从墨点落处散开、断裂。 龙大悲不是在挥剑,而是在现世这幅画上挥了一笔。 白色墨点污了这幅画、砸坏了画中人,最终又如水般融于画面消失不见。 剑光黯去,龙大悲手腕轻扬,叮当一声、剑柄落地。 那铁剑的剑刃,已然不见。 方才扑向他的所有刺杀者与那剑刃一样,统统消失,甚至连尸体、鲜血都瞧不见。 这一剑以龙大悲为圆心、向外五步,正好到傅青舟跟前为止,方圆五步内再无一人一物。 街边奔逃的普通百姓们仍恍然无觉、惊恐地推搡奔跑,而五步外尚未靠近的江湖客们全都呆愣在地了原地、一动不敢再动。 龙大悲微微偏头,似是看了扫了周遭一眼,随后压抑地咳了起来,继续迈步向前。 傅青舟抬起头,望向周围。 不仅是江湖客……他也看到了藏在街边楼里的花晓兰、夸叶等人,他们面色苍白如纸……不管之前他们做了怎样的准备,现在都失了上前勇气。 一个快死的人,怎么还能挥出这样一剑? 傅青舟轻轻一叹,跟了上去。 第五十四章 长青镖局 接下来,再无人敢靠近龙大悲、更无人再敢出手刺杀。 杀死他的诱惑很大,但没有大过自己性命……而且那不是常见的剑杀,而是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一剑、尸骨无存的一剑。 没过多久,蜀都街道上便响起了阵阵官兵沉重步伐声,而此时龙大悲已然携着傅青舟隐入人群。 “你那一剑,什么来头?” 问出这问题的不是傅青舟,而是烟鬼:“我好像没听说过这种剑法。” 龙大悲默然不语,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在前边。 傅青舟轻笑道:“他该是没力气说话了。” “不可能。” 烟鬼干笑:“他就算下一刻当场死在这,现在也一定有力气说话。” “不重要。”龙大悲终于开了口:“待徒儿你去了真仙宫,自会知晓。” 傅青舟淡淡道:“已经没有真仙宫了。” 龙大悲没有回话,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大概是之前当街杀人之事太过恶劣,街上的官兵越来越多,也不知他们是在找人、还是在维系秩序。 但他们当然找不见龙大悲,当他刻意避着这些人时,哪怕这些官兵就在二人身边跑过,也不可能注意到他。 傅青舟此时也问出了自己之前的疑惑:“龙大悲,你明知这座城是围杀你的陷阱,为何还要进来?” “我走不动了。” 龙大悲坦荡道:“因此,我需要有人带我走。” 说话间,他停下了脚步。 傅青舟一怔,扭头看去——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鲜红大门前,门上匾额四个张扬大字。 长青镖局! 镖局自要开门迎客,门内镖局大院中,可看见一众精壮镖师挥刀舞枪、喝声震天地练着功。 “镖局?” 傅青舟失笑:“你想让镖局护你去琅環山?” 龙大悲却竟是嗯了一声,背着双手上前,就这样走入了镖局。 很快有人迎了上来:“这位贵客,可是有物押镖?” 龙大悲只是一翻手,不知从哪摸出一枚银锭、放入那人掌中:“我要见你们总镖头。” 那人只是个门迎,一时有些尴尬,拿着银锭收也不是、推也不是,尴尬笑道:“贵客,总镖头日理万机,您若不放心,小的为您唤另一位镖头……” 龙大悲懒得与其废话,伸手摘掉了斗笠。 他那如死人一般的苍白皮肤、可怕尸斑露出,门迎顿时惊得把话吞回了肚里。 而下一句话,直惊得整个大院中所有镖师全都停下了手中操练动作。 “我是龙大悲。” 这五个字如砸入潭水中的大石,瞬间将热火朝天的镖局大院砸得寂静无声。 紧接着,一个离得较近的镖师一脸惊诧愕然,慢慢抽出了腰间弯刀、同时一点点向后退去。 这像是开启了一個信号,所有镖师都举起兵器对准了龙大悲,但也开始向后退去。 一开始那门迎早已经没了身影,那枚银锭就被他丢在地上,捡都不敢捡。 见着这一幕,傅青舟干笑道:“看来这镖局不太敢接你生意。” 龙大悲却不以为意,淡淡问道:“刘长风何在?” 又一阵寂静后,内院中传来一个声音。 “师傅已于五年前过世……龙大侠,我这便来。” 龙、龙大侠?! 傅青舟一下瞪圆了眼。 同样瞪圆眼的不仅是他,还有在场所有镖师! 他们统统震惊无比地扭头朝内院方向望去,有人疑声道:“总镖头,这可是龙大悲!” “我知道……” 话音方落,内院院门推开,走出一个魁梧如山、虬髯方脸的中年大汉,他比龙大悲甚至还要高半个头,但当他来到龙大悲面前时,却是刻意半弯着腰、低下了头。 “龙大侠。” 这位总镖头面色有些苦楚,涩声道:“您为何会来此?” 龙大悲打量了此人几眼后,说道:“你是熊绍。” “是我。” 总镖头熊绍哑声道:“当年您助师傅在此地创立长青镖局时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都已三十余年了……” 此话一出,更是满堂震惊,有的镖师更是惊得连手中兵器都握不稳了。 “不必如此。” 龙大悲却很淡然:“当年助你师傅的不是我,而是真仙宫道士青龙子,如今你们是名门正派、我是魔道妖人,不必因我而与天下为敌。” 熊绍苦笑一声。 傅青舟虽也震惊于他们之间关系,此时却应是最快一个反应过来的,笑道:“龙大悲,从你踏入镖局起他们便脱不了身了,伱难道没发觉门外人越来越多了么?” 他说的是实话,从那句“我是龙大悲”开始,门外便渐渐聚起了人。 苗人、江湖人、蜀都城守官兵……花晓兰、夸叶等熟脸也在其中。 行踪暴露,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只是他们没有闯入镖局之中,大概一来是被此前那一剑所震慑、也想看看龙大悲究竟想做什么。 “一切,不过是生意罢了。” 龙大悲平静道:“我要请长青镖局护送我前往琅環山。” 熊绍轻叹:“龙大侠……” “来的路上,我打探过。” 龙大悲继续道:“你们长青镖局在蜀地颇有威望,上至布政按察、下至贩夫走卒,你们镖局全都能说得上三两句话。” “我所求不多,不过是前往琅環山,山脚一到、你们便可撤队,你熊绍亲自带队,想必无论是谁都要卖你三分面子。” 熊绍无奈道:“但……镖局,也能拒绝客人。” “的确如此。” 龙大悲却微微一笑:“不过,你不能拒绝我。” 说罢,他背着手举目扫过身周这座大院,缓缓道:“长青镖局,长字取刘长风之长、青字取青龙子之青,此地一砖一瓦皆为我替刘长风争取而来,他曾承诺,若我有求,镖局上下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着,他又看向熊绍:“那日你也在,莫非,长青镖局要食言?” 傅青舟一把捂住了脸。 龙大悲也真够不要脸的…… 之前还说什么你们是名门正派、我是魔道妖人,现在要逼人家接单就开始拉关系了? 噢对,这叫威胁……你要接了这单,咱们关系就两清了;要是不接,那这渊源还有得说呢…… 熊绍分明也想到了这一层,苦笑连连。 但他毕竟经营长青镖局多年,便如龙大悲所说,这镖局在蜀地也算一大地头蛇,人脉极广、面子极大,能够做上总镖头,绝非常人。 于是在一声叹息后,他便点了点头:“好,这一单,长青镖局接了。” “熊总镖头,不可!” 但熊绍话音刚落,院外便响起一声大喝:“护送龙大悲,你这是与天下为敌!” 第五十五章 达成协议 一石激起千层浪,熊绍点头应承龙大悲的要求,立即令镖局门外的人们沸腾了起来。 “说得对!” 很快有人附和出声:“熊总镖头,长青镖局再怎么家大业大,也不能与整个江湖为敌吧!” “还有朝廷。” 人群分开,一名身着黑甲的将领挎刀而来,身后跟着一众官兵,沉声道:“熊总镖头,你是得了失心疯么?” 熊绍见着此人,苦笑着拱了拱手:“白将军。” 那白将军倒没有江湖人们的顾忌,直接大步走入院门,一众官兵持刀将龙大悲迅速围了起来,至于傅青舟……他被挤到了一旁。 见此情形,一些江湖人也不安起来,颇有想闯入镖局的意思。 相反,花晓兰的身影却不见了,不知何时她已然领着手下苗人们消失于人群之中。 龙大悲悠悠一叹,对熊绍道:“你解决,我解决?” 熊绍额角淌下了冷汗。 他连忙对着白将军躬身抱拳:“将军,您难道不知此人厉害么?方才在府门大道上……” 此人消息倒也灵通,前后不过一两刻钟,这事便传入他耳中了。 “本将知晓。” 白将军打断了他,又是一挥手,面色冷峻:“莫非敌人难杀,就不杀了吗?那我大延军士岂不成了笑话!” 傅青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夸叶口中那位与他们达成了协议的守将,但……恐怕是的。 之前他放龙大悲进城、让江湖人士前去刺杀,从头到尾官兵都未见动手,想必是打着算盘、让江湖人士得了好处后他来分润。 但随着当街杀人事件暴露,这位守将是怎么也不可能压住了,于是便只好派出官兵四下搜寻,如今这位将领亲至、龙大悲又在眼前,他不派兵围来是怎么也说不过去。 贼在眼前,捉不到是一回事,要是干看着不捉,那就是大大失职了。 但眼下轮不到傅青舟想辙,真正着急的人,是熊绍。 龙大悲若真在此地大开杀戒,届时长青镖局地盘上尸横遍地,死的还全是官兵,倒霉的是谁自不必多说。 于是就在那群官兵动手前,熊绍一个箭步拦到了龙大悲身前。 “白将军!” 他大声道:“不可!” 白将军眉目一沉:“熊总镖头,你这是要与朝廷作对?” “绝无此意。”熊绍拱手道:“只是此人极为危险,若您要动手,也别选在蜀都城中啊!” 白将军冷笑一声:“那若此人随你镖局出了城,本将军要动手,你也护着么?” “这……” 熊绍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做的是镖局生意,一旦真的开始护送龙大悲出城前往琅環山,那便是一定要护他周全,谁来也不行。 如果真碰上天下无敌的强者、突破了镖局防护,将龙大悲杀死,那是另说。 但如若有人要来杀他、镖师们却视若无睹,这就是坏了镖局的名声。 正常情况下,镖局当然不会接这种生意,什么魔教妖人、江洋大盗、通缉恶犯……给再高的价他们也不可能接单,反而会反手将这种人扭送官府衙门。 但龙大悲却又与长青镖局渊源颇深,如若不接此单,龙大悲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成了死局。 眼见白将军又要喝令众官兵动手,熊绍大喝一声:“慢着!” 他上前一步,再次拱手:“将军,草民有一法,望将军且听一试!” “噢?” 白将军眯起眼:“你说。” “蜀都城中人多,此去出城亦有诸多商队行人,贸然动手极易酿成大祸。” 熊绍沉声道:“但可请将军全程派兵相随,若遇无人荒野之处尽可动手,长青镖局上下虽会全力护持镖客,但相信将军亦一定有绕过我们镖局、击杀龙大悲的办法。” 白将军似笑非笑:“长青镖局上下,全力护持?” “是。” 熊绍认真道:“全力护持。” 他话说到这里已经非常明白了。 你们可以跟着,但我也会全力保护龙大悲,你们要杀他前先得闯过我们这关,这是镖局的规矩门面、破不得。 但如果你们有办法绕过我们的探查、在我们不知情的状况下悄悄把人杀了,那只能说是我们没本事,虽然也掉面子,可这天下如此大、高手如此多,哪家镖局敢说自己几十年不出任何问题? 此话一出,白将军还未回应,院外江湖人士们便兴奋起来。 “这可行啊!我就不信他龙大悲不吃饭不睡觉不拉屎!” “就是!他伤得那么重,一定可以找见机会!” “长青镖局虽然厉害,但难道能挡住我们这么多人?此去琅環山尚有数百里路,起码走个三五日,总有机会!” 熊绍直视着白将军:“将军,如何?” 白将军手挎刀柄,目光在龙大悲身上停留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熊绍大松一口气。 龙大悲也轻轻一笑:“不错,你比当年成熟许多。”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伸手拨开了面前对着他的那些官兵刀枪,从熊绍、白将军身旁走过,背着双手往镖局内院而去。 白将军这时倒也不急了,冲熊绍呵呵一笑:“熊总镖头,何时出发?” 熊绍轻声道:“一切自然是依客人的意思。” 此番言落,便算是尘埃落定。 傅青舟也稍松一口气,龙大悲至少没在城里乱开杀戒……当然,他现在状态极差,自己都坦言走不动了,想必他也是抱着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的心思。 白将军一挥手,众官兵如潮水般退出了镖局大院,熊绍摇着头、叹着气,朗声召集一众镖师进了间屋子,想必是去商量接下来对策了。 至于门外江湖人士,此时也渐渐散去。 既然知道了在城里打不起来,他们自然也不急了,趁着这机会养精蓄锐去,等出了城再找机会动手才是正事。 傅青舟眼见四下无事,便也随着龙大悲脚步进了内院。 长青镖局很大,如果放在前世现代,这起码也是个能拿来做小景点或者古装剧拍摄场地的大院子了。 不过龙大悲倒是不难找,傅青舟进了内院后,很快便发现他独自一人坐在池边。 见傅青舟到来,他微微一笑。 “可惜了。” 他说道:“今日城中人多,若为师尚有余力,必定多杀些人,好教你功力再进一步。” 傅青舟撇了撇嘴,来到龙大悲身边坐下。 他盯着池里悠哉的锦鲤,缓缓道:“我习武十年,如今一月内连开四层武窍、两层灵窍,这功力进步够快了,我现在需要的,是与人切磋过招。” 龙大悲听了眼睛微亮:“你小小年纪,竟有此等明悟?莫非是那异魂所授?” “我可教不了他。” 烟鬼哼哼道:“这点道理他早就知道。” “原来如此……”龙大悲若有所思:“那么,为师会想办法,让伱有招可过。” 第五十六章 最后机会 次日清晨,一队镖车从长青镖局出发,悠悠驶出了蜀都。 这个车队规模不小,光马车就有五六辆,镖车上还拉着许多干粮饮水,堂堂长青镖局总镖头熊绍策马行在最前方,镖局上下近十个镖头、数十名镖师全数随队而行。 如此阵仗,可谓惊人。 但最惊人的并非镖车车队。 出了蜀都城后,镖车车队后便渐渐坠上了尾巴。 第一条尾巴便是蜀都城守将白将军,白克鹏。 用傅青舟前世的话来说,他并非此地最高行政级别长官,蜀都乃是蜀地中心,这里还有行省布政使、按察使,城中亦有知府,白克鹏按品级来算,次于知府。 因此他不可能带着大批城守兵士出城,只是带着数十精兵相随。 第二条尾巴,自然便是万毒山了。 花晓兰亲携一众苗人策马相随,人数却不如此前布置蛊阵、围杀龙大悲时那么多了,仅有二三十人,但个个眉目沉着、呼吸绵长,都是高手。 他们这次没有伪装成汉人,干脆大大方方穿着苗人衣物暴露身份,也因此导致其他人不太敢靠近他们。 第三条尾巴……当属江湖人士。 这些人鱼龙混杂,其中有不少高手、亦有不少试图混水摸鱼的杂客。 这条尾巴上的人数却是最多,足有上百号人。 于是出城不到一个时辰,长青镖局车队后便遥遥吊上了三条大尾巴,加起来数百号人,他们几乎将整条官道堵住,浩浩荡荡、吵吵闹闹。 如此情形下,很快就有人憋不住动手了。 那是几個蜀地本地小帮派的愣头青,假装与长青镖局镖师们套近乎、发起了暴攻。 但前后不到十个呼吸时间,镖师们就将他们卸了胳膊、像抛麻袋一般抛到了路旁,路过的其他人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长青镖局于蜀地经营数十年,上至官员下至绿林无不相熟,这些镖师岂能是群普通人? 镖车车队正中的马车里,烟鬼嘿然笑道:“这长青镖局可以啊,随便抓几个镖师出来都有武窍三境、四境,人数还如此之多,不简单呐。” 傅青舟却未说话,闭着眼、抿着嘴,任由龙大悲伸手在他脸上揉捏着。 待龙大悲收回了手,他的模样便发生了些许改变。 他看上去要成熟、硬朗不少,不再是那个十五六岁的猎户少年,而是变成了个二十来岁的风霜青年。 非要说的话,就和随队的一些年轻镖师气质相似。 “这样就行了?” 傅青舟睁开眼,有些惊讶:“易容不是都要用些道具辅助么?” “为师不需要。”龙大悲淡然道。 这时傅青舟才悠然开口:“对了,方才说这里镖师大多是三境四境……我很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水准?” “六境以上,内息转化真元,可谓武道强者。” 答话的却是龙大悲:“武窍入六境者,百不存一。” 傅青舟恍然。 “六境之后,每进一步皆有数倍之难。”龙大悲又道:“至少如今这车队中,仅熊绍一人达武窍第九境,其余人皆为七境之下。” 说罢,他偏了偏头,嘴唇微张、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是在向马车队传音。 很快,马车帘子掀开,熊绍那魁梧高大的身躯钻了进来:“怎么了?” “将他打扮一下。” 龙大悲指了指傅青舟:“让他混进你们镖师队伍,先跟队一日,若有人袭扰,让他去打……另外,若他有其余要求,听他的。” 熊绍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行吧,过来。” 待傅青舟随他跳下马车后,熊绍很快便为他弄来了一身长青镖局制式短打服:“你平时用的什么兵器?” “弓箭。” 傅青舟如实答道。 熊绍皱了皱眉:“弓箭啊……” 傅青舟笑了笑:“无妨,我知道镖师不常用弓箭,若有短刀短剑亦可。” 他之所以让龙大悲把自己扮成这样、混进镖师队伍,自然就是想要找机会练练手,若是只能躲在后边玩弓箭,那何谈锻炼? 岂料熊绍还是摇了摇头:“短刀短剑也不常用,但大刀长枪倒是管够。” 傅青舟挠了挠头:“呃,那就……弄把刀吧。” 长枪这东西他是真没练过,实在不会,刀倒是可以耍耍。 谁知就在这时,马车中传来了龙大悲平静的声音:“不要刀,就给他一套弓箭。” …… 与此同时,镖车车队后边不远处,花晓兰在马背上轻轻晃着,轻咬下唇,死死盯着装着龙大悲的马车车厢。 “花师妹。” 夸叶策马来到她身旁,轻声道:“我们等不了太久了,蜀都闹出这么大动静,明剑阁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花晓兰皱眉道:“来就来,在他们来之前把人杀了不就完事?” “恐怕……很难。” 夸叶摇头道:“虽说那宁大人伤重难行,但明剑阁中仍有诸多高手……” 花晓兰哼了一声:“龙大悲都沦落到要找镖师护送了,他撑不了多久,我们今晚就动手,在明剑阁密使们赶来前把他杀了。” 夸叶微微眯眼:“要用毒么?” “用,为何不用?” 花晓兰咬唇道:“这儿除了长青镖局熊绍以外,皆是乌合之众,就把他们统统毒翻!” 夸叶苦笑:“这样会不会得罪太多人?” “别把人毒死就是了。” 花晓兰眨了眨眼:“让他们无法干扰我们,至于龙大悲……寻常蛊毒巫咒必然奈何不了他……你去替我准备换命咒!” 夸叶眼睛一瞪:“花师妹,你疯了?!” “我没疯。” 花晓兰眼神冷冽:“师父死前说过,他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没有直接杀了龙大悲、不能替那些无辜死去的族人复仇。” “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他的遗愿,我一定会完成!” 夸叶叹了口气:“你是万毒山未来宗主,何必要拿自己前程去赌?你自己也说了,龙大悲撑不了多久,他离死不远了。” “但我一定要他死在我手上!”花晓兰侧过脸,狠狠瞪着夸叶:“还不去!” 夸叶摇了摇头,还想再劝些什么,前边却忽然有些吵闹起来。 “儿豁,你说嘞是真嘞?” 有人问道:“只要打赢了你,今晚就能进你们营地?” “不错。” 一个熟悉的声音应道:“但不论你境界如何,只能使出武窍四境的功力——只要打赢了我,今晚咱们长青镖局营地你随便进。” 花晓兰与夸叶瞪大了眼。 他们先是被这对话内容吸引,随后才同时意识到,这声音主人好像就是傅青舟…… 不过当他们循声望去时,看见的却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镖师,虽长得与傅青舟有几分相似,却并非一个人。 “是他吧?”花晓兰有些不确定。 夸叶挑了挑眉:“管他呢,先去看看!这可是绝佳机会!” 第五十七章 磨砺 叮叮叮! 一连串轻响,那是名女剑客轻巧格开了飞来箭矢的声音。 在旁人叫好声中,她欺身向前,剑若飞影、点向对手喉口。 她的对手,自然便是傅青舟。 他眼睛微亮、不再从箭筒中抽箭,而是以长弓作架、格向那柄长剑。 眼前这女剑客似是蜀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女侠,名叫吴红岚,长得清秀英气,仰慕者颇多,此时她一剑滑着弓弦挑向傅青舟握弓之手、逼得他弃弓后退,更是迎来一片喝彩。 “好!刺这龟儿子一剑!”有人大笑道。 也有人见着傅青舟忽然一个弯腰下潜、急忙提醒:“小心!” 却见电光石火间,傅青舟双腿屈膝、在地上一个旋身滑步,飞快来到吴红岚身后,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淫贼!”有人见状如此,大骂出声。 但吴红岚却是脸色一紧——她分明能感觉到对方这双手像铁钳一般死死锁住了自己的腰,令自己动弹不得。 她想反手一剑向后刺去,可自己双脚此时已然悬空、整个人猛地向后栽去! 背步潜身、抱腰过背摔! 傅青舟前世学过这招,但这招对身体素质考验挺大,他前世毕竟不是专门练格斗的,根本用不出来,却不妨碍他在电视上看WWE时兴冲冲地在脑海中和假想敌过招。 如今武窍开了四境、内息源源而来,身体各方面素质都有了极大提升,这一招亦是轻松使了出来。 砰地一声,吴红岚被仰面朝天重重摔在地上,半天都缓不过气来。 傅青舟咧着嘴迅速起身,一脚将她手中长剑踢走:“不好意思,我赢了。” “你个王八蛋!” 一旁有人大骂道:“怎么毫不怜香惜玉!” 附和者众多,傅青舟一时间差点被口水淹没。 他倒是无所谓,耸耸肩:“这女侠剑法精妙灵动,我不是对手,只能用点怪招喽。” 吴红岚摇着头慢慢从地上爬起,还有些头晕眼花,懵懵懂懂地拾起长剑抱了抱拳,便叹息离去。 他们这闹闹腾腾,前方镖车车队已然悠悠前进了一段路,他们这群因为切磋耽误了的人连忙快步赶上。 车队最前方,有人在熊绍身边皱眉问道:“总镖头,我们有这样一個镖师么?您为何让此人迎战?还说赢了就是进我们营地……出事了怎么办?” 熊绍懒得解释,摆了摆手:“关你屁事,做好自己事便是。”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多半便是龙大悲的徒弟…… 人家师父给徒弟下了考验任务,关我们屁事? 至于人家进营地会不会有事?有事最好!把龙大悲给弄死了,长青镖局这三十年来始终悬在头顶的危机……也算能够解除。 那一边,又有人找上了傅青舟。 “小子。” 来人正是夸叶,他似笑非笑地拔出了弯刀:“我来和你试试。” 万毒山高手出列,自然颇为吸晴,顿时聚来的人群更多了。 傅青舟一挑眉,重新将弓弦紧好,冲他笑笑:“来。” 夸叶乃是武窍第五境,一身刀法颇为不凡,此前在凤血池前迎战一众同门的风采颇为潇洒。 他虽然不如当时那名叫吴厌的细雨阁杀手厉害,却也能退击十数名不弱于自己太多的同门弟子,足见其强大。 如今他深吸一口气,将内息涌动压制在了第四境水准后,立即拔腿攻来! 他的刀法极为凌厉,比此前傅青舟见识过的蒙竹刚要强上太多,傅青舟甚至仅是刚刚将箭羽抽出,那弯刀便来到了头顶! 这一刀不仅快,而且狠。 傅青舟能分明察觉到这一刀的气机牵引,他甚至能想象得出来,无论自己怎么躲,这一刀都能够在极短时间内追来。 于是他干脆不避,将长弓微斜,以弓首为尖向前刺去! 一寸长一寸强,长弓要比弯刀长。 夸叶眼底闪过一抹玩味,弯刀变劈为削,横向将长弓格开,随后人在空中一探脚。 砰地一声,傅青舟胸口被拍上了一个大脚印,整个人重重倒飞出去,摔落在地。 “咳咳咳……” 在一片喝彩声中,他捂着胸口轻咳起身:“你赢了。” 夸叶笑着耍了耍弯刀,随后将刀入鞘:“承让承让。” 傅青舟输得不冤,这家伙恐怕在万毒山年轻一代中都是最优秀的弟子,自己真正迈入武道都不足一个月,面对夸叶他是一点胜算没有,连使怪招的机会都找不见。 但很快,夸叶也坦诚道:“你用弓箭,在近身战中不占优,连把短刀都没有……一旦被人近了身,那长弓不能砍不能削也不能砸,若非如此,你不会败得如此之快。” 傅青舟笑笑:“若我武技过硬,哪怕手中是根竹条、是块豆腐,也一样能打。” 夸叶摇了摇头,问道:“所以,此前承诺可作数?今夜我可随意进出……你长青镖局营地?” “自然作数。” 傅青舟拱了拱手:“但只限你一人,可别把你的师兄弟们全带进来了。” 夸叶嘿然一笑:“好说好说,迟些叫他们也来挑战你。” 傅青舟也不犯怵:“随便来,但别搞车轮战哈,该让我休息也得让我休息。” 他这洒然坦荡的态度也迎来了周围不少江湖客的称赞,有个手持双斧的大汉走上了前,一边说话一边将斧子扔至一旁:“小伙子,你是个好汉!老子不占你便宜,咱们不用兵器,空手打!” 傅青舟笑道:“可以,来吧。” 前来挑战他的人一茬接着一茬,整个镖车队伍连带着后边三条尾巴的速度都被渐渐拖慢。 他打个三两场休息一小会儿,便继续迎战,从白日打到黄昏,自是有赢有输。 但总体来看,是输多胜少。 这些看上去不起眼、杂兵一般的江湖人士,实际上许多都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好手,论武技精妙或许不如夸叶,但打起架来皆有其凌厉杀招。 傅青舟来来回回也就那三两个怪招,或许刚开始时能出奇不意,但用多了自然也会被人破解。 于是随着入夜扎营,便能看见不少人抱着包袱、在旁人羡慕的眼光中大摇大摆进了长青镖局营地。 此地仍在官道旁,是个开阔之地。 长青镖局与不远处白克鹏他们官兵的营地规模最大,而万毒山、江湖人士们倒是不怎么擅长扎营,随意弄了几个火堆,夜晚便准备席地而睡了。 夸叶自然也进了镖局营地,他带着两个在挑战中胜出了的苗人,大步来到傅青舟身边,直言问道:“龙大悲在哪个帐篷?” 傅青舟经历了一天的挑战,此时累得手脚发软,正倚靠在一块大石上啃着干粮。 听见问话,他认真道:“别去了吧,伱们会死的。” 第五十八章 今夜不好眠 听见傅青舟的话,夸叶也没说什么,只是冲身后两个苗人使了使眼色。 那俩苗人会意离去,夸叶则是一屁股坐了下来。 “怎么变成这模样的?” 他好奇而小声地问道:“我万毒山也有易容之术,但你这易容,我看不出一点破绽。” “龙大悲弄的。”傅青舟扯了扯自己脸皮——这上面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就是真正的皮肉。 他也不明白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他觉得自己骨相应该是没变,龙大悲是改变了自己面部的肌肉分布、皮肤状态。 夸叶啧了一声后,眯起了眼:“你们现在究竟是何关系?他真要教你东西?” “教个屁。” 傅青舟也留着心眼,干笑道:“你看这一路又是追杀又是逃命的,我像是有功夫学东西么?我恨不得你们赶紧把他弄死,省得回头世人都以为我和他是一伙的,对我喊打喊杀。” 夸叶却摇了摇头:“我不信,你看今天你这一圈擂台打下来,一身功夫肉眼可见地精纯起来,这不也是他在磨砺你?” “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 傅青舟翻着白眼道:“他只不过是想要卖我点好处,让我将来帮他杀人罢了,但你看我是那种人么?” 夸叶笑笑,没有回答。 倒是傅青舟看出了什么,他扫了一眼在营地里像其他江湖人一样到处溜达的苗人,淡淡问道:“今晚要下毒?” 夸叶一挑眉:“别乱说,我们就这三两个人,今晚不过就是来探探情况,哪有本事下毒?” 傅青舟一挑嘴角:“早就告诉过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夸叶:“……” “花晓兰急切想杀龙大悲的心思连路边麻雀都能感受得到。” 傅青舟笑道:“这次我们动静这么大,明剑阁必定很快赶来,她再不杀就来不及了——只不过这回她不想搞得太张扬,所以只弄了你们两三个人进来,与她里应外合、今晚下手,对吧。” 夸叶额角都渗出了汗。 他熟练地咧开嘴,用笑容掩饰尴尬:“你、伱不会把这事暴露给……” “放心,不会。” 傅青舟摆摆手:“你要不放心,就在这一直盯着我也没问题……我只是想提醒你,别把多余的时间精力浪费在其他人身上,要杀龙大悲就专心杀,把全部本领往他身上招呼,否则一旦杀不了他,你们就得完蛋。” 夸叶擦了把汗:“行,我们只会让你们睡个好觉。” “那敢情好。” 傅青舟伸了個懒腰:“别明儿一早醒来还得给你们收尸……” 他对这些江湖人士乃至万毒山可能会被龙大悲反杀,都渐渐看淡了。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们要搞他却准备不足、技不如人,最后被姓龙的反手弄死,这真是一点不冤……要杀恶人没问题,你们倒是摇够人、做足准备啊。 至于万毒山还能不能帮自己解咒? 傅青舟也不抱太大希望了。 从此前龙大悲、烟鬼的交流中来看,这诡咒根本不是苗疆那边的东西,而是什么“冥河谷”的,万毒山大概率解不了,反而是掌剑书院,还有什么千方百晓楼中可能有办法。 只希望万毒山这些人不要死得太惨……毕竟也是并肩作战过的。 当然,要搞事的也不仅是他们。 进入营地中的其他一些江湖人也在利用这得之不易的机会。 有过此前蜀都城内泼墨一剑的威慑,他们自然是不敢大摇大摆一个个帐篷翻看过去,但与镖师们套套近乎、聊聊天,倒是没问题的。 大家都是蜀人,许多人一聊起来甚至还是攀亲带故的老乡,自然很容易聊到一起。 更不用说镖师们虽然个个恪尽职守,但对龙大悲……他们也不可能真把他当“龙大侠”来看,甚至不排除有个别镖师也想捞点好处。 龙大悲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没人知晓,可谁都知道,就连明剑阁乃至皇帝陛下都对其感兴趣,这样的东西……不说吃上大肉,哪怕搞到手后献于大人物、跟着喝点汤也行啊! 之前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当然要将闹事闯镖车的人赶走,但现在嘛……嘿嘿。 熊绍自然也明白这点,因此入夜扎营后,他也只是随意派遣了几个镖师守夜。 你龙大悲自己的徒弟放了一群人进营地,还要我们怎么守…… 更何况他此前一口一个“龙大侠”喊着,那也不过是有所考量,龙大悲实力也好、与镖局关系也罢,都是摆在那的,表面功夫肯定得做。 真要问熊绍想不想龙大悲死?他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 都三十年了……你要如今功成名就、混成泰斗人物了,那谁不捧你?可现在你是人人喊打的臭老鼠,要不是看着镖局名声面子抹不开、又怕你乱杀人,谁理你啊? 于是很快,就有镖师有意无意地在聊天中使了眼色,点出了龙大悲帐篷所在位置。 那些能进营地的江湖人士也都不是愣头青,没有马上拔刀便扑过去,而是笑了笑,留下了心眼。 傅青舟将在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冲夸叶挤了挤眼睛:“你们再不动手,他们就要动手了。” “让他们先请吧。” 夸叶靠在大石头上抠着耳朵:“我们不急的。” 营地火堆噼啪声渐弱,吃喝过后,许多人已经开始休憩睡觉,古人可没那么多娱乐方式,天黑之后更没电视看、没手机玩,尤其是这种野外地方……能睡自然是早些睡,明儿还得赶路呢。 只不过这一夜会真正安心入睡的人恐怕没有多少,都在等着发生些什么。 果不其然,在镖局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后,几个江湖人趁着夜色缓缓爬起,向龙大悲的帐篷摸了过去。 与此同时,白克鹏那边营地里溜达而来数名官兵,扯着那几个守夜镖师开始聊些有的没的,十分刻意地转移起他们注意力。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傅青舟与夸叶自然没睡,他们还靠在那大石上,借着月光看着这一切。 很快,那几个江湖人挑开了帐篷一角,钻了进去。 没有任何声音传出,甚至连阵风都没有,营地安静依旧。 过了一小会儿后,那帐篷角落渐渐湿润染红,有鲜血慢慢沿地淌出。 “他确实弱了。” 傅青舟突然道:“杀这几个人,竟用了他这么长时间。” “有你这句话就行。”夸叶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露出笑容:“准备好好睡一觉吧。” 说罢,他对着空中伸出手,夹住了一片不知从哪飘落而来的树叶。 树叶夹入唇中轻轻吹响,发出了如鸟鸣般的轻呜声。 营地中那两名苗人一动不动,躺在火堆旁好似睡着,看起来他们的工作已然完成。 傅青舟眨巴着眼,等着看下一步会如何。 然而那树叶吹了半天,营地一点变化都没有。 夸叶眼睛也有些发直,他取下树叶、伸长脖子,往营地外眺望。 “咋了?” 傅青舟觉得有些好笑:“花晓兰不应你?” “我唾沫都吹干了!”夸叶皱眉道:“为何花师妹不作回应?” 就在这时,万毒山营地那边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你凭什么管咱们万毒山的事!” 那是花晓兰的声音。 夸叶一怔,低下头看了傅青舟一眼。 傅青舟笑了:“我也有点兴趣,一起过去看看?” 不仅是他们,所有看似睡着的人几乎都在这喧闹声中爬了起来,渐渐往万毒山营地方向聚拢而去。 傅青舟与夸叶挤过人群、凑近过去,却见一群人将万毒山营地围了起来,花晓兰对面站着一个青年,面对花晓兰的怒气,他却一脸平静温和、微笑春风。 这青年背上背着个大剑匣,匣中探出三支剑柄,能看出那是一柄铁剑、一柄重剑、一柄木剑。 “这位师妹。” 青年拱了拱手,嗓音清朗柔和:“您要杀龙大悲不成问题,但若洒毒入风,会有太多人受害,请恕在下不能允许。” (十万字申请签约不给过,编辑也不鸟我……听说追读高才能签约,所以希望大家还是每日多多追一下更新吧~我自己也会再找些朋友同事来帮忙点一点追读,各位好兄弟如果觉得俺的书好看,也可以帮助推给其他书友,感谢啦!) 第五十九章 华无影 花晓兰怒得两腮鼓成了气球,一双小拳头死死捏紧。 那些将苗人们围起的人似乎全都是这名青年带来的,这些人兵器倒是挺杂,用什么的都有,刀剑枪棍……但从他们的模样身形气息,可以判断出这些全都是些好手。 他们并未对苗人们刀兵相向,只是将人牢牢围住,但从苗人们紧张愤怒的神情来看,似乎已经发生了什么。 果然,夸叶只是一打眼,便暗中骂道:“糟了,花师妹的布置被破了!” 傅青舟一怔:“哪呢?我怎么没看出来?” 夸叶懒得和他解释,只是大步上前、来到花晓兰身边,并对那青年骂道:“你什么人呐,为何围我万毒山!” “在下……” 那青年微微一笑,拱手道:“武林盟,华无影。” “是他!” 周围立即有人惊呼出声:“武林盟少盟主!” “武林盟?你是说最近几年在中原声名大振的武林盟?” “还能是哪个?据说连咱们蜀地不少门派都入了盟了……他们势力如今可大,盟主江百川号称百臂剑仙,声望如日中天,连掌剑书院也与其关系匪浅!” “那……这少盟主?” “不就是江百川大弟子喽!这位少盟主也是个成名少侠了,三年前孤身荡平燕山九寨、两年前击杀京城北夷探子、七八个月前还捉住了采花大盗乌长银……没想到他也来这儿了!” 听着周围吵吵闹闹、关于自己的讨论,青年华无影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仍是保持着和蔼微笑。 倒是他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个挺起了胸膛、脸上容光焕发,与有荣焉。 “华无影?这名字听着像我高中女同学玩武侠网游时会给自己起的网名。”傅青舟心中暗暗吐槽。 他倒是很好奇,这家伙为何要跳出来搅了花晓兰布毒?是为了抢功? “哼。” 花晓兰冷哼道:“说得好听,不就是你武林盟也想对付龙大悲、混好处么?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做什么?” 华无影笑了笑:“来此之人谁不想从龙大悲身上拿到好处?但大家各凭本事可以,像师妹您这样洒下毒粉、要毒倒在场所有人,可是不行。” “你!”花晓兰一跺脚:“谁是你师妹!” 可此时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却被那句“毒倒所有人”给吸引了。 “什么?” 有人惊呼:“你要把咱们全毒倒了?你这小姑娘有点坏了吧?” 人群又闹腾起来,便连那白克鹏都领着几個官兵靠近过来,皱眉沉声发问:“怎么回事?” “这位将军。” 华无影又冲白克鹏施了个礼:“在下武林盟华无影,此事……” 他三言两语将事说清,白克鹏听了也不仅脸色一黑,瞪向花晓兰以及那群苗人:“你们这些苗民,想毒死我们?” “胡说八道!” 花晓兰大怒:“我那毒粉最多让你们睡到明日午时、醒来时手脚乏力罢了!” “我不过是要对龙大悲下手,不想你们碍事!大家各凭本事,我使点手段怎么了?” 她狠狠瞪向华无影:“你啥也不懂便坏我好事,我杀了你!” 话毕,她猛地扬手便是一阵毒烟喷去。 华无影瞳孔微亮,反手抽出背上木剑,剑风一荡将毒烟扫去。 岂料那毒烟中竟还有后手,烟雾散去的同时,却有一只极小蜈蚣飞窜而出,扑向华无影握剑的手。 他却不惊反笑,足尖轻旋、身法偏转,原本已然荡向另一侧的木剑精巧地在空中划了个弯,有如轻风吹拂般绕了回来,剑尖精准无比地挑中了那小蜈蚣、将其挑成两截。 小蜈蚣落至地上,挣扎片刻后,便不再动弹。 “伱!” 花晓兰杏目圆瞪。 但华无影带来的武林盟弟子却比她更加愤怒。 一片兵器出鞘声中,夹杂着他们的怒喝:“妖女!敢对大师兄动手!” 霎时间,数十把刀剑枪棍便对准了场中苗人,苗人们亦不甘示弱,纷纷拔出弯刀、怒目而视。 “够了!” 白克鹏一声厉喝:“你们当本将军是死人么!” 他亦有不浅功力,一声断喝便震得众人耳膜发疼:“都把兵器放下!” 但江湖人士走到拔刀相向这一步,想因为一句话便止了干戈实在太难,无论是武林盟弟子还是万毒山苗人,没有一个人收回兵器。 不仅如此,周围吃瓜的江湖人士反而还更兴奋了,纷纷助威大喊起来。 “少盟主,灭了他们!敢毒我们,叫这些苗人吃个大亏!” “就是,这妖女说得不可信,老子才不信她只想让我们睡一觉呢!” 吵闹声中,武林盟弟子与万毒山苗人们之间肃杀气越来越重,那些兵器几乎就要触至一起。 花晓兰看着华无影的眼神亦是越来越冷,她双手垂了下来,宽大袖袍遮住了手掌,不知在准备些什么。 白克鹏见状如此,手按到了刀柄上,他身后官兵同样紧张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华无影主动后退一步,朗声道:“武林盟弟子,收起兵器,后退!” 话音落下,所有武林盟弟子没有半分犹豫,纷纷刀兵回鞘,同时后退了数步,行令尽止竟似不弱于军人,令周围江湖人士纷纷惊叹出声。 “万毒山的。” 白克鹏寒声道:“人家都退了,你们呢?” 花晓兰长呼一口气,恨恨地看了一眼华无影,半晌后才道:“我们走。” 她不再停留,放下话后便大步转身离去,夸叶及一众苗人无奈地看了看周围那些对着他们喝倒彩的江湖人士,只能纷纷跟上。 很快,万毒山苗人们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傅青舟在暗中看着,苦笑摇了摇头:“这下完了,以花晓兰那性格,接下来恐怕要整个大活了。” 戏看完了,他自然也没兴趣继续留着,打算回去继续休息,于是便转身离去。 但就在他回到营地里坐下没多久,一名年轻镖师便找了过来。 “那个……” 他挠了挠头:“武林盟少盟主想见你。” 傅青舟咦了一声:“见我?” “是啊。” 那镖师撇撇嘴:“打赢了你就能进咱们营地的镖师……就是你吧?” 他分明也知道眼前这人根本不是自己镖局的,但总镖头都默认了,他还能说啥呢。 傅青舟笑笑:“行吧,带路。” 其实不需要怎么带路,那华无影就在营地边缘等着呢。 见傅青舟到来,他很礼貌地拱手作了揖:“这位兄台,你好。” 傅青舟同样一揖回去:“想挑战我?明儿再来吧。” “呵呵,我不是来挑战你的。” 华无影笑道:“在下,是来教你剑法的。” 第六十章 真君子? “教我剑法?” 傅青舟有些懵逼:“请问少盟主,咱们之前见过么?有何渊源?” “呵呵,自然是没有。” 华无影笑道:“在下也知晓如此会有些唐突,请允许在下解释……” 他走上前两步,认真耐心地解释道:“阁下虽有武窍四境功力,但可看出根基尚浅,虽偶有怪招、但变招不多,也易破解。” “如此一来,挑战阁下之人源源不绝,以阁下单薄之力恐难应对,此去琅環山不过数百里,几日便到,先战之人总比后战之人可先进营地,更有优势……” “虽说想要击杀龙大悲绝非易事,但人人皆有侥幸心理,不患寡而患不均,凭何人家能去、我们不能去?这样想的人一旦多了,阁下你这位关键人物自然便成了众矢之地。”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我们今日午后便已然到了,我的那些师弟们也想挑战阁下,但我看阁下颇有力竭之势,便拦住了他们,他们也颇为不满。” 傅青舟总算是品过味来了:“所以,你是想教我点东西、让我变厉害,这样大部分人都打不过我,也就会知难而退?” “正是。” 华无影认真抱拳:“阁下虽根基尚浅,但亦能看出天赋卓绝,短短一日已从切磋中进步不少,想必学了在下的剑法后,能够击败大多同境界之人。” “你为何要这样做?”傅青舟很是好奇:“减少竞争者,这样你们就能接近龙大悲了么?” “非也。” 华无影笑道:“在下不认为自己能够取得龙大悲项上人头,此次在下不过是路过蜀地、替武林盟招揽新友,路过蜀都时见到了那惊天绝艳的一剑,方才决定跟来看看。” 傅青舟听了眼睛一直:“你不打算对龙大悲下手?” “没有这个打算。”华无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尊常常训诫我,教我别总是做超出能力范围之事,因此我无意争夺所谓异宝、也不打算扬此杀名。”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只是如今镖车车队走得极慢,四面八方因闻晓龙大悲在此而赶来之人越来越多,想必不多时便会爆发一场大战……” “这是在下不愿看到的。” 傅青舟咦了一声。 他慢慢问道:“所以,你想让我这道门槛压一压他们的锐气?然后呢?” “不久后,想必大量明剑阁密使便会赶来。”华无影笑道:“届时一切便可解决。” 原来如此。 傅青舟听明白了。 这家伙搞半天就一个目的——不想看人打起来。 “那你为何要绕这样一个大弯?”他好奇地问道:“你这少盟主名声也挺大,振臂一呼、安抚一下人心,不可么?” “呵呵,当然不可。” 华无影又笑:“兄台你猜测我是否是想减少竞争者,其他人不也会如此作想?与其如此被动,不如找个关键处下手,你说是也不是?” 傅青舟点点头:“我就是这关键处了。” “是,兄台今日所行之事,很有意思。” 华无影道:“你将原本可能存在的冲突拉到了自己身上,解决了许多隐患,在下不过是想替你添一把火。” 傅青舟看着对方双眼,心中既是好奇、又是感慨。 他不确定这位少盟主所说是否全是实话,但如果是,这位大哥也算和自己有些相似了。 离开白露山以来他遇见过不少人,却没有一个会像自己一样以他人之苦为苦、以他人之乐为乐……嗯,龙大悲不算。 这哥们,目前来看算是一個。 至少他确实看出来了,自己主动跳出来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切磋磨砺,另一层意思便是为了将矛盾冲突拉到自己身上。 否则这么多人,一旦大打出手……争名夺利的江湖人互相打破狗脑子也就罢了,万一给官道上其他那些过路的人们造成死伤,就麻烦了。 傅青舟隐隐有种碰上知己的感觉……但不急,再看看。 “学剑嘛,就不必了。” 他笑道:“我既然决定要用弓箭,那便是要用弓箭,没有换兵器的意思。” 华无影也笑:“阁下今日屡屡因弓箭不便近战而败、依然固执不换兵器,在下怎会不明白其中意味?但剑术……一样可用。” 傅青舟先是一怔,随后挑了挑眉:“伱是说,我学了剑以后,可以用到弓箭上?” “是。” 华无影说着便作出一个请的动作:“如若不嫌弃,请先来看看。” 人家上赶着要教自己,自己哪有拒绝的道理? 傅青舟没再回绝,点点头,随他而去。 两人多走了几步,来到营地旁一处相对空旷之地。 华无影反手抽出背上铁剑,冲他微微一笑:“看好了,此剑法名为流风,共有三式,此为第一式……迎风回浪!” 月光下,剑影荡过落叶,闪过傅青舟眼帘。 这是一套极为讲究身法的剑招,也是一套防守大于进攻的剑法。 华无影步伐灵动、身若翩鸿,一套剑招耍下来,脚上的动作竟远比手上动作更多。 傅青舟目光微动。 这确实是一套可以用到弓术上的“剑法”! 这套剑法的核心在于步法,以守为攻、以退为进,于腾挪间寻找片刻反击之机,正适合无法利用长弓很好格挡、化解攻击的自己。 不久前,也正是这一式剑招轻松破解了花晓兰藏虫于毒烟中的暗招。 “第二式,捕风捉影!” 那一边,华无影喝然出声,开始了第二式演示。 剑法变招,步伐变得更复杂了,但他手上铁剑流转速度却变慢,变得更为贴合他反复翻转的身形。 这一式剑法比之前更重防守,但反击之时也更加凶猛。 它更加讲究借势借力,难度自然也会更高一些。 对傅青舟来说,弓箭确实很难借力,但这招却可化用至拳脚之中,以身法化解敌方攻势后先以拳腿破击敌方弱点,再以弓箭短距一击结束战斗。 第二式演示完毕,华无影收剑回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三式‘大风起兮’需以重剑演示,但这一式需以真元为辅、在下尚未突破六境,并未练成此式,抱歉。” 傅青舟连忙抱拳:“哪里哪里,华兄慷慨授剑,小弟受益匪浅、万分感谢!” “呵呵。” 华无影眨了眨眼:“既然如此,期待你明日切磋时的表现了。” 第六十一章 兵家 “你个龟儿子,咋子比昨天厉害愣个多!” 一个使锤的江湖人士竖着眉毛,骂骂咧咧,傅青舟此时正贴在他背后、手握箭支,箭尖轻轻抵在了此人脖颈侧边。 他笑了笑:“还不让人进步的么?”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不少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其实前一日里,能够在同境界中击败傅青舟的人应是有很多很多。 毕竟他此前跟着烟鬼没学到太多精妙招式,只是学会了如何锻炼筋骨;近一月来连续进境后也从未磨练过招式。 至于内息,大家都是四境水准,谁又比你差了? 因此不少人是抱着观望态度,并未急着出手挑战。 那时候谁知道打赢他是不是真能进镖局营地?也有人想看看那些人进营地后能不能激出龙大悲? 但昨晚龙大悲没露面,倒是目睹了一番万毒山与武林盟的好戏。 于是今日天明后,又有一些胸有成竹者前来挑战……没想到,傅青舟突然变厉害了! 他的身法步伐忽然比昨日灵动许多许多,于猛攻中腾挪闪避、寻找机会反击的能力也猛涨了一大截! 便如这名使锤的江湖人士。 他是蜀地成名的一个山寨大当家,乃是武窍第五境修为,一只破山巨锤令人闻风丧胆,一锤之下开碑裂地,同境界中敢直拂其锋之人少之又少。 但今日傅青舟面对那刮了便会掉块肉的巨锤,却信步悠然、轻飘飘地将其破解了。 “哼!” 这山寨头子摆了摆手:“不玩了不玩了,连个小娃娃都打不过,还打個屁的龙大悲……走了走了!” 他扛起巨锤转身离去,竟有十几个面相凶恶的江湖人士跟着一起走了,想必都是他山寨里的手下。 傅青舟扭过头,见到了不远处观战的华无影,两人相视一笑。 今日以来,已走了不少人。 原本许多人便都是来凑个热闹,有好处就捡一捡,没好处也能混个谈资,但眼下连龙大悲的面都见不着,在个小镖师这就折了,说出去太没面子,还不如早点打道回府,干耗着做甚? 加上万毒山众人昨日已去,如今吊在镖车车队后边的尾巴已经变小了不少。 只是那白克鹏和他的官兵队伍……一直没有什么大动静,让人有些摸不透他还一直跟着做什么。 “还有人来挑战么?” 傅青舟笑着冲周边众人拱了拱手:“暂时没有的话,且让小弟我休息一下可好?” “不必麻烦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冷漠声音:“你让开,让你们总镖头来,打赢了他,我们现在就要去会会龙大悲。” 傅青舟微怔,与众人一同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走来两男一女。 这三人年龄都不小了,皆有四十来岁,长相身形十分相似,看着就像是亲兄妹,三人皆手握长枪,连姿势都一模一样。 “荀大哥!” 旁人还未反应过来,白克鹏便在不远处发出一声大笑:“好久不见!” 只见他领着几名亲兵迅速靠近过来,冲着那三人中间打头那人行了一礼:“小弟在此恭候多时了。” 被他称为荀大哥的人微微颔首:“你安排一下。” “没问题。” 白克鹏面对着这位“荀大哥”,全无了之前的高傲与冷淡,脸上全是讨好笑容。 他转过身,冲着镖车车队方向朗声道:“熊总镖头,北疆大将荀将军来此,还不出来相见?” 傅青舟一惊,北疆大将?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惊了,同样是将军,那北疆来的将军可比白克鹏这城守将军含金量要高多了! 能被称为“将军”的,最起码是个正五品!这种朝廷大员也要来争龙大悲身上的好处? 哒哒哒……马蹄声忙不迭地传来,熊绍果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很快便策马而来,离着很远便跳下了马,快步走近。 “白将军……” 他有些茫然地拱了拱手:“这三位是?” 白克鹏嘴角一勾:“北疆洪元帅旗下明威将军荀奇峰,另两位乃是将军胞弟胞妹——荀奇川、荀英霞,皆是北疆军中千总!” 他每报一个名字,对应之人便傲然冲熊绍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了。 熊绍额角淌下汗珠。 他抱拳微躬:“三位大人……” “别客套废话了,我们没功夫。” 荀奇峰冷冷道:“三十余年前龙大悲杀我们全家上下二十余口人,此血海深仇今日我兄妹三人必报之!” 他身后的胞弟荀奇川亦是冷笑一声:“咱卖你长青镖局一个面,不强逼于你,你们不是要挑战么?我们便来挑战。” “但以我们的身份,挑战一个小小镖师,太过掉价。” 荀英霞接话道:“便由你熊总镖头来接招罢。” 他们三人开口后,周围江湖人都纷纷闭上了嘴。 合着是来报仇的…… 杀人偿命,更何况是灭人全家的血仇,他们要杀龙大悲的理由正当无比,挑战熊总镖头的行为亦是堂堂正正,没有用军中武官身份强压于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这样一来,周围叹气的人就更多了。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 傅青舟也知道没自己啥事了,于是默默退至众人身后。 “原来这白将军全程跟着,是为了给他们引路啊。” 他悄声道:“轻轻松松卖了大将军一个人情,他倒是会做人。” 烟鬼声音飘入耳中:“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傅青舟挑眉:“有什么意思?” “那个大将军,武窍八境修为。” 烟鬼笑道:“他俩弟弟妹妹,一个七境、一个六境……但熊绍可是正儿八经的武道巅峰呢。” 傅青舟听后一奇:“那他们还敢挑战熊绍?” “你小子修为太低,感受不到。”烟鬼干笑道:“他们身上的血气很重很重,但与老子当年所修的……不同,看着像是法术、又不是法术,有趣。”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华无影轻声道:“熊总镖头麻烦了。” 傅青舟扭头:“怎么了?” “听闻军中大将皆修行兵术,很早便以自身武道修为潜力为祭、开启一层灵窍,从此后在战场上杀敌越多、血气越重,兵术加持便也愈加强大。” 华无影解释道:“兵家之人,越境杀敌……乃是常态。” “原来如此……”烟鬼轻声喃喃道:“兵术吗?有趣有趣。” 那一边,熊绍显然也知晓这一点,神色变得极为凝重。 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无奈之中,他只得沉沉点头:“既然如此,便请将军指教。” 言罢,他挥了挥手,两名镖师吭哧吭哧扛着一把大枪走了过来。 熊绍一手握起那杆沉重大枪:“此枪名崩云、重八十六斤,枪头玄铁所铸、长九寸,枪杆为南疆铁竹打造,长六尺五寸……将军,小心了。” 荀奇峰嘴角一勾、上前两步,同样将自己长枪一横:“此乃洪元帅所赐长枪,名为厉鬼,枪头饱饮北夷蛮血,长七尺二寸、重三十九斤,总镖头,莫要轻视。” 此二人皆是使枪之人,那荀奇峰的枪重已然远超寻常兵器重量,而熊绍的崩云枪更是足有八十多斤重,可以想象一旦交手,该是怎样一副石崩地裂之景。 再无废话,二人同时眼中精光暴绽、攻向了对方! 第六十二章 武道巅峰之战 长枪讲究拦、拿、扎三大基本功,再往上,还有刺、挞、抨、缠、圈、拦、扑、点、拨、舞花等等招法,百般变化,汇成诸多枪法。 熊绍的枪法并不那么精妙,来来回回便是一扎、一砸。 但他长枪极重,本人更是力大无穷,以武道巅峰使出的枪术虽然简单,每一次枪尖抖动皆于周围刮起狂风,枪身抽在空气中更是噼啪爆响不断,令人心惊胆颤。 荀奇峰的长枪则要精妙许多,大概是因为他常于万军众中搏杀,那枪法与昨夜华无影演示的流风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极为讲究身法。 面对着崩山裂河的一次次重击,他却举重若轻、次次化解,时而突起暴攻。 二人刚交上手,强大恐怖的气浪便轰然铺开,震得观战众人连连后退。 不仅如此,当荀奇峰将熊绍一记刺击格开时,宣泄向一旁的气劲竟卷起了旋风,那旋风所至之处沙石崩裂、草木绞碎,呼啸着扑向周围之人! 眼见这旋风便要卷到观战人群,忽而铮地一声,是那荀英霞持枪飞跃而来,震枪将旋风拍散。 “不想死的都退远一点!” 她沉声道:“老娘不乐意管你们死活。” 荀奇川同样踱步至另一侧人群,舞动枪尖、搅散了一片洒向人群的气劲。 场中二人越战越酣,熊绍身周渐渐凝起一股淡淡白雾,每一次扑扎重砸,那白雾便随印堂穴涌入他体内。 他双臂青筋亦暴起到一种可怕程度,看着便像血管要炸开一般,但那血管却是在随着枪法节奏蠕动,仿佛体内有一个血泵、在根据他的动作为双手输送气血。 “七境启心窍、发五脏,八境启六腑,九境之后周身气血贯通、经络拓河为海。” 傅青舟身旁的华无影解释道:“熊总镖头走的是最中正的武道之路,堂堂正正、以力破巧,一身气血筋肉仿若天雷。” 就在他讲解时,荀奇峰身上亦有异像涌动。 他眉心浮现出一个血色印记,看着便如同一只怒睁之目,随后呼吸间竟有血雾从他身体无数毛孔中溢散而出! 刹那间,他的力量速度都上了一个层次,身形宛若残影,枪尖更是抖得几乎无法捉摸。 “这便是兵术了。” 华无影又解释道:“这位荀将军血气如此之重,想来在战场上杀敌极多,每一分血气都可令他更加一分,因此即便他境界较熊总镖头更低,却也能战个不分上下。” 傅青舟听着缓缓点头,随后好奇道:“诶,华兄,你怎么跑来给我解说了?对我这么好?我可连名字都还没告诉你啊。” “呵呵。” 华无影笑道:“我这个人性子就是这样,喜欢交朋友。” “那是显得我小气了。”傅青舟冲他抱了抱拳:“小弟姓傅,傅青舟。” “好名字。”华无影微微回礼:“傅贤弟,你该不是长青镖局之人吧?” 傅青舟一怔。 “呵呵,没那么难。” 华无影笑道:“长青镖局中的镖师,没有哪一個会到了武窍四境仍未学过任何精巧武技。” “原来如此。”傅青舟耸耸肩:“那你没想过我究竟是谁?” 华无影眨了眨眼:“能以镖师身份任人挑战、还能放人进镖局营地,只能是他们的主顾了——但他们的主顾是龙大悲,不是你,因此你大约只能是龙大悲的弟子。” 傅青舟轻叹一口气:“怎么别人穿越后碰上的全是降智配角,我这碰上的一个比一个机灵……” “什么?”华无影完全没听懂。 “没啥。” 傅青舟一摊手:“其实我也不是龙大悲弟子,只是他非要教我东西,我内心是极度拒绝的,我可不想变成他那德性……所以你们如果有办法弄死他、需要我帮忙,一定要告诉我。” 华无影竟也没有半点不信的意思,点头笑道:“好说。” 他们俩小声说话的功夫间,那边熊绍、荀奇峰已然战至白热。 观战人群此时已退了几十步远,二人方圆五十步内已无一块完好石头、更无一棵树木尚存,仿佛被暴风摧残过了一遍。 熊绍身上多了数道伤口,体内血气不受控制地从伤口中飘出、化作血雾涌向荀奇峰,而荀奇峰亦在几次不得不硬拼的对碰后崩裂了虎口、崴伤了脚,左肩头更是被砸得塌了下去,身形变得稍些迟钝起来。 可两人对战气氛却比方才更加肃杀凶猛,如傅青舟这般修为稍低的甚至不敢直视他们,两人身上涌现的战意刺得他双目生疼、太阳穴直跳。 “这便是武道巅峰么……” 傅青舟暗暗道:“虽不比当初麻长老噬天魔体发动时那般恐怖诡异,却更加霸道、凶狠。” 就在这时,他耳中忽然传来烟鬼冷笑:“嘿,那熊绍放水了,他不敢得罪这将军啊。” 几乎是它说话的同时,荀奇峰一枪突进,猛地刺中熊绍右肩肩窝! 熊绍一声闷哼、猛然后退,肩头鲜血狂飙,右手微微颤抖。 “将军好本事。” 他捂着伤口微微颔首:“我败了。” 傅青舟瞪大了眼——他根本没看出来熊绍哪里放水了? 方才他那柄重枪砸得如此凶狠,砸得荀奇峰连连后退,那不是荀奇峰自己找到了反击时机、凌厉一刺么? “看不懂了吧?” 烟鬼得意洋洋:“熊招那几砸太有节奏了,每一砸的时间间隔、力道、位置分毫不差,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荀奇峰身在其中,怎么可能找不见破绽?” “原来如此。” 傅青舟微微点头,悄悄看了身旁华无影一眼。 这位大哥此时正一脸酣畅、与周围众江湖人士一同为荀奇峰高声喝彩,显然也没看出来。 果然这修为差距、眼力差距,还是摆在那的。 那一边荀奇峰也不矫情,哪怕他明知对面放了水,但血仇在前,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 他冲熊绍抱了个拳后,其弟弟妹妹便冲了上来,往他嘴里扔了几枚丹药。 “大哥。” 荀奇川目光中闪烁着兴奋:“我们去杀龙大悲!” “嗯。”荀奇峰咽下丹药后,方才在大战后稍显萎顿的精神又一次提振起来:“走。” “荀大哥!” 这时,那白克鹏又凑近过来,双手递来一瓶丹药:“小弟这有助长气血兵术的丹药,愿助大哥报仇一臂之力!” 荀奇峰双目微亮:“好,我承你这个情……小妹,接下。” 三人没有客气,纷纷将那丹药吞下,顿时全都变得双目血红、身周血雾弥漫。 腥气弥散开来,不论是谁都不敢再拂其锋芒,三人肩并着肩,大步往镖车车队正中央那辆马车走去。 第六十三章 黄雀在后 没有人敢拦在荀奇峰他们三兄妹面前,任何一个镖师、一个江湖人士都不敢。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实力、他们的身份,更是因为他们那一往无前、无视生死的杀意。 没人知道龙大悲当年究竟杀过多少人、破灭过多少家庭,但至少有三个当年的孩子活到了现在、有了强大的实力,并等来了报仇机会。 如果此时有人要挡在他们面前,相信他们一定会将其剁成碎肉! 三人越走越快,直至变走为跑,又由小跑变作大步狂奔! 当他们接近马车时,足底皆已生风。 他们无需去问龙大悲在哪辆马车之中,到了荀奇峰这种境界,哪个马车里有人、有几个人、呼吸频率如何……一眼便知。 境界最高的荀奇峰冲在最前头,长枪厉鬼呼啸血雾,重重刺向马车车厢! 刹那间,整個马车车厢炸裂成无数碎片,拉车的马连嘶鸣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车厢碎片切成了肉块。 烟尘血雾大作间,荀奇川、荀英霞二人紧随其后,一人高跃砸枪、一人横枪扫荡,根本不给车厢中人逃出的机会。 下一瞬间,马车炸开时的烟尘、血雾、碎片,忽然变得凌厉锋锐起来,它们像无数暗器一般四散溅射而出! 离最近的荀奇峰神色剧变、抽枪回防,将一杆枪舞成了残影,无数“暗器”打在上边,叮当声连响不断、逼得他连连后退。 另两人亦是如此,一时间再难靠近马车残骸。 烟尘间,隐约可见龙大悲那魁梧高大的身影轮廓。 不远处众人皆是惊异无比,根本无法想象龙大悲是如何做到的。 傅青舟更是惊讶——龙大悲竟然弱了这么多? 放在之前,就这三兄妹,恐怕连靠近马车都做不到便已然被杀!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名刀客高高跃起,疾呼道:“荀将军,在下雪峰刀客庞杰,前来助你杀恶!” 此人武功修为不低,刀光寒影掠来,直冲向马车! 众江湖人士身体一振! 对啊,这不正是击杀龙大悲的最好时机么? 有那三兄妹在前边顶着,只要不是太弱,应该……也能蹭点什么? 哪怕只是帮他们挡挡招什么的,也算是给了点人情,说不定将来也能混点好处? 这样想的人很多,于是眨眼间,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冲杀而出。 转眼间大批江湖人士浩浩荡荡杀向龙大悲,荀家三兄妹亦抗过了那一波反击,再次举枪杀去。 傅青舟已然见不到龙大悲身影轮廓了。 他站定在原地,定定地愣了两秒后,忽然扭头便跑! “诶?傅贤弟?”一旁华无影怔住,唤了一声。 但傅青舟现在哪有空回应他? 龙大悲究竟有多少底牌无人知晓,哪怕眼下看上去他连荀家三兄妹都无法秒杀、更无力应对如潮水般涌去的敌人,但……谁能确定呢? 眼下乱作一团,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退一万步说,只要自己趁此机会逃得很远,哪怕龙大悲能再次找来,他也要耗费更多心神精力、也会离琅環山更远,届时他还要再带着自己去那真仙宫,是不是更难了?更容易被人发现、杀死? “华兄!” 傅青舟一边喊着、一边扭头就跑:“别待在这了,快走吧!” 就在他转身时,身后传来一股宏大气浪,将他重重推倒在地,并传来了不少惨叫之声。 但傅青舟没有在意,他飞快爬起身,神色肃然、继续奔跑。 如此跑出了百步,身后依然有无数混乱喊打喊杀声……而龙大悲没有追来。 两百步,依然没有追来。 三百步、五百步……傅青舟越跑越远,离开了官道,钻入了周围山林间。 一进山,他便像鱼回到了水,步伐都轻快起来。 他拿出了猎户钻山攀林的本事,一路奔逃,并特地选择了与琅環山相反方向。 如此狂奔了足足一刻钟功夫,傅青舟才稍稍停歇下来,回过头去。 没有人跟来。 他怔了一小会儿,随后笑容渐渐浮现于脸上。 但现在还不是大笑的时候。 稍作歇息后,傅青舟开始继续逃跑,只是现在他不再奔跑,仅是快步行走。 必须得保留体力……万一,哪怕只是万一,重伤将死的龙大悲若真的再度找来,届时或许自己已有了反抗之力呢? 但走着走着,傅青舟脚步突然停下。 前方树林间,人影绰绰。 踩踏枯枝落叶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又一个人从林间走了出来。 这些人一身玄金色官兵服、上绣锦云日月,腰间全都挂着一块玄色玉牌,上刻“明剑知世”四个大字。 明剑阁密使! 傅青舟身体一震。 “就是他。” 他听见有人低声道:“龙大悲的传人。” 于是这些密使快步向他走来,四面八方全都是脚步声——他竟然被包围了。 “我不是他的传人!” 傅青舟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朗声道:“我并未屈从于他!” “无妨。” 不远处飘来一个悠悠之声:“只要他重视你便可。” 这些明剑阁密使们没有动手,只是围成一个圈,将傅青舟困困围住。 他循声望去,只见众密使后方缓缓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络缌胡挂脸的明剑阁密使,此人身份显然有所不同,他的官服更加华丽、腰间玉牌更加厚大,便连提在手中的长刀刀鞘亦是碧玉所制。 此人眉宇间有股与龙大悲很相似的淡然平静之色,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稍稍破坏了这种淡然。 “听万毒山的人说,你很聪明。” 他勾着一边嘴角道:“你知道我们为何要围你么?” 傅青舟见明剑阁没有向自己动手,稍松一口气,点了点头:“猜到七八分了。” “你们之前数次围剿龙大悲,甚至连宁大人也出了手,但却依然被他反复逃走,便大概已然知晓不可能轻松捉到他。” “他带着我跑了这么远,你们一直没追来,这本就够奇怪的了……我原本还以为真是花晓兰骗了你们,但仔细想想,南疆以外、大延朝廷管制力极强,理应遍地皆是你们耳目,不该被骗。” “所以,我猜想你们是故意放任龙大悲……任由万毒山以及其他江湖人士对其追杀。” “他再强大也是个人,一路上没有半点休息机会,一次次战斗也在不停地消磨他……如今荀家三兄妹杀来,再加上其余江湖人士辅助,就算龙大悲能活,他也油尽灯枯了。” 傅青舟直视着明剑阁官员那越来越亮的眼睛,轻声道:“但你们不想他死……你们还要他的秘密,因此伱们需要以我为饵、诱他靠近,将他擒住。” “哈哈哈哈……” 那官员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果然够聪明!你这哪是猜到七八分,你是全猜中了!如此人才,倒是可以进掌剑书院进修一番,指不定将来也能成为我明剑阁之人!” 见状如此,傅青舟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上来拔刀拔剑,那就好…… 他站定身子,微微拱手行礼:“大人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便是,我也想要让龙大悲绳之以法。” “好说。” 那官员挥了挥手:“老夫姓李,你可称一声李大人;至于你需要做什么……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乖乖配合我等。” 第六十四章 龙之末路(上) 刚刚逃出了一段距离的傅青舟,不得已又随着明剑阁众人原路返回。 他根本没去问这些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明剑阁震慑天下,有点小手段再正常不过。 被明剑阁密使看着一路返回,他不仅没有半点不满,相反,他心中还有些期待。 相比于被龙大悲那种变态当徒弟养着、再送到那早已经没了声息的真仙宫,他更愿意帮助明剑阁捉住龙大悲、之后再进掌剑书院。 毕竟就连唐娇都晓得掌剑书院是天下人人敬仰之所在,横跨朝廷江湖、地位超然。 更不用说,就连龙大悲都猜测,掌剑书院中或有解决自己身上诡咒的办法。 “小子,你与龙大悲同行许久……” 那李大人忽然问道:“是否知晓他有何弱点?” 傅青舟稍作思忖后,缓缓应道:“以我浅薄所见,他如今身上最大问题便是万毒山蛊阵留下的蛊火,另外他此前还被种入了一枚尸蛊,虽然已经排出,却还是将他一身皮肉变得如死人一般。” “除此以外,他脖颈处有块深可见骨的伤、胸前有道大伤深及脏腑,左腰肋下……” 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李大人听得微微颔首。 其余明剑阁密使也听得非常认真,一会儿若是要交上手,这些都是能够决定胜负之关键。 “伤得如此之重,此前尚能从我等手中多次逃脱,真非凡人也。” 李大人感慨了一声。 他一边轻叹着,一边毫无征兆地拔出了腰间长刀、向后劈去! 轰地一声,长刀落地,在地面上劈出一道长长裂痕、裂痕蔓延向数丈之外,刀气外溢,将数丈之内大树树皮都削出了无数深痕。 一刀落空,却逼退了来人。 龙大悲飘然落至刀痕尽头,轻轻一叹。 傅青舟头皮发麻——他还是找来了! 龙大悲看上去比之前模样更加凄惨了,全身布满了可怕的血洞与伤痕,甚至很难判断出究竟哪一个伤才是最重的。 那些伤口中的蛊火燃烧得极旺,令他整个人就像是一盏点亮的紫色灯笼般。 “厉害。” 李大人歪了歪头:“来的路上碰见万毒山的人了?这样还能避过我一刀,不愧是你啊。” 其余明剑阁成员纷纷拔刀,傅青舟也被一名密使按住肩头、退至数步之外。 “李惊蛰。”龙大悲淡淡道:“好久不见。” 傅青舟眉心一跳。 他记得李惊蛰这个名字,那不就是此前在万毒山时、姜云丰所提到的人么? 能去掌剑书院作客教,又与龙大悲相识,想必也是明剑阁中一号大人物了。 “既然来了……” 李惊蛰微微一笑:“便不要走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但其余数名明剑阁成员皆已如箭矢一般射步而出。 他们速度奇快无比,身形有若残影,呼啸间十数道寒光便已然洒向龙大悲。 而李惊蛰却是慢慢地提起了手中长刀,摆出一个蓄势之姿,身周泛起了淡淡白雾。 傅青舟此时身边有人,自然不好与烟鬼对谈,但如今他的眼力也比数日前稍有长进。 十数次切磋、华无影授剑、武道巅峰之战…… 如今他已能大致看出,那些明剑阁成员的实力,每一个应都不在华无影之下! 甚至……更高。 傅青舟能感受到他们长刀挥洒时那澎湃如潮的气浪,这是华无影演示剑招时所没有的。 内息外放,便已经是五境之上的能力,莫非这些密使,個个都有六境实力? 不是没可能,荀家三兄妹中最弱的六境在军中是个千总,傅青舟对此没有太大概念,不知千总是什么水准,但大约也是个官了。 而明剑阁成员身份超然,之前自己只是伪装成一个密使,便能将万毒山上下惊成一团,如此看来,他们实力绝不可能低。 至于李惊蛰…… 傅青舟看了一眼身周白雾缭绕的这位李大人,心想,他该比熊绍要强。 熊绍打到白热处才可引动灵虚化雾,而李惊蛰仅是蓄力便办到了,这模样倒与当初麻长老有些相似。 莫非,李惊蛰也是洞天境强者? 便在他胡乱猜测之时,前方已然交上了手。 龙大悲确实比之前虚弱太多太多,他手中有一柄不知从哪个江湖人士手上摘来的长剑,却再也挥不出蜀都城中那一剑。 交手不过片刻,他身上便又多了数道刀痕——虽然他也割断了两名密使喉咙。 “龙大悲!” 李惊蛰那明亮的双眸里精光乍现:“他要死了!” 他猛地挥起长刀,却竟不是劈向龙大悲,而是划过长弧、劈向了傅青舟! 这一下连傅青舟都大吃一惊。 他瞬间便明白,李惊蛰这是要拿自己威迫龙大悲前来救援,但……这一刀可是真砍! 不久前还和颜悦色、说自己将来能进明剑阁的人,转头便给自己来了必杀一刀! 傅青舟心中寒凉,下意识想要闪避,但身侧那名密使死死按着他,大力由肩入身、控得他半点动弹不得。 刀光尚有数尺之余,锋锐之劲却已然传递而来。 傅青舟眉心皮肤裂开,鲜血涌出,散乱发丝在刀风下飘然断裂。 那一边,龙大悲目眦欲裂,一手捉住剑刃用力掰动、直将长剑弯断为十数块刃片。 刃片飞弹、瞬间射向周围密使,令密使们不得不横刀回防,而龙大悲亦借此机会身形闪动,刹那间出现在了傅青舟面前。 噗呲! 腥臭毒血溅满傅青舟一脸一身。 李惊蛰站定在龙大悲面前,那柄长刀被他重重压入龙大悲肩颈位置,并还在不断地向下狠压。 龙大悲面色肃然、以一双肉掌强撑着刀,巍然不动。 与此同时,一直按着傅青舟那名密使将他往边上一推、伸手于腰间一拂,又扬起一刀,从背后重劈在龙大悲背部! 不仅如此,方才那些密使也疾步而来,一刀又一刀劈向了龙大悲。 刀刀入肉、刀刀入骨。 傅青舟站在后方,神色很是复杂。 他很希望龙大悲就此死去,但……若对方是因救自己而死呢? 他不知道。 他不明白自己此时应当是开心、是解脱、是愧疚,又或是什么情绪。 “别一脸死相。” 李惊蛰压着刀,脸贴近了龙大悲,微笑道:“我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死……三十年的折磨远远不够,你好日子长着呢。” 龙大悲面无表情,身形在十数把长刀压制下一点点向下压低。 但就在他单膝膝弯即将触及地面时,这些长刀却再也无法再往下半寸。 “徒儿。” 龙大悲沉声道:“为师说了要带你去琅環山,便一定会去。” 言罢,他整个人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瘦下去,但身上气息却在不断攀涨,与此同时,众人脚下大地忽然微微震颤起来! 第六十五章 龙之末路(下) “他要反扑,压制住。” 李惊蛰面沉似水,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原本龙大悲在绝境中引动大地震颤,足令这些明剑阁密探们心惊肉跳,但他们这位上官的话好似一块定心石、令他们重新沉静下来。 “泄灵钉。”李惊蛰继续吩咐道。 两名龙大悲身后的密使毫不犹豫将长刀从龙大悲身上抽出,反手摸出两枚“钉”。 那所谓的泄灵钉哪里是钉,它简直比一般短剑还要更粗更长更大,完全就是个杵了。 他们重重将泄灵钉敲在龙大悲后腰位置,深深捅了进去。 没有鲜血、没有痛哼,只是那泄灵钉的后端圆头部分忽像莲花一般绽开,随后喷出了大量灵虚白雾。 他们正在抽取龙大悲体内灵虚、将其泄出! 龙大悲却不以为意:“李惊蛰,你也洞天了,莫非不明白经络灵虚皆为虚妄?” 大地震颤越来越强。 震颤的不仅仅是大地,似乎有什么力量正从地面下传导而来,李惊蛰也好、其余明剑阁密使也罢,表情都越来越痛苦,有人不知不觉间口鼻中都淌出了鲜血。 渐渐地,他们身上开始传来骨骼摩擦之声,握刀的手再难使力,似是他们的身体被迫与大地保持了同等频率的震颤、正在消解他们的身体与力量! “这、这是……” 此时李惊蛰也难再保持平静:“这是什么道术……” “是个屁的道术?” 不远处,傅青舟耳中传来烟鬼赞叹与惊疑交加的声音:“这他妈是玄星之力!但这怎么可能?玄星乃是汲取星辰之力,与大地有何干系?” 大地?星辰? 傅青舟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古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 就算这里不是地球,但大概也是个什么星球吧?可古人大多不晓得,会以为世界是天圆地方、海的尽头会有天涯海角…… 果不其然,面对着李惊蛰的疑问,龙大悲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们不会懂的,所谓星辰……不仅悬于九天之上、亦在你我足下千里。” 李惊蛰根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抽出一只手、捏了个手印法诀,重重拍到龙大悲额上! 洞天之境,武灵双脉皆开,哪怕是武者亦可施放法术。 但他这一下却未能取得成效,反而像是拍在了厚重土地上一般,被一股巨力反弹震飞! 被震飞的,不仅是他。 气浪轰然荡开、李惊蛰喷血倒飞而去的同时,龙大悲亦震开了砍入身上的每一把长刀、以及手握长刀的每一个密使! 刹那间,时间仿佛冻结。 众人尚未落地,龙大悲便已消失在原地。 这一次,傅青舟看清了。 他并非瞬移,而是“土遁”。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身体一矮、消失在了土里,随后又刹那间出现在傅青舟身边、伸手搭住了他的肩。 只是方才那一震显然对龙大悲消耗极大,他或许是想直接带着傅青舟离开,却没忍住弯下腰、喷出了一口腥臭的毒血血雾。 “从星球上汲取力量?” 傅青舟平静地问道:“原来如此……你不论伤得多重也不会死,莫非也是因为脚踏实地、便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龙大悲有些惊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强抓来的徒弟。 “星……球?” 他神色似是在笑、又似是在深思:“星球……容后再说,我们走。” 搭在傅青舟肩头的五指一紧,两人却并未遁走。 傅青舟挑了挑眉——不知何时,一支小小吹箭钉在了龙大悲颈侧。 他确实很虚弱了,连一支吹箭都躲不开。 龙大悲神色一紧,伸手拔下颈侧吹箭,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吹箭所伤之处皮肤开始极速溃烂,那皮肉如同被强酸腐蚀的橡胶一般,开始发黄发黑、散发出恶臭气味。 “你死期到了。” 林间传来花晓兰冷若冰霜的笑声。 她赤着脚从林间走出,小脸上挂满笑容,手中握着一支吹箭箭筒。 “你真的好厉害……” 她喃喃道:“蛊火也烧不化你、尸蛊也杀不了你,这么多的毒没一個能毒死你,但现在呢?” “现在你快死了,来的路上还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但你不知道,他们本就是来赴死的。” 花晓兰笑着笑着,眼中有了水雾:“你杀死他们时,身上便沾染了换命咒,几十条命压在身上的感觉如何?” 她说话的功夫,龙大悲的半个脖子连同半个肩膀都已经完全溃烂,甚至连皮肉下的骨骼都沸腾了起来,似要融化。 他沉目轻言:“换命咒……伱施此咒,活不过三十岁了。” “那又如何?” 花晓兰一歪头、眨了眨大眼:“至少我杀了你呀!” 换命咒,才是她真正的杀招。 一路行来,多次地失败、退却、示弱,都是为了最后这轻飘飘地一下。 不远处,方才被震飞震伤的李惊蛰这时才缓缓爬起。 而其余被震飞的明剑阁密使们都已然生死不知、一动不动了。 李惊蛰见到如此情形,无奈地摇了摇头。 便如此前荀家三兄妹寻仇要杀人一般,花晓兰对龙大悲亦是寻仇——她要报的是师仇。 方才龙大悲几乎要逃走,而她选择此时出手杀人,哪怕是想要生擒龙大悲的明剑阁也不好说什么。 师出有名,符合大义。 龙大悲伸手摸了一把不断溃烂腐化的伤处,只摸到了一手烂肉脓血,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悲凉。 傅青舟在一旁看着他,轻轻一叹。 他知道,龙大悲真的要死了。 这是个恶人、一个天底下最可怕的恶人,但他同时也是个具备大慈悲心的人。 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是在拯救这个世界、拯救世上所有的人,只不过他脑子坏了、是个疯子,所以走错了路。 不知为何,傅青舟此时忽然对其生出了一丝怜悯之心。 “你不用带我去琅環山了。” 他突然说道:“我自己会去。” 龙大悲一怔,举目直视着他双眼。 “我不承认你是我师父,我也依然觉得你该死。” 傅青舟平静对视回去:“但你救了我许多次,这是事实……如果你最后的遗愿是希望我去琅環山上见一见你师兄,我会去的。” 龙大悲笑了。 这一刻他似乎变老了许多。 溃烂与腐败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他的整个右肩已然完全腐烂,右手臂就像垃圾一样啪哒落地。 “好。” 他笑道:“还有那个星球……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 傅青舟正要开口,却被边上的声音打断了。 “你死前还有不少话要说嘛?”花晓兰笑容阴森地说道:“我想看你死得更快一些!” 她扬起手,袖袍中疾射出一只毒蛇! 但毒蛇没能咬到龙大悲身上。 傅青舟抬起手,准确无误地掐住了毒蛇脖颈,在它缠绕至自己手臂前,一把将其捏死了过去。 花晓兰眼睛一瞪:“你!” “他会死的,不差这一小会儿。” 傅青舟淡淡道:“给他点时间,看在我的面子上。” 花晓兰咬着嘴唇,两息后,她重新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好,龙大悲会死多亏了你……我给你这个面子。” 说罢,她默默退至了一旁。 李惊蛰也没再上前,他甚至不再去看龙大悲,而是转身检查起那些不省人事的密使们。 傅青舟点了点头,重新看向龙大悲。 “星球,便是字面意思。” 他用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道:“天外宇宙有亿万星辰,每颗星辰都是一个球……我们脚下大地亦是如此,与亿万星辰并无他别,甚至日、月,也不过是无数星球中的一员。” 龙大悲张大了嘴:“日月……与星辰……原来如此……原来……” 不仅是他,烟鬼的声音也在低声喃喃:“啊?日月和星辰怎么会是一个东西?日月这么大、星辰这么小……” 傅青舟没打算再解释下去了。 若说星辰与玄星境修行有极大关系,那他不敢让烟鬼知道太多,省得给自己未来招惹麻烦。 “为师,明白了。” 龙大悲点了点头。 此时他半个身子都已经被腐化,内脏也开始溃烂,声音变得极为干哑,也根本再站不住了。 傅青舟扶着他躺下,看着他脸上渐渐显露出死气。 “去……真仙宫……找师兄……青松子……” 龙大悲张大着嘴,从喉咙中挤出最后几个字道:“告诉他……你……修了……戚……” 话说未完,他双目一黯,失去了所有焦距与神光。 天下无敌龙大悲,终于死了。 第六十六章 急转直下 龙大悲死了。 傅青舟长舒一口气,慢慢站起身。 随后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对花晓兰微微一笑:“恭喜你,大仇得报。” 花晓兰也笑得很甜、很开心:“谢谢你,之前追杀他时曾利用过你……小女子深感不安,待回万毒山后,我会好好替你研究解决咒之法。” 傅青舟耸耸肩:“好说,只要你能联系上我就行。” “当然可以。” 花晓兰眨着眼笑笑,冲他施了一礼:“那便来日再见。” “诶等等。”傅青舟忽然想到件事:“夸叶,他还好么?” “放心吧。” 花晓兰点点头:“为了使换命咒,我前程已毁……待我死后,夸叶师兄或许会成为万毒山宗主,他很重要,不能死。” 说罢,她不再作任何停留,转身便消失在了林间。 傅青舟以前看过许多小说、电视剧,里面的角色常常在大仇得报后觉得“空虚”,可他从花晓兰脸上看不到一点点空虚的情绪。 相反,她非常开心、非常满足,甚至说出自己“前程已毁”、“未来要死”这种话也没有半点消沉。 傅青舟摇了摇头,低头去看龙大悲的尸体——这具尸体根本不需要安葬,就在这么极短的时间内,他已然完全腐化溃烂、与周围腐枝败叶融为了一体。 于是他有些解脱地笑了笑,冲不远处李惊蛰抱拳行了一礼:“李大人,此事已毕,草民便先行离开了。” “不,你不能走。” 李惊蛰一边检查着一名躺在地上的密使,一边沉声道。 傅青舟一怔。 李惊蛰抬起头,目光沉静:“龙大悲已死,你是他唯一传人,你要把他的秘密给我们。” 傅青舟苦笑一声:“李大人,我哪有什么秘密?他什么也没告诉我啊?” “你身上究竟是否有秘密,进了京后,我们自会知晓。” 李惊蛰站起身,淡淡道。 傅青舟心中一沉。 这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么? 看李惊蛰这意思,自己这是要接受拷问了么? 他无奈一笑:“李大人,花晓兰还未走远,她有让人说真话的毒剂,要不你现在抓紧把她叫回来、给我来上一剂,我好给你说说实话?” “呵呵。” 李惊蛰也是一笑:“你与万毒山关系匪浅,本官信不过——更何况有些秘密,伱自己也未必知晓,却是实实在在印在了你脑海中,普通吐真毒剂可挖不出来。” 傅青舟脑海中闪过一道惊雷。 戚然诀! 龙大悲说戚然诀不可意味、不可言传,只能深深印入他灵魂之中,他自己甚至都回想不起关于戚然诀的任何东西,却已然不得不开始修行这种功法。 莫非那秘密,就藏在这戚然诀中? “不必回想了,我们会帮你。”李惊蛰一边说着,一边向傅青舟走来:“你此前配合得很好,莫在此时犯了糊涂。” 傅青舟却下意识退了两步。 若之前没有那迎头劈向自己的一刀,他或许还能信上几分。 嗯……其实或许也不会多相信吧。 他仍然记得唐娇对明剑阁的评价是……神秘而恐怖。 没有人不害怕明剑阁。 这种害怕不仅仅源自于他们无比强大的实力,还来自于他们的权、他们的术。 凡是被明剑阁认定为有罪的人,最后一定会有罪。 傅青舟可不觉得这个古代封建王朝社会能有多讲究法治,这明剑阁怕是与锦衣卫一样,有个什么诏狱之类的地方,进去都得脱层皮。 他自己问心无愧,但架不住龙大悲好像真的往自己脑袋里塞了点啥啊! 这下麻烦了…… 逃,逃不掉;打,打不过。 自己咋就这么倒霉? “想啥呢?还不跑?” 烟鬼的声音适时响起:“那些密使已经全死光了!而且这老小子没你想得这么厉害!他被龙大悲打残了已经!” 傅青舟眉头一扬、再无犹豫,扭头便跑! 只是在转身之时,他心中有些苦楚。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 这一跑,自己岂不是要变成朝廷通缉犯了? 万一消息走漏出去,那些江湖人士也跑来追杀自己、要从自己这里拷问龙大悲的秘密,该怎么办? 但相比之下,他还是更不愿意被抓去拷问。 下一瞬间,背后传来了破空之声。 傅青舟侧身扑地一滚,一柄长刀嗡然掠过,砸在了地上,正是那李惊蛰持刀劈来! “小子,别犯傻。” 他咳了口血,淡淡道:“明剑阁想要捉你,你逃不掉的。” 傅青舟没有与他废话的功夫,迅速爬起身,继续奔逃。 李惊蛰轻叹一声,提起刀跟了上去。 他没有奔跑、只是在行走,但行走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比傅青舟奔跑起来更慢。 烟鬼没有说错,他确实也伤得挺重,一边走、口鼻中便一边不断淌血。 不仅如此,他出刀速度也慢了许多,否则傅青舟怎么可能躲过? 但即便如此,洞天境与武窍四境的差距还是太大了。 李惊蛰劈出的每一刀都离傅青舟越来越近,如果不是他想留下傅青舟的命拷问秘密、每一刀都并非冲着要害所去,傅青舟或许早就已经交代了。 哪怕是这样,傅青舟还未逃出多远,身上便已然多了数道刀痕。 虽然那刀痕不深,却似是带着某种特殊的功法属性,有股怪异力量从伤痕处不断往里深钻,令他骨痛如剐、越跑越慢。 “你丫不是说他残了吗!” 傅青舟咬牙暗道:“怎么还打得我跑不掉!” 烟鬼无奈:“那还不是你自己太弱?空有四境水准,一点能拿出手的本事都没有……谁让你不学老子的功法?随便学一个,我都能给你匹配不少武技,哪像现在,只能向个毛头小子学点半吊子剑法,你甚至还不是用剑的……” 傅青舟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眼见前方出现一个陡峭大坡,干脆双臂一抱脑袋,主动滚了下去。 李惊蛰自然不可能因为一個陡坡便放过他,立即追上,轻巧地滑草随下。 傅青舟在陡坡草地上滚得七荤八素,跌跌撞撞滚落至坡底,摔得他头脑发昏。 但就在他准备撑起身子爬起时,却看见一双穿着朴素布鞋的脚站立在自己身前。 他微微一怔,抬起头去。 只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身着蓝色道衣的中年道士,最多四十岁左右模样,长像奇丑无比。 紧随而来的李惊蛰自然也见着了这道士,他刹停脚步,瞳孔微缩。 “是你?”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青松子?” 第六十七章 很丑、很弱,但惹不起 青松子? 傅青舟的瞳孔也缩了起来。 仅仅几分钟前,他才刚刚从龙大悲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龙大悲的……师兄? 但他怎么如此年轻?看着才四十来岁?难道是因为修为极高、返老有术? “嘿、嘿嘿。” 被叫破了身份后,道士青松子对着李惊蛰露出了一个讨好笑容,有些猥琐地拱了拱手:“原来是李大人,好久不见呀。” 他这副讨好模样也令傅青舟大跌眼镜——这样的人,竟是龙大悲师兄? 这怎么看也不像啊! 可李惊蛰却一点也不这样想,他神色警惕、语气沉肃:“你是为了龙大悲而来?” “唉,可不就是嘛?” 青松子叹了口气,伸出手挠了挠头,他的指甲发黄干裂、头发更是乱糟糟一团,简直比乞丐还乞丐:“这家伙太不省心了,听说他还想回山,给小道我吓得不行,巴巴赶来想拦住他……” “不过还好。”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烂牙:“还好他死了。” 李惊蛰微微一笑:“既然他死了,你便回山吧。” “那怎么行?” 青松子邋遢地抠了抠耳朵,眼睛往傅青舟身上一瞟:“他这不是收了个徒弟吗?这就算是小道的师侄了……” 说着,他那双三角小眼中精光一闪:“师侄受了欺负,师伯不得出来帮帮忙?” 傅青舟咽了口唾沫。 他慢慢爬起身,插了一句嘴:“不对啊,别人不是说龙大悲已经叛出真仙宫、你也因为他将真仙宫改了名、还退出江湖了吗?” 青松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啊,但龙大悲滚蛋了,又不影响他徒弟是我师侄?” 傅青舟明白了。 原来这也是个精神病。 李惊蛰也被他这莫名其妙的逻辑搞得有些烦躁,但此人毕竟是明剑阁高官,很快便明白过来:“原来你也想要龙大悲的秘密。” 青松子却不生气,反而挑了挑眉毛:“你觉得我很在意那家伙的秘密?” 说着,他眯起眼、竖起小拇指,冲李惊蛰比出了一个鄙视无比的动作:“你们整個明剑阁从上到下包括宁白眉,哪个不是捡着我老爹的饭吃、才混成这样?” “你们觉得龙大悲的秘密值钱,我呸!他那点东西,道爷我看都看不上!” 李惊蛰脸都白了。 傅青舟这时也想起了一件事……好像之前说过,龙大悲的师父是前任相剑师? 所以,那位前任相剑师,是青松子的爹? 他都快懵了,道士是可以结婚生子的吗? 青松子鄙视过后,却又忽然精分一般露出了最先泼皮般的赔笑笑容:“不过嘛李大人,咱知道您当差不易,这师侄呢,我带走;你们明剑阁要办事,回头上小道我那喝杯茶,咱们再好好谈,可否?” 李惊蛰都被他这态度搞懵逼了:“青松子,你到底什么意思?” “唉呀呀,意思就是……” 青松子嘿嘿一笑:“别他妈这么多废话了,给你脸你就要,若不要这脸,你就试试能不能打得过道爷我。” 傅青舟:“……” 李惊蛰:“……” “怎么?” 青松子搓着自己乱糟糟的胡茬道:“觉得自己打不过我这区区灵窍六境的小道士?” 灵、灵窍六境? 傅青舟瞪大了眼。 这怎么可能? 龙大悲乃是天下无敌的玄星境强者,青松子甚至还是他师兄,哪怕没有这么强,也应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宗门真仙宫掌门,怎么会是个灵窍六境? 岂料李惊蛰竟然真的没有动手,只是沉默片刻后,无力威胁道:“青松子,伱可知晓你这是在与大延朝廷作对?” “作对个屁!” 青松子冷笑道:“你让宁白眉过来,你看看他怎么说?” 李惊蛰又沉默了。 他的目光始终在傅青舟与青松子间游走,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始终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 这场景给傅青舟都看愣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李惊蛰忌惮的原因。 就算他伤了、就算他伤得很重,那也是堂堂洞天境人物啊! 之前面对龙大悲他都丝毫不惧、悍然而上,怎么会在一个灵窍六境道士面前退缩? 傅青舟默默退至一旁,悄声道:“你怎么看?” “看不懂。” 烟鬼一副摆烂的语气:“时代变了,这世界老子已经看不懂了。” “他真是灵窍六境?”傅青舟轻声问道。 烟鬼应了一声:“反正我探查的结果确实如此。” 傅青舟:“……” 另一边,李惊蛰斟酌再三,最终还是轻轻一叹。 他摇了摇头,将长刀回了鞘:“算了,不管了,你我惹不起……回去我会禀报宁大人,请他定夺。” 青松子开心地咧嘴笑道:“这就对了嘛!他要是不满意,请他来找我喝茶哈。” 李惊蛰撇撇嘴,转身便要离去。 傅青舟连忙出声:“诶,李大人!” 李惊蛰皱眉回首:“你还有什么事?” “那个……” 傅青舟干笑一声:“咱能不能说个情?就是关于我和龙大悲的关系,尽量别往外边说……” 李惊蛰瞪大了眼。 “毕竟要是捅出去,很多人跑来找我要龙大悲的秘密,我也扛不住啊。”傅青舟挠了挠头。 他当然是顺杆爬,眼见青松子能镇住场面,当然要借着机会提点要求了。 没等李惊蛰说话,青松子先摆了摆手:“放心放心,这要传出去了,就是明剑阁明知你身上有秘密还捉不到你,他们丢不起这人。” 李惊蛰气得吹胡子,再也不想停留,风一般地大步离去了。 傅青舟长呼一口气,整个人有些瘫软,找了棵大树倚着坐了下来。 青松子嘿然一笑,冲他挤了挤眼睛:“怎么样师侄,师伯我来得及时吧?” “及时及时。” 傅青舟敷衍着应道:“你来了也好,龙大悲死前我答应他要找你,现在也不用我自己跑了。” “唉呀,你最好还是得跑一趟。”青松子笑眯眯地说道:“因为道爷我根本不在这啊。” 傅青舟瞪圆了眼。 烟鬼也惊呼起来:“什么?这是分身?投影?怎么可能!如此真实完全的气息!” 傅青舟也勉强爬起身,试探着向青松子伸出了手。 这一手摸了个空,眼前人影竟真是一道虚幻投影! “是吧?没骗你。” 青松子那丑陋的脸庞一点点淡化:“记得来山上找我哟,乖师侄~” 话音落毕,他的身形也完全消散不见。 第六十八章 新旅程 天色渐暗,傅青舟独自走在官道上,嘴唇上下碰啊碰的,却没有任何声音。 若是换了旁人来看,大概会以为这是个低声自言自语的疯子。 但其实,他只不过是在与烟鬼高强度对话。 “你怎么啥都不懂?” 他冷笑道:“你不是玄星境么?你不是你那时代的顶级强者么?为何啥都看不懂了?” 烟鬼反唇相讥:“老子在白露山那种鬼地方困了几百年!几百年!” “谁他娘的知道几百年里都发生了啥?那年头连什么狗屁大延朝廷都还没有呢!” 傅青舟喃喃道:“你这随身老爷爷一点屁用没有。” “被龙大悲捉了,你帮不上忙;被明剑阁追,你帮不上忙;现在我想知道一下那青松子到底有何本事,你也什么都不晓得。” “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天天还觉得自己可牛了。” 烟鬼被他刺激得哇哇乱叫:“有本事你把身体让给老子啊!老子给你个机会、不把你神魂磨灭,就带伱看看玄星境是怎样的水准!” “哼哼。” 傅青舟冷笑:“这官道上马粪可不少,又想尝尝了?” 烟鬼大怒:“我日你十八代祖宗!” 傅青舟淡然道:“你死在白露山、我生在白露山,我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晓得,你也说我天赋异禀不似凡人,搞不好你自己就是我十八代祖宗呢?” 烟鬼惊呆了:“你为了恶心我,宁可认我作祖宗?” “怎么,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傅青舟讥讽道:“莫非你都修到玄星境了,还从来没有女人看上过你?” “放屁!放……屁!” 烟鬼再次大怒:“老子当年炉鼎万千,拜服在老子塌下的女人一百只手也数不过来!” 傅青舟恍然:“懂了,你只有炉鼎,但还是没有女人看上过你。” “你你你你!” 烟鬼破了大防,结巴一阵后,便不再说话。 傅青舟长吐一口气,心中舒服了些。 他之所以嘴这么毒,无非是在拿烟鬼出气罢了……毕竟他现在心情很复杂。 虽然青松子从李惊蛰手底下救了自己,但有个事他无法否认——如今明剑阁想要抓自己、想要从自己嘴里拷问出龙大悲的秘密。 这意味着,自己将来恐怕很难再去掌剑书院了。 人生在世,谁不想有些成就? 傅青舟如今在这个世界上,自然也有自己的梦想。 他想要解除诡咒、他想要摆脱烟鬼、他想要替养父报仇……他也想要找到办法解决戚然诀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但这些都最被动的。 如果说他自己想要什么?大概就是做一个侠客吧。 前世的干爹希望他能够救更多的人,这是干爹的遗愿,也是他如今的梦想。 因此他会用三年时间清扫了白露山范围内所有神棍、也会因为万毒山抵抗妖祟的“大义”而帮助他们。 那么掌剑书院……真是個很好的去处啊。 能学到绝世神功、能结识天下英豪,这是多少男人的大侠梦? 但真仙宫? 傅青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是他嫌弃人家,就看这真仙宫出来的两个奇葩吧。 一个龙大悲,人人喊打喊杀、是天底下最大的极恶之人,脑回路远异于常人。 一个青松子,好似泼皮无赖、放浪形骸,怎么看都不是个正经人。 这要是被收作弟子,将来自己搞不好也得变成个疯疯癫癫的精神病,那可如何是好? 走累了,他便找着官道边茶铺坐下。 他不像龙大悲那样能从看不见的地方摸出钱来,只能用山林间捉来的野鸡换碗汤面茶水,但好在多少是能够歇脚。 这刚坐下,周围桌边的讨论声便钻入耳中。 “你刚刚看见了吗?那么多官兵在洗地……那一地的血肉啊……” “看见了看见了,到底是什么事啊?” “不知道啊,就是江湖仇杀吧?” “啥江湖仇杀能杀成那个样?就算把几十个人剁成肉臊子铺一地也不过就是那样啊!” 傅青舟轻抿着茶水,摇了摇头。 不用想,这说的铁定就是龙大悲所为了。 他从山林间离开后直往琅環山方向上的官道,没再经过此前镖车车队被拦下之处,自然也就没再见着那场面。 那时距离他逃走已过了一段时间,看来人已经全散了,只剩下一些官兵在收拾残局。 只是不知那长青镖局如何了?华无影这种只是路过看个热闹的人有没有受伤? 思忖间,半碗汤面下了肚,身子热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他耳中忽然钻进一个声音。 “几、几位大哥。” 那是个怯生生的女孩声音:“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傅青舟一怔,回过头去。 那不正是唐娇么? 唐娇看上去风尘仆仆,还穿着当初分别时那身衣物,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被他问到的路人皱着眉头:“十五六岁的少年多了去了,哪个知道你说的是谁?” 唐娇咬着嘴唇,不敢再问,只能无助地四下张望。 她目光扫到了傅青舟,却很快移开。 傅青舟如今的长相,还是被龙大悲“捏脸”过后那二十余岁青年的模样…… 当时龙大悲和他说过,随着时间推移他会慢慢变回原本模样,但恐怕还得几日。 “唐娇!娇娇!” 傅青舟挥起了手:“这里!这里!” 唐娇怔住了,脸上先是一阵狂喜,但随即就盯着他那张略显陌生的脸,迷茫起来。 然而大概是听着这声音毕竟耳熟,她还是有些犹豫地走了过来:“大、大哥?” “是我。” 傅青舟冲她笑笑,低声道:“易了容,所以你没认出来吧?” “真的是你!” 唐娇大喜,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 但她毕竟还是个少女、周围又有许多人,她还是压抑着情绪没有直接扑过来,只是喜悦地用力搓起了衣角。 “你,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找你!” 唐娇流着眼泪委屈道:“你一声招呼也没打,我就记得你要往琅環山走……” “好了好了,坐下说。”傅青舟拉着她坐下,笑道:“这才几天不见,怎么都饿瘦了。” 原本他情绪不高,如今忽见唐娇,心情立时好了起来。 他本以为或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见到她,没想到这就碰上了……说巧也是巧,但也没那么巧,自己这一路过来速度不快,唐娇若有心追来,很快便能赶上。 相比于自己一个人闷头走着,有个贴心又可爱的小妹妹同行,自然心情要愉快许多。 这里当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聊起来必定涉及龙大悲,于是他将自己剩下的半碗汤面推给唐娇吃后,二人便重新上了路。 一番絮絮叨叨地交谈着这数日各自经历后,傅青舟忽然一拍脑袋。 “我俩身上没钱,此去琅環山尚有数百里路,这怎么去啊!” 第六十九章 营生 “五十文铜钱,只能给这么多了。” 满脸横肉的肉铺老板翻看着面前兔肉,撇嘴道:“咱这不缺肉,也就看在你这兔子身上没伤口,箭支都是贯目而过,这皮毛还能卖点钱……不然俺都懒得收。” 傅青舟与唐娇接过那点可怜的铜钱,对视一眼,满眼无奈。 快入冬了,山里的野兽也少。 更何况蜀地不比白露山,人口繁多、猎户自然也多,加上傅青舟并非本地猎户、对周边山林远没有白露山那么熟悉,折腾了半天下来,也就弄到几只兔子。 他们如今在一座官道边上的镇子,名叫落铁镇,人不少,商业也颇为发达,想必附近亦有大量农户畜养牲畜,因此肉铺老板才会说这儿不缺肉。 但他唯一会的赚钱路子可不就是打猎嘛…… “要不,再找找周围的神棍?” 傅青舟有些想要捡起老本行了。 “神棍?”唐娇有些好奇:“为什么找神棍能赚钱?” 傅青舟笑了笑,与她走在街上,简单聊了聊自己过去诛杀神棍的事。 唐娇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大哥,你杀了那些坏人,没拿他们去领赏吗?” “领赏?” 傅青舟眼睛一瞪:“还有地方领赏?” “有呀!”唐娇解释道:“我当年从京城一路去到南疆,常常见到村镇中挂有悬赏,若有侠客捉了悬赏上的恶人,便可去领赏。” “当初……”她低了低头:“我路上也被山贼劫掠过,还是几名侠客为了悬赏、将山贼诛杀,我才得救了呢。” 傅青舟恍然。 古代比较不比现代社会,治安很难面面俱到,官方武力值高了,那民间武力值也高啊! 放在武侠小说里,那就是什么江洋大盗、采花大盗、绿林好汉……遍地都是。 官府自然也会剿匪,但大城镇能养得起一些高手、小地方便做不到了。 因此许多被山贼、恶人袭扰的村庄便会挂出悬赏,由当地百姓凑钱做赏格、找一些侠客前来帮忙解决问题。 当然,大城镇偶尔也会碰上他们解决不了的麻烦,但那时他们该找的便是大宗门、或是一些修为境界更高的成名强者了,这种事也轮不到傅青舟。 想到这里,傅青舟眨了眨眼:“你这主意不错,咱们完全可以做赏金猎人嘛!你武窍也开了对不对?” 唐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就开了一境。” “没事,那也比没开要好。” 傅青舟摆摆手:“走,去找找这个镇上的悬赏,你知道一般在哪找么?” “嗯!” 唐娇知道自己帮到了大哥,开心地用力点头:“通常便在衙门附近,会有专门的布告栏张贴。” 镇子不大,二人很快就找到了衙门口不远处的布告栏。 这布告栏上贴着的几张纸已经泛黄破烂,但好歹还是能看清上边的字。 “蜀东贼僧,法嗔,悬赏白银百两……修为至少五境打底?” 傅青舟眼皮一跳。 他换了张悬赏看去:“绮罗宫叛徒,女子,不知样貌,只知其能歌善舞,悬赏白银三百两!修为……我去,六境?!” 唐娇也在一旁看着悬赏读出了声:“大哥你那俩应该不是这个镇上的,我看的这个像是镇子发布的,好像简单些?” “镇南约五十里处,马匪百余人,头目三人,修为皆为四境,一个人头赏银五十两;其余马匪一个人头五两银子。” 她眼睛亮晶晶:“这個怎么样?” 傅青舟有些犹豫。 马匪与普通山贼还不太一样。 要知道一般山贼是很难有足够钱粮养许多马匹,但马匪不一样,能被称之为马匪,那么百余人中至少有二三十匹马,机动性会强上许多。 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聚在一起的,那不是简单的做个战斗力加法就完事了。 更重要的是,镇南五十里……与自己想去的琅環山是反方向。 “算了,再看看吧,还有别的吗?” 傅青舟暂时决定先不考虑这一份悬赏。 两人看了一圈下来,却再无任何收获。 这个镇子距离蜀都城不算太远,周边也没有足令山贼盘踞的深山老林,所挂悬赏大多都是蜀都城顺手贴过来的。 “难道真要去找这些马匪?”傅青舟摸着下巴,很是犹豫。 就在这时,衙门口一名穿着捕快衣的男人溜达来到二人身边:“两位……是想接悬赏的少侠?” 傅青舟冲其拱了拱手,苦笑道:“是想通过悬赏赚些盘缠,但这儿的悬赏于我兄妹二人来说太过困难,怕是做不了。” “噢,无妨无妨。” 捕快呵呵一笑:“前些日子咱这附近不是冒出个什么龙大悲么?弄得江湖人士来了一茬又一茬,他们也赚盘缠,便将咱们这不少经年老案都给解决了。” “如今你们见着的都是最麻烦的一些悬赏,看你们年纪轻轻,做不了也正常。” 傅青舟额角冒汗。 搞半天原因是这…… “不过嘛,也不是没办法。” 那捕快话锋一转道:“我们这镇子临近官道,过路的江湖人自然也多;但你们沿林道、往东北方向走个三十余里,那儿有些村子,他们附近山贼不少,咱们去过几回都剿灭不了,应也是有些悬赏的。” “而且嘛,那些山贼只敢袭扰小村子,怕也没多大本事,你们若有心,也能试试去。” 傅青舟大喜:“那太好了,谢过捕快大哥!” “呵呵,好说好说。”捕快悠悠然然走了,傅青舟与唐娇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喜意。 虽然两人都没怎么歇息,但还是立即上了路,依那捕快所言不走官道,而是沿东北方向进了一座小山、沿林道而行。 傅青舟眼下手中只有一把之前为了打猎赚钱、临时在山林中就地取村做出的粗劣长弓,但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寄希望于接下来的村庄中有人能借自己点兵器。 三十余里说远不远,却也走了一小段时间。 很快,随着林荫越来越淡,前方也渐渐开阔起来,大片金灿灿的农田映入眼帘。 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 深秋既至,便是收获之季,田中不少农人弯腰拾稻,夕阳映照、暖光耀目。 但也正是这样的时节里,山贼最容易下山抢粮。 第七十章 三水村 傅青舟与唐娇沿着泥泞小道绕过农田,很快便来到最近的小村。 村口一块大石,上书“三水”二字,想来这村庄便叫三水村。 至于原因嘛也很好猜……古代这种村庄起名是很简单粗暴的,这村子三面环水,虽然都只是从附近山上蔓延而来的小溪水,但也正是这些溪水灌溉了大片农田、支撑了一村人的生计。 当傅青舟他们来到村口时,夕阳已渐落山头、夜色临近,家家户户都飘起了炊烟,村口坐着几名老汉。 见着二人,那几个老汉眼神显然有些警惕。 傅青舟一看便知,他们是将自己二人当成山贼探子了…… “几位老丈。” 他率先上前抱了个拳:“打扰了,我是附近落铁镇捕头介绍而来,听说你们这儿在悬赏请人对付山贼?” 一句落铁镇铺头,便是要打消对方疑虑。 果然,听他如此自报身份,那几个老农纷纷眼睛一亮。 但很快,便其中一人哑声道:“这位……少侠,咱村子小,可出不了太多银钱噢。” 傅青舟一听反而放心了,这果然是有悬赏! 他笑了笑:“不知那山贼有多少人、本事如何,咱们这悬赏赏格又是多少?” “你去找村长嘛。” 另一个老农摆手一指:“呐,嘞个就是村长屋头,养着五头猪,一找就找着了。” 谢过这几個老农后,傅青舟与唐娇立即赶往村长家。 但还未靠近那屋子,便听见了里头的吵闹声。 “爹,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那些山贼今日不来明日也要来,咱们得想法子啊!” “咋有法子嘛?”一个老人声音愁苦回应道:“咱这破村子连个鬼影都没得嘛,哪有人来帮咱们打山贼?” “没有就出去找!” 年轻男人恨恨道:“我昨日上落铁镇赶集时都听说了,他们那前些日子来了不少江湖人、捉了好多大贼领赏,咱们多花些钱,也能请到人的嘛!” “唉……”老人叹道:“咱这村子东家凑、西家凑,也就凑出三两碎银,哪能请得动那些大侠?” 听到这里,唐娇抬起头,有些为难地看了傅青舟一眼。 傅青舟也挠了挠头。 三两碎银? 那确实是有些少啊…… 不说别的,他们俩之前问过落铁镇客栈的价,光是在那住一晚就得三百文钱,再加上吃饭、换衣……唐娇一路走来鞋子也磨烂了、还得换。 之前傅青舟逃避追杀时,身上也多了不少伤,尤其是那些被李惊蛰长刀劈出的伤,虽然此时不像当初那般还有古怪的入骨之痛,但这些伤总是好不了,他怀疑那该是某种特别功法所致,恐怕也得找郎中看看,得开药。 这些开销随便一算,三两银子是怎么也打不住的。 但这念头仅仅一闪,傅青舟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笑了起来:“放心,交给大哥我。” 说罢,他上前敲响了村长家的门。 门很快打开,门缝中探出一张二三十岁、饱经风霜的黑脸男子,一看就是自幼务农的农人。 “你们是谁?” 他警惕地皱眉道。 傅青舟拱了拱手,又将之前落铁镇捕快介绍而来的说辞讲了一遍。 男子一听,脸色顿时一喜,扭头冲屋里喊道:“爹!有人来替咱们杀山贼了!” “唉……” 屋里村长却还是一叹,随后慢慢走了出来。 这村长分明也是个老农模样,身上还沾着污泥,估计刚从田里上来不久,一脸愁苦:“两位少侠,咱村子出不了多少钱啊。” 傅青舟笑笑:“我方才在屋外听着了,三两银子嘛。” “是,只有三两。” 男子奇道:“难道你们会愿意为了三两银子替咱们去杀山贼?” 傅青舟又笑:“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 说着,他朝屋里看了一眼:“要不,进去说?” “噢,请进请进!”男子连忙将两人迎了进去。 一路走来,唐娇已经腿脚发酸,立即找了个木板凳坐下,傅青舟则是简单打量了一圈这屋子…… 确实很穷,很破。 哪怕这已经是村长的家,也仅仅是破破烂烂的土屋,整个屋里只有一盏极小油灯,灯光昏黑,甚至还不如外边渐暗的夕阳。 桌上摆着这对父子今晚晚餐——两碗煮烂了的稀粥。 “我是这样想的。” 傅青舟开门见山道:“这三两银子,我可以不要,你们拿这钱替我弄套好些的铁胎弓、再配些上好箭支——嗯,再弄把铁剑。” “灭了山贼后,他们寨里的财物当然是归还你们……但我要拿三成。” 他笑笑:“如何,先办事、再拿钱,很合理吧?” 村长与他儿子眼中都流露出浓浓喜色! “合理!合理!”老村长颤颤巍巍地用力点头。 唐娇也在一旁轻笑:“大哥真厉害,我都想不到这办法。” 那男子更是猛地站起,一把握住傅青舟的手:“少侠大义啊!但……” 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看了看傅青舟、又看了看唐娇:“那山贼也有几十人,你们俩,能行么?” 他情商显然不高、问得不算太好听,但傅青舟并不介意。 “这正是我要问的。” 他拍拍男子的肩:“他们山贼具体的人数、实力,你可知晓?” “大概晓得一些。”男子沉吟道:“这几年每年秋收他们都要来抢粮,每次来的人,都是三十多人,大概有……五六匹马?” “带头的那个就是他们大王了,那些山贼都喊他啥子‘盘山龙’,使一把大斧头。” 傅青舟微微颔首。 三十来人、五六匹马,这阵容自己可以应付。 山上弄些毒草、用以前在白露山的老法子淬一淬箭头,杀人会容易很多。 而且这种山贼中能开武窍的必然少之又少,就是不晓得那带头的盘山龙是何等实力。 但这山贼规模如此小、又只能骚扰骚扰小村庄,想来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明白了。” 他微微一笑:“我能对付。” 男子先是一怔,随即狂喜:“真的?!” “嗯。”傅青舟点头:“不过今晚我们兄妹得在贵村借宿一晚了,还有那铁胎弓和剑……” “我现在就去落铁镇!” 男子忙不迭地钻进里屋:“爹,那钱在哪?” 老村长急忙站起、前去帮着找银钱,屋里很快响起父子俩的吵闹声,男子开始要求自己老爹为两人弄些吃的,村长开始考虑要不要杀一只后院的鸡…… 傅青舟在原地听着,笑了笑。 这里的村民,还是淳朴。 他们都没想过……如果自己拿了那铁胎弓、扭头便走,他们该怎么办? 那可是他们村子好不容易凑起的三两银子。 不过好在,自己不是那种人。 “休息一下吧。” 傅青舟冲唐娇道:“等兵器打好了,咱们一起杀敌去。” 唐娇眼睛一瞪:“我也去?” “去,为什么不去。”傅青舟笑道:“你也是开了武窍的武者了,既然要帮我,就帮我一起杀些人。” 唐娇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此时她才明白,原来傅青舟要的剑,是给自己用的。 但她很快咬着嘴唇沉静下来,用力点了点头:“好!我以前在京里也学过一些剑法……能帮到大哥!” “没事,我教你另一套剑法。” 傅青舟挤了挤眼睛:“那可是武林盟少盟主的剑法。” 第七十一章 小山寨 清晨时分,三水村的村民们很早便起了床,纷纷扛起镰刀下地干活。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他们路过村长家里,都见到了两个没见过的年轻男女。 那少女看着清秀可爱,手中却挥舞着一柄长剑、有些笨拙地演练着,刮起剑风阵阵。 而那男子则站在一旁,不时指点。 “这一步你踩错了。” 傅青舟纠正道:“这一步你得踏出大半步,脚要踏实了再扭腰旋身,力从地起、走腰至肩,如此一来才可借力递剑,否则你剑递不出来、或是剑力不足,反而露出破绽。” 唐娇小脸微红、抹了把额上细密汗珠:“好,我再试试。” 她手上的这柄剑,正是村长儿子连夜带回的。 傅青舟要的弓箭、铁剑,都不是什么需要定制打造的高级货,铁匠铺中皆有存货,因此村长儿子连夜赶了个来回、清晨便将兵器带了回来。 有了剑,自然便要教一教唐娇。 当初华无影能将这套流风剑法传授给仅一面之缘的傅青舟,便说明这并非什么不传之秘,因此教给唐娇应当没什么关系。 只是她远没有自己的天赋,更没有看一遍就学会的本事,需要费些心力。 这套剑法也很适合她,以守为攻、身法灵动,如今傅青舟不需要她多能杀敌、但至少要能自保。 之所以要求唐娇学剑、随自己前去剿灭山贼,原因也很简单。 走出白露山后,傅青舟才见识到这天下有多大、这世上强者有多少。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已经渐渐将唐娇当作了自己小妹,而若要在这世上活得潇洒自在,起码要有自保之力。 当初她能从京城一路去到万毒山、还没出什么事,那完全是幸运指数爆棚的结果……但人可不能靠侥幸活着。 她得强大起来。 好在唐娇学得虽慢,却也不是全无底子。 如她所说,早年在京里她好歹也是个官家千金,武风盛行的大延里,没有哪一家千金公子会不学个三招五式,因此她也是练过武、学过剑的。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唐娇的剑法也逐渐纯熟,虽还十分稚嫩,却也有了模样。 “行了,休息一下,吃个午饭咱们就出发。” 傅青舟翻着一個竹篓里的草药道。 既然要出去替村民们杀山贼,那么采毒草毒药这种事自然也不需要自己来做。 这儿的村民们对周边山林更为熟悉,借着早上时间,他已经让村长找人去采了些常见毒草。 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弄出当初他毒杀神棍的那种剧毒自然不易,但弄些容易致人麻痹、恶心之类的毒药还是非常简单的。 午饭仍是在村长家吃的,与此同时,村家长的一口锅也煮开了毒草药水,那些刚买来的箭支箭头全都放置在锅中,一同煮着。 “山寨的位置,很难讲清楚。” 午饭时,村长儿子认真道:“但那地方我知道,我带你们去。” 山寨的位置距离三水村约有十几里山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只是那山道确实难走,路上竟还有许多陷阱,是靠着傅青舟老辣的观察力与瞳神目力才得以绕过。 不过这些陷阱并非猎户捕捉野兽的陷阱,个个都是冲着杀人而去,一看便是山贼布置。 这也说明……山寨近了。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绕过十几个陷阱后,山林间隐约显露出一条袅袅升起的炊烟。 傅青舟一见便笑了:“看来这山贼们午饭时间挺晚啊。” 唐娇手握长剑,也颇有了点飒爽女侠的味道,对村长儿子颔首道:“大哥,我们不用你带路了,你回去吧。” “两位少位,不用我帮忙了?”村长儿子挠了挠头:“我力气也很大的!” 傅青舟笑了笑:“这样吧,我和小妹也还要探查一番再去闯寨,你趁着这功夫赶回村里,把村里有力气的男人都喊上、带上锄头镰刀,就守在山道下边。” “届时若有我们来不及杀、无意间放跑的山贼,你们负责解决。” 村长儿子一听便来了劲:“好!没问题!” 说罢他也不留了,拔腿便往山下跑。 傅青舟冲唐娇扬了扬下巴:“走,大哥教你如何在外围探查。” 唐娇依然有些紧张,却还是坚毅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探查,并未多难。 对于这种小规模山寨来讲,他们在外圈布置的那些陷阱基本上便是所有防护手段了,防的也就是未开武窍、仅有些许手脚功夫的普通捕快官兵。 真正的大侠来了,他们本也防不住。 赌的就是一个山高皇帝远,没人管得着。 两人寻摸了附近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山包,以匍匐之姿望向炊烟方向。 山寨外围是一道环绕着整座山寨的围墙,密不透风,底座是用巨石垒成,棕榈树苇草装点,墙顶处点缀着绿草丛生。 山寨内,山贼们正在一旁的阴凉处做着饭,三十余人左右的山贼杂乱无章地围坐着,桌椅凳子偏斜不平,墙角里堆放着柴火和酒坛。 “果然和村长儿子说得差不多。” 傅青舟笑笑,问唐娇道:“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唐娇有些懵圈:“要有什么想法?” 傅青舟引导道:“例如我们二人该如何进攻这个山寨、如何最高效地杀敌等等。” 唐娇抿嘴思忖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嗯……火攻?” 傅青舟笑道:“火攻固然凶猛,但火势不分敌我,我们要如何进去杀敌?若这山寨有暗道通向别处,大火一起,他们沿暗道逃走,我们又该如何发现?” 唐娇脸一红:“大哥,你别问我了,我这么笨。” “你不是笨,只是没有这方面经验罢了。” 傅青舟认真道:“伱如果真要帮我,便不能事事依赖于我,要有自己的考量,今日是个很好的机会,你要多学、多看。” 唐娇神色一肃:“好。” “嗯,你看……” 傅青舟伸手一指:“他们寨口有个小瞭望塔,地势不低,凡是接近山寨之人必定马上会被发现,甚至直接放箭,这也是为何我们此时需要匍匐的原因。” “我们没有厉害的轻功、不能瞬息杀人,若是先行放倒瞭望塔上的山贼,寨内山贼一定也会立即发现,这时便可能延伸出两种可能……” “第一,他们认定你我为无法对付的高手、立即逃走;第二,他们认为自己可以剿杀你我,于是一拥而上……” “像评书故事里那样‘大喝一声、闪亮登场’是不行的,要么人家知道你厉害、一溜烟全跑了,要么几十把刀立时就把咱剁成了肉酱。” “最好的办法便是擒贼先擒王,想一个最轻松的办法接近贼首、将其拿下,随后……”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分析起来,唐娇趴在他身边仔细听着,表情也渐渐沉静下来。 第七十二章 狮子搏兔 日头正当空,驱散了山林间的深秋凉意,瞭望塔上,一名山贼抱着弓箭懒洋洋地打着瞌睡。 “喂,醒醒,醒醒!” 同样守在塔上的另一名山贼踢了踢他小腿:“有人靠近!” “啊?人?什么人?” 山贼睁开眼,一个激灵。 他们二人趴在塔沿向下望去,只见不远处山林间走来一个年轻男子,背着弓箭、挑着扁担,扁担上挑着两只死野鸡,满身尘泥,看打扮完全就是个猎户。 这猎户手上拽着个绳子,绳子另一端……竟牵了个少女! 少女模样清秀、白白净净,看着像是附近镇上商家的女儿一般,双手被缚,脸上满是泪痕,咬着嘴唇不甘地跟在后边。 两個山贼盯着少女,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诶诶诶!什么人!别靠近了!” 其中一名山贼忙不迭地架弓放箭,箭支轻飘飘地飞来,扎在了猎户脚前两步位置。 这猎户与少女,自然便是傅、唐二人。 傅青舟看着那扎入土中不到半寸的箭矢,心中暗笑。 能站在塔上守寨门的,那都算是山寨里有毅力、有能力的喽啰了,结果这一箭射得飘飘忽忽、想扎人脚尖前边结果离了两步远…… 自己三年前没和烟鬼学东西时,射出来的箭都比这有力。 这小小山寨,乌合之众罢了。 只不过行走江湖千万不能存有轻视之心,更何况自己现在要给唐娇做好榜样、教会她东西,自然得好好按流程来。 “大、大哥!” 傅青舟作出害怕的样子,缩了缩身子,朗声道:“俺是附近村子的猎户,想、想来投奔你们!” 说罢,他扯了扯绳子,将唐娇用力扯到身边,抓着她肩头、冲瞭望塔上赔笑道:“俺还捉了个小娘子来孝敬大哥,算、算是投名状!” “噢?!”山贼们顿时来了兴致。 两个山贼转眼便消失在了瞭望塔,不多时,沉重的山寨木门便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大哥,这真能行么?”唐娇声音有些颤抖。 傅青舟微微颔首:“放心,你演得很好,记住我教你的东西。” “嗯!”唐娇用力点头。 寨门打开,一下子涌出十几个强壮的山贼,带着好奇且极富侵略性的目光大步走来。 如此模样便令傅青舟下了新的判断。 第一,这些山贼们收成确实不错,这一个个吃得虎背熊腰…… 第二,无组织无纪律,一有热闹,半个山寨的人都冲了出来……这是好事。 “小子,你是哪里人?” 迎面而来一个打头的山寨壮汉嚷嚷道:“这小娘子又是哪里捉来的?” 傅青舟露出一个复杂而讨好的笑容:“大王,俺……” “别喊大王,老子不是大王。” 那壮汉一摆手:“记住,咱这的大王只有一个,便是咱们大哥盘山龙!” “是是是……”傅青舟连连点头:“那……大哥?” “嗯。”壮汉点点头:“继续说。” “是。” 傅青舟说道:“俺是蜀都城里的猎户,前些日子和肉铺老板起了冲突……” 他说着,表情变得狰狞起来:“那狗日的龟儿子,污了俺的兔肉一分钱不给,还骂俺是没爹教的憨货!老子一个上头,就给了他一刀!” “弄死那龟儿子后我出城躲了几天,想来想去哪儿也去不了,就想投个山寨……附近咱这名声最大的,可不就是盘山龙大王的寨子吗?” 说到这,他又露出讨好笑容,将唐娇往前一推:“至于这个小娘子嘛,是俺前日里在山下村借宿时那家人的女儿。” “俺听他们说想把女儿打扮漂亮嫁去落铁镇上,俺想来想去,反正投寨子也得送礼,俺啥也没有,干脆就把那家人杀了,把他们女儿抢了来。” 听他说到这里,唐娇低下头,挤出了几滴眼泪。 那壮汉听着,扬起了眉头:“小子挺狠啊?说说看,你是怎么杀人的?” 傅青舟一愣:“大哥,你说的是杀哪个人?” 壮汉一笑:“就说说你是怎么杀的那个肉铺老板?” 傅青舟瞬间“来了兴致”:“他骂俺、俺也骂他,吵着吵着他就拿手扇俺,他力气大,俺打不过他,打着打着手就摸着案上剔骨肉了,然后俺就一捅!” 他模仿出拿刀捅人的姿势,脸上无比兴奋:“俺看得很准!平时打猎时碰着野猪、野狼,如果不一刀捅着它们心脏,它们就会挣扎、还会咬人,所以我那一刀也是照着心口去!” “血噗哧就溅了俺一身,那龟儿子当场就呆了,眼睛瞪得滚圆,嘿嘿,他之前还骂俺骂得凶呢,立刻就怕了,等俺把刀抽出来,他捂着胸就给俺跪下了,还想求饶……但没机会喽!” 傅青舟前世是做刑警的,犯罪心理学是他在警校时成绩最好的课程之一,观看过的罪犯审讯录像数都数不过来,演起变态杀人犯简直是手到擒来。 那模样连山贼看了都有些害怕,带头的壮汉显然胆子更大、更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是个人才,但收不收你还得看大王。” “没问题,没问题!” 傅青舟连连点头:“那、那俺现在能进去吗?” “等会儿的吧。”那壮汉挥了挥手:“别都他妈出来看热闹,回去禀报大王,请大王定夺!” 这人在山寨中显然也有些威望,山贼们很听他的话,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寨子,那目光全在唐娇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 只有壮汉留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傅青舟说着话。 很快,一个比壮汉更高更壮的虬髯大汉在众山寨簇拥下大步走来,肩上扛着一把板斧,步履如风、虎虎生威。 壮汉遥遥见着,便笑道:“小子,那便是盘山龙大王了!” “诶!” 傅青舟扯着绳子、带着唐娇,连忙赶上前去:“大、大王!” “嗯……” 盘山龙傲慢地抬起下巴,半眯着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荡。 他先是带着淫笑将唐娇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随后目光才停留在了傅青舟身上。 这一停留,他脸色骤然一变。 “是、是你?!” 盘山龙脱口而出。 傅青舟懵了:“大王认得俺?” “你他妈!”盘山龙一边大喊着、一边将板斧高高挥起劈来:“你不就是长青镖局那个镖师吗!想混进咱们山寨,做梦!” 第七十三章 不遂人愿 傅青舟就算把脑袋想炸,也想不出盘山龙居然也是几天前跑去长青镖局镖车车队里看过热闹的一员。 而且这货还提前跑路了……没在最后乱战中被龙大悲弄死。 更令人崩溃的是——龙大悲的捏脸效果怎么还在啊! 这一斧沉沉劈下,凛风呼啸而来,吹开了傅青舟额前发丝。 他当初以四境身份单挑各路高手,能战胜他的、皆是将功力压制至同境界后仍能在某些方面压制他的高手。 这个盘山龙会提前走人,多半是知晓自己这方面不如傅青舟。 但此时一见面,他如此干脆一斧劈来、没有半点犹豫与害怕,便只有一个解释…… 这货,是五境,或者至少五境。 傅青舟没功夫去想这样一个小破山寨中怎会冒出个五境以上高手,他眼下只得无奈应战。 原本设想着换身份混进山寨、找机会私下悄悄弄死盘山龙的计划,也就此告吹。 事实上,即使按原计划进行,恐怕也会有意外,因为盘山龙的强大远超他计划。 板斧劈落,傅青舟肩头一耸,肩上扁担高高扬起、格向板斧。 咔嚓一声,扁担当即崩成无数碎片,但碎屑中却闪过一抹寒光! 傅青舟反手一探,握住了扁担中露出的长剑剑柄。 本想混进山寨后再抽出藏于扁担中的长剑,此时却不得不显露锋芒。 流风剑法第一式,迎风回浪! 步伐旋转、身形挪腾,长剑荡开了势大力沉的一斧,亦在回转间割开了唐娇手上绳索。 下一瞬间,傅青舟将长剑塞入唐娇手中:“情形有变,保护好自己。” 唐娇咬紧嘴唇,摆出了剑势。 傅青舟忍着方才荡开板斧时虎口传来的剧痛,取下长弓、抽出箭矢——此时盘山龙的第二斧已至! 武窍四境到武窍五境,其实没有特别可怕的瓶颈,如果说非要有,那便是毅力与时间。 当然,天生的经络根骨也很重要。 四境生内息、五境养内息,到了武窍五境,任督二脉便已合流,内息在体内往复循环、源源不绝,力量耐力皆远超四境。 傅青舟以长弓挥舞流风剑法,虽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却很难越过这种纯粹力量上的压制,仅仅几次腾挪格架后,两条手臂便已经沉沉发麻。 更不必说此前李惊蛰留下的伤口还在身上,之前只是唐娇为他做了简单缝合,如今打着打着伤口全都崩了开来,鲜血沾红了衣物。 他那淬了毒的箭甚至连碰都碰不到盘山龙……越境杀敌,绝非那么简单的事。 当初蒙竹刚只不过是太弱、太差,才会被他杀死罢了。 其余山贼见状如此,自然是也扑了过来、要帮着自家大王砍死仇敌——虽然他们也不懂这小子怎么就成仇敌了。 但好在,有唐娇。 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不怀好意之人接近自己大哥。 长剑叮叮声响起,那是她飞扑向山贼群,毫不介意对方人数远超于自己,使出了刚刚学会的流风剑法、拦住了一众扑来的山贼! 但她初学乍练,哪怕开了一层武窍,又怎么可能会是一群亡命徒的对手? 转眼间,她便再难以应付围攻,长剑格挡得越来越艰难,步伐也踩乱了。 “你丫的别看戏了!” 傅青舟一边艰难地于斧光中闪避、一边轻声暗喊:“给点建议!” 烟鬼懒洋洋道:“你不是不稀得老子帮你么?你不是看不上老子么?现在需要我了?这不得喊声爷爷来听?” 傅青舟哼了一声,也不再与其纠缠,继续沉入至战斗之中。 他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了唐娇……她步步后退,已被逼至绝境。 那些山贼围着她,抱着猫逗老鼠的心思、并不直接将其击败,而是默契地耍弄着她,令她疲于应付、看着她那吃力的样子而不断讥讽、调笑着。 “小娘子,别打啦,跟了哥哥,以后在山寨吃香喝辣的多好啊~” “唉哟唉哟,这一剑好凶噢,我好怕啊,哈哈哈哈!” “小娘子怎么流眼泪啦?这么害怕,要不要到哥哥怀里哭一场呀?” 傅青舟自己被盘山龙追打得全身疼痛倒没什么,但看着唐娇眼角噙泪、咬唇应战的模样,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够了准备,但……世事就是如此无常,比小说还要更加不讲逻辑。 烟鬼偏又在此时火上浇油。 “你小子跟着龙大悲混了几天,真以为自己也是玄星境高手了?天下无敌了?没人能对付得了你了?” “这儿可不是白露山噢,厉害的人多着呢,你这两手也敢轻敌?” “嘿嘿嘿,快求求我啊,求求我,我就教你几個法术!你如今灵窍二境,也能打对方个出其不意,怎么样?快来求我呀?” 它说得非常难听,但傅青舟不得不承认,自己轻敌了。 此前所谓的“狮子搏兔”不过是个笑话。 正如它所说,这里不是白露山,你根本不晓得未谋面的敌人会是什么水准、藏有什么底牌,自以为全面周到的分析,有时在绝对实力面对不过是个笑话。 只有强大,只有强大才是唯一途径! 弱小,便是原罪! 嘭地一声,盘山龙重重一脚踹来,傅青舟举弓格挡,但那铁胎弓却被一脚踹断,足底印在他胸口、将他轰然踢飞。 一时间全身伤口崩裂、鲜血狂流,他撞在一棵树上缓缓坐下,再无起身之力。 几声重咳后,耳畔传来了唐娇的惊呼声。 “大哥!大哥!” 傅青舟抬起头。 只见盘山龙肩扛大斧、一脸冷笑,一只手捏着唐娇后颈,将她控在自己身前。 “小子。” 盘山龙粗野地笑道:“多谢你送来的小娘子,你死之后,我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哈哈哈哈!” 众山贼亦跟着自家大王狂笑而起,笑声震得傅青舟胸口一阵阵刺痛。 不知不觉间,他后腰处涌起一股热浪、迅速沿着脊背蔓延向全身四肢百骸。 所有的伤痛、疲惫,此时悄然消失不见。 傅青舟眼中只剩下了盘山王与山贼们充满嘲讽与疯狂的笑声,以及唐娇那温柔而绝决的目光。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自己会死,唐娇也不会独活。 当自己死后,这些山贼很快就会想到自己是被山下三水村请来,随后便会一路杀下山去、将守在山道口的年轻村民们砍死,然后闯进村去…… 这些场景画面在傅青舟眼前不断闪烁,仿佛已然发生。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抓起了腰间箭筒中的一支箭,用力掷了出去。 那游走于周身的热浪在此刻瞬间汇聚于手中、融入箭支,呼啸而去! 狂风大作、落叶飞荡。 盘山龙的笑声戛然而止,肩头板斧慢慢滑落,当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他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个深深血洞,血洞直贯过后脑。 “因慈悲而心痛,因心痛而悔恨……悔恨自己的弱小无力。” “这正是戚然决之根本。” 龙大悲说过之话在傅青舟脑海中回荡着,嗡嗡作响、如黄钟大吕般不绝。 第七十四章 帐本 随着盘山龙轰然倒地,气氛忽而变得诡异起来。 唐娇也好、山贼们也罢,全都呆立在了原地。 他们看着方才已然无法动弹的傅青舟低着头慢慢站起,手又一次摸向了箭筒。 就在山贼们惊恐之色刚刚爬上脸庞时,呼啸声又起! 眨眼后,此前那名在山贼中颇有威望的壮汉瞪大了眼,双手猛地捂住喉口,嘴里开始涌出血沫,指间鲜血更是捂也捂不住地狂飙。 “这他妈是个妖怪!” 终于,有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开始掉头便跑! 这一下自是吹响了逃跑号角,所有山贼都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开始狂奔! 但人腿再快,也快不过箭支。 唐娇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平日里温柔风趣的大哥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地挥着手臂,机械地从箭筒中抽出一支支箭掷出。 那些箭支带着尖锐风声刮过她脸颊,随后不远处便会传来倒地之声。 她也很害怕,但眼中更多的是一种莫名难言的情绪。 心疼、温柔、放松……甚至还有一丝丝兴奋? 傅青舟掷完了最后一支箭。 山贼并未死光,还有两名山贼屁滚尿流地钻进山寨木草屋内,或许正如此前所猜,这寨中有逃生暗道。 但无所谓……山道下有人守着,他们逃不了。 傅青舟不知自己此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他排斥龙大悲、排斥戚然诀,偏偏又是戚然诀在此刻救了自己。 但这戚然诀……真的非常非常强大。 当它发挥功效时,自己全身上下那些伤痛便再也感受不到,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仅仅是武窍四境,却能爆发出秒杀五境的力量! 难怪,难怪龙大悲当初对自己身上的伤势如此无视,难怪他即使走到生命尽头,也依然能够击败无数强者。 傅青舟几次深呼吸下来,那股热流也渐渐淡去。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情绪也很诡异……有种可怕的大慈悲占据了他全部心思,令他在杀人时竟生出一股强烈的成就感。 那不是龙大悲所说的“死亡即赠予”,而是他明白,每一个山贼死去、都会有无数人因此得救。 在那种情绪下,他完全无法再去思考他物,只剩下了杀光眼前所有敌人的想法。 傅青舟赞同这种想法,却对于戚然诀能够极大影响自己心绪感到惊惧。 “大、大哥?” 唐娇颤抖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你还好吗?” 傅青舟甩了甩头:“嗯……我没事,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 唐娇用力抿了抿唇:“大哥,你刚刚的样子,好像大叔……你真的没事么?” 傅青舟苦笑一声:“放心吧,我自己能处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轻声道:“至少山寨是灭了,走吧,去清点一下他们的财物,咱们接下来的盘缠可都在这了。”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向前走,却忽然腿一软差点摔倒,多亏唐娇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原来是戚然诀的潮汐退走后,身上的疲惫与疼痛再次袭来。 “没事……有些没力气。” 傅青舟忍着痛挤出一个笑容:“你扶着我慢慢走。” 两人缓缓往山寨中走去,烟鬼的声音也在此时淡淡响起。 “小子,你怕是摆脱不了戚然诀了。” 进入山寨后,两人简单搜索了一遍,果然于山寨后厨里发现了一个掀开的大木板、下边是一条很深的地道,想必那两个山贼便是从此逃跑。 其他地方也搜出了不少财物,但并没有太多珍稀之物,都是堆成小山的零碎铜钱、碎银,以及不少粮草与普通兵器……甚至还有大量农具。 可以想象,他们劫掠了多少穷苦村庄! 更不必说这山寨中还有一個简陋的小牢狱,里面腥气冲天、地上散落着好几具白骨,该是害死了不少人。 “太好了。” 唐娇看着这些财物,眼中满是喜意:“村子里的人拿回这些东西后,日子就能好过许多啦!” 傅青舟也松了口气。 虽然过程当中出了点意外,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这里的财物不少,自己抽取三成,完全足够到附近城镇中找个足够好的郎中治伤了,也能为自己与唐娇弄几身换洗衣物、买上好点的兵器,二人也可以到客栈中好好休息……甚至买一两匹马。 “诶,大哥,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就在这时,唐娇喊了起来。 傅青舟循声看去,只见她抓着一本厚厚的纸本挥舞着。 这儿是山寨最大一间卧房,想必便是盘山龙卧房,那纸本…… 傅青舟接过一翻,眼睛瞬间瞪大。 好家伙,帐本! 这家伙还会记帐? 区区一个帐本自然没什么特殊,令他瞳孔收缩的,是帐本中的内容。 帐本里记载最多的,除了山寨几年来从各个村庄掠夺所来财物以外,最大一个部分,便是向周边几个大城官员“孝敬”的条目! “蜀都城知府,庆阳城知州、捕头,乐峰城知州、捕头,落铁镇知县……” 傅青舟看着帐本上那一个个官员的名字,脸上渐渐浮起怒意。 唐娇在一旁看着,也惊呼出声:“这山寨竟与如此多官员有来往?!” “难怪一个小小山寨,多年来却是怎么也缴不灭。” 傅青舟啪地一声合上帐本,冷声道:“换言之,这些敲骨吸髓的家伙连如此偏僻的小山寨也要收取孝敬,可见与周边其余山贼、马匪,怕是都有勾结!” 唐娇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大哥,那怎么办啊?我们灭了这山寨,他们会不会来找我们寻仇?” “不会。” 傅青舟摇头道:“一个小小山寨,灭了也就灭了,这些官员今日能保盘山龙,明日还能再保出一个盘山虎、盘山豹,只要有人能向他们进献财物,谁都可以。” 唐娇低下头:“这么说,我们今日帮山下村子灭了山寨,实则没过多久这儿又会有新的山贼来欺负他们?” 傅青舟轻轻颔首。 唐娇没再说话,只是表情变得十分委屈与失望。 思忖片刻后,傅青舟忽然问道:“娇娇,你说,明剑阁管这事么?” 唐娇一怔,随后眼睛一亮,飞快答道:“肯定管!明剑阁代天子巡狩,管的就是官员!” “嗯。” 傅青舟拍了拍帐本:“虽然我现在对明剑阁的一些做法颇有微辞……但想来他们是会操心此事的,得想个办法,将这帐本送到他们手上。” “不过此事急不得,咱们先下山,喊三水村的人来这儿拉财物。” 第七十五章 渝南 是夜,三水村村庄中心小广场上,篝火明旺、人头攒动。 “少、少侠,你……你怎么看……看上去变年轻了?” “是、是我喝太多了么?” 村长儿子醉熏熏地勾着傅青舟脖子,打着酒嗝、傻笑着问道。 傅青舟哈哈一笑,举起酒碗与其手中酒碗一碰:“别说胡话了,喝酒!” 唐娇在一旁轻轻笑着,几个村里大妈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说的全是她不大能听懂的蜀地土话,她也只能勉强微笑回应。 不远处,更多村民们嘻嘻哈哈笑着,高声唱着粗哑豪迈的田间土歌。 傅青舟没有将帐本的事告诉他们。 这种事说给村民们听不过是让他们徒增烦恼,没有必要。 此时在三水村中狂欢的自然也不仅有三水村村民,包括周边几个村子的村民们也来了不少——毕竟那从山寨中拉来的财物,也不仅仅属于三水村。 他们过去几年里被劫掠的财物自然不可能全部回来,但对于这些穷苦村民们来说,打狗的肉包子哪怕只能回来一块包子皮,也总是好的。 哪怕傅青舟说要分走三成他们也没有任何意见——有了这次夺回的财物,哪怕是秋收后交完粮税,家家户户都还能剩下不少! 大家一盘算,今年过年,几乎每家都能吃上肉了! “唉,过去他们把咱欺负得太狠了!” 村长儿子笑着笑着,眼里有了水雾:“我们到处报官,落铁镇也去过了、庆阳城也去过了,也来过些捕快官兵,有时也杀了几个山贼,但……” “每次到了秋收,他们还是下山、还是要来村里杀人抢东西!” 他用力灌了自己一口酒,大着舌头喊道:“要不是傅少侠你出手,咱们都活不下去啦!哈哈哈哈!” 傅青舟陪着喝了一碗酒,心中有些苦涩。 这一夜主宾尽欢、大醉不归。 次日所有人都睡到了日上三杆,村长儿子迷瞪着一双醉眼拉来了村里唯一一架驴车,陪着傅青舟与唐娇二人,将属于他们那部分财物拉到了落铁镇、找银庄换成了更方便携带的碎银,这才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大哥,这里有、有多少钱呐?” 唐娇看着傅青舟手中捧着的那个装满碎银的木盒,双眼放光。 傅青舟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沙哑:“该有四十多两。” “四、四十多两!” 唐娇压低声音惊呼了起来。 别看许多古代背景的小说、电视剧主角动辄便是几百几千两地往外洒,实际上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四五十两白银算是个很可观的数字了。 古代时候商业不发达、商品流通程度较低,大部分百姓的消费水平是很低的,除了衣食住行外根本没有什么花销,四十两白银,足够一些小镇人家几月乃至大半年的开销了。 便如傅青舟与唐娇这俩……他们这一路走来,赚的最大一笔钱便是打兔子换来的五十文钱了。 唐娇眼中满是喜意:“大哥,这钱要怎么花?” “先吃顿好的!” 傅青舟嘿然笑道:“然后咱们再去各自买几身新衣服,然后大哥我要买把好弓、你也换把好剑……对了我还要去找郎中处理处理伤口,完事了客栈里睡一大觉,用剩下的钱买匹马,明儿上路!” 吃饭,大鱼大肉吃不起,但几道喷香热乎的家常小菜自是能吃到肚子滚圆。 衣服,绫罗绸缎买不起,但整洁干净的布衣却能买好几身。 处理伤口,镇上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神医,但找個正经医馆、让朗中好好清理一遍伤口后开上内服外敷的药物,花不了几个钱。 客栈,住不起天字上等房,却也能要两间点了熏香、被褥干净,没有任何虫蚁的房间。 最后傅青舟倒是在兵器与马匹间犯起了难…… 四十两拿在手中不少,花起来却很快。 次日一早两人准备上路时,傅青舟发现经过昨日一番挥霍,手里已然只剩下不足五两了…… “这钱也花太快了吧?” 他哭笑不得。 这年头的马很贵,买两匹不瘸不老的马就得差不多五两,就算只买一匹也得二两多。 而兵器嘛……之前三水村那三两银,也就弄了一把铁胎弓、一柄长剑,但凡要去铁匠铺里搞俩稍好些的兵器,那就买不起马了。 “大哥,要不还是买马?” 唐娇在一旁建议道:“我的剑还能用,这儿离琅環山没那么远,有了马咱俩很快就能到了。” “那也行吧。” 傅青舟苦笑叹道:“弓我也先不买了,回头自己再做一把……唉,花钱如流水啊。” 买了马、上了路,昨日刚刚鼓起的荷包转眼便又空了。 但有了马真是不一样啊……两匹健康的马在官道上一跑起来,那速度堪比开上了小摩托,微风吹得傅青舟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离了落铁镇,晌午时分行过庆阳城、黄昏时分已行二百余里,来到了渝南城。 这地距离琅環山仅剩不足百里之路,依此速度,明日便可到达。 两人奔波了一天也颇为疲惫,兜里仅剩下不到一两银子,想来想去,也只能在客栈里随便吃点东西、要个最简陋的房间对付一晚了。 渝南城临着天下第一大江——洪江,极为繁华、丝毫不弱于蜀都城,两人牵着马入了城,立即便洪江上的无数华丽花舫吸引了目光,往远望去,更是能瞧见浩浩荡荡的货船停驻于码头。 “大延的经济水平挺高啊。” 傅青舟感慨道:“有点电视剧里盛唐的味道了。” 无论是烟鬼抑或唐娇都听不懂他的话,也知晓他时不时会蹦出些怪词,于是都懒得计较。 不过烟鬼倒是对这洪江颇为感慨:“没想到几百年过去,还能再见着洪江……当年那群狗日的王八蛋追杀老子,老子在这江上连杀了一天一夜、斩了数不清的人,血把整条江都染红了,那是何等的风光霸道!” 唐娇则是望着那些花舫,有些出神。 傅青舟轻声问道:“想起京城了?” “嗯。” 唐娇微微颔首:“京城有条大绸河,临着百市街,每到夜晚……也是如此景象。” 傅青舟笑笑:“那我们就在这里多走走。” 唐娇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牵着马来到江边上,眺望着洪江夜景,耳中满是繁华夜市的喧闹声。 就这样站了很久很久,傅青舟耳边忽然响来一个声音。 “是你?!” 他微微一怔,扭过头去,见到了一张陌生的脸……但他却认得对方身上那身衣服。 这是长青镖局的衣服。 这……是个长青镖局的镖师! “我认得你!”这镖师脸色剧变,一把上前扯住了傅青舟领子,咬牙切齿道:“你和那……那人害惨我们了!总镖头如今还在病榻上躺着!” 第七十六章 大麻烦 傅青舟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他以为此前尾随长青镖局而行的那上百个江湖人士大多是乌合之众,但随着在无名山寨被盘山龙点破身份、如今又仅是在渝南城看个风景便被镖师认出……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当初那些上百人中,很可能便聚集了整个蜀地乃至周边所有成名的江湖人! 放在小说中,那起码得是个低配的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了! 只不过自己谁也不认识,自然便觉得没什么。 现在回想一下,当初华无影出现后,除了与自己说了几句话、授了几招剑法后,便不停地在人群中往来寒喧,想必那些人中是有不少江湖名宿的。 一滴冷汗在傅青舟额角渗出。 还好,还好龙大悲给自己易了容…… 随着时间流逝,如今也只有见过自己真容的一些镖师们能认出自己了。 这一切思绪仅在眨眼之间,傅青舟看着眼前悲愤不已的镖师,稍稍有些愕然:“熊总镖头怎么了?” “哼,轮得到你来问么!” 那镖师咬牙反问道:“那、那人呢!” 傅青舟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无奈笑了一声:“他死了。” 镖师怔住。 “大哥,他、他是谁?”唐娇在一旁小心地问道。 傅青舟摆了摆手,对镖师道:“我知道,那個人做的事多半是让你们陷入了一些麻烦,但……” 他轻轻一叹:“我当初也是被他绑走的,亦是身不由己,你们不论是要寻仇还是怎么的,找我或许也没有意义。” 那镖师冷笑一声:“这我们不管……兄弟们!” 他低喝一声,人群中竟又挤出了几个镖师。 这些人一见着傅青舟便纷纷脸色变化,同样也是认出了他。 “总镖头说过,如果见着你,一定要想办法将你请回去。” 镖师冷声道:“小兄弟,随我们走一趟吧?” 傅青舟轻吐一口气。 熊绍如今自然不可能知晓龙大悲已死,想来只是吩咐手下们如果见着了龙大悲,便认真将其请回…… 可现在没有龙大悲,只有一个小傅,那这个“请”,自然就得打上双引号了。 一众镖师立即围了上来,唐娇紧张不已、缩到了傅青舟手边。 “诸位。” 傅青舟拱了拱手:“熊总镖头相请,在下没有拒绝之理,只是莫惊扰了旁人。” 一名镖师干笑道:“只要你老实一些,我们也没必要动手。” 事情演变到这个份上,自然是不走不行。 傅青舟只得与唐娇一同随众镖师而去,这些家伙谨慎得很,连马也不让他们牵,“热情”地承担起了牵马、拎包袱,甚至是拿兵器的工作。 “大哥,他们就是长青镖局的人?”唐娇在经过最初的紧张后,很快缓了过来,小声问道:“他们找我们做什么啊?” 傅青舟反而一奇:“你知道长青镖局?” “我找你的路上听说了呀。”唐娇眨了眨眼。 傅青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大哥也不知道他们找我们要做什么,但……” 他看了看将他们二人围在中央、如铁塔般挤开夜市人群的镖师们,苦笑道:“多半不会是啥好事。” 镖师们很快就将他们带到了目的地。 令傅青舟惊讶的是,这目的地并非某家大客栈,而是一个与当时蜀都城中几乎一模一样的镖局大院,门上同样挂着“长青镖局”的大招牌。 “好家伙,分店啊。” 傅青舟喃喃道:“这生意果然做得大。” 一入镖局,大门立即重重关上,院子里一些练武的镖师们纷纷投来目光,那眼神与最初那名镖师如出一辙,先是惊讶,随后变成了愤怒、仇恨…… 甚至有些明显性子急的镖师还摆出了要干一架的姿态,拎着武器便冷着脸靠近过来。 他们当然不会真的动手,只是那压迫感依然令人喘不过气。 傅青舟心中也有些打鼓,但眼下逃也不逃不掉,只能见机行事了。 他们二人被带到了镖局内院里屋,一推开门,浓烈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熊绍躺在床榻上,上身缠满绷带,双目紧闭。 “那日总镖头为了保护我们,挡了龙大悲一刀。” 傅青舟身旁的镖师低头哑声道:“这一刀差点杀了总镖头!” 几人靠近床边,能够从熊绍紧锁的眉头中感受到他正承受着巨大痛苦。 似是感受到有人靠近,他也同时慢慢睁开了眼……随后,第一眼便瞧见了傅青舟。 “是你!” 他瞳孔一缩:“龙大悲呢?” 傅青舟摇摇头:“他死了,死于明剑阁与万毒山的围攻之中。” 熊绍先是一怔,随后脸上迅速浮现出一抹喜意。 “好好好!” 他大松一口气,大笑起来:“死得好!死得好啊!” 但他的大笑也扯动了伤口,笑容迅速转化为痛苦、大笑变成了呻吟,绷带下血迹不停渗出。 “总镖头!” 周围几个镖师大惊,连忙上前将熊绍扶稳,手忙脚乱地替他察看起伤口,随后又换起了药。 傅青舟与唐娇二人尴尬地后退了两步,看着镖师们折腾。 如此大约半盏茶后,熊绍终于缓了过来,他在一名镖师搀扶下倚靠床头而坐,叹了口气:“这一次重伤后,我怕是再也难回巅峰。” 说着,他望向了傅青舟:“你,过来一下。” 傅青舟缓缓靠近过去:“熊总镖头,有何吩咐?” “你与龙大悲,究竟是何关系?”熊绍沉声问道:“以我所见,你们似是师徒……但又与寻常师徒不太一样。” 傅青舟摇了摇头:“我可以坦言——我与龙大悲并非师徒,他一厢情愿、希望我能够继承他的衣钵,但只要练了他的功法、便注定会成为与他一样的人,因此我打从一开始便全心拒绝。” “但伱们也知道,他非要带着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不得已被他所挟持,一路上在想尽办法逃跑,却始终失败……如您所见,此前我假借磨砺武技之名、放了不少人进镖局营地,也是为了给龙大悲制造麻烦、让他不能好好休息。” “如今他死去……我也终于能够解脱。” 此时撒谎没有意义,当初长青镖局一路护送,对两人的关系全部看在眼中,熊绍也绝非好骗之人,与其临时编个谎言、再被戳破,不如实话实说。 熊绍听着,又轻咳了起来。 咳了一阵后,他抬起头,眼中隐隐有种神光。 “年轻人,我这次伤得很重很重,未来或许永远只能停留在武窍七境水准,想要再回武道巅峰,怕是没有可能了。” “另外,整个蜀地都知晓我长青镖局接了护送龙大悲的单,哪怕他们都知晓我是被迫,也会打从心底看不上我们镖局……更不必说,这次护送竟还失败了。” “镖局的声望、实力,都因此事大打折扣,我长青镖局怕是要因此一蹶不振了。” 听着他的话,房里几个镖师都默默低下头,紧紧握拳、悲愤不已。 熊绍看着傅青舟,轻声问道:“你说,这于我们而言,是不是无妄之灾?” “是。” 傅青舟直率道:“你们没有做错什么。” “是啊,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熊绍深深地看着他:“但,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 “年轻人,龙大悲死了,你还在,他要收你做徒弟,死之前一定告诉了你什么吧?” “你说我若是将你献于明剑阁,他们会不会赐我伤药、助我愈伤?我镖局助明剑阁成了大事,他们一句话……再助我们重拾声望,怕也不难吧?” 傅青舟脸色渐渐难看下来。 “束手就擒吧。” 熊绍淡淡道:“我也不想欺负你一个小辈,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保你吃好喝好、以上宾之礼待你。” 深吸一口气后,傅青舟摇了摇头。 “熊总镖头,恕难从命。”他平静道。 熊绍也没多大意外,只是冲周边镖师扬了扬眉:“那便用强。” 眼见众镖师一步步逼近而来,傅青舟却看着熊绍,轻声问道:“熊总镖头可曾想过,我为何能够出现在渝南城?” 第七十七章 敌人越多、敌人越少 “熊总镖头可曾想过,我为何能够出现在渝南城?” 听见这句话,熊绍分明一怔。 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众镖师继续动手,喃喃道:“是啊,为何呢?若龙大悲已死,明剑阁怎么可能会放过你?你与他的关系……” “我与他的关系,明剑阁的大人们再清楚不过。” 傅青舟接过话道:“龙大悲死时,李惊蛰李大人便在一旁,自然也提过要带我回京之事。” 熊绍眼中闪过一抹疑色。 “但最终,我并未与其一路,还是来到了渝南城。” 傅青舟笑笑:“熊总镖头,你猜猜这是为何?” 熊绍此时重伤在床,明显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皱着眉头沉声道:“请指教。” “当然是因为……” 傅青舟低声道:“明剑阁需要我帮他们做事。” 熊绍瞳孔一缩。 边上另一名镖师忍不住了,脱口而出:“胡说八道!明剑阁怎么可能要你一个无名小子做事!” 另有镖师附和道:“怕不是明剑阁与龙大悲两败俱伤之际,你趁乱逃跑罢了!” 傅青舟尚未说话,熊绍便先一眼瞪了过去:“住嘴!他能逃得了一时,岂能逃得了数日?明剑阁密使若要捉拿此人,岂能任他逃至此地、还在城里乱逛?” 说着,他又瞪向最终发现傅青舟那镖师:“你们找见他时,他在做什么?” 那镖师挠着头:“呃……在洪江边上,看、看夜景。” 傅青舟笑了。 他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说服熊绍放过自己,例如搬出强大的真仙宫与青松子、例如故作神秘唬住对方…… 但那都不是最好的办法。 熊绍现在想要的……是得到来自朝廷的帮助、让自家镖局从坏名声中摆脱出来。 因此,自己需要在他放过自己的同时,给他一个理由……一个不仅放过自己、还要帮助自己的理由。 那也需要是熊绍最愿意相信的一个理由。 “年轻人……”熊绍低声道。 傅青舟打断了他:“总镖头,在下姓傅。” “……傅少侠。” 熊绍立即改了口,只是脸上仍有疑色:“不知能否说得清楚一些?” “事已至此,我也不怕告诉总镖头。”傅青舟颔首道:“龙大悲的秘密,我确实知晓,但他是用某种特殊手段将秘密灌入了我脑中,甚至加上了禁制,我想说也说不出来。” “明剑阁之所以放我离开,正是希望我找到龙大悲所藏起的秘密,只因这个秘密,仅有我能找见。” “李大人与我自有协议,我给他们想要的、他们也会许我以荣华。” 熊绍露出恍然之色。 他立即闭上眼,沉默片刻后。 待重新睁开眼时,脸色已然平静了许多:“你来之后,镖局周边来了许多好手……他们该都是明剑阁密使吧?” 傅青舟轻轻一笑:“当然。” 他猜对了。 李惊蛰虽然答应放自己离开,但怎么可能对自己完全放任不管? 龙大悲出逃,连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白眉都亲自赶来追杀,怎么可能因为人死了就此轻轻放下? 虽说那青松子镇住了对方,但以明剑阁的行事作风,一定会派人跟踪自己、试图查出些什么。 傅青舟虽然实力低微、察觉不到那些密使,但稍稍动個脑就能想到。 于是寥寥几句、借力打力,立刻便令熊绍相信了自己编出的故事。 不……不仅是故事。 事实上,除了“达成协议”这件事是假的,其他方面倒都是真的。 熊绍此时分明已然信了八九分,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傅少侠便离去吧。” 他摆摆手,一副泄了气的模样,慢慢地想要躺回去。 “慢着。” 傅青舟忽然问道:“熊总镖头,莫非不想重振长青镖局了?” 熊绍一怔,回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少侠这是何意?” “总镖头方才不是说过吗?” 傅青舟笑问:“你希望能够帮到明剑阁、也希望他们能够助你重振威名。” 熊绍皱眉道:“你与明剑阁既已有协议,自然也再无我长青镖局之事,何必再说这些?” “不见得。” 傅青舟摇头道:“总有人能认得出我,也总有人会像总镖头此前一样、想从我身上弄到些什么。” 熊绍一怔:“你想要我保护你?” 此话一出,周围镖师又不满了:“伱不是都有明剑阁保护了么?还要我们做什么?” “错了。” 傅青舟笑道:“我要的不是保护,而是麻烦。” “麻烦?”熊绍也挠了起头:“能否说得明白一些?” 傅青舟拖过一旁的椅子,大大方方坐下,又兀自倒了一杯茶捏在手里,吹着茶水面上的热气,缓缓道:“敌人越多、敌人越少。” 熊绍懵了。 不仅是他,房间内所有的镖师全都懵了。 唐娇倒还好,她习惯了自己大哥有无数莫名其妙的主意,虽然这话听上去很矛盾,但大哥一定有大哥的道理~ 傅青舟笑笑:“我猜,现在琅環山脚下一定有很多江湖人,毕竟当初龙大悲要去那里的事,可谓世人皆知。” “我接下来正要去琅環山,至于为什么,我希望你们别问,但可以肯定的是,明剑阁知晓我的目的地。” “虽然此前龙大悲替我易过容,但我相信能够认出我、并且要找我麻烦的人还是有许多,而明剑阁……他们未必会替我出头,有些事一旦放到了明面上,反而会制造出更多麻烦。” 听到这里,熊绍缓缓点头:“若明剑阁承认了你与他们的关系,相当于昭告天下你身负秘密,来找你麻烦的人只会更多。” “明剑阁虽然强大,但阁中要务乃是监察百官、而非同江湖人一般四处寻宝……总是不能一直替你解决麻烦、做你护卫。” 傅青舟接过话道:“正是如此,因此,我要自己解决那些麻烦。” 熊绍此时终于找回了一些身为蜀中第一镖局总镖头的智慧,眼中闪烁着精光:“于是,你想着干脆将你与龙大悲的关系传出去,引来各路人马争抢,以此将局势搅乱?” “不错。” 傅青舟笑道:“几个聪明的、强大的敌人要找我麻烦,我应付不了;但若是一群人想要找我麻烦,把水搅浑,事情反而简单起来。” 熊绍眯起眼:“替你做这件事,我们有何好处?明剑阁能记我们的好么?” “现在或许不能。” 傅青舟正色道:“但我会告诉他们,是长青镖局帮了我、帮了他们。” 熊绍皱眉:“仅凭这一个承诺?” 傅青舟微笑:“总镖头可以不信。” 熊绍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他缓缓道:“只是散布一个消息而已……更何况,这也能昭示长青镖局确与龙大悲并无干系。” “这件事,我们会去做。” 说罢,熊绍兀自慢慢捂着伤处躺下,显然是已经乏了。 傅青舟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其实还有一件事。” 熊绍“嗯?”了一声。 傅青舟干笑道:“能不能,借点盘缠?” 第七十八章 不出所料 从长青镖局离开时,傅青舟与唐娇手里多了足足十五两银子。 “大哥,你说的是真的么?” 唐娇好奇地问道:“真是敌人越多、敌人越少么?” 傅青舟轻笑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我也是这几日连续被盘山龙与那镖师认出后,才有的这个想法。” “你想,那日龙大悲虽然杀了许多人,但一定也有不少人活下来;除此以外,还会有一些死伤者的亲朋好友想要复仇……就算我们在琅環山碰不着他们,接下来也迟早会被人找着,这个麻烦是源源不断的。” “今日熊总镖头还能听我们说几句话,要是碰上个不讲理的,那才是真麻烦。”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他们聚拢一处……至于最终是误导他们,还是一次性解释清楚,届时再说吧。” 唐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很快,两人便牵回了自己的马、拿回了自己的包袱与兵器,走回了人流如潮的渝南城夜市大街。 有了从长青镖局“借”来的钱,两人今日也不必抠抠巴巴地了,好好吃了顿饭、在客栈要了两间好房,傅青舟也终于得偿所愿买了把全新的长弓。 而在渝南城转了一小圈后,他也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要去琅環山的江湖人,恐怕不少。 虽没有当初追击龙大悲时那么多,但也绝非一个小数量。 光是在这渝南城中,他都见到不少似熟非熟的江湖人士面孔,有些人受了伤、扎着绷带,有些人阴着脸、带着一群兄弟…… 他们与熊绍一样,并不知道龙大悲已经死了,只知道姓龙的要去琅環山。 那日官道上虽然死了很多很多人,但……对于一些江湖人来说,这不是坏事。 至少竞争者少了许多。 回到客栈后不久,街道上人群也渐渐稀疏。 夜深了,古人们的夜生活大多不会太丰富,加上城内亦有宵禁,很快,客栈窗外原本的热闹喧哗便隐没于夜色中,仅剩洪江上的花船里隐有嘻笑之声。 傅青舟双腿盘坐于床上,有节奏地呼吸着。 只是他眉头皱得很深、很紧。 “奇哉怪哉。” 烟鬼的声音悠然响起:“你还是没有任何感觉?” 傅青舟睁开眼,摇了摇头:“没有。” “太奇怪了这也。”烟鬼喃喃道:“你在山寨杀人时,那股力量分明便是从你经络中生出的,怎的又会不见呢?” 从回到客栈开始,他便一直在打坐。 打坐的原因嘛……便是要探究那戚然诀的力量。 这是烟鬼建议的,接下来很可能会面临一场大战,既然自己身上有这股力量,自然便要探究一番。 此前在山寨中,戚然诀一经爆发,他便以四境之力轻松击杀五境的盘山龙,更是毫不费劲地射杀了一众山贼! 虽然他对于自己身负此诀一事仍然心怀忧虑,但若眼下自己体内有此神功,怎么也得研究一下。 万一呢?万一自己研究出了什么,能够使用这种力量、又不会被他影响呢? 但即使是在烟鬼的辅助下,傅青舟也研究不出任何东西。 这戚然诀,很会捉迷藏…… 傅青舟打坐时能够感应到自己周身经络里的内息,那些内息仿佛一股涓涓细流,在他四肢百骸中缓缓流动,随着他心意流转、去往身体不同方位。 但这并非戚然诀的力量。 换言之,他没有办法主动调用戚然诀的力量。 “完全依赖情绪的功法么……” 烟鬼琢磨道:“倒也不是完全没听过,我倒是知道一门怒海大法,就是修行者不停发怒才可催发……” 傅青舟眯起眼:“那它们会不会有某种共通性?” “有可能吧。” 烟鬼思忖着说道:“但戚然诀或许更复杂一些,你那日爆发之时,我用神魂模拟过那股力量在你经络中的变化,发现……” 傅青舟眼睛一亮:“发现什么?” “哼,发现龙大悲说得没错。” 烟鬼悻悻道:“这玩意儿老子练不了,它涉及神魂本质了。” 傅青舟叹了口气。 身怀一种可能改变自己性格、想法的功法,这本就够悲摧的了。 更悲摧的是,这种功法虽然强大,自己还不能随便调用! “算了。” 他摇了摇头:“反正马上就到琅環山了,想来那个青松子多少还是知道些什么的吧。” …… 次日清晨,傅青舟很早便喊醒了唐娇,二人牵马上路,在街边吃了顿热乎的豆浆肉包,不多时拿出了城。 此去琅環约有七八十里路,若是一路无事,午饭后便可到达。 上了官道后,路上的江湖人仍是很多,但注意傅青舟他们二人的倒是没几個。 他如今已然完全恢复了自己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加上身边多了唐娇这个小姑娘,很难再与当初那个二十余岁的镖师联系起来。 随着日头高升,官道一侧的地平线上也渐渐升起了一座巍峨奇峰——从路人口中得知,那正是琅環山。 “好险的一座峰。” 傅青舟以手遮阳、眺目而去:“它应叫琅環峰,而非琅環山。” 周边有无数高大山脉,琅環并非独支一脉,而是一片连续山脉中高高拱起的一柱奇峰。 它该有千丈之高,山壁如削、上粗下细,仿佛一枚从天而降的巨大钉楔,此时依是深秋,可琅環山高处已有雪线,往上便隐没于云雾间再看不见。 “大哥,那儿有个小村。” 唐娇的唤声将傅青舟思绪拉了回来:“咱们去讨口水喝吧?” 傅青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官道不远处便能瞧见一片稻田,不少农屋座落其间,确是一座小村。 “好。” 他轻声道:“正好也问问关于山上真仙宫的事。” 有此想法的不止他们,策马从官道入村之时,便能在田间小道上见着不少江湖人,有一些还是昨夜渝南城里照过面的。 不用多说,想必都是来打听消息的。 “大哥,这儿人好多啊。” 唐娇见此情形又有些怂了:“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别进村了。” “无妨,他们来此,本也是我的目的。”傅青舟冲她眨了眨眼。 这座小村名为状元村,说是百年前出过一个状元,这村子临着官道、祖上又有做过官的人,自是富裕不少,精气神都与当初那三水村的村民们不同。 大概是因为这两日前来的江湖人多,村民们直接在村口支了个茶摊,价也便宜,一文钱一碗茶,五文钱一碗酒。 傅青舟他们二人来到村口时,茶摊里零零散散有那么几个江湖人,有趣的是,他们都正围着一个中年人。 那中年人身材清瘦、长须垂胸,虽是农人打扮,但颇有点读书人的模样,此时他正扬着眉头,呵呵笑道:“你们要问龙大悲?那我可太熟了——当初在真仙宫里、他尚未入魔前,正是我的师伯啊!” 第七十九章 往日仙宫 中年人的话像是一块磁铁,牢牢吸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傅青舟当然也是。 “这人居然曾是个真仙宫弟子?” 他第一时间便拉长了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那中年人也毫不避讳,笑呵呵地捧着一碗茶道:“唉呀,回想起来都好久好久了,我也不是蜀地的人,好像老家是在……冀北?” “那年大旱,我爹妈想把我卖了换点粥喝,正好碰上了真仙宫的真人,人说我根骨不错,就把我收了……嘿。” 他抿茶的功夫里,一个旁听的江湖人一扬眉头:“冀北大旱?俺就是冀北人,这事得快有四十年了吧!俺也听俺爹说过。” “是啊……都快四十年了。” 中年人抚着胡须悠然道:“那时候我连说话都不会,就这样进了真仙宫,成了那儿的弟子。” “当然,这件事我也是听师父说的,我打从懂事起就在山上了,哪知道什么大旱、进山的事嘛。” “从小,我就在山上读书写字,跟着年纪大些的师兄师姐后边满屁股跑……” 说到这,有个粗野的江湖人哈哈一笑:“那老哥你自幼修行,岂不是个大大的高手?” “高手个屁!” 中年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十岁就被赶下山啦!”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轻叹一声:“我到现在还记得真仙宫的模样啊。” “那里终年积雪,坐在崖边朝下望,大半的时间都只能看着茫茫云海,若是云海散了,便能眺见万里山河……” “仙宫里的真人们有练武的、有练道术的,啊……那光怪陆离的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时我总想着长大了也能像他们一样,唉。” “我那时在书里见着古人关于‘仙界’的描写,什么‘琼楼玉宇’、什么‘神人居焉’,就去问师父,仙界是什么样?师父那时候便呵呵一笑,指着咱们读书的小楼说,这不就是仙界喽?” 傅青舟听得悠然神往,心中原本对那真仙宫的负面感观也消解了不少。 中年人还在述说,只是故事忽然急转直下:“但就在我十岁那年啊,出了大事。” 他兀自给自己添了杯茶,涩声道:“那天啊,突然有好多山外的人上了山,他们气势汹汹、杀气腾腾,说要真仙宫把大恶人交出来,还报出了龙大悲的名字。” 听到“龙大悲”三字,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中年人继续道:“可咱们山上哪有什么龙大悲?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就在这时,往日真仙宫里最厉害的二代弟子,也就是我的师伯青龙子,突然站了出来,说他就是龙大悲。” “直到那时,我们才知道,他前些年下山时,用龙大悲的名字杀了好多好多人,从西蜀到东越、从南海到北漠……整個天下,全是他的仇敌。” “那时来的人啊……都很厉害。” 中年人深深一叹,却仿佛有些卖弄似地念出了几个名字:“金蝉寺、紫气仙风观、掌剑书院、千方百晓楼、万毒山、绮罗宫……” 众江湖人士听得目瞪口呆:“这可全都是天底下最大的宗门!龙大悲把他们全惹了?!” “不仅如此。” 中年人摇头道:“就连朝廷都派了许多人来,不仅有明剑阁的人,甚至还出动了大军!” “明剑阁?” 这时,坐在一旁的傅青舟插嘴问了一句:“我怎么听说过,明剑阁上一任的相剑师,就是来自真仙宫?”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所有江湖人士都大吃一惊,朝这边看来。 “小子,可别乱说话!”有人提醒道:“担心惹上事噢!” 那中年人也有些惊讶:“你年纪轻轻,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此人的话一出,其余江湖人更惊愕了:“啊?这居然是真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中年人呵呵一笑:“只是时间太长,没什么人记得罢了。” 他冲傅青舟拱了拱手:“这位少侠说得不错,那时的相剑师大人,正是来自真仙宫,他甚至……还是龙大悲的师傅。” 傅青舟心中有句话没说出来,是龙大悲的师傅,还是青松子的爹。 在茶摊一众江湖人士惊掉下巴的呼声中,中年人悠然道:“但既为朝廷大员,自然便不能保留着江湖宗门身份……可无论如何,渊源都是在的。” “那时我还小,只记得相剑师大人意欲亲手擒下龙大悲,却被其反手一剑刺成重伤,随后便乱成了一片,山门处死了很多很多人,龙大悲杀啊杀,一路杀下了山。” “唉……” 中年人重重一叹:“从那日起,山上气氛便压抑了许多,彼时的宫主亦亲自带人下山、追杀龙大悲,但听说后来……全死了。” “那一年里,山上人越来越少、也不时有其余宗门之人前来讨要说法,说是龙大悲又杀了人;继任宫主的是我师伯青松子,他一开始不怎么管事,后来见上门人越来越多,干脆就……解散了真仙宫。” 众人大惊:“就解散啦?” “是啊,就解散啦。” 中年人摇头叹道:“那日他似是发了很大的火,提着把棍子,将那些不愿走的人统统打下了山,我师父也不愿走,被他揍得鼻青脸肿,我替我师父说话,也捱了一棍……” 说着,他还撩下肩头衣领,露出了左肩上一个深红的印子。 “三十年过去了,这印子竟也一点没消。” 中年人苦笑道:“之后的事我就不晓得了,下山后师父心灰意冷,说要去云游天下,将我随意安置在了这山下小村之中……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傅青舟喟然一叹。 看来当初那名明剑阁密使说的是真的。 是青松子解散了真仙宫、宣布退出了江湖。 江湖人们也纷纷感慨,也有人发问:“诶,那你在这待了几十年,就没想着再上山去看看?” “唉,当然有啊!” 中年人面色愁苦,一拍大腿:“可上不去啊!” “怎么会?”众江湖人士扭头望向不远处那直插云霄的奇峻山峰,有人皱眉道:“这山虽险,但分明也是有山道的,费点劲,总能上去吧?” “诶你忘啦?”旁人笑道:“这老哥十岁就被赶下山了,没练过什么东西的!” “那也不至于三十年都上不去。” 又有人反驳道:“找个会武的帮忙,也能上啊。” 中年人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争吵,苦笑道:“诸位不知,那山上啊……有迷阵,走着走着,便又会绕回山脚的。” 第八十章 琅環山下 众人听着中年人的话,愕然打量着不远处那座山峰。 琅環山上有迷阵? 傅青舟也眯着眼,看着山脚、山腰处隐约可见的陡峭山道。 那山道盘山而上、紧贴山壁,模样有些像前世自己爬过的华山长空栈道,奇险无比。 但险归险,这样的山道上怎会有迷阵? 这又不是深山老林中,只有一条盘旋向上的道路,这也能迷路? 其余江湖人士显然也不信邪,纷纷笑道:“不试试怎么晓得?” “试去,试去。” 中年人摆摆手,懒得再说。 此时茶摊里又新来了几个江湖人,大概是方才故事只听了一半,有些不痛快,招呼着让中年人再从头说起,那中年人不肯,于是有人不情不愿地使了银子,中年人见银便笑,换了个座位便从最初说了起来。 这边已经听完故事的江湖人们自然没兴趣再听,互相之间打起了招呼。 “在下金刀山庄吕原,不知几位是?” “俺是冀北来的,陈双木,我兄弟被龙大悲杀了,俺是来报仇的。” “在下魏云生,蜀西快剑门弟子,见过各位前辈。” “我是……” 几个江湖人七嘴八舌地寒喧起来,很快,就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傅青舟与唐娇。 “这两位少侠是……” 最先开口的金刀山庄吕原拱了拱手,问道。 傅青舟脑筋飞转。 眼下这小村中虽有些人,但人还不多,当下暴露身份并非好的选择,要暴露身份,也得接近了琅環山再说…… 于是他笑了笑,冲众人一揖:“晚辈唐舟,这是舍妹唐娇,我们兄妹二人都是武林盟弟子,路过此处、看个热闹。” “原来是武林盟弟子!” 众江湖人士纷纷肃然起敬,有人问道:“听闻前些日子少盟主华无影也来了蜀地?” 没等傅青舟回答,便又有人应道:“是,我见过他,他与万毒山的妖女大战了三百回合、最终一剑将那妖女刺成重伤,逼得万毒山苗人们灰溜溜走了。” 众人皆惊叹,傅青舟却听得心中好笑。 狗屁的大战三百回合,人家就短暂地交手了一刹那,花晓兰又啥时候被刺成重伤了? 这江湖上果然容易以讹传讹,这才几天呐,事情都传成这样了? 但眼下既然扮成了武林盟弟子,便免不得是要消费华兄一番了。 于是傅青舟露出紧张之色,颔首道:“大师兄近日是在蜀地,不过我们各有不同任务,并不同路……听闻前些日子龙大悲在官道上杀伤众多,不知大师兄如何了?” 众人纷纷面面相觑,摇起了头。 “没人知道么?” 说话的竟却是唐娇,她紧张地扯住傅青舟胳膊:“大哥,我们要不要去找一找大师兄?” 这小妮子,演戏水平见长啊…… 傅青舟拍拍她的手,沉声道:“大师兄比你我厉害太多,身边又有诸多师兄弟,不会有事的。” 唐娇弱弱地点了点头:“嗯……” “呵呵,小妹妹别怕。”有人笑道:“你哥说得没错,少盟主年纪轻轻便有武窍五境修为,一手剑法更是出神入化,不会有事的。” 傅青舟冲众人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各位……你们都是来追杀龙大悲的么?” “是啊,不然俺来干嘛?” 冀北来的陈双木大口喝着酒,骂骂咧咧道:“老子的兄弟被他杀了!就算俺本事不行、杀不了龙大悲,也要等他死后去补上几刀!” “在下是奉师命,前来看一看。” 吕原沉声道:“若有好处、尽可能争一争;若没有机会,便也算是记下此事,来日散于江湖、好教天下人知……” 说到这,他露出一抹笑容:“若是记录详尽,说不准还能卖于千方百晓楼,得些好东西。” 另有人笑道:“整得这么复杂做什么?我就是冲着龙大悲身上秘密来的!他当年短短数载、从一个小道士摇身一变成为天下至强者,必定身负绝世神功、不世秘宝!” 说来说去,自然也就是这几個理由了。 复仇的、夺宝的、看热闹的…… 傅青舟不想留在此地过多纠缠,于是冲众人行了一礼:“各位,我们兄妹并无所求,便如吕大哥一般,仅是想记下此事、传于天下,并无与龙大悲交手之意。” “既然如此,我们便暂且不与诸位同行了,告辞。” 众人也无所谓,纷纷抱拳、口称告辞。 两人上了马、离了村,缓缓向琅環山方向而去。 “娇娇,不错嘛?” 傅青舟冲唐娇笑道:“反应也快,演技也好啊。” 唐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大哥教得好。” 但笑过之后,她又有些疑惑:“大哥,现在这些人都按你意思来了这,你为何没向他们打听一下……你自己的情况?” “不急。” 傅青舟轻声道:“我这背着弓箭、模样又与之前变化没那么大,万一被人认出就麻烦了,等到了琅環山脚下再说。” 从这状元村去往琅環山已经很近很近,二人策马走了不过小半时辰,便终于来到山脚之下。 这处山脚并不直接连接那通天奇峰,还需再爬个山坡,可这里的江湖人士已经非常多,唯一的山道周边聚集了不少江湖人,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不知在聊些什么。 周边空旷地上更是支起了一些简易小帐、亦有燃尽的火堆,似是已有人在此安营了。 傅青舟向唐娇使了个眼色,唐娇会意,主动跳下马、走上了前,靠近了几个江湖人。 “几位前辈。” 她脆生生地喊道:“你们是来这儿找龙大悲的么?” 那几人扭头看了一眼她,纷纷笑了起来:“哪来的小女娃,也想来找龙大悲了?” 唐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和我哥就是听说这儿有不少人围杀大恶人,想过来看看热闹,可这儿也没有大恶人呀。” “不晓得,没现身吧?” 有人应道:“听说那龙大悲伤得极重,大概他还未来此?” 唐娇又眨着大眼问道:“那大家为什么不上山呀?” “哈哈哈,上不了!” 他们纷纷摆手苦笑道:“咱们昨日便来了,试过上山,但那琅環山诡异的很,爬着爬着便又回到了山下,怎么也上不去,不信你看——” 有人伸手一指,唐娇顺着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峰上正有几人小心翼翼地沿着栈道、贴着石壁攀行。 但他们尚未行出多远,便非常自然地停了下来,扭过头开始往回走。 唐娇一怔:“他们怎么折回来了?” “奇怪吧?” 和她说话的人撇嘴道:“咱也觉得奇怪!你若在那山上,你会以为自己还在往上爬呢,直到回了山脚,才反应过来合着是脑子乱了。” 唐娇挠挠头:“这么奇怪啊……” “是呗?”那群江湖人纷纷摆手道:“不过也无所谓,咱们又不是冲着上山的,就是在这等龙大悲罢了。” “这样。” 唐娇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有听说吗?龙大悲好像有个徒弟、他把所有的秘密都交给徒弟了?” 第八十一章 傅青舟是谁? “龙大悲的徒弟?” 众人颜色稍变。 不远处的傅青舟正将马匹栓在树上,遥遥见了这一幕,便猜测长青镖局散布的消息恐怕是还没到这……或者说,至少还有些人是没听着的。 不过这也不奇怪。 昨晚上双方刚刚达成协议,彼时散布出去,最先得知的必是当时还在渝南城的人。 自己一大早从渝南出发来此,一路上除了在状元村稍作停留外并无其他耽搁,那么只有与自己差不多前后脚来到的人,才有可能知晓这消息。 没事……反正要不了多久,大家就都会知道了。 傅青舟抬眼看了看奇峻的琅環山,默默道:“青松子,你给点力啊……” “你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老子!” 沉默了一段时间的烟鬼这时才悠悠出声:“一个灵窍六境,有个屁的本事。” 傅青舟冷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废话。”烟鬼不屑道:“不就是先把消息传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龙大悲徒弟,随后再借着青松子保护好自己、最后再把自己撇干净么?” “你想怎么撇老子不晓得,反正无非也就是随便弄个东西骗他们说是龙大悲留下的,把自己摘出去呗。” 傅青舟呵呵一笑:“变聪明了啊?” “切,我告诉你,屁用没有!” 烟鬼干笑:“那青松子就算是凭借真仙宫里什么法宝有了投射真身幻影的本事,但那也是实实在在的灵窍六境,根本不可能拦住这么多人!” “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傅青舟冷冷道:“一个山道就能拦下所有人,你说青松子拦不住他们?谁信啊?真当我看不透你心里那点小九九?” 烟鬼咦了一声:“我有什么小九九?” “你安静了这么久没搞事,不就等着今天呢嘛?”傅青舟笑道:“今天,可是你夺舍我的最好时机。” 烟鬼一惊:“你胡说八道什么?” “几天前在那山寨前,我爆发戚然诀时,你已经试过一回了。” 傅青舟勾起嘴角道:“戚然诀的本质是慈悲,龙大悲不过是脑子坏了才想着要杀人,但从他的角度出发,杀人也是一种慈悲。” “可当时我不是这样的,我满脑子全是杀人,几乎一点慈悲心都没有、只剩下暴烈地杀戮,杀完了人,那种慈悲心才回来了些,当时我没发现,如今回想起来,倒是与伱此前借玉牌爆发时的气息相似……那时你就尝试夺舍我了吧?” “你让我别想着依赖青松子,不就是想再逼我爆发一次戚然诀?你昨晚建议我研究戚然诀,不就是为了今天做打算?” 听他说完,烟鬼这次没有暴跳如雷。 相反,它安静了片刻后,淡淡道:“你小子,真是谨慎了不少啊。” “连续吃了这么多亏,还要傻傻地上当,那就不是我了。”傅青舟十分平静:“劝你别瞎搞,否则我就把你砸碎。” “你死后,我活不过七日是么?真仙宫就在山顶,我不介意用七天的命赌一赌,那青松子说不定有办法能治我诡咒。” 烟鬼没有生气,懒洋洋道:“行了,别费心威胁老子了,都被你看破了,老子也没什么兴趣耍了,你自个儿折腾吧。” 说着,它便没了声音。 那一边,唐娇也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回到了傅青舟身前。 “大哥,现在那些没听说过的人,也都晓得龙大悲有個徒弟了。” 她轻声道:“有人说出了你的名字,大概就是长青镖局散出的消息,但他们也不晓得你是谁。” 傅青舟笑笑:“做得不错,接下来便是等有人发现我了……走,我们先去琅環山下看一看。” 两人栓好了马,沿着小山坡山道缓缓向上。 路过那群江湖人士时,便已经听见他们窃窃讨论着“傅青舟是谁”的话题了。 也有人提及龙大悲的徒弟似乎便是当初镖局车队里那个使弓箭的年轻人,说着便有人将目光瞟向了傅青舟背后的长弓…… 但也就瞟这一眼罢了。 江湖上用弓箭作兵器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总是有,这小子年龄也对不上,更何况传言里也没说龙大悲徒弟身边还有个女娃啊? 傅青舟与唐娇很快便爬上了小山,见着了那几个刚刚从琅環山上“掉头”回来的人。 “诶我日?怎么回来了?老子不是在往山上爬么?” “我都快到山顶了,这是咋子回事?” “妈耶,真的有迷阵!鬼打墙了这是!” 几个人喝大呼小叫,倒也没多么惊愕害怕,毕竟在他们之前已有不少人试过了。 倒是围在山坡周围那些江湖人士全都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别人再踩一遍自个儿踩过的坑,始终都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唐娇好奇地看着那几个一头雾水的人,扭头问道:“大哥,我们也去试试?” “试什么试?” 傅青舟失笑:“那山道这么危险,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他压低声音:“人家真仙宫宫主会亲自来接咱们,用不着咱们爬。” “真的啊,大哥这么厉害!” 唐娇眼中闪起了小星星:“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呀?” “我们……” 傅青舟话说到一半,身边便响起了呼声,打断了他:“诶,唐贤弟,又见面了啊。” 他们回过头,见到了此前在状元村中见过的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十八九岁模样,好像是什么蜀西快剑门的弟子,叫……魏云生? 傅青舟冲其抱了抱拳:“原来是魏兄,怎么不在状元村多待会儿了,这么快过来?” “呵呵。” 魏云生笑道:“那几位前辈喝起了酒,我一向不胜酒力、滴酒便醉,实在不敢奉陪,便先过来了。” 他也没比傅青舟、唐娇大多少,三人寒喧几句,很快便算是认识了。 “说起来,唐贤弟……” 魏云生忽然眨了眨眼:“你可知晓,咱们快剑门入武林盟的事,进度如何了?” 傅青舟一怔:“嗯?” “你不晓得吗?” 魏云生也愣住,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你们武林盟弟子入蜀,不就是为了招纳我等蜀地门派入盟?” 没等傅青舟回话,不远处便传来了一个疑惑的声音。 “这儿有我们武林盟的师兄弟?” 循声望去,来的却并非华无影,而是另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们不知是何时来的,齐刷刷望着魏云生:“哪呢?” 魏云生懵了,指着傅青舟与唐娇二人:“他们不是你们师弟师妹吗?” “你们俩?” 那几个年轻人立即警惕起来:“你们是谁!我武林盟中并未有你们二人!” 此话一出,魏云生脚底顿时像加装了弹簧一样,蹬地一下向后退跳走,拉开了与傅、唐二人的距离。 “你们不是武林盟的人?!” 他惊愕道:“那你们是谁?” 傅青舟苦笑一声,看了眼唐娇:“我想过要暴露身份,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暴露的。” 唐娇掩嘴轻笑:“但总算还是在傅大哥预料之中。” 他们二人说话并未压低声音,唐娇还十分刻意地在“大哥”前加了个“傅”字,再加上傅青舟背后背着的长弓,这一下只要不是傻子,都反应过来了。 “我靠,你就是傅青舟!龙大悲的徒弟!” 有人大喝出声:“你居然敢大摇大摆来这儿!” 噌噌噌一片刀剑出鞘声响起,在场众江湖人统统拔出了兵器! 傅青舟干笑一声,伸手牵住了唐娇,二人背朝着琅環山方向,一步步缓缓退去。 “各位,请听我一言……” 他开了口,准备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开始表演。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背后的撞上了一个人! 傅青舟愕然回头——自己背后什么时候有人了?! 只见一个俊美无比、五官几乎难分男女,浑身肤色泛着金光的年轻和尚立于此地,双手合十,一双如小刀般飞向额角的长眼微微睁着。 “阿弥陀佛……” 和尚红唇轻启,声音有如百灵鸣叫:“施主,你便是龙大悲的传人?” 第八十二章 佛道儒 见着和尚的瞬间,傅青舟头脑便一阵发晕。 那与年龄不符的慈祥目光、皮肤下泛出的金光、启合的唇齿……仿佛有某种怪异力量从其间散出,落在了傅青舟脑中。 他眼神变得模糊、脑子变得迟钝,下意识应了一声:“就是我。” “善哉。” 和尚微微一笑:“那便请施主随小僧回趟金蝉寺罢。” “金蝉寺?!” 原本冲杀而来的众江湖人士们纷纷刹停了脚步,面露惊惧之色。 “肤色如金漆……是金蝉神壳功!这真是金蝉寺僧人!”有人惊呼道。 “金蝉寺也盯上了龙大悲的秘宝!” “江南来这里千山万水,这么远都跑过来了啊?” 傅青舟头昏脑胀,勉强保持着清醒,对着和尚干笑一声:“江南?这么远啊,你来得……挺快啊?” 僧人笑笑,没再说话,而是对着他伸出了手。 一旁唐娇见状,急忙大喝了一声。 “不准动我大哥!” 长剑出鞘,寒芒一闪,直刺向僧人那只伸出的手。 僧人却动也未动,只是探出的手微微变式、双弹轻屈一弹。 叮地一声脆响,长剑顿时崩成了无数碎片,唐娇本人更是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摔落在了丈许之外! “大哥!” 她痛呼一声:“快跑!” 这一声惊呼似乎将傅青舟拉回了几天前那山寨门口,背后的暖流隐隐约约再次涌动起来。 但没等他爆发戚然诀,一道凌厉掌风便横贯而来! 这道掌风极其恐怖,隔着数丈之远便刮得傅青舟面皮生疼,侧目望去,竟是个老者疾步推掌而来。 “金蝉寺又怎么了!” 老者怒目道:“恶人秘宝、能者得之!” 轰地一声,那是僧人改变了伸手方向,一掌与老者对了上去。 气浪掀起,傅青舟被重重抛出,落在了唐娇身边。 “镇山惊云掌!” 有江湖人士认出了老者:“是武岳老前辈!” 这名叫武岳的老者眨眼间便已与僧人打成一团,惊人气浪震得周边狂风阵阵,几与当初熊绍、荀奇峰的武道巅峰之战不差多少。 更惊人的是,武岳打得如痴如狂,那僧人竟却平静似水,仅以一只手来往应付! “还愣着做什么!” 武岳边打边吼:“这家伙怕是金蝉寺里的长老!老夫一个人不是对手!能打的都来!” 但还未等到有人助拳,僧人便忽然变了招,轻飘飘一个旋身化解了武岳的惊天一掌,没有半点烟火气地将其抛飞了出去。 “阿弥陀佛。” 僧人面目依旧平静谦和:“施主莫要再争,待小僧带走傅施主,武施主可至金蝉寺申领一枚金身丹。” 此话一出,原本还想再攻的武岳一下子瞪圆了眼。 “你说真的?!” 这脾气暴躁的老者眼睛瞬间亮了。 僧人轻笑:“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 武岳竟十分光棍地一甩手:“既然如此,老夫不争了!” 此话一出,众江湖人士全懵逼了:“金身丹是什么?武岳老前辈怎么就不争了?” 但那武岳却没有半点解释,就这样笑呵呵地冲僧人拱了拱手,仿佛之前的争斗全然不存在般,就这样轻飘飘地腾身而去。 “金身丹……”人群中传来一个沉着的女声:“金蝉寺之秘丹,乃辅助武窍修行之神药,一枚下肚,六境之下再无阻滞,武老前辈有了此丹,他那修行艰难的儿子便可突破六境了。” 在众人惊讶神情中,一名妇人背着双手走了出来,面色沉静:“但我修术之人,可不需要金身丹……和尚,你究竟是谁?” 僧人转头望向妇人,合十一礼:“原来是‘枯木渡厄’左腊梅左施主,小僧慧心,你我二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慧心?!” 妇人左腊梅大惊:“你不是五十多岁了么!莫非你……” “不错。” 僧人慧心轻笑道:“小僧完成了脱壳,如今已开四层洞天。” 四层洞天! 这四个字砸入人群,瞬间便令众人安静了下来。 六境以上、百不存一,能修至九境者更是凤毛麟角。 至于洞天以上…… 在众人的共识中,除却拥有大宗门传承的修行者,想要突破洞天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是在天下最大的那些宗门中,能够到达洞天者,也无不是长老、掌门级别的强者,放在江湖上那是可以随意开宗立派的存在了。 至于四层洞天?那已经是近乎神仙的人物了。 如今琅環山下的人大多都是小门派弟子、亦或是江湖散人游侠,凭他们的能力,根本没有与慧心硬碰的本领……方才那武岳大约有武道巅峰实力,或许能造成一些小麻烦,但也仅仅就是小麻烦罢了。 “明白了。” 左腊梅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也不争了。” 话毕,她转过头,就这么走了。 慧心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了傅青舟。 “大、大哥?” 唐娇紧张不已:“我们怎么办?” 傅青舟额角汗都下来了。 这他丫的,谁能想到会冒出個洞天境的强者?这还能骗么?不……应该说,青松子还能像在李惊蛰面前保自己一样,在这僧人面前保护自己么? 他下意识抬起头、望向了琅環山。 他本意是想看一看山上有没有什么异像,比如青松子扮成神仙驾云而来之类的,但没见着青松子,却意外见着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个道姑。 她从天而降,背后便是午后耀目阳光,剪影中隐约只能看见她飘飞的宽大道袍与秀发。 慧心也分明察觉到了空中有人接近,抬起了头。 道姑转瞬便至,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道姑。 她的年龄一眼看不出来,双眸中分明有些很浓的沧桑意味,但依旧肤若凝脂、腰若扶柳,一点朱唇似血般鲜红,及腰的长发仅靠脑后一支道簪随意盘插着。 见着这道姑,慧心脚步一顿,原本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色:“白河师妹?紫气仙风观也……” 被称为白河的道姑抿嘴一笑,竟丝毫没有出尘之意,反而有种莫名的妩媚:“慧心师兄,好久不见了,恭喜你终于脱壳出关、返老还童,金蝉寺下任方丈怕是你囊中之物了。” “白、白河真人?!” 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道:“紫气仙风观观主?!” 傅青舟在唐娇搀扶下慢慢起身,苦笑不止。 这搞啥啊? 让长青镖局散布个消息而已,这么短的时间,最多应该也就引来几个普通江湖人吧?怎么连这种级别的大佬都一个个冒出来了? 金蝉寺的长老? 紫气仙风观的观主?! 你们不是天下最大几个宗门里的顶级大佬吗?这种时候不应该多派点小辈出来刷脸吗?怎么一个个都亲自现身了啊?! 下一个来的是谁?掌剑书院院长咩? 岂料傅青舟这想法像是有人回应一般,不远处竟传来了又一个清朗女声。 “慧心师兄、白河师姐,你们都来了,怎能少得了小妹我?” 遥遥望去,只见一女子从不远处树林上踏叶而来,脚步轻盈平稳、如履平地,她一身玄色儒袍,襟领平齐、长裤洁整,一双布鞋简朴无比,腰间挎着一柄长剑。 此女相貌大气、五官中颇有英气,也有三十多岁的模样了,只是一头长发竟灰白了一半,横生些许老气。 “董倩然……” 白河真人微微眯眼,轻笑道:“明剑阁就在附近,你一个掌剑书院院长不待在京城里教书,好好地来凑什么热闹?” 傅青舟两眼一翻,认真地对唐娇道:“娇啊,咱们认命吧。” 第八十三章 漩涡中心 觉得认命的不止是傅青舟。 大部分江湖客一辈子都不可能见着一位大宗门长老级别的人物,至于紫气仙风观观主、掌剑书院院长这种人物,见一面便足以吹上一辈子了。 而眼前,居然一下来了三个?! 众江湖客们纷纷愣住,开始默契且乖巧地将兵器悄悄插回鞘中。 但他们只是退到了稍远之处,并未有人离开。 开玩笑,三个江湖中最顶级的大佬面对面撕逼抢人,这种好戏怎么能错过! “阿弥陀佛。” 慧心双手合十,对着董倩然微微一礼:“董施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董倩然礼数周到地行了一礼,随后轻笑道:“龙大悲已经死了。” 死、死了?! 她是掌剑书院院长,说的话自然无人质疑,于是众江湖客无不惊愕万分,但随后他们立即意识到了什么,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傅青舟。 龙大悲死了,他的秘密可不就留给这位徒弟了么? “死便死了。”白河真人漠不关心地低头看着自己如玉葱般的手指,淡淡道:“宁白眉、李惊蛰,加上半个明剑阁都来了蜀地,加之万毒山全力追杀,若这样还杀不死龙大悲,那才是奇哉怪哉。” 董倩然目光微凝,看向慧心。 慧心脸上亦无半点惊讶,平静如常。 “原来如此。” 她点了点头,视线投向了傅青舟:“你们亦是为了这年轻人而来。” 傅青舟干咳一声,举起了手:“三位大佬,可否容小子我说几句话?” 他乖得像个小学课堂上的学生,三名顶尖人物纷纷看来,竟同时露出了笑容。 白河真人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如羽扇般轻扫,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媚气:“想说什么就说呀,我们又没封你的嘴。” 傅青舟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三位的话……是否有些自相矛盾?” 董倩然轻轻挑眉,微笑问道:“何以见得?” “你说你们不是为了龙大悲而来。” 傅青舟缓缓道:“但掌剑书院在京城、金蝉寺在江南,紫气仙风观在……” 白河真人一点架子也没有,见他报不出自家宗门位置也毫不在意,反而嘴角含笑,替他说了出来:“江北紫霄峰,距此足有数千里地。” “是了。” 傅青舟笑笑:“这么远的地儿,就算几位神功无敌、日行千里,但蜀地的消息传出去也需要时间,算算你们得知消息、启程出发的时节,龙大悲应该还没死吧?” “龙大悲没死,你们又怎么不是为了他而来?” 白河真人显然话最多,没等另两人回答,她便扬了扬眉:“这话不对,我们就不能是来了此地、才知晓龙大悲已死?” 傅青舟挠挠头,目光投向了董倩然:“因为这位董院长,觉得你们应该不知道。” 董倩然神色微异:“因为我?” 但她很快便恍然:“是啊,即便是我,亦是半日前才从李师兄处知晓此事,你们又怎能知晓呢?” 傅青舟笑道:“是吧?从方才白河前辈的话中也能感受到,您也是刚刚才知晓龙大悲死讯,只不过不在意罢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莫非你们从出发时,便知道有我这么个小喽啰?就是冲我来的?” 这一下,三位顶尖人物看向他的目光者有些怪异了。 方才他们就寒喧了那么两句,这小子竟然能推出这么多东西? 想到这里,白河真人忽然偏过头、目光射向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眼神瞬间变得凛冽无比:“都滚。” 众江湖人愕然。 “阿弥陀佛……”慧心也转过身、冲人群合十一礼:“诸位施主还请离开。” 这些江湖人们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但傅青舟已经懂了。 他呵呵一笑,冲人群挥了挥手:“还没听明白么?有些秘密你们听不得——为了你们自己小命着想,还是走人吧。” 他之所以笑得出来,也是因为自己的目的……在某种意义上达到了。 他将人群聚拢此处,就是为了找個机会替自己洗掉“怀璧其罪”的dubuff,虽然如今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了自己预料,但如今三个大佬齐聚此地,江湖上其他人是想都不用想了。 听了傅青舟的话,众江湖人们也回过味来了。 好嘛,戏都不让看了…… 但没办法,小命重要。 掌剑书院名声极好,从不杀伤无辜之人,但这书院附属朝廷之下、又与明剑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惹不起。 金蝉寺虽是佛寺,但信徒无数、弟子万千,是天底下弟子最多的大宗门,惹不起。 紫气仙风观就更不用说了……别看人家宗门里带个“仙”字,但可一点也不仙,据传这观里的道姑们杀起人来比魔教还狠……更惹不起。 于是众江湖人们不再犹豫,纷纷抱拳而去,再也不敢停留。 不仅是他们,就连始终跟着傅青舟的几名明剑阁密使此时也现了身。 他们从暗处缓缓走出,面露尴尬之色,对着董倩然躬身行礼:“大人,卑职……” “去吧。” 董倩然对他们微微颔首:“回禀李师兄,便说是我让你们离开的。” “是。” 明剑阁密使们松了口气,齐声应是,随后亦轻身而去。 唐娇见着这场面,死死捏紧了傅青舟小臂,声音都有些颤抖:“大哥,我们是不是……碰上什么大秘密了?他、他们会不会杀我们灭口?” 傅青舟拍拍她的手,笑了笑,望向前方三人:“三位前辈,我是不是不该说刚刚的话?” “无妨,说也就说了。” 白河真人玩味地看着他:“我看伱也不紧张嘛?” 傅青舟颔首:“毕竟这是琅環山下。” 此话一出,三人神色都有些肃然,不约而同地微微抬首、望向了身旁那直入云霄的山峰。 沉默片刻后,董倩然轻声道:“年轻人,我想问你一句,你真的愿意上琅環山么?” 傅青舟一怔:“前辈此话何意?”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咱们不骗你。”白河真人悠然道:“我们不是为了什么龙大悲的秘密而来,那东西不详,我们不碰。” 傅青舟愕然。 不是为了龙大悲的秘密而来,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 我有啥特别的地方吗? “不错,就是为了你。”白河真人平静道:“至于为什么,不可说——不是贫道爱打谜语,但你此时不该知晓。” 傅青舟心电急转,皱眉问道:“莫非龙大悲强收我为徒,也与此有关?” “年轻人,这不是你现在该知晓的事。”董倩然摇头道:“但你若随我回京,此番便可加入掌剑书院、习无上儒道神功。” “我知晓你身负诡咒,又得龙大悲强行传功——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掌剑书院必然会有解决之法。” 傅青舟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什么! 这就是主角待遇! 顶级大佬亲自挖人! 没等他作出反应,那边白河真人也笑了:“紫气仙风观也是一样噢,虽然我观中皆为女道,但也并非没有收纳男弟子之先例,这不是什么问题——紫气仙风观与真仙宫千年之前同为一脉,你想要的东西,我们那都有。” “对了。” 她又指了指慧心道:“我不建议你跟着这和尚走,他们这些和尚啊没一个是好东西,你要去了金蝉寺,不仅得清心寡欲做和尚,还得被欺负呢~咱们观里可没那么多规矩噢。” 慧心第一次露出了苦笑神情,竟也没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一切,皆由傅施主本心而定。” 傅青舟挠了挠头,怀中石心也微微颤抖着,烟鬼想必也十分不解,只是三位大佬在前,它不敢随意说话。 这叫什么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方才董倩然许诺时他还十分心动,此时反而打起了鼓。 说得好听……之前仅有慧心和尚自己一人时,他可不是好言相劝的!他一来就把自己脑子搞晕了,还想用强! 这其中没有猫腻?傅青舟是不信的。 犹豫片刻后,他抬起头,冲着琅環山上大喊了一声! “喂!青……呃不是,师伯!别人来挖墙角啦!你不出个头许点好处,我就跟人跑了噢!” 第八十四章 这是灵窍六境? 傅青舟的喊声回荡在山间,越传越远。 与此同时,他稍稍后退了半步,握紧了唐娇的手。 万一发生了啥,至少两个人也能在一起吧……她是自己现在唯一的家人了。 但喊声喊出后半天,却没有一点动静。 白河真人微微一笑:“看来,山上那老乌龟是管不了你喽。” “你丫说谁老乌龟呢!” 直到这时,青松子那沙哑难听的声音才从高处传来:“道爷我刚刚在拉屎!擦个腚的功夫,急什么!” 白河真人:“……” 董倩然:“……” 慧心:“……” 傅青舟:“……” 他捂住了脸,开始对于自己“召唤”青松子、包括厚着脸皮叫他师伯一事后悔了…… 但青松子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高空声音渐消后,也没见着人。 白河真人眼神一凝:“贫道不等了——年轻人,随我走吧!” 说罢,她振臂一抖,右手袍袖忽然唰地伸长、化作一道玄色长练,向傅青舟卷来! 傅青舟大惊,牵着唐娇疾步后退,但那长袖来的速度何其之快,岂是他能避开的? 眨眼间,长袖便将他们两人卷到了一起,往白河真人方向拖去。 董倩然叹了口气:“白河师姐,何必……” 说话间,她轻轻伸手搭在了腰间长剑剑柄上。 剑未出鞘,一股磅礴浩然正气却如长江大河般从天而降、压向了白河真人! 同时出手的,还有慧心。 他双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字。 “断。” 撕拉一声,白河真人甩出的长袖瞬间撕裂,傅青舟与唐娇二人失去束缚,滚倒在了一旁。 另一边,董倩然降下的浩然之意,亦令白河神色肃然而起、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拂尘,对着董倩然遥遥一扫。 那边白河、董倩然即将交手,慧心则是毫不犹豫闪身而出,伸手朝着傅青舟抓来! 三位顶尖人物出手,方圆百丈之间灵虚白雾骤起。 “日!道爷我穿裤子不要时间的吗?太不给面了吧!” 就在这时,青松子的声音轰然响起,宛若炸雷一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傅青舟与唐娇二人的感受仅是有人在耳边大吼了一声,但对于三位顶尖人物来说,却并非如此。 慧心闷哼一声、如遭雷击,身上金光都黯淡了下来,整个人像被個无形大锤重重拍下,猛地趴在了地上,甚至将地面砸出了个大坑。 白河真人拂尘挥到一半,忽然在空中掉了个头,随后唰唰唰将她本人缠了个严严实实,任她如何挣扎都无能为力。 董倩然那握着剑柄的手则是像被什么东西震了开来,无论她怎样作势,那只手都再也无法按回剑柄、仿佛有层无形屏障在挡着她的手。 “青松子!” 白河真人一改之前的妩媚,竖眉大怒:“放开老娘!” “诶嘿嘿嘿……” 青松子嘿然笑道:“跑到道爷我地盘上撒野,还这么不给面,道爷怎么也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哼……” 白河真人冷笑一声:“你个只敢缩在壳里的老乌龟……破!” 她大喝一声,身上爆发出无比凌厉的万道剑光,一股无比凛冽的寒气荡开,剑光卷着如冰如霜寒气,将缠着自己的拂尘丝统统震成了碎末! 几乎是同时,董倩然与慧心亦有动作。 慧心全身肌肉爆起、撑破了他那身袈裟,整个人竟从一个清秀俊美的僧人变成了一个身高两米多、筋肉虬结的大和尚! 他强撑着那股压制在身上的力量站了起来。 董倩然则是闭上了眼,口中念念有词,身周虚空浮现出无数墨字篆文,这些环绕着她飘浮的文字似是给予了她强大力量,令她又一次按于剑柄之上。 三位顶尖人物,自有其手段。 转眼间,整片空间甚至都在隐隐震动! “大、大哥……” 唐娇死死抱着傅青舟手臂:“我、我们……” “别怕。”傅青舟轻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他们二人脚下地面便也震动了起来,随后那地面竟一点点浮起,一片手掌模样、两丈见方的土石就这样脱离了大地、托着他们二人开始向上漂浮! “青松子!”白河真人怒道:“有本事别用法宝!” “听你放屁!” 青松子大笑:“我一个小小灵窍六境怎么和你们斗呀?不用法宝,我难道拿擦腚的纸砸你们?” 说话间,那托着傅青舟二人向上飞浮的掌形大土块亦越飞越快、越飞越高。 白河真人哼了一声,挥动拂尘,她那拂尘前端本都炸成了丝,此时却又再次伸长,它们绞在一起、竟化作了一柄白色长剑,无数剑气破空而来、射向土块。 不仅是她,慧心亦猛地跃了起来。 他周身肌肉仿佛炸药一般发出了剧烈爆炸声,脚下数丈见方土地轰然炸出烟尘,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拔地而起、向土块飞来! 唯有董倩然依然闭着双眼,一只手按在剑柄上,不知在准备些什么。 剑气、慧心,同时疾速接近了不停上升的土块。 但就在他们即将触及上升土块时,异变横生。 剑气也好、慧心也罢,就像是游鱼遇见了海中暗流,突然乱了。 那些剑气乱糟糟地偏转了方向射向慧心,慧心竟也一头往剑气中扎了进去! 一阵轰隆乱响中,双方在空中炸成了一团。 不久后剑气纷纷崩散,地面上的白河真人皱眉疾退,手中拂尘完全变成了秃毛小棍;慧心亦从天空坠落、重重摔落于地,那肌肉虬结的模样消失不见、变回了俊美小僧人,只是那金身上多了无数道发白结霜的剑痕,神色也有些痛苦。 就在此时,董倩然睁开了眼。 铮然一声响,她手中长剑缓缓出鞘。 整片天地似乎都因她这一剑而微微颤抖着,天云聚散、山河震动! “贤剑啊?” 青松子的声音听上去却很是不屑:“那你试试这个?” 董倩然瞳孔微凝。 琅環山上,飞下了一个东西,细细看去,却是一支剑鞘。 眨眼后,那剑鞘沙地一声,插入了地面。 一声嗡鸣,某种无形力量沿着大地荡开,方才因董倩然拔剑而震动的天地瞬间恢复了平静! 董倩然握剑的手亦是一颤,再也握不住剑,猛地松了开来,剑身回滑入鞘,便连她周身那些墨字亦如烟般散去。 “王剑剑鞘?!” 她抑制不住眼中震惊之色,脱口而出。 另一边,白河真人本还想再追,但见着那王剑剑鞘,整个人也顿住了。 刚刚从地面上爬起的慧心瞥见剑鞘,瞳孔亦是重重一震,随后轻声叹了口气。 “别争啦~” 青松子懒洋洋的声音从高空传来:“过几年,道爷喊他都上你们那走动走动去。” 董倩然最先反应过来,她深深看了那剑鞘一眼,最终对着天空微微一礼:“既然如此,小妹告辞了。” 说罢,她真的便不再作任何停留,就这样潇洒转身而去。 慧心双手合十,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祥和,亦对着天空中行了一礼:“青松师兄,请遵守诺言。” 他也不再纠缠,就这么沿着山坡小道一步步离去。 只剩下了白河真人留在原地,一把将手中拂尘小棍扔在地上,指天大骂:“你最好别让那小子下山!他一下山,老娘就派出观里所有女弟子、把那小子迷到咱们仙风观来!” 第八十五章 尘埃未定 傅青舟与唐娇二人站立在不断上升的土块上,耳边还回荡着白河真人泼妇骂街般的声音。 “大哥……” 唐娇小声问道:“高人都是……如此特立独行的么?” 傅青舟干笑一声:“若不是高人,这便是泼妇;是高人,这才叫特立独行。” 直到此时,他才松了口气。 这青松子是真的有本事啊……独自一人,连面都没露,就这么将三个顶尖人物给退了! 难怪当初李惊蛰面对着他,连拔刀都不敢! 听那白河真人的意思,青松子实力确实不高,是凭借着法宝做到这一切的。 可什么法宝能有这种威能? 真仙宫的底蕴有比其余宗门强上这么多吗? 他正想着,耳中响起了烟鬼的声音。 “原来如此啊……什么真仙宫,这不就是无量太极道的传承么,难怪丫的这么牛。” 傅青舟眨了眨眼。 烟鬼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很快沉寂下去。 但傅青舟从其中听出了些什么,原来这真仙宫在烟鬼生活的时代便存在,只是那时候叫另一个名字罢了。 并且从烟鬼那悻悻的语气来看,恐怕当初也是个顶尖无敌的传承。 土块越飞越高,很快便窜进了高空云霄之中,周边空气也渐渐寒冷起来,不仅唐娇缩成了一团,傅青舟也忍不住抱紧自己双臂、瑟瑟发抖。 如此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土块“电梯”终于停了下来,真仙宫的模样也在二人面前缓缓展开。 云霄之上,天空湛蓝,山崖之巅一切一览无遗。 沉香木雕的华丽山门上书着“无为观”三个金漆大字,山门两侧矗立着两排神像,往深看去,一片飞檐翘角,无数宏大殿堂错落层叠,气势磅礴,雄浑而又神秘。 山巅之上常年积雪,一阵山风吹过,穹顶覆盖着的厚厚白雪化作雪花飘落,也扬起了山门处那丑陋道人的衣角。 “来啦?” 青松子怀里抱着那支不知何时收回的剑鞘,咧开嘴,笑出了一口黄牙:“怎么没带点礼物?” 傅青舟:“……” 他牵着唐娇从那悬浮土块上跃下,跃至山门前的窄小山道处。 往下一看,已经是万丈云海、不见河山。 “走吧,愣着干嘛?”青松子说着便转身往山门内走去:“还有人要应付呢。” 傅青舟怔住:“还有人?” “废话。” 青松子侧过脸,脸上满是无奈神色:“道爷我说请宁白眉来找我喝茶,那不就是个客套话?谁晓得那家伙真来了……” 宁白眉!明剑阁之主! 傅青舟头皮一阵发麻:“他在哪?” “不就在里头喽?”青松子摇着头道:“他来这儿和回家似的,我可拦不住他。” 傅青舟刚刚定下的心又打起了鼓:“我……不会也要见他吧?” “见個屁!” 青松子先是呸了一声,随后弱弱地说道:“道爷我很想这么说,但可惜没辙……你就跟着一起来吧。” 说着,他又侧目看了唐娇一眼:“这小姑娘,来都来了,也是天意,一起吧。” 唐娇啊了一声,指着自己:“我、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傅青舟轻呼一口气:“看看有什么招,接着吧。” 事情发展到现在,早就已然超出他的掌控。 如今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了。”傅青舟问道:“那山门上怎么写的是无为观?不是真仙宫吗?” “仙个屁!” 青松子骂道:“仙都死光了,道爷现在只想躺着不动,就叫无为观了。” 入了山门、走过一条长长石阶,来到真仙宫……不,现在应该叫无为观了,来到观内,傅青舟才真正明白了此前状元村中那中年人所说的“仙境便在此处”是何意味。 仙境不仅在于凡世几不可见的盛景风貌,更是该有清静自然的出尘之意。 从外边看去皆是恢宏大气的宫殿,但走进内里后却并不显威严压迫,反而处处透着幽静,四处皆是长廊蜿蜒、曲径通幽。 飘渺如烟的灵虚白雾中,几株如玉般的青色大树在风中摇曳雪花,树下池塘中白鹤敛翅、红鱼绕石,水声阵阵。 如此场景,仅是看上一眼,傅青舟心中的忐忑与不安便消解了大半。 “一会儿别乱说话哈。” 青松子回头瞪了他一眼:“坏了道爷的事,道爷揍你!” 傅青舟:“……” 青松子领着二人来到一处屋前,伸手推开了门。 清香扑鼻,一眼看去,屋内一方长桌,桌前坐着一人,正是须发皆白的宁白眉。 傅青舟之前见过他与龙大悲对掌,但那是只是惊鸿一瞥,并且似乎那仅是他一缕剑魂分身…… 此时的宁白眉,该是真人了。 他的五官精致而端正,略显消瘦的面庞透露出岁月的沉淀和智慧的积累,一双细眼深邃而明亮,眉目沉静似水。 他穿着一袭淡色文士长衣,衣袍宽松而整洁,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根本不像是个天下间最强大的修士,倒仿佛一个诗人、一个书生。 宁白眉兀自烧着茶,见门推开,淡然地冲三人点了点头:“坐。” 青松子叹了口气,大大咧咧地在其身旁坐下,啪地一声将剑鞘拍在了桌上。 傅青舟扫了一眼屋子——这屋子很小,除了茶桌边上两个蒲团外,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他干脆也光棍地拉着唐娇来到桌边坐了下来。 宁白眉却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了一眼桌上剑鞘,平静道:“何意?” “你不是一直想要它么?” 青松子抠着鼻孔道:“剑鞘给你,这小子……” 他冲傅青舟拱了拱下巴:“你就别要了呗。” 宁白眉不动声色,将冲好的茶盛了一杯,轻轻推到青松子面前:“这可是你说的。” 青松子眼睛一瞪:“嗯?!” 宁白眉轻轻一笑,伸手便将剑鞘取到了自己手上,随意打量一眼后,便将其往袖中一插——随后这长长的剑鞘,便这么不见了。 他如此爽快,青松子倒有些难受了,不停挠起了头:“这不对啊,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是不是道爷我价给高了?要不咱们重新谈?” 宁白眉抿了口茶:“既然如此……” 他看了眼傅青舟:“来日你若去掌剑书院,院中藏书,你可随意翻阅。” 傅青舟眼睛亮了起来。 青松子却仍是不满:“不够不够!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无为观藏书就少了?” 宁白眉又将目光投向了唐娇。 “嗯……你是前礼部侍郎唐准之女吧。”他淡淡道。 唐娇大惊,整个人瞬间绷紧,分明有了想逃走的冲动。 岂料宁白眉接下来却说出了一句…… “唐准之罪自今日起赦免,男丁免去发配之罪、女眷保出教坊司,各自补偿金银土地,将唐准尸骸由乱坟岗中移入唐家祖坟,史书之中、族谱之上,皆官复原职。” 唐娇眼中瞬间便蓄满了泪水! 她再也抑制不住,猛地爬了起来,便要对宁白眉跪下。 但傅青舟却拦住了她。 “不要跪。” 他冷冷地看着宁白眉,之前眼中的光芒已然淡了下去:“当初你们明剑阁说杀就杀,现在说赦就赦,没有王法的么?唐娇父亲若是无罪,那也该是将来我们自己去京里报冤、立案平反!” 唐娇脸色一顿,宁白眉亦是神色一奇。 “你小子!” 青松子大怒:“不是让伱别乱说话了吗!” “无妨。”宁白眉轻声道:“年轻人,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傅青舟皱眉道:“很奇怪么?大延有大延的律法,依律断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算要平反,那也是找着新的证据、翻了之前的案,哪有你一句话断人生死这么儿戏?” “今天你把这当价码扔出来,来日我们要是再得罪了你呢?” 他冷笑道:“这种东西,别人施舍的要不得,自己争取来的才令人安心。” “有趣。”宁白眉思忖片刻,缓缓道:“既然如此,我方才承诺男丁女眷之事照做不误,但唐准之罪……来日我予你二人便宜行事、在京中调查唐准一案,如何?” 傅青舟扭头看了眼唐娇。 唐娇低下头,轻声道:“听大哥的。” 傅青舟这才点了点头,对青松子道:“行了,你们继续讨价还价吧。” 青松子瞪了他一点,看向宁白眉,摆出一副泼皮模样:“方才你只是给了这俩小辈好处,关道爷我屁事啊?再拿点东西出来。” “没了。”宁白眉双手一摊:“你什么都不缺……作为长辈,不如再问问你师侄想要什么?” 青松子撇了撇嘴。 傅青舟眨了眨眼:“我……倒还真有三件事。” 第八十六章 废?废个屁! 傅青舟的三件事,或许在旁人看来不是什么大事。第一件事,便是他此前在那山寨中摸来的帐本——他掏出帐本,递给了宁白眉,要明剑阁彻查此事。宁白眉接过帐本,轻轻挑眉:“此等小事,寄送明剑阁衙门,自会有人去办。”傅青舟挑眉:“那你就说你办不办吧?”青松子在一旁啧啧摇头:“敢这么和宁白眉说话的,除了我也就是你喽……”宁白眉倒是丝毫不以为意,笑了笑:“办。”“那就行了。”傅青舟说道:“第二件事,我想让明剑阁帮我找个人——一个害死了我父亲的人。”宁白眉微微一怔:“你父亲?”“嗯……或者说,是我的养父、义父。”傅青舟沉声道:“但于我而言,他便是我的父亲,当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独自流落山间,是他将我捡回去养大,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他叫傅海潮,白露山猎户,三年多以前被一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所害,但我不晓得那骗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去了哪……”“此事容易。”宁白眉打断了他,轻声道:“明剑阁会找出近些年来所有去过白露山的江湖骗子,待找出那人,便会送至你面前,待你发落。”听闻此言,傅青舟心绪一下子平静了。他站起身,正儿八经地冲宁白眉揖了一礼:“谢过宁大人。”宁白眉微微一笑:“你方才不是说,不应由我一言定人生死?”“这不一样。”傅青舟摇头道:“你方才若说要回京重查唐娇父亲一案,我不觉得有什么;此时你也并非随便抓个江湖骗子给我来杀,这怎么会一样?”宁白眉又笑:“你小小年纪,脑子倒是清醒得很……第三件事呢?是什么?”“长青镖局。”傅青舟平静道:“他们因龙大悲一事大大受创,熊绍重伤、镖局名望受损,我答应了他们、要在明剑阁面前替他们说几句好话,让你们想办法替他们消解负面影响。”宁白眉颔首:“此事也好办,明日便会有人去见熊绍,这事你不必再操心。”“那便谢过宁大人。”傅青舟又是一揖:“我没有别的要求了。”宁白眉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青松子:“满意了么?”“行吧行吧,就这样。”青松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以后没事别来道爷我这,我看你就烦。”宁白眉却摇了摇头:“此次我虽除了剑妖,但此物生生不绝、反复重生,不知几年后又会卷土重来,届时还得借你无为观之力。”“哼。”青松子冷哼一声:“反正这回你自己也杀了它,要我做什么?”“我的伤……”宁白眉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将来再说罢,龙大悲的秘密,你若来日有机会,想办法探一探,这很重要。”说罢,他一口将面前清茶饮尽,就这样站起身,推门而去。傅青舟看着他的背景,想起了一件事。此前在万毒山,宁白眉与龙大悲二人打得天崩地裂时,烟鬼提到他们二人都伤得极重,龙大悲是受了三十年的剧毒蛊咒,那宁白眉呢?现在看来,多半就是在打那什么剑妖了?这剑妖又是个啥玩意儿啊,能把宁白眉伤成那样?宁白眉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外廊桥,青松子这才松了口气,笑呵呵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合算合算!”他喝了口茶,咧开大嘴笑道:“一个对道爷来说屁用没有的剑鞘就把他打发了,合算!”笑完过后,青松子看向傅青舟:“你小子,是从白露山来的?出山多久了?”傅青舟粗略一算:“一月有余。”“可以的呀。”青松子挑了挑眉:“一个月,你把这天底下最牛人见了一半了,天底下独一份啊。”傅青舟干笑一声。“行了,说正事吧。”青松子懒洋洋地问道:“龙大悲有没有话让你带给道爷我?”傅青舟正色:“有的,他临死前说……”“告诉你,我修了戚然诀。”青松子脸色僵住。傅青舟看他这副模样,表情也怪异起来:“呃,这种事很难猜吗?”青松子想说什么,但却好像憋在胸口说不出来,兀自磨了半天牙,才艰难问道:“你,能修戚然诀?”傅青舟无奈道:“能的吧,龙大悲说是将其灌入我脑中了,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修炼这种功法,而且实话实说……”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叹了口气:“我不想学这玩意儿。”“你是对的。”青松子摇头道:“这东西不好,非常不好!”说着,他又发起火来,重重一拍桌:“天杀的龙大悲,狗娘养的!没人性!”傅青舟挠了挠头:“方才在山下,那董倩然董前辈都知道龙大悲强行传功于我,你不知道吗?”“知道个屁!”青松子咬牙道:“谁他妈能想到这家伙丧心病狂到把这种功法传给你!我们都以为他传你的是别的玩意儿!”傅青舟皱起了眉头。“唉。”青松子骂完过后,却长出一口气:“真没想到,偏偏是你……”傅青舟眉头锁更紧了:“什么意思?什么叫偏偏是我?我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方才山下那三位前辈也非要我跟他们走?甚至看你和宁白眉说的话,就连他也想带我走?”“别管了。”青松子摆摆手:“这不是你现在能操心的事。”傅青舟一阵烦躁。最讨厌迷语人!但他还是沉下了气,问道:“那我这修了戚然诀,究竟会怎样?是会变成像龙大悲一样的人吗?”“龙大悲……”青松子哼了一声:“他算是好的了!要不是当年有真仙宫无数灵丹、无数神功妙法,他哪里还能有个人样?!”傅青舟听着,心中一沉。“什么意思?”他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讲清楚啊?”唐娇也在一旁帮腔:“是啊道长,大哥他……他到底会怎样?”青松子又倒了杯茶,用茶水漱口过后,呸地一声吐出。“会疯、会傻、会变成癫子。”他淡淡道:“戚然诀会逼着你‘救世’,但它让你看见的道理只会是扭曲的,你最终……会变成一个怪物。”“怪物?”傅青舟一惊:“什么样的怪物?”青松子摇了摇头,甩着袖子站了起来,似要往外走。傅青舟哪里肯放过他,连忙跟着站起追去:“青……师伯!真……无为观这么厉害,总有办法能化解戚然诀吧?大不了我废掉全身功力重修!”“废?”青松子扭头看着他,丑陋的脸上满是不屑与讥嘲:“废个屁!”他指着自己,冷冷道:“知道道爷我为何只是个灵窍六境么?我他妈散功了八次!八次!”傅青舟愕然。青松子嗤笑一声:“你以为只有龙大悲会戚然诀?呸!道爷我也会!”“这玩意儿只要碰了,就在你身上永远扎根下去了!入骨入髓、拔都拔不掉!就算你练了别的功法,它也在,它怎么都在!”“你还不知道怎么修炼?我告诉你,只要你还是个人、只要你还活着,这东西就会自己修行!你想不练都不行!”“龙大悲让你来找我,告诉我你修了戚然诀,知道这是啥意思不?”他冷笑道:“这王八蛋,道爷还以为他是托孤呢……合着是想要全天下给他陪葬!完成他那狗屁大梦!”青松子发泄般地大骂起来,傅青舟反而冷静了。他等着自己这位师伯骂骂咧咧、口水横飞了一阵,才认真地拱了拱手、行了一礼。“师伯。”傅青舟沉声道:“我虽至今仍不承认自己是龙大悲的徒弟,但我学了戚然诀,这是事实——您认我做师侄,我便认您做师伯,如此算来,我也是无为观的人了。”“既然如此,我希望您能将一切来龙去脉说于我听,若我将来真要变成天下的大祸害,那我是想方设想化解此事、还是自绝以谢天下,至少心中也能有个数。”他冷静的态度似是感染了青松子,老道士稍稍平缓,侧目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后,青松子才伸手往怀里摸去。摸着摸着,他摸出了一本书,扬手扔到了傅青舟手中。“练去吧。”青松子背着手悠悠离去,甩下了几句话:“这玩意儿是道爷用三十年时间磨出来的,有了它,你尚有一线希望。”“等你有朝一日入了洞天,再来问道爷来龙去脉的事——这无为观里所有藏书,你也随便翻,那小姑娘想练也练,随便你们。”“至于这琅環山,你们哪天待腻了就自个儿走,没事别来烦我了,就这样。”话音落毕,人影也消失不见。傅青舟捧着本书,盯着书封上狗爬似的“逸然诀”三个大字,有些出神。 第八十七章 逸然 夜深了,傅青舟坐于窗檐之旁,借着青灯月光,翻看着手中的逸然诀。“大哥。”身后传来唐娇的轻呼声:“床给你铺好了噢,一会儿上楼就能睡啦。”傅青舟扭头,看了眼额上有层细密汗珠的唐娇,无奈道:“都和你说了我自己能做这事。”“没事的。”唐娇抹了把汗,眼睛笑成了月牙弯:“你有更重要的事嘛~而且这也不累,就是青松道长没说那些被褥在哪,找它们花了点时间。”傅青舟点点头:“好,那你去休息吧,这些天都累坏了。”唐娇轻嗯一声、转身离去。此前青松子扔下那本逸然诀后,就真的不见了。他们俩人面对着诺大一个空旷无为观,完全就是懵逼的状态,不知道哪是哪、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在年轻人适应环境的能力总是强大的,两人费了两个时辰左右的功夫,也就将这无为观给逛了个遍。排除那些空荡无物的大殿,这无为观内倒是应有尽有,丹房、锻坊、药田、农田、藏书阁、兵器库、厨房、仓库、牲圈……甚至宫殿后方高高隆起的小山里还有个山洞、里面竟是一片矿脉!别看这山巅终年积雪,但农田、药田、牲圈等地方却没有半点白雪,甚至温暖如春,当时把唐娇给惊得直呼神仙手段——当然,烟鬼很快就发现了端倪,不过是几个小小法阵罢了。除却这些,山上还有几个紧闭着大门的房屋,两人自也不会去强开。青松子仿佛从无为观中完全消失了,不知他是躲在那些开不了门的屋子里、还是用什么手段隐匿了起来。傅青舟也不在意,找不着便说明他不想见自己,那就不见,他与唐娇各自挑了一栋距离厨房较低的小楼作寝卧之处,如此也方便生活。他当然会选择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青松子说那逸然决能够给自己一线希望,加之山下如今还有几个顶尖大佬等着“狩猎”自己呢……那肯定是先在山上好好待段时间。这儿灵虚充盈、适宜修行,一应物资应有尽有,难怪青松子能在这儿一个人待上三十年了。“逸然诀。”傅青舟合上手中的书,揉着眼睛,有些头疼。这青松子的字,太他娘的丑了……光是要看懂他在写什么,就废了老劲了。“明天得自己抄录一份,要对着这本练下去,功还没练会,眼睛先瞎了。”他喃喃道。烟鬼的声音也在这时飘了出来:“这老道士还挺对老子胃口的,写的这逸然诀也有点东西。”“你们俩都是又丑又怪、脾气又大,能不对胃口么?”傅青舟讥嘲道。烟鬼啧了一声:“说的什么屁话,这叫高人风范!”傅青舟懒得和他辩经,拍了拍手中的书:“这书你也看了,感觉如何?”“还挺高明的吧。”烟鬼悠然道:“戚然诀我看不大懂,但这逸然诀倒是很有东西,它本就是一门高深心法,目前来看练到洞天都不成问题,也包罗了武灵双象。”“若说它能化解戚然诀……大概便是它也对情绪有要求吧。”傅青舟默默颔首。逸然,功如其名,与戚然是正相反的。戚然讲究一个慈悲、悲切,你看一切事物都不满意,都会觉得世人皆苦、本身弱小,永远都会处于一种苦大仇深的状态。逸然却正相反,它要你潇洒、要你嬉笑怒骂、要你爱憎分明,甚至书里明写了,想要把这功法练好,就得怎么开心怎么来。可以想象,青松子如今这副泼皮无赖的德性,多半也与此功法有关。它就像是一种“对冲”的手段。其实不需要烟鬼指点太多,傅青舟也渐渐明白了。戚然诀只要在体内扎了根,便会自行修炼、源源不断,只要你心生慈悲、觉得自己弱小无能,它便会一点点改变你的神魂,最终扭曲你的认知,把你变成一个怪物。而青松子的逸然诀,便是要你“保持人性”,人性天生以己为尊,自己的开心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你和我无关、死就死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替你伤心难受?修行此功,便是要努力改变戚然诀给神魂带来的改变。“我感觉我若是练了此功,会变成精神分裂。”傅青舟苦笑道。但他也发现了,自从被灌了戚然诀后,哪怕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自己心境都发生了改变。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变得忧虑了非常多,以往的潇洒意气都淡了不少,虽说也与经历之事有关,可戚然诀一定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很快就要变成第二个龙大悲。这本逸然诀……来得很及时。琢磨片刻后,他决定现在就开始练,先练个开头。这世界大部分功法都是从武窍三境的境界写起的,毕竟这个境界内息刚刚滋生,便如初春之芽,是一切的起点。一应功法,皆是以三境窍穴为本修行,引灵虚贯通不同经络、再辅以其余练功手段。傅青舟如今已经四境,但戚然诀仅在特殊状态下起作用,他的内息并不强大,也没有排他属性,修行别的功法不会有什么影响。于是他按照逸然诀入门心法要求,来到小楼二层床上盘腿坐下,开始引导灵虚游走经络窍穴。淡淡灵虚白雾环绕在他周围,如同围绕着磁石的磁场一般划成了一个个漂浮着的曲线,在他身体各个关节窍穴间贯穿游走。渐渐地,他沉入物我两忘之境,再也不知晓外界事物。也就在此时,他衣襟微动,藏在衣内的石心飘飞了出来。“诶?诶?!”烟鬼惊声道:“咋了这是?!傅小子!傅小子!”“别喊了。”青松子的声音淡淡传来:“他听不见的。”只见他的身影就这样从空气中显露了出来,仿若滴落在画纸上、渐浓的墨迹,最终站定在了房间里。青松子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石心,挑眉打量着:“你是个什么鬼东西?道爷早就盯上你了。”“嘿,嘿嘿。”烟鬼赔笑道:“老兄,大家都有难处嘛,咱当年也是个玄星,这不是几百年前出了点意外死了嘛,剩下个残魂,你家师侄把我给捡了,咱没害他,就指着他修行高了,给我弄个身体嘛。”青松子眯起眼,将石心凑近细细观察起来。半晌后,他才低声威胁道:“警告你,别他娘地乱搞,我看你就不像个好东西,要是敢动歪心思,小心我往你头上拉屎!”烟鬼:“……”它很想骂一句,你们真不愧是一个师门的人啊……你们真仙宫不该改叫无为观,应该改名叫真屎宫得了。但此时它只能赔笑两声:“不能,不能,咱老实得很呢。”“嗯,道爷盯着你呢,小心点!”青松子对着石心摆了个狰狞表情,配合他那丑陋模样,要是画成画像,比什么门神都辟邪。罢了,他轻轻一弹指,将石心弹回傅青舟怀中,整个人又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第八十八章 我想做的事 清晨阳光照入窗内、投于床边,傅青舟慢慢睁开眼,额上背上满是大汗,全身瘫软没有一点力气,脑袋也一阵阵发晕,连从盘腿变作躺下都没力气。正儿八经开始练功后,他才知道自己当初强行开灵窍二境的后果。那日龙大悲顶着压力、帮他将经络开拓了一番,用当时的话说,是“所需之消耗皆是他人十倍百倍”。之前自己突破前三境时轻轻松松、由龙大悲引入四境时也没什么修炼的感觉,现在嘛……代价来了。哪怕他用上了此前在万毒山牢狱里烟鬼教的“千层浪涌”技巧引导灵虚冲穴,这一夜过去,也依旧填不满身体里那如江如海般的经络。那感觉……就像你辛辛苦苦用水桶提着水、往边上坑里倒水,想自己填出个小池子,等忙活了一夜后,才发现那哪是什么小池子,这玩意儿深得看不见底!“看来光在这傻练是不行了。”傅青舟长呼一口气:“先把逸然诀抄录一份吧。”清晨时分,山巅之上很冷,加之如今已是深秋时节,窗外虽是阳光明媚,他下楼时还是有了种寒冻的感觉。下到一楼,却发现唐娇已摆了一桌简单吃食,她穿上了不知从哪弄来的厚厚冬衣,冻得小脸通红。“大哥,吃早饭啦!”她开心地招呼道:“这儿真好,什么都有!我给你炸了个油饼,还有豆浆……”说着,她又不知从哪翻出一件厚厚的道袍:“这里早上好冷呀,我找到一件厚衣服,看着和你身形差不多,披上嘛。”傅青舟笑笑,从善如流,披上了道袍。唐娇看着他将道袍襟子扣上,忽然吃吃笑了什么。“什么了?”傅青舟一头雾水。唐娇笑道:“大哥变成小道士啦。”傅青舟撇撇嘴,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这身道袍意外地适合他,穿上后他一下就变成了个年轻小道士。他童心一起,哈哈笑道:“那我以后便是无为观青舟子!咦,青舟子……这是不是和青松子那老道士一个辈份了?”唐娇眨了眨眼:“那我是不是也要弄一身道衣穿上?我要叫什么好呢?青娇子?好难听……”两人说说笑笑,扫光了早饭,忽然有些无聊起来。“大哥,我们在这山上能做什么呢?”唐娇打了个小嗝,望着天空喃喃道:“你能练功,我呢?”傅青舟想了想,应道:“你也能练啊,青松子不是说了吗,这山上藏书阁里的所有东西,你也能练。”“练功吗?”唐娇眼神有些迷散:“其实我不喜欢练功。”傅青舟“噢?”了一声:“那你喜欢什么?”“我……”唐娇有些不好意思地应道:“我只喜欢看看书、写写字,偶尔与朋友们去踏青……练功也能练,但不要练太累,差不多够用就行……”傅青舟听明白了,这不就是她以往在京城里的生活?这也不奇怪。过去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如今却四处奔波、朝不保夕,连替自己做饭铺床找衣服都成习惯了,哪里还是个大小姐,完全就是个侍女了。可毕竟她心中,还是向往着曾经最美好的那一段日子。“你曾经有过那样的生活,那是你父亲为你争取来的。”傅青舟轻声道:“但未来你若还想过那样安逸的生活,就得自己去争取。”唐娇点头:“我知道的,大哥,所以我会练功,我要变厉害,然后和你一起回京调查当年他们害死我爹的事,替我爹翻案!”“好。”傅青舟笑笑:“那迟些我们就去藏书阁,好好挑一挑,找些适合我们的东西——我当初传你的心法可以继续练,剑法也适合你。”唐娇用力点头。但在去藏书阁前,傅青舟需要先自己将逸然诀抄录一份。青松子的字真的太丑了……多看几眼,精神都要失常。于是云海初雪、小楼清风,佳人磨墨、提字。抄录的过程对于傅青舟来说亦是一个认真重读逸然诀的过程,他想到方才询问唐娇“喜欢什么”,也不免自问。要练逸然诀、要化解戚然诀的影响,就得去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么……我喜欢什么?想做什么?来到这样一个世界,行侠之梦自是如影随形,但仅此而已吗?傅青舟一边抄、一边想,最终有了答案。仅此而已。人是很复杂的生物,有的人天生自私、有的人天生慈悲,但自己都不是。前世的自己是个人渣,是在干爹的影响下改变了性格。今世的自己为养父报仇,走上了猎杀江湖骗子与神棍的路,算是复仇、也是行侠,只不过离开白露山这段日子遭遇太多、太离奇,根本没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回想起来,大概自己还是喜欢行侠的。帮助别人,他会得到快乐……傅青舟现在已经很难分辨出这究竟是前世干爹的影响、还是自己的喜好了。人就是这样的,一开始你或许会因为别人而产生某种喜好,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依然喜欢这件事、甚至将它当成了你这一生的追求与梦想,现在你已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当初别人的影响、还是你本身就喜欢它适合它。不过这都不重要。喜欢就是喜欢、梦想就是梦想。行侠天下,这就是傅青舟过去、现在、未来,都想要做的事。或许现在的他还不够格,但他已然确定,等到自己下山后,他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要做一个大侠。毛笔在纸上刷刷作响,傅青舟却莫名觉得经脉中生出一股清冷之意,顺着昨夜练功时贯走的经络盘桓游走。当他知晓自己喜欢什么、并决定要去做的时候,逸然诀不需刻意修炼,自然便在他体内生根发芽。最后一个字落下,傅青舟搁下毛笔,体内涌泉般的气息也淡了下去,但他却能感受到经络中的逸然诀内息壮大了许多。“走。”他伸了懒腰,笑道:“咱们去藏书阁好好挑一挑!看看这曾经的天下第一大派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晚点还有一更哟) 第八十九章 立冬 “大哥,这么多这么多书,我们要怎么找啊?”唐娇面对着层层叠叠如阶梯般蔓延、没有尽头的书架,以及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脊,有些发晕。无为观的藏书阁,也是曾经真仙宫的藏书阁,太大了。傅青舟此前去过万毒山的千巫楼,那里边收藏着苗人们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珍贵知识,但与他们此时眼前的东西相比,显得无比可怜。即使是在前世的那些大图书馆中,他也没见过这么多书。简单的一句话,便可形容此地究竟有多少书——这座藏书阁是山上最大的一座建筑,外边数座大殿宫宇加起来,也不如它的体量。书架上作了详尽的分类,武学秘籍、法术传承、史书、丹书、兵器锻造、医书……这哪是个藏书阁?分明就是个巨大的数据库!这儿的知识哪怕只是囫囵吞枣地去看,没个十来年也绝不可能看得完!而且不晓得是否这阁里有何阵法加持,所有的书都不会太旧太老,哪怕有一些泛黄书籍,也不存在过度腐化的现象。傅青舟定了定神道:“咱们既然是选挑武学,那就去武学那几排书架上找,你找剑技、我找弓技,先把这方面的书全都翻出来再说。”他语气虽然平淡,但眼神中亦满是兴奋。这是天下所有人求之不得的宝库啊!这儿的藏书阁就算没有藏尽世上一切知识,那也真差不了多少了,自己哪里还需要担心没有东西学?说不定连破解烟鬼诡咒的知识都能找着!诶对了,烟鬼……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傅青舟一边在书架上挑选着,一边问道:“到你干活的时候了,帮忙看看呗,哪些东西比较好?”“哼。”烟鬼冷冷地应了一声。傅青舟不知道它又发哪门子脾气,一头雾水:“你又咋了?”“老子没手,挑不了。”烟鬼语气冷漠地应道:“而且老子没长八百双眼睛,没法帮你看。”“莫名其妙……”傅青舟哪知道是自家师伯威胁了它、让它极其不爽造成的,只当是这货脑子抽抽了,既然不帮那就不帮吧,自己干活便是。书架上弓箭相关的武技有,但比之其他兵器匹配的武技少了太多太多,毕竟把这玩意儿当主兵器练的武者真的太少了。但这所谓的“少”,只是相比其他,傅青舟还是很快从书架上翻找出了三十余本秘籍。另一边的唐娇就累多了,剑乃百兵之君,练剑习剑之人自古便极多,留下的各种高深剑法更是有如夜空繁星、数之不尽。傅青舟挑完了自己的书,又去帮她挑选,就这样两人还是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选出了近三百本剑法秘籍。“大哥,这也太多了。”唐娇哭笑不得:“这怎么挑啊?”“没事,有点耐心。”傅青舟笑道:“一般这些秘籍前边都有总纲,至少咱们看上两眼,能知晓这剑法走的是什么路子,慢慢挑吧。”他说着,便翻开了手边的一本书。然后……愣住。狗爬似的字迹撞入眼帘,昨晚硬着头皮读逸然诀的可怕感受再次袭来。“我靠,青松子的字!”他大惊失色,连忙将这本书扔到一旁,又捡起一本翻开。又是熟悉的狗爬字。傅青舟额上渗出的冷汗。不会吧……另一边,唐娇也翻开了一本书,脸色剧变:“这、这字好丑啊!”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了极为不祥的预感,同时席地而坐、将方才挑捡出的书一本本翻开过目。丑字、丑字、丑字,还是丑字……全是青松子写的!“我好像知道那老小子这三十年在山上是怎么过的了。”傅青舟捏紧了拳头,恨得牙齿咯咯作响:“他丫的没事就抄书是吧!用三十年把这藏书阁里的书全抄了一遍?!”难怪呢,难怪这阁里的书都不算特别老旧,原来都是这二三十年里新抄出来的啊!唐娇哭丧着脸:“大哥,这怎么挑啊,要看懂这些字都费劲了。”“再找找。”傅青舟沉声道:“我不信这藏书阁里的书全被这家伙替换了一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阁内来回奔波、一个个书架上随机抽样翻看的二人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约摸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再次碰了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这确实是个大麻烦……”傅青舟捂着脸,喃喃道:“这就是‘宝山在前不得入’的感觉么……”“大哥!”唐娇脸色肃然,抿嘴道:“别气馁,我们抄书!”傅青舟放下捂脸的手,面露讶色:“你说什么?”“抄书。”唐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定,咬牙道:“这里的秘籍传承不可能会太差,我们就一本本抄,抄出来是好的我们就练,如果一本好我们就练这一本!”“如果这一本不好,我们就抄下一本!”傅青舟深吸一口气,半晌后才平静下来:“你说得对,是我贪心了,这里的书很多,但我们不可能全练,贪多嚼不烂,不如一个个精深。”两人互相打着气,重新将之前挑好的那些秘籍一本本捡起,抱回了他们居住的小楼。早上傅青舟抄书的案桌上笔墨纸砚仍在,两人各自选了一本弓法、一本剑法,就这样面对面磨着墨、抄起了书,仿佛两个补作业的学生。窗外渐渐下起了小雪,小雪变作大雪,山外云海翻腾、大风呼啸。青瓦飞檐上的积雪渐渐变厚,山门前神像肩头披起了白蓬。山间隐隐约约响起了干涩喑哑的歌声,那歌声低沉而欢欣,更像是某位老人酒后的喃喃自语。“峰攒白浪映晴雪,楼台晶莹玉壶中。”“剑舞长风追云梦,故人零落留长空。”“世事如烟坛中灭,河山尽付枕上笼。”“行吟且啸醉山水,笑傲死生人未终……”“人未终啊……哈哈哈哈……”歌声融入风雪,如夜梦般沉沉而去。是日,大延乾昊十六年,岁在甲子,立冬,干支纪日,癸巳,宜栽种、祭祀,忌破土。(第一卷,完) 卷末感言 这本书真是……令我十分感慨的一本书。正儿八经写网文也三年了,个人认为这是我目前写的最好的一本书……但同时,也是唯一没签约的一本书。挺有意思。不过我这个人比较倔强,既然写了就会一直写下去,所以无论这本书未来签不签约、上不上架、赚不赚钱,我都会保证把它写完。当下我自己计划的,这本书大概是在两百多万字左右,但实际最终如何不知,我这个人的大纲一向做得粗糙,而且写着写着就脱离大纲了,作不得数,哈哈哈。《玄侠》的故事是我自己写出来后也特别喜欢的故事,希望大家也能喜欢,未来这个故事会涉及江湖、朝堂、家国、情仇……我会将我心中那些故事全部写出来。我的故事不会太复杂,也没有特别出奇的脑洞,但我希望可以将这些平凡的故事写精彩。总之,感谢每一个即使我不签约,也依然默默追读的小伙伴,仓颉给你们鞠躬啦! 第一章 岁在己卯 大延乾昊十九年,岁在己卯,三月五日,干支纪日,丁巳,宜安葬。入春已月余,春意渐浓,树抽新芽、雨后微润。蜀东顽石镇衙门外,忽起震天哭声,惊飞了一行小雀。“大人!冤枉!冤枉啊!我儿不可能杀人呐!”一个老妇人跪在衙门台阶前,哭得上气不接不下,脑袋在阶梯上不断磕锤,白发散乱、额上满是鲜血。她身边还有不少亲戚,同样也在大哭大喊,一些男人甚至还想冲进衙门,却被面目冷漠的衙役用长长杀威棒架着。但周围对这老妇以及她身周亲戚却并未半点同情之色,甚至还有几群披麻戴孝的人在人群中更大声地哭着。“儿啊!你在天之灵看到吗?凶手伏法啦!”“他杀了这么多人,该被千刀万剐!”“青天大老爷!杀了他!杀了他!”衙门外一边混乱,衙门公堂上,一个双眼无神、瘫软如泥的中年人正被两名衙役架走,他浑身是血、披头散发,仿佛已然没了魂气。公堂上,知县抚着长须、皱着眉头,望向衙门口外大哭大闹的人群。“来人呐。”他沉声道:“周乐生虐杀吴大春、李稻、蔡真等九人一案已定,堂外之人不得无端喧哗,否则乱棍打出!”堂下衙役微微竖眉,顿了顿杀威棒:“是!”知县在堂外混乱无比的哭闹声中拂袖而去,那些衙役则是面露凶色,朝堂外大步走去。“你们!”为首的衙役都头来到人群前,对着堂外哭闹的老妇等人怒目喝道:“马上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老妇磕头磕得没了力气,半伏在石阶上,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如血的浊眼,哑声喊道:“你们要杀我儿,不如现在就一棍子打死我好了!”她身周那些亲戚也跟着哭喊起来。“表哥怎么可能杀人?他上个月才生了娃,没必要啊!”“冤枉啊!一定是冤枉!”这些人刚刚闹起,人群中的凶案受害者家属却大恼了起来。“冤枉个屁!”有人跳了出来,大骂道:“周乐生那王八蛋天天上我家讨债,我弟弟被他打得都下不了床!姓周的还把我弟妹抢去卖了!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说得好!”亦有女人附和道:“我邻居不过就是欠了几百文钱,周乐生便拿着刀当街追砍他!害他摔了一跤、手都摔断了!他必然就是凶手!”群情大起,直将那老妇人与其亲戚的哭声压了下去。但老妇人也是个悍妇,听人说着自己儿子不好,脸色一变,扭头便对着人群大骂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欠了古老爷的钱,不讨还债吗!我儿不过是替古老爷办事,有何过错!”她这一骂,人群更怒了,一些脾气大的甚至要冲上来干架。周乐生的亲戚们亦不示弱,挥拳便应。“诶!做什么!做什么!”差役都头大怒,一挥手:“堂前喧哗打闹,成何体统!给我打!”杀威棒虎虎生风,重重敲在了一个闹声最大的男人背上,顿时敲出了一声惨叫。几名衙役举棒迈入人群,对着那些闹得最凶、吵得最狠的人便是一棒又一棒下去。这一招果然有效,人群一下便散了,看热闹的人们只是个来吃个瓜,谁也不想莫名其妙被打得头破血流,一个个扭头便跑;死者亲眷们如今见到凶手伏法,心结已解,不过是看老妇人为儿喊冤心中不满罢了,如今衙役来赶人,他们也是一窝蜂散开。倒是那老妇人与其一众亲戚,竟然彪悍无比——见衙役来打,他们不退反进,几个男人迎着棒子便顶了过去,似要去衙役一战!但普通人毕竟是普通人,性子再狠,也狠不过穿着差服、手持大棒的衙役。“还敢冲撞衙门?”都头气得吹胡子瞪眼:“都给我狠狠地打!”他这一喊,台阶前的老妇人哭闹得凶了。她拍着地、扯着自己衣领,哑声大哭道:“儿啊!这世道不公啊!那衙门里的人都收了钱,要害咱们娘俩啊!该死啊!他们都该死啊!”“尤其是那知县,他是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玩意儿啊……”这一喊,都头大怒。“敢骂我姐夫?!”他也顾不得其他,挥起手中杀威棒,重重朝老妇人额顶砸去!眼见这一棒就要砸得脑花迸溅、血染衙门,一只手忽然不知从哪探了出来,轻飘飘地垫在了棒子下方。这势大力沉的一棒砸在手掌上,仿佛泥牛如海,一点动静都没了。都头一怔,侧目看去。只见一个清秀年轻人正站在自己身侧,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年轻人看着十七八岁,模样打扮有些怪异,一身湛蓝色道袍,却偏偏不梳道髻、不戴道冠,背上甚至还背着一把木纹大弓,不像个道士,倒像个偷了道士衣服穿的猎户。“你是……”都头话音刚出头,他便听见年轻人笑道:“在下傅青舟,无为观弟子,是你们知县请我来协助调查此案的,你不知道吗?”“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头皱眉:“何时……”他话说到一半,忽见年轻人眼中异色一荡,那双瞳孔中似有怪异力量蔓延而出,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都头脸色便静了下来,随即露出了笑容。“噢对对对!”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有这事!有这事!”“这就对了。”傅青舟微笑道:“把这些人赶走便是,别再打了——带我去见知县。”“是。”都头颔首。这一切发生得很快,衙役也好、闹腾的人也罢,全都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下一瞬,他们便感觉同时感觉到脑子一空,脸色全都愣了,正在互相扯打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仿佛是同时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紧接着那些衙役便好颜悦色地收起了杀威棒,对闹事人群道:“行了,走吧。”“噢,好。”老妇人第一个爬了起来,脸上眼痕未干,第一个扭头便走。其余那些亲戚亦是如此,他们跟着老妇人,一个个就像没事人一样,顶着一身被棒打出的青紫伤痕,就这么麻溜地走了。不远处还未走远、试图把瓜吃完整的人群们全都懵逼了。他们就这么看着方才差一点血溅五步的两群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散了。至于制造这一奇景的傅青舟……已然随着那都头走进了衙门。 第二章 来龙去脉 “少侠,您在这儿坐会儿。”都头恭敬地将傅青舟引到公堂后方侧厅中坐下,笑道:“我去请知县老爷过来。”傅青舟兀自拿着座旁茶壶泡起了茶,点头道:“去吧……噢对了,你们知县姓啥?”“姓陈。”都头完全没去想为何“一个被知县”请来的少侠居然连知县姓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屁颠屁颠地通传了。傅青舟吹了口杯上热气,轻呷茶水。“小子,不错啊。”烟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手摄魂引有模有样,简直不像灵窍二境的水准,你这巫咒之术……用得可比道术熟练多了。”傅青舟不以为意,轻笑道:“都是观里藏书记载的法术,好用就行,哪有什么巫咒、道术之分?”喝了口清茶后,他放下茶杯,手指轻敲座椅扶手,默默等了起来。自打上了琅環山后,这是他第一次下山。距离那时算起……已然两年有余。这次下山,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半个月前,他终于突破了武窍第五境。经络开拓之后,哪怕是在灵虚充盈无比的琅環山上,修炼也变得极为困难,似乎不论多少灵虚都无法填满他那如长江大河一般的经络。逸然诀的修炼更是十分困难,傅青舟想做的是行侠仗义,而非在山里隐居,因此这功法进境始终慢得可怜。久在山中、闲来无事,他除了与唐娇一起练练功、抄抄书以外,几乎没什么可以做的事,种田、炼丹、打铁……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都琢磨了一点,但自然也是泛而不精,也就依着灵窍二境练了几种法术,勉强还得上得台面。倒是山中藏兵诸多,被他找到了一把十分称手的大弓,虽不知来历,但山上不少神兵利器都无法伤其分毫,甚至连弓弦都割不断,绝对是把天下难寻的神弓。弓法嘛,自然也是学了一些,傅青舟想明白了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后,并未将山上所有弓法都学一遍,而是挑选了几本较为适合自己操弓习惯的,日夜苦练……如今已小有成效。过去两年里他虽一直是武窍四境修为,但真要打起来,哪怕他不再调用戚然诀,寻常五境也绝不可能再是他对手。但尽管如此,他冲击五境的过程也极为凶险。因为,他是在睡梦中,遭遇了戚然诀自行破境。戚然诀哪怕不练也会自行涨功,半月前,它突然在傅青舟体内运转,疯狂吸纳周边灵虚强行破境、试图冲破任督二脉间的关窍。傅青舟因此差点走火入魔,若非经络足够强大、能够承受这种毫无章法的暴力冲刷,换成个普通人,当场就要爆体而亡!情急下,他只得运转逸然诀试图化解戚然诀,但逸然诀力量不及戚然诀,几番尝试都失败,最终还是在烟鬼支招下、以法术催眠自己,让自己以为自己正于一场行侠之中面对强敌,才能够临时强大逸然诀力量,“临阵突破”。但这种催眠自己的行为亦非常危险,傅青舟事后醒来时,自己居住的小楼甚至都毁了一半,将惊醒赶来的唐娇吓得不轻——正是他“临敌”时使尽手段造成的后果。也就在这一天,一只白鹤落在了他小楼门前,丢下了一封书信。信是宁白眉送来的。这是他两年多来送至的第三封信,对应着傅青舟之前所求的三件事。蜀地官员与山贼勾结、替长青镖局重振声望这两件事早已完成,唯有寻找杀父仇人一事拖了两年,才终于有了音信。但当傅青舟满怀欣喜地看完了信后,脸色却沉了下来。宁白眉明确在书信中提到,害死傅海潮的并非什么江湖骗子,而是一个依附于金蝉寺的佛寺宗门,名叫梵音寺。梵音寺当时在白露山做的事并非敛财,而是挑选弟子。他们练的功与金蝉寺的金蝉神壳功有些类似,却更低了一层,唤作金身铜骨功。这种功法比较特殊,不是从童子功练起,而是需要一些上了年纪、练过些武功的人才能修炼,并且极为凶险,服下特定丹药后如若熬不过脱胎换骨、强开武窍的过程,便极容易死去。但一旦熬了过去,将连破四境,真正迈入武道!更重要的是,金身铜骨功经过特殊修炼,是可以修成金蝉神壳功的!因此,梵音寺选出的这种弟子中若有天赋绝顶之人,未来或许可以进入金蝉寺成为重要人物、提携当初带他们入门的师尊。傅海潮,便是梵音寺某名僧人挑选的一名备选弟子。因此他当初告诉傅青舟的话倒也没有错……他确实是被选中去修行了,只不过那一颗金丹入腹后,他没能撑过去,含恨而去。除此之外,信里还记载了一些关于梵音寺行事的细节,以方便傅青舟事后调查。信的最后,宁白眉如此写道:“此事牵涉金蝉寺,后宫诸妃多为寺中香客,明剑阁不便插手。此事可作私仇、不可为公事。”读完信,傅青舟大骂了一顿后,开始收拾下山行藏。唐娇本也想随行,但她正在武窍三境破四境的关键时刻,万灵锻剑诀乃极高明功法,修行之法亦与众不同,她需在破四境前独自锻出一柄本命灵剑,山上矿石锻炉皆有,只是她手法稚嫩、难行此事……所以,她只能在山上慢慢地锻造那柄灵剑,不敢停下,自然也无法随行。宁白眉的信中标注了梵音寺的位置,以及当初害死傅海潮那僧人的名字身份,傅青舟若要寻找此人,最好便是先到距琅環山以东千里之外的洞玄湖,那里亦是梵音寺之所在。因此他下山后一路东行,不日便来到了这处顽石镇,亦听闻了此地一月内连死九人、人人皆被利刃毁容剖腹一事。今日傅青舟在堂外听了一小会儿,发现所谓的“凶手”周乐生其实根本没有作案动机、知县手上亦无证据,只怕是屈打成招当了个替死鬼,这才出手。行侠既是修行逸然诀所需、亦是他本心所指,既路见不平,当要拔刀相助。思绪流转间,侧厅通道里传来了一阵急促脚步声,以及一阵骂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请人来调查案子了?案子不是都已经结了?你脑壳有包啊?”“我当初真是昏了头,答应你姐让你来当这都头,你咋就这么缺心眼?!”说话间,姓陈的知县与刚刚那都头一起走了出来,陈知县满面怒火、都头一脸茫然与委屈。“你!”陈知县走入侧厅,一眼便瞧见了傅青舟,大步上前:“不管你是哪的……”话说到一半,他便对上了一双泛着诡异力量的瞳孔。“……呃,原来是……”陈知县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了起来。傅青舟微微一笑:“我姓傅。”“傅少侠!”陈知县眉开眼笑:“您可终于来了!请问是要先看卷宗、还是先验尸呢?” 第三章 小镇疑案 衙门安排的客栈房间里,油灯映照着傅青舟侧脸,桌上摆着刚刚翻阅完的卷宗,他揉着太阳穴,神色有些疲惫。“这摄魂引还是得少用。”他喃喃道:“对精神消耗太大了。”烟鬼的声音飘了出来:“是你太弱了!摄魂引乃古西域巫咒,若你有玄星之能,一个眼神便能操纵千万生灵!”傅青舟懒得理他,都特么玄星之能了,我还操纵千万生灵干嘛?龙大悲当初只有一两成本领,就几乎将整个蜀地杀穿,要是有十成本领岂不完全就是神魔了?稍作休息后,他重新拾起卷宗,开始看第二遍。不得不说,这衙门里写卷宗的人字真好看啊……看这种字一点也不难受……案卷里的内容记录很详细,也已然找到了死者间的联系。这些死者,全都是赌徒,并且多多少少都在赌场欠下不少赌债,并且被那周乐生讨过债。对,周乐生是赌场里讨债的打手……这是古代,自然也没什么不能暴力讨债的说法,周乐生乃是赌场中的头号凶人,手段多得很,除了打人砍人、泼屎泼尿外,还时常逼人卖儿卖女,在顽石镇上名声非常之臭。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知县才会将他当成了头号嫌疑犯。这也不奇怪,傅青舟自己也干过刑警,知道这一个小小镇上,一个月里连死九个人、死法还一模一样……这是特别大的案子,若是再破不了案,陈知县前途便是到头了。“但是这说不过去。”傅青舟自言道:“这些人赌债都还未完,周乐生杀他们做什么?人死了不是更还不了钱?”“而且这些人无一不是被开膛破肚、削烂面容,这杀人者要么与他们有深仇大恨、要么是另有他因,否则为何要这样做?”“如若说深仇大恨,周乐生是断然没有的;其他原因?刮花了脸是为了隐藏死者身份?开膛破肚又是为了什么?完全说不过去,这些人虽然毁了容,但并不难辨认,毁容并无意义。”他打了个哈欠,又将卷宗细节多看了几遍,仍然没有太大收获,便知晓从卷宗上看不出什么了。“去验个尸?”他摸着下巴喃喃了两声。半时辰后,顽石镇义庄。傅青舟口鼻处蒙着布,皱着眉头、举着提灯,打量着一具具尸体。不远处负责看管义庄的人打着哈欠道:“少侠别看了,没用的,这些人都是被砍死的,没什么特别。”其实他说得没错……傅青舟原本还想着这些人的死会不会有隐情,例如其实是被毒死的、被某种高明武功打死的,结果全都没有。以他勉强够用的验尸水准来看,这些人的的确确是被砍死的。有的人被一刀砍在了脖颈大动脉上,有的人则是被砍在了背上……杀法并不专一,手法也不老练,唯一的联系点就是毁容与剖开胸腹。“难怪这陈知县查了半天查不出东西。”傅青舟摇了摇头:“真没太多有用信息。”现实不像古装电视剧,那些什么仵作、提刑官,跑尸体边上看一眼就能琢磨出个道道,古装的勘察手段很落后,一些大地方或许能有厉害的神捕、厉害的仵作,但小地方碰上这种案子,基本上就是糊弄过去了。放到现代这就是查个dnA的事,古代那就是束手无策。“至少还有一点,这些人全都是同一个赌场里出来的赌徒。”傅青舟眨了眨眼,暗道:“要不要去看一看呢……”他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那义庄的守墓人声音:“陈大人!您怎么来了?”傅青舟一怔,扭过头去。来人正是那陈知县,他换掉了官服、穿上了一身便装,兀自拎着灯笼走了过来。这陈大人也就四十来岁左右,留着个山羊小胡,典型的文官模样。“是傅少侠啊。”他见着傅青舟,脸上浮现出些许疑惑:“你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傅青舟有些无奈……这摄魂引的持续效果太短,几个时辰过去,陈知县已然有些迷糊了,对他这位“少侠”的来意都记不大清了。看来以后这招不能随便乱用,至少不能用在这种需要长时间打交道的人身上。于是他只能看着陈知县,又一次双目微凝,使出了法术。“噢!”陈知县一拍脑门,脸上浮起笑容:“少侠是来验尸的吧?辛苦辛苦!”“呵呵。”傅青舟笑了笑,伸手微扶有些晕眩的脑袋:“大人这么晚了来做什么?”陈知县叹了口气:“周乐生的家人又来闹了……少侠你也说此案尚有疑点,本官想着既然睡不着,便再来看看。”傅青舟眨了眨眼:“这些尸体我已看过,并无特殊之处,倒是陈大人,我有些问题想问您。”“那就问吧。”陈知县捂着鼻子道:“只是这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哈哈,我们先离开,边走边说。”傅青舟笑道。两人离开了义庄,往衙门方向走去。“大人,这案子全程都是您自己查的吗?”傅青舟开门见山。陈知县点点头:“镇上虽有捕快,但他们根本不会查案,只能本官自己来了。”傅青舟微微一笑:“原来如此,那些死者全都是赌徒,您是否查过他们常常出没的赌场呢?”“当然有!”陈知县皱眉道:“否则怎么抓的周乐生?”傅青舟明显感觉到了知县对于这个问题的抗拒。他如今只有灵窍二境,对于摄魂引的运用并不纯熟,虽然正常情况下能够引人说出实话,但一旦触及对方不愿谈及的内容,还是容易引起抗拒。但这也有好处……至少明白了一点,这陈知县不太乐意聊赌场的事。傅青舟心电一闪,换了个问法:“那赌场老板,对此事并不了解?”“他啊,他和这事没关系。”陈知县摆了摆手:“古正清就是个商人,还是他帮着把周乐生抓来的呢。”古正清想必就是赌场老板的名字。傅青舟眼睛一亮。他忽然想起,今日看的卷宗里少了件很重要的东西。周乐生的口供!但他没有直接问出,既然陈知县没将此物送来,便说明这份口供多少有问题。“我明白了。”傅青舟忍着头晕,又一次使出了摄魂引:“我能否见一见那周乐生?” 第四章 周乐生 傅青舟在衙役引路下,走进了顽石镇大牢。现在的他,对于陈知县已经失去了信任。周乐生是那赌场老板古正清抓来的,陈知县立即判了此人杀头,颇有点迫不及待的意味,难道他们与杀人犯有关系?但怎么想都很奇怪,如果陈知县与真正的凶手有关联,为何还要大半夜跑到义庄里去,试图多查些证据出来?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是真的想查出凶手。“有趣。”傅青舟喃喃道:“本以为是个简单的连环杀人案,现在看来似乎有更多隐情……行侠又能查案,果然下山就是有好处,此案若能了结,逸然诀的修行必能压戚然诀一头了。”大牢深处,灯影摇曳,只有几个迷迷糊糊半醒半睡的狱卒。其中一名狱卒迷瞪着眼、为傅青舟打开了周乐生牢门后,便打着哈欠走了。反正都是知县大人派来的人……没什么不放心的。牢门吱呀打开,牢里那已然被判了死刑的周乐生却没有一点动静。他没有睡着,只是倚靠着墙瘫坐着,双目无神、面无表情,与白天在公堂上一模一样,仿佛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傅青舟蹲到他面前,伸手在其眼前晃了晃。周乐生微微抬起眼,无神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低垂了下去。“原来还有魂。”傅青舟笑道:“你被人冤枉成杀人犯,不委屈么?”周乐生并不作答,呆呆地盯着地面。傅青舟微微眯眼。忍着晕眩再使一次摄魂引么?不是不行,但这人此时似乎抗拒一切交流,摄魂引真的能有用么?琢磨片刻后,他决定先简单聊聊。“今日公堂之上,你也听见你老母亲的哭喊了。”他缓缓道:“你要死了,你娘怕也难独活,你若是被冤枉的自该说出来,否则害死你自家之人,你就甘心?”这句话起到了一点作用,周乐生又抬眉看了他一眼,满是干涸血迹的脸上竟露出一抹讥嘲。“冤枉?”他的嗓音像被刀刮过一样:“我说冤枉,有人信么?”傅青舟笑笑:“当然有,我就是来替你翻案的。”周乐生却并未露出喜意,反而哑声问道:“你是谁?”“这你不用管。”傅青舟直视着对方双眼道:“你只需要知道,若你真不是凶手,那么你好好配合我,我一定能帮你走出大牢。”没料想,周乐生听着这话,竟是发出了一声不屑冷笑,随后又一次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傅青舟挑了挑眉。“哈哈哈哈哈!”烟鬼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装!接着装!你哪怕编一个身份忽悠他呢?还‘你只需要知道’,笑死老子了!”傅青舟这次没有不理它,而是嘴唇轻嚅,反问道:“有没有能让他说实话的法术?”“有啊,但我怕你不敢用噢~”烟鬼干笑道:“此人分明心防极大,你又只有灵窍二境,寻常法术起不得作用,需辅以咒符、究其神魂,只是问完之后,他怕是要变成傻子了。”傅青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此时他忽然无比想念两年多前万毒山上那种能令人吐真的毒药……真不知那是怎么配出来的,要是有机会回趟万毒山,怎么也得搞点配方来。短暂交流后,他又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周乐生。此人反应也不寻常,正常人被冤枉成了杀人者,哪怕是屈打成招,也不可能如此冷静……就算是知晓自己已无翻案可能,听见有人要给自己申冤,多少也会有些反应。可这周乐生一脸认了命,哪怕知道自己即将家破人亡,也一脸无所谓。这太不正常了吧?难道是主动为人顶罪?这货以前就是个赌场打手,为了替讨债到处打人泼粪、逼良为娼,这种人最是自私势利,看着也不像什么忠义之士啊。傅青舟眯起眼,逼近过去:“你真是周乐生?”周乐生一动不动,除了还在呼吸外,几乎就是个死人。傅青舟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使用摄魂引。他直接伸手捏住周乐生脸颊,逼其抬起了头与自己对视。瞳间异色一闪,周乐生眼神稍有变化。“相信我,我可以替你翻案伸冤。”傅青舟忍着剧烈的晕眩感,轻声道。他没有上来就逼问内情,这容易让对方心生抗拒、从而导致法术失效。但如果是从对方角度出发,让其相信一件对自己有益的事,这法术便有奇效。果然,周乐生受到影响,脸色终于有了些许触动:“你、你真能帮我?”“可以。”傅青舟深吸一口气道:“但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何觉得别人帮不了你?”周乐生面露挣扎之色,几次欲言又止,十分痛苦。傅青舟想再次使用摄魂引,但此时他头已然晕得不行,眼前一阵阵冒金星,要是再用下去只怕当场得晕这儿,只得作罢。好在沉默一会儿后,周乐生还是开了口。“他、他们都会死……”他竟是露出了极度恐惧害怕的模样,似因说出了这些话而不停颤抖:“我娘、我哥,还有我刚出生的小儿……都会死……”傅青舟眼前一亮:“有人用你全家性命威胁你?!”周乐生慢慢抱住了自己脑袋,将脑袋埋进了双膝之间。现在他的状态,怕是无法再问了。但至少傅青舟知道了一件事,凶手的确另有其人,并且还威胁了周乐生,逼其顶罪!更重要的是,陈知县不想说出实情的原因,莫非与周乐生一样?那份不知在哪的口供上,是否记录了某些令陈知县不敢公开的内容?但傅青舟现在没打算去找那份口供,它甚至有可能已经被销毁了。他要去的地方,是赌场。那赌场老板古正清,必定与此案有莫大关联!周乐生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短时间内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傅青舟兀自离开了大牢,往客栈走回。今夜太迟,加上自己现在头昏脑胀,自是不适合立即去赌场。深夜顽石镇街上已然没了人,诺大街道上只有傅青舟自己一人在缓缓前行。一声春雷炸响,春雨淅淅而下,他也加快了脚步。只是没走几步,他便忽然停了下来,侧身回望。身后不远处,一道黑影穿雨而来,掌风扑面、吹开了雨丝,直冲傅青舟而来! 第五章 旗鼓相当 傅青舟虽然此时头脑昏胀,但临敌之际,反应一点也没慢下。眨眼间,他亦推出一掌,与对方双掌相触!对面是个蒙面黑衣人,身材修长瘦小,但递来的这一掌力量却是极大。嗡地一声,方圆丈许气浪震荡、春雨化雾!傅青舟连退三步,那黑衣人亦轻巧地一个后翻化解了掌力,落在数丈之外。雨点重新落在二人肩头,杀机乍现。傅青舟眯起眼、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一股浓烈寒意正盘桓在他皮肤上试图钻入骨肉经络之中。但这根本不可能。不是别的,只因他右掌掌心有个烟鬼留下的咒痕,这玩意儿连玄星大能都不敢说有把握消解,一点小小寒气自是轻易被其挡下,再无法寸进。可这寒气也点明了对方的修为境界——五境!内息外放、寒意凝实,这黑衣人修的乃是极为高明的功法。就在傅青舟挥手拍散寒气时,那黑衣人轻轻捂住了自己胸口,随后轻咳一声,呸出一口血痰。“好强大的内息。”黑衣人开了口,听声音竟是个女人:“你是哪家弟子?”傅青舟撇嘴一笑:“你自己藏头露尾,有什么资格问我来历?”“牙尖嘴利。”黑衣女人冷笑一声:“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与你无关。”傅青舟挑了挑眉:“我不明白你指的是哪件事。”黑衣女人哼道:“别装傻!顽石镇连环杀人案与你毫无干系,你只是个过路人,尽快远离此事!”“噢?与我无关?”傅青舟眯眼道:“你也不是本案凶手,又与此案有什么关系呢?”黑衣女人似乎怔了一怔。“以你五境修为,杀人不会如此没有章法。”傅青舟微笑道:“你与凶手是什么关系?”黑衣女人那蒙面中露出的一双明眸微沉,瞬间变得冰冷。“好言相劝不听,便别怪我心狠手辣了!”说话间,她伸手腰间一抚,似是将自己夜行衣的黑色腰带解了下来,但随着她欺身相近、挥臂前指,才能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腰带,而是一柄漆黑软剑。既然对方现了兵器,傅青舟也不会客气。他旋身退步,转眼间背后大弓已然到了手上,弓弦鸣啼,箭矢如流星般射去。这一箭的力量有五境巨力加持,更是以来历不明的神弓射出,声未响、箭已至,刹那间便已然穿过了短短街道,仿若是突然出现在黑衣女人面前!黑衣女人瞳孔收缩,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箭竟有如此威势,此时她身形尚在空中、避无可避,却也不太惊慌,只是手腕轻挑。软剑如黑蛇吐信,半立而起,剑尖回旋缠绕,瞬间将箭支绕住,剑刃所过之处,箭支便无声无息地被切割成了七八段!傅青舟眯眼。这软剑好生锋利!他所用的箭矢早就不是普通箭矢,手中神弓弦力极大,一般木箭或竹箭半空中就要爆裂,因此现在所用之箭,皆是在琅環山上取唐娇锻剑边角料制成。这些材料虽是边角,却全都是上好锻铁,韧性极佳、轻灵如木,适合做箭。换言之,这箭支都是钢铁制成!黑衣女人之软剑,可谓真正的削铁如泥!思绪转瞬间,黑衣女人又近半丈,那锋锐无比的软剑切开了雨、削开了风,狰狞而来。傅青舟面无表情,弯弓搭箭,却并不射向女人,而是一边后退一边踩着轻灵步法、将七八箭支射向了四面八方。就在黑衣女人疑惑之时,那些箭支却在半空中转了弯,指向她呼啸而来!无为观所载弓术之一,欺风迷影箭。借诸风势、辅以身法、内息相扶,去势无踪、来势如鸿!黑衣女人大惊,再也无法前进半步,她停下脚步,软剑挥洒于身周,舞成了一圈寒光铁罩。金铁相交声中,箭支残断。但女人亦是闷哼一声,后退半步。她的防守无懈可击,只是那箭支势头太猛,挡削最后一箭时,她力已不逮,哪怕切断了那支箭,箭头也仍是刺破了她肋下黑衣,刮出一抹血色。傅青舟干笑一声,正欲再次抽箭,头部却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手微微一颤。糟糕……今天摄魂引用太多了!高手交战,战机转瞬即逝,就在他动作阻滞的这一刹,黑衣女人对他并起左手双指,遥遥一指。一张黄符从她袖中疾射而出,雨丝触之,不仅没有将黄符打湿,反而附著其上,当黄符来到傅青舟身前不远处时,它竟已凝雨化剑,变作了一柄透明飞剑!这是法术?!这哪又冒出来个和自己一样,灵武双修的奇葩?傅青舟惊愕之余不敢怠慢,情急之间不及闪避,只得将大弓前推,以弓尖迎之。无为观上无数神兵,没有一柄能对这把大弓造成任何伤害,此时以其正拂剑芒,乃是最正确的解法。嗡地一声,雨剑撞上了大弓,当即爆碎,连同雨剑之中黄符也碎成了无数片。手上传来的巨力令傅青舟手腕剧震,他连退数步化解此力,而在弓尖上爆碎的雨剑竟是连同那符纸碎片化作了无数细小利刃追刺而来。他边退边挡,数步之后,雨剑碎片终于被他全部以大弓挡下,但脸上也被削出了一道细细血痕。春雷再响,闪电将夜幕照亮。借着这刹那明光,傅青舟瞧见了不远处黑衣女人的肃然神色。“你……很厉害。”她没有再次进攻,只是沉声道:“但江湖上,没有你这号人。”傅青舟伸手抹去脸上血迹,笑了笑:“很快就会有的。”黑衣女人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顽石镇上死的都是该死之人,你不要再查下去了。”傅青舟却只是问道:“如何该死?你细细与我说来,我再考虑。”“我说过,与你无关。”黑衣女人依然没有解释:“这件事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而你再查下去、坏我们大事,届时来阻你的可就不是我了。”傅青舟微微眯眼:“你们不止一个人?几个高手,却盯着小镇上的几个普通赌徒杀,这说不过去吧?”“所以,你们所图更大,盯的是其他人?”“我来了大半日,看了卷宗、验了尸,你们一点动静没有,倒是今日我见了周乐生后你冒出了头……你们的目的,是赌场老板古正清?”黑衣女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大概是意识到不能再与眼前之人多说太多,她哼了一声,抛下句“好自为之”,便连忙转身离去,消失于茫茫夜色春雨之中。确认对方离开后,傅青舟这才身子一松,捂住脑袋,重重吐了一口气,目光看着地上那些残箭,有些心疼。但很快,他眼中便闪过一丝明亮。“符啊……”“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第六章 赌场 次日一早,傅青舟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算是重新养足了精神。今天,他要去赌场见一见古正清。但他不打算再用摄魂引一路开路了。一来,盯上古正清的人里竟有五境高手,并且还不止一人,这货可不简单,区区摄魂引能不能对其起到作用不说,万一打草惊蛇了才麻烦。傅青舟仍然记得当初自己与唐娇自信满满杀去个小山寨,结果碰上了五境强手、差点栽了的事。现在的他,要谨慎许多。他脱去了从山上穿来的道袍,换上一身普通麻衣,将弓箭全都卸下,就这么空着手出了门。要在顽石镇上找到那间赌场……简直不要太容易。这镇子不大,大部分人都需要有个能养活自己的营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是常态。只有一种人,每日闲来无事、在街上晃晃悠悠,对什么营生都看不上眼,但只要手头有了两个钱,便立即双眼放光、春风得意,仿佛天下已在我手。只要找着这种人,跟着他们,很快就能找见赌场。果不其然,傅青舟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锁定了街上几个明显的赌徒,那几人是一起的,早上给人搬了点货、拿了几个钱,立即勾肩搭背地走了,连雇主说下午还有别的活也听不见了。对他们来说,赌场中一分钟几十上百两银子的刺激,哪是搬货能比的?搬货?搬一个月的货才能赚多少钱?傅青舟悄悄跟在他们后边,很快便来到了目的地。出乎他的意料,这赌场竟然没什么遮掩,就这么落落大方地竖在街边,墙上还写了个龙飞凤舞的“赌”字。傅青舟:“……”他倒是忘了,这是古代,赌场那是正经生意……不是他前世做刑警时打击的那些地下赌场。白费心思了,之前要是在街上多转转,也能找着这。推门而入,一股燥热气息扑面而来,震天喊声冲击着耳膜,骰子撞击声、骨牌拍桌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或清丽或风尘的女子在人群间穿梭侍应。这世道、这年头,都有美女荷官了?傅青舟轻咳一声,下意识伸手在身上摸了摸,触及了放银钱的位置。今天自己大概带了足了一百两银子。现在他不怎么缺钱了,无为观里的宝贝和财物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花光的,这次下山来也带了不少,怎么的也够花了。不过想要不露声色地接近古正清,也是得放点血出去了。他挤入人群,找了个猜大小的桌,掏出一枚碎银,便拍在了桌上写着“大”的纸上。“输、输、输……”傅青舟在心中暗暗默念。啪地一声,骰盅落桌,掀开一看,三个骰子,四五六,十五点大!桌边有人欢呼有人哀号,只有傅青舟,表面兴奋大喊,心中无奈苦笑。不过俗话说十赌九输,只要你一直赌下去,除非刻意出千,否则总是要输的。随着他游走于各个赌桌,荷包里的银钱也一点点减少下去——他当然不会上来就把所有钱拍出来,那不像是一个穿着普通、年纪不大的人做的事。渐渐地,他也成为了赌场中较为显眼的一个人。因为他声音很大、掏钱很干脆,输钱之后也不扯皮,立即投入到下一场赌局之中。终于,他的钱包空了。但傅青舟没有立即找赌场借钱,而是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赌场。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他摇着头叹着气,来到赌场不远处、掏出仅剩下的几枚铜钱买了碗素面。唏哩呼噜吃着面时,他的眼角余光微微一扫街对面——有两个人急忙转过脸,扭头离开。傅青舟若无其事地一眼扫过整条街,继续埋头吃面。谨慎是正确的。顽石镇一个月死了九名赌徒,赌场虽还能正常开业,但肯定也会格外小心,他相信古正清一定知道有人盯上了自己。这种情况下,一个明显是镇外来的生面孔就这样走进赌场、大把洒钱、十分显眼地开始接近赌场老板,必然有问题。所以,傅青舟必须得耐心。吃完面后,他唉声叹气地往客栈走去,全程都能感觉到那两人始终跟在自己身后。回到客栈后不久,他又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往当铺而去。跟在他身后那两人躲在当铺外观察了许久,终见傅青舟掂着个荷包、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两人立即钻进当铺之中,那当铺朝奉见了二人,分明一怔:“哟,这不是古爷手底下的刀哥和杀哥吗?怎么有空来咱这了?”被称作刀哥的人脸上一道刀疤,面目狰狞,冷笑道:“少废话,刚刚那人在你们这当了什么东西?”朝奉立即明白过来,不敢啰嗦,连忙答道:“回刀哥,那小子当了块宝玉,换了七十两银。”另一个杀哥眯起眼:“你从那玉上,能看出啥东西不?”“看不大出来啊。”朝奉挠头道:“就是块水头不错的玉,许多大户人家都能搞到。”“那小子也不像大户人家的啊……”杀哥皱眉。刀哥则追问道:“那小子有没有说这玉哪来的?”朝奉赔笑道:“刀哥,他只说这是家传的玉,但你我都晓得,这话哪能信啊?”古正清手下这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再看看。”他们很快达成了共识,转身离去。待二人走远后,傅青舟才从当铺屋侧角落阴影中显露出了身形。“看来,这段时间那‘古爷’也挺缺钱。”他轻笑一声,随即笑容稍敛:“看来,每一个在赌场里败光家产的人都不是偶然,这古爷也很小心,下手之前也会挑人……”“不像是个小镇上的普通赌场老板。”傅青舟掂着手里的银子,今晚他是不会再去赌场了,不急在一时半刻。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自己在做事过程中,会否遭遇昨夜那黑衣女子一伙人。思忖片刻后,他微微侧目一笑,用力伸了个懒腰,走入街道人群中,消失不见。没过多久,两名蒙着面纱的黑衣女子出现在了傅青舟方才站过的位置。“师姐。”其中一女开口说话,声音正是昨夜与傅青舟交手那名女子:“这人格外聪明机警,极有可能坏我们的大事……”“莫急。”另一女子柔声道:“看他行事不似恶人,恐怕只是无意卷入此事的少年侠客,想个法子将他打发走便是。”二女说罢便要离开,却忽然停住脚步,同时抬起了头。在她们头顶,一张小纸片飘飘落下。她们伸手接住,只扫了一眼,顿时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愕与疑惑。 第七章 请君入瓮 “你都察觉到她们了,怎么不见面谈一谈?”烟鬼懒洋洋地问道:“还搞什么留信,有意思么?”傅青舟笑道:“很有意思啊,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武侠风味么?显得我很像是个神秘莫测的高人?”烟鬼:“……”傅青舟懒得和它解释,兀自回到了客栈。他留的信算是个小小哑谜,不知悄然跟在自己身后的黑衣女子能否看懂,如果能看懂,她们未必是敌人……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接下来几天,他得先搞定古正清。未来两日,傅青舟每天都去赌场,从白日赌到黑夜。不得不说,赌博这事……真的很令人上头。哪怕他是抱着输钱的心思去的、哪怕他明知道赌是害人的、哪怕扔到赌桌上的钱现在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大钱,他也依然会在个别时刻热血上头、躁气上涌。难怪自古以来赌事不绝,列为三害之一。到赌场的第二天,他没有再把钱输光,反而还赢了一些,第三天才把所有钱统统输了个干净,这次“气”得他当场指着庄家怒骂出千,差点和别人打了起来,最终掀了赌桌,气冲冲地离开了赌场。当傅青舟一脚将赌场大门踹开之际,他明白,赌场老板应该多少能够相信……自己是只肥羊了。随后他站在街边翻翻找找、从衣里摸出一枚玉扳指,露出了肉痛的神色。但就在他准备迈上前往当铺的路时,两个人影拦在了他面前。“小哥?”脸上带着刀疤的人勉力露出了一个和善笑容:“要去当铺换钱?”这人正是那刀哥,他身边的当然也是之前同行的杀哥。但傅青舟眼下自然不该认得他们,脸上先是闪过一抹疑惑,随后立即警惕起来,攥着玉扳指后退了两步:“你们什么人?我没钱!”杀哥嘿然一笑:“就是晓得小哥你没钱,咱们才来的呀。”“咱们不是坏人。”刀哥接过话,伸手指了指一旁赌场:“咱们是在这里头干活的。”傅青舟一怔:“你们,是赌场的人?”“是噻!”杀哥一昂头:“这几日小哥在咱们这,玩得可还开心?”傅青舟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亏太多了……我不能再赌了……”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手中扳指,咬了咬牙:“就再一次!再来一次,我一定能翻本!”“说得好,你一定能翻本!”刀哥大大咧咧上前搂住了傅青舟的肩,大笑道:“你一表人才、气质非凡,一定能翻本……不,你不仅能翻本,还能大赚!”傅青舟有些“懵”了:“你、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没什么。”杀哥笑道:“就是咱们当家的老爷见你赌品好,不想看你越输越多、可以借你点钱,让你在我们家玩个痛快。”傅青舟眼中再次闪过警惕之色,扭脱了刀哥的手臂:“我不借钱!我有东西可以抵押,我能去当铺换钱,我不用借!”杀哥、刀哥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阴霾。但他们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那刀哥神神秘秘地道:“小哥,你去的,是隔壁街街尾那家当铺吧?”傅青舟一怔:“是、是啊?”“嘿。”杀哥冷笑道:“就晓得……咱告诉你,那家当铺黑得不得了,五百两的东西能给你说成五十两!你要去他家当东西,铁定是要被骗!”傅青舟脸都黑了:“怎、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刀哥的目光望向那玉扳指:“你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么?”傅青舟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刀哥指了指杀哥:“我这兄弟家里以前就是贩玉的,他熟门熟路,你要不信,让他先帮你看看报个价,再去当铺问问?”“……”傅青舟犹豫片刻后,低声道:“那你就这么看,不能拿走。”“行!”杀哥一口应下。他围着傅青舟捏在手里的玉扳指来回转了几圈,细细打量,口中啧啧称奇不断。“好啊好啊,这可是上好的老坑种翡翠,这种水可谓极品,老坑种翡翠本来就稀有,而这只扳指的色泽、透明度、质地,都达到了顶峰,经过岁月的沉淀,表面已经形成了厚重的包浆……”看着一个流氓混混模样的人,口中满是专业玉料词汇,傅青舟眼神很是怪异。但也从侧面说明,这货可能还真是专业的。只不过这话必有夸大,否则怎么能显出与当铺的不同呢?果不其然,当看完扳指后,杀哥伸手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小哥,你这宝贝,至少值六百两!”傅青舟又惊又喜:“六百两?!”“不错。”杀哥点头道:“咱们老爷也收抵押物,但赌场的规矩你晓得,不可能按六百两抵给你,打个小折是必然的,具体的数得看老爷说了算,却也不会低到哪去。”傅青舟低头看着手中扳指:“那当铺……”“你尽管去。”刀哥在一旁笑道:“要是他给的价比这高……不,哪怕是一样,你都找他当,咱们绝无二话!”傅青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留下两位哥留在原地。“那玩意儿到底如何?”刀哥低声问道。杀哥嘿然一笑:“屁的老坑种,就是个普通花青种,做工倒是不错,值个三五十两。”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阴险的笑。过不了多久,傅青舟果然气冲冲地走了回来,一边走口中还不停骂着。“狗娘养的老东西,老子这么好的宝贝,说它只值三十两!”“他妈的,这可是六百两!六百两的好东西!”“前天那个玉肯定也是骗的我!等老子赢回了钱,我一定要把它赎回来!”刀哥与杀哥等在原地,仿若听不见这些话,等傅青舟走近了,才和蔼地问道:“小哥,怎么样了啊?”傅青舟毫不犹豫,用力一挥手:“我在你们这抵!”“好嘞!”那两人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陪在他两侧,勾肩搭背地将他控在中间,往赌场走去。待到赌场门口时,那杀哥又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小哥如此俊秀,可曾婚配啊?”傅青舟心电急转,想到了那些被杀之人几乎全都有卖儿卖女的经历,于是笑道:“嘿嘿,我在乡下有个漂亮的小老婆……”此话一出,杀哥与刀哥两人顿时眉开眼笑,哈哈笑道:“小哥厉害啊!来来来,咱们里面谈——” 第八章 古正清 穿过哄闹嘈杂的赌场,走过一道有人看守的小门,傅青舟就这样被领入了一间茶室。与外边的乌烟瘴气不同,茶室内布置得很雅致,熏香轻绕、盆裁满屋,一名瘦小老头坐在茶桌旁,老头身边是个长发清秀的美丽女子,正动作轻柔地泡着茶。“古爷。”杀哥与刀哥恭敬一揖:“人带来了。”随后杀哥笑道:“这位小哥身上有个扳指,值六百两。”古爷——古正清不动声色:“知道了。”说罢,他抬眼看了看傅青舟:“坐。”傅青舟作出一副忐忑之色,在茶桌旁坐了下来。美丽女子微微一笑,给他递来一杯茶。傅青舟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并顺手在女子掌心轻抚了一把。女子脸色微红,抽回了手。“小子,别这么急色。”古正清干笑一声:“等你赢了钱,什么女人找不到?”傅青舟嘿嘿一笑,没说什么。他当然不是突然起了色心,也不是为了演戏,而是想探一探这女子底细。方才那一抚,他分明感觉到这女人掌心有许多茧子,但这茧子不厚,不像是常年练武之人,最多就是做过些粗活,应当不是那黑衣女子一伙。“扳指拿来,我看看。”古正清淡淡道。傅青舟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将扳指递了过去:“古……古爷,你可小心点,这东西很贵的。”“呵呵。”古爷轻笑:“我这屋里随意一个摆件都不止这个价,没必要贪你这点东西。”傅青舟讪笑一声。丫的,你不就是这里贪一点、那里图一点,才攒出这么大家业的吗!古爷接过扳指,反复看了几眼后,点了点头:“嗯,确实值六百两……但年轻人,我们可说好了,这东西抵在我这,我只能给你五百两,你若要赎回,却得拿六百两来赎。”傅青舟用力一挥手:“没事,比当铺良心多了!”“好。”古爷脸上闪过一抹笑容:“小灵,去取契约。”“是。”他身旁的女子微微点头,站起了身。她来到茶室一角的柜旁翻找,不知为何,屋里香熏之味越来越浓,闻之令人昏昏沉沉。傅青舟自然也察觉到了,没等他做什么,烟鬼先笑了起来:“好玩,他那契约肯定是动了手脚,所以借这香熏令人昏沉,好哄你签字。”说话间,契约已经拿了上来。上面的字又小又密,很难看清,但这对于见惯了青松子狗爬字、又开启了瞳神的傅青舟来说还是太过容易。他简单一扫便明白了……这哪是抵押契约,分明就是借条!上面关于抵物借款一事提也不提,而是直接写自己欠了古正清八百两银子!没错,不是五百两、不是六百两,是八百两!更不必说那利息了,一日三息利,利滚利,这只要过个几天下去,再大的富商也还不起这钱!古代赌场加高利贷的路子,真野啊……傅青舟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已然看破了这粗暴的套路,而是作出一副在香熏作用下眼皮打架、神智迷糊的样子,没什么犹豫便提起笔,签下了名。他当然不会签自己的名,落处,是曾经用过的化名——唐舟。古代嘛,没有身份证、没有人脸识别,这分明也就是个低玄世界,连个神魂识别也没有,这种契约有没有用,全看债主手底下打手多不多、和当地官府关系好不好。最后一笔勾完,古正清露出笑容:“小灵啊,给这位……唐小兄弟,取银子。”不多时,一捧银灿灿的元宝就这么端了上来,傅青舟双目放光,抱着银子便钻入了赌桌人群间。签的是八百两,但端出来的仍然只有五百两,大钱在手,自然要挥霍得更狠一些。傅青舟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在人群间大声呼喝着,与真正的赌徒几乎没有任何差别。赌场边缘,古正清在那小灵的搀扶下默默看了一会儿,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笑容。“咱们近来的肥羊死了不少。”他低声道:“有人盯上了我……小灵,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收敛一点?”小灵低眉顺眼,柔声道:“在这顽石镇上,古爷就是天,您若是示了弱,那凶手岂不是要得寸进尺?”“哈哈哈哈……”古爷小声地笑了起来,枯瘦的手在小灵细若柳枝的腰上滑动着:“可惜了周乐生,那小子是条好狗。”“他与凶手合流,意图谋您钱财,死不足惜。”小灵甜甜地说道。古爷嘿然一笑,扶在小灵腰上的手渐渐往下。小灵脸色飞红,低下了头:“爷,这儿还有这么多人呢……”古爷看了一眼因输了把牌九、正在愤怒捶打着桌子的傅青舟,笑道:“那,扶我进屋。”这一夜赌场依旧热闹,傅青舟还在扮演着情绪上头的赌徒,只是赌桌上不知不觉多出了几个眼神意味深长的人。对于专业的赌手来说,当他想要你输钱的时候,甚至连出千都不需要。情绪、眼神、动作……这一切,才是专业赌手操纵赌局的关键。傅青舟前世在警校时就参与过多起反赌反诈宣传,这点东西自然了解,有些东西不是能演出来的,所以他干脆不演。如今五百两到手,接下来古正清要做的,就是从自己身上源源不断地榨取资源……因此,一定会安排专业赌手,一点点把自己身上的钱抽干净。速度快的话,不出今夜,那五百两银子就能回到古正清自己手上。这当然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逼他卖媳妇、还可能逼他做苦工……傅青舟所期待的,自然也是这后边的步骤。到了那时,他才能知道古正清到底在盘算着什么、黑衣女子们为何盯上了他、那凶手又究竟是谁?于是,他抛开了其他思绪,真正做起了一个想要赢钱的人。不动用武窍、灵窍的一切能力,就这么砸着钱、拍着桌,一点点把钱输出去。这一夜格外漫长,当傅青舟“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后一把银子输光时,也才刚刚到午夜时分。也就在这时,两只手悄然搂住了他脖子。杀哥在左、刀哥在右,两人攀了过来,冷笑道:“小哥,这下,你可得想办法还钱了噢?” 第九章 老家的媳妇 啪!傅青舟被杀哥、刀哥二人按着肩膀,重重压在之前签契约的茶桌旁。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怎么会输呢?怎么会输呢……”吱呀一声,茶室侧门打开,古正清在小灵搀扶下慢慢走出。“唉,唐小兄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他叹着气坐了下来:“五百两银子啊,就这么没了?”傅青舟双手紧紧握拳,整个人不住颤抖着:“古爷,你、你再借我一点!再借我一点我就能回本!一定可以……”“小兄弟。”古爷微笑道:“借你钱不难,但凭什么呢?”“你之前还有个扳指,现在呢?”“你打算拿什么出来?”“而且啊……”他眯眼道:“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还未还上之前的债,怎么能再借呢?”傅青舟低下头,牙齿哒哒哒打着架。他神色一变再变:“我、我……”古爷捧着茶杯在眼前把玩,语气轻松:“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你那些玉啊、钱啊是怎么来的,我也不在意,但你现在欠了我钱,总得有个说法吧?”此时,傅青舟身后的杀哥像是配合了千万遍一般,十分顺口地笑道:“古爷,这小子之前说,他在乡下还有个媳妇。”听闻此言,古爷微微一笑。傅青舟大惊:“不行!不行!那是我……那是我……”他喃喃了几声后,脸上忽而露出狰狞之色:“古爷,一、一个媳妇能换多少钱?!”此话一出,屋里在场几人无不露出了厌嫌之色。古正清、小灵,还有那杀哥刀哥,虽然他们都是靠吃这碗饭赚钱的,但不代表他们喜欢这种赌徒。听了他的话,古正清冷笑一声:“能换多少钱,也得我看过才知道。”傅青舟咬紧了牙:“可是她在乡下……”“没事。”古正清笑道:“你可以写封信,我们派人送去,你就说你在镇上发了财、要接她来享福,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傅青舟露出挣扎之色。但古正清也不急,就这么品着茶、默默等着。许久之后,傅青舟重重一点头:“好!我写!但我有个要求!”“嗯,你说。”古正清不动声色。傅青舟低头道:“我、我得再见她一面。”古正清笑笑:“没问题,年轻人嘛,人接来后,允你们温存一夜——小刀,把唐小兄弟送回客栈,看他写信。”刀哥大笑:“好嘞!”……客栈中,傅青舟在刀哥的监视下,“颤颤巍巍”地写完了信。“我、我家在几百里外的状元村。”他将信纸递给了刀哥:“来回……可能要个几日。”刀哥不以为意:“要不了,两日足矣——你在这好好待着,别乱走,告诉你,有人盯着你!”说罢,他将信纸收好,就这么离开了房间。待门关上后,傅青舟才长呼了一口气。别的不说,演戏还是有点累的……“你哪来的老家媳妇?”烟鬼终于忍不住了,冒头问道:“总不会是找唐娇那小妮子来帮你演戏吧?”傅青舟耸耸肩:“娇娇自己在山上练功呢,哪有功夫理我?而且状元村的信也送不到琅環山上啊。”“那?”烟鬼疑惑:“你这要怎么整?”傅青舟笑笑:“山人自有妙计——很快这老家媳妇就要自己送上门来喽。”几乎就在他说话的功夫,烟鬼一惊:“嘿哟,窗外还真来人了,不是上回与你交手那小妞么?”话音未落,客栈房间的窗子便打开了一条缝,一道黑影如水般钻入,眨眼后窗子又啪地一声闭合。黑衣女子就这么潜入了房间,她依然蒙着面,一双明眸中满是疑惑。傅青舟冲她笑笑:“拿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我觉得,你似乎是在等我。”黑衣女子低声道:“但我不明白……”她说着,手一扬,一张小纸条飞出,落入傅青舟手中。那正是他几日前在当铺外留下的纸条。上书八个大字:“顽石点头、梵音入眠。”傅青舟眨了眨眼:“你真的不明白?你要不明白,今日便不会来了。”黑衣女子沉默片刻后,终于开了口:“你也在查梵音寺?”傅青舟微笑颔首。是的,他来到顽石镇,并不是意外。或许卷入连环杀人案是一起兴起,但当发现这些人与赌场有关时,这便也成了他自己的事。当初那封宁白眉的信上,详述了明剑阁所调查到的、关于梵音寺行事的细节,其中便提及了一个人。古正清。傅青舟来到顽石镇,本就是为了调查他。信上曾写明,古正清明面上开赌场,私底下还做着人贩子生意,其主要来源便是赌徒们的家人——那些人中,女人卖入青楼、男人卖去做苦力,但还有一部分人却是消失不见,再寻不见。信中提及,那些人很有可能被输送到了梵音寺,但古正清是如何与寺庙接头、送去的人具体是做什么的,尚且不知。黑衣女子微微蹙眉:“你究竟是何人?”“你就把我当成一个爱管闲事的江湖游侠吧。”傅青舟淡淡笑道:“至少现在,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自然也不会将自己身份说于你听。”黑衣女子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打算如何行事?”傅青舟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古正清身边的小灵,是你们的人吧?”黑衣女子瞳孔微缩。“不用否认,我没有十足把握,不会下判断。”傅青舟缓缓道:“今日我在古正清面前把戏演到了位,马上你便知晓要来找我……那什么杀哥刀哥,他们虽也是古正清心腹,但做的都是脏活粗活,只有像小灵那种身边人才能探知到更多秘密,你们要安插内应,只能是她。”黑衣女子听后,反而轻轻一笑:“只可惜她潜伏许久,仍未知晓古正清究竟与梵音寺有何关联。”傅青舟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能多问一句么?你们为什么要查梵音寺?”“因为他们背后是金蝉寺。”黑衣女子笑道:“而我们,很讨厌金蝉寺。”傅青舟眨了眨眼。金蝉寺也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了,敢“讨厌”他们、又身负高深功法、甚至还会使用符术……他心里有了数,呵呵一笑:“既然如此,我想我们可以暂时合作?”黑衣女子颔首:“可以。”“你选择这个时候来,想必心中也有了数。”傅青舟看着她道:“你应该知晓,我这计划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还少个‘老家来的媳妇’。”黑衣女子倒也不介意,轻笑道:“我来此,便是为了此事。”说罢,她扬起了手,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面巾。在傅青舟惊艳呆滞的目光中,女子微微一笑,抱拳行礼:“小女子秋婵,见过少侠。” 第十章 凶手 秋婵是不是这女子的真名,傅青舟不晓得。但他只觉得……这名字很配她。秋月春风、婵娟如雪,即使是两世为人的傅青舟,也被她的美貌震住了心神。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一头黑发如瀑及腰,含星如水的双眸、艳红轻勾的唇角……十七八岁的模样,她有符合年龄的清纯与青春,亦有股摄人心魄的妩媚。“少侠?”秋婵眼中闪过一抹玩味与得意神色:“看够了么?”傅青舟轻咳一声,暗暗骂了句自己失态。但没办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他没料想到会在这小小顽石镇上碰见如此一个绝色。“你太漂亮了。”他叹道:“这种姿色,不可能是个乡下小村姑。”秋婵微笑:“我会易容。”“行。”傅青舟点点头:“我在古正清面前,名字是唐舟,来自状元村。”“好,那我晓得了。”秋婵轻笑道:“去状元村送信‘接我’的人,接下来一定会非常安静、不会乱说话,咱们……回头再见。”说罢,她也再不作停留,如来时一般将窗推开了一条缝,就那么如风如影般滑了出去。傅青舟坐在原地,眨了眨眼。“怎么,看上人家了?”烟鬼嘿然笑。傅青舟面无表情:“她是紫气仙风观的人。”烟鬼“咦”了一声:“何以见得?”傅青舟干笑:“别装傻,我好歹也是在无为观藏书阁里泡了两年的,这小妹妹虽然刻意隐藏了功法路数,但多少还是能看出些东西。”说着,他又有些头疼了。怎么还和紫气仙风观扯上关系了?他想到了当初琅環山下那个时而妩媚时而泼辣的白河真人……她这是要针对金蝉寺搞事情?合作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最好别被认出自己的身份。否则谁晓得那白河真人会不会突然杀出来,把自己绑走……算了,还是先将目光着眼当下吧。傅青舟兀自来到桌案前,摊开了纸、提起了笔,开始整理思路。他先是写下了“凶手”、“紫气仙风观”、“古正清”、“梵音寺”四个词,又将“紫气仙风观”与“古正清”、“梵音寺”画线连在了一起。“这条线很清晰了。”他喃喃道:“但凶手呢?”烟鬼惊愕道:“你还在想凶手的事啊?”“是啊,不然呢?”傅青舟应道:“从古正清这条线摸向梵音寺,那是我自个儿的事;但镇上死了这么多人,凶手却并未伏法,我这侠不是白行了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紫气仙风观”与“凶手”连在了一起。目前基本上可以断定,紫气仙风观与凶手是站在一起的。那秋婵当初见自己提审周乐生后便迫不及待跳出来威胁警告,还提及了“死的都是该死之人”,便说明是她保着凶手。甚至周乐生被威胁、陈知县有话不敢说,恐怕也与她有关系。但为什么呢?紫气仙风观查梵音寺就查呗,好端端地杀人干嘛?把事情闹大了,古正清更警觉了,做事不是反而难做?并且从目前情形来看,人还不是秋婵她们杀的,那她们保凶手做什么?傅青舟咬着毛笔笔杆末端,百思不得其解。“我觉得吧,你想太多了。”烟鬼嘿然道:“不是所有人做事都非要有牢不可破的理由。”傅青舟眼光微亮。烟鬼的话确实点醒了他,让他想到了一个词,叫……心理创伤。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往往都是具备某种严重的心理创伤,他们可能会因为童年的某件事情、产生对个别事物不同的观点看法,从而成为一个“变态杀人狂”。在他们最终决定开始行凶时,往往选择作案对象时便会从自己的心理创伤出发,认为被害人是“有罪的”、“该死的”。例如有人因自己母亲是娼妓、自幼觉得羞辱,于是长大后便专挑娼妓下手杀害;有人童年时被浓眉毛的人侵犯过,成年后便专找浓眉毛的人杀害……在傅青舟前世见过的案例中,这样的情况数不胜数。“是我自己想多了。”他失笑道:“这应该是件很容易想到的事,我却把它和梵音寺一事联系上了,确实没有必要。”说着,他重新翻出了卷宗,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这一次,他的思路无比清晰。这些死去的赌徒共同点很明白,便是欠了古正清许多钱、并且有过卖儿卖女的经历。如果从心理创伤角度回推,凶手极有可能便是类似事件的受害者。例如凶手小的时候因为父母赌博、被卖给了别人……甚至,有可能就是被卖给了古正清。所以凶手恨所有卖妻卖女的赌徒,要他们死。傅青舟忽然眼前一亮。他脑海中闪回出一个画面,便是自己在赌场茶室里扮演那个心理挣扎后决定卖掉媳妇的赌徒时,周围几人看自己的目光。古正清是嫌弃中带着不屑,杀哥与刀哥是厌恶中带着鄙夷。而那个小灵……她是怨恨。傅青舟脑海中豁然开朗。当然,用某小学生名侦探里的经典台词来说,他现在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他的推理,就这么给人定罪肯定不行。甚至这也仅仅只是他的猜测,这小灵虽是与紫气仙风观有关联,但自己并不知晓她的底细,更不知道她是否就有如此的心理创伤,只能将其列为重要嫌疑人来判断。而且眼下既然与紫气仙风观合作了,那么找出凶手也只是时间问题。傅青舟喃喃道:“但这事也有点头疼啊……”“哪头疼了?”烟鬼冷笑道:“发现被杀的真都是该死之人?发现找到真凶也没有意义?发现还不如干脆让那周乐生顶罪算了?”傅青舟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不是迂腐之人,如果凶手是曾被欺凌、官府无法维护其权益,于是选择复仇杀人,我不会说什么;但这些死者不过是被古正清所害……”“赌徒固然可恶,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即使是我,在赌场这几天都难免有些上头,古正清煽风点火,将人逼入绝境,才是真正的恶源。”“不论凶手是不是那小灵,她都不该这样杀人,也该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至于周乐生?他是古正清爪牙、该死该罚,另有定夺,而不是这样替别人顶罪而死。”烟鬼沉默片刻,冷笑一声:“你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了。”“简单点好。”傅青舟微微一笑:“或许这个世界也并没那么复杂。”说罢,他扔掉毛笔、伸了个大懒腰:“眼下,还是先理顺古正清与梵音寺之间的关系吧——” 第十一章 媳妇来了 两日后,傅青舟客栈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杀哥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大笑道:“喂,走了!你媳妇来了!”傅青舟“慌张”地从床上爬起,眼神中又是惊喜、又是忐忑。这便入戏了。两人并肩走往赌场方向,傅青舟小心翼翼地问道:“哥,我媳妇她……”“她挺好的,没啥事。”杀哥挥了挥手:“放心,我们不会提前暴露的,都和她说你是在给古爷办事,把人哄好了,回头才好卖。”说着,他瞪了傅青舟一眼:“别露馅!知道么!”傅青舟缩了缩脖子,应了一声,随后赔笑道:“那,哥你看看,她能卖多少?”杀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急什么,定多少价也得验过了货才晓得,你今晚不是还要睡媳妇么?价钱明儿再定吧。”傅青舟噢了一声,没有再问。验过了货才晓得多少价……他大概能明白,当初那小灵经历过怎样的事了,在心中一声轻叹。来到赌场、回到那间熟悉的茶室里,只见茶室中古正清、小灵、刀哥都在,还有一个便是个年轻村姑,看模样长相与秋婵只剩下了三分相似,虽然还有些青春秀丽,却远没有此前那惊心魂魄的美艳了。“舟哥!”秋婵扮作的村姑见了傅青舟,立即喜笑颜开,大笑着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又是摇又是晃。傅青舟这时的神情就有些难演了。他得有点愧疚、得有点后悔,又要有些开心、有些喜悦……这情绪太复杂了,就算找个表演专业的人也得ng个几条才能过,他确实不大演得出来。于是他干脆一把将秋婵搂进了怀里。秋婵瞬间瞪大了眼。“呜呜呜我好想你啊……”傅青舟用力挤出几点眼泪,脸皱成了一团。秋婵恨恨地磨起了牙,但还是忍了下来,环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啦好啦,没事啦……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傅青舟开始往她肩头上蹭鼻涕和眼泪。秋婵:“……”这时,古正清终于笑着开了口:“好了好了,年轻人嘛,小别胜新婚,可以理解——客栈就不用回了,小刀啊。”“在、在。”刀哥站了出来。他全身绷得很紧,似乎极为紧张,额上全是汗水,两条腿不停打着颤。古正清皱了皱眉:“你怎么了?”刀哥:“没、没什么……”他话未说完,秋婵连忙从傅青舟怀中挣脱,接过话,甜甜地笑道:“刀哥接我过来,一路上又是帮我提行李、又是牵马的,一定是累了吧?”“是,是啊。”刀哥挤出一个笑容:“状、状元村还挺远的……”不必多说,他想来是已经被狠狠教育过了,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古正清瞪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去,把人送到场子后边的小院去,今晚,你们俩就在这过夜吧。”“是。”刀哥连忙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傅青舟与秋婵。傅青舟抹了把眼泪,眼神却极为平静地对视而来。秋婵笑得很甜。刀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跟、跟我来吧。”离开茶室的时候,傅青舟有意无意地瞄了那小灵一眼——她看向自己时,此前眼中的怨恨已然全部不见,剩下的只有期盼与向往。小院就在赌场边上,刀哥引路的时候,时不时便小心回头地看一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人。傅青舟与秋婵戏倒是做得很足,全程牵着手。只是没人知道,秋婵的指甲快把他肉都掐烂了……不仅如此,她还不时渡来一股股阴寒之极的内息,侵袭着他的经脉。傅青舟也不示弱,暗暗运起逸然诀,经脉中雄浑浩大的力量源源不绝而去,将秋婵那柔软无骨的小手捏得咔咔作响。“两、两位。”刀哥打开了小院内一个房间的门:“到了。”“好。”秋婵冲他微微一笑:“辛苦了。”刀哥连忙低头:“不、不敢。”傅青舟笑眯眯地牵着秋婵进了屋,并反手将门关上。木门合上的瞬间……“呔!淫贼!”秋婵柳眉一竖、怒目圆瞪,一声低喝下,侧身飞起一脚便往傅青舟两股之间踢去!傅青舟刚刚转身,却似早有预料般抬腿架住,两人此时手还牵在一起,同时运起内劲、轰然相撞。噼哩啪啦!两人同时被震飞,各自身后的木架当场就被震成了碎片。屋外,还未走远的刀哥听见了声音,浑身一颤。“演戏而已……”傅青舟干笑道:“那么紧张做什么?”秋婵冷笑着,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媚色:“演戏?好啊,不是小别胜新婚吗?咱们就好好演演!”说着,她猛然欺身相近,重重一掌劈下!傅青舟连连后退,但秋婵身法似电如影、快不可见,眨眼间便绕到了他身后,一掌横劈向他腰间。她这一手没有杀意,毕竟两人还要合作……这只是对于方才那“轻薄”的报复罢了。岂料傅青舟好似猜到她要出什么招,竟提前止住了撤步动作,一个轻巧的侧身,令那一掌劈到了空处。秋婵抬起眼,目光微愕。傅青舟撇嘴一笑:“你这不是掌法,是剑法——霜云剑吧,火候不错。”秋婵眼光更加震惊了,银牙一咬:“你今日没了那弓箭,我看你能应付多久!”说罢她再次攻来,掌风凌厉如刃,所过之处木屑横飞、花瓶炸碎。屋外小院中,刀哥听着里头巨大的动静,汗如雨下。“咋回事?”古正清的声音传来。只见他在小灵搀扶下悠悠来到小院,听着屋里那乒乒乓乓的动静,一脸疑惑:“搞什么呢?”刀哥挤出一个笑容:“古爷,可、可能是年轻人,火、火气旺。”他话音未落,里边顿时传来傅青舟一声大喊:“喂你动作轻点!床都要榻了!”“榻了就榻了!”秋婵的声音也透窗传来:“今天我必须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你个死淫贼!”随后轰地一声,那是床板崩塌的声音,整个小院都跟着微微一震。小院外,古正清眼睛都瞪圆了:“这、这么旺的吗?!” 第十二章 异变横生 “呼……痛快了么?”傅青舟坐在倒塌的床架子前,喘着粗气。他脖子上多了几道鲜红的爪痕,衣衫也变得破破烂烂,头发亦被打散。当然,秋婵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她坐在塌了小半边的梳妆镜前,沉着脸为自己补全打斗中掉去的易容妆,原本惊艳绝美的脸上多了个青紫熊猫眼,头发更是乱糟糟地像鸡窝一般。也就傅青舟是个正人君子了,没扯烂她衣服……“哼。”秋婵冷哼一声,赌气似地用力往青紫眼框上抹着水粉遮掩,又不时疼得呲牙。傅青舟失笑:“好了好了,打也打过了,咱们定一定接下来的计划?”“能有什么计划?”秋婵气鼓鼓地道:“我被他们绑去卖了,想办法查明梵音寺与古正清接头之人究竟是谁,随后发信给师姐,围攻那人,将其生擒而下。”傅青舟一瞪眼:“那我呢?”“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秋婵从梳妆镜中瞥了他一眼,得意地小翻了个白眼。傅青舟干笑:“玩过河拆桥这一套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把桌掀了,大家都没得玩?”秋婵撇了撇嘴:“小淫贼心胸真窄……也给你发个信,好了吧。”说罢,她返身一挥手,一张黄符轻飘飘地飞了过来,落入傅青舟掌心。傅青舟展开黄符一看,脱口而出:“同燃符啊。”这东西是道家最基础的一种传信符,效果就和许多小说中的“一支穿云箭”是一个概念,只不过更加隐蔽。它分为母符与子符,当母符点燃时,即使相隔千山万水,子符也会一同被引燃,并且它不会释放出高温,只会微微温热,哪怕将它贴衣而置也不会灼伤。秋婵早就备好了这张子符,说明她一开始也没打算过河拆桥,方才纯粹就是说个气话罢了。听他说出此符来历,秋婵一怔:“你……见识颇广啊。”说着,她又想到方才二人交手时傅青舟总能轻松喊破她功法武技来历,不由得一沉脸:“你绝不可能是个江湖散修,你究竟是何人?”傅青舟笑笑:“我说过,你把你真正的身份告诉我,我就告诉你。”秋婵:“……”“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傅青舟挑眉道:“虽然你隐藏了自己本门武功,用的全是江湖上烂大街的招,什么霜云剑、绞骨手、十八路弹腿,但内功这东西,你是藏不了的。”他笑道:“你修的,是紫霄九阴功——你是紫气仙风观的人。”啪哒。秋婵手中正在描眉的笔落在了桌上。她垂下手、眯起眼,从镜中深深望向傅青舟,眼中已然有了些许杀意。“想杀我灭口?”傅青舟耸耸肩:“真的没必要,我敢说出来,一来便说明我不怕你们,二来也说明我与你们并非敌对关系,否则我藏着掖着,还能在关键时候给你们来个阴的,何必现在就暴露自己知晓你们身份一事?”这话很有道理,于是秋婵眼中的杀意渐渐淡去。她扭过头,眼角竟忽然飞起一抹媚色:“既然公子都知道小女子身份了,那何不将公子您的真实身份相告?”这小妞,变脸比翻书还快。傅青舟却不吃她这一套,干笑道:“少来了,你的身份不是你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不作数——有本事你也把我来历猜出啊?”秋婵眼中媚色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没意思。”她扭过头,继续补妆易容。傅青舟摇了摇头,收好同燃符,在歪斜的床板上勉强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躺而下。明天就得把秋婵交出去了,今天总得休息一下。不知为何,他还挺享受和秋婵斗嘴斗气的过程……有个聪明、但没自己聪明的小美女可以吵吵架,也是蛮有意思的。回想起来,也还真就是紫气仙风观与真仙宫同出一源,这才导致琅環山上明确记载了“紫霄九阴功”的内容,否则还真不容易认出。这功法只适合女人练,男人一旦练了,可能会雌化……因此紫气仙风观中全是女人。这种功法寒意逼人、侵人经络,十分可怖,秋婵看着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却也能将此功法修至五境,天赋亦是卓绝无比。就在他胡思乱想着,准备沉沉睡去时,床板突然被人一踢,震得他又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已然恢复成村姑模样的秋婵站在一旁,不满地看着他。“床就这一张,给我睡。”她直截了当地要求道。傅青舟翻了个白眼:“这床都塌了……呐,那边还有个躺椅,你上那睡呗。”秋婵见他不动身,气呼呼地转身去了。夜幕降临,两人分别躺在房间两头,呼吸渐匀。次日清晨,公鸡尚未打鸣,二人便已然转醒。这一夜睡得自然是很不舒服,但对于开了五境武窍的修行者来说倒不是什么问题。两人简单收拾一番,对视一眼。“走吧?”傅青舟摊了摊手:“该演的戏还得演啊。”秋婵无奈一叹,伸手挽住了他,两人一起推门而出。木门打开瞬间,二人同时神色一变。“好浓的血腥味!”秋婵低声道。傅青舟也眯起了眼:“不要慌,保持冷静。”两人顺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这味道如此之近,不是在这小院附近、便是在赌场之中。不多时,他们便顺着味道寻摸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古正清的茶室。此时天色尚早,赌场还未开门,周边一个人都没有,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傅青舟缓缓伸手推门,秋婵则垂手而立,已然开始悄悄运功。吱呀一声,门扉半开。浓浓血色映入眼帘,满地满墙,都是血。傅青舟大惊,一把将门完全推开。门内场景撞入眼中,惊得二人倒吸凉气。茶桌旁,古正清倚墙而坐,垂头瞪眼,胸口一个巨大血掌印,这掌印深深陷入他胸中,怕是已然拍断了骨头、拍烂了腑脏,鲜血从他七窍中涌流而出,铺满一地。但死的不仅是他。房间另一侧的桌案上,摆着一个人头。那是个女人,看得出她原本是个清秀美丽的女子,只是此时她的五官已然痛苦地扭曲了起来,她穿着夜行黑衣的无头尸首倒在一旁,屋里大多的鲜血都是从其断颈处淌出的。一尸一首间,还有一个小灵。她没有死,只是双眼没有了神采,仿佛完全呆傻了一般瘫坐在血泊之中。“师、师姐?!”秋婵看着桌上那个人头,失声喊出。 第十三章 蹊跷 秋婵一步步踩着血泊,向她师姐的头颅走去。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仿佛这一切皆是梦境。傅青舟比她更快冷静下来,大步来到了小灵身边,蹲下扶住她双肩:“发生了什么!”但小灵的状态比之前牢狱里那个周乐生还要糟糕,两眼中没有一点焦距,仿佛她的灵魂已然与这个世界隔绝。傅青舟沉了沉眉,双目一凝,催动了摄魂引。小灵没有一点反应,她好像甚至看不到近在咫尺的那双瞳孔。傅青舟咬了咬牙,低下头,低声问道:“昨晚到今晨,你也什么都没感觉到吗?”“感觉到了啊。”烟鬼淡淡道:“但那家伙又不打算对你下手,我何必提醒你?”“你!”傅青舟微怒,但最终还是没有追问下去。自打上了琅環山后,他与烟鬼的关系就变了许多。他如今已经不太需要烟鬼提点修行,除了偶尔互损几句外,交流少了非常多。烟鬼也没有再提什么夺舍、肉身之类的事,大部分时候它只是默默看着,话唠病犯了就多几句嘴,但也不会再刻意帮傅青舟什么。双方都知道对方在算计着什么、在等待着什么,但双方都没有点破。这种情况下,指望烟鬼帮自己做些什么,傅青舟没这奢望。另一边,秋婵抱起了她师姐的头颅,无声哭泣着。泪水顺着她脸颊滑下,一滴滴砸落在血泊之中。傅青舟见她此时状态不佳,也暂时没有再喊她,而是转身前去检查古正清的尸体。这瘦小老头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只有胸前这一掌——应该也就是这一掌杀死了他。“掌力雄浑霸道,一掌之下骨肉皆如纸板。”傅青舟皱眉,喃喃道:“脊柱碎断、心肺皆烂,好可怕的一掌。”但仅凭这一掌,难以判断是何种掌法所致。可以说任何一种掌法,只要功夫练到位了,都能够做到这一点。他站起身,来到了秋婵身边。秋婵还抱着她师姐的头颅,咬着嘴唇,轻轻呢喃:“师姐,没事的,师父一定会为你报仇,不管那人是谁,他一定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节哀。”傅青舟在一旁轻声道:“但眼下,我们得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嗯。”秋婵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中还带着些许哭腔:“师姐是被人一掌斩首的。”傅青舟瞳孔一缩:“一掌?”“对。”秋婵抿唇道:“伤口断处不是兵器,而是肉掌。”傅青舟见她依然抱着那师姐头颅不放,只得蹲下身,简单查看了一下地上那具无首尸体。断颈处较为粗糙凌乱、扯烂了大片皮肉,的确不像是被刀剑切断那样整齐。但仅凭这个,就能判断是手刀劈断的么?秋婵或许是明白他在想什么,补充道:“之前我们就怀疑过,与古正清接头的乃是梵音寺里的六境武者、法正,他的成名绝技便是劈云掌,势大力沉、可比大刀重刃。”傅青舟微微眯眼。凶手是梵音寺的和尚?这个情报她之前完全没提……不过也不好苛责些什么,她也说了只是怀疑,并无定论,说出来反而可能扰乱判断,确实没必要。“所以,你是认为这和尚发现了你师姐在跟踪他,所以出手杀了你师姐?”他问道。秋婵颔首。傅青舟皱眉,看向了古正清尸体:“那他杀古正清做什么?他们不是一伙的么?”秋婵深吸一口气,轻轻将她师姐头颅放下:“那这就得捉到法正才能知晓了……或者……”她看向了瘫坐于地、呆呆傻傻的小灵:“问问她。”“很难。”傅青舟摇头:“我刚刚试过了,她没有一点反应。”秋婵握了握拳头,来到小灵身前蹲下。她伸出手指,在地上沾了些血,点在小灵额上,开始写符。傅青舟一怔,随即连忙上前一把扼住秋婵手腕:“不可!”秋婵平静地扭头看他:“你认得此符?”“离魂符……这是开了灵窍的人对自己用的!”傅青舟沉声道:“对普通人来说,这是杀人!”离魂符,道符的一种,开启灵窍之人使用此符,可以令自己神魂短暂离体,但通常只能离开极短一段时间,并且不能走远,否则会有魂飞魄散的风险。一般来说,此符最好的用处是……偷听偷窥。躲在墙外、悄悄离魂穿墙,偷窥一点点就马上回来。仅此而已。“她已经失魂了。”秋婵淡淡道:“只有将她魂魄抽出,才有可能问出点什么,而且我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傅青舟叹了口气。“你与她无亲无故,何必如此多忧?”秋婵又问:“难道你不想知晓发生了什么吗?”她的眼神已然有了些许戾气。傅青舟思忖片刻,问道:“她是否就是过去一月镇上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秋婵这次没有隐瞒,应了一声:“是。”她看着小灵的脸,平静地说道:“我与师姐初到镇上,便见着她从赌场尾随一赌徒,于夜色中乱刀将其砍死,问询之下,才知她数年前便被父亲以抵赌债之名卖给了古正清。”“她受尽凌辱活了下来,却又被古正清收作枕边人,平日她为了活下去拼命伪装,那一夜见着卖女的赌徒,却再也忍受不住,于是拔了刀。”“我与师姐认为她恰好可助我们行事……于是传了她一套简单剑法,每当她杀人之后,便助她掩藏杀人痕迹、替她威胁知县寻找替罪人,并让她为我们作内应……答应她事成之后收她入观,哪怕她天赋不行,只做个侍女,也不用再受人欺辱。”傅青舟听后一叹:“你们原本是想着,让她杀了那些赌徒,导致古正清事情办不下去,好引出梵音寺的人么?”秋婵嗯了一声。傅青舟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行侠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固然潇洒,但碰上了这种事,他颇有种一拳打在绵花上的感觉。“问完了么?”秋婵看了小灵一眼:“问完,我就动手了。”师姐死后,她显然失去了与人斗嘴的情绪,变得平静无比。傅青舟微微颔首。“动手吧。”他说道:“既然她是凶手……那么这事我会告知衙门;造成她与无数受害者如今境况的罪魁祸首是古正清、亦是梵音寺,若她能帮我们留下线索,也算死得其所。”秋婵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继续以手指沾血,在小灵额上画符。片刻之后,道符画满了小灵的脸,秋婵双手结了个道诀印,轻唤一声。“离!”嗡地一声,小灵浑身一震,颅顶上升起一股白烟。白烟微颤,传来一个空灵而迷惘的声音:“我、我这是……怎么了?” 第十四章 阴差阳错 “小灵,是我。”秋婵平静地说道:“你叫我秋师姐,还记得我么?”白烟颤动着,呢喃道:“秋师姐……秋师姐……我记得……你说要帮我……”傅青舟在一旁看着,神色有些古怪。原来不是只有烟鬼是烟的模样啊……合着这个世界的魂魄,它就是一副白烟的样子?只不过小灵作为一个普通人,魂魄要弱上太多。烟鬼死了数百年,魂魄仍然强盛无比,还能悄无声息地施诡咒;小灵这还没死呢,魂魄离个体,居然连记忆都模糊了。“小灵,我们的时间不多。”秋婵低声道:“我现在想要帮你,但需要你先告诉我,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昨……夜?”小灵的魂魄颤动着,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与此同时,那白烟边缘开始不断有一缕缕烟雾散入空气中消失不见——这是她魂魄开始逸散的前兆。秋婵咬紧嘴唇,等着回应。但随着小灵魂魄里的白烟越散越多,她也似乎未能说出些什么,只是在重复一些无意义的词。秋婵扭头看向傅青舟,眼中有一丝期盼:“你……有办法吗?”“我试试。”傅青舟沉声道。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石心。“诶?你干啥?”烟鬼的声音一下便在他耳边响起:“我告诉你别乱来啊,这女的魂魄离了体,你要是把我靠过去,我可是会被她肉身吸过去的!老子不想做女人!还是个没根骨天赋的女人!”傅青舟置若罔闻,继续将石心前探。“靠,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又威胁老子!”烟鬼骂道:“啊行行行,我帮你就是了,这女人魂魄马上就要散了,你把我靠近过去,我有办法抽出她最近的一段记忆。”傅青舟微微一笑,将石心上移,置入白烟之中。秋婵看不懂他的操作,也感应不到那石头有何特异之处,只是看着白烟渐渐散去,咬牙道:“要散了!”“我知道。”傅青舟缓缓道:“放心。”白烟终于完全散去,小灵的魂魄到最后一刻也没能说出什么,她的肉身失去灵魂,就此变作一具空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脸上以血化作的离魂符如烟消散,她的呼吸心跳亦渐渐停止。傅青舟取回石心,听着烟鬼懒洋洋说来的话,心中渐渐明了。“怎么样了?”秋婵在一旁略显紧张地问道:“她都看到了什么?”“一个可怕的误会。”傅青舟叹道:“杀人者确实是个和尚,但是不是你所说的法正,就不知道了。”从烟鬼转述而来的内容中,小灵作为第一视角,全程目睹了这个离奇的误会。接近凌晨时分,她本在另一个房间,像往常一样与古正清同床承欢,忽闻敲门声传来,正常这种情况下古正清一定会大发雷霆,但昨夜并没有。古正清听着那敲门的节奏,立即脸色一变,从床上爬了下去。随后小灵在他的要求下迅速替他穿好衣物、扶着他出了门,来到茶室。茶室中,已有一名和尚在等待。那和尚满脸横肉、一身杀气,说是和尚更像山大王,开口便质问古正清为何近来都没有“躯壳”献上,古正清解释了顽石镇上案件后,和尚仍不满意。这时的小灵已然明白过来,眼前和尚便是近来那两个暗中接触自己的女子……她们要找的人。只是她没有办法传信出去,只能默默缩在角落里替二人泡茶,不敢说话。那和尚脾气暴躁,说话很冲,也惹得古正清很不高兴,两人多多少少有些吵闹了起来,但因为担心此事外露,他们声音都压得很低。也正是因为如此,吵到一半时,和尚忽然听见了屋外有动静。他立即飞身而出,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又转了回来,身上多了几道深深剑伤,但手中却提来了一个半死不活的黑衣女人,重重摔在茶桌前。古正清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那和尚低吼了一声……“我说你近来怎么办事如此不利,原来是联合外人算计老子!”说罢,便一掌劈了过去。古正清连喊都来不及喊,就这么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被拍死了。而后那和尚也不再管缩在角落里溅了一脸血、被惊呆了的小灵,当着她的面将黑衣女人按在桌案上拷问着,女人一句话也不愿多说,于是被暴躁的和尚一掌劈断了头颅。最后,和尚来到小灵面前,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看着她,低喝了一声,让她“好自为之”。其间他或许用了某种功法或法术,但小灵并不知晓。她在那一声低吼中,失了魂。听完傅青舟的讲述,秋婵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简直无法想象。”傅青舟摇头道:“只因一个猜忌,那和尚便一掌打死了古正清……”秋婵则是喃喃道:“那时候我们还在沉睡……但这么近,怎么会一点动静都听不见?怎么可能?”“或许是那和尚有隔绝探查的功夫。”傅青舟说道:“你的师姐功夫比你如何?那和尚能轻松杀死她,境界恐怕很高。”“我师姐……离六境仅有一线之隔了。”秋婵涩声道:“那和尚定是法正,他与描述中一致无二,脾气急躁、毫不讲理,已迈入武窍六境,又有一手霸道掌法……”傅青舟沉默片刻后,缓缓道:“你要想清楚,那和尚杀人还未过多久,多半没有离开此地多远,我们现在去追,或许还追得到;但以你我二人之力,未必能对付得了他,可一旦另搬救兵,或许想要找到他就难了。”秋婵竖起眉头,重重一拳锤在一旁墙上。墙体开裂,嗡嗡作响。“找不到他,我就让师尊灭了梵音寺!”她咬牙道。傅青舟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们师姐妹此番暗中行事、不肯暴露身份,想必也是紫气仙风观不愿直接与金蝉寺撕破脸吧?”这句话戳中了秋婵的心,她狠狠瞪了过来,嘴唇都快被自己咬出了血。可接下来傅青舟却淡淡道:“只不过于我而言,我会选择追上去。”秋婵一怔,眼神一变,虽然还是瞪着,只是目光变得惊愕了许多。“别这么看我。”傅青舟微笑道:“他杀人如此麻利,手底下不知攒了多少人命,我不可能让他就这样逃走,更何况我本来也要通过他摸梵音寺,错过这次机会,不知又要费多大功夫了。”秋婵低声问道:“可你不是说,我们二人未必能……”“未必的意思,就是不一定。”傅青舟笑笑:“那还是有一定可能性的嘛,江湖儿女,若是事事瞻前顾后,还混个屁啊?” 第十五章 追 清晨初阳的顽石镇上,响起了一声惨叫。赌场茶室门口,杀哥滑倒在地,看着屋子里的三具尸体,吓得魂飞魄散。但且不论接下来那倒霉的陈知县要如何面对这可怕的又一起凶案,另一边,傅青舟与秋婵已然追到了镇外十数里处。和尚杀人后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从血泊中出来的他自然也留下了一地血脚印,但此人轻功也甚是了得,离开赌场后,每一步间都几乎相隔十几丈远。傅青舟回客栈取来了弓箭,秋婵亦找其藏身处换回了方便行动的黑衣、带上了软剑,二人一路追踪着血脚印痕迹,来到了镇外十几里外的竹林。到了这里,和尚足底的血迹几乎已在奔走中磨尽,再没了痕迹。“怎么办?”秋婵看了傅青舟一眼。傅青舟皱眉:“你有没有能够追踪他人的道术?”秋婵无奈道:“有是有,但这和尚脚底的血并非他本人所流,我甚至没见过他,有道术也无法用。”傅青舟沉吟片刻,蹲下了身。这种时候,只能拿出他在白露山的老本行——猎人的本事了。他伏低身子,观察着周围低矮草丛的高度,很快找到了一处明显被人踩过的足迹,那足迹踩过的断草上还有一点极淡的残留血迹,分明就是那和尚所踩。而根据这足尖所指方向,至少能够判断他是走向哪个方位。“朝东去了。”傅青舟站起身道:“前方是一片山林,想必他不会有大角度地折返动作,我们先往东边追去。”回过头,却见秋婵面色古怪地看着他。“怎么了?”傅青舟一头雾水。秋婵看着他,缓缓道:“你……是傅青舟。”傅青舟大惊:“哈?!”“我早该猜到了。”秋婵说着,来到他身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年纪与我相仿,模样长得……还行,猎户出身、擅使弓箭、聪慧敏锐,又在蜀地出现……”“你就是两年前被师尊回观后念叨了好几个月的傅青舟。”傅青舟:“……原来你是白河真人的徒弟,失敬失敬。”“难怪你对我的功法了如指掌。”秋婵瞥了他一眼:“听说真仙宫上藏书万千,一点不比掌剑书院要差,原来是真的。”傅青舟有种古怪的感觉,怎么觉得这妹子知道自己身份后,看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敌意啊……明明这会儿他们相处得还行啊?那白河真人回去后,到底都在自家徒弟面前唠叨了些啥啊?不过昨晚说过的话也一语成谶,自己的身份还真被她猜对了。傅青舟叹了口气,隐隐感觉到之后的麻烦将源源不断而来。不过这些都是之后再考虑的事了,眼下还是先找到那和尚再说。好在两人昨夜休息充足,一路轮流开启瞳神、以极致目力追踪痕迹,也不怎么疲惫。如此追出三十余里、穿过山林后,一个小村庄隐隐出现在前方。傅青舟抬眼看了看天色:“如今已经是晌午时分,那和尚也受了你师姐几剑,又一路轻功赶路,如今有了个村子,多半是要在此地治个伤、吃个饭,养足精神再上路。”秋婵颔首:“我们到村中一探?”“我去,你不要妄动。”傅青舟看了她一眼:“你这一身打扮与你师姐完全一样,太容易暴露了,至少我看着还是个普通猎户。”秋婵抿唇点了点头,随后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这是同燃符的母符,把你那张子符给我。”傅青舟知道她的意思,取出黄符作了交换后,独自一人下了山、朝村中走去。初春时节,家家户户里有力气的都在农田里耕种插苗,没什么人在意他,他就样走过田梗,来到村中。村里很安静,除了农屋里升起的炊烟、时而响起的鸡鸣狗吠声外,没有任何动静。傅青舟找了个角落原地盘坐下来,闭上了眼。晋入武窍五境后,他的各个感官自然也大幅度提升,当他将一身内息运于双耳上时,耳边亦会得到巨大提升,转眼间一村大小动静便皆在耳中。那和尚之前虽大概率有隔绝感官的本领,但此地乃安静小山村,他也不需要谈什么秘密之事,应也不会刻意隔绝探查。但听来听去,也没听见什么与和尚有关的动静。“看来是我们来得太迟了,估计已经走了。”傅青舟叹了口气,睁开眼、站起身。但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令他直接顿住了。他极佳的目力,恰好瞧见村后另一侧山林间,一个身披袈裟的光头背影行走在山道间,从这里望去,那人如指头尖一般小,在山林枝叶遮挡下忽隐忽现。“在那!”傅青舟精神一振,立即追了过去。他没有着急点燃同燃符,只是在墙下简单留下了一个记号,指向那和尚出没的山林。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眼睛瞧着和尚在那,等傅青舟穿过田野、攀过山脚,来到之前那山道上时,至少又走了好几里路。到了这里,傅青舟已经非常谨慎了。从之前远远瞥见的场景来看,那和尚上山的动作很平缓,不再像此前那样以轻功赶路,这说明他要么是累了,要么已经接近了目的地。累……一个武窍六境,就算身上被砍了几剑,但能够一路轻功赶路,便说明他伤得不重,估计也在村里休息了一会儿,大概是不会累的。那么,只可能是这处山道已然接近了目的地,不必再赶路,可以慢慢走去。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便是这山顶有某个人、或是某个东西,让这和尚颇为尊敬,不敢也不愿以轻功接近,而是认真地一步步攀上阶梯走去。傅青舟山道走了一半,犹豫片刻后,决定还是自己先上去看看。这些和尚毕竟是和尚、不是山匪强盗,做恶事多少也还是避着人的,自己如今模样是个普通猎户,就算猎户上山、不小心撞见了和尚,那也没什么关系,能糊弄得过去。要是把秋婵招了来,但凡与杀人和尚打了照面,立即便是不死不休。想清楚后,他便解下弓握在手中,一步步拾级而上。山道石阶并没有很长,不多时,他眼前便开阔起来。只见盘桓的山道尽头,一座小寺庙赫然出现,庙门上方三个大字,分明便是“梵音寺”!傅青舟瞳孔一缩,连忙身形一闪,钻入一旁灌木丛中。好在那寺庙门口没有人,自然也无人看见他来此。“好家伙,这是寺庙分寺?”他眨了眨眼,很快明白过来。以明剑阁的情报来看,梵音寺远在千里以外的洞玄湖,那何必要千里迢迢跑蜀地来抓人?答案自然只有一个,他们在各地都有这种分寺下院,方便在各地办事。想到这里,傅青舟的心反而定了下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没有独自探查寺庙的想法,悄悄退去——究竟是联同秋婵就在此地伏杀那和尚、还是另搬救兵,可以慢慢商量了。 第十六章 谨慎?大胆? 确定了寺庙位置后,傅青舟没有点燃黄符召来秋婵,而是亲自多跑了一趟。眼下并非紧急情况,没必要用符。回到秋婵藏身处后,他将自己所见所闻说出,秋婵一听果然身上腾起了杀气:“好啊,居然还在山里建了个老巢!我们先去一把火将那庙烧了!”傅青舟摇头:“这当然不行。”“为何不行!”秋婵狠狠一瞪他。傅青舟道:“首先你我不知那庙里是否关押着从其他地方拐骗抢夺而来的无辜之人,其次我们并未真正见到那杀人和尚入寺,我也不过是遥遥见着个背影,那寺庙里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人尚未可知。”秋婵蹙起眉头:“都叫梵音寺了,还能有假?”傅青舟仍是摇头:“梵音这个词很常见,谁能保证某个深山小庙就不能起这名呢?”“你也太谨慎了。”秋婵明显有些不满。傅青舟笑笑:“谨慎有什么错?万一这不是我们要找的寺庙,结果错杀了人,还打草惊了蛇,岂不是坏了大事?”秋婵沉默片刻后,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那我们至少也该先探一探那寺庙。”她低声道:“伪装成过路佛门香客,进庙一观如何?”傅青舟点头:“这该是最简单也最没破绽的办法,但……”他话还未说完,秋婵已然摇起了头:“但如若那庙里真有我们要找之人,独闯庙中便极有可能与其交手,我们若是身携兵器、便很难伪装成普通人,若不带兵器,又相当自于断一臂……”傅青舟挠挠头。和聪明人说话真简单,说个开头,她就已经接稳下一句了。“其实,我倒是有一着险棋。”他看向秋婵:“就不知你敢不敢一试了。”秋婵眼睛一亮:“你说。”傅青舟凑近过去,低声喃喃,将自己的计划细细说出。秋婵刚开始还因不太习惯有男子在自己耳边说话、下意识闪躲,但当她听清计划后,眼睛瞬间便瞪大了,惊愕地扭头看向傅青舟。“你……你……”她震惊道:“你管这叫谨慎?”……午后时分,山间下起了小雨。春日便是如此,一场雾、一场云,接着便是一场雨。雨丝敲打在深山小庙屋檐青苔之上,沥沥地往下落。忽然一支竹制羽箭飞来,笃地一声钉在了寺庙紧闭的大门上,震落了漆红大门上的水珠。“救、救命!”只听一声呼救划破长空,林间跌跌撞撞奔出一个年轻女子,她长相秀美清丽,看打扮却分明只是个普通农家女,此时她衣衫褴褛、草鞋裤腿上全是泥点,拼命朝破庙奔来。这自然便是秋婵……山里不如镇上条件好,她要易容晦颜也做不到此前那般,但大致调整一下,别美得像个天仙总是能做到。唰地一声,又一支羽箭飞来,擦着她发丝而过,钉入一旁树上,“惊”得秋婵当即跌坐在地,又是溅了一身泥。“救命!救命!”她冲破庙大喊着,脸上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就这么奋力爬了起来,扑在大门上重重锤打了起来。不仅捶打,她还不时“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推开大门,但大门只是微晃着,分明是从里头被上了锁。“哼哼……你逃不掉的。”就在此时,恶人傅青舟粉墨登场。他从数十丈外山林间缓缓走出,手中握着大弓,一副猎户打扮,脸上……还“长”着一层络缌胡子,满脸狰狞的淫笑。“小娘子,你就从了爷吧!”他嘿然笑着,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搭上了弓:“女人还是要玩新鲜的,若非逼我弄个半死不活的,那大爷我会很不高兴的——”说话间,羽箭再次射出。他甚至不敢太大力拉弓,这些箭都是临时制作的,根本承受不住他手上大弓的弦力。羽箭飘射而去,打在了秋婵脸颊旁不远处,那寺庙大门上又多了一支箭。秋婵惊叫一声,返过身、背贴着门,声带哭腔:“淫贼,你、你别过来……”嘴上哭着,但望向傅青舟的眼神却已然有些怪异了。那目光中的意思分明是,怎么这门还不开啊?傅青舟也很无奈,但现在罢演,肯定就没戏唱了。于是他只能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继续狞笑着向秋婵走去。秋婵也明白了,只能继续转身叫门。但如果继续叫门很不合理……这儿有下山的路,逮着个看上去好像没人的寺庙硬要进去,似乎不太对劲。于是她干脆心一横,扭身就要往山下跑。反正如果实在没人出来应门,两人一追一逃下了山……也行?谁料她刚一转身,一支箭便钉在了她足尖前不到一寸之处。“想下山?”傅青舟一边狞笑着一边靠近:“小娘子,没那么好的事!”秋婵差点想转过头狠狠骂他两句了,但猛地扭头之后,去看见了傅青舟悄悄冲那大门使的眼神。那眼神是在说……门后有人?秋婵不敢确定,但似乎是那个意思。傅青舟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烟鬼觉得这出好戏很有意思,想继续看下去,于是出声提醒他——有人正躲在门后听着呢。既然有人,那就再演一演。于是他大步向前,口中狂笑:“这小雨烦人,正好此地有个无人小庙,干脆你我今日就在这庙里洞了房吧!”此时傅青舟已来到秋婵前面数步之距,秋婵满脸焦急狂拍着寺庙大门——她是真有些急了,毕竟再搞下去不知道怎么演了。下一秒,傅青舟猛地向前一扑,准备将秋婵扑入怀中;也就在此时,寺庙大门终于轰然打开,一直拍门的秋婵措不及防,向前一跌。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后,袈裟扬起,一记天雷般的巨掌猛然劈向迎面而来的傅青舟!“哪来的歹人,敢在老子庙前作恶!”和尚暴喝道。在这刹那间的功夫中,傅青舟与秋婵都看清了。这是个满脸横肉的大和尚,一身筋肉仿佛石块,袈裟只遮住了他半边身子,也露出了右半边坚实的肩膀与胸膛——因此,他们也能看见数道绷带缠绕着他的胳膊与肋下,那绷带下还有血迹,分明就是新伤!“就是他!”原本跌在了大和尚脚边的秋婵一声厉喝,伸手在腰间一拂,软剑弹起、自下而上刺向和尚肋下。傅青舟亦是眼中精光一绽,足尖轻点地面、强行止住前冲势头向后退去,同时反手抽出箭筒中真正自己打造的那些铁箭,架在了弓上。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烟鬼疑惑的呢喃。“不对啊……这和凌晨小院边杀人的人,气息对不上啊?”傅青舟心中一凛。电光石火间,他手中准头微偏,箭矢疾速而出,叮地一点打在了秋婵刺出的剑尖上,将那软剑打了个偏。 第十七章 不讲理的和尚 秋婵剑尖偏转,和尚一掌也劈了个空,两人同时露出惊愕神情。秋婵竖眉瞪目:“姓傅的,你搞什么!”和尚:“你们究竟是谁?!”但无论如何,眼下已然现了兵刃,自然不可能收手。秋婵从地上一弹而起,轻灵步法使出,如鬼魅般闪至和尚身后,软剑轻弹,又是一剑点向他后脑。和尚不敢怠慢,返身便是一掌,他那掌风有如实质,肉掌未到、狂风先至,硬将软剑劈得嗡嗡作响、偏向一边。一掌之后又是一掌,秋婵咬牙疾退,但那掌风无比凌厉,转眼便刮去了她肩头一片布衣。大门外,傅青舟低头怒目:“老东西,你说话要负责任!到底怎么回事!”“怪我干嘛?真不是他啊。”烟鬼委屈不已:“这和尚根本就不是凌晨我感觉到的、在赌场里杀人那人。”傅青舟大怒,指着前边那将秋婵逼得步步后退的和尚:“他不是与你之前摄取小灵记忆里那和尚一模一样吗!”“是啊?但确实不是他啊?”烟鬼分明也很疑惑:“我骗你干嘛?”就在这时,秋婵传来一声闷哼。那是她被和尚逼至了墙角,那掌法有如洪潮大浪、避无可避,她只得运内息入剑、令软剑绷直坚实、强行挡下。只可惜境界差距分明,她虽凭借宝剑挡下了这一掌,却也重重撞在墙上,嘴角淌出鲜血。傅青舟见状,连忙引弓拉弦,嗖嗖嗖三箭连发而去。那和尚正准备举掌劈死秋婵,忽听耳旁狂风大作,侧目看去,乃是三支黑箭破空而来,声势惊人。他不得已之下只得返身对应,左手扬起袈裟大袖,一时旋风呼啸,荡开了飞来之箭。但傅青舟哪里会给他再接近秋婵的机会,弓弦连弹如琴,一箭又一箭,逼得和尚一时间只能边退边挡。“你们究竟是何人!”和尚大怒:“莫不是法正找来杀老子的?!”法正?!听见这名字,傅青舟瞳孔一凝,一边从箭筒中抽箭:“你认得法正?”另一边,秋婵本想趁着和尚被逼退的机会举剑再上,此时也顿了顿,回想到方才傅青舟挡住自己一剑的行为,疑惑地停在了原地。“你们真是法正找来的!”哪知道和尚听傅青舟晓得法正,瞬间暴怒,身周宏大力劲爆发,遥遥一掌向前轰出!这一掌力劲比之前都要大太多,狂风瞬间震开了迎面而来的箭支,隔着数丈距离拍到了傅青舟身上!好在这距离尚可反应,傅青舟运起逸然诀抵挡,虽也胸口如遭重锤、大步后退,但总是没受太大的伤。他很想开口解释,但嘴一张,便只能发出剧烈咳嗽声,一句话也说不成。好在另一边秋婵也品出了味道,眼见那和尚举掌便要冲自己劈来,连忙足尖轻点,向寺庙大门处疾退而来,口中大喊:“我们是来杀法正的,不是找你的!”岂料这和尚根本不听,冷笑一声:“打不过老子就想脱身?想得美!”话毕,他一双牛眼瞪得极大,整个人蹬地而起,如一枚炮弹般砸向寺庙门外的二人。傅青舟与秋婵不得已,只好与他缠斗在一起,但这和尚分明有六境实力,掌法精妙万分、掌力开碑裂石,两人打得极为艰难,不仅未能伤到和尚,甚至还各自被掌风刮去了一些皮肉。秋婵依靠着轻灵步法勉强闪躲着,无奈大喊:“姓傅的,到底什么情况!”傅青舟也很崩溃,他靠着大弓招架、虎口被震得开裂淌血:“这和尚根本不讲理,只能先制服了他,再问清楚了!”“毕竟他认得法正!”秋婵咬牙道:“但我们现在……”她话说到一半,竟一个不留神被和尚捉住了手腕,高高甩起、又往地上掼去,也亏得她极为冷静,在落地前一刻运剑划伤和尚手指、逼他松开了手,才能借力在地上一拍滚至一旁,不至于被摔得肉散骨碎。“……打不过他!”她喊出了剩下半句话。傅青舟此时又用大弓挡下了一掌,大弓被震得嗡嗡作响,他也被打得一个踉跄后退数步,连抽箭都来不及,新的一掌又来了。他咬了咬牙:“帮我挡他片刻!”秋婵从地上爬起,挥剑再来:“多久?”“三箭!”傅青舟沉声道:“我只要三箭!”秋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怀里摸出了一枚丹药,迅速吞入口中。下一瞬间,落在她身周的雨点忽然化成了白雾。那并非灵虚白雾,而是她的紫霄九阴功猛然涨了一大截,雨水触之她冰寒如霜的躯体,迅速在其表面冷凝成小水滴,形成了雾气。她递剑而出,剑身上亦是寒气怒吐,刺向和尚!和尚一惊,反手一掌拍在剑上,但他虽向软剑拍偏,手中却也冒起了寒气。“哼!”他冷哼着,不顾那寒气再次提掌:“这样就想拖住老子?!想得美!”他一脚将身侧傅青舟踢飞,与秋婵战至了一处。看得出,和尚是想速战速决。但紫霄九阴功乃紫气仙风观无上神功,那寒气绝非霜冻皮肉那么简单,它能够钻入骨髓、侵蚀腑脏,若功力相差较大,甚至可以把人冻成冰雕。仅仅交手三两回合,便能明显感觉到秋婵与此前的不同,此前她无论如何施为,最多也只能依神兵之利削伤和尚,但此时功力大涨,却是真能以寒气伤人了,和尚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但傅青舟知道,这定然长久不了。他在无为观藏书中见过类似的丹药记载,这种丹药药力霸道凶猛,多半持续时间极短、并且会伤及服药者根基,就算紫气仙风观里能够炼出副作用极小的丹药,也不可能长久下去。他没功夫磨蹭,也没打算磨蹭。在被一腿踢飞后,傅青舟立即就地一滚卸去巨力,随后呸出一口血痰,反手从箭筒中抽出了一箭。那支铁箭与其他铁箭略有不同,箭身上竟缠着一圈黄符,符纸上写满了红色符字!此前顽石镇上,傅青舟见秋婵用符,便有了明悟,事后准备了不少缠着黄符的箭支,作为隐藏杀招。一声鸣响,铁箭离弦。正与秋婵激战的和尚来不及以掌风劈箭,但依然反应够快,反手握住了这支射向自己的箭。“哼,老……”他话说了一半,忽然脸色猛地一变!那支箭,爆炸了。没有火光、没有烟雾,只是一股力量忽然在他掌中炸开,无数铁屑碎片在清脆爆响中四散开来,不仅将他手扎得血肉模糊,甚至在他脸上也刮出了无数道血痕!和尚措不及防,痛呼一声,与此同时,秋婵的寒剑也递到了面前。但他实在是个狠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反应极快,偏头避剑的同时,抬起一脚踹在了秋婵胸口,将她重重踢飞!秋婵倒飞出去,撞在了寺庙大门上,蹙眉吐出一口鲜血,那鲜血落在地上,迅速便凝成了冰。她还想再起身,却发现全身再也动弹不得——短暂的药效,就这么到了。而此时傅青舟的第二箭也到了。和尚哪里还敢再去用手硬接,他侧身避过,同时大步冲向了傅青舟。可就在他以为自己避过了那一箭时,巨大爆响又在他身后响起,无数细碎破空声从后方传来,和尚哪里敢不管,只得返身过去、挥袖舞风,勉力将射向自己的无数碎片拍散。等他做完这一切时,傅青舟的声音已从身后不到两步之处传来。“这一箭,指着你后脑。”他疲惫地喘着气,缓缓道:“再动一下,铁箭入脑,不仅会杀了你,还会把你脑袋炸成豆腐花。” 第十八章 问题在哪? 六境以上无庸手。傅青舟没有认真研究过灵窍境界,不知太多;便于武窍来说,到达六境,便意味着贯通了丹田,内息已经在体内化作真元,从此源源不绝、自相循环,相当于脱了胎、换了骨。他之前没有真正体验过,直到今日与这和尚一战,才知道有多可怕。这一场打下来,秋婵怎样不说,他自己力气已然快耗尽了。哪怕逸然决是全方面地强大、哪怕武窍能够不停吸纳灵虚补充体力,也依然跟不上这可怕的消耗。而这和尚呢?连口大气都没喘!若非今日用了奇招,恐怕两人都要毙于他掌下。被箭指着的和尚没有再动,似乎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为何不杀我?”“杀不杀你,你说了不算。”傅青舟微喘着气,问道:“我且问你,你昨夜在哪?”“关你屁事?”和尚烦躁地骂道:“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屁话!”另一边,秋婵已经捂着胸口慢慢调整姿势,席地而坐,有气无力地道:“我们是来杀法正的。”和尚偏了偏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她:“那他妈不早说!你们要杀法正,和老子打什么!”“你也没听我们解释……”秋婵无奈了翻了个白眼。傅青舟也发现正常问他问题没用,干脆也开门见山道:“我们要找一个杀了她师姐的人,那人应是法正,只是顺着踪迹追来后找到了你。”和尚大怒:“那你们见面二话不说就开打!”“……谁让你这寺庙叫梵音寺?”傅青舟无奈道。“梵音寺?”和尚猛地指向寺庙大门上那牌匾:“看清楚,老子的庙叫……诶我草,怎么变成梵音寺了?!”傅青舟:“……”秋婵:“……”和尚瞪着牛眼、盯着那牌匾看了几秒后,突然骂道:“糟了,我们都被算计了!”傅青舟皱眉:“什么意思?”“有人故意把你们引到我这来,就是要我们打起来!快,随老子进庙躲起来!”和尚大喊一声,带头往庙里跑去,也不管后脑上就指着支箭了。傅青舟也回过了神来,这事透着蹊跷,确实像是有人刻意布局算计,他心中也打起了鼓,连忙上前将秋婵扶起,搀着她往庙里走去。等他们两人进庙后,和尚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反手将寺庙大门闭上、拦上沉重的木闩,带着二人进了一处小佛堂。佛堂中,青灯古佛,一派详和。这小庙自然也没什么大雄宝殿,一个有尊小佛像、点着十数盏油灯的佛堂,便是此庙“大殿”了。“你和法正是什么关系?”一入佛堂,傅青舟便开口发问。那和尚也在同一时间问道:“你们到底见没见过法正?”两句话撞在了一起,双方尴尬地撇了撇嘴。“你。”秋婵捂着胸口,虚弱地指了指和尚:“你先说。”和尚摸了摸自己脸上方才被铁箭碎片划出的伤,疼得呲了呲了牙:“凭什么老子先说?”秋婵无奈看向傅青舟:“那你先说吧……我……咳咳咳……”她说着说着,便咳了起来。傅青舟苦笑一声:“行吧。”他没有隐瞒太多,从梵音寺在顽石镇驱使古正清抓人说起,讲到凌晨凶案、以及自己与秋婵一路追来的事。当然,他很克制,没有说出自己与秋婵的真实身份。“所以,你们根本没见过法正?”和尚此时已然盘坐到了地上,挠着自己光头:“难怪了,那家伙长得和老子完全不一样,我说你们怎么能认错嘛。”“完全不一样?”傅青舟与秋婵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有些古怪。那小灵记忆中……“丫的,不会是那女人的记忆被改过了吧?”烟鬼低声喃喃道:“莫非杀人者早就算到有人会摄取她的记忆?”傅青舟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暂时没点破,继续问道:“所以,你和法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和尚撇了撇嘴:“那家伙在出家前,和老子就是死对头!”依他所说,这和尚原本也不是出家人,而是一个武学世家出身的公子,但因为脾气暴躁得罪了许多人,其中一人便是法正。那法正原是和尚父亲的弟子,天赋极佳,但论身份自然是比不过和尚,所以哪怕再怎么努力,也依然还是无法得到师父真正的宠爱。人和人之间的仇恨,有时起因就是这么简单。从幼年的一点不满,到少年时的满心嫉妒,到成年后的积怨成恨。直到他们二十多岁时,和尚家中遇了事,家道中落、弟子流散,和尚的父亲不见了踪影,法正也远走他乡,不知去了哪。过了许多年后,他忽然杀回了蜀地、找到了和尚,那时他已然拜入梵音寺、修到了六境,亦有了法正这个法号,彼时的和尚仅有五境,不是他对手,被他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就在这时,和尚的老爹突然回来了。他闯出了名头,突破了几年前的瓶颈,成为了一个武道巅峰强者,也成了蜀地赫赫有名的前辈之一,法正终于不敢再来招惹和尚。而和尚的老爹,也在两年前搞来了一枚特殊丹药,和尚服下后,六境瓶颈终于突破。他的老爹也告诉他,那枚丹药是金蝉寺所赠,当初赠药时说和尚与佛有缘——他老爹想了想,自己儿子脾气确实太糟糕,便要他出家个几年磨磨性子。于是,他就找啊找,找了这样一个早就无人的破庙,自己给自己剃了个光头,修缮好了这座庙,在此吃斋念佛。“等等。”傅青舟忽然脸色古怪地问道:“你爹……是不是武岳?”和尚眼睛一瞪:“你晓得我爹啊?老子大名武长风,你们喊我一声风哥就行,叫武大哥我也不介意。”傅青舟捂住了脸。这事的因果原来在这呢……两年多前在琅環山下,有个武岳老前辈也想捉了自己询问龙大悲秘宝,只不过他不是金蝉寺慧心的对手,得了能领枚丹药的承诺后,便欣然离开了。如今回想起来,好像当时确实有人说,武岳的儿子有了丹药就能突破六境了……“有过一面之缘。”傅青舟应道:“所以你使的不是那什么,劈云掌?”“是我家传绝学,镇山惊云掌。”武长风傲然一笑:“六境之后方可修镇山惊云掌,法正那龟儿子怎么可能会?他嘛只会劈云掌罢了。”傅青舟恍然,随即又有些疑惑:“那既然你说法正已经不敢惹你了,你们怎么又扛上了?”“哼,他不敢正面找我麻烦,便想着法子害我,这些年来不知骗了多少人来杀我,你看——”武长风指了指身上缠着的绷带:“两日前他刚雇了个剑客来杀我,那家伙还挺厉害,不过最后还是被老子打断了两条胳膊,野狗似夹着尾巴跑了。”秋婵咳了两声:“还是不对……传言说法正此人脾气暴躁、毫不讲理,他怎么会……咳,设计如此复杂的布局?”“小姑娘,你骂我呢吧?”武长风干笑一声:“脾气暴躁毫不讲理,这都是别人骂老子的话,法正那家伙阴险得很,整个一笑面虎,哪暴躁了?”傅青舟眉心一跳,看向秋婵:“你们关于法正的情报,是谁给你们的?”秋婵一怔:“江湖上都这么传啊。”傅青舟叹了口气,武长风更是骂道:“他奶奶的,为了害老子,这家伙简直煞费苦心!”秋婵却仍是蹙眉:“但还是说不通……”“别想了,亲自问他吧。”傅青舟轻声道:“当然,前提是我们能逃出去。”秋婵、武长风二人同时一怔:“你这是何意?”傅青舟指了指鼻子:“你们没闻到吗?这么浓的火油味啊。” 第十九章 火场 “火油?!”武长风眼睛一瞪,用力嗅了嗅后,腾地站了起来。他只是脾气急,不是傻,立即明白了什么。他冲向佛堂大门,猛地推开——“唔!”一股浓烟扑面而来,武长风连忙后退,将门合上。“我靠!”他大骂道:“外边已经烧起来了!”此时傅青舟也正将秋婵扶起,秋婵咬牙道:“法正就在外面?!”“除了他还能是谁?”傅青舟缓缓:“我们两败俱伤时他未出手,却选择等我们钻入佛堂后点火——这小小佛堂中本就点着十数盏油灯,火油味与烟味始终很重,外边的味道很难闻清,若非我做了多年猎户、擅长嗅踪,恐怕等火烧来了才能知道……他算得够精的。”“真是可怕的人……”秋婵也咬唇道:“其实他若趁我们与武大哥交手时偷袭,我们多半也是要遭,但他仍然选择用最大把握的火攻,好缜密的心思。”武长风骂道:“你俩别夸那龟儿子了!我们得先逃出去!”他在这佛堂中打起了转,一会儿摸摸门、一会儿摸摸窗。但外边的火已经烧得很大,门窗墙都开始发烫,想必不用多久就能烧进来。“武大哥。”傅青舟问道:“这里可有逃生秘道?”“有个屁啊?”武长风绝望道:“老子又不是山贼,搞什么逃生秘道?”这佛堂连着外边小院总共也就百来坪见方,细碎春雨不仅浇不灭大火,甚至还会助着火油蔓延,不多时佛堂里的温度便已然升高,火焰已顺着门窗边缘爬进,开始吞噬墙体。武长风咬咬牙:“他娘的,不管了!冲出去!”说罢,他挥起手掌,便要以掌门开路、强行外冲。“慢!”傅青舟连忙出声喝止了他:“此路不通!”武长风扭头瞪着他。没等他说话,秋婵先虚弱地开口解释:“火势如此之大,就算我们顶着灼伤冲出去,法正一定也早就在外边守株待兔,必是死路一条。”武长风又怒又急:“那你们说咋办!”傅青舟与秋婵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符。”武长风一怔:“什么?”两人没功夫理他,已经迅速打量了一圈这小小佛堂。秋婵蹙眉:“这屋里没有纸笔,莫非要用鲜血?”“倒也不必。”傅青舟沉声道:“既有油灯,以灯油作符未必不可。”“可以……”秋婵眉头舒展:“守还是攻?”“以守为攻。”傅青舟飞快道:“先护住自己,让法正以为我们已经被烧死,等他放松警惕后,我们再择机反攻。”秋婵点头,抬头看向已然爬向梁顶的熊熊烈火:“没问题……我是灵窍一境,会避火符,但若要在如此大的火势中自保,我恐怕画不出这么多符。”傅青舟笑笑:“我是灵窍二境,你教我画避火符。”转眼间两人已经定好了计划,傅青舟扶着秋婵来到屋内角落,又手脚麻利地将佛前油灯捡来。“武大哥,愣着干什么?”他唤道:“来帮忙啊。”“噢!”武长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此时火焰已然将整个佛堂包围,木质建筑在燃烧中噼啪作响,浓浓黑烟渐渐填满了整个屋子。三人已将所有油灯里的油收集了起来,秋婵手指沾油、在武长风背上先画了个避火符,傅青舟有样学样,开始绘涂。火势很大,一人身上一个符自是不够,按秋婵的说法,至少得保证每个人身上都有五个符。黑烟卷来,武长风运起真元,一掌一掌拍起狂风、将黑烟驱走,为傅、秋二人腾出画符的时间。啪!一声爆响,三人头顶半根木梁再支撑不住,带着滚滚烈火断裂落下,武长风闷喝一声,举掌将其击飞。随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只有木炭沾染的黑印,并未灼伤。“嘿,真有用!”他大喜,随后有些疑惑地转过头:“你们俩到底什么来头?明明是武者,怎么还都开了灵窍?”傅青舟与秋婵不知为何同时脸色一僵,尬笑道:“一点小意外罢了。”说罢,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傅青舟开灵窍,第一次纯粹是不懂事乱开的,第二次则是为了逼迫龙大悲留下强开的,确实算是意外。秋婵……他猜这姑娘多半和自己一样,第一次开灵窍完全就是不知道、好奇时乱开的……“死淫贼,你碰哪里!?”秋婵突然眉头一竖,咬牙骂道。傅青舟此时正在她后背画符,闻言也是大怒:“我在给你好好画符!别那么敏感!”“你!”秋婵脸一红:“那你手别乱摸!”傅青舟翻了个白眼:“你这皮包骨头、瘦得跟猴似的,谁摸你?我还嫌硌手呢。”秋婵虚弱而凶猛地威胁道:“死淫贼,小心我不给你画符!”“那还是画吧?”傅青舟撇撇嘴:“否则一会儿你们身边多了具焦尸,很恶心的不是?”秋婵没忍住,小声笑了出来。火势越来越大,但有了避火符,三人虽立于火中,却连衣角都没灼坏,只是武长风也很难再拍散黑烟,三人只得强行闭气、任由浓烟将他们熏成了三个黑人。噼啪声越来越大,整个佛堂开始慢慢解体。三人缩在墙角中,武长风魁梧的身躯挡在最前方,顶住了从上方坠下的一根根巨大木梁,傅青舟则护着虚弱无力的秋婵,以防其余崩碎倒塌的木头砸到她头上。巨大火焰渐渐吞噬了整座佛堂、整个寺庙,佛堂完全在火中崩塌。春雨渐浓,火势也终于慢慢小了下来,但整个寺庙都已然化作焦炭,再无了动静。寺庙外不远处的山道上,一名面带笑容的矮胖和尚站在雨中,双手拢在大袖里,仰头看着不远处渐弱火势。他虽笑得十分谦和,可眼神中却满是阴鹫。不多时,他背后传来了脚步声。矮胖和尚回过头。“呵呵,法正,火灭了么?”他身后来的是个白色长须老和尚,身形清瘦如枯,嗓音却很是清亮、语气也颇为乐呵:“放心吧,山下村民不会来打扰咱们了,他们以为我就是这庙里和尚呢,我告诉他们就是场意外,咱们没伤亡、自己也能处理。”矮胖和尚法正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礼:“谢过法缘师兄。”“小事。”老和尚法缘抚须而笑:“只是这次你杀了古正清,方丈怕是要不乐意了。”“无妨。”法正摆了摆手:“这口黑锅咱们让紫气仙风观来背便是,更何况武长风一死,武岳也得发疯,他与紫气仙风观先得打起来,没咱们的事。”法缘呵呵笑道:“师弟一石二鸟、祸水东引,算无遗策,师兄佩服啊。”“哪里哪里,是师兄术法高明,师弟我才能办此大事。”法正笑得愈发开心。两个和尚你来我往互相拍了几句马屁后,寺庙中火势也终于渐熄,只余些许微弱火苗还在跳跃。法正眼睛微亮,带头走进了寺庙废墟,法缘紧随其后。他们站定在佛堂废墟前,这佛堂里除了那尊佛像尚且完好外,整个屋子已经完全塌下,地上只余了几根烧断的木柱、歪歪扭扭的木墙,以及覆盖了整个废墟的断梁碎瓦。“法缘师兄。”法正笑道:“劳您掀起这些断梁,见不到他们尸体,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法缘抚须:“好说好说。”说罢,他双眼精光一闪,挥动了大袖。转眼间,只见那一地残片皆被金光所覆,纷纷向着四面八方飞散,一点点落出了废墟下焦黑的地面。但就在碎瓦断木纷飞之际,雨中忽然响起一声又轻又细、但令人心神一颤的弦响! 第二十章 佛门幻心术 废墟中,一支黑色铁箭赫然窜出,以劲雷之势破空而来,直指法缘和尚!老和尚大惊,不及闪避,有些踉跄地跌退半步。但铁箭终究未能刺中他——一旁的法正及时出手,伸手一把握住了箭支。“嗯?”法正蹙眉:“莫非……”他话说未完,突然脸色一变!只见那被他握住的箭支上缠满黄符,此时忽然传出巨大力量,轰然爆炸!无数铁屑碎片在清脆爆响中四散开来,顿时将法正手掌炸得血肉模糊、亦刮伤了他面皮,近在咫尺的法缘也被伤及,脸上胸口都被碎屑刺伤,发出痛哼。“哈哈哈哈!”一声大笑,佛堂废墟猛地炸开,武长风赫然震落一身废屑站起:“老子吃过的亏,你也得吃!”与此同时,他一脚踢起一块断木,断木破空而去,直砸向法正!法正又惊又怒,以尚且完好的那只手将断木拍碎:“你竟还活着!”“老子哪这么容易死!”武长风一跃而出,凌厉掌风如虎啸般响起,猛扑而来。与此同时,又一支铁箭嗖地射出,再指法缘!可法缘已然有了准备,他虽在方才爆炸中受伤,但也借机连退数步、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佛印,当铁箭近身时,仿似陷入泥潭,再难寸进。废墟里,傅青舟手持大弓慢慢站起身,目光凛然。在他脚边,秋婵手捂胸口用力咳着,仍然难以战斗。来者不止一个法正……“小心。”秋婵顺着气,缓缓道:“法正喊那老和尚法缘……法缘是江湖上成名的佛门法师,已达灵窍五境,术法百变,就连武窍六境高手也在他手上吃过亏。”傅青舟沉面不语,又是一支铁箭离弦而去。他其实已经很累了。此前与武长风的激战不说,光是画出那些避火符就让他头昏脑胀。画符不是简单用手沾水把符画出来就行了,灵窍前两境主开手上窍穴,便是基本只能通过画符施展法术,过程中需以精神力调用灵虚绘符,对精神消耗极大。当然,像摄魂引那种古老甚至有些邪恶的巫咒之术又与画符不同,这便是另外一种说法了,暂且不表。但傅青舟累归累,打总是要打的。嗖嗖嗖嗖嗖嗖,他咬紧牙关、忍着疲惫,右手挥成了残影,六箭连珠而发!法缘冷哼一声,双手在胸前连续结印,身周隐隐金光弥漫,铁箭逼近他身前,无不在空中凝滞。只是这铁箭力量极大,也仍推着法缘不断后退,令这老和尚神色肃然而起。那一边,武长风与法正已然战至一处。两人师出同门,却又另得奇遇,皆是六境修为,放在江湖上已是能称得二流的好手,此时二人又皆是被铁箭爆炸伤了一掌,可谓旗鼓相当,打得风声呼啸。傅青舟知道他们短时间分不出胜负,因此决定今日谁生谁死的关键,就在自己这里了。自己能杀得了法缘,那么一旦插手到武长风与法正之战,胜利天平便要立即往自己这边倒下。同理,若是自己败了,法缘亦能轻松帮法正弄死武长风。“区区小箭,妄想杀人!”只听法缘一声厉喝,结印的双手往前一推!金光大现,凝滞在他身前的七支铁箭同时崩向四周,散落一地。傅青舟深吸一口气,猛地冲了过去。他看出来了,这老和尚一点武都不会,只要近了身,这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废物!但当他猛地往前迈出一步后,周围场景忽然变了。他不再置身于春雨淅沥、焦味浓厚的寺庙废墟中,而是站在了一片荒野之上,四面八方哀号不绝,举目望去,竟是成千上万的难民,他们衣不遮体、瘦骨嶙峋,甚至连一个站立的人都没有,眼中毫无光芒,如野兽般凭着求生本能爬行着。见到如此场景,傅青舟心中一紧,能察觉到心跳越来越快、后腰处盘桓的暖流隐隐发热。那是他猛然见到大悲大戚的场景,触动了戚然诀心绪。“哟,幻心术啊?”烟鬼的声音在傅青舟耳畔响起:“小心点噢,这玩意儿粗暴得很,一个没弄好,就会把你脑子彻底搞乱的。”傅青舟皱眉。但还未等他有所动作,胸前便传来一阵剧烈疼痛!那是地上一个难民猛地弹扑而起,往他胸口咬来!“肉!肉!”那难民一把撕开了傅青舟胸前衣物,张开黑黄缺口的牙便咬了上来。傅青舟下意识便要抽弓反击,但此时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慈悲无比的空灵声音。“割肉喂鹰、以身饲弱……轮回之后,方是极乐。”这声音很大、很响,震得他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傅青舟的感知仿佛被剥离了,他看着难民们一个个扑上来、在自己身上撕咬,却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心中莫名觉得有些荒谬。这是个屁的慈悲啊?拿自己的肉去喂难民,就叫慈悲?这就是法缘的……佛法?“你……还不如龙大悲呢!”傅青舟冷笑道:“龙大悲虽是个变态,至少还是真心想救世,你却只是个慷他人之慨的废物!”有个难民一口咬在了他脖颈侧面,鲜血飞溅。但他依然不疼,反而觉得有些舒服。后腰处,一股雄浑暖流腾腾而起,那是沉寂了许久的戚然诀。不仅如此,四肢百骸中有滚滚清流涌来,那是磅礴浩荡的逸然诀。两股力量同时爆发,轰然将围在他身上扑咬的无数难民震成了漫天血末。同时被震碎的,还有周边幻景。只听一声惨呼,法缘仰天喷出大口血雾,双目中淌出脓血,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哈哈哈哈哈,这和尚也太倒霉了!”烟鬼狂笑道:“他搞什么幻术不好,给你搞什么割肉喂鹰?一下把你戚然诀逸然诀全给盘活了!啊哈哈哈哈……”傅青舟却笑不出来,他也半跪下去、以弓撑地,重重咳出了血。低头一看,胸前衣物撕开,满身皆是血肉模糊。幻境虽是幻境,但法缘施展在自己身上的伤害却是真实的……虽然自己靠着功法特殊令法缘反噬,但自己也真没力气了。雨水落在他身上,洗刷着他伤口上的血,露出了一个个皮肉外翻的深深伤口,也不知法缘是施展了怎样可怖的法术。“喂!傅青舟!”身后传来秋婵紧张的喊声:“你还好吗!”傅青舟无力回应,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激战的武长风与法正。武长风的镇山惊云掌似乎更加精妙霸道,微压了法正一头,法正本就被打得步步后退,此时瞥见法缘落败,脸色分明一慌。只听轰地一声,两人势大力沉的双掌重重一撞,武长风微退两步,法正却已无力恋战,立即借力向后猛跃数步。“哼!”他冷笑道:“姓武的,今日时运不济,我们来日再战!”说罢,法正足尖轻点,几个腾跃间便钻进了山林之间。武长风本还想再追,但头一扭,却看见了半跪于地、几乎变成个血人的傅青舟,顿时停下了脚步。“武大哥!”秋婵一边吃力地从废墟中爬出,一边咬牙喊道:“你且去追!这里有我!”武长风牛眼一瞪,用力一点头,猛地朝法正遁走之处追去。这一边,傅青舟本还想站起,但身上如洪水般流失的鲜血却让他开始意识模糊、手脚乏力。在昏倒前的最后一刻,他只隐约看见了秋婵那有些慌张的面孔。 第二十一章 救人 傅青舟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梦中,他似乎沉在水里、仿佛一条游鱼,有两个模糊身影走近过来,将他捞了出来。他觉得那两个身影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那是谁。随后他开始觉得难受……那种难受应是鱼离开了水之后的痛苦,但人怎么会有这种痛苦?它有些像窒息、又有些像溺水,令傅青舟痛苦地挣扎了起来。恍惚中,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呼唤。“傅青舟?死淫贼?你没事吧!别吓人啊!”有什么东西在傅青舟脸上啪啪地打,让他更难受了。他想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东西,却怎么也睁不开,甚至呼吸也开始更加困难。梦中的场景与现实融合在一起,人影在眼前晃动,让他头晕目眩、恶心不已,他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想要吐出来,可一张口又什么都没有,只能艰难地喘着气。“喂!喂!”耳边的女声慌张起来:“你别死啊!你、你……”“慌什么,再慌他就真死了。”恍惚中,傅青舟听见了烟鬼的声音响起。“我去!这是什么鬼东西!”“老子不是东……啊呸,老子是你前辈!别管这么多了,我有办法救他,但需要你帮忙,先找我拿出来……我就在傅小子腰带里,一块圆石头……对、对。”“要、要怎么做?”“他血流太多了,除非是顶级的回春术法、或是补血神丹,否则根本救不了他,但此地荒山野岭,你根本来不及弄丹药……”“你是说术法?可我只有灵窍一境……”“废话,当然不是你!得是老子!但我在这小小石心中施展不了,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块玉不错,似乎能作为我施术媒介……”夜晚的寺庙废墟中,秋婵皱起了眉头。天色已晚、春雨早歇,几块烧成焦炭的木头堆在一起,燃起了篝火。此前反噬重伤的法缘此时躺在一旁一动不动,双手十指竟已全部被切断,两只光秃的手用麻布随意包着、嘴也被死死塞住,甚至连眼睛也被蒙上,隔绝了一切施术的可能性。傅青舟则是躺在篝火旁,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凌乱地缠满了用他自己身上衣服撕下布条做成的绷带。这些绷带此时完全被血染红,映衬得他皮肤如死人一般惨白。他时不时大口喘着气、仿佛溺水的人一般,时而又浑身抽搐颤抖,仿佛随时可能死过去。秋婵手握着滚圆的小小石心,蹙眉道:“你需要以我身上的玉佩为媒介?”“是啊!”烟鬼的声音响道:“别犹豫了,快,否则傅小子真的会死!”“不对。”秋婵眯起了眼:“你在骗我。”烟鬼:“?!?!”“傅青舟一直带着你,他的身份……他既然来自那里,不可能连块玉都没有,但他却始终让你藏在这石头中,这便足够说明很多东西了。”秋婵低声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烟鬼大怒,石心不断震颤:“老子不是好东西?!啊?!我不是好东西你自己救他!老子不管了!”“哼。”秋婵眼珠子一转:“其实仔细想想,他与我无亲无故,我费力救他做什么?”烟鬼:“?”“如今法正虽逃,但法缘却已经被我生擒。”秋婵笑道:“我只要将法缘带回观中,以师尊的本事,自有办法以此为突破口覆灭梵音寺、给予金蝉寺重重一击,我的任务已然完成了。”“至于这死淫贼……他数次轻薄于我,就在此地自生自灭吧。”说罢,她就这样站起了身,随手将石心抛掉,大步离开了火堆。“诶?!”烟鬼大惊:“诶诶诶?!别走啊别走啊!他真会死的!”秋婵根本不理它,来到法缘身边,哼了一声,喃喃道:“得去山下村里弄个板车或麻袋,否则不好带人……”“别走啊!”烟鬼大喊:“傅小子死了你良心过得去吗!之前在火里他可是护着你的啊!没他你早就被落木砸出脑花了!”秋婵仍是不理,踢了一脚法缘,径直往下山小道走去。“女人!给老子回来啊!”烟鬼又惊又怒:“他要是死了,老子就带着他的魂魄天天去骚扰你!做鬼都不放过你!”秋婵身影几个腾跃、隐入夜色,消失不见。石心不停震动,烟鬼恨恨道:“妈的贱女人!过河拆桥!老子早知道就不出那破庙了,结果这儿又是个庙,还他妈是个废墟,还不如白露山破庙!不会又得在这待几百年吧!”它骂了一阵后,又开始念叨一些没人能听懂的咒语。一阵阵微弱几乎不可见的清光洒在傅青舟身上,却根本没什么作用,他依然抽搐着、痛苦喘息着。“我靠,别死啊!别死啊!”烟鬼几乎绝望了:“你丫死了,老子怎么办?你戚然诀呢?救一下啊!”就在这时,夜色中再次传来了一阵轻灵脚步声。只见秋婵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脸上带着玩味笑容,手中拎着一个包裹,大步走了过来。烟鬼:“?”“看来你是真的想救他。”秋婵微微一笑,在傅青舟身边坐了下来。烟鬼:“你啥意思?”“没什么意思,诈一诈你。”秋婵说着,开始解开那包裹,翻找着什么。烟鬼分明一惊,随后大喜:“行行行,不管你诈不诈的,总之快救人!把玉给我,我能救他!”“用不着玉。”秋婵说着,从包裹中取出了一瓶药。烟鬼:“?”“这是我之前易容成农家女时,换下的衣物与物品。”秋婵狡黠地眨了眨眼:“里面还有一些从观里带来的丹药——你方才说错了,这虽是荒山野岭,但还是能弄来丹药的。”烟鬼:“……”“你虽然想救他,但我依然觉得你不安好心。”秋婵说着,打开了药瓶。一股浓浓药香从瓶口飘出,她倾倒药瓶,从中倒出了一枚小小丹药。“这可是好东西……”秋婵脸上分明露出了肉痛神色:“我突破五境时师尊才舍得赠我一枚……便宜你了,死淫贼。”说罢,她捏开傅青舟的嘴,一掌将丹药拍进了他口中。石心的震颤停了下来,烟鬼骂骂咧咧道:“现在的年轻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第二十二章 拷问 不知过了多久,傅青舟慢慢醒来。他隐约记得昏迷时那痛苦万分的感觉,但好在后来这种感觉渐渐消失,他也终于能够沉沉睡去。待睁开眼时,阳光已然拍在脸上,照得他眼睛有些睁不开。“醒了醒了!”烟鬼的声音传来:“你他妈还真醒了!这女人的药有点东西啊!”傅青舟头脑还有些迷糊,他捂着脑袋缓缓坐起,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满身都是脏兮兮的绷带,上面全是干涸血迹。直到这时,他才记起自己为什么会昏迷……和法缘打架打的。“你醒了!”秋婵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出:“还好吗?”傅青舟扭过头,看到了秋婵一脸关切的神色。她已经卸去了农家女的伪装,恢复了清纯美艳到极点的容颜,阳光下,这张俏脸甚至有些晃眼。“呵呵……我……”傅青舟张开嘴,声音却沙哑到吓了自己一跳。秋婵却不在意,直接上前蹲到他身边,轻轻扯开了他身上那些布条绷带。傅青舟又被她的动作小惊了一跳,但随即便注意到,那绷带下的伤竟然已全部结痂!他还记得自己昏迷前见到的伤口模样,它们几乎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这、这是过去多久了?“哼,师尊赐的药果然不凡。”秋婵见他伤好差不多了,不喜反嗔:“这么好的药,你得赔我!”傅青舟:“?”“嘿嘿……小子,你欠女人账喽。”烟鬼干笑道:“女人的账,最不好还啦。”秋婵扭过脸,瞪了一眼地上石心:“你闭嘴!”傅青舟更懵了:“啊?老东西你怎么让她听见你了?”数分钟后,在秋婵与烟鬼的共同解释下,他终于知晓了昨夜发生的事。“原来如此。”傅青舟感慨一笑,冲秋婵抱了抱拳:“感谢救命之恩,这恩情,我真不知该如何还了。”“哼哼。”秋婵冷笑道:“我师尊念叨你很久了,你干脆随我回趟观里。”傅青舟干咳一声:“嘿嘿,这个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秋婵阴阳怪气道。傅青舟无奈挠了挠头:“行吧,那我答应你,看在你的面子上事后去一趟紫气仙风观。”秋婵或许没想到他真能答应,立即瞪大了眼:“真的?”“当然是真的。”傅青舟笑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秋婵眼中立即闪起了小星星:“那太好了!师尊一定会夸我!”她肉眼可见地满心欢喜起来,眼角都扬起了。“对了。”傅青舟看了一眼地上那半死不活的老和尚:“法缘在这……但武大哥还没回来吗?”“没。”秋婵摇头道:“他追法正去了,一直未归,你始终没醒,我也不敢走远。”“法正诡计多端,武大哥单独追去,倒是有些风险……”傅青舟沉吟道:“但此时一夜过去,我们怕也是追不见他们了,先从法缘和尚身上入手吧。”“我昨晚无聊的时候拷问过他了。”秋婵撇嘴道:“这老和尚有一套的,他似乎给自己施过咒,现在他就和之前小灵一样,仿佛没了魂魄一样。”傅青舟微微凝目:“要不,再试试离魂符?”“傻不傻啊你?”烟鬼插嘴道:“之前那女人是被施了咒、改了记忆,又损了神魂;但这老和尚是给自己加了保护,刻意隔绝外界感知,离魂符?嘿嘿……”“你信不信,他现在巴不得能施个法让自己神魂离体?一旦离体,他啪啪给你们来俩幻境,搞都搞死你们!”傅青舟皱起了眉头。原来如此……秋婵切掉了法缘的指头、不让他结印,又遮住了他的眼、封住了他的嘴,不让他有任何施术可能性。可一旦神魂离体,就能像早年烟鬼施诡咒一样施展法术了,那事情自会变得麻烦。“那你有没有办法?”傅青舟将小石心捡入手中:“堂堂数百年前老前辈,不会连一个灵窍五境都搞不定吧?”听着他这毫无半点尊敬的语气,秋婵在旁微微一笑。傅青舟没注意到她的小情绪,只是继续嘲讽道:“还是说,时代已经变了?这些法术你已经看不懂了?”“我呸!这点激将法也想激老子?”烟鬼冷笑道:“我可没必要帮你做事,你自个儿琢磨去吧!”说罢,它便不再言语。秋婵眨了眨眼:“你和它到底是什么关系?”“仇人关系。”傅青舟撇了撇嘴,将石心收起,走到了法缘身旁。老和尚一动不动,仿佛死人。正如之前所说,他不仅没有了一切施法条件,本身也自我隔绝了对外的感应,主动以一种近乎假死的状态来拒绝拷问。“他拒绝拷问,我们就不问了?”傅青舟冷笑道:“多少人因他们而家破人亡,想这样糊弄过去可不行。”说着,他一脚踩在了法缘那没有五指的右手上。那手指昨夜刚断,也并没有好好包扎,很快鲜血便涌了出来。傅青舟并未罢休,足底用力,左右摩擦。法缘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的身体仍是活的,剧痛带来了反馈,下意识想要抽手挣扎。“看来你还是知道痛的。”傅青舟眯起眼:“只是区区断指,你并不在意……要是你更痛呢?”说着,他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铁箭。箭尖从法缘胸口往下滑动,滑过他的小腹,指向他双股之间。“就算是和尚也是个男人。”傅青舟冷笑道:“这你也不怕么?”说着,手起又落,铁箭重重刺下!刺拉一声,铁箭穿过法缘双腿间的空隙,擦过了他的裤管、刺入土地。但法缘依然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看来他对此早有准备。”秋婵冷声道:“我倒有另一个办法。”她说着走上了前,低声道:“我们紫气仙风观与蜀地一位前辈关系不错,她已至灵窍九境,一身术法极为高深,尤其擅长傀儡之术。”傅青舟立即明白过来:“你要把这老和尚做成傀儡?”“不错。”秋婵颔首,笑容中有一抹阴森之气:“我们可以操纵着他去做很多事……当然,这只是我一个小小想法,或许那位前辈能够破解他的自我封闭法术呢?”傅青舟抽回铁箭,点了点头:“说得对,既然他落在了我们手上,自然不能让他这样轻易死去,只要好好炮制他,总有办法……”二人说话间,依然盯着法缘,但这老和尚始终不为所动。见状如此,秋婵脸色有些失望,微微摇了摇头。很显明,二人上边的话是说给法缘听的,但这些言语也依然无法让他动摇。傅青舟思忖片刻,继续道:“带他走,路上有的是时间折腾。” 第二十三章 破绽 说是马上就走,但傅青舟与秋婵还是多等了一小段时间。一方面是等等看武长风会否归来,二方面也是两人在昨日之后身体都不是太好,需要休息。秋婵虽未参与之后战斗、强行提升境界的副作用也渐渐过去,但毕竟一夜未睡,精神很是疲惫。傅青舟更不必说,他是吃下了紫气仙风观的神丹、又好好睡了一觉,但差点把他弄死的伤不可能一夜痊愈,该休息也得休息。于是他慢悠悠地下山到村子里弄了些正经吃喝,两人围着篝火包餐了一顿后,秋婵便就地和衣而睡,留下傅青舟盯着法缘。疲倦的秋婵很快便睡死了过去,她缩在寺庙废墟断墙边,呼吸渐渐均匀,睫毛微微颤动。傅青舟则是盯着法缘,双眼微眯。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法缘真的完全自我封闭了,自己为什么还要盯着他?如果法缘有办法趁着自己不在时找机会溜走,那他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完全自我封闭?想到这,傅青舟有了主意。他笑了笑,看了眼沉睡的秋婵。倒也不急,等这姑娘睡饱了吧。于是这一等便是三四个时辰过去,直到日薄西山、黄昏沉沉,秋婵才悠悠醒来。她伸了个大懒腰、打着哈欠,眼角都挤出了泪。傅青舟这几个时辰里一直在打坐、纳灵虚缓缓修补身体,此时听见动静,睁开了眼,恰好对上似小猫般伸展腰肢的秋婵。见到他目光,秋婵微微红了脸,傅青舟也尴尬地轻咳一声。“啧啧啧……”烟鬼轻啧道:“琅環山上的唐娇要哭了噢……”傅青舟一把将石心扔在地上,往上踩了几脚泥巴。“你干嘛呢?”秋婵一头雾水地走了过来。傅青舟捡起石心捂住,将烟鬼恼羞成怒的痛骂声也捂了起来,干笑道:“没什么,咱们走吧?”他之前下山弄食物时,就已经从村里搞来了一条麻袋,此时二人手脚麻利地将法缘装进了麻袋中,开始朝山下走去。傅青舟冲秋婵眨了眨眼:“你说的那位前辈,住哪?”秋婵一怔,没有发声,而是用口形问道:“真要去?”傅青舟冲麻袋挤了挤眼睛、点了点头。“噢……离这两百余里吧,咱们到顽石镇上弄两匹马,不日便到。”秋婵应道。傅青舟笑笑:“行,那就走,正好顽石镇上凶案一事……也得去和陈知县说一声。”听他这样说,秋婵神色一紧。“怎么?”傅青舟目光变得幽深起来:“怕我找你麻烦?”秋婵抿了抿嘴:“毕竟那凶案与我亦有关系。”“我不是那种特别迂腐的人,但你说得没错,凶案与你确实有关系,所以你也不可能完全脱身。”傅青舟轻声道:“虽说没有你们,小灵杀了一次人、也一定会继续杀,但有你们在、为她提供了保护,她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甚至找人替罪。”“我能想到最好的处理方法,一方面是将小灵杀人的血衣、凶器交给陈知县,算是结了些案;另一方面,便是需要你紫气仙风观承担死者家属的赔偿赡养事宜、并想办法赎回救回他们被卖的妻儿……当然,若你不想把这事扯到观里,你自己承担也行。”秋婵目光微微凝滞,脸色有些古怪:“若我不肯,你又如何?”傅青舟挑挑眉:“我应该会去找你师尊聊聊此事。”秋婵:“……你与我师尊很熟吗?”“不熟。”傅青舟笑道:“但我似乎在几个大宗门大佬面前……有种怪异的面子,我想这点事她应该会答应我。”“……行吧。”秋婵无奈道:“听你的就是了,我会传信观中,让师尊安排此事。”傅青舟拍了拍肩上麻袋:“说到底,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梵音寺,等你我灭了这寺,回头再拿这些贼和尚的人头祭奠死者。”二人这次没再经过山下村庄,而是直接沿山路回到了顽石镇附近。三四十里路,赶到顽石镇附近时已然天黑。“今夜就在镇上休息吧。”镇外,傅青舟望着镇里灯火,轻声道:“明日再办事。”秋婵看了一眼他肩上麻袋:“那这个家伙怎么办?把他带进镇子里不太方便吧?镇上血案未定,前日又死了个古正清,现在我们大摇大摆绑个人进镇……”“那就找个地方给他藏一夜。”傅青舟笑笑:“反正他现在自我封闭了不是?”秋婵蹙起眉头,分明觉得有些不妥,但她还未说什么,便瞧见了傅青舟使的眼色。聪明人立即反应了过来。“这样的话……也行。”秋婵沉吟道:“但我还是不放心,得给他捆结实了。”两人没有废话,从山林间弄来了一些韧性十足的藤条,把麻袋捆成了粽子,最多只确保法缘不会被憋死。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将法缘藏在了一处小山洞中、外边垒了些大石头,便离了开、往镇上而去。星月斗转、山兽嘶鸣。寂静夜色中,藏在山森深处的麻袋悄悄动了一动。又过了一会儿,麻袋挪动的幅度更大了,撞开了一些垒在周边的石头,倒在了地上,开始时快时慢地挣扎起来。随后,几声含糊不清的念咒声响起,缚在麻袋外的藤条颤了颤,猛然崩开,麻袋口终于打开了一条大缝。紧接着,便是那缠满绷带、没有手指的手从其中探了出来。老和尚法缘费力地、痛苦地从麻袋中一点点爬了出来,用满是鲜血的残掌扯下了眼睛与嘴上的布条。“可恶……这两个小贼……”他咬着牙,满脸皆是恨意:“待我回了寺里,定要带人擒了你们!男人拿来炼作躯壳,女人拿来炼药!”法缘以双臂支撑,奋力从山洞中爬出后站起,此时他浑身是血,又一天一夜未进米水,整个人非常虚弱,只能跌跌撞撞地跑入山林之间。在他离开后估摸半盏茶,山洞旁悄然出现了两个身影,当然正是傅青舟、秋婵二人。“真被你算到了?”秋婵挑眉:“他真的并未完全封闭自我。”“当然了。”傅青舟微笑:“就算他没想着逃,也一定有悄然联络自己人的办法,不可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的,现在他逃了更好,咱们能投石问路了。”他低下头,看向了地面。即使是在夜色中,那沾了血的脚印也依然清晰。 第二十四章 废弃山庄 这一次的追击,比上回追击法正要来得轻松太多。法缘这次是真的在逃命,逃得很慌张、很急迫,根本没有任何功夫隐去痕迹、制造假象。傅青舟与秋婵始终吊在他身后较远之处,甚至见不到法缘的身影,只能根据他逃跑时留下的痕迹追踪。“为何不跟紧一些?”秋婵低声问道:“我总担心跟丢了。”傅青舟摇了摇头:“你不如先想想,他为何能在我们离开后‘醒’过来?”秋婵微微蹙眉,随后舒展了开来:“他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感知到我们?”“这是我的猜测,但八九不离十。”傅青舟笑道:“他此前的自我隔绝是真隔绝,否则不可能身体对疼痛的反应程度如此之低,他也未必能听见我们说的话,但他一定有办法察觉到我们暂时离开了他周围一定距离。”“只有我们离他够远,他才有足够把握挣扎逃出、并用重伤的身躯逃跑。”秋婵接过话,颔首道。因此最后的推论不必说出——如果这时二人追得太紧,法缘便极有可能察觉到异样,不将他们带往自己藏身地了。于是他们俩就这样远远吊着,一路尾随。大约不到半时辰后,痕迹淡去,前方山林间竟出现了一片建筑轮廓,靠近去看,却是座被树藤与高高杂草围满的山庄。“这么近?”秋婵有些惊愕。傅青舟也眯眼道:“真是灯下黑啊……谁能想到,就在顽石镇边上这么近的地方,竟然藏着一个大贼窝?”这山庄从外围来看显然已经废弃了非常久,墙砖缝里甚至长出了小树,大门亦是歪歪扭扭挂在门框之上,早就发了霉。“你有什么计划么?”秋婵说着,已经从腰间抽出了软剑:“还是说,就这样杀进去?”傅青舟同样解下了大弓握在手上,目光微凛:“直接进,他们这地方就没想过会有外人进来,现在他们根本不晓得我们已经到了,兵贵神速,等得太久反而迟则生变。”说罢,他带头一脚踹开了那破破烂烂的木门,大步走了进去。秋婵笑了笑,提剑跟上。进入山庄后,两人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入门的大院子虽然也是杂草丛生、乱木横亘,但看似纷乱的草地上却还是被踩出了一条小路,这分明就是最近有人反复踩踏出来的。此时还是深夜,寂静的废弃山庄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二人都是开了瞳神的武者,借助星光,完全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在那杂草间,有许多大块的骨片、血迹。“看来他们在这杀了不少人。”傅青舟双目间隐隐有了杀气。秋婵谨慎地跃上了院中干涸池子里的假山,借助高地势眺望一圈后,低声道:“似乎没有守卫。”傅青舟摇摇头:“这儿院中、外围都没有太多活动痕迹,山庄里的人应该很少,法缘重伤而来,守在这的人肯定要救治他。”秋婵冷笑一声:“那正好一网打尽!”二人不再废话,大步往山庄深处而去。这山庄不大,原本该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度假山庄?只是不知哪个脑子有包的富人把山庄建在了这深山老林里。当然,若是往坏了想,或许那最早建山庄的人本就抱着不轨意图、有刻意掩人耳目的想法。毕竟这山庄周围连个正经山道都没有,确实非常难找。绕过大院、探了几个屋子,却都没有人,但还是发现了一些生活痕迹,最明显的便是厨房中有烹饪痕迹,但看那些大锅与食物废料,至少供应了十几个人的食物。“你不是说,这里没多少人吗?”秋婵看着厨房里那些食材,握剑的手分明紧了紧。傅青舟却不紧张,反而笑了起来:“山庄里没什么人活动,却有这么多食物……你还不明白么?”秋婵终于反应过来:“这里关押着很多人!”“不错。”傅青舟笑道:“或许我们可以先找到那些被关押的人,利用他们制造混乱,如此一来胜率更大。”听罢他的话,秋婵立即闭上了眼。她便如此前傅青舟运功灌耳一般,竖起双耳,仔细听着周边情况。但下一秒,她便猛然睁开眼,瞪向一旁厨房墙壁:“有人!”同一时间、轰咔一声,那破旧砖墙当场崩开,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带着熊熊掌风猛扑而来!傅青舟与秋婵大惊,此人境界颇高,如此之近,两人竟然都毫无察觉!电光石火间,二人避无可避、同时应敌,秋婵挥掌接去,傅青舟则是架起大弓硬扛。乒乒两声,巨力临面,二人皆被震得连退数步。“诶等等?!”傅青舟看清了面前之人:“武大哥?!”破墙而来的人还想再打,听见这一声后方才停住了掌、偏了偏头:“嗯?!是你们?”不错,这人正是武长风。只不过他此时模样有些狼狈,眼睛上似乎糊了什么东西,令他睁不开眼;不仅如此,他的左半边脸连着耳侧也全是鲜血。见此情形,傅青舟不仅没有放松,反而紧紧皱眉,握紧大弓:“武大哥,你是在与法正交手么?!”“是。”武长风咬牙道:“我与那龟儿子一路追一路打,被他阴了好几手,眼睛中了毒,耳朵也聋了一只,他妈的……这是哪里?你们为何会在这?”傅青舟与秋婵对视一眼,眼神中不再轻松。武长风来了这,便说明法正多半也回了山庄。“武大哥,这就是法正他们的藏身之处。”秋婵低声道:“我们刚刚闹出的动静不小,他们多半是察觉到了,接下来要么围攻我们,要么会逃……”“先下手为强!”没等她说完,武长风便厉声道:“你们带路,杀过去!”傅青舟应了一声,率先冲出了厨房。几乎是同一时间,不到十丈外的一处院子月门处,有三个和尚急吼吼地冲了出来。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法正、法缘,以及另一个没见过的和尚。那和尚搀着半死不活的法缘,法正在前方带头,此时法正分明也身受不轻的伤,右边胳膊软塌塌地垂在身侧,该是断了骨,嘴角也有大片血迹,多半受了内伤。两拨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碰上了面。“咋了?怎么停下了?”武长风在身后粗声问道,随后他偏了偏头,仔细一听,脸色立即凶恶起来:“法正!找到你了!”说罢,他一刹也等不得,挥起双掌便扑了过去!“上!”傅青舟亦是一喝,立即弯弓搭箭,他弦响之时,秋婵也身化残影从他身边掠过,疾奔向对面! 第二十五章 弃子 傅青舟的第一箭,指向便是扶着法缘那个和尚。秋婵亦如是,她软剑飞抽,如毒蛇吐信般刺了过去。那和尚一把将法缘向后推开,迎了上来。他使的是腿法,腾空双腿连踢之下,软剑硬生生被荡开,飞来的箭支亦被踢开,但他腿上也多出了几条血痕。但秋婵的剑何其锋锐,竟然只是留下几道血痕,足见此人双腿修到了何等可怕地步!“他是个五境!”秋婵落地后,只喊了这么一声,便再次提剑刺去。傅青舟双目微眯,身形闪动,铁箭连珠而去。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那些箭支飞在半空,却忽然纷纷偏转,射向了正悄然藏至角落的法缘!欺风迷影箭!术师与武者是完全不一样的,武者伤到法缘这种程度基本上是不能再战了,但术师却不同,只要他尚且清醒、口中能够念颂咒文、双目能够释放精光,便仍能施术。当下最不起眼的是这个老和尚,但最危险的也仍然是他。既然使腿功的和尚是五境,那秋婵必能应付。傅青舟对她有十足的信心,根本不用担心!紫气仙风观观主的徒弟,手中握着这样一柄神兵利器,还打不过小小梵音寺里冒出来的和尚?因此根本不需要自己助拳,自己只要保证能杀了法缘,才是正事!至于另一边打成了两团旋风、越打越远的武长风与法正……嗯……插不了手。角落里的法缘,见着那忽然转向刺向自己的数支铁箭,悚然一惊。他有阴影了……昨日他原本是不太把傅青舟放眼里的,几支铁箭对他来说不过如是,但对方却莫名其妙从幻境中挣脱了出来,这便罢了,还给自己带来了巨大反噬……法缘下次意识想要双手结印,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十指已断,脸色瞬间变得怨毒无比。于是他只得飞快蠕动双唇,疾速念起了咒。“南无,不动如来,无量光佛,无量寿佛,无量智慧佛……愿以此心,修得无上禅定,金钟神罩!”轰地一声,一个金光大罩赫然而起,罩在了法缘身旁。同一时间,铁箭已至,重重撞在了大罩上!嗡嗡嗡嗡嗡!轰鸣声连响,金罩内的法缘被震得牙中涌出鲜血,但那大罩确是防住了铁箭。可下一秒,傅青舟的身影便已高高跃出,来到了法缘面前。“今日……”他俯视着法缘,大弓高高举起:“你必死!”在法缘惊惧的目光中,傅青舟以弓尖为刃,重重落了下来,砸在那金罩之上!轰鸣声再起,法缘喷出一口鲜血,脚步连退,那金罩也跟着他一同后退、始终将他罩在其中。傅青舟眯起眼,抬手又是一箭。铁箭之力何其之大,近距离轰然撞在金罩上,震得法缘弯下了腰,口鼻中都开始淌血,鲜红色染满了他那长须白胡。铁箭被金罩震开、高高飞起,傅青舟面无表情伸手接住,再次将它搭上了弓。又是一箭!这一次,铁箭再没有被震开,而是钉在了那金罩上,便似插入墙壁一般,将金罩震开了一道道裂纹。法缘身体再震,整个人已然半跪而下,七窍中都开始淌血。“有趣,你这罩子竟然都凝成实体了?法术真有意思啊。”傅青舟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将那钉在金罩上的箭拔了出来。就在这时,他身后狂风大起。“莫伤法缘师兄!”一声厉喝,那使腿功的和尚赫然出现,右腿高抬、重重下劈!傅青舟却是看也不看,一动未动。下一瞬间,漆黑软剑悄无声息爬了出来,从和尚身后绕来,弯曲吐信,在其胸前一点,带出一大片血花!和尚一声惨呼,向后跌去。“我想留你活口,不下杀手,你便以为我对付不了你?”秋婵持剑将那和尚脖颈踩住,冷笑不止:“还敢无视我去找别人麻烦?胆子真大啊?”这一边,傅青舟拔出铁箭后,抬起一腿用力跺在了那金罩破损处。大片咔嚓声中,裂缝不断蔓延向四周,法缘身子也一点点伏了下去,七窍间鲜血狂流,开始呕出一些掺杂着内脏碎片的脓血。“别撑着了。”傅青舟收回了脚,冷笑道:“要不要再试试对着我用个幻心术?”法缘虚弱艰难地抬起头,脓血糊满了他满脸满身。“你……”他怨恨地低喃道:“一定会……被炼成……躯壳……”最后一个字说完,法缘哇地喷出一大口血,身周金罩轰然碎裂,他也两眼一翻,没了气息。傅青舟探了探法缘脉搏,确认他死亡后,稍松了口气。“你倒挺放心啊?”身后传来秋婵的声音:“被人从背后偷袭都不回头?不怕我不救你?”傅青舟回过头,只见她已然将自己的和尚对手踩晕了过去,笑吟吟地擦着剑刃上的血。他笑了笑:“要是你的对手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偷袭我成功,你岂不是太没面子了?”“下次我就不管你了。”秋婵俏皮地翻了个白眼:“让你吃点亏!”二人正说着话,不远处突然传来武长风一声怒吼:“龟儿子!你不要脸!”两人一惊,循声望去,却没见着法正,只有愤怒无比、原地挥拳的武长风。“武大哥?”傅青舟连忙喊道:“你周围没人了!”“没人了?!”武长风分明一惊,随即更加愤怒了:“他妈的,老子眼睛刚能睁开些,他居然又给我撒石灰粉!”秋婵几个腾跃、来到山庄房屋顶端眺望。“人已经不见了。”她朗声道:“怕是已然逃远了。”傅青舟冷笑一声:“这家伙,看似是挡住了最强的武大哥,其实一直在往山庄边缘移动、随时准备逃跑,将法缘与另一个和尚扔给我们作挡箭牌……他是把自己的同伴当成弃子了。”武长风又悔又怒,席地坐了下来,用力拍着自己大腿:“唉!都怪老子没用,怎么就没能拦住他!”“不怪你。”傅青舟走近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他伤了你的耳目,就是为了混淆武大哥你对于位置的感知,好方便自己逃跑。”武长风用力摇着头,叹息连连。“别叹气了。”傅青舟笑道:“至少咱们端了梵音寺一个据点,这儿应该还关着不少无辜之人,咱们先把他们救了,再杀上梵音寺讨个说法!”“杀上梵音寺……”听到这里,武长风表情忽然有些古怪起来。他变得有些扭捏,喃喃道:“梵音寺似是依附于金蝉寺?我、我怕我老爹不同意啊……” 第二十六章 惨绝人寰 武长风之所以能够晋入六境,是因为金蝉寺的金身丹,他父亲武岳因此对金蝉寺感激不已,武长风自己也听话地“出家”做了和尚,说明他心底也是认可这种态度。而梵音寺依附于金蝉寺……之前他帮着两人对付法正,只能说是私仇,这完全说得过去——但要他与两人一起捣毁梵音寺,有所顾忌很正常。傅青舟立即便想明白了这个关节,无奈一笑。但这时飞身而来、听见此话的秋婵便没有这么好脾气了,她微微一笑,阴阳怪气道:“原来武大哥也不是真的脾气暴躁、不讲道理,真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很理智嘛。”武长风立即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半天说不出话。“行了,这事容后再说。”傅青舟和了个稀泥:“咱们先把这儿的人救出来,武大哥眼睛和耳朵都受了伤,先在这休息会儿……迟些咱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菜油,帮武大哥洗洗眼睛。”秋婵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甩了甩长发,扭头便往山庄深处走去。傅青舟看了眼在那长吁短叹的武长风:“武大哥,就劳烦你盯着那个活口了。”武长风没再说什么,点点头、挥挥手,算是答应了。傅青舟撇撇嘴,跟上了秋婵。此前说过山庄不大,并且庄子前院他俩之前已经探索得差不多,此时便往后院而去,果然没花多少时间便找见了那关键的屋子。那是山庄的主人卧房,床上还有不少沾血绷带,想来是不久前为法缘换药时留下的。而在这卧房中,分明有个暗道。暗道之所以“分明”,是因为那机关不算太隐秘……或者说,对于傅青舟、秋婵二人而言一个机关也隐秘不到哪去,太容易找了。仅仅是根据房间落灰及手掌触摸痕迹,他们便很快找见了那个被固定于地面的半人高大花瓶,轻轻一转,卧床床板便轰然打开,显露出一条向下阶梯。只是那梯口一开,两人便立即蹙起眉头、捂住了口鼻。好浓的血腥味!不……不仅是血腥味,还有一股极大的腐臭酸臭味,像是尸臭混合着排泄物的味道,简直要令人昏死过去。傅青舟与秋婵对视一眼,都分明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不祥预感。没有犹豫,两人同时在身上摸索起来,随后各自摸出了一块布蒙在口鼻之上。虽说可能挡不了太多气味……但多少能起到点作用吧。沿着阶梯下去,味道越来越重,梯道两侧灯火幽幽,地面上甚至还有些许血肉碎片残留,令傅青舟有种回到前世、在玩《生化危机》的心悸感。阶梯并未多长,下到底部,竟是一条长长甬道,甬道两侧开着不少门洞,似是将整个山庄底下都挖空了,整出了个地下山庄。沿着甬道前行,来到第一个门洞处,两人往里一看……“啊!”走在前边的秋婵花容失色,惊呼一声,猛然后退几步,撞在了傅青舟身上。傅青舟却没功夫伸手去扶,他瞪着那屋里的情形,心中冒出一股股极寒凉意,手脚都几乎僵硬麻木了。这屋里,挂满了人皮!屋顶上吊着一根根血迹锈迹斑斑的铁钩子,钩子上挂着一张张完整人皮,一眼看去应全是男人,钩子从人皮头部空洞的眼部穿过,那些人皮的嘴被重力拉扯得大大张开,仿佛是在惨叫,又似在祈求。秋婵不敢再看,她扭过头、紧闭着眼,捂着口鼻,不敢呼吸。傅青舟捏了捏拳头,压下澎湃的心绪,往房间里走去。“嘶……”就在这时,烟鬼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这场景,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傅青舟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检查着那些人皮,低声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不确定。”烟鬼发出了啧声:“很多邪术都有剥人皮的要求,但剥这么完整的确实少见……你先到处转转,我跟着看看。”它说得没错,这些人皮剥得极为完整。剥皮者从后背颈椎处入刀,沿着脊柱一路往下、到尾椎结束,一刀笔直不断,并且剥出的皮极为完好,简直就像是从人身上脱下的衣服一般。傅青舟自己做猎户时也会杀野兽剥皮,他能看得出做这活的人手法刀法十分精巧谨慎,应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甚至做过无数次这种事,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仔细观察了一圈,发现这儿大致挂了七八个男人的人皮,从皮肤状态、身高、毛发等细节来看,都是青壮年男子。“喂,别看了!”屋外,秋婵捂着口鼻,翁声道:“快走吧!”傅青舟点点头,面沉如水地离开了屋子。这梵音寺到底在做什么……原本以为这只是一群从江湖上拐骗信众、弟子的家伙,现在看来,情况要严重非常多。离开人皮房后,两人没走几步,又一个门洞显露而出,这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要更重、更浓,就连傅青舟这种对血腥味较为习惯的人都全身一颤。这股气味已然不是冲鼻了,而是辣得两人眼睛都难以睁开!屋子里,是个一人高的大炼丹炉。炉子边的桌案上摆满了残肢断体、内脏血肉,一眼便能看出全都是属于人的。更不必说那炼丹炉炉口边缘全是已然结块发黑的血迹,无数蝇虫在炉口飞舞,极浓的腥味弥漫整个房间。房间一角架子上还摆着几个丹格,里边零零碎碎放着五六枚血红色丹药。“他、他们……”秋婵声音抖个不停:“在、在拿人炼丹?!”傅青舟愤怒得眼睛都红了,他根本不再需要进屋调查些什么,所有一切一目了然,梵音寺里这些哪里是和尚,根本就是恶鬼!也就在这时,烟鬼的声音悠悠响起:“啊……我记起这是什么玩意儿了。”“男人炼作躯壳、女人炼作血丹,这他娘不就是血蝉密宗的东西么?”傅青舟与秋婵一惊,异口同声:“什么宗?”“唉呀,老子那时代的一个西域魔教。”烟鬼冷笑道:“血蝉密宗里,修武的通过不断置换他人皮壳来修行,修术的则是通过吞食血丹修炼,这玩意儿连老子都觉得邪得很,在我初入洞天那几年吧,中原上几个大宗联合把他们灭了,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传承。”“血蝉密宗……”秋婵眯眼低声道:“金蝉寺也有一个蝉,总不会金蝉寺便传承自血蝉密宗?”傅青舟冷声道:“外边还有一个活口,他可没有法缘的自我封闭术,我们很快就会知晓。” 第二十七章 办法 一个人皮房、一个炼丹房,足以说明梵音寺究竟有多么丧心病狂。“我……不想再往下走了。”就在傅青舟准备继续深入时,秋婵忽然扯住了他衣角,眼神中少见地出现了些许哀求:“这些足够了,不、不必再继续了吧?”傅青舟轻轻一叹。他知道是这里的场景太具有冲击性,哪怕是杀惯了人的人,也很难接受这种以活人为衣作药的修行方法。这甚至已经不是魔,而是邪了。谁知道里面还会有怎样的东西?谁晓得这些邪僧到底还干了什么恐怖变态的事?“这样吧,你先出去。”他低声道:“好好问问那个活口,我再往里边走走……说不定还有被他们捉着的活人,能救一个是一个。”“你……”秋婵咬了咬嘴唇,眼神一横:“那我和你一起去!你行,我凭什么不行!”傅青舟哭笑不得:“这时候逞什么强?受不了就上去呗。”秋婵用力摇了摇头。烟鬼嘿然笑道:“傅小子你平时看着聪明,原来也挺傻的,小姑娘这是害怕了呗,不敢自己一个人走。”秋婵大为羞恼:“我哪害怕了!”“就是怕了,就是怕了,不怕你就带头往里走啊?”烟鬼嘲讽道。秋婵把牙齿磨得咔咔作响,但最终还是没往里走,定定地站在原地。傅青舟失笑:“行了行了,都别吵了,这山庄里已然没了梵音寺的人,再怎么着也都是死物,没什么好怕的,我们慢慢往里走就是。”秋婵低下头:“嗯……”二人继续往甬道深处而去,又经过了几个门洞,但这次里边终于不再是什么血肉模糊的玩意儿,只是摆放着一些兵器、丹药。直到走入最深处的门洞,终于见到了傅青舟一直在找的被害人。这房间分明是个牢房,但却没有什么栅栏铁门,铺满干草的房间里缩着五个人,其中三男两女,看着都挺年轻,应都在十几二十来岁左右。但令人心痛的是,他们全都双目失焦、面无表情,似乎都像之前的小灵一样被毁了神魂。这五人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麻布衣,像五只小兽般挤缩在角落里,嘴角残留着食物残渣,房间另一角里摆放着几个木桶,里面有浓烈的排泄物臭味。可见他们五人便是在这个小地方完成的吃喝拉撒……而为了方便控制他们,应是法缘直接抹平了他们的神魂,令他们变成了半死之人。“他们……”秋婵眼中亦有些许怜悯:“他们甚至不算是活人了。”傅青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的愤怒几乎已经用完了,只余下了一股浓浓的无力感。这还只是蜀地,只是远离梵音寺总寺的一个废弃山庄,这山庄里只有三个和尚,就能制造出如此恐怖场景!那么其他地方呢?还有多少像这样的大地窖、还关押着多少失去了名字与身份的人,还有多少年轻的生命被剥皮炼药?!后腰处,隐隐有暖流上涌,令他双目微红。“杀……”他无意识地低声喃喃道:“杀了他们,替他们解脱吧。”秋婵一怔,惊愕地看向他:“杀了?为何不将他们带回顽石镇?或许他们家人还活着呢?”此话令傅青舟悚然一惊,瞬间清醒,眼中红色也迅速消退。他立即明白过来,是眼前场景令他体内戚然诀涌动,占据了上风!不敢有半点犹豫,他立即原地盘坐而下,双目紧闭,运起逸然诀。秋婵愣了:“你怎么了?”“放心,他没事。”烟鬼悠悠道:“只是他的功法有些特殊,不用管他,让他自己安静会儿就好。”数分钟后,傅青舟睁开眼,长呼了一口气。对他来说,最难的便是在遇到这种事情时如何调整心情。打坐运功只是压制戚然诀的辅助,他方才真正做的事其实只有一件,便是坚定心智。梵音寺行邪道、炼活人,那么自己要做的就是捣碎他们的阴谋!替父报仇也罢、替天行道也好,这是必须要做的事,也是自己此时心中最想做的事!无力?悲切?那不过是弱小者的自怜罢了,既然自己今日能破灭一个山庄,明日便能再破十个百个,直到将整个梵音寺从人间抹去!想通此事后,逸然诀滚滚而起,渐渐冲淡了戚然诀气息,二者在他体内重新达成了平衡。但即便如此,傅青舟还是有些心悸。戚然诀太可怕了……无孔不入。自己只是心绪上小有破绽,它便轰然而起。之前在琅環山上的两年间都没有太多变化,戚然诀只有在破五境那日制造了些许凶险,导致傅青舟没那么关注心境修行,如今看来……自己真正要修的不是功,而是心。“走吧,我们喊上武大哥,一起将这些人带出去。”傅青舟低声道:“他虽然不愿与金蝉寺为敌,但这救人之事总不能再作推脱。”没料想到,待武长风用山庄厨房里的菜油洗去了眼上生石灰粉、随二人来到这地下后,整个人就像被引燃了一般!“他妈的这群龟儿子!没人性!”他看着那人皮与丹炉,怒得不停磨牙,一掌将墙打出个大坑:“老子非得把这群王八蛋杀个干干净净!”秋婵眯眼看着他:“武大哥不担心金蝉寺了?”“担心个球!”武长风一把将身上袈裟撕下、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老子才不鸟这狗屁金蝉寺!他妈的,这事我要告诉我老爹,再叫他上一些老兄弟,喊他偿一起去把这梵音寺灭了!”傅青舟却出声道:“武大哥,不可。”武长风扭头瞪了他一眼:“为何不可?!”“一旦这样做便是广布天下……你说,这天下江湖人是会信你我,还是信金蝉寺?”傅青舟冷静问道。武大风大怒,指着那挂在房顶的人皮:“这些莫非还算不得证据?!”傅青舟摇了摇头:“谁能证明这山庄是属于梵音寺的?外边那个活口吗?他一个小小和尚,能代表得了谁?以金蝉寺的影响力,想要否认此事岂不是太过容易?”秋婵亦在一旁道:“所言极是,这样还容易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说,或许会令我们搜集证据一事变得更为复杂困难。”武长风气得乱踢墙。傅青舟按住他肩头,笑道:“武大哥若真想帮忙,我倒是有个办法。” 第二十八章 侠者 傅青舟这次没用什么奇招怪计,走的是中正平和路线。梵音寺如今已走上邪魔的路子,在几百年前烟鬼那个时代都是要被联合剿灭的,如今一旦公布,自也不是为天下所容。眼下唯一需要解决的,不过是让世人知晓,金蝉寺门下这个梵音寺,确实是在做这件事。并且为了防止金蝉寺反咬一口,此事需要有一些身份背景强大的人来站台。武长风的父亲武岳……算是一位有名声有威望的前辈了,但依然不够,他毕竟只是个江湖散人,并且与金蝉寺有旧,很难达到效果。当然,在此过程中他们需要搜集更多证据,以便给予梵音寺致命一击。“武大哥,你修为最高、脚程也快,待我们从捉来的活口那问出他们更多据点后,我要你跑跑腿,想办法将那几个据点全都端掉。”“至于理由,你每到一处,便高喊是要找法正报仇,关于他们暗中剥皮炼药一事千万不要散布。”傅青舟沉声道:“当然,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惊扰到梵音寺高层,或许会有六境以上强者前去找你麻烦……”“怕个屁!”武长风出声打断:“他们来了老子也不怕!我还有个爹!”傅青舟笑道:“正是,若是有你应付不了的高手,你就直接将他们引到武岳老前辈那,同时别让老前辈杀了他们,能活捉尽量活捉。”武长风听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好说好说,到处诛杀恶贼,这活老子爱干!”傅青舟又将目光投向了秋婵:“秋姑娘,你……”“不用你说,我晓得。”秋婵平静道:“我会回观里一趟,请师尊出面。”傅青舟颔首轻笑:“不错,我正是这么打算的。”紫气仙风观这次既然派了人来调查梵音寺,便说明白河真人多少是有想找金蝉寺麻烦的意味了,过程中秋婵还死了一个师姐,这血仇便算是结下了。接下来只要有足够证据在手,白河真人一定会有办法锤死这梵音寺,根本不用自己操更多心。“那你呢?”秋婵反问:“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我……”傅青舟目光微凛:“我也要将此事散布出去。”秋婵微微挑眉:“散布?去传播消息么?你自己方才不是说容易打草惊蛇吗?”“我当然不会选择那样的办法。”傅青舟笑道:“光请你师尊出面或许还不够,我得找更多大佬站队。”秋婵眉头微展,显然是大约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轻轻颔首:“既然这样,我们先将那些人送回顽石镇,之后便各自行事。”接下来的事无波无澜。那个被捉住的活口和尚没撑住太多拷问,很快便作了交待,只可惜他知晓的也并不多。法正、法缘,还有这和尚在山庄中各有负责,法正负责在外与古正清等人接头、带回一些年轻男女,法缘负责以法术控制他们,而这和尚做的是最粗的活,负责这些人的吃喝拉撒。至于剥皮、炼丹,那不是他们三人能做的活,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几个寺里的前辈过来,将那些人炮制一番后再离开——至于那些人皮、血丹如何处置,只有与寺中前辈关系更近的法缘知晓。而其他据点……这和尚自也供了一些出来,却只有四五个周边行省的,再说不出更多。秋婵看这和尚被打得满口牙都没了、手指也踩烂了三五根、一身修为也废了,半天都再说不出一个字,自也知道再问不出啥,便挥挥手,潇洒地离开了。武长风则是帮着傅青舟一起将那五个失了魂的年轻人送回到顽石镇上才离开,他走得很急,像是迫不及待要去杀人了。而傅青舟暂时走不得,之前凶案的事还未处理,他得收个尾。“原来如此……”今晚衙门中,陈知县看着傅青舟递上的血衣与凶器,感慨道:“此案竟有如此内情……”傅青舟平静道:“此案已破,周乐生也算沉冤得雪,他虽不是个好人,但不该为他人所犯血案送命。”“自当如此。”陈知县摇着头道:“当初本官也是不得已……紫气仙风观行事一向狠辣随性,本官实在不敢惹怒她们……”傅青舟笑笑:“人无完人,此事也算圆满了结,事后紫气仙风观还会派人前来承担死者家属的赔偿赡养事宜、并想办法赎回救回他们被卖的妻儿,届时还要大人配合处理。”陈知县点头如捣蒜:“应当的,应当的。”“至于古正清被杀一事……”傅青舟目光微凛:“犯下此案的是法正、法缘二人,如今法缘已死、法正仍然在逃,但这事大人您怕是做不了什么了,江湖事便由江湖了吧。”“至于我此前用了点小手段、让大人您允我查案一事……”他嘿嘿一笑:“就此揭过,如何?”陈知县当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呵呵一笑便算是答应。此事到这本就该结束了,次日一早,却发生了一件让傅青舟意想不到的小插曲。从客栈出来后,他在客栈门口被拦下了。一群人跪在客栈前,见到他后,纷纷扑了上来,连呼“恩公”、“大侠”。傅青舟一时愣住,竟连要将他们扶起这事都忘记。但很快他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看见了跪着的人中有那五个被自己从山庄中救回的年轻男女,他们虽仍是两眼无神、面无表情,却依然被亲人们牵着跪下、按着向自己磕了头。傅青舟刚刚伸手准备扶起他们,身体中却猛然涌起一股清凉之意。那是逸然诀。它滚滚而起,浩荡如洪,比昨夜自己在山庄地下坚定决心时雄浑不知多少倍,转眼间便游走于他周身经络、无比舒适愉快。虽然这股气息想要填满他如江如海的经脉仍是远远不够,离突破六境也仍有一大段距离,可他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内息上涨了一大截。甚至可以说,这是他头一次感觉到逸然诀稳压戚然诀一大截!这一瞬间,傅青舟从面前这位扶起的老人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自己笑得很开心、很灿烂。两世为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原来……这就是行侠的感觉。 第二十九章 找个人不容易 蜀西,眉峰城。此城位处眉峰山下,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却也颇为偏僻,说是个城、却更像个镇子。城西码头上,此时乱哄哄吵作一团。“伤了这么多人,不留下点什么,别想走!”一群年轻男女手持长剑、怒目横眉,他们围成一圈、剑尖指向中心——圈中是一群持刀的江湖客,这群人却并不怎么害怕,反而脸上挂满讥嘲的笑。不远处的码头上,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地的人。看他们的打扮应是码头上的搬货工人,此时个个鼻青脸肿、全身青紫,在地上翻滚着呻吟着,一箱箱货物散落遍地,一片狼籍。被围着的江湖客中,一个带头中年人冷笑道:“你们快剑门只有这群小雏鸟了么?就没点能拿出手的人了?”“哼!”持剑的年轻人中有人哼道:“收拾你们够了!”说罢,这名快剑门弟子剑尖一挑,向前刺去!动的不仅是他,还有周围一群快剑门弟子,他们同时动了起来,一时间剑影漫天,如狂风骤雨点向持刀江湖客们。之前说话的中年人大笑道:“兄弟们,让咱们来看看他们在武林盟里学了什么高明剑法吧!”话音响起同时,他也抽出长刀,毫不畏惧地迎着无数剑影扑了过去。他身旁一众兄弟亦是同时大笑出声,刀光四掠,荡向快剑!这码头周围本有些看热闹的百姓,此时见两群人打了起来,纷纷吓得后向大退——当然,也没退多远,该看的热闹还是得看的。这个时代有趣的乐子可不多,两拨江湖人打架绝对算是上好戏码了。人群中,傅青舟扶了扶斗笠边缘,打了个哈欠。他来这有一会儿了。到眉峰城来,自然是来找快剑门的。当然,他不是指着快剑门这种小门派能帮自己对付梵音寺……他是冲着快剑门的武林盟成员身份。毕竟他也没怎么涉足过江湖,认识的人并不多,就记得上琅環山前听说这个快剑门要加入武林盟了。武林盟在中原声望极大,亦非老派大宗门,从两年前还在到处吸纳门派的动作来看,一直还在扩张期,这种存在必定很在意各种江湖大事,只要他们能够参与甚至主持事务、对付一些江湖公敌,对他们的扩张是大有好处的。所以傅青舟……要找武林盟。更何况当初武林盟那位华无影少盟主算是极少的、知晓自己龙大悲弟子身份后没有任何恶意的人,此人又乐于助人,是个非常好的助力。只不过这天下这么大,要找个人可太难了……江湖上打听?可算了吧,靠打听找人,就算你得到的全是真消息,但等你赶到地方,人可能早就溜达去别处了,累不累啊?所以傅青舟能想到的最便捷办法,便是来到这入了武林盟的快剑门,通过他们去寻找华无影。只是没想到,这才刚来到眉峰城,就见着了一场乱斗。那边两拨人已然打成了一团,快剑门不愧于“快”之一字,剑法分明走的是狂风快攻的路子,一众弟子都将剑挥出了残影,呼啸生风。但那群使刀的却完全不吃这一套。这些刀客使的是同一套刀法,走的全是霸道雄浑、势大力沉的路子,一刀荡去,任你将长剑挥出花来也没用。于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快剑门弟子们便分明落了下风,不少年轻弟子的剑都被硬生生劈断,又或是被刀背、刀柄砸得吐血不起。这群刀客似乎也并不想伤人性命,始终未用刀刃伤人。但这也更显示出他们的强大——即使收着力,也依然游刃有余。傅青舟在人群中看着双目微凛。这些刀客大约十人,其中至少有三四个五境,其余也是一水的四境,这样一群人放在江湖上,只要不是碰上那些成名老前辈,基本上是横着走了。而那群快剑门年轻弟子……人数虽更多许多,但其中只有一个五境,四境也不过寥寥三人,剩下的全是三境左右,怎么可能打得过?转眼间,快剑门弟子纷纷落败,断剑碎了一地,他们同那些搬货工人们一般,个个倒在地上呻吟着。“快剑门,不过如此。”带头的中年刀客冷笑一声,来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快剑门弟子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回去禀告你们掌门,三日内退出眉峰城码头的经营,否则就不只是断一条腿这么简单了!”说罢他抬起脚,重重朝这弟子膝上踩去!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顶竹斗笠从不远处人群中飞旋而来,如凌厉暗器一般划出了尖锐破空声,直冲那中年刀客而去!中年刀客一惊,不敢怠慢,抬起一半的腿收了回去,赫然拔刀劈去,铮地一声将那斗笠劈成了两半。“什么人!”他沉声大喝。人群中,傅青舟面带微笑,悠然走出:“想抢生意还不报名号,做事藏头露尾,堂堂金刀山庄竟已沦落至此?”金刀山庄!众快剑门弟子也好、围观人群也罢,纷纷一惊。金刀山庄距离此地不远,势力较快剑门也更大一些,但过去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中年刀客沉沉皱眉:“阁下究竟是何人?”傅青舟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众刀客中的其中一人。“吕原兄。”他笑道:“可还认得小弟?”刀客吕原悚然一惊,认真打量了傅青舟一番:“你、你是……”“两年前,琅環山下状元村。”傅青舟提醒道:“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是你!”吕原吃了一惊:“唐舟?不……不对!”他终于想了起来,面色变得极为惊惧:“你、你是龙……”“嘘——”傅青舟在唇前竖起了一根手指:“别说出来。”吕原浑身一颤,僵硬地低声道:“大、大师兄,我们快走,此人惹不得!”中年刀客皱眉看了他一眼,又细细打量了傅青舟一番,眼神中满是疑惑。“哼。”最终,他还是冷哼一声,干笑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最好别蹚这水——兄弟们,我们走!”中年刀客一挥手,带头快步离去,一众金刀山庄刀客紧随其后,吕原一步三回头,不时看向傅青舟,等走远后,他才走近那“大师兄”身边,低声窃窃了起来。傅青舟不再理会他们,走向了快剑门众弟子身边。此时这些年轻弟子也已纷纷起身,有些狼狈地收拾着地上断剑碎片,个个情绪低落、唉声叹气。“这位兄弟。”之前这些年轻弟子中带头的男子见傅青舟走来,连忙抱拳行礼:“多谢出手相助。”傅青舟笑笑:“小事而已,我来眉峰城,本也是找你们的。”“找我们的?”那男子一怔:“不知兄弟有何要事?”傅青舟眨了眨眼:“这样吧,你先带我去见见你们门中的魏云生,我也就认识他。” 单章,打赏感谢。 最近工作太忙,居然忘了感谢打赏……罪过罪过。首先感谢笑讽嘲、孤影空两位大佬的盟主,盟主是会有加更滴,但要等上架~上架当天本身就会三更,加上盟主加更,因此确认当天会有五更,嘿嘿。同时,也感谢银河大魔王、陈氏笺画、书友20210407142435451、走马刀、灵能行者、丧彪、南伯、李天荒、紫金咩、你的四季、凤朝阳、Loveyou訉、柒荷、书友20230731175632967、宇宙骑士、忘仙过红尘、尸气冲天、礼帽的猫猫虫、书友20221027183524058、书友20221015182553115、第三位書友、夜尽天明近、闻人忧、剑道问心、书友20210721194242904、书友20210220124114314、点灯酒、hui4、青衫boy、岁杪第一秀、醒梦·劫、书友20170803212849287、龙虾掉河里淹死了、jjs_是婧疏吖、逐月之光、corspo、众星闪耀的星光、武无唯、幻想世界大闲人、书友151101211450016、大愚、千盟萌主丨回笙……等一众书友的打赏!还有其余每一个追更、评论、投推荐票、投月票、认真看书的书友,感谢你们!仓颉给你们鞠躬啦!!! 第三十章 残兵败将 眉峰城不大,傅青舟在一众年轻弟子的带领下,很快便瞧见了街道尽头那气派的大院院门,门前一块巨石雕作的大剑,上书“快剑”二字,十分气派。相比之下,与自己同行的这群年轻弟子们就相当狼狈了。他们相互搀扶、鼻青脸肿,一路行来,周边盯着他们看的百姓眼神都很是古怪,看得他们个个面红耳燥。“说起来……”傅青舟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金刀山庄为何要找你们麻烦?”“唉,肯定就是因为最近咱们抢了他们生意。”边上一名女弟子叹道:“咱们近来做起了渔业生意,但樊花湖上的渔民过往都是归金刀山庄管的……”傅青舟挑了挑眉。合着是你们先踩进了别人地盘啊?古代宗门……其实真要论起来,基本上全都是带着黑社会性质的地主宗族……或者说企业。那么一大群人不事生产,那么便总要有什么东西能养活他们,或是田产、或是生意,便如之前万毒山一般,他们有大片自家山林,山下苗寨里有无数佃农。只有像无为观这种奇葩,自己山上没两三个人,又有足够多的资源,才能完成自给自足。而快剑门、金刀山庄,他们这种座落于城镇中的小门派自然没有大片田产,那么便要做生意了——可一旦生意起了冲突,那所谓的宗门弟子也和古惑仔差不多,要提刀互砍了。从之前双方冲突来看,至少这眉峰城的码头生意,之前也全都是快剑门在打理。傅青舟原本还存着帮快剑门对付一下“蛮横不讲理的金刀门”的心思,但现在有些打鼓了。这是两个帮派间正常抢生意的事,自己毕竟是个外人,不好插手。思绪流转间,他已随着一众快剑门弟子站到了大院门口。这一走近大院,傅青舟不禁一怔。真豪华啊……快剑门的豪华与无为观、或者说真仙宫的豪华不是一回事。简单来说,就是一股子爆发户土豪味。漆金的黑铁大门,高大的院墙由厚实的花岗岩砌成,上面镶嵌着一柄又一柄金色小剑,门口两尊石狮皆有两人余高,霸气无比。但走入院中后,那股子土豪气质瞬间不见。满院杂草无人打理,青石板裂隙间长满苔藓,包括那池塘、院墙、树木……全都乱糟糟的一片,看上去根本不像有人在料理,院里目力所及的一个个弟子全都穿着朴素衣物。最糟糕的是,几乎每个人都受伤了。他们的衣服都破旧不堪,上面沾满了血迹和尘土,不少人打着绷带、叹着气,一个个席地而坐。见到如此场景,与傅青舟一同回来的那些年轻弟子全都惊愣住了。“怎、怎么回事!”他们再也顾不及身边这位客人,纷纷冲进院中。傅青舟叹了口气。根本不用问是怎么一回事……金刀山庄都摸到你们家码头上揍人了,怎么可能就出动那么十来个人?那肯定是前前后后将你们在外的弟子全部揍了个遍啊!“让一让,让一让!”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傅青舟侧身让开,只见两个灰头土脸的快剑门弟子架着一人冲进院内,那被架着的人伤得极重,右肩一道大刀口蔓延至左腹下,鲜血将衣服泡了个湿透,整个人面白如纸。“是魏云生!”傅青舟一眼认出了这个伤者。与两年前相比,现在的魏云生看上去要成熟一些,只不过现在受了重伤、双目紧闭,仔细看去似乎整个右手也软塌塌的、该是断了。他就这样被两个同门架进了院里,架着他的同门大喊着“掌门”、“长老”什么的。傅青舟摇了摇头,有些失望。这种情况下,自己其实不适合再找快剑门帮忙了。说难听点,以他们眼下这状况来看,实力是被金刀山庄全方位碾压的,接下来甚至可能面临着门派解散之灾,而且更糟糕的是,祸事是他们自己惹起的。自己不能帮忙,也没这个必要帮忙,帮了也不算什么行侠仗义。“看来这眉峰城,算是白跑一趟了。”傅青舟撇撇嘴,准备转身离去。“少侠!”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喊声:“请留步。”傅青舟转过身,只见迎面风风火火走来一人,身材修长、背负一剑,是个中年人,从其沉稳的脚步、匀称的呼吸来看,显然是个高手。“在下快剑门掌门,丁双河。”中年人迎面一抱拳,眉宇间有股抹不去的愁色,此时强作笑容:“听弟子说,方才您出手从金刀山庄手中救下了我一众弟子,在此感激不尽。”“原来是丁掌门。”傅青舟抱拳行礼:“举手之劳罢了……”“听说您是来找魏云生的。”丁双河没听他说完,便继续说了下去:“但您也看见了,他……”“魏兄伤得很重,怕是有点麻烦了。”傅青舟苦笑一声:“其实我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原本有些小事拜托,但如今看来贵宗麻烦不小、怕是没空理会我,在下就不叨扰了。”“不。”丁双河却向前了半步,语气温和:“少侠有何事,尽可说来一听。”傅青舟微微挑眉。眼下这种情况,作为掌门他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对,怎么会突然对自己这样一个外来者如此热情?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丁掌门有事拜托自己。所以,他想着如果能帮自己解决个小事,那么作为交换,自己当然也可以帮点小忙。脑筋转到这,傅青舟笑了起来,没有点破:“是这样,我知晓快剑门两年前加入了武林盟,如今我找武林盟少盟主华无影有事,却不知该如何联络上他,因此想找魏兄帮这个忙。”“若丁掌门愿意帮我传书一封,自然也是再好不过。”听了他的话,丁双河分明稍松了口气:“少侠帮了我们,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我本也要向武林盟求助。”傅青舟笑吟吟地抱了抱拳:“那便再好不过了,在下谢过。”“小事小事。”丁双河一边摆着手,一边尴尬地笑道:“那不知少侠……能否也帮快剑门一个小忙?”果然所料不错。傅青舟眨了眨眼:“掌门请讲。”“是这样。”丁双河直视着傅青舟,目光有些热切:“方才听弟子们说,金刀山庄中有名弟子认得您,在见着您后,竟立即退去……敢问少侠究竟姓甚名谁、师出何门?”傅青舟微微一笑:“丁掌门是想借我的面子,与金刀山庄说和?”“唉,自是如此。”丁双河叹道:“近来赚钱心切,无意中踩过了线,给门派招来横祸,实属不该……但总得想办法解决啊。”傅青舟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的面子够不够用倒是小事,只是丁掌门,你得让金刀山庄相信,将来你再也不会踩过线。”丁双河目光一闪,却并未答复,只是低头深深一叹。傅青舟意识到了什么:“莫非,快剑门最近非常缺钱?” 第三十一章 古怪的要求 “莫非,快剑门最近非常缺钱?”听到这个问题,丁双河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嚅喃不语,似是欲言又止。傅青舟笑了笑:“贵宗门面非常气派,想必当初开宗立派时花了不少钱,单说这大院漂亮的设计,想必都是请了名家出手,这方面的花销不可能小。”“但如今诺大一个院子无人打理、杂草丛生,丁掌门与诸弟子也个个衣着朴素,若你们是在向外扩张生意,想必收入也不会少,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因此小弟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快剑门近来有个巨大的资金缺口,它不仅掏空了贵派金库,还逼得丁掌门您冒险向外扩张生意……否则也不会惹上金刀山庄了。”丁掌门叹息连连,默默点起了头:“是啊……”傅青舟眨了眨眼:“掌门若要我去做说客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若您不解决这个资金缺口,怕是今日劝走了金刀山庄,明日还要再惹上银刀山庄、铜刀山庄……”“少侠所言极是。”丁掌门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少侠竟有此真知灼见,在下佩服,不知少侠可否室内一叙?”傅青舟轻轻颔首。他本来是不想掺和这件事的。但从丁双河表现出的态度来看,他并不是那种因贪得无厌才将手伸向别人生意的人,既然事出有因,那听听无妨。万一自己能帮上忙,那也算是一件功德。入了厅室,傅青舟更惊叹了。偌大一个茶室,竟连个茶盘都没有,只有一张又破又旧的小木桌,两边摆着两个小板凳,墙角摆着一个个木架子,但架子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从落灰的情况来看,那里过去似乎摆满了各种藏品。丁双河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苦笑一声:“都当了。”说着,他在木桌上摆开茶碗,倒了两碗清淡到几乎见不着茶色的茶水,叹气:“招待不周,实在抱歉。”傅青舟倒不以为意,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板凳上,笑道:“丁掌门,不必在意这些俗事,您究竟有何困难,请说来一听,说不定我能给点小主意呢?”“俗事俗事,人在俗世之中,哪能没有俗事?”丁双河摇着头坐了下来。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那姿势不像喝茶,倒像是在喝闷酒。喝完之后,他用力一擦嘴角,涩声道:“半年前,我那刚周岁的幼子,病了。”傅青舟一惊:“什么病,能把诺大一个宗门给掏空了?”“不知道。”丁双河苦笑连连。他缓缓道:“半年前幼子刚发病,我便请来了眉峰城里所有大夫,但无一人能看出他的病因,更无从医治。”“从那日起,我那可怜孩子的病便越来越重,我砸锅卖铁、遍寻名医,也只是勉强吊着他的命,直到上个月……”丁双河目光变得幽深起来:“我终于找见了一个人,她能够医治我的孩子。”傅青舟眉头一跳:“但要花很多钱?”“很多钱。”丁双河五指一张:“五十万两黄金。”傅青舟大惊:“竟如此之贵!?”“是啊……”丁双河摇头苦叹:“我找见的名医,乃是蜀地有名的医术名家,‘枯木渡厄’左腊梅左前辈,她只看了我孩子一眼,便断定自己能够医治,但那诊金费用也是一口价绝不二谈。”“正因如此,我这段时间来才会拼命扩张生意……以往我快剑门一年下来,除去门内大小事务花销,一切营生纯利也不过就是五六万两白银,这五十万两黄金……唉。”他摇头重叹:“不知何时才能攒到了。”傅青舟蹙起了眉头。枯木渡厄,左腊梅,自己也见过。当初在琅環山下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前辈是专修术法的,当初还是金蝉寺的慧心叫出了她的名字。如今看来,那日琅環山下确实是聚集了蜀地所有成名的高手啊。“不仅如此。”丁双河又道:“左前辈还提出了一个令我十分不解的要求。”傅青舟竖起耳朵。“她说,这诊金不能由我来出。”丁双河一脸疑惑与不解:“这诊金,需得整个眉峰城所有百姓来出。”傅青舟一惊:“整个眉峰城,所有的百姓?!”这的的确确算是一个相当古怪的要求了,你诊金要得高,可以理解为或许你要用一些名贵之极的药物、或是需要施展一些消耗极大的法术、又或是要用上一些格外珍贵的人脉,但要一个城里所有的百姓出诊金?“这眉峰城中,有多少百姓?”傅青舟皱眉问道。丁双河无奈一笑:“约摸十万余人,分到每人头上五两黄金左右,大约相当于二十五两白银吧。”傅青舟挠起了头。这个钱吧,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了。两年多前自己和唐娇赶路时,手上有了那么三四十两白银,便开心得脸都笑成了花。这个钱对于大部分普通百姓来说,还是不小一笔钱的,人家为什么要给你出这个钱?“如今我的打算是……”丁双河缓缓道:“我尽量多赚些钱,再将这些钱散于城中百姓,最后再恳求他们为我出这诊金……至于能不能成……”他低下头,又猛饮了一碗茶,重重放下。“我那可怜的儿,只能听天由命了。”丁双河说到这里,眼中隐隐有了水雾。傅青舟蹙眉沉吟,心中也没什么主意。无为观里的东西真要拿出来卖了,肯定不止五十万两黄金,但这事自己没法做呀。不说怎么把那些东西从山下倒腾下来、也不说谁会愿意出钱买那些玩意儿,光是自己想这么干,恐怕青松子就得弄死自己。而且,这恐怕还不是钱的问题。真正的关键,该是落在那个“所有百姓一起出钱”的要求上。“这样吧。”傅青舟低声道:“如若丁掌门不弃,可否让我看看您孩子的病状?”丁双河眼睛一亮:“少侠还懂医术?!”傅青舟轻笑:“我不太懂,但我有位前辈乃是医毒双绝,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我先过上一眼,再与我那前辈说说。”丁双河连忙站起身:“好,少侠请!”二人推门而出的同时,傅青舟耳边又响起了烟鬼的骂道:“老子才不帮你治人!老子一点好处没有,你甚至连块好玉都不帮我找,我凭什么帮你!” 第三十二章 又一个诡咒 丁双河儿子的房间,算是快剑门这诺大一个院子里最好的一个房间了。屋里的东西没有变卖,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两位奶娘。傅青舟随丁双河来到房间时,孩子刚刚吃饱了奶睡着,明明一岁多的孩子,一眼看去竟然和三四个月的孩子差不多大,又瘦又小又黑。“唉,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娘就难产死了,如今他又……”丁双河看着自己儿子,痛苦地将手指插进头发中,勾起了几根枯白发丝:“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啊!”傅青舟走近沉睡的孩子,俯身去看,同时嘴唇轻动。“帮我看看他的情况,要是能治好这孩子,我给你弄块上好的玉。”烟鬼大喜:“这可你说的!还有!弄了玉之后可别再随便把玉给摔了!”傅青舟颔首:“放心,只要你不乱搞事,我就不会出尔反尔。”“好!”烟鬼有了激励,立即干劲十足:“你试着将内息渡一些到这孩子体内,剩下的交给我!”傅青舟点点头,轻轻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了孩子腕脉之上,逸然诀缓缓流动,渡了极细的一丝气息过去。他不太懂医术,只能感应到气息在孩子体内极轻地流动,有些阻滞、有些晦涩,但却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嚯?”烟鬼忽然发出一声惊咦:“这小娃娃中了诡咒!”傅青舟一惊:“诡咒?!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中诡咒!”“这谁晓得?”烟鬼懒洋洋道:“这诡咒说高明嘛也不怎么高明,但确实比较古老,即使在我那时代也算是比较老的咒了,而且恶毒是真恶毒,下咒之人恐怕献祭了不少东西。”傅青舟皱眉沉思起来。烟鬼继续道:“诶,我好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噢?”傅青舟眼睛微亮:“说来听听?”“呵呵,诡咒根本不是下在这娃娃身上的。”烟鬼冷笑道:“这咒啊,怕是在那个丁掌门身上噢!”傅青舟一怔:“这是何意?”“嘿嘿,我看,是有人咒丁双河断子绝孙!”烟鬼干笑:“正因如此,他老婆才会难产而死、儿子才会半死不活!”“诡咒的源头在丁双河身上,要是这个儿子死了,他再娶新妻、再生娃,结局还会是一样的!”“而且……若我所料不错,这施咒之人恐怕根本不是什么高明术师,而是不知从哪学来了这种复杂之极的诡咒,献祭了自己的骨血甚至生命,用某种仪式强行施的咒!”傅青舟听得头皮发麻。这得是多大的仇,才能干出这种事?“那,能解决吗?”他低声问道。烟鬼悠然道:“能,怎么不能?好解决得很,你灵窍二境都能搞定,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抓点药,让他们父子都喝,喝上个三日后,于子夜将他们父子二人放在一起施个法,便可解咒。”傅青舟一喜:“这么简单?”烟鬼立即提起了警觉:“我告诉你小子,可别因为简单就反悔答应老子的事!”说罢,它自己又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他奶奶的,早知道老子就把这事说得复杂些了……”“行了,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傅青舟失笑。说罢,他收回了搭在孩子脉门上的手指,转过了身。“少侠,如何了?”丁双河紧张不已。傅青舟依然记得自己说过“得咨询前辈”,要是这下直接说出如何医治,这岂不就相当于扇自己嘴巴子?因此他只是沉眉低吟道:“我只能探到令郎体内有诡咒。”“诡咒?!”丁双河大惊:“谁会给我儿子下咒?!”傅青舟摇摇头:“具体之事我也不甚了解,接下来我会去联络那位前辈,或许也会有一些治疗之法,但究竟是否能成,我并不敢保证。”他没有把话说满,毕竟烟鬼这家伙是个老阴比……他从来没有忘了这一点。谁知道会不会等它说的事做完了,发现根本还没解决丁家父子的咒,随后烟鬼又提出新的要求,满足了才继续往下救治?傅青舟从来都是把这个“随身老爷爷”当作最大威胁之一看待的。不管他们面上关系再好,他都不会忘记自己手掌上还有个诡咒痕迹,并且是个眼下无人能解的诡咒。但即使是听了他模棱两可的话,丁双河还是兴奋感动到不行。他死死抓着傅青舟的手:“少侠,那便仰仗您了!我这半年来不知白了多少根头发,连儿子的病因都不晓得,您却一眼能够看出!这已然是帮了极大的忙了啊!”傅青舟摆摆手:“不必在意,若有能力我一定会救令郎,只盼丁掌门也莫忘了帮我联络武林盟少盟主一事。”丁双河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离开快剑门后,傅青舟马不停蹄,依烟鬼所述的药材前去抓药。这些药材确实名贵,但也没到稀世珍宝的程度,他在第一家药铺中花了几十两,抓了一半的药,又听那老板说剩下的药只有城北一家大药铺才有,只得再次赶往那大药铺。“清心菩叶二两、银丝草五两、炎芝三克,另外再加十片霖雾叶、九克雪融甘……”傅青舟倚在药铺柜台上,念着烟鬼告诉他的药材。大药铺不愧是大药铺,药童听完之后便开始极为麻利地在药材柜中分拣、称重。傅青舟稍松了口气,但掂了掂分明轻了许多的荷包,又有些肉疼。行侠仗义,也是要花钱的啊……就在他百无聊赖等着药材时,边上两个药铺客人的聊天声钻入了耳中。“听说了么?今日快剑门的弟子被人揍了个半死!”“哈哈哈,怎么可能没听说?”“要我说啊,就是该!丁扒皮嚣张了这么久,总算是有报应了!”傅青舟耳朵一竖,微微偏头。丁扒皮?那两人还在聊着:“他妈的,这几年整个眉峰城的钱全都给他赚完了,在他手底下干活,钱钱见不到几个、累累出一身病,现在好了,老婆也死了、儿子也病了,就是活几把该!”“整个快剑门都解散了更好!”“这种人就活该断死绝孙!死了要被挂在城门头上示众!”“看他倒霉,比老子自己赚了十万两还开心,哈哈哈哈……”两人聊着出了铺,笑声渐行渐远。傅青舟眯起眼,微微沉思。“客官。”药童脆生生地喊了他一声:“您的药配完啦,承惠十八两白银。”傅青舟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不要了。” 第三十三章 良苦用心 “那个丁双河啊,真不是东西!”满脸皱纹的大爷坐在躺椅上,磕着烟袋、露出一口烂牙,骂骂咧咧道:“我幺儿之前在他码头搬货,每回要发月饷了,就左克扣一钱、右克扣一两,等拿到手上,还不够养他一个人的!”“这种人,活该被雷劈死!”傅青舟蹲在一旁,柔声问道:“那以大爷你的意思,我想去他家做工,指定是不好的了?”“不好不好!非常不好!”大爷用力摆着手:“你年轻纪纪、一把力气,做什么不行?别去给那个丁扒皮卖命!”傅青舟意味深长地一笑,谢过了大爷后,起身离开。这已经是他在眉峰城里打听的第五个人了。他问过年轻力工、问过大爷大妈、问过街上无知稚童。无论是谁,全都只有一个结论——丁双河就是个扒皮地主、龟儿子、王八蛋,活该断子绝孙。自打几年前他上任快剑门掌门后,便开始玩命捞钱。但这种捞钱并不是正经经营生意,而是像极了傅青舟前世记忆里那些该被吊路灯的狗资本家们一样,疯狂剥削自己的“员工”。眉峰城本就不大,快剑门那些产业几乎垄断了大半座城的大小生意,城里物价飞涨、工钱却越来越低,因此这几年时间下来,全城的百姓没人不骂他、没人不恨他。那快剑门的院门与院墙是越修越漂亮,可城里百姓的日子却是越过越苦。近来这段时间,快剑门遭遇横祸,眉峰城的百姓们却开心到不行,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快剑门里不少小伙子小姑娘还是不错的,但那丁双河实在太不是东西,最好明天快剑门就散了,也省得那些弟子被姓丁的祸害。”这样看来,根本都不用去找谁才是给丁双河下诡咒的人了……这城里恨他的人太多太多,其中出了那么一两个被他坑过、性格又极端的,不敢去惹诺大一个门派,但悄悄藏起来下咒嘛,太正常了。傅青舟慢慢走在街道上,沉吟思索着。“你不打算帮他了?”烟鬼悠悠问道:“但他儿子可没犯什么错噢,你不帮的话,他儿子就死定了哟,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呐?”傅青舟轻轻一笑,却并非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我明白左腊梅前辈的用心了。”“嗯?”烟鬼一怔。“她想必也是知晓了丁双河之前所作的恶,才定下了那样的规矩。”傅青舟悠然道:“一城之百姓皆痛恨于他,又怎么可能帮他出那么多钱?就算丁双河真的拿出五十万两黄金散于全城百姓,我想他们也不可能替他出钱,反而会藏起这些钱,看着丁双河倒霉。”烟鬼嘿然一笑:“你这意思,是那个姓左的故意折腾丁双河?就想看着他痛不欲生?”“不。”傅青舟道:“她是想要丁双河真心诚意地向全城百姓认错,让他散尽家财、将他打回原形,要他家家户户去求人、把他的骄傲和脸皮全部撕碎。”烟鬼啧道:“但那老小子恐怕离这一步还远噢,你看那快剑门这么大的院子、那么多的产业,他要是卖了也能换不老少钱呢,这不也还没卖呢嘛?”傅青舟呵呵一笑:“他现在还指着这些产业赚钱呢,要是真全卖了,今日就算治了自己儿子,来日他也难东山再起。”“合着这些产业还是比他儿子值钱啊?”烟鬼大笑道:“正常正常,古往今来,在权钱诱惑面前,亲爹老婆都能杀的也不在少数,何况是个没两岁的小儿子?”说着说着,傅青舟又来到了快剑门不远处。他找了个路边面摊,要了碗牛肉面,一边吃着、一边看向那气派宏大的门庭。那孩子,他是要救的。丁双河虽然混蛋,但他儿子毕竟无辜,不能为了自己亲爹过去造下的孽付出生命代价。但左腊梅前辈的良苦用心,他也不能不理。若是真就这样简单地救了人,丁双河恐怕没几日又会旧态复萌,再次成为剥削全城百姓的丁扒皮,那左前辈的“教训”便毫无意义。一碗面吃完,傅青舟心中也有了答案。他放下几枚铜钱,慢慢往快剑门走去。与之前相比,院子里此时安静了许多。那些受伤的弟子们大多都已然完成了包扎、各自休憩去了,只剩下几名弟子愁眉苦脸地守在院门前。见到傅青舟归来,丁双河大喜过望,热情地将他请回那茶室中泡起了茶,笑容中自也带着些忐忑:“少侠,不知您的前辈……”傅青舟摇了摇头。丁双河笑容一僵。“是这样。”傅青舟叹道:“我将情况告知了那位前辈,他明确告诉我,令郎这种情况或许能治,但风险极大,他没有半点把握,若要救治,最大的希望便是左腊梅前辈。”丁双河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嘴唇颤抖起来:“那、那就还是要五十万两黄金……”“贵宗还有一个大院、还有无数产业,为何不变卖了?”傅青舟轻声问道:“就算换不来五十万两黄金,但多少也能解眼下燃眉之急吧?”丁双河抿了抿嘴,脸色变来变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傅青舟冷眼看着他,心中也在计较。此人最终的态度,会决定他如何来办这件事。犹豫许久后,丁双河终于开了口。“变卖产业并非不可。”他涩声道:“但这些是当年师傅留下的祖业,我不敢当这快剑门的罪人……我门下这些弟子不少都是乡下孩子,真要没了快剑门,他们又得回乡种田……哪怕他们将来要行走江湖,背上了一个亡门弟子的名声,也是极不好听。”“我不敢因我自家孩子的事害得他们……如此下场。”如果换在之前,傅青舟不会怀疑。但现在他对这话,只信一半。剥削他人、压迫他人的资本家,最会装可怜、说真真假假的话。“丁掌门。”傅青舟缓缓开口道:“你是否有算过,若将这些产业全部变卖,能换多少银钱?”“自是算过的。”丁双河苦笑道:“约摸三十多万两白银吧,但这不是我说卖便能卖的,要有人接手才行,并且真到了变卖那日,指不定还要再被砍价……”“不如这样。”傅青舟淡淡道:“我帮你想办法,让左腊梅前辈能够救治令郎;但同时,你要将这大院、将这些产业全部给我,我能保证你快剑门不散,但你该付出的代价,一个也不能少。”“给、给你?!”丁双河惊疑不已,正在倒茶的水僵在半空。“不错。”傅青舟微微眯眼:“你若是信不过我,不如听听我的名字。”“我叫傅青舟,来自琅環山上——因此,就算你事后反悔,我也一定有办法能让你履行诺言。”在听到他名字时,丁双河眼神中还有些茫然。但听见了“琅環山”三字后,他瞳孔立时大震,手中茶壶当地一声落下,将下方茶碗砸了个稀碎。 第三十四章 一场大戏 深夜,快剑门。傅青舟坐在简陋的书房中,面前桌案上摆满了各式地契、官府文书、雇工契约等。丁双河坐在他前方不远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晦暗。“傅少侠,我快剑门一应资产,全在此了。”他的声音苦涩哑:“您既是真仙宫……”“无为观。”傅青舟打断了他,淡淡道:“真仙宫如今已改名作无为观。”“……是,无为观。”丁双河咽了口唾沫:“您既是无为观传人,我信得过你,这些契约我便先交到您手上,希望您真的能够救下我儿子、保住快剑门。”傅青舟抬起头,目光意味深长:“不等等武林盟的助力了?”“呵呵……”丁双河无奈一笑:“武林盟最多助我调节与金刀山庄的关系,不可能帮我出这五十万两黄金。”“嗯。”傅青舟颔首:“既然如此,我帮你。”他伸手将面前一堆契约收好,轻声道:“接下来,我要你坦诚相待——告诉我,你之前究竟在眉峰城中名声如何、百姓对你是何态度,你又做过多少令百姓痛恨之事。”丁双河目光一凛,但很快又暗淡了下来。“原来,傅少侠早就知晓了。”他苦笑一声:“我过去利欲熏心,的确做了不少恶事,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也该是我的报应吧。”他叹了口气,慢慢讲了起来。他所说的东西,与傅青舟在城里打听到的大差不离,只是多了许多细节。丁双河过去也是个乡下孩子,因为根骨奇佳,被上任快剑门掌门看中、收作弟子,过多了苦日子的他知晓这是自己逆天改命的唯一机会,因此拼命练功、不舍昼夜。终于,他在三十岁那年晋入六境,真正登堂入室,也成为了快剑门下任掌门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之后数年间,他开始奔波于门派经营,并展现出了惊人的商业天赋——短短两三年前,他成功吞并了眉峰城里大半的产业,门派收入蒸蒸日上,弟子们全都换上了绸缎衣、用上了精钢剑,大院也翻修了一遍,变得气派无比。更不必说从那时起,门派里的弟子们也终于能顿顿有肉吃,修行上也有了更多丹药辅助,丁双河在门中声望水涨船高,无人能及。他帮着快剑门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变成了蜀西有名的宗门,立下如此大的功,掌门之位自然而然也就传到了他手上。对丁双河来说,经营生意是他走上成功的康庄之道,他自然不可能放弃。于是成为掌门后五六年时间,他也仅是堪堪突破了七境,剩下的时间精力全用在了打理生意上。甚至结婚生子这种事,也是到了近四十岁才做。但这眉峰城就这么大,生意再做下去便要踩到周边其余门派的家门口了,该怎么办?早些年,丁双河还试探过与别的门派交恶,但随后他就发现了,快剑门的整体实力确实不行……身为掌门的他仅有七境,这放在小门派、小帮派中自然是完全足够了,但对于有产业、有生意、有底蕴的中型、大型门派来说,这完全不够看。而掌门实力不过如此,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也不会强到哪里去,就算修炼资源再好,没有名师指点也难登堂入室。这就意味着,快剑门基本上很难在江湖争斗中胜过其余同级别门派。那对于丁双河来说,想赚钱,就只能往内使力了。剥削、压榨、欺骗、忽悠……这些手段他无师自通,统统往自家雇工身上招呼了。包括加入武林盟,当然也是他向外扩张的一种尝试,只不过快剑门确实地处偏僻,武林盟除了帮着稍稍改良他们的剑法外,很难起到什么作用,而他们在此地基业深厚,也几乎没有可能迁移。“傅少侠,就这些了。”丁双河低声道:“这些年里,我确实在经营上欺负过不少雇工,但我敢批天发誓,我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欺男霸女之事。”傅青舟摇头叹道:“丁掌门啊,你怎么不想想,对这些讨生活的来说,一份营生便是他们养家糊口的唯一希望,有余力去他处务工之人毕竟是少数,更何况这眉峰城几乎全是你家的……”“所以他们再苦、再累、再痛恨你,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丁双河低头不语,面色愁苦。“行了,今日既然你愿意拿出全部身家,那么我便会完成我答应之事。”傅青舟道:“只是丁掌门,接下来,你我需要合演一出大戏。”丁双河一证,抬起头来:“大戏?”“不错。”傅青舟淡淡道:“左前辈要全城百姓替你出那诊金,但这城里的百姓如今恨不得生啖你血肉,即使你将一家身财交于他们,他们也未必会拿钱出来。”“想要他们原谅你,你总得做些什么。”“……”丁双河到底也是个商业天才,听他如此说,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他站起身,冲傅青舟深深一揖:“一切听从傅少侠安排。”-----------------次日一早。一场春风过后,春雨微至。雨丝落在老街两侧屋檐,沿着边缘化作雨帘铺下,早起出工的百姓们行走在雨帘与街墙之间的缝隙中,湿了肩脚。但很快,眉峰城最大那条街上,急匆匆出行的人们渐渐停下了脚步。他们看见了街道尽头,那令他们厌恶无比的快剑门大院门口,跪着一个人。那不是别人,正是丁双河。他双膝结结实实地跪在雨中青石板上,怀里抱着咿呀大哭的婴孩,身后是一名替他打着纸伞的弟子。在他身旁,另一名弟子手持一块大木板,上边分分明明写着四个大字。“卖家救子!”此番场景,无人不奇。于是人们渐渐向丁双河聚拢而去,撑起的油纸伞互相拥挤磕碰,人头攒动,一张张脸上全都写满了好奇与兴奋。“丁双河要变卖快剑门的祖业了?”“好好好,他终于要倒了!”“哈哈哈,谁能买得起这么多产业啊!”“唉,做他的儿子真是够惨,小小年纪就病重,还要承他那恶爹的因果,惨呐~”丁双河却一言不发,就这样低着头,看着自己怀里那号啕大哭的儿子。他知道,自己儿子是因为体内那无法消减的剧痛,才会哭得如此惨烈。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做下的事、看着老来而得的宝贝儿子,听着周围百姓们的笑骂声,丁双河终于忍耐不住,老泪纵横。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大笑!“哈哈哈哈,听说蜀西风景秀丽、江山如画,本公子却没见识许多。”“倒是这人文奇景,今日一见,颇有意思!”众百姓循声望去,却是街边酒楼二层露台上,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正摇扇大笑。那公子身上分明有些功夫,笑声如钟声般回荡于街道之上。“这位老兄,你家产业值几个钱啊?不如说来听听,本公子自京中而来,倒也有意在蜀地发展些产业,若要价不高,我便全都收了又如何?” 第三十五章 撕碎 这名“贵公子”,自然便是傅青舟。喊完话,他便从二楼轻巧跃下,如一阵风般刮向人群。人群中微微骚动,让开了一条小道,傅青舟轻飘飘落下,站定在了丁双河面前不远处,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纸伞,慢悠悠在头顶撑开。见着他,丁双河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模样,眼睛一亮:“公子说得可是真的!您愿意收了我的产业?!”傅青舟一手撑伞、一手摇扇,笑道:“你还没说呢,到底值多少钱?”丁双河低头看着怀中婴孩,缓缓道:“三十万两……黄金。”此言一出,满街路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倒吸冷气声不绝于耳。这差不多有百万两白银了!快剑门的产业竟然这么值钱么!人群中,唯有傅青舟面不改色。他微笑道:“三十万两黄金么?先说说看,你的产业都有哪些?”丁双河微微颔首,涩声道:“我身后大院占地三十亩,院墙用料皆是金陵玄武石、园林乃蜀地三大名家联手设计……产业另有码头一个、食铺十家、布店八家、当铺两家……”他将自家产业一一报出,众路人无不听得握紧了拳头。这些产业,全都是近年来丁双河从他们身上一点一点剥削而来的!甚至这些路人中有不少便是那些店铺原本的主人,但却在经营竞争中被打败、铺面被强行收购,有的人咬着牙留在了店里做事、有的人只能另谋出路。“嗯,不错,还算有些东西。”傅青舟满意地点了点头:“本公子要了。”“真的?!”丁双河大喜,连忙便要磕头。但下一秒,合起的折扇递了过来,轻轻架在他肩头,止住了他磕头动作。“急什么?”傅青舟笑道:“本公子又不是来做善事的,你报多少价、我便应多少价,你得让我还个价吧?”丁双河慢慢抬起头,眼中有些紧张:“您、您要还多少价?”不得不说,这货确实是个行商天才,这戏演得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破绽,那神色表情真如头一次见着面前“贵公子”一样。傅青舟心中暗暗感慨着,脸上却在冷笑:“区区几万两黄金,本公子若为了这点东西与你争论,实在太过掉价——我有别的要求。”说着,他啪地一声摇开了扇子,眯眼笑道:“我看这条街挺长,你既然要救儿子,就抱着你儿子,跪着向前走、走一步磕一个头,从这儿一直磕到街尾吧。”说罢,他微微侧身让开,露出了身后那条长长的街。一眼看去,街道直蔓延向地平线,足有两里多长,青石板路凹凸不平、细雨轻敲,街道两侧满是看热闹的路人。人群瞬间哗然而起,就连丁双河也瞪大了眼,一脸不敢置信。这个细节,傅青舟没和他说过。两人昨夜沟通的细节里,只说到需要他自辱一番,却没说要做这种事!“你!”丁双河身边一名快剑门弟子大怒:“你欺人太甚!”傅青舟呵呵一笑:“噢?不愿意?那便罢了。”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去。“慢、慢着!”丁双河闷喝一声。他抱着儿子的手紧了紧,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声震得他耳膜发疼,但再怎么疼,也疼不过他近月来日夜梦中见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我磕。”他低声道。说着,他便重重往下一磕!乒地一声,震得所有人心尖一颤。“哈哈哈哈——”傅青舟大笑道:“不错不错,但我看你也是一派掌门,武境修为怕是不低,这样磕,似乎有点太便宜你了。”丁双河愕然抬起头看着他。“这样吧。”傅青舟似笑非笑道:“你磕得重些,保证每一次磕头……地上都得留下点血迹。”此言一出,便连眉峰城那些痛恨丁双河的百姓们都看不过去了。“喂!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啊!”有人喊道:“你这是刻意羞辱人了!”“是啊,姓丁的虽然不是东西,但你这什么狗屁公子比他还不如!”有人附和道。一时间,人群中响起阵阵骂声,全都是针对傅青舟而来。他却毫不在意,挑了挑眉,朗声道:“怎么,方才我听你们骂他也骂得很是痛快,现在却见不得他受辱了?”这一声用上了内息,声音远远荡开,压住了所有吵闹之声。“再说了……”傅青舟冷笑道:“要出钱的是我、要救儿子的是他,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你们屁事?”人群一下子寂静下来,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中依旧满是厌恶。而另一边,丁双河涩声开了口:“好,我磕——只望公子言出必践。”“你先磕了再说吧。”傅青舟笑道。丁双河不再言语,又一次重重磕了下去。这次他磕得比之前更重,武窍七境修为、以头撞地,不仅发出一声沉闷响声,更是令每个人足底都传来一阵微颤。待他抬起头时,额上皮已破,地上也残余了一丝血迹。丁双河咬着牙,双膝往前挪动了一步,再次磕下。一声声沉闷磕声有节奏地响起,人群里渐渐没了讨论声。傅青舟则是腾身跃起,轻如飞鸟,跃回了那酒楼二层桌边,抓起酒杯,笑吟吟地看着丁双河在人群中一步一磕。“你够狠的啊?”烟鬼啧声道:“但这样,百姓就会替他出钱了?”“急什么?”傅青舟抿了一口淡酒:“我这计划,还有下半部分呢。”烟鬼奇道:“我真不理解,你脑子里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阴谋诡计?”“呵呵,这个计策倒并非我原创。”傅青舟笑道:“这是一位金泉少侠所定之策,我不过是因地制宜,稍稍改良罢了。”“什么少侠?我怎么没听过?”烟鬼嘟喃道:“少拿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来诓老子。”傅青舟懒得再解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丁双河一步一磕,在长街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血印。即使是武窍七境修为,这般自残式的行为伤害也是很大。很快,街道上便不仅留下了磕头的血印,更出现了一条他双膝拖出的血痕,这条血痕由浅变深,渐渐拖成了一条长长红绸。人群围着他,跟着他一点点慢慢挪动,眼神中的痛恨也一点点变得复杂、怜悯。丁双河过往的身份、地位、骄傲……终于统统被撕碎。ps:貌似是没有第二轮试水推了……嗯,没事,能签约、能有一轮推荐,我已经很满足啦,毕竟这么老派的风格在如今起点确实不多见,哈哈哈。没有推荐,接下来的事自然就是上架了,但我打算写完第二卷再上架,因为起点上vip后会自动强行分卷,我个人觉得挺影响阅读的,所以,第二卷写完,第三卷再进vip,就酱。 第三十六章 众怒与众怜 或许过去这么多年,眉峰城的百姓们都没意识到,自己每日行走的这条长街竟有如此之长。丁双河一步一磕,神色已然麻木,他额门高高肿起、血肉模糊,双膝裤管亦早已被磨烂,皮肉与破布糊在一起。每一步挪动、每一次磕头,那刺痛都令他面部一抽,但怀中婴儿的哭声似给了他无穷力量,令他又能再走一步、再磕一次。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叹息声也越来越多。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丧心病狂之人,多少都是有同理心的,此时丁双河对他们来说不再是过去那个丁扒皮,而是一个为了救治自己儿子愿意付出一切的普通父亲。不知不觉,人群中甚至出现了为他鼓劲的声音。“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成了!”“丁掌门,以前我骂你不是个东西,但今天你能为了儿子做到这份上,我敬你是条汉子!”“你们这些快剑门弟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快回去喊人准备些伤药?这样磕头会搞出人命的!”终于,丁双河来到了街尾,他已经渐渐乏力,跪行与磕头的速度都变得慢了许久。但……终究是完成了。在磕下最后一个头时,人群中竟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成了成了!这孩子有救了!”“喂,那个什么狗屁公子!还不过来看看!”“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啊!”在无数人的呼唤中,傅青舟悠悠然再次出现。他撑着伞、摇着纸扇,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公、公子……”丁双河在两个快剑门弟子的搀扶下,吃力地站了起来:“请你……遵守……诺言。”他的两只脚几乎无法承重,额头上的血顺着雨水淌满了脸,只有那一双手还紧紧抱着怀中襁褓。傅青舟眯起眼,微微一笑:“诺言?我方才的诺言,是什么?”不等丁双河回答,他身边的快剑门弟子便厉声道:“你让掌门师伯跪行这一条街、一步一磕头,完成了就拿钱出来!”“嗯,但这不完整。”傅青舟笑问:“还有呢?”那弟子一怔,随即道:“每一次磕头,地上都得留下……”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不仅是他,所有路人全都怔住了。他们回头去看,那长长青石街上,哪里还有血迹?春雨淅沥,丁双河这一路行来又很是缓慢,他之前留下的血迹早就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近几步尚有些残留了。“你们看到了。”傅青舟挑了挑眉:“这地上,根本没有血迹。”说罢,他啪地一声打开扇子,直视丁双河的眼,笑道:“所以啊,这钱,本公子自然不会出。”“你?!”丁双河浑身一颤。他不傻,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早就意识到有问题了。傅青舟昨夜说是演一场戏,但今日逼他跪行长街,这根本就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真切切要折辱于他。并且当那句“这钱,本公子自然不会出”说出时,他能看到傅青舟眼中的认真。“你……”丁双河强打精神,咬着牙问道:“你不想……遵守诺言了?!”这句话中包含着双层含义,既是在问当下这位“贵公子”,也是在问昨夜的“傅少侠”。傅青舟笑了笑,在周围一众路人惊怒的目光中,轻声道:“对,本公子就是戏耍你,那又如何?”“噗!”丁双河再也忍不住,仰起头喷出了一口血雾!他身旁几名快剑门弟子又羞又怒,纷纷拔剑刺来,傅青舟却毫不在意,他足尖轻点、疾步后退,几个腾跃便来到了街边小楼屋顶之上。“你也太不要脸了!”街上众人抬起头,纷纷对着他痛骂道:“畜牲!王八蛋!生儿子没屁眼!”傅青舟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谢谢你们,今日让本公子看了一出好戏!”说罢,他转身一跃,便消失在了如雾春雨之中。街道上,丁双河满头满嘴都是鲜血,倒在了弟子们怀中,手里的孩子哭得更大声了。“为何……”他双目无神地看着灰蒙蒙天空:“老天要罚,罚我便是……何必要我儿偿命……”围观人群看着这位昔日在眉峰城叱诧风云的丁掌门落得如此田地,听着那婴孩已然发哑的哭声,人人脸上都有了不忍之色。“罢了……”丁双河缓缓伸手抹去脸上的血与泪,对身边快剑门弟子吩咐道:“我们……回去吧。”他在搀扶中艰难地重新站稳,一点点沿着自己方才跪行过的路,向回走去。此时,人群中一名男子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咬了咬牙。“丁掌门!”这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大步从人群中走出:“你当初从我手中买走的当铺,我愿以原价买回来!”丁双河身体一震,缓缓回过头。“是……是陈掌柜?”他哑声道:“当初我……”“当初你害得我好惨!”那陈掌柜恨恨道:“但稚子无辜,你儿子不该替你受这份罪!那当铺,我买了!”丁双河瞳孔剧震,整个人颤抖起来,嘴唇嚅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有我!”人群中又走出一名妇人:“我要买回我的布店!”“我和我几个兄弟想买你的铁匠铺,你卖不卖?”“丁双河!那金刀山庄不是要你码头生意么?只要你开口,我们这些力工一致帮你对外,他们要码头可以,拿钱来买!”“我没那么多钱,但……我能拿出五两银子,唉,希望你能治好你孩子的病吧。”丁双河像木头一般僵立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人一个又一个站了出来,将一枚枚碎银、一个个银锭、一串串铜钱就这样扔在了地上。再向更后方看去,被拥挤得无法走近的人们,也纷纷举起了手,那些手上握着银票、铜钱、荷包,摇晃着呼喊着。他们的声音、他们义愤填膺的面容,全都一点点在丁双河眼中模糊。此时此刻,他耳边又响起了昨夜傅青舟所说的话。“想要他们原谅你,你总得做些什么。”不知何时,雨停了。天边灰云露出一角,阳光照过那一只又一只摇摆的手,洒落在遍地白银之上,熠熠发光。丁双河顾不得自己双膝早已磨烂,他挣脱了搀扶的弟子,抱紧儿子、用力跪在地上,对着那堆银子、更是对着围在身边的无数义士,额头轻触地面,像自己的孩子一般……号啕大哭。 第三十七章 善后 长街酒楼后的小巷中,傅青舟手忙脚乱地换着衣服。方才他把那无名贵公子演得如此人憎狗恨,这得赶紧换个马甲,万一被人发现了,怕不是得被丢一脸大粪……“谋士以身入局,以己之恶、引人之善,高明、高明。”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女声。傅青舟一惊,猛然回头。只见小巷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老妇人,她发丝银白、身着质朴布衣、腰背微弓,看着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老妇。可傅青舟认得她。两年多年琅環山下,这位老妇人亦露出脸、出过声。“左老前辈。”他微微一笑,将尚未披好的外衣穿戴整齐后,认真地作揖行了一礼:“您老人家原来一直在看着啊。”一语被叫破身份,左腊梅却并未多么惊讶,反而凝起那双小豆般的眼,打量了眼前这少年几眼。“噢……是你啊。”半晌后,她恍然道:“龙大悲的弟子,青松子的后辈,难怪如此出色。”傅青舟一怔:“前辈这就认出我来了?”“啧。”左腊梅冷笑一声:“老身虽已老眼昏花,但还没瞎呢。”傅青舟笑笑。也是,虽不知这位前辈究竟是什么境界,但从两年前的场景来看,多半不会比武岳要差,至少得是个灵窍九境了。这样的高手,哪怕只是两年前见过自己一眼,如今想要认出自己也再容易不过。“是晚辈失礼了。”他微笑再揖:“这次晚辈贸然出手、打乱了前辈教训丁双河的计划,还请前辈见谅。”左腊梅干笑一声:“当年金蝉寺、掌剑书院、紫气仙风观三大宗门都无法从青松子手中夺得你,如今你又将事办得如此漂亮,老身又敢对你有什么不满呢?”傅青舟轻咳一声。这老前辈说话怎么如此阴阳怪气……但高人嘛,多少总是有些怪脾气的,他也不介意,只是笑道:“前辈说笑了,晚辈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这本只是一句客套话,左腊梅听后却眯起了眼:“是么?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顺势而为的?你凭什么认为就是顺了老身的势?”“呃……”傅青舟有些牙疼。这就好像你在面试的时候,和面试官客套地说了一句“我挺喜欢贵公司的”,结果面试官非要逼问你为什么喜欢、对公司了解多少……“咳,因为丁双河幼子身上的诡咒,并不难解。”他只得轻声答道:“治病当然也不需要五十万两黄金,左前辈真正想做的,无非是要盘剥眉峰城百姓数年的丁双河低下头颅、真心认错。”“晚辈半哄半骗、逼他跪行磕头,又假作戏耍离去,一来是要让百姓看清他丁双河也并非恶贯满盈、毫无人性之徒,二来则是……嘿嘿,要将百姓心中那最恶之人的名声揽去,先有怒、才有怜。”左腊梅眯眼听着,眼珠子斜斜地盯着傅青舟。半晌后,她才缓缓问道:“那些百姓中,有不少人打算出资购回自家产业,你如何保证丁双河会交出契约?”傅青舟微笑:“昨夜,我便哄骗丁双河将一应产业契约统统交到了我手上,此时这事已然由不得他,我自会处理。”左腊梅又问:“此番丁双河为救子散尽家财,快剑门几乎消亡,门下弟子无辜、却要流落江湖,你如何处置?”人家散尽家财,还不是因为你开了个离谱的天价……傅青舟心中嘀咕,嘴上只是笑道:“宗门之所在,并不需要高门大院、前呼后拥,只要有传承留下,哪怕仅余一地一人,那么便不算消亡。”“如今快剑门摒弃无谓产业、又重得百姓怜悯,在眉峰城总还有一席之地,只要丁双河愿意、只要还有弟子乐意追随于他,快剑门便仍然存在。”左腊梅双目微凛,微微颔首:“只要有传承留下,哪怕仅余一地一人,便不算消亡……说得好啊……”此时她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年轻人,你天性善良、处事又老练无比,前途不可限量,只是逼人跪行磕头这种恶计……还是别向青松子学这些东西。”对对对,这些恶计都是青松子教的!傅青舟连连点头。他也不知道为啥自家那便宜师伯风评这么差,但点头就对了!当然,他也注意到,左腊梅对于自己了解“诡咒并不难解”、“不需要五十万两黄金”一事毫不惊讶,这便说明她认为自己这两年,也该在琅環山上学到这些东西。嗯……如果那些秘籍不是用丑到令人生理不适的字写出,自己学习的效率应该能高许多,说不定真能有这本事。她也根本提都没提另一件事——这全城百姓就算人人出钱,凑起的钱也绝对到不了五十万两黄金,但她本也不在乎,甚至傅青舟猜测,除了那些出钱买店买铺的,其余捐钱之人的钱财,最终还会回到他们自己手上。“行了,善后之事,老身会处理。”“金刀山庄那边,其庄主金霄还是给老身几分面子的,与快剑门的恩怨可以就此揭过。”左腊梅低声道:“另外,你将一应契约交到老身手上,老身会去安排,治咒救人一事,也是老身本就答应下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傅青舟却敏锐地听出了其中意味:“前辈……莫非有事交待于我?”“不错。”左腊梅无奈道:“丁双河本不可能如此迅速完成此事,老身近日另有他事……但你既已助他筹到了钱,老身便要去治人,那另一件事,便需要有人去办。”傅青舟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前辈,其实我在这也是有事的,我来快剑门,就是为了找武林盟,我有事拜托他们……”“行了,你来眉峰城才多久?”左腊梅瞪了他一眼:“快剑门替你传信,飞鸽传书来往最快也需五日,老身这事也就耽搁你三日罢了!”傅青舟干笑一声:“敢问前辈,究竟是何事?”左腊梅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要你去一趟城西五十里外的白佛山,山脚林中有一破庙,庙里有个受了伤的书生——我要你,护他三日。”“这事好好办,对你今后大有裨益。” 第三十八章 书生与杀意 “哇咧咧哇,呜哇咧咧哇,呀呀哈哈啊哇哇哈~”傅青舟阴沉着脸骑在马上,脑海中回荡着烟鬼沙哑难听之极的歌声。在他腰间,一块上好玉佩轻轻摇晃着,仿佛一个摇头晃脑的人。“别特么唱了,烦死了!”他在脑海中斥道:“再唱我就把你塞马屁股里!”“嘿嘿嘿,我就唱,我就唱!”烟鬼得意不已,唱得更大声了。傅青舟气得磨起了牙,但低头看了看马匹那无辜的眼神,想想还是作罢了。言出必践,虽然最后救治丁双河幼子一事不是烟鬼出手,但它也确确实实给出的方案,只不过最终是自己放弃了。所以,他还是依照诺言,给烟鬼找了块足以容身的宝玉。五十里路不算远,策马而行,半日便能到。“荒山、破庙、书生……怎么有点倩女幽魂的味道。”傅青舟干笑道:“那我就是燕赤霞?”他自是答应了左腊梅的要求。当然,这不可能无偿——作为交换,傅青舟将关于梵音寺的事统统告知了她。从丁双河一事来看,左腊梅虽然脾气古怪,却也是个心存善意的老前辈,大概也是能帮上自己的。果然在听完此事后,左腊梅神色变得肃然无比,让傅青舟先去做他该做的事,她也会去做些什么。甚至左腊梅言明,护那书生三日,对于未来曝光梵音寺一事,亦是有极大好处。再加上即将到来的武林盟,眉峰城一行可谓收获颇丰,傅青舟非常满意。更重要的是,随着丁双河一事办完,他体内的逸然诀又悄然上涨了一截,如今的他比之刚下山时,分明强大了不少。过了不久,烟鬼大概是唱累了,终于不再唱歌,只是它竟然“睡”了起来,开始在傅青舟脑海中打起了呼噜!傅青舟被他烦到崩溃,但好在此时白佛山终于赶到,他也终于能够转移些注意力了。此时已近黄昏、天色暗沉,周边一点村庄人烟都没有,只能隐隐见到山林间有些许火光,大概便是左腊梅所说的破庙了。左腊梅没有告诉他那书生是谁、也没说他究竟遭遇了什么,甚至连为何要保护他都没说。但傅青舟也不问。他单纯觉得这种模模糊糊、一诺千金的味道很有侠客风味,要问也是见了书生再问,这样才有意思。白佛山并不是那种很高很险的山,而是一片被密林覆盖、低矮而广阔的山林。破庙便在山中深处,沿着火光所在方向一路前行,不久便见着了那连破庙。这庙……是真破啊。夕阳的余晖在天边逐渐消退,黑暗开始悄然降临,破庙的轮廓在微弱的余晖中若隐若现,墙壁的斑驳和残破似乎更加凸显。庙门半开半闭,透出一丝幽暗的光芒,破旧的屋檐上,几片残存瓦片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轻微响声。推门而入,一盏油灯在风中轻晃,油灯下,一名衣上打满了补丁的书生躺在破旧草席上、背对着庙门,睡得正香。傅青舟没有急着唤醒他,而是四下打量了一圈。庙内一片狼藉,残破的供桌上积满了厚厚的尘土,破败的神像面目全非,无法辨识出曾经的尊容。四周墙壁上依稀可见一些斑驳壁画,色彩褪去,线条模糊。一阵山风吹过,破庙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的呢喃,令人毛骨悚然。远处的山林中,不时传来野兽的低吼和鸟类的鸣叫,更增添了几分荒凉和诡异。“哈,真有点倩女幽魂的意思。”他干笑道:“可惜这儿见不到女鬼,只有个老鬼。”烟鬼:“……”傅青舟蹲到书生身后,轻轻拍了拍他肩头:“兄弟,醒醒。”“嗯……?”书生梦呓般嘟喃了两声,回过头来,睁开迷蒙双眼,看了一眼。当看清自己身后蹲着一个人后,他顿时大惊失色!“你你你你!”书生又惊又怒,半滚半爬地向后缩退而去:“你们不讲规矩!这还没到子夜,你不能杀我!”傅青舟挑了挑眉:“呃……兄弟,你冷静一下,我不是来杀你的。”书生瞪大了眼睛,直视着他。这位书生看上去年纪也就在二十来岁上下,模样清秀、面白瘦弱,身上满是灰土。傅青舟笑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目光看上去柔和而友善:“没骗你,我要杀你,刚刚趁你熟睡便动手了,我是来保护你的。”“保、保护我?”书生很快冷静了下来,随即神色一喜:“竟然真的有人来保护我!”傅青舟笑笑:“能不能和我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解清楚状况,我也好知晓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是谁、如何保护你。”“好说好说。”书生连忙从地上爬起,有些紧张地前去关闭门窗。这时傅青舟才注意到他走路一瘸一拐,右脚半拖在地上,应是受了不轻的伤。“你脚没事吧?”他关切道:“如果伤到了骨头,可得好好治。”“无妨。”书生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生用过药了,几日便能恢复,只是如今去不得他处,只能待在这破庙中了。”他热情地从神像后边翻出一个箱笼、又从箱笼中翻出一个新的草席,啪地一起在地上铺开:“来,兄台请坐。”看这模样,仿佛是在家招待客人一般。傅青舟觉得很有意思,在草席上盘坐而下。那书生手却没停,又从箱笼中翻出了一小壶酒、两个小酒杯,呵呵一笑:“来来来,饮些酒。”傅青舟哭笑不得,伸手推阻:“大敌当前,还是不喝酒了吧?”“唉,也是,那小生自己喝。”书生有些遗憾,只得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对了,小生岳衡。”他冲傅青舟拱手一礼:“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原来是岳兄。”傅青舟笑笑,抱拳回礼:“在下傅青舟。”“傅兄。”书生岳衡酒量似乎不太行,一杯下去,脸上便已飞起了红光:“接下来三日得辛苦你了……会有不少人来杀我,若你能挡便挡,实在挡不了便走吧,”傅青舟眨了眨眼:“还请岳兄先说一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嗯……好。”岳衡轻轻颔首,一边为自己倒上第二杯酒,一边缓缓道:“其实,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穷苦书生、官家千金……” 第三十九章 星云商会 岳衡的故事确实非常简单,却也十分精彩。他来自不远的庆阳城,父亲是个私塾先生,因此自幼读书——但因为父母死得早,他没太多收入来源,故而穷得叮当响,只能靠着偶尔帮人写写书信混口饭吃。某一日,一位逛街的千金小姐注意到了他那小小摊位上漂亮的字迹,脚步停驻,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林楚楚。男才女貌、兴致相投、青春好奇、干柴烈火。二人很快从街边聊到了酒楼、从酒桌聊到了闺房,吟诗作对也变作了被翻红浪。直到私定终生那日,岳衡才震惊地知晓,身边这位楚楚妹,竟是庆阳城知府的千金!当晚,胆子比天大的穷书生决定,带着佳人私奔!只可惜,穷书生到底还是个穷书生,他没有江湖经验、也没有足够银钱,更不知晓很好地隐匿行踪,小两口甚至还未出城,便被逮了个正着。盛怒的知府当场便要弄死他,但好在林楚楚不舍情郎、以死相逼,总算保住了他岳衡一条命,但他还是免不了一顿好打,腿也是在那时打坏的。岳衡本已心灰意冷,认为自己再也见不着佳人,收拾东西,便准备按原计划上京赶考,岂料出发当日,林楚楚却修书一封、遣人送到了他家中。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大把金银、一瓶上好伤药。信中,林楚楚用凄然的字句询问他是否还想与自己在一起,并告诉他,如果他仍想再续前缘,便带着这些钱去城中一个偏僻小巷中找一个老乞丐,并让那乞丐帮他“订立赌约”。岳衡兴奋而懵懂地去了小巷,找见了那个老乞丐,说出了自己想与知府千金在一起的事,并交出了那堆金银。老乞丐接下了钱,让他回家等待……他回家后忐忑地等了一日后,次日转醒时,发现桌上多了一份契约。契约的抬头上,分明写着“星云商会”四字。这份契约的内容令岳衡十分震惊——上边写着,庆阳城知府已与他岳衡达成契约,给予他两日时间逃命,两日后子夜一过,便会有人前来追杀他!这场追杀持续三日,在每一个子夜开始、持续三个时辰,直至天明。若他岳衡能在这场追杀中活下来,从此知府再也不干涉他与林楚楚之间的事!契约中还写明,前去追杀岳衡之人全都由星云商会雇佣派遣,但同时,商会也会找一个人前来保护他。岳衡不知晓这“星云商会”是如何说动知府大人签订契约、也不知这契约内容究竟是怎么订下的,但好像……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于是他用林楚楚送来的伤药简单处理了伤口后,便这样一瘸一拐地上了路,用了两日时间,终于走到了这间破庙,但腿脚也疼得再走不动道,干脆就在此停了下来。“过去两日,小生根本没见着来保护我的人。”岳衡喝下了又一杯酒,脸色通红如霞:“哈哈,但没料想,傅兄今日还是来了!”傅青舟干笑一声,表情有些无奈。丫的,原来左腊梅是收了那商会的钱,要来保护书生的啊!结果自己跑来打白工!算了算了……看在左腊梅会帮自己对付梵音寺的份上,不计较了……只是那星云商会既然会搞这么一份赌约,便说明护人一方与杀人一方实力应该不会相差太大?那左腊梅……可比自己强多了啊!自己真能应付得了接下来的杀手?!傅青舟头有些疼了。“怕什么?”烟鬼在他脑海中满不在乎地道:“反正这小子也说了,你打不过就跑呗。”岳衡却已然半醉了,他倚坐在神像香案下,举着酒杯,大笑道:“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与其抱憾终生,不如为情而死!傅兄不必担忧,若小生死了,来为我上柱香便好!”这书生如此洒脱,傅青舟也不禁露出笑容,忧虑之情一扫而空。“既然你有此心境,我也不矫情了。”他呵呵一笑:“既然说了要保护你,我自会全力而为——岳兄,你在此休憩,我出去一趟。”岳衡眼睛一瞪:“傅兄,你……嗝,你要去做什么?”“布置些陷阱。”傅青舟站起身,冲他眨了眨眼。在山林间布置陷阱,是他再熟练不过的老本行。此时距离子夜尚有数个时辰,足够他准备充分了。挖陷阱、埋入削尖木桩;收集足够结实的藤条编制成网、制成猎网陷阱;以隐蔽草线为触发的落木陷阱……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手到擒来,即使已有两三年未曾打猎,但这毕竟是在白露山上从小磨练到大的技巧,已然深深刻入骨髓。不知不觉间,破庙方圆数百丈范围内,已被他布置成了一个危机四伏、暗藏杀意的禁地。傅青舟小心翼翼地返回破庙,却见那岳衡又已睡着了。他身上冒着酒气,呼声震天作响。“这家伙心是真大啊。”傅青舟呵呵一笑。岳衡这人,自己虽然只接触了短短一小会儿,却也能感受到此人的特别——说好听点叫洒脱,说难听点就是有些缺心眼。碰见个大小姐,也不打听打听人家身份背景,就敢把人家睡了。知道人家是知府千金后,想也不想就带着人家私奔。人喊他去“订立赌约”,他也不问清楚来龙去脉,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自己小命押了上去。如今强大杀手随时可能出现,他也无所谓,竟还喝得酩酊大醉、睡得如此香甜。“有这种心态就好,这样一来,我也不必担心一会儿他拖后腿了。”傅青舟从背上解下弓箭,透过窗子望向天空。明月高悬,已近子夜。他吹灭了油灯,再次出走破庙,动作极轻地关上了门,轻巧跃至周围一株大树枝桠之上。“看在我信守诺言、给你找了块玉的份上……”傅青舟在脑海中轻声道:“如果有人靠近,帮我定个位。”烟鬼今日心情极好,嘿然笑道:“好说好说——注意你的东边,五百步外,已然有人来了,人数十五人,全都是四境。” 第四十章 第一夜 傅青舟没有轻举妄动。此地灵虚并不浓郁,五百步外有人接近,他却几乎完全没有感应。如今烟鬼提点了,他竖起耳朵仔细去听,才勉强听见一些枝叶被踩碎的细碎绵软声。“很专业,这些人的鞋底都经过处理,几乎没有什么脚步声,呼吸声也完全没有,必定是经过训练的杀手。”他神色肃然,额角淌下一滴汗珠。十五个经过专业训练的四境杀手……正面对敌,铁定不是对手。那些陷阱当然能起到作用,但究竟能起多大作用便不晓得了。思索些,夜色深林中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破空声,随后便是一声惨叫!傅青舟瞳孔微凝,有人踩到自己布置的机关了!他却没有太惊喜,因为那惨叫声只有极为短促的一声。他布置的机关大多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一环连一环,那么多人靠近而来,却只是触发了一次机关、再无惨叫……这只能说明他们很强大、很机警,即使踩了陷阱也丝毫不见慌乱,立即作出了反应。“哼……”傅青舟眯起眼:“不能就在这儿等着他们踩陷阱了,得引导他们。”说着,他张弓搭箭、闭上了眼。黑夜森林中、隔着极远距离,即使他开了瞳神也依然看不见那些人,只能用听的了。静静等待片刻后,拉弦的手轻轻松开。弓弦轻响,铁箭呼啸而去!这样的一箭,便是当初身在六境的武长风都觉得棘手,区区四境,哪怕是职业杀手,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转眼之间,林间脚踏枝叶的声音停了下来,只留下沉闷的倒地声。没有惨叫,被射中的人甚至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没了性命。“在那!”林中响起一声低喝,随后脚步声立即密集起来,向破庙疾速靠近。傅青舟不退反进,迎着他们而去!飞身前进间,他又是数箭射出,这次用上了欺风迷影箭,铁箭飞散向四周、轨迹又在半空偏转,几乎无法预测,最终从三个不同方向刺向众杀手。但这拐弯的箭,速度力量自不如直挺挺的飞箭,杀手们虽然应付艰难,林间却还是响起了叮当作响的抵挡声。可抵挡声之后,又是一声惨叫!傅青舟嘴角勾起。欺风迷影箭并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将他们逼向陷阱的!之前的一箭,令他们留下了“此人箭术了得、不可轻视”的印象,之后惊觉数支铁箭拐弯而来,他们自是要边退边挡。但这一退,便中了傅青舟的算计。所谓围三阙一,三面来箭、一面留口,这留出的一个方位,自然便是陷阱。地面塌陷的轰隆声嗡然响起,傅青舟侧耳听去,至少有三个人落入其中、被坑底尖刺刺穿。“他们散开了。”烟鬼的提醒声传来。傅青舟微微颔首,并不觉得意外。但这也意味着……更棘手了。最初的陷阱杀了一人,他第一箭除去一人,此时又有三人落入陷阱,十五人中去了五人,尚有十人。这十人散开之后,只要有一人摸到了破庙中,那岳衡便必死无疑!傅青舟深呼一口气,手脚轻快地攀上了一株大树,凝起目光。如今这些杀手已然没有那么远,他已能够看见他们轮廓。正如他所料,有三人正快步向破庙方向而去,其余七人则是向自己所在方向包抄而来。这些人身着红衣、手中握着细长长剑,却是令他十分熟悉的打扮。“细雨阁?”傅青舟抿了抿嘴。当初在万毒山中,花晓兰他们也请过细雨阁杀手……那时细雨阁杀手站在自己这边,如今却成了敌人。但这没什么,杀人者人恒杀之!他目光直视着向自己靠近那几人,侧身拉弓、看也不看,又是一箭射出。铁箭呼啸而去,直刺向靠近破庙的三人。一声闷哼,又有人倒地,但其余二人却是停也不停,继续狂奔!傅青舟又是一箭射出,这次却并非指向杀手,而是瞄准了距离自己不远的一根藤条。啪地一声、藤条崩断,隐藏于高高枝叶间的落木陷阱触发,一根根滚木轰然落下、砸断了无数枝杈、落向下方那两名奔向破庙的杀手!那两名杀手距离破庙仍有十数步,忽见周围滚滚落木劈头盖脸而来,惊得他们纷纷举剑劈去。可当他们挥剑劈烂落木时,已又有两支铁箭从刁钻的角度射来,深深刺入了他们要害之中。傅青舟长呼一口气——如此高频大力、连发数箭,他手臂都有些酸麻了。但现在,不能放松。他面前红影飘忽、寒光乍起,剩余的杀手已然攻至面前!低头看去,那七名杀手皆已来到树下,此时正前前后后踏树而上、拔剑刺来!傅青舟不敢直拂其芒,足尖轻点、高高跃起,抓着一根藤条、荡向不远处另一棵树木。众杀手紧随其后,追击不舍,却再无一人杀向破庙。想必他们也已然意识到,如果不杀了眼前这个使弓的家伙,将再无人能接近破庙。傅青舟在林间荡来荡去,却始终甩不脱身后这群杀手,他甚至连再次弯弓的机会都没有——每当他试图返身射箭时,便会有至少三支细剑递来,逼得他不得不再次避退。这些杀手配合无间、悍不畏死,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甚至连闪避动作都不做,分明每次都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如此情形下,傅青舟想再杀人变得非常困难,在林间腾挪逃跑了一盏茶功夫后,才勉强将一名杀手引入陷阱,又杀一人。可如此一来,众杀手又变得更加谨慎,他们甚至只踩着他踩过的路走,几乎再没了触发陷阱的可能性。“差不多了。”傅青舟在林间飘荡着,眼神忽然变得凛然。体内逸然诀赫然运转,整个人的速度力量猛然提升了一截,他不再于树藤间飘晃,而是足踩大树、用力一踩,借力如炮弹般落向地面。当他双脚重重踏实后,抬起头向上看去,正是六名红衣杀手从天而降、扬起的红色衣袖宛如沾满血的蝙蝠翅膀。傅青舟冷笑一声,大弓抬起,弓架上的铁箭缠满黄符,符上之字如杀手们的衣一般鲜红。弦声铮响,符箭迎向了半空中避无可避的杀手们。下落最快的一名杀手猛然出手,细剑剑尖点去,试图拨开铁箭。下一个刹那,熊熊火光吞没了他!之前以符箭对付武长风、法缘等人后,傅青舟便意识到那爆炸箭惊奇有余、威力不足,于是此次接了左腊梅的任务赶来此地前,特地制作了几个新的符箭。此时那火光迅速蔓延开来,混杂着箭支爆炸后的尖锐残片,狠狠射向空中六名杀手! 第四十一章 星云令 傅青舟后退数步,看着一个又一个杀手重重砸落在地。他们身上插满了铁支碎片,火焰将他们皮肤严重灼伤,红衣全都变作了焦黑。但他们没有死,即使受了如此重的伤,他们依然呕着血、强撑着想要爬起、再次战斗。可傅青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了。他冷冷地看着这些杀手,又退数步,伸手摸向一旁大树上垂下的藤条,用力一扯。唰唰唰唰唰!周围瞬间射来无数削尖的木桩,这六名杀手刚刚勉强站起,便被四面八方而来的木桩钉满全身。血雾迸溅、折剑断骨。六个杀手再也没有了生命气息,一个接一个倒地而亡。傅青舟长呼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有些颤抖。那是短时间内太多次引弓射箭造成的。大弓固然好,可弓力也着实太大,射个八箭十箭没啥感觉,可若这数量再往上叠几轮,他的手便多少有些抗不住了。“不过……好在终于全身而退,捱过了这轮追杀。”这只是第一夜,若是在今夜受了伤,接下来两个晚上便会非常艰难了。破庙周围满是杀手尸体与破碎陷阱,但傅青舟现在没有余力收拾,他拖着疲惫身躯向破庙走去……反正明日白天不会有杀手再来,可以休息休息了。就在这时,烟鬼的声音忽然在他脑中响起。“喂,傅小子,又有人来了。”傅青舟瞳孔一缩!他猛然抬起头望向天空——月光茫茫,明月依然高悬。自己杀死那些杀手,只用了不到半时辰。但之前岳衡似乎是说……每一晚的追杀会持续三个时辰?!“糟了……”他咬了咬牙:“来的有几个人?”“一个。”烟鬼哑声道:“这人比你强很多,你应该……不是对手。”傅青舟心中凛然,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大弓,缓缓从箭筒中抽出铁箭捏在手中。“呵呵……年轻人,别紧张,我不是杀手。”就在这时,林间响起了一个平静且温和的中年男声:“今夜的追杀已然结束,我只是一名星云商会执事。”傅青舟却并未放松警惕,而是沉默着将箭搭上了弓,四下寻找着声音来处。那男声倒也不介意,继续笑道:“左前辈推荐你前来执行此次护卫任务,我们也因此调整了杀手级别,尽管如此,你今夜的表现也依然惊艳无比。”“原本我们该等到你三日护卫完成之后再发出邀请,但……”“考虑到你的身份、背景、实力,我们决定今夜便邀请你,成为星云商会白方客卿。”傅青舟皱了皱眉。他现在大抵已然相信了这人,却还是有些不解:“白方客卿?”“不错。”男声道:“我们星云商会任何生意都接,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今夜这般护卫、救人的任务,这便是白方客卿所行之事;除此以外,有些黑活、脏活,便需要黑方客卿去办。”“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开价——这个开价不仅是钱,也可以是任何东西。”“宝物、兵器、秘籍、丹药,甚至是某件事、某个人……只要开价合理,生意便都可以谈。”“大延江山所及之处,皆有我星云商会;大延江山未及之处,亦有我星云商会。”“傅少侠,加入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傅青舟算是听明白了。这就是个大型的秘密中介组织嘛。这倒是有点意思……做个白方客卿,偶尔想赚钱了、或是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问问他们有没有任务。而且他们的情报能力显然极强,刚开始称呼自己为年轻人,这转眼间便喊上“傅少侠”了,又提到了“身份背景”,显然是已经知晓了自己来历。“那如果我想拜托你们做什么事呢?”他朗声问道:“又或者……打听什么情报?”那男声呵呵笑道:“开价合理,自然都能办——当然,做生意讲究个诚信为本,你若要在咱们商会买情报,那价格是会有些高的,不如直接去找千方百晓楼。”“有意思,价格还挺透明呗?”傅青舟笑笑:“行,我答应了。”成为星云商会的客卿,对于将来行走江湖应是有极大好处的。见他答应,那男声分明开心起来:“不错不错,那么便请客卿接好此令——”话音未落,林间便有一物不疾不缓地飞抛而来。傅青舟伸手接住,入手微沉,乃是一块精雕铁牌。铁牌正面刻画着“星云”二字,简洁明了,背面则是一个三圆相扣的图案。“此乃星云令,持此令者,在商会旗下一切产业消费时,皆可享受八折优惠。”男声笑道:“若客卿不知哪些楼铺乃商会产业,请多多注意旗旌、门台。”“只要见着了与星云令上相同的图案,那便是商会产业。”傅青舟微微颔首,冲着山林抱了抱拳:“谢谢。”“客气。”男声渐渐远去:“客卿加入商会第一个任务,咱们会赠送些小礼——今日你所杀之人,会由我们派人收尸,客卿便好好休憩、等待明夜的杀手到来吧……”很快,山林间再没了半点动静。“走了。”烟鬼悠然道:“这家伙该是修术的,至少得有个灵窍七境八境了,挺厉害。”傅青舟摇了摇头,掂了掂手中星云令:“他是七境还是八境和我没关系,只要不是杀手就行。”回到破庙之中,岳衡竟然还在呼呼大睡。外边杀得血火横飞,对他是一点影响也没有,连傅青舟骑来的马都在战斗中被惊得逃没了影,他甚至还比之前换了个更加舒服的睡姿,睡得口水都流了出来。“直羡慕这家伙的精神状态。”傅青舟解下弓箭,一屁股坐在了草席上,大大松了口气。这一夜虽然战斗时间不长,却也着实累得够戗,只是不知明夜会有怎样的杀手到来?他取过之前岳衡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窗外隐隐响起了些动静,他却并不在意。那些人便是之前那商会执事所说的“收尸人”,他们手脚麻利地将杀手尸体拖走,动作很轻很快。月光洒入窗内,照在傅青舟脸上,照出了一抹微醺的红。“这酒,还挺烈啊?”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空杯,干笑一声:“原来这书生的酒量……还是不错的。” 第四十二章 书院之约 “诶?昨夜小生完全睡过去了?”清晨阳光下,岳衡瞪着傅青舟,喜出望外:“如此说来,傅兄已然阻击了第一夜的杀手?”傅青舟冲他笑笑,随手抛去一个又大又圆的饱满果子:“吃点?”岳衡伸手接住,随即脸皮一皱。“咋了?”傅青舟挑眉:“嫌这玩意儿不好吃?”“不是不是……”岳衡苦笑一声:“傅兄,这山中野果还是少吃为妙,小生前日里吃了几枚,肠胃闹腾了大半日……”傅青舟大笑起来。他从怀里又摸出一枚野果,用力咬了一口,嚼巴起来。“放心吧。”他笑道:“我曾是山中猎户,这山里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我门清得很。”岳衡一听,立即开心起来,大口吃起了果子。他吃得无比满足、无比沉浸,哪怕满嘴满脸都是汁水也毫不在意。傅青舟失笑:“岳兄,没人和你抢。”“唔……傅兄你有所不知……”岳衡两腮塞满了果肉,眼中满是感动:“小生已有三日没吃过带水的东西了,口渴了只能喝酒,这杯中之物虽好,可喝多了也是辣嗓子啊……”傅青舟再次大笑出声。吃完了果子,岳衡撑着神台桌案爬起,拖着那条伤腿便往庙外走去。“咋了岳兄?”傅青舟问道:“你可别乱走,外边还有不少我布置的陷阱,踩中了我可救不了你。”岳衡却并未走远,只是扒在庙门上,向外张望了几眼。很快他便回过头来,满眼惊奇:“所以傅兄,昨夜的杀手,都是死在你陷阱之下?”傅青舟呵呵一笑:“也不全是。”“噢?”岳衡更惊奇了:“但小生见傅兄全身上下并无一处伤痕,连衣物都未刮破……”傅青舟神秘地笑笑,没说什么。岳衡顿时又惊又喜:“傅兄厉害啊!”两人也没别的地方去,便在破庙中随意聊起了天。关于星云令、细雨阁等事,傅青舟没和他说,也没必要说,但岳衡却十分关心昨夜细节,问得十分细致。“所以,傅兄你是故意藏拙,就等着最后关键时刻加快速度、待他们高悬半空之际,一起击杀?”岳衡满眼都是星星,惊叹道。傅青舟笑道:“其实我也不确定能否一击必杀,但我来此之前便猜到杀手不太可能只有一两名,刻意准备了爆炸范围较大的符箭。”“若是那一击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我自然还有别的后招。”岳衡听得大为痛快,忍不住又去摸酒。傅青舟哭笑不得,按住他的手:“这大白天的,不好吧?”“唉,也是。”岳衡摇起了头,但神色依然还是十分兴奋:“小生曾以为习武之人皆是粗俗鲁莽之辈,如今见了傅兄,才知何谓玲珑心思啊!”傅青舟被他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生硬转移话题:“对了,岳兄之前说想要上京赶考,不知准备得如何了?”“哈哈。”岳衡笑了起来:“小生别的不会,偏这读书做文章,在庆阳城敢称数一数二、无人能比!此去赶考,必定是可锦衣还乡、风风光光地迎娶楚楚!”这么有自信啊……傅青舟又好奇了起来:“说起来,这大延朝廷的科举,是怎么一回事?”“科举不就那么一回事么?”岳衡随口道:“咱们在上京之前,便已至名户所在县衙报了名,选定了是要参加大科举、还是小科举……”“等等,大科举?小科举?”傅青舟打断了他:“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前世他可没听说过什么大小科举啊。“傅兄竟然不知?”岳衡反问。傅青舟干笑一声:“小弟自幼在山里长大,确实不太了解,见笑了。”“无妨无妨,傅兄想听,小生便细细说来。”岳衡摇头晃脑道:“所谓大科举,便是由翰林院出题、考生们依题作出文章,事后由朝中大臣遮名阅卷、排名定次,列出三甲;最终再由陛下殿试,由一甲三子中选定状元、榜眼、探花。”傅青舟听得点头:“这我倒是有所了解,那么小科举呢?”“小科举……”岳衡眼中忽然闪现出一抹精光:“那便是掌剑书院的大试了。”“掌剑书院!”傅青舟一惊:“他们竟也能办科举?”“当然可以!”岳衡一拍大腿:“掌剑书院虽政属翰林院,却是天下间人人向往的至高学府!”“他们每三年开一次小科举,分文试武试、招文生武生,凡能从掌剑书院毕业者,文生皆可为京官、武生皆可入明剑阁,此乃天下有心入仕者最为向往之道!”傅青舟挑起了眉头。这掌剑书院的来头,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大啊。以前他只晓得掌剑书院与明剑阁关系匪浅、会往明剑阁输送人才,没想到他们还培养文官?以他对古代科举的了解,即使是像状元、榜眼这种人才,也都未必能留在京中做官,但掌剑书院里毕业的文生直接就能留作京官?“这样说来……”他低声问道:“这小科举,怕是比大科举还要难?”“这是当然的。”岳衡颔首:“大科举年年都开,小科举却是三年一开,并且若是未能考上掌剑书院,未来三年,连大科举都不能参加!”傅青舟笑了起来:“那么以岳兄的才情,想必报的是小科举了?”“嘿嘿,那是必然。”岳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得搏一搏。”说罢,他又望向傅青舟:“傅兄身手如此之好,有没有想过去考一考掌剑书院的武生?”傅青舟轻轻一笑。当初掌剑书院院长可是亲自跑来求我入学呢……“这小科举我就不参加了。”他笑道:“但我所在的宗门与掌剑书院关系不错,或许有朝一日,也会去书院里交流学习。”关系确实不错,打得头破血流那种不错。不过青松子确实答应过董倩然,将来让傅青舟去交流交流。但考虑到这两年多时间里,青松子像个隐形人似的、露都没露出一面,这交流学习之事,估计还是得自己去了。岳衡大喜:“如此甚好!那小生更该努力考入掌剑书院,待傅兄前来交流,小生便作傅兄的向导!”二人哈哈大笑起来,倒是对今晚即将到来的肃杀视若无睹。 第四十三章 对手 日头西斜,夜色渐浓。岳衡在破庙中慢慢吃着傅青舟捕来、烤好的野鸡,而傅青舟本人则是继续在庙外布置着陷阱。昨夜来了十五个细雨阁杀手,今夜呢?傅青舟相信,难度一定会越来越大。这东西吧就像玩塔防一样,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敌人一定是越来越强的,第一波弄不死你,第二波来的人肯定就更强了呀。因此今夜,他将陷阱改良了一些。所有削尖的木桩上都涂上了用山中草药榨取的毒汁、猎网陷阱的网用荆棘重新编织,一些地方也作了更多的隐蔽遮挡。昨夜时间有限,今天却有大把时间,他自然能把准备工作做得更充分些。但他做着做着,就发现不对劲了。当他返回检查一处深坑陷阱时,发现地面上覆盖的落叶状态不对,一旁树木上还有奇怪的刮擦痕迹——而他很确定之前自己来这儿时,没有这东西。“老东西。”傅青舟在脑海中唤道:“你能感觉到周围有人么?”“能啊。”烟鬼理所当然道:“有个家伙一直悄悄隐藏在周围,忙着破坏你留下的陷阱呢,至于不好破坏的人还留了记号,把你的陷阱位置全给标记了。”傅青舟:“……那你怎么不说?”“你又没问喽。”烟鬼很是无辜。傅青舟又有了想把玉佩砸地上的冲动,但眼下显然不是与烟鬼斗气的时候。“那人在哪?”他皱眉问道。烟鬼嘿然一笑:“那小子一直藏在你百步之内,他隐匿功夫厉害得很,虽然也是五境,但论本领可比你强了一大截。”傅青舟微微眯起眼来。只有一个人么……而且这人相比于昨夜的杀手,显然聪明多了。子夜未到,杀手当然不能对岳衡动手,但自己可以布置陷阱,对方当然也能提前到来破坏陷阱、熟悉环境。“哪位兄弟隐藏在附近?”他试探性地朗声开口问道:“何不出来一见?”呼喊声回荡在林间,却没有半点动静。“你是不是傻?”烟鬼嘲讽道:“人家是个杀手,怎么可能出来和你见面?”傅青舟当然不是傻。在出声的同时,他也运气双耳、仔细去听——当一个仔细隐藏自己的人被叫破行藏后,难免会有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等反应,他希望能够通过捕捉这些动静来判断敌人位置。然而,此计失效了。除了林间些许飞鸟被他一声大喊惊得折腾飞起外,仍旧没有一点动静。这下就有点麻烦了……这是个心性极强、功夫也极高的杀手,如烟鬼所说,他的修为功力还在自己之上,今夜怕是艰难了。傅青舟来到那人在树干上留下标记的位置,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是个很简单、很小的记号,看着就像过路野兽磨爪留下的痕迹一般,夜晚林间几乎不会注意到,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它。他轻哼一声,拔出腰间短刀,将标记磨花刮烂。随后他又来到自己之前几个布置陷阱的地方,发现全都留下了一样的记号,于是他又将这些记号统统刮烂磨花。“你有毛病啊?”烟鬼又开始了:“你这行为毫无意义,人都晓得你陷阱在哪了,你把记号去了有啥用?还不如早点回庙里休息呢。”“你懂个屁。”傅青舟反喷了一句,懒得再理会它。做完手头工作后,他确实没再继续布置陷阱。人都跟在你屁股后边盯着呢,陷阱完全失去作用了,确实不如回庙里养精蓄锐。回到庙里,傅青舟立即对上了岳衡紧张的眼神。“傅兄,我听见你在外边喊话了。”他低声问道:“杀手已经来了?”“嗯,来了。”傅青舟颔首:“你不用害怕,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子夜时分出去迎敌,你好好待着就行。”岳衡轻轻颔首,犹豫片刻,还是摸出了酒,开始灌醉自己。傅青舟哭笑不得:“岳兄,你到底准备了多少酒啊?”“不多不多,几壶罢了。”岳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生平日也不嗜酒,不过是此次头回面对生死大场面,备些烈酒好宽心罢了。”杀手环伺,你还能每天喝得这么嗨,我看你心本来就挺宽的……傅青舟心中吐槽,嘴上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他原地盘坐下来,悄悄运起了逸然诀。经过前两次行侠,自己心绪大畅、欢欣无比,逸然诀这段日子里也滋长不少,渐渐填充着自己庞大干涸的经脉。如今每次运功修行,灵虚转化内息的效率都比之前要强上许多,只是山下总得比不得琅環山上灵虚充盈,修行速度仍是缓慢如龟爬。不过傅青舟不着急。修炼这种事本就是积沙成塔,急不来的。打坐一夜是一夜的进展,不必强求。渐渐地,他心绪沉凝、物我两忘,沉入了冥思运功状态。雄浑内息沛然游走,也将他感官提升到了一个平日里绝对无法达到的境界,庙外风声呜鸣、走兽轻踏,统统纳入耳中。“我找到他了。”傅青舟耳尖微动。他感知到了那个杀手。淡淡灵虚之中,有个极为模糊的身影。这人离破庙很近很近,甚至不足二十步远,他隐藏在遍地落叶之下,一点点向破庙匍匐靠近。此人手脚仿佛电影里的慢动作一般,每一次抬起放下都轻缓到了极点,真像乌龟蜗牛一般,但同时,他的呼吸、心跳、移动,也像乌龟蜗牛一样安静。月上中天,时近子夜。从回到破庙开始,傅青舟打坐了一个多时辰,这人大概也就是这样一点点缓缓爬行了一个多时辰,到至靠近破庙!“好耐心、好强大的杀手……”傅青舟在心中暗暗下了评判:“此一人,远远抵过昨夜十五个杀手!”他睁开了眼,一旁岳衡已像昨夜那般醉倒过去,躺在他身后神像之下、呼呼大睡。月光透过窗子洒进破庙,照亮了傅青舟膝上摆放的大弓。与此同时,一道寒光藏在月华之中破窗而入,直指傅青舟眉心!寒光凌厉而轻悄,无半点破空之声。傅青舟瞳孔紧缩,在这刹那间,他看清了递至面前的兵器。那是一柄极细的剑,与昨夜细雨阁杀手们所用之细剑一模一样。他也看清了持剑而来的人。那是张很普通、很常见的大众脸,扔到人群中或许眨眼间便会找寻不见。这张脸上没有半点杀意、没有丝毫凶煞,只是很认真、很平静,仿佛他正在做的事不是杀人,而是在炒一锅菜。傅青舟认得这张脸。两年多以前、万毒山上,此人帮助自己与夸叶,击退了年长老派来的苗人杀手们。那时他报过自己的名号……吴厌。 第四十四章 搏杀 傅青舟将战场选在破庙,是有自己的道理。虽然岳衡就在庙中,但至少,他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在知道今夜来的杀手是吴厌前,傅青舟首先知晓了这是个有耐心、有实力、擅长隐匿的杀手。若是在庙外战斗,首先最难应付的便是那隐匿功夫。烟鬼并不是那么信得过,他或许会保自己不死,但却并不介意先让自己身受重伤、然后再想办法劝自己逃走……从它的角度来看,逃跑肯定是更优的选择。其次,便是岳衡了。一个会选择在子夜前先来踩点、破坏陷阱的杀手,傅青舟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在牵制住自己后,想办法摸进破庙、先把岳衡杀了以完成任务。如此一来,还不如选在破庙之中。至少这破庙一眼便能看到所有角落,吴厌无处可藏,更无法绕过自己悄然对岳衡下手。当然,自己用的是弓箭,在庙里打、肯定比在野外开阔地要困难一些。但如今这种场面……已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月光挥洒,细剑递至傅青舟眉心前一寸处时,顿住了。大弓竖起,稳稳地拦在剑尖之前,将其挡下。“吴厌兄。”傅青舟露出一抹冷笑:“上回见面还是战友,如今却成敌人了。”吴厌淡漠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抽身后退半步、一个旋身,细剑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再次刺来。傅青舟拨弓再挡,另一只手抽箭刺去,吴厌反剑格挡。二人在小庙中你来我往,飞快地打成了两团旋风。但很明显,吴厌占了上风。他的剑力量不大,但很快、很怪。剑法有诸多变化,轻灵、势沉、繁复……百兵之君自有万般攻守,傅青舟亦在无为观藏书楼中读过许许多多的剑法,却从未见过一种剑法是这样的。它似乎在刻意规避正常人用兵器的习惯,除了最寻常的前递刺剑外,几乎每一个剑招使出时,吴厌的身体都会扭曲歪折、将细剑刺来。这些剑招刺递的角度往往是意料不到的、无法预测的,当吴厌在傅青舟正面时,他的剑却会从傅青舟背面出现;当他高高跃起时,剑尖却又拐到了傅青舟颈侧……这种剑法与身法错位的怪异招数,令傅青舟极为难受。之前在万毒山时,他尚未突破四境、更未与吴厌并肩战斗,体会不到这种怪异。昨夜那些杀手,傅青舟亦未与他们近身相搏,没有真正感受过这种剑法的诡异。直到现在……“唔!”一蓬血花在肩头绽开,傅青舟连退两步,堪堪停在了沉睡的岳衡身前。吴厌依然面无表情,他轻轻挥剑,甩掉剑尖血迹,再次攻来。傅青舟深吸一口气,目光微凛,嘴唇轻启:“咄!”刹那间,庙外响起一声尖利破空声!吴厌瞳中闪过一抹微微惊异,前攻动作停下,抽剑横于身前。下一刹那,一抹红光刺破了破空屋墙,重重打在他细剑之上!这一击力量不小,吴厌被震得后退半步,傅青舟亦趁此机会拔出腰间短刀扑了上去,就地一个驴打滚、挥刀斩向吴厌小腿。“你小子可以啊!”烟鬼的赞叹声在他脑海中响起:“方才你假装刮花他的印记,其实是在刻符?你是怎么做到连老子都看不出来的?”“因为你和吴厌一样,太大意了!”傅青舟在脑海中轻喊一声,继续猛攻。吴厌当然不可能大意,这一切不过是四个字,防不胜防。每一桩树干上,留下的不过是个意义不明的字段。但围绕着破庙的一圈树干,每个字段联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十分简易粗糙的阵法。“你不会以为我在琅環山上只学符、不看那些阵法的书吧?”傅青舟心中冷笑着,趁着吴厌被自己逼退,极快地搭弓射出一箭!这是今夜他与吴厌激战时,射出的第一箭。与此同时,他再次嘴唇微动,吐出了一个“咄”字。一支铁箭、一枚红光,同时从吴厌身前身后逼近,吴厌微微皱眉,却忽然站定不动了。在傅青舟惊愕的目光中,他侧身避过了铁箭,却任由那枚红光重重打在自己背上!血花在他背后炸开,吴厌却没有哼出一声。相反,他只是微微踉跄半步后,缓缓抬起头望了过来,双眼中露出一抹沉静与释然。“我靠,他在试我这招对他伤害到底大不大?”傅青舟心中一凛。他这时才想起,两年前万毒山上,吴厌根本就是个不怕痛不怕伤的人,被砍了再多刀也不影响战斗,全程像个没事人似的!“哈……”傅青舟干笑一声,将短刀插回腰间刀鞘,双手握紧大弓、将它如短棍一般横在身前:“看来,只剩下死斗一条路了。”吴厌歪了歪脖子,别出咔嗒一声,重新将细剑举起。傅青舟晓得……直到这时二人的战斗才真正拉开帷幕,此前一切,不过试探罢了。下一个刹那,二人同时猛地冲向对方。寒影闪现、红光乍起,血沫飞溅、身影乱迷。那细剑无孔不入、毫无规章,无论傅青舟如何闪避格挡,身上还是多出了一道又一道剑伤。而庙外阵法所射出的红光,亦被吴厌一个不落全部接下,鲜血浸染红衣,看不出他究竟受了多重的伤——但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他也不在意。渐渐地,傅青舟再次落入下风。吴厌……太强了。他的剑法没有半点破绽,对于不致命的伤害更是视若无睹,傅青舟却无法做到像他一样以伤换伤。更何况随着时间推移,吴厌不会累不会慢,傅青舟却不一样。他的血在流、伤在痛,体力在下降。砰地一声,傅青舟运起逸然诀,重重一掌拍在吴厌胸口、将他打得倒飞而去,但同时那细剑也在他肩颈处轻轻一划。这一剑本该取他喉口,只是因为吴厌被击飞,这一剑才变作挑开了他肩颈皮肉。傅青舟捂住伤口、满头大汗,重重喘着气。被击飞的吴厌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鲜血打湿了他长衣下摆、足底淌成了一汪血泊,他却没有半点疲惫,依然提着剑向前走来。“跑吧,别打了。”烟鬼的声音在傅青舟脑海中嗡嗡作响:“你不是他对手,别为了一个刚刚认识的书生害了自己性命。”傅青舟呸出一口血痰,没有回答。“啧。”烟鬼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倔呗。”“不是倔,而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傅青舟淡淡在脑中应道:“我与岳兄,约了将来在掌剑书院做同窗的。”“你有毛病啊?”烟鬼抓狂:“你和他认识有两天不?”“你这种只知利益的人是不会懂的……他不该死,这就足够了。”傅青舟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低声问道:“你说,我现在逸然诀也稳压了戚然诀一头,这两年间我也大概知晓该如何运转戚……”他话未说完,烟鬼便知晓他想做什么了,大惊:“你丫的别作死啊!”但傅青舟根本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说话间,他的后腰处便涌起一股浓浓暖流热浪,长发无风自舞! 第四十五章 生死不忌 “值得”是个怎样的概念?傅青舟在前世便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了一个认识二三十年的发小两肋插刀,值不值得?为了一个认识两三年、关系不错的朋友呢?那如果是一个刚认识不久、志气相投的人呢?又或者一个陌生不相识的人?每个人心中有一杆称,在碰到两难选择时,大家都会将事情与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天秤两端,评估一下孰轻孰重。有人心中,朋友比生命都重要;有人心中,利益胜过一切;有人心中,有远远比利益、生命更高贵的东西。但傅青舟心中,没有这杆称。他只有一个标准,那便是“你该如何”。顽石镇上,他认为周乐生不该蒙冤而死,所以他要找到真正凶手。眉峰城中,他认为丁双河的儿子不该无辜受死,而丁双河理该为自己作为付出代价,所以他要以身入局。如今破庙之中,他认为岳衡不该因一个可笑的赌局死在这里,所以他要保住岳衡。至于要为了这些人做到什么地步?是掉块皮?掉块肉?断根骨头?还是把命豁出去?傅青舟理科学得不好、算数很差,也不会列公式,他懒得去想。尽力而为便是!热浪轰然炸开,整个破庙之中温度骤升!吴厌手中细剑此时堪堪递至傅青舟眉心之前,竟难再寸进半分!这一次,不是什么大弓挡住了剑。而是傅青舟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了剑身!鲜血从他掌间淌下,他神色却平静如常,与吴厌竟有些相似。乒地一声重响,那是傅青舟右腿如闪电般弹出,狠狠蹬在吴厌胸口!吴厌闷哼一声,细剑脱手飞出,整个人如麻袋般向后抛飞而去,他撞烂了破庙大门、在庙外地面上连滚十几丈远,于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血痕。下一瞬间,傅青舟却已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前,单膝跪砸、将他死死压住。长弓高高举起,漆黑弓尖凝聚杀意,猛然刺下!吴厌胸口微微凹陷、肋骨都不知断了几根,但他眼神中依然没有半点波澜。面对着这必杀一击,他只是伸出双手死死扣住了傅青舟手腕——弓尖落下,此巨大力量根本不是吴厌所能相抗,但他终究还是偏转了弓尖落下位置。噗嗤一声,本该刺入心脏的弓尖一偏,刺入了肩头。但与此同时,吴厌张开了嘴,口中赫然喷出一股黑烟!傅青舟第一时间便闭了气,却不防那黑烟罩在脸上,立即令他脸庞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双目更是像被滴进了辣椒油,痛得几乎要死过去。戚然诀雄雄流转,迅速消解着他脸庞与双眼的剧痛,但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吴厌便弓身一顶膝,硬生生将傅青舟顶翻。“乌姆布拉,维吉利乌姆,雷纳斯基鲁门。”傅青舟飞快地念出了从烟鬼那里学来的解毒咒。毒烟造成的伤害如潮水般退去,戚然诀更极快修复着他受伤的双眼,前后不过两个呼吸,他便能睁开了眼。虽然眼线仍有些模糊,但能视物了。睁开眼后,却不见了地上的吴厌,只有那被其拔出、丢在地上的大弓。傅青舟一惊,返身看去——只见吴厌正疾步冲向破庙!他身受如此重伤,速度到底还是慢下了一些,只是两人距离破庙不远,如今他已经来到破庙门口。那柄细剑就被丢在庙门之内,岳衡还在呼呼大睡……吴厌这是知晓自己暂时讨不得好,要先杀人了!傅青舟冷哼一声,足尖将大弓勾入手中,抽箭引弦、行云流水,随着嘣地一声弦响,铁箭破空而去。叮地一声嗡响,却是吴厌听见身后风响,一脚踩在剑柄之上,细剑弹跳而起、准确无误地拦在了铁箭之前,硬生生撞了上去。箭支与细剑同时崩飞,吴厌却继续向庙中奔去,他双手在后腰处一拂,手中竟又多出两柄小臂长的短剑!但与此同时,傅青舟的第二箭、第三箭也到了。噗嗤两声,血雾绽放,铁箭穿过吴厌身躯、钉在了神像下的桌案之上。啪嗒。吴厌终于走不动了,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两道血洞,张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同时膝弯一软、半跪在地。傅青舟深深呼吸,整个人却颤抖不已。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调用戚然诀……此时却竟有些控制不住了!被压制了两余载的戚然诀一旦开闸泄洪,便如长江大河般轰然冲刷着他每一寸经脉,他能感觉到自己心绪在变化、杀意在凝聚,再这样下去……可就在他准备运转逸然诀、将其压制下去时,他看见破庙之中的吴厌竟又站起来了!“这人是特么蟑螂转世吗!”傅青舟愕然。他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举起大弓,但拉弦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不行……不能再运转戚然诀了……”他咬牙喃喃道:“我的……情绪……不对……”现在的他,开始怜悯吴厌了。他觉得吴厌即使浑身重伤、也要完成任务的样子,非常可怜。可怜怎么办?死了,那就解脱了。虽然同样也是想要杀死吴厌,但这种情绪代表了戚然诀开始在他脑海中占据上风!现在可怜吴厌,迟些会不会也怜悯岳衡?他一个穷书生,为了喜欢的女人被人追杀、生死一线,即使上了京去也未必能考中功名,万一考不进掌剑书院,他三年不能再考,只能灰溜溜地回乡……即使他届时能迎娶林楚楚,但那知府大人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是做上门女婿任人欺辱、还是带着妻子继续做个穷苦人?不如死了吧。都死了,就干净了、轻松了,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傅青舟全力压制着脑海里种种迸发的念头,拼命运转逸然诀、压制戚然诀,那拉弦的手也停在原地、始终未能发箭。另一边,破庙中的吴厌挣扎地站了起来。他看着四五步外的岳衡,拖着半残身躯,一点一点靠近过去。“吴厌!”傅青舟咬着牙,朗声道:“停手吧!”他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声线:“看在当年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今日可饶你一命!现在立刻离去,我不杀你!”吴厌缓缓回过头,冷漠如死水的目光投来。他看见了拉满的大弓、与指向自己的铁箭。那箭尖上凛冽的杀意,即使隔着十几丈也依然刺得他面皮生疼。“咳……”吴厌轻轻吐出一口血,用破风箱一般的声音缓缓道:“这……不合理……”傅青舟狠狠冷笑一声:“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他强打力气,勉力将弓弦又拉开了一些,弦紧时发出的轻鸣声隐隐令肃杀之气再上一层。到此时,吴厌眼神终于微变。“此时强斗,任务会失败。”他皱眉道:“我明日再来……任务成功概率会更大。”“是么?”傅青舟保持着冷笑:“我认为,你明日不敢来了。”吴厌没有说话,只是肩头微松。罢了,他便真的不再前行,而是将两支短剑收回腰间,返身朝破庙外走来。傅青舟不敢松弦,就这样一直指着他。吴厌伤得很重、走得很慢,他弯腰拾起了地上细剑,以剑作拐,撑着地、像个老头一样慢慢走远。傅青舟视线渐渐模糊了,逸然诀与戚然诀在他体内疯狂搅动着,寒意与热浪相互卷斗,终是日渐壮大的逸然诀占据了上风,渐渐压制戚然诀。但两股气息在体内冲撞的感觉,还是令他气血翻滚、口中喉中满是涌上的鲜血。可他不敢吐出,只是依然举着弓,对着吴厌背影。直到吴厌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傅青舟才终于全身一松,整个人软倒了下去。不过还好,他没有跌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岳衡不知何时拖着伤腿、强行踉跄地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他。“傅兄!”岳衡瞪大了眼:“你还好么!”傅青舟口鼻中淌出鲜血,看了他一眼:“你、你没睡啊……”“你们在我边上打成那样了,我早给吓醒了啊!”岳衡的声音颤抖不已:“但小生、小生不敢睁眼……”傅青舟失笑,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逃不掉、打不过 这一次,傅青舟没有睡很久,也不需要别人来救。当他悠悠转醒之时,甚至还未到晌午。“傅兄!”见他睁眼,岳衡大喜过望,连忙递来一碗水:“快,喝点水!”傅青舟在他搀扶下坐起,轻抿了一口凉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从哪弄来的水?”“嘿嘿,从这儿往东走一里多,就有条小溪。”岳衡笑着拍了拍自己那条伤腿:“这两日下来,我腿好多了,早上去打了些水来。”傅青舟低头一看,只见他胸前衣物、袖口上全是泥点,双脚鞋面更是沾满黄泥,估摸着是这一来一回跌了几跤。他心中感动,嘴上不说,只是笑笑:“那就好。”“傅兄,你没事吧?”岳衡又担心起来:“你们昨夜打成那样,我看你满身是血……”“无妨。”傅青舟说着,扯开了自己衣服。昨晚吴厌留在他身上的那些剑伤,大多已然结痂。戚然诀太强大了,莫说是战斗,光是愈伤、镇痛这一点,便足以横行天下了,难怪当初龙大悲年纪轻轻、便已笑傲江湖。“昨夜我只是力竭。”他笑道:“那杀手伤得比我更重。”岳衡大喜:“那太好了!傅兄,咱们今日逃离这个破庙吧?”傅青舟一挑眉。这确实是个办法,吴厌伤得那么重,岳衡的腿却好了大半,自己只要带着他逃走,吴厌应该追不……他刚想到这儿,便心生警觉,猛地朝破庙外看去。因为昨晚两人的打斗,破庙原本摇摇欲坠的大门已然完全毁坏,庙外一览无疑,傅青舟的目光穿过密林缝隙,落在了数百步外。在那枝叶林间,吴厌模糊的身影轮廓停在一棵大树下,似乎在吃着什么,但那双平静淡漠的眼却清晰无比,与傅青舟遥遥相望。“草!”傅青舟骂了句脏话。岳衡一脸懵逼:“傅兄怎么了?”“那家伙没走。”傅青舟没好气地道:“他还盯着我们呢。”岳衡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他都被你伤成那样了!”傅青舟也答不上来。换成一般人,就算有武道修为加持,那断肋骨、铁箭贯胸,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加在一起,起码得卧床半个多月才能动弹。但这吴厌完全就是个小强,居然还能吃东西?这家伙多半也是有某种强大的镇痛、愈伤功法。要么,就是他们细雨阁有某种特殊丹药,能够让他长时间顶着伤痛、续航战斗。“傅兄,就算他跟着,应该也没事吧?”这时岳衡眼珠一转道:“你昨夜都能胜他,他就算强行撑到今夜,那也是强弩之末,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傅青舟却摇起了头:“不行,我打不过他。”岳衡愕然。“昨夜我用了某种特殊方法、强行提升了自己的战斗力。”傅青舟苦笑一声,轻声道:“但那种办法我不敢再用了,它会让我神志不清,甚至有可能杀了你……而那杀手不同,我怀疑他今晚再来时,战斗力不会比昨夜弱上多少。”岳衡挠起了头。“那要不我们还是逃吧?”他试探性地问道:“他再怎么说也受了重伤,这儿距离最近的镇子只有二三十里路,只要我们到了镇上,他就没那么好杀人了?”傅青舟再次摇头。“岳兄,并非我打击你,但你若细细一想,便会知晓此路不通。”他缓缓道:“之前我骑来的马早在第一夜时便跑得没影了,我们要逃,只能徒步而行,你腿伤毕竟尚未痊愈,我带着你赶到附近小镇需要花不少时间,届时你我身心疲惫,如何应对追杀?”“其次,镇上人多反而麻烦,你无法知晓那杀手会不会伪装成客栈的小二、街边的路人……一个大意,你我皆要命丧黄泉,人多之处反而给了杀手发挥余地,不如留在此处。”说到这,傅青舟又道:“至少在这,除了你我,凡靠近之人皆为敌手,我不必额外费神猜测他们是好人还是恶人。”岳衡轻轻颔首:“还是傅兄想得周到……”但很快,他脸色又愁苦起来:“可这样咱们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过,该如何是好?”“嗯……”傅青舟沉吟片刻后道:“岳兄你留在此处,我去会会那杀手。”岳衡一惊,却也很快冷静下来:“那么傅兄,小心。”傅青舟笑了笑,站起身来,缓缓往庙外走去。尽管睡了一夜,但他身体还是有些虚弱——这虚弱更多地因逸然、戚然二诀在体内冲击搏斗所致,这使他周身经脉筋骨隐隐作痛,全身仿佛被千斤大锤无差别锤打过一遍。穿过密林,他很快就来到了吴厌身前。吴厌依旧穿着红衣,只是不知何时换掉了昨夜那件被打烂的衣服,弄了件一模一样的全新红衣。他倚靠着大树席地而坐,细剑就插在一旁,手中抓着一个大肉饼,认真无比地吃着。新衣盖住了他身上那些伤,傅青舟无法判断出他伤势究竟愈合到了何种程度,但从他脸上血色来看,似乎影响真的不大。“不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他来到吴厌身前五步左右,也找了个棵树懒洋洋靠着。吴厌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们会逃。”“呵呵……”傅青舟皮笑肉不笑:“你们细雨阁这么多人,派几个跟着咱们不就行了?你都伤成这样了,何必呢?”吴厌竟也不忌,直言道:“阁中此次只派了十六人,前十五人前夜已经尽数被你所杀,如今只余我一人。”傅青舟奇道:“那咋不多派几个?”“雇主给的报酬,只够动用我们。”吴厌平静道。傅青舟微微眯眼。这会不会是一种误导?“不必打探、不必怀疑,我从不骗人。”吴厌看出了他的想法,语气平静如常:“哪怕只我一人,今夜一样能杀了你们。”傅青舟笑了笑:“这么自信?”“昨夜你的状态,比我糟糕。”吴厌淡淡道:“但我认为你依然会放那一箭……那样任务便会失败。”“今夜你不会再做同样的选择,如此一来,任务成功概率便远远高于昨夜。”听着他的话,傅青舟目光微冷。真是个冷静而可怕的杀手。“你就这么自信?”他轻声问道:“如果你失手了呢?”“我从未失手。”吴厌平静道:“并且,我也没有与任务目标闲谈的习惯,你们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具具死尸。”“去吧,今夜再见。”他用力咬下一块肉饼在嘴里嚼着,有些含糊地说道:“别打扰我吃饭了。” 第四十七章 准备 “傅兄,如何?”岳衡瞪大着眼,看着从林间慢悠悠走回的傅青舟。傅青舟耸耸肩、一摊手,作出一个无奈神色:“他和我想得一样清楚,我们多半是逃不走、也打不过他。”岳衡大叹,扶额摇头。“放心吧,昨夜是我准备不足,以为来的杀手就算比第一夜强,也不会强到哪去……”傅青舟道:“论武道修为我确实不如他,但若是做足准备,未必不行……”岳衡:“?”“岳兄。”傅青舟冲他笑笑:“你一个书生、又要上京赶考,肯定带着不少笔墨吧?”岳衡连忙翻出他那箱笼,从其中轻松地掏出了笔墨纸砚,神色有些凄然:“傅兄,莫不是要写遗书?”“遗你个头啊!”傅青舟笑骂着拾起了毛笔:“来,为我磨墨。”他要做的事,当然就是画符。当然,既然有时间,就不能仅仅是画符,还要布阵。昨夜通过刻写树木留下的阵只是非常粗糙简略的一个阵法,能够方便傅青舟调用灵虚化为灵箭,但今天既然准备时间充足,就不能仅是如此了。他拿着笔,开始在破庙墙上、地上、桌案上,甚至是神像上写符。神奇的是,第一个符写出后都会很快闪烁起微光,随后就像浸入土里的水份一样,消失不见。“傅兄,这样对吗?”看了一会儿后,岳衡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写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啊?”傅青舟满头大汗,笑道:“没错,是这样的。”他用的这法叫“隐符术”,是一种较为高级的作符之法,也是灵窍二境能掌握的最高明符法,其作用不仅能让符文隐现,更重要的是令符文与印符之物更好融合。依书中所载,隐符术最常用之术,其实是给兵器“附魔”。但这隐符术的副作用也非常明显,便是只能用于这种水墨所作之符,若是刻符,无论如何也用不了隐符术。而且……这玩意儿特别耗神。傅青舟没写一会儿,豆大的汗水便一滴滴往下滴,整個背上完全湿透,连握笔的手都开始颤抖了。“傅兄,你要不休息一会儿?”岳衡在一旁小心问道:“换小生来写?”傅青舟无奈一笑:“未开灵窍,你根本用不出这隐符术。”“唔……那我写出来的符,你能用不?”岳衡好奇问道。傅青舟却点了点头:“如果只是写,倒是可以……效果会打些折扣罢了,但符字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不是形似就可以了,每一笔钩画、每一处重笔,都必须严格……”“嘿嘿,傅兄你忘了小生是做什么的了?”岳衡笑着打断了他,夺过毛笔:“你写了这么多,小生早就看会了。”说着,他挥起毛笔,在桌案上飞快地写下了一个符。傅青舟眼睛微亮。“如何?”岳衡得意笑问。“写得很不错。”傅青舟颔首道:“完全可以用……甚至效果不会打折。”岳衡不愧是靠写字为生的人,自己写的那些符一闪而逝,他却能记住看上去毫无规律、没有章法的符字,甚至连自己运笔时的动作也能记得清清楚楚,完美复刻。“小生省得,傅兄你是想要这些符不被杀手发现嘛。”岳衡笑道:“那我将它们写在隐蔽之处、再用香灰覆盖不就好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傅青舟也稍稍放心,任由岳衡去写。“这书生,灵根不错。”烟鬼在他脑袋中悠然道:“若是开灵窍,只怕上限不低。”傅青舟挑眉:“灵根?天灵根还是地灵根?”“什么乱七八糟的,灵根就是灵窍根骨,什么天啊地的。”烟鬼不满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啥?”岳衡画符画得很认真,并且上手速度极快,待傅青舟出庙猎了两只野鸡回来后,他已将破庙里隐蔽的部分画满了符,正用神案上香炉里的香灰小心覆盖着符字。“傅兄回来啦?”他开心笑道:“这写符还蛮有意思的,能不能说说,这些符是做什么用的?”“呵呵,晚上伱就晓得了。”傅青舟轻笑:“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我一会还要在你身上画些符。”“我身上?”岳衡吃了一惊:“身上也能画符?”“当然可以。”傅青舟将野鸡扔在地上:“今夜我多半没有太多时间保护你,至少要保证……哪怕你吃了几剑,也不至重伤而死。”这话说得岳衡一个冷颤,但他仍是勉强笑道:“好,小生相信傅兄。”不久后,破庙飘起淡淡炊烟,林间的吴厌眯着眼,嗅了嗅。沉默片刻后,他微微偏头,看向了林子里毫无防备、溜达而过的野兔。犹豫了一会儿,他渐渐将手伸向细剑剑柄。就在吴厌准备拔剑刺向野兔时,他忽然神色一动,朝破庙方向看去。只见傅青舟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手中晃着一个香喷喷鸡腿:“吃点?”吴厌皱起了眉头。“我下了毒的。”傅青舟笑道:“但我看你似乎对食物很在意,要不要赌一把?”说罢,他也不等吴厌回应,就这么将鸡腿扔了过来。唰地一声,细剑离地。下一瞬间,剑身轻扬,稳稳地刺穿了鸡腿、将其挑在剑尖之上。傅青舟轻挑眉头。他看见了……电光石火间,吴厌甚至拭去了剑身上的尘土,才用它接住了鸡腿。果然是个对食物极其认真的人啊……傅青舟见他收回细剑,仔细打量着鸡腿,便笑了笑:“不用谢我,我说过,下了毒的。”说罢,他便轻飘飘转过了身、摆摆手,向破庙走回。吴厌握剑的手紧了紧。那鸡腿不是烤出来的,而是放在水里、随着鸡汤一起煮开的,肉煮得很烂,淡淡香气飘忽。这荒山野林里,不大可能有香料……莫非真是毒?他犹豫着、沉默着,始终没有下口。另一边,傅青舟回到破庙,满嘴汤油的岳衡已然磨好了墨、脱下了上衣。“来来来,傅兄,快在小生身上画符吧!”岳衡对这画符这事莫名有着极高热情,眼中甚至有光:“需不需要小生我做什么?”傅青舟哭笑不得,烟鬼在他脑海中狐疑道:“这书生,怕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第四十八章 你过来啊 第三个子夜,如期而至。这一夜,破庙中灯火未熄,傅青舟与岳衡二人坐在神像座下,说说笑笑。夜色中,吴厌一袭红衣,飘然而来。从他提剑缓步的姿势来看,昨夜那些伤似乎真的对他影响不大了。但傅青舟与岳衡似乎都不怎么害怕,笑吟吟地看着吴厌走近。吴厌自也瞧见了二人神色,只是他一如往常地平静淡漠,哪怕早就料到自己的任务目标准备了些什么,也动摇不了他的杀人决心。可就当他靠近庙门五步左右前,忽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怪异神色。“感觉到了?”庙里的傅青舟冲他呵呵一笑:“挺敏锐的嘛。”吴厌没有理他,只是后退一步,足尖轻勾,向破庙踢来一枚石子。只得噼啪一声,石子飞入破庙方圆三步左右范围时,空气中竟是弹出一道细微电光,打在了石子上。这电光威力并不怎么大,甚至没能将石子击碎,却将它击飞出去、落回吴厌脚边。吴厌定睛一看,那石子上冒出一股青烟,表面微微有些焦黑。往庙中看去,傅青舟依然坐在地上,只是手中已经端起了大弓与铁箭。“你过来啊。”他笑道:“你不是不怕疼也不怕死么,那你怕不怕电刑?”吴厌不晓得什么是电刑,但他确实不怕疼也不怕死。于是他提起剑,身影化作一道残光,赫然冲了过来!下一瞬间,他人未进庙、细剑先至,数道电弧从空气中弹出,击打在了剑身之上。一阵噼啪乱响声中,电流顺着铁剑传递至吴厌手上,电得他全身僵硬麻木,前进势头硬生生被止住,连他那一贯冷漠的眼神中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瞪得滚圆。“古人生活中没有电,是真的不知道触电有多可怕啊……”傅青舟心中暗笑,猛地站起身来、弯弓引弦,一箭射出!刹那之间,吴厌瞳孔缩得极小,只听他闷哼一声,全身震荡出一股气浪,几乎是用尽全身内息辅助、才将细剑从电弧中拔了出来,身体顺势向侧后方一闪。铁箭擦着他脸颊飞过,射入夜色中消失不见。吴厌则是因电击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傅兄好厉害!”岳衡坐在原地,抚掌大笑:“区区杀手,不过如此!”傅青舟勾了勾嘴角,重新坐下、将大弓摆在了膝上。他在这庙里布下的,正是“神雷符”。当然,需要灵窍四境以上高手,才能画出足够强大、可以伤人的神雷符,他现在弄出来的这些“神雷”,不过是一些能令人麻痹的小电流罢了。但……架不住多啊!如今整个破庙里都被画上了神雷符,又被他以隐符术融入庙中、围成一个大阵,将这破庙改造了个被高压电栅栏包裹的大龟壳。这也是性价比最高的一种办法。傅青舟今日画了这么多符,精神略有不支,每次引动神雷符阵也需要他消耗精神,若再战斗,很容易出现反应迟缓的情况。但若选择主动防御,将吴厌挡在庙外,事情便又不同了。电这玩意儿吧,它就算杀不了你,也能给你上一身的debuff,让你僵硬、麻木、灼伤……而自己只要待在庙中,等吴厌一靠近,就心念一动、放一放电,随后放上一箭;等人退了,他又能坐下休息。劳逸结合嘛。反正那星云商会定下的规矩,是从子夜开始、支撑三个时辰直至天明。你吴厌这么厉害,三個时辰内能不能冲破这神雷阵?冲不破,你就乖乖走人吧~当吴厌从地上缓缓爬起的时候,脸色分明变得阴沉了许多,显然他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没有再冒进,而是围着破庙打起了转,似是在寻找突破口。但这破庙经过昨夜激战后早已四处漏风,不论他走到哪个方位,傅青舟都能轻易从满是破洞的墙体上瞧见他。吴厌转了一圈也没收获,眉头分明皱得更紧了。“很为难吧?”傅青舟笑道:“别急,还有新招——”说着,他竖起一只手,在胸前掐了个法诀:“开!”吴厌顿时脸色一变,猛地捂住了肚子。下一秒,他抬起头瞪了过来:“你!”“你看,你还是吃了那个鸡腿。”傅青舟笑道:“我都告诉你,上面有毒了。”“没……”吴厌捂着肚子,身子硬挺着不肯弯腰,咬牙道:“分明没毒……”哪怕是身受无数重伤也毫无感觉的他,此时竟也疼得面色发白、冷汗直下,可见他此时痛到了何等地步!“毒这个东西吧……”傅青舟眨了眨眼:“我和伱的定义可能有一点点不同。”他挑眉道:“你没发现那鸡腿煮得特别烂么?那些肉里也被我以隐符术下了符咒,肚子里有个皮卡丘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爽?”“敌人给的东西你还真敢吃,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吴厌听不懂什么叫皮卡丘,但那肚子里的电流确实令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极致痛苦。更重要的是,昨晚还在与自己拼死搏杀的武者,怎么今天突然就变成一个玩法术的老阴比了?!昨天他最多也就是用了点小符箭啊,和今天完全不一样啊?!他甚至快要直不起腰了,红衣上隐隐显出湿润,似是昨夜伤口开了裂,鲜血再次涌出。傅青舟坐在原地,眼角满是冰冷笑意:“你不是很厉害么,过来啊。”吴厌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抬起左手、握拳,重重打在了自己腹部!下一瞬间,他张开了嘴,哇地吐出了一团肉。那消化了一半的肉上竟还有电弧跳动,正是早些那个鸡腿。这会儿该晓得了,那鸡腿上的香哪是什么毒,而是画符墨水留下的香气罢了。吐出这团肉后,吴厌分明好了许多,他皱眉看着傅青舟,沉声道:“你今日已无力再战,才会作此阴计。”傅青舟一摊手:“那又如何,你倒是进来杀我啊?”吴厌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子时刚过……”说罢,他竟就这样提着剑,快步奔入林间,消失不见。岳衡伸长脖子看着,喜出望外:“他这是退走了?”“不。”傅青舟轻声道:“他只是知晓自己眼下做不了什么,但距离天明尚有许久,他怕是要去准备些东西再来。”岳衡:“那我们?”“就等在这里,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傅青舟笑道。 第四十九章 奇招对奇招 这一等,足足两个多时辰过去。岳衡又犯起了困,半倚在神案下打起了盹,傅青舟自是不敢有一刻放松,虽是在打坐养神,但始终保持着对外界的敏感。直到远处隐隐传来公鸡打鸣声,烟鬼的提醒声才传来。“傅小子,那杀手又来了。”傅青舟缓缓睁开眼,却并未见着吴厌。没等他发问,却先听见了林中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有些怪异,不似人脚穿鞋踩踏枝叶而来,而像是……兽类?他缓缓站起身,运起目力往庙外望去,随即看见了一幕奇景。平静冷漠、杀人无数的吴厌,手持一根竹条,赶着一大群猪羊,正往破庙这儿走来!即使是见多识广、奇招频出的傅青舟,此时也不禁张大了嘴。“我靠,你把谁家的牲畜全偷出来了?!”他忍不住吐槽道。他这一声将岳衡也喊醒了,岳衡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随即也注意到了庙外那一大群牲畜,顿时大惊:“傅兄,他这是要用牲畜冲击你的阵法!”不用他说,傅青舟自然也知晓。他立即肃然起来,架起弓箭。与此同时,吴厌从怀中摸出了个什么东西,猛地往破庙这儿掷来!傅青舟目光一凝,没有放箭,而是心念一动、激活神雷符阵,试图将其抵挡在外。那东西看着像是某种粗制的丹药,一遭遇电击,立即散成了粉末,洒了一地,飘洒出一股奇怪香味。随着那些粉末洒落,众猪羊顿时像发了疯一样,猛地朝破庙冲来!“糟糕!”傅青舟立即明白过来:“那是用来吸引动物的特制饵料!”没功夫去想吴厌怎么会搞到这种东西,他立即催动神雷符阵,当头冲在最前方的一只猪立即被电得僵直、四脚一挺便倒了下去。后方其余牲畜亦是如此,电流乱闪间,它们纷纷倒地,命不好的当场就冒出了焦味、命大的还能哼哼几声。也就在此时,寒光乍现、红影飘动。吴厌动了。细剑递来,电弧第一时间便弹跃至剑尖之上,电得他全身微颤。但相比于之前立即令他僵直麻木……威力显然小了许多!符阵并非真正的高压电场,是需要傅青舟以灵虚催动的,同时攻击如此多“对手”,消耗极为巨大,对他一个灵窍二境来说……很是勉强。当大批牲畜冲击符阵时,他不敢放它们进庙、更不敢放松符阵。只要有一丝放松,那吴厌一定能抓住机会突进!可只要全力施为,便会如眼下这般,同样被吴厌找见机会、趁着一众牲畜被电死之际,闪身而来!那些微弱电流打在他身上,立即将他红衣击出一个個焦黑小洞,也电得他面部表情微微扭曲。但他仍是冲了进来,如一道流星般刺向岳衡!傅青舟瞳孔一缩,手中铁箭嘣地一声放出!这一箭极为凶狠,直冲吴厌头脸而去,哪怕是不惧伤痛的杀手也不敢直拂其芒,但他仍未停下递剑动作,只是微微侧身,任由那箭刮过耳侧。血雾飞散间,吴厌半边脸侧大片血肉与一只耳朵就样化作血末、被铁箭带走!他却毫不在意,细剑猛刺,递至岳衡喉前。岳衡一介书生,在此电光石火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机会,甚至连后退动作都做不出,只是惊惧地瞪大了眼,看着那细剑刺在了自己喉咙上。然而,没有血,只有“叮”地一声。岳衡痛喊了一声,被重重击飞、撞塌了身后神案,一时滚倒在地、捂着喉咙不停咳嗽起来,但那喉上却没有半点伤痕。透过他的指缝,能看清那喉口皮肤上隐有金光符字闪烁。吴厌目光一顿,下意识看向傅青舟。“你在我面前杀过很多人。”傅青舟冷笑:“你喜欢刺喉,我怎么会不知道?”下一瞬,他的短刀已然挥来,直取吴厌腰腹!吴厌看了一眼几步之外的岳衡,冷哼一声,挥剑相应。错过一次机会,就很难有第二次,每个杀手应当都晓得这个道理。因此他没有再试图刺击岳衡,而是又一次专心与傅青舟搏杀。此时庙门口满地牲畜尸体,二人都有些施展不开,吴厌自然又占据了上风。论这种近身搏杀,他的怪异剑招实在太有优势……哪怕傅青舟已然隐隐找到了些许规律,却还是无法完全摆脱人的定势思维,你看见一个人忽然在你面前下蹲,怎么也会认为这一剑是从下边来的吧?就算他不是刺你腿,而是从下往上挑你胸口、下巴,那也是正常的对不对?诶,结果他这一剑是绕到你后边去了,捅你后腰子!你都不知道他腰是怎么扭的、手是怎么别过去的!没一会儿,傅青舟身上便又多了数道剑伤。他咬紧牙关,多次催动神雷符阵,可那电弧威力是越来越小,他也多次头晕目眩、致使身上多添新伤,即使是岳衡都看得出……他累了。“傅兄!”勉强缓过劲来的岳衡爬上了神台、躲到了神像后边,担忧地喊道:“你别再用法术了,天快亮了,再撑一撑!马上就好!”但也就在这时,吴厌猛地一个旋风后踢,重重跺在傅青舟胸口,将他蹬飞出去。傅青舟撞塌了破庙那本就残破的墙,闷哼一声、滚落出去。吴厌目光一闪,以极快速度侧身,细剑横扫!咔嚓一声,岳衡身前的那尊神像瞬间一分为二,上半身缓缓滑落。没等岳衡惊呼出声,细剑第二次递到了他身前。这次吴厌学乖了,没刺喉咙,而是刺向了心窝。又是叮地一声,剑尖刺破衣物后,再次刺出了一片隐隐符字金光,岳衡却已再无处可退,他后边便是墙体,整个人重重撞在墙上,疼得哑哼一声。吴厌目光不变,细剑轻抽再点,却依然还是心窝。又是叮地一声,岳衡这次叫得更大声了,待细剑抽回时,他皮肤上已隐隐有了一抹血光。灵窍二境的符,毕竟不可能抵挡太久。“别、别杀我!”在吴厌刺第三剑前,岳衡跌跌撞撞地滚下了神台,大声喊道。另一边,傅青舟支着大弓勉强起身,却捂着脑袋呲牙咧嘴,显然已经用了太多法术。吴厌轻吐一口浊气,大步来到岳衡身边,扬起了细剑。下一秒,他瞳孔缩了起来。只见岳衡的手不知何时拍在了他小腿上,手上一张黄符,上边满是飞舞的红色符字。方才还惊慌失措求饶的书生冲他眨了眨眼:“没想到吧?小生也不是只会等死呀。”“开。”庙外,捂着脸的傅青舟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吐字道。噼啪!吴厌面色扭曲、全身上下瞬间炸起无数电弧雷光,那一剑无论如何也再刺不下去。而此时,弓弦奏响,铁箭飞到。血雾飞溅,吴厌在电光僵直间扭转了身体,被这一箭刺在胸口正中,巨力将他整个人撞飞,便如方便傅青舟一般、砸烂了另一侧墙面。远处,公鸡打鸣声再起,初阳之光刺破了林间碎叶,斜打在了小小破庙之中。 第五十章 好人 吴厌不见了。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当傅青舟穿过破庙、翻开那被吴厌撞烂的墙体残片后,却只见着了一支折成两段的铁箭……以及一地血迹。但这本该重伤垂死的杀手却没了身影,甚至见不到地上拖行的鲜血痕迹,连一滴可能会留下线索方向的血滴都见不着。即使到了这种程度,吴厌都还能够隐匿行踪……傅青舟摇了摇头。自己要学的还有许多啊,这天下藏龙卧虎太多了。“傅、傅兄。”岳衡捂着心窝口,一边咳嗽一边走了出来,语气中满是惊喜:“天亮了,我们……是不是,赢了?”傅青舟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冲其乐呵地笑了笑。岳衡大喜,高高举起双手欢呼起来,随后又因为喉口的疼痛大力咳嗽,一时又笑又咳,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接下来的事……便是睡觉。傅青舟自不必说,连续鏖战三夜,真正放松休息的时间并不多,当即便倒头呼呼大睡。岳衡一个读书人,昨夜又经此剧烈心神波动,也是抱着草席很快入睡。春风微凉,满墙皆烂的破庙里四面漏风,二人却也丝毫不在意,睡得四仰八叉、呼噜震天。这一觉直睡到了晌午之后,他们才被庙外一阵马蹄声惊喜。抬头看去,却不是什么人策马而来,而是之前那匹傅青舟骑来的、在第一夜战斗中便惊走了的马,竟自己溜达了回来!傅青舟大喜,怎么也是花钱买的呢。这马不知去哪鬼混了两日,身上肥膘竟还长了一圈。“岳兄。”他对岳衡笑道:“你上京赶考的马匹有了。”岳衡大惊,连连摆手:“傅兄你护我三日周全,我已是欠你良多,怎么还能要你的马匹?”“行了,大家都是兄弟,不用这么客气。”傅青舟笑笑:“我还得去趟眉峰城,没多远,你要走的路就远了,加上腿伤并未痊愈,有匹马总会方便许多。”岳衡倒也潇洒,听他这么一说,呵呵一笑不再推脱,拱了拱手:“如此,便谢过傅兄。”他收拾好自己行李箱笼,半爬半跳地上了马背。“傅兄,小生这便告辞了。”他看着傅青舟,眼中竟然有了水雾:“你我虽仅相识三日,但舍命护持之恩小生没齿难忘,也请傅兄莫忘了你我京城书院之约……你一定要来找小生啊!”傅青舟哈哈大笑:“行了,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说罢,他用力一拍马屁股:“岳兄,再会!”马匹一声嘶鸣,踢踏踢踏跑远,岳衡一步三回头、不停挥手,终是渐渐消失在了林中。傅青舟长吐一口气后,忽然仰起头,对着周围朗声开口。“左前辈?你在不?”他的喊声在林间回荡,不久后,一旁真的传来了脚步声。只见左腊梅背着手,慢悠悠从林中漫步而来,脸上挂着一丝玩味微笑:“你怎知老身在侧?”“嘿嘿。”傅青舟笑道:“那匹马回来得也太巧了,我不觉得它是自己摸回来的,所以猜测是左前辈办完了丁双河的事,跑来看看晚辈事做得如何、顺便将马给牵来了。”左腊梅摇了摇头:“年轻人,你很聪明,但江湖险恶,今后还是要学会藏拙,莫要太过彰显自己的聪明。”傅青舟一怔,随即微微肃然,抱拳一躬:“晚辈受教。”“好了,老身也不爱说什么大道理。”左腊梅说着,脸上浮现出笑容:“你这次将事办得很漂亮,细雨阁吴厌,乃是江湖上年轻一代中最令人头疼的杀手,多年来从未失手,没曾想在伱这折了戟。”“星云商会给你的评价,会很高。”傅青舟心中一动:“在来此之前,前辈曾说办好此事对我大有裨益,莫非便是指这星云商会?”左腊梅颔首:“不错。”她目光幽远,语气宛如一汪深潭:“你要对付梵音寺,却也该想到其背后站的是金蝉寺……而金蝉寺背后,还有更大靠山。”“你想过借紫气仙风观、武林盟的势,却未曾想过,即使撕开了梵音寺又臭又烂的面纱,却恐怕也未能伤及金蝉寺分毫,反而容易给你自己招来大灾大祸。”“老身知晓你背景深厚,但总有人不怕真仙宫、不怕大宗门,江湖行侠不是你想得那般简单……你必须令自己有足够多的价值,才有在这天下立足之本。”傅青舟很认真地听着。这是真正的老到经验之谈,左腊梅自己就是个没有宗门、没有靠山的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但她能够混成整个蜀地乃至天下江湖都有名的前辈,自有其一套生存之法。“谢过前辈。”他十分恭敬地躬身一礼,随后挺直腰来,目光微闪:“前辈的意思是,这星云商会给予我的价值,足以令我对抗金蝉寺背后大靠山?”“当然不够。”左腊梅似笑非笑道:“但凡事总得有个开头不是?老身给你带個路,之后的事,你也该学会了。”傅青舟呵呵一笑:“前辈所言极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左腊梅站立原地不动,像是个等着提问的老师。傅青舟也十分光棍,直截了当地问道:“晚辈想要知道,前辈与我往日并无交集,为何如此掏心掏肺地教我带我?”“哼,夸你两句就飘了?”左腊梅瞪了他一眼:“老身何时对你掏心掏肺了?”傅青舟:“……”“不过……你确是个不错的后辈。”左腊梅话锋一转,忽然有些感叹:“这天下江湖、熙熙攘攘,从来都不缺天才、也不缺强者。”“但这世上的好人,总是不多。”她深深看着傅青舟双眼,沉声道:“你不是老身见过最聪明的年轻人、也不是天赋最好的年轻人,更不是最优秀的年轻人,但你却是为数不多、真正的好人。”“你这样的人也曾有过,但大多都已成冢中枯骨,老身不希望在数月、数载之后,便听闻你的死讯。”“傅青舟……老身希望,你能在这天下间做些不一样的事。” 第五十一章 事了 走回眉峰城的路上,傅青舟还在不停回想着左腊梅的话。“即使我灭了梵音寺,也伤不到金蝉寺分毫?”他喃喃道:“为何会这样呢?”他腰间玉佩轻轻晃动,烟鬼得意的笑声在他脑海中响起:“你小子虽然聪明,但见过的腌臜事还是太少啦~”傅青舟轻挑眉:“那你说说?”“这还不简单?”烟鬼卖弄似地道:“那老太婆说了,金蝉寺背后还有更大靠山,之前宁白眉写给你的信里不也说了么?后宫诸妃多为寺中香客,这便指明,金蝉寺的靠山乃是朝廷——或至少是朝廷中一股强大的势力。”“那紫气仙风观也好、武林盟也罢,再怎么着也就是江湖势力,就算他们背后也有朝廷的人,那顶多了也就和金蝉寺分庭抗礼。”“哪怕你们弄废了梵音寺,但他们怎么也不可能与金蝉寺撕破脸、也没本事立即将金蝉寺灭了,必定还要维持面上和平关系……”说到这,傅青舟早已明白了。他干笑一声:“到时候,我这个跳最高、闹最凶的家伙,反而可能成为开刀对象?”“对喽~”烟鬼赞叹道。“那不对啊。”傅青舟在脑海中应道:“这事吧,秋婵和武大哥都是参与者,秋婵背后有宗门、武大哥也有个好爹,那我也不差啊!我好歹也是无为观传人呢!”“有个屁用!”烟鬼喷道:“青松子他敢下山吗?他能替你出头吗?之前那些大宗门看着好像要抢你、对你好,但现在你又不是他们弟子,真惹了事,指望他们帮你?”“傅小子,搞清楚,你偶尔借着龙大悲、青松子他们名头狐假虎威倒是可以,但真出了事,你只能靠自……啊不,你只能靠老子了!”傅青舟虽然对它最后一句话十分不屑,但却不得不承认,它关于无为观、青松子,还有其余宗门的推断是正确的。“但傅小子,有句话,老子得告诉伱。”烟鬼淡淡道:“那老太婆说,想在江湖上混下去,必须让自己有价值……要老子说,这都是弱者的借口!”傅青舟微微挑眉。“她一个灵窍九境,连洞天都未入,看似是个前辈,但与她那层级的真正强者相比却弱小无比,当然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烟鬼冷笑道:“要我说,只要你够强、够硬,你就不必前怕狼后怕虎!只要这天底下人听见你名字都得抖三抖,看看谁还敢拿你开刀?谁还敢动你!”傅青舟笑了笑,没说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要他说,便是都有道理。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左腊梅的经验乃是生存之道,苟一点没毛病,正所谓得道多助,让自己身边多些朋友、背后多些靠山,做事确实会容易许多。烟鬼的路子虽不适合所有人,却是真正的康庄大道,只要你够厉害,那便没人敢惹你——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简单更正确的道理。傅青舟不再言语,默默思索着。梵音寺他是一定要灭的,至于灭完之后怎么办,那就届时再说。大不了……丫的大不了再回琅環山躲几年呗。日落时分,他重新赶回了眉峰城。一进城,他便发现城里百姓们的精气神都不同了。街边商铺叫卖声喧闹热情、街头行人说说笑笑,夜市初开,路边摊贩灶气里的热烟飘得满天都是,呛得人眼睛难睁,却也是一股热辣的烟火气。“果然替黑心老板打工、与自己赚钱,都不是一回事啊。”傅青舟心中笑道。老百姓们要的其实也非常简单,有吃有喝、无病无灾矣。沿着那条丁双河跪行过的长街走去,一路上行人诸多、说笑不止,傅青舟拉长耳朵听了一些,大概知晓了这三天发生了些啥。其实也挺简单,便是快剑门的产业,几乎全都回到了眉峰城百姓们手中。商铺老板们不再是打工人,为了彰显他们与曾经丁双河的不同、也为了与同行们竞争,仅仅三天时间,物价便低了、工人们的工费也涨了不少。就连快剑门那座大院,也被瓜分成了数份,如今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拆着大院,真正仍属于快剑门的地方只剩下的最里头一個小院,其余地块都将被分出去、给其余商人挪作他用。当傅青舟来到曾经的快剑门大院门前时,只看见了一地残砖碎石。拆院子的工人们,也收工了……他迈过那些横断的石亘往里走去,路过了那被拆得七零八碎的院子,走了一会儿,才见到新的“快剑门大门”。曾经豪气万千的巨大石狮子与高门大院自然是没了,只剩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院门,门上挂着块简易牌匾,用墨水写着“快剑门”三字,墨迹似乎都未干透。门口没有守门的弟子,推门而入,也未见着几人,只能听见院里隐约有些说话声。“有人吗?”傅青舟朗声问道。院中很快响起脚步声,随后一个浑身缠满绷带、拄着拐杖的人走了出来。“魏云生?魏兄?”傅青舟一眼认出了他。魏云生却是愣了愣,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后,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神色:“是是是、是你!”随后他立即明白了什么:“掌门说的那位少侠就是你!”傅青舟挠了挠头,嘿然一笑:“我正是来找丁掌门的,他在么?”“在在在。”魏云生连忙笑道:“傅少侠里面请。”傅青舟看他走路费劲的样子,上前搀住了他:“别什么少侠少侠的,咱们也算是几年前就认识了,叫我声老弟就行。”“哈哈,你太客气了。”魏云生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但却依然还是从善如流:“傅老弟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啊,一出手,便解了丁掌门大难。”“小事,小事。”傅青舟问道:“我看你们门里没几个人了,他们都去哪了?”“掌门卖地卖产后,不少人都走了。”魏云生脸色一黯道:“当初许多人便是冲着蹭吃蹭喝而来,还有一些人甚至是来学做生意的,出事后,掌门让不想留的人自行离去,次日便走了一大半。”“还有一些师兄弟姐妹,如今是在外边办事,许多产业交接不是两三日能办完的……只有我和其余几个伤重的师兄弟留在门中了。”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忽见院子侧边走出一人,那模样气色神清气爽,不是丁双河还能是谁?他手中提着长剑、满头大汗,看着像是刚刚练过武的样子。“掌门!”魏云生眼睛一亮,喊道:“傅少侠来了!”丁双河一怔,循声望来,目光停在了傅青舟身上。下一秒,他唰地把剑一扔、猛冲而来,随后双膝一弯、稳稳当当地滑跪到了傅青舟面前。傅青舟:“!!!”魏云生更是吓得扔掉了拐杖,猛地跳到一旁。“恩公在上!”丁双河熟练无比地一个大磕头:“请受丁某一拜!” 第五十二章 宝刀赠英雄 傅青舟费了很大劲才将丁双河扶起,毕竟这货是个武窍七境,他不想起,自己是怎么也扶不起的……丁双河见了他,那是涕泪俱下,不停说着自己儿子得救一事。“多亏了少侠啊!”他被扶起后,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道:“那日一城百姓相助,凑起的钱也远不至五十万两黄金,但左前辈却还是来了,她明言正是少侠所托,她才愿意额外出手……”傅青舟额角渗下了汗。好家伙,左腊梅这是将功劳全算自己头上了?他苦笑一声:“令郎没事了就好,丁掌门不必如此。”“这是救命之恩,在下如何报答也不为过!”丁双河摇着头、叹着气道:“可恨我眼皮浅薄,那日在街头还曾怀疑少侠是否要愚弄在下,实在是糟践了少侠一番心意啊!”傅青舟笑了起来:“好了,不说这事,我今日来找丁掌门,是为了武林盟一事。”“对对对。”丁双河接过一旁魏云生递来的手帕、将脸上眼泪抹尽:“武林盟少盟主,今日一早便已来了。”“华兄来了!”傅青舟眼睛一亮:“他在哪?”丁双河也一怔,望向魏云生:“是啊,今日午后便不见了少盟主,他去哪了?”魏云生茫然地摇了摇头。傅青舟挠起了头皮:“他应该知晓我要找他吧?”“嗯,我在信中写了。”丁双河有些不好意思道:“但那时我并不晓得傅少侠名号,只说有一少侠寻他,但更多却是交待我快剑门所遇之难,因此少盟主此来,本是为了解决我快剑门麻烦的。”傅青舟一听便明白了,呵呵一笑:“没事没事,他估摸着就是出去逛街了,总得回来的嘛。”正说着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大笑声。几人循声望去,竟是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来,其中一人身材颀长、背负剑匣、匣中三剑,正是华无影,而另一人身材高大、背着一把阔刀,是个魁梧的中年人。丁双河一见那中年人,顿时眼睛一瞪:“金霄!”傅青舟目光微闪。他之前听左腊梅提到过这个名字……好像就是金刀山庄的庄主?“丁掌门。”金霄呵呵一笑,冲丁双河拱了拱手:“之前不晓得快剑门遇了困难、多有冲突,实在抱歉。”丁双河还在发愣,华无影便已经笑吟吟地走了上来:“丁掌门,小弟我已将快剑门的困难说于金庄主,他很谅解你,还决定帮你一把。”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金霄朝身后挥了挥手,走来几个弟子、扛着箱子便来了。“樊花湖上的渔业,我七你三,没有问题吧?”金霄大笑道:“另外,再送丁掌门些东西。”说着,他拍了拍箱子,将其打开。箱子里当然不会是金银财宝,却是一堆摆放整齐的刀剑。他从箱中取出一柄长剑,屈指一弹,只听嗡地一声,剑身轻震、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剑鸣。丁双河眼睛一亮:“好剑!”“丁掌门,你为了令郎甘愿跪行长街,金某相当佩服啊。”金霄笑道:“咱们两宗皆在蜀西,两地毗邻,理当互相扶持,你说是也不是?”“是!是!”丁双河感动不已,对着金霄深深一揖:“金庄主大义!”金霄大笑:“多亏了少盟主啊,前日里那左前辈传信于我、让我不准与你快剑门计较,我还颇为不满,今日听少盟主一番高论,才知是我金某格局小了!”众人侧目看向华无影,他却只是儒雅地笑笑。傅青舟在一旁听明白了。这华无影……也挺厉害啊。来了蜀西,第一件事先跑去金刀山庄调和关系,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然就此化解了两宗之间的矛盾,甚至还令金霄甘愿把产业都分出一块来?金刀山庄都已在左腊梅调停下不理这事了,他却还是细致地跑了一趟,这不仅仅是办事能力的问题,更多的是心思、态度。而且更重要的是,之前还剑拔弩张、又被左腊梅压制的金霄,心中肯定是对快剑门有百般不爽,傅青舟不太相信几句话就能让他有这么大转变……这位少盟主,想必还许诺了不少好处。而当他望向华无影时,华无影也正好转过了眼,与他四目相对。“傅贤弟。”他走近过来,微笑道:“好久不见。”傅青舟挑了挑眉:“你见到我,不惊讶?”华无影挤了挤眼:“傅贤弟糊涂了,我都能知晓跪行长街一事、说于金庄主,丁掌门又怎会不将你的名号报给我听?”傅青舟失笑。两人一同看向金霄、丁双河二人,他们已然旁若无人聊到了一起。“丁掌门与金庄主必有许多话说。”华无影笑道:“傅贤弟,你找在下有要事吧,咱们……”“换個地方说话。”傅青舟颔首接话。虽然二人已然两年多未见,当年也不过只说过几句话,但与岳衡一样,华无影也是傅青舟一见如故的人,很聊得来,一说上话便没有隔阂。“傅贤弟当年模样,原来是易容。”二人走着,华无影便笑道:“不知这两年,贤弟过得如何?”听他这么一问,傅青舟眼前又浮现出了无数狗爬般的丑字,顿时一阵头疼:“别说了别说了,我已经开始晕了……倒是华兄,当年龙大悲于官道上杀人无数,你没事吧?”“没事。”华无影点头:“当年还多亏了贤弟,你在逃走之前让我快走,随后便爆发了乱战。”“我稍一思索,心想你一定有伱的道理,于是便在乱战波及之前,带着我那些师弟们离开了。”傅青舟点了个大大的赞:“听劝就是好兄弟!”说话间,二人已然穿过如今快剑门不大的小院,来到了一处卧房,看华无影那熟练开门的模样,该是给他安排的住处。“说到这……”华无影进了屋中,笑道:“傅贤弟也算对我有救命之恩了,这两年里我一直备着谢礼、随身携带,就等着见面赠与你呢。”傅青舟惊讶地“啊”了一声。那一边,华无影已从他行李中翻出了一柄包裹着鱼皮刀鞘、约有小臂长短的短刀,递了过来。“此刀名为割浪,乃是我武林盟中第一刀匠冯仁所锻,削铁如泥、抽刀断水。”他笑道:“当年傅贤弟一柄长弓耍得虎虎生风,我却注意到你腰间始终别着短刀,弓长寸强、刀短寸险,我晓得你上了琅環山后必会为自己寻把好弓,但也不能忽略了短刀啊。”傅青舟惊了。这也太细致了吧!这……明明是自己得求人办事,结果人上来一套小连招、令自己如沐春风,整得和华无影求自己办事似的? 第五十三章 少盟主的建议 “既然华兄如此热情,小弟我却之不恭。”傅青舟认真地双手接过割浪刀,缓缓抽出。一时水光潋滟,寒芒照眼。“好刀!”他双眼微亮,惊叹道:“如此宝刀,我又欠了华兄一个大人情啊!”“傅贤弟这是哪里话?”华无影笑道:“你不惜千里传信、邀我前来,必是有极为重要之事,只怕是有强敌在侧,手有神兵、自然底气十足。”傅青舟没有矫情,微微颔首,收下了刀。一方面,他确实缺把刀——不是琅環山上找不着,而是正如华无影所言,他之前还真没怎么关注过这“副武器”,但与吴厌一战后,他才隐隐意识到“武装到牙齿”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那些说修行不假借外物的,都是忽悠人……几个人能捡根树枝就一剑斩破云霄?真和敌人对战时,人家一剑把你刀砍断了,你还怎么打?另一方面,他其实知道,接下来不是自己要欠人情,而是华无影乃至整个武林盟,都要欠自己人情了……这刀,他收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华兄,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傅青舟将割浪刀别至腰间,同时轻声开口道:“金蝉寺旗下有个梵音寺,你可晓得?”华无影微微颔首:“听说过。”他目光微凛道:“梵音寺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好,他们遍寻散修武者、半欺半骗地让他们服下烈性丹药,成者修为大进、纳入寺中,但大部分人却会因此丢了性命。”“此事武林盟数年前便有关注,但……”他有些犹豫道:“虽说是半欺半骗,可服丹之人大多还是自愿,梵音寺并未用强,我们也不好插手什么。”傅青舟摇了摇头:“若仅是因为此事,我绝不至于找华兄。”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沉声道:“他们,在以无辜百姓的性命修行!”随后他没有隐瞒,将自己从顽石镇调查凶案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那破败山庄下的人间炼狱场景。关于秋婵的身份,傅青舟犹豫片刻后,还是和盘托出。真要对付梵音寺,武林盟免不了要与紫气仙风观联手,迟早要知道的事,自己在这遮遮掩掩也无意义。华无影听着听着,神色渐渐从疑惑转至惊愕、又从惊愕变至阴沉。“傅贤弟。”他紧紧捏着拳头:“你说的这事可不小,若是真的,恐怕整个江湖都要围剿梵音寺!这可出不得一点差错!”傅青舟说得有些口干,兀自拎起一旁茶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些茶水。“华兄,我在这指天发誓,你也未必能信。”他淡淡道:“不如你随我走一遭。”“去你们之前攻破的那個山庄么?”华无影轻问。傅青舟摇了摇头。“当初我们未能拿下法正,他离去后必会上报梵音寺高层,加上武长风武大哥也在袭扰他们其余据点,我们现在回去,那儿恐怕已被搬空、留不下一点证据。”“想要找见证据,最好寻摸一处尚未被攻破的据点、攻入其中,华兄你便能看个清清楚楚。”华无影认真听着,思索起来。随后他在房间里踱起了步,沉思不止。傅青舟见他如此模样,也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华兄是认为,我们此举容易打草惊蛇?”“我担心的是,已然打草惊蛇。”华无影轻声道:“我相信傅贤弟所说的一切,但正如你所言,那法正和尚已然逃走、梵音寺高层已然知晓此事,更重要的是,此事已被紫气仙风观得知。”他转过身,直视着傅青舟双眼,目光熠熠:“他们能在大延各地如此行事、多年来不为人知,想必与当地官员多有勾结,更不必说其身后还有金蝉寺这等大宗。”“在知晓事发、且有大宗门追踪此事时,若换作是我,必会先行壮士断腕、毁去据点,以免被人揭发,待此事风平浪静之后再说。”傅青舟微微蹙眉:“华兄所说之事,我自也想过,但……”“我所考虑的,正是抢在他们毁灭证据之前抢留下证人、证物。”他沉声道:“正所谓兵贵神速,若被他们毁灭了证据,想再对付他们,便师出无名了。”华无影苦笑一声。“傅贤弟,你可曾想过,我们并非明剑阁、亦非大延军士?”他摇头道:“纠集人手、说服他们、平衡各方利益,再去动手,加上大延各地相距甚远……这得花多少时间啊!”傅青舟一怔,随后失笑一声。是啊……这儿不是前世,更不是以前自己刑警办案。现代社会中,警方有了大案线索后,立即便能调起无数警力、闪电出击,趁着嫌犯人来不及发现、来不及逃跑,第一时间人赃并获。可这是古代。哪怕这是个颇为玄幻的世界,但其实大部分修行者的能力并未超过常人太多。“那么华兄。”他问道:“以你之见,可有好的办法?”“有。”华无影沉声道:“放松警惕、一击毙之!”傅青舟目光微亮。他立即便明白了华无影的意思,既然抢不了速度,那就先放松对方警惕、再找机会整个大的,给对方来个措手不及。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做?“我提议,傅贤弟伱随我一同回去,告知师尊此事。”华无影笑道:“此事甚大,我也做不了主,加之还要与紫气仙风观联手,亦需要师尊定夺。”傅青舟轻轻点头。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想要借助武林盟的力量解决梵音寺,肯定是得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武林盟盟主、“百臂剑仙”江百川。“但这样一来,武大哥就麻烦了。”傅青舟苦笑道:“他还在到处袭扰梵音寺据点呢。”华无影微微一笑:“傅贤弟不必担忧,我听闻金庄主与武岳老前辈关系不错,恰好可以拜托他向武老前辈送信,有武老前辈出手,那位武大哥想必不会有危险。”“只能如此了。”傅青舟点头道:“既然这样,事不宜迟,华兄,我们还是尽快上路。” 第五十四章 梵音 狼牙月。洞玄湖畔、梵音大寺。夜色中,佛堂内的光线微弱而温暖,仅仅足够照亮那一尊尊古老的佛像,以及三个坐在蒲团上的和尚。他们的脸庞被青灯映照,显得庄重而神秘,眼眸深邃如海,内含着岁月洗礼过的智慧。堂内一片幽静,只有三个和尚的念佛声在空气中飘荡。他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远古钟声,穿透人心。每一句佛号都如同一种无形的力量,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让人感到一种心灵的震颤。然而,在这份幽静之下,却隐隐透露出一种阴森血腥的气氛。佛像的阴影投射在墙壁上,形状奇特,仿佛随时可能动起来;佛像的双眼,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仿佛映照着世间一切罪恶。三名和尚的模样都十分年轻,看着不过二十来岁,他们面皮异常苍白、如同死人之色。他们的眼眸中……更多的是令人心悸之阴冷。渐渐地,一阵极为沉重的脚步声打乱了他们念诵节奏。三个和尚全都停了下来,等待着脚步声接近。不久后,佛堂大门被推开,两个高大魁梧的僧人架着一名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和尚走了进来。他们一言不发,将那和尚往地上一抛,又对着三個和尚的背影恭敬合十一礼后,退了出去、带上了门。“方丈师伯……”地上那重伤的和尚缓缓抬起头来,竟却是法正。他原本就有些胖,此时脸更是被揍成了猪头,满脸青肿鲜血。“方丈师伯、师父、师叔……”法正痛苦地伸出了手:“弟子、弟子知错了……”“不,你不知错。”三和尚正中央那名淡淡开口:“你若知错,便该自裁。”法正眼中暴出一团极为惊惧的光芒,连连道:“不……不!我,我还能为寺里办事!让、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圆喜。”方才说话那和尚淡淡道:“他是你徒弟,你说了算。”三人中最左边的圆喜和尚叹了口气。“法正啊……”他缓缓侧过脸,目光轻瞥着身后的徒弟,眼中闪烁着诡异光芒:“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作聪明、惹怒了紫气仙风观。”法正颤抖不已、不敢言语。“古正清……杀也就杀了,没什么。”“武长风,你想弄他就弄,也没什么。”“可你为何要招惹紫气仙风观?没有你这一出,她们什么也查不出来,我们也不必像如今一般,斩断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圆喜说着,又叹了口气:“法正,我是很喜欢你的,但你犯了这样的错,为师该怎么保你?”他明明模样看上去是个俊秀年轻的人,嗓音也十分年轻,但语气、神态,却是老气横秋。“师师师师父……”法正颤抖着向前扑来,紧紧扯住圆喜衣角,被揍到肿挤的双眼中泪水不停流淌:“你救救我,救救我啊!徒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圆喜叹着气,半转过身来,伸手轻抚着法正头顶。“徒儿啊。”他幽幽道:“伱犯了错,为师不罚你,今后又该如何服众?”说话间,他那轻抚法正头顶的手五指一紧,死死扣住了法正颅顶。法正瞪大了眼。“放心吧。”圆喜眼中流露出一抹悲悯:“为师会替你报仇的。”仿佛五根烧红的烙铁探入豆腐之中一般,那五根手指一点点破开法正头顶上的皮肉,伤处滋滋冒出血雾白烟,法正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整个人疯狂抽搐了起来。不久后,那五指完全没入法正颅顶,他的眼中也终于没了焦距、不再挣扎,只剩下身体本能的抽搐反应。随着圆喜抽回沾血的手,法正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七窍中开始缓缓淌出脓血,头顶五个血洞更是漫出了一地红白之物。“圆悟师兄、圆净师弟。”圆喜将鲜血淋漓的手掌合十,冲身边另两名和尚一礼:“事毕。”三人中央的圆悟和尚微微颔首。另一名和尚圆净微微一笑:“两位师兄,接下来我们该如何?”“三年。”圆悟淡淡道:“慧觉大师已有指示,三年内不得再动。”圆净的笑容变得有些阴森:“那紫气仙风观?”“把法正的尸首交给她们。”圆悟平静无比:“此外,再找几个替罪羊、拿去平息她们怒火……其余的事,大师会替我们解决。”圆净微微低头合十:“是。”另一边,圆喜却眯起了眼:“师兄,还有那三个小崽子呢?”圆悟缓缓偏过头,看着自己这位师弟。他的眼神淡漠如水,仿佛一潭沉静了百年的死水,从其中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感情,看得圆喜微微缩了缩脖子。不用师兄开口,圆喜立即明白了:“知道了师兄,这点小事,我来摆平。”“嗯。”圆悟不再说话,闭起眼,继续开始颂念佛经。圆喜则是站起身,拖着法正的尸体,走出了佛堂。佛堂门外,方才那两名高大僧人正侍立一旁,见到了他,连忙合十鞠躬行礼。“把这具尸体交给法嗔。”圆喜沉声道:“他知晓怎么做。”两名高大僧人一言不发,低头应下,其中一人接过了法正尸体、扛到肩上。“另外……”圆喜淡淡道:“让法嗔动点脑筋,想办法弄死顽石镇上现身那对男女,还有武长风……记住,那女人是紫气仙风观的,一定要让她死得没有痕迹。”“不要暴露身份、不要引来怀疑。”“这件事,你们二人与法嗔同责,一旦出了错漏,法正便是你们的下场。”两名高大僧人眼中平静如常,再次行礼回应。随后,他们便扛着法正尸体沉步远去。他们走得很慢,脚步声沉重如山,每一步踏下,足底青石板都会微微一震一颤,仿佛这两名僧人体重千钧一般。随着他们渐渐走远,圆喜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三年……”他恨恨地自语道:“这具皮囊怕是顶不了三年……”天空中阴云飘忽,遮住了狼牙弯月。寺外湖面涛声阵阵,却似无数人低哑沉闷的哭号,永不停歇。 第五十五章 绝世老好人 天蒙蒙亮,风蒙蒙吹。傅青舟与华无影一人一匹马,疾驰在官道之上。这已是他们上路的第三日,堪堪出蜀。这个速度……有些慢了。不是他们赶路不认真,而是华无影一直在耽搁时间。他……实在太乐于助人了,已经远远超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程度,连傅青舟这种自称少侠的人见了都有些汗颜。街边碰见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华无影要下马,买糖哄娃、带小孩去找爹妈。夜晚住客栈,听见楼下吵架的夫妻,他要下楼劝架,听闻人家家事后,次日一早还额外花了两个时辰跑去帮人家解决。官道上碰见驴生了病、拉不动车的赶集老农,他不惜用自己的骏马拉车,绕路将老农送到集市上。如此种种,三日来傅青舟见识了不少。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做好事嘛。现在他也明白了,为何当年初初见面,华无影直接就传了自己一套剑法——这是人家的日常啊!这也导致了他们原定的行程大大拖慢。从眉峰城到武林盟所在的洛邑,本只需要五日行程,但如今看来,恐怕七日都未必能到。“华兄,我有一事不明。”策马狂奔中,傅青舟朗声喊道:“你来的时候也没花这么多时间啊!”“傅贤弟,实在不好意思啊!”华无影大笑回应:“不知怎的,和你同行一路,碰上的事特别多!”傅青舟:“……”好家伙,合着还是我的问题了?他忍不住又道:“华兄声名在外、却如此乐于助人,但江湖险恶,莫非不怕仇家借机对你下手?”“哈哈哈,多年前师尊便是这么说的!”华无影笑道:“因此他才传了我流风剑法,以守为攻,哪怕碰上七境高手,我也能逃得掉!”傅青舟是真无语了。也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上闯出大名声了,人家是行侠仗义、江湖留名,他是干脆满大街扶老奶奶过马路,恐怕民间传颂他大名的都不少。正说话间,官道前方隐隐出现了一个跪在路边、不停磕头的行乞之人。傅青舟一看便知晓,华无影又要出手了。果不其然……“傅贤弟且慢!”华无影一拉马缰:“我去看看!”傅青舟苦笑一声,也只得扯慢马匹,跟了过去。两人跳下马,走近了乞丐。傅青舟还是留着心的,他飞快地打量了一遍这乞丐——这乞丐身上满是尘土、又脏又臭,头发胡子大约有几年没打理过了,乱糟糟一团,蝇虫绕飞。这乞丐满嘴烂牙、手掌皮肤皲裂、额头上一层厚茧,破烂衣衫下能瞧见他那干瘦如柴的身躯,种种迹象表示,这确实是个日夜乞讨、吃不饱穿不暖的乞丐。如此一来,傅青舟稍稍放下了心。华无影则是露出温暖笑容,来到乞丐面前半蹲而下:“这位大哥,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乞丐张开嘴,喷出一团臭气,哑声道:“我,我饿……”华无影被熏得微微皱眉,但仍然保持着笑容:“好,你骑我的马,我带你去附近镇上——对了,你身体可还健康?若是健康,我为你找份工。”说着,他便伸手去扶人。乞丐分明一怔。随后他低下头,喃喃道:“我……我只会……”“杀人。”吐出最后两个字时,他声音分明变得无比艰涩。与此同时,华无影搀扶他的手也刚刚触及,乞丐闪电般出手,袖中铮地弹出一柄短短袖剑、刺向华无影胸口!华无影脸上笑容还未褪去,背上木剑已然出鞘。流风剑法第一式,迎风回浪。木剑荡开了袖剑,他的身影亦倏然后退。但等待他们的杀招不止如此——就在乞丐出手的瞬间,官道周围灌木林中唰唰唰又飞跃出十数道人影!傅青舟叹了口气。防不胜防啊……“这乞丐是真乞丐,只是真乞丐也能是杀手呢。”他一边感慨道,一边解下了背上大弓。华无影同时退至他身侧,无奈一笑:“傅贤弟,被你一语成谶。”没有废话的时间,众杀手已然赫然攻来。他们不知道这群人是何来历、为谁而来、目的如何,但来都来了,自然要打。刚交上手,他们便发觉这些杀手并非特别厉害的高手,几乎全都是四境。傅青舟亦意识到这些人并非细雨阁杀手——他们没有穿那象征性的红衣、没有用细剑,应当是江湖上其余的杀手组织。下一秒,他的目光与华无影撞上了。两人是第一次联手对敌,但这目光一碰,却立即生出了默契。“弓长寸强!”华无影喊出了之前赠刀时说的话,傅青舟顷刻会意,足尖一点、便向外围而去。有数名杀手想要追砍于他,却听战场中铮地一声——华无影背上铁剑出鞘,飘飘荡荡地卷来,轻易将那些追砍的人卷回了自己身边。他早已将那流风剑法前两式练至化境,不仅能守、更能缠人,这群杀手在他精妙剑法环绕下根本走不掉。虽然这剑法攻势温和、难以伤人,却是以一人硬生生困住了十数名杀手、更令他们无法伤及自身。另一边,傅青舟几步踏远,抽箭上弓!嘣嘣嘣几声弦响,那边几声惨叫,数名杀手皆被羽箭刺中要害、飙血而倒。对付这些普通杀手,他才不舍得用铁箭呢……华无影缠守、傅青舟狙射,前后不到一盏茶功夫,在场杀手便被清了個干净,只剩下那名乞丐,他最为灵活猥琐,一直躲在其他杀手后边,直到所有同伴倒下,才完全显露出了身影。傅青舟目光平静、毫不客气,又是一箭射出!却听叮地一声,竟是华无影一个闪身,挥剑荡去,将箭荡开!傅青舟懵了:“华兄你干嘛呢?我没想杀他啊,只是伤他条腿、留个活口罢了。”乞丐也懵逼了,站在原地、看着替自己挡下一箭的华无影,一时不知该逃还是该继续动手。“傅贤弟,你方才说了,他是个真乞丐。”华无影微微一笑,侧身看向那乞丐:“一个身怀技艺的武者,若无苦衷,又怎会沦落成为乞丐?他若常常杀人接单,又怎会如此清贫?”说着,他走向了乞丐,眼中满是温暖:“你不常杀人,甚至不曾杀人,你说自己只会杀人,但方才见着同伴被射杀,伱双目中只有恐惧、于是不停躲闪,再不出手。”“你……究竟有何苦衷?我能否帮你?”他背对着阳光,光芒透过他修长身影照映在了乞丐身上,仿佛一个从圣光中走出的仙人。乞丐呆若木鸡,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中无声流出热泪。“我……我是被逼的……”他重重一脑门磕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傅青舟目瞪口呆。龙大悲当年要是见了这货,会不会直接收他当义子?在他脑海中,烟鬼抓狂无比:“还特么能这样?!” 第五十六章 信 乞丐滑跪后,很快供出了自己知晓的情况。他个人嘛……倒是很简单的一个事,他得罪了江湖上一位前辈,人追着他打,打得他妻离子散,随后又羞辱于他、要他当五年乞丐,否则就废了他、杀了他妻儿,他无奈只得照做。是近日有人找上了他,告诉他,只要他以乞丐身份去杀一个人,就能帮他与那前辈说和。至于那个找上他的人……“他来时一身黑衣、蒙着脸面,我不知道他来历。”乞丐羞愧地说道。傅青舟在一旁目光熠熠:“随便来个人说话你就信?他总得有什么证明自己身份或能力的东西吧?”“他……”乞丐低声道:“他修为很高,又说出了我与那前辈的一切恩怨,我不得不信。”傅青舟眯起了眼。华无影一旁问道:“那前辈是何人?或许我武林盟亦能替你调和关系?”乞丐眼睛一亮:“武林盟?你、你是……”傅青舟笑笑:“他是武林盟少盟主,你多少该听过他名字吧?”“是您!”乞丐又惊又喜,连连磕头:“请少盟主救我!”华无影连忙去扶,也不再问杀人者是由谁指使一事了。傅青舟在一旁无奈苦笑起来。不久后,华无影与那乞丐终于聊完,大概是承诺了之后会出面调和他与那前辈的关系,乞丐千恩万谢地离去,离去时还不忘收拾了一番地上其余杀手尸体。待人全部离开,傅青舟这才淡淡道:“华兄,对方该是冲你来的。”华无影也颔首道:“若非如此,他们不会刻意选择一名乞丐。”“你不问问是谁指使的?”傅青舟挑眉。华无影摇了摇头。“我武林盟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吸纳大量中小门派,势力扩张极快,其间也难免得罪人,想要害我们的人太多了,问不过来的。”他笑道:“与其计较这些、锱铢必较,不如多行仁善之事,自可化敌为友。”傅青舟感慨道:“我确实做不到你这样。”“傅贤弟不必介怀,你有侠义之心、爱憎分明、杀伐果断,在我看来是更好的。”华无影微笑如常:“如我这样的人,背后若没有师尊、没有武林盟,怕是早就被人暗算至死了。”这老兄自我认知倒是很明确嘛……傅青舟没再说什么,拍了拍马背:“继续赶路?”“当然。”华无影颔首。他们没注意到,就在他们策马而去之后,官道旁密林里,隐隐出现了一個人影。他一身黑衣、蒙着脸面,几乎完美地与阴影融为一体。“有点麻烦啊……”黑衣人兀自喃喃道:“一个擅守、一个擅攻,十几个四境也围不死他们……但上哪去找那么多五境以上杀手,还要不暴露身份?”“细雨阁……要请动他们,还得拿出足够价值的秘籍……”“算了,至少针对武林盟少盟主动手,没引起更多怀疑,但也不能真惹上武林盟……唉,真烦,我又不是法正,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鬼点子……”思忖一番后,黑衣人忽然笑了起来。他手一翻,指间竟出现了两支缠着黄符的铁箭。“还好,贫僧虽无妙计、却有妙手~哈哈哈哈……”他轻笑一阵、腾身跃起,轻飘飘仿佛一片羽毛,足底连片尘烟都未扬起,呼吸间人便已然飘飞数十丈之远,几似御风而去。-----------------武林盟所处的洛邑,距离蜀地有近两千里之遥。不仅远,而且路极为难走。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地山多路远,即使是官道,也得依山绕峰、九转十八弯。两千里,以当世武者的身体素质,全力策马其实两三日便可到达,但若换作是蜀道,这日子难免得再翻个番。傅青舟与华无影二人出了蜀地后,总算再没碰上太多需要帮助的人,行程也加快不少,终于在第二日夜间来到距离洛邑不足五十里的小镇。春日雨多,黄昏过后又哗哗下起了大雨,两人只得放弃了连夜直奔洛邑的打算,在小镇投宿。洗漱过后,傅青舟回到房间,却见华无影坐在灯下,手边摆着一些信纸,认真看着。“咦?”傅青舟微怔:“华兄你这是哪收到的信?”“呵呵,傅贤弟,你糊涂了。”华无影笑道:“此地距洛邑如此之近,早已经是我武林盟势力范围,我俩一入镇,怕是师尊便已晓得了。”“方才你不在时,我有师弟前来,送来了一些寄给我的信。”傅青舟恍然,走近一看,那桌上竟摆着不下十余封信。“我去,伱这来回蜀地一趟也就半个月吧?一下子这么多信?”他感叹道:“你朋友不少啊?”“傅贤弟见笑了。”华无影无奈一笑:“其实……”他将一封信递来:“你看看便知。”傅青舟好奇地展开一看。“华兄,自昔年一别,迄今已载余矣,吾心犹念汝,挥之不去。如有机缘,吾欲往洛邑寻汝,汝应知吾心之所向。江湖儿女,情深意长,此身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字迹颇为娟秀,能看出是个女子所书。傅青舟八卦之心大起:“嚯!情书啊!人家要来找你呢!”华无影无奈地又递来一封信。展开一看……“华郎,吾父禁我寻汝,道江湖之人皆非善类,然吾心中不信此言。吾深信汝必能善待我,汝乃我之良人也。吾心切切盼汝能来,吾思汝甚深,愿汝闻吾心声。提笔于此,含羞而言。”看字迹,又是另一个女子了。傅青舟瞪大了眼:“唉哟喂,华郎!”华无影苦笑摇头不止。“可以啊华兄,风流啊!”傅青舟竖起大拇指:“这儿不会全是情书吧?”“八成都是……”华无影扶额道:“其实我与她们并不熟稔,只是偶尔帮过,但她们似乎总是会错意……”傅青舟哈哈大笑:“你个中央空调大暖男,又是堂堂少盟主、长得又帅,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什么中央空调大暖男,华无影自是听不懂的,但他知晓自己被取笑了,只能不停摇头:“莫再取笑、莫再取笑了……”傅青舟又笑着拾起一封桌上封着的信封,上边还有淡淡香气,一看便又是某个女子寄来的。“我看看?”他笑问。华无影撇撇嘴:“看便看了,但傅贤弟得与我一起,写些拒绝她们好意的回信。”“当客服啊,行行行,没问题。”傅青舟笑道。说着,他撕开了信封。封口一开,一张纸轻飘飘落出,他眼疾手快夹入指中,随即笑容僵在了脸上。信里的却不是信纸、而是张黄符,符上红字鲜艳。傅青舟认得这个符。这是……同燃符。 第五十七章 秋婵被抓了? “同燃符?”华无影的神色分明有些发懵。此前傅青舟讲述他与秋婵追查梵音寺一事时,并没有将同燃符这种小事告诉他……毕竟没用上嘛,只是个小插曲。此时他也没与华无影解释,立即摸出了自己怀中另一张同燃符。自己身上这是母符……傅青舟手一扬,同符顿时燃起青烟,转眼间火光便完全吞没了符纸,前后不到一个呼吸,火光连同符纸熄灭、化作青烟。与此同时,信封中落出那张同燃符亦燃起火焰,与母符前后脚燃尽。“这是秋婵身上那张符。”他转过脸,沉声对华无影道。华无影立即明白,眼中精光一闪,飞快地拆开掉出黄符的信封,里边果然还有一张小小信纸。“两日内,青草泽。”“见信者来,不可告知他人,否则持符者立死!”信纸上的字二人一眼便看尽,随后对视一眼,眼中尽是肃然。“华兄。”傅青舟眯眼道:“快去找给你送信的师兄弟,弄清楚这信是谁送来的!”华无影颔首,没有犹豫,飞快起身出屋。而傅青舟也没有犹豫,立即开始收拾东西。当他重新装好精干短装、携好兵器之后,华无影也重新推门而入。“那封信,不是送来的。”华无影低声道:“师弟不记得那封信——那是有人悄悄塞到他身上的。”傅青舟眯起眼:“你们武林盟弟子修为都不差,能被人无声无息塞了封信到身上也察觉不到,对方不简单呐。”华无影却注意到他已然全副武装:“傅贤弟,这是要赴约?”“当然。”傅青舟颔首:“我知道这多半是个陷阱,但秋婵曾与我并肩作战、生死相托,就算是去看一看她是否真的出事,也该赴约。”华无影笑笑:“傅贤弟果然讲义气——那为兄自也不能退缩。”没等傅青舟拒绝,他便摆手道:“信上写了,见信者来——对方又是将信塞到我师弟身上送来,便说明已然盯上了我,我自是要去的。”傅青舟抿了抿嘴,随后轻轻点头。他不矫情,有了华无影这个强大助力,接下来做事自会轻松许多。“华兄可知晓这青草泽何在?”他问道。华无影嗯了一声:“此去南面三十里左右,是一片荒芜沼泽地。”傅青舟思忖片刻,低声道:“去是一定要去的,但不能就这么去。”“噢?”华无影微笑:“傅贤弟,是想借我武林盟的势?”“不。”傅青舟摇头:“这儿距离武林盟如此之近,对方却依然大摇大摆前来,我想若是请了武林盟师兄弟们相助,对方必然知晓。”“所谓‘不可告知他人,否则持符者立死’,我想这不会是一句戏言。”华无影深以为然:“所言极是,那么傅贤弟,计将安出?”傅青舟眨了眨眼:“华兄久居洛邑附近,想必对这周边十分熟悉了解吧——你知道,这儿的星云商会据点在哪么?”华无影自然是知晓的。武林盟是这方圆百里真正的地头蛇,任何其他势力要在此地扎根,自然免不了要拜过码头。据他所说,这小镇上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星云商会据点,大据点自是在不远的洛邑,但镇上还是有联络人的,找到联络人,有任何需求自然都能交易。“你若是想找星云商会买情报,那可不便宜。”华无影引着路,轻声道:“他们的价格,比千方百晓楼贵了两三倍不止。”傅青舟挑眉:“那这儿有千方百晓楼的人可以买情报吗?”华无影苦笑:“也在洛邑城,但他们不像星云商会那般乐意出卖情报、反应怕是没那么快,但你若是卖情报给他们,他们倒挺乐意。”傅青舟笑笑:“那便是了,我想要的不仅仅是情报,还有别的——既然要做生意那就找一家门店做吧,我在他们家还有八折优惠呢。”“噢?”华无影也笑了起来:“看来傅贤弟也是他们家的白方客卿了?”说着,他不知从哪摸出块铁牌晃了晃。傅青舟一眼便看出这与自己那块星云令一模一样,顿时拍了拍脑门:“就是了,华兄你名声和本事都这么大,人家怎么可能不拉拢你?”小镇的星云商会联络人,是一家药店老板。此时已然夜深,天上哗哗下着雨,药店自是早已关门,华无影笃笃笃敲着门,傅青舟则是抬头看着店门上那被打湿的牌匾。确实,在牌匾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三圆相扣的图案,与星云令上一致。“谁啊这么晚了?”门里传来不耐烦的喊声,随后门板被轻轻移开,露出了一张橘皮老脸。华无影没有展示星云令,只是笑了笑:“王老板,是我。”“唉哟,少盟主!”药店老板一怔,随即立即堆起笑:“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让其他人来说一声不就好了?”说着,他连忙搬开门板,将人请了进来。“不,王老板,今天不是为了抓药来的。”华无影笑道:“是我这位兄弟,想要做些交易。”说着,他指向了傅青舟。一听见“做些交易”四字,王老板瞬间明白了,脸上笑容一转,变得有些矜持,冲傅青舟拱了拱手:“原来如此,不知这位少侠有何需求?”傅青舟目光微凝:“我要先买些情报。”王老板脸色一僵,轻咳一声:“少侠,少盟主没和您说吗?我这不是据点,小老儿我只是個联络人,您若要情报,得传书洛邑、才知有没有您所需的情报、又是如何报价。”“可以,不急。”傅青舟笑道:“只要明日之内能传来,一切都好说。”那送信之人要他两日内赶到青草泽,那便是来得及。“好,这没问题,但……”王老板市侩地露出一个猥琐笑容:“连夜赶路加工,这可得加钱。”傅青舟笑着取出了星云令:“我有这个。”“原来是商会客卿。”王老板脸上笑容不变:“八折可以打,但该加的钱也得加。”“这没问题。”傅青舟颔首道:“你们尽管加钱——另外除了情报,我还有别的生意要与你们谈一谈。”王老板应了一声,麻利地点起了油灯、从柜台下取出纸笔。“客卿尽管说。”他眯眼笑道:“只要您价给够,那便没有做不成的生意。” 第五十八章 情报 “首先我要知道,紫气仙风观观主白河真人的弟子秋婵,她最近五日在何处。”“我还要知道蜀地武窍巅峰高手武岳的儿子……武长风,他最近一切行踪。”“还有,我要……”随着傅青舟口吐连珠,那边王老板的纸上也记下了一行行字。一旁华无影见了,忍不住插嘴:“傅贤弟,你这钱……出得起么?”傅青舟笑笑:“星云商会不是什么都收么?我钱不够,可以用别的东西填啊。”王老板也在一旁插嘴道:“就是了,无为观唯一传人,怎么可能出不起钱?”此话一出,傅青舟一惊:“等等,你知道我身份?”“唉哟,客卿您这话说的。”王老板猥琐地笑道:“咱这星云商会白方客卿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望眼天下,也不过一百多不到两百之数,每一个人的名字身份,咱们都是要牢记的。”“您的模样相貌我虽未见过,但却并非小老儿我之前知晓的任何一名客卿,自然便只能是近日刚刚加入的了——近一年来、符合你年龄相貌的,便只能是傅少侠了。”傅青舟笑笑,摇了摇头。这星云商会的本事有点强啊……没想到居然还有信息库?“行了,我的需求你都记下了吧?”他问道:“可以联络洛邑据点报价了。”“好嘞!”王老板麻利地折起那张纸,笑眯眯道:“少盟主、傅少侠,两位可以回去客栈等待,明日东西一到,咱们便送上门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呐。”傅青舟却摇了摇头:“不,我就在这等。”王老板笑笑:“行,那二位便在此等待,小老儿我传信去也。”说罢,他便一路小跑、往药店后院钻去。华无影长舒一口气,问道:“傅贤弟,听你方才所问,你是怀疑对方并未擒获秋姑娘?”“是。”傅青舟点头。不用多说,寄信之人必是来自梵音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个能够悄悄然混进武林盟地盘、将信塞到武林盟弟子怀中的家伙。能够无声无息地塞东西、就能无声无息地偷东西。无论怎样,他必须先确定秋婵是不是真的被人抓了,如此在面对敌人时,心中也能够有底。而且既然来了,武长风的情报自然也要问问。至于其他的东西……不过是多做些准备罢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柜台上的油灯渐渐燃尽,窗外雨声渐熄。王老板一直没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亲自策马赶去洛邑了。直到天蒙蒙亮时,后院才重新传来了脚步声。随后帘子掀开,走来的却不止是王老板,还有一个风风火火的中年人,这人拎着一包裹东西,一见华无影,便将包裹塞到王老板手中,哈哈大笑抱拳:“少盟主!”华无影起身抱拳回礼:“是陈掌柜,您怎么亲自来了?”那被称为陈掌柜的望向傅青舟,笑道:“傅少侠的生意可不小,我怎么也得来一回。”傅青舟挑着眉,便见那边华无影介绍道:“贤弟,这位陈大河掌柜,乃是洛邑星云商会据点负责人。”“好说好说。”陈大河一屁股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笑道:“先说情报吧——傅少侠要的情报,我们都有,但我有个建议。”傅青舟眨了眨眼:“噢?陈掌柜请讲。”“不怕告诉您,我们的情报,其实也是从千方百晓楼买来的。”陈大河坦然道:“他们楼内有十分厉害的情报分析师,已根据少侠您在做的事、所需的情报等推测出了一些东西,我个人建议您直接购买分析后的结果。”傅青舟愕然,看向了华无影。华无影会意,笑道:“陈掌柜,千方百晓楼可不会主动做这事,怕不是你要求的吧?”“哈哈哈哈!”陈大河笑声如雷:“做生意嘛,当然要想客人所想!”傅青舟这下明白了,原来是想赚更多钱啊……这就像你去电脑城给初中老弟买张普通显卡,结果等出来时,手上已经为全家人配了五台全家桶……他不动声色,笑了笑:“不急,陈掌柜先说说,我所需的情报是何价格?”“六百两银子!”陈大河含笑道:“这六百两,买的全是紫气仙风观弟子秋婵的行踪,至于那位武长风的行踪其实不难打听,便算我送的了。”傅青舟一听便咂舌,确实贵得离谱啊!就想知道個妹子的行踪,你丫的要六百两银子!难怪你家生意做这么大!但海口都放出去了,自然不能退缩……不过没等他开口,陈大河便已然老辣地看出了他神色微微变化,笑道:“但如果傅少侠直接购买推测出的结果,咱们就收您一千两。”说罢,他还挤了挤眼睛:“不怕告诉您,若是您想要靠自己推测出结果,所需的情报加起来,可远不止这个价!”“对了,加上少侠您所需要的其他东西,一共一千五百两,打上八折,一千二百两一口价,如何?”傅青舟挑了挑眉:“就六百两,告诉我秋婵和武长风的行踪。”说罢,他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本书、拍在一旁桌案上。这正是“欺风迷影箭”的秘籍,他带在身上不过是为了时不时练一练,但其实书中内容早就已然记下。陈大河脸色并未变化,他笑着取过书、翻看了开头,便轻轻颔首。“百余年前,由漠北洪家前两任家主所创弓术,商会评级甲级甲等,之前所留皆为残本,此乃补全完本,价值八百两。”他抬起头,笑道:“少侠此秘籍,只够情报所需。”傅青舟打了个哈欠:“其他东西值五百两对吧?加上六百两的情报,总共一千一,打个八折,八百多不到九百,陈掌柜你给抹个零呗?”“这……”陈大河嘿然一笑:“傅少侠,咱这已经是打过折了的。”“喂喂,几十两银子的事,就别计较了呗?”傅青舟摊手道:“你说我的秘籍值八百两,我说它值九百两……这东西没个准确定价,大家都知道里边肯定有水份,咱们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争嘛。”一番不是很有意义的讨价还价后,陈大河苦笑着摇摇头:“行吧,成交。”说着,他便递来一张纸:“这便是少侠所需的情报。”这陈大河似乎并没因为被讨价还价而特别不喜,大概是觉得客人看了这便宜情报后,多少还是需要那分析结果的。傅青舟接过纸,摊开一看。“五日前,秋婵奉师命、携三名师妹,于紫霄峰下见一背尸僧人,随后与僧人短暂交手、双方皆未受伤,此后秋婵与师妹带走僧人背来之尸、返回紫气仙风观。”“四日前,秋婵独自离观下山、赶往蜀地。”“两日前,秋婵于蜀道旁小客栈休憩时,一箭破窗而入、箭上有纸。”“此后,秋婵掉转马头、策马西去,行踪暂不可知。”傅青舟挑起了眉,继续向下看去。下边记录的,便是武长风的行踪了。“五日前,武长风于府河省小石村附近无名山丘救出数名年轻男女。”“三日前,武长风遭遇一神秘高手截杀、传书其父,飞鸽遭神秘高手射杀,随后武长风策马赶往蜀地。”“两日前,神秘高手忽然退却,武长风于野外遇一箭擦身,箭上有纸。”“此后,武长风掉转方向、一路西奔,行踪暂不可知。”傅青舟看到这儿,笑了。华无影也在一旁看着,微微蹙眉:“有人在刻意引导他们、再将他们绑走?”“我说呢……”傅青舟低声喃喃道:“原来如此。”陈大河耐心地等他看完了情报,这才问道:“少侠,是否考虑再将推测结果买下?我可以再给伱便宜一点。”傅青舟却冲他笑了笑:“不必了——答案我已然知晓。”说着,他拎起那陈大河带来的包裹:“这就是我要的其他东西吧?你方才说秘籍可值千余两,那么算上这些,就差不多了?” 第五十九章 帷幕 傅青舟与华无影离开药店时,陈大河还有些没缓过味来。他震惊地看着两人背影,追问道:“真不要啦?!”傅青舟笑着扭头道:“不要了。”“不是,嫌贵咱可以砍价啊!”陈大河痛心疾首:“傅少侠,这个这个……这个情报对你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重要,你若是不买,要吃大亏的!”这话一出,华无影都有些动心了,小声劝道:“傅贤弟,陈掌柜一向不喜欢骗人,要不考虑一下?你若是没钱了,可由为兄来出钱。”话说都到这份上了,傅青舟只能无奈一笑:“华兄,他那推测结果,我已经知道了。”“怎么可能!”陈大河大惊,扭头一瞪药店王老板:“老王,你没藏好情报?!”王老板一脸懵逼与委屈:“什么跟什么啊?”傅青舟失笑:“陈掌柜……是我自己推出来的。”他走回两步,在陈大河耳边轻声道:“你一直向我兜售的情报,无非是梵音寺法嗔盗取我与秋婵身上信物、误导我们共同前往青草泽、并在那处布下天罗地网,是么?”陈大河无比惊愕:“你……”“谢过陈掌柜了。”傅青舟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头:“之前我还只是推测,但您的表情让我知晓,我猜对了——这笔生意,很值当。”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大笑离去。陈大河呆立原地,直到两人背影消失,他才无奈一笑。“掌柜的?”王老板在一旁小声道:“他和你说了什么?”陈大河摇摇头,苦笑道:“咱们这位客卿,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啊。”屋外,天色已明。华无影好奇无比:“傅贤弟,你说你已然知道了千方百晓楼推导出的结果?”“当然。”傅青舟笑笑,将此前说与陈大河的话又说了一遍。华无影亦是微惊,随即更为好奇疑惑了:“若只说是误导、陷阱,倒是好猜……但你怎么判断出敌人是那法嗔?”傅青舟冲他笑道:“华兄也听过法嗔的名字?”“略有耳闻。”华无影颔首:“他乃是蜀地有名的贼僧,他虽修为平平,但一身轻功十分可怕,更有一双妙手,多年来盗取财宝无数,却无人能抓得住他。”“是了。”傅青舟颔首道:“两余年前,我一度想要通过追踪通缉悬赏上的人赚钱,那时我便见过法嗔之名。”“后来知晓了梵音寺一事、又遇上了法正、法缘他们,自然也就想起了这位‘法’字辈的‘高僧’,对他的本事自也知晓一二。”“从星云商会提供的情报来看,秋婵、武大哥,皆是两日前接近蜀地后忽然接到飞箭传信、随后掉转了方向,向我们这个方向赶来……”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箭筒:“华兄可能不知,我筒中的箭,少了两支。”华无影一惊。“说来好笑,这些铁箭,每一支都是我自己打的,有些箭上更是缠了黄符,我称之为符箭。”傅青舟笑道:“我嘛多少有些抠门,射出去的箭,只要有机会我都得想办法收回来,因此这箭筒中有多少箭、尤其是符箭……我心里门清。”“之前我们路遇杀手后,箭筒里便少了两支箭,我当时倒也没怎么放心上……”华无影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恍然道:“如今你怀疑,是那法嗔盗了你的箭?”“是。”傅青舟道:“我虽不知他是如何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形下盗走我箭,但想必秋婵、武大哥都是见了唯我持有的符箭后,以为我被擒获,因此这才被其误导。”“一旦往盗箭方向去想,再往梵音寺身上一扯,便想到了法嗔之名——毕竟江湖上擅长偷盗的和尚也就这一個,此后再联想到秋婵、同燃符,多半便是这法嗔了。”华无影颔首:“秋姑娘身上的同燃符,也是在与那僧人交手时被盗的!”“不错。”傅青舟点头:“我想,多半是梵音寺察觉到紫气仙风观要针对他们了,于是派人弄了些替罪羊、送去观里,想糊弄过去……秋婵气性大、与其打了起来,却不知对面是个贼僧,将她重要的东西顺了走。”华无影听到这处,又微微蹙眉:“紫霄峰、蜀地、洛邑……这几处皆相隔上千里,即使法嗔轻功绝顶,却又如何在几日间往复来回?他不会累的么?”“这一点,我们暂时不必考虑太多。”傅青舟摇头道:“至少我们能够知晓,秋婵现在恐怕是没事的。”“但若是他们去了青草泽,恐怕就危险了。”华无影道。傅青舟面色也微微肃然:“是,但他们两日前从蜀地出发,想赶到青草泽,也得两日多时间。”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回了下蹋客栈,二人骑来的马匹就在客栈旁的马棚里嚼着草粮。聊到这儿,华无影便笑了起来:“如此,我们便不能再作耽搁,该立即动身了。”“不错。”傅青舟冲他挤了挤眼:“当然,只要秋婵不在法嗔手中,那所谓的‘持符者立死’自然也不作数,华兄,还请伱留信一封……”“呵呵,这是当然。”华无影笑道:“但若我们一队人马前去,只怕惊了法嗔、令他逃走,对不对?”“正是。”傅青舟眯眼笑道:“所以,他们得慢一些。”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没有问题。”华无影颔首:“此后我们拜托师尊料理此事,若有个活口在手,也会方便许多。”接下来的事自不必多说。华无影留信一封、交于武林盟师兄弟之手,随后二人策马南去,一路狂奔。出发时刚刚天明,来到青草泽附近时,日头甚至未上三杆。一眼望去,前方尽是大片泽地。阴郁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区域,大片湿地沼泽泛着一种深沉的墨绿色。沼泽中散布着一些灌木,它们曲曲折折,形态各异,犹如一群鬼魅般的舞者,在荒芜中肆意狂舞。这些灌木的枝叶凋零,向着天空伸展出尖锐的枯枝,偶尔几只漆黑乌鸦低飞掠过,它们尖叫着,声音凄厉而刺耳,像是在为这片死地唱着挽歌。微风吹过,带来一阵阵阴冷而潮湿的气息……这里分明没有大树遮蔽,阳光亦无遮挡,却根本感受不到分毫暖意。“这里便是青草泽?”傅青舟跳下马,嗅了嗅。腐朽、腥臭……这儿死过很多东西,只是不知是人还是动物。华无影同样跳下了马,他蹙眉道:“此处往前,随时可能踏入深沼之中无法脱身,除非有法嗔那样的轻功……”傅青舟眯起眼:“无妨,只要是有大片灌木之所在,地下必有厚实泥土供他们扎根,我们往那儿走。”说罢,他带头一个腾跃、来到了前方数丈一处灌木较多之地。果然,当他落地时,脚下传来了扎实的啪嗒声。华无影颔首,紧随而来。二人沿着灌木生长所形成的天然指引、一路深入。“慢着。”又一次落地后,傅青舟忽然按住了华无影肩头,看着不远处一株半枯的树完上、大群忽然飞起的乌鸦,低声道:“有人。” 第六十章 法嗔 “嘿嘿嘿……”就在二人停下脚步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坏笑。循声望去,却是那株大树树冠间隐隐出现一个黑衣人:“你们不讲规矩啊。”那人几个腾身、形若鬼魅,眨眼间便来到了数丈之外,轻飘飘地落在了沼泽地上。他没有踩在坚实的泥土地上,而是就这么踏在了松软的沼地上,但那沼地却丝毫反应也没有,足见此人轻功之高绝。“我不是说了么?不能让此事告知他人。”黑衣人冷笑道:“但你们先去了星云商会、又留信武林盟,真以为我不晓得?”傅青舟冷目以对,淡淡道:“那你倒是把秋婵带出来,杀给我看啊。”黑衣人呵呵一笑:“你猜得不错,我确实没有逮住她——但她已早你们数个时辰来到此地,已然被我坑杀了。”傅青舟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说坑杀了武大哥我还能信几分,秋婵?你要杀了她,自己也得扒层皮,还能好好站这和我说话?”黑衣人:“……”“行了。”华无影打断了两人的相互嘴炮,他冷冷地抽出背上铁剑、直指黑衣人:“法嗔,你引我们来此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说两句狠话,你知晓我们通知他人了还不逃走,究竟有何打算?”“连贫僧身份都知道了啊……”黑衣人摇了摇头,那仅仅露出的一双眼中阴恻无比:“星云商会没事可不会将秘密卖出,至于武林盟……我都知道你们送信了,莫非还能让那信落入江盟主手中?”傅青舟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冷笑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梵音寺总不能天真到以为可以完全隐藏自己吧?你猜我有没有后手?”“他妈的……”黑衣人法嗔低声怒道:“我就说这事交给我来办未必能办好……算了,把伱们全都杀光,自然死无对证!动手!”刹那间,傅青舟、华无影二人身侧沼泽地轰然炸开!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一身污泥,就这么赫然跃了出来,手中各自一柄大戒刀,迎头劈下!“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妙计呢,就这?”傅青舟眼中精光闪烁:“华兄,替我挡住他们!”不用他说,华无影铁剑已至。剑光如白虹,轻灵而平缓,拨向那两柄戒刀。傅青舟看也不看,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华无影,抽箭上弓,一箭离弦!这一箭直指法嗔,包裹着黄符的铁箭在空中发出鸟鸣般的轻响,眨眼间便来到法嗔面前。法嗔却是冷笑一声,轻轻跃起,足尖在铁箭上一点,就这么借力腾空而去。“你的朋友快来了,我还要去杀他们呢……别送了噢!”说话间,他已如大鸟一般,在周边灌木、树木上轻点着,鸿飞冥冥。“傅贤弟!”这一边,华无影一人一剑独抗两敌,大声喝道:“我可以应付,你去追他!”那两名手持戒刀、浑身污泥的僧人身法十分诡异,一轮刀劈不中即退,却是跃入泥沼中,之后又从他处跃出,端的是神出鬼没。华无影剑法虽然精妙无比、水泼不进,却也应付得极为辛苦。傅青舟咬了咬牙。“愣着做什么!”趁着两名僧人又一次钻入沼泽中,华无影侧目瞪来:“快去,莫让法嗔害了他人!”傅青舟用力一点头,伸手探进自己准备的包裹之中。待抽回手时,指间已多了一只模样怪异的小虫,这小虫状似小蚕,还在扭动着。这是他从星云商会买来的……神行蛊。当然,不是当初万毒山中玉长老种在他身上那种。玉长老有洞天之境,所种之蛊能令他持续极长时间、以恐怖的速度奔行,这个小蛊自然做不到。但想要短时间提升脚力,还是没问题的。傅青舟毫不犹豫吞下了小虫,双足发力向前跃去!他原本想的是,如果秋婵真被抓了、受了伤,那么自然不宜与人久战,一旦找到机会救出人来,可以服下神行蛊,带着人用最快速度离开。没想到,现在却用来追人了。这算是这次他在星云商会中除了情报、买到最贵的东西了,折价下来差不多得有個三百两……但真正重要的是,这东西平时你是有钱也买不着。星云商会,果然有钱就能弄到任何东西。服下神行蛊后,傅青舟体内内息疯狂流转下沉、运至双足,当他奔跑时,足底仿佛生起两股旋风!狂风大作,他如同御风而去,直追着法嗔消失的方向。每一步踩在泥沼上,那脚还未来得及陷入便已经又抬起,当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时、甚至可以在水面上如履平地,又何况沼泽?如此狂奔一盏茶后,竟真的隐隐瞧见了在前方轻飘飘腾跃的法嗔身影。傅青舟望见他时,他也分明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我草!”法嗔大惊:“你怎么追上来的!”傅青舟不言不语,继续拔足狂奔。这个神行蛊远不如当初玉长老那枚……运作之时、强行引导一身内息灌入双足,致使他无法自由调动内息,他连随意开口都有破坏蛊效的风险,更别说在奔跑时射箭什么的了。而且它持续的时间,恐怕也不会很长。自己能做的,只有在有限时间内尽可能追上法嗔,让其留下“逃不走”的印象、被迫与自己战斗,如此才有擒获法嗔的可能。但就在傅青舟越追越紧、渐渐靠近了法嗔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法嗔一回头,见身后之人追近后,他分明身形一沉、钻入了一片灌木丛中。随后……百余步之外,另一片灌木丛中,忽然唰唰一阵声响,又跃出一人!那黑衣、身形、轻功,分明就是法嗔本人!傅青舟一惊,一时有些不知该往哪追了。但见着那黑衣人以完全同样的轻功跃走,还发出了嘲讽似的大笑,他咬了咬牙,只得掉转方向追去。“我靠,这是什么情况?”他在脑海中问道:“这家伙总不可能像龙大悲一样会土遁吧?”烟鬼悠悠然应道:“傻了吧,你现在追的,根本不是一开始那人。”傅青舟猛地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只见方才法嗔消失的灌木丛中,此时分明又跃出一个黑衣人,往另个方向而去了。他又往第二个黑衣人看去。不管怎么样,这两人的身形、身法、轻功,甚至连发笑的声音,全都一样!“双胞胎?”傅青舟惊愕地问道:“没听说过法嗔是双胞胎啊!”“都让你知道了,人家还怎么在江湖上混?”烟鬼笑道:“说不好这正是法嗔从来不会被抓的秘密呢?”“有道理……”傅青舟目光冷了下来:“如此说来,他们都是法嗔——不管是哪个,先逮住一个!” 第六十一章 氪金之力 傅青舟越追越紧了。被他紧追的法嗔不停回头,眼神中分明有了更多的狠辣与阴沉。但他也能感受到,神行蛊的力量正在渐渐消退,方才轻灵无比的双腿渐渐沉重起来,恐怕过不了多久,自己便再无法保持这种速度了。“你买了这么贵的东西,留着传家啊?”烟鬼调侃道:“砸死他啊!”“用得着你说?”傅青舟一边掏着包裹、一边道:“不靠近一点,失手了怎么办?这可都是钱啊!”此时他距离前方法嗔已不足三步,手中也多了一个小瓶。“走你!”傅青舟大喝一声,将小瓶用力掷出。法嗔自是有所察觉,人还在半空,却硬是一个扭腰转身、一脚踢来,准确无比地踢中了小瓶!啪地一声,小瓶炸开,大片尘雾挥洒而出。“咳咳咳咳!”法嗔被洒了一脸这怪异尘雾,大骂道:“这是什么鬼东西!”“当然是毒了,难道我拿把盐洒给你玩么?”傅青舟大笑着,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药丸、服入口中,随即猛扑而去。毒雾未散,这自然便是解药。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法嗔时,一股警觉之意猛然升起,他选择相信这种预感,突地抽回了手。也就在同一时间,法嗔两袖中竟是弹出了一根根尖刺,宛如那金刚狼的狼爪一般,在身前半护半攻地一笼。若方才傅青舟未收手,便要被这两爪撕烂手掌!借着这一刹那功夫,法嗔疾退数步、轻飘飘地落在沼泽之上,不停咳嗽起来,那蒙面黑布上隐隐有血迹显现。“这是个小毒,杀不了你。”傅青舟站定原地,冷冷道:“但你若是继续运功逃跑,它很快就能摧毁你周身经脉、让你功力全废。”“山河枯……你一个正派人士,竟从星云商会……咳咳……购买如此歹毒的东西……”法嗔一边咳着,一边恨恨道。傅青舟笑笑:“听你说话的样子,你可不像个替身啊,你和之前那個家伙,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法嗔?”“关伱屁事!”法嗔低声怒道:“你一个快死的人,没必要知晓这么多!”说罢,他竟也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丹药吞下,随后掉头继续逃跑!“这毒的解药不好弄,他吃的,多半是某种压制毒性的东西。”傅青舟眯起眼:“这种情况下,他还说我是快死的人,看来这青草泽中还有陷阱。”“不追了?”烟鬼笑道。傅青舟摇摇头:“神行蛊已经无效了,我追不上——但这不代表我捉不住他。”说着,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个包裹,不见了。往前望去,那包裹竟出现在了施展轻功如狂风般疾行的法嗔背上!方才二人短暂交手、甚至未见接触的刹那之间,这贼僧竟不知用什么办法将整个包裹给摸了过去!但傅青舟不惊反喜,笑道:“就知道你的手不可能老实。”说着,他手捏法诀、念念有词。“四方神火、八方天雷,煌煌仙威、道见我明!”下一瞬间,法嗔背后包裹轰然炸开!无数雷火燃起,电弧混杂着火焰眨眼间便烧透了包裹、爬满法嗔全身!他大声惨叫起来,再也无法腾身,扑通一声落在了沼泽中。神雷符……是真滴好用。上回傅青舟对付吴厌时便发现了,这东西是个真正的对敌神器啊,要伤害有伤害、要debuff有dubuff,唯一的痛点,就是自己灵窍境界太低,写不出好的神雷符。但没关系,咱有星云商会!这次傅青舟一开始需求的是灵窍四境以上所书的神雷符,但星云商会短时间无法采购到这么多神雷符,因此送来的是等价的……雷火符。这是神雷符的变种,效果上其实差不多,雷加火嘛,但两种效果平衡的状态下,各自威力自然也会消减一些。但……完全够用了。这些雷火符,傅青舟原本是打算遇见麻烦的缠身战斗时再用,可后来意识到敌人是个妙手空空的贼后,思路就变了……你不是喜欢偷么?那我先误导一下你,让你以为我这包裹里全是对付你的好东西!等你将包裹带走了,我再引爆包裹里的所有雷火符!果不其然,法嗔中计。“啧啧啧……那烧的哪是符,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烟鬼感慨道。说的倒也有理,毕竟星云商会评估那欺风迷影箭,值近千两呢……傅青舟缓缓来到法嗔落地之处。此时法嗔还在挣扎惨叫,他半个身子都被泥沼吞没,身上黑衣被雷火击烂烧毁,大半个身子上全都是灼伤,烧糊的血肉与焦衣粘在一起,模样十分可怖。傅青舟没有一丝同情,那些被梵音寺剥去人皮、炼成丹药的人们,哪一个不比他惨?但现在,眼前这个“法嗔”不能死。他取下背下长弓、将前探去,递到了法嗔面前。沼泥已然淹没到了法嗔胸前,这长弓于他而言便是救命稻草,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握住、扯动,想要借力将自己身子扯出。但没等他发力,一支尖锐的铁箭也递了过来,轻轻搭在了他脖颈上。“叫。”傅青舟冷冷道:“叫得大声一点。”法嗔立即明白过来,那被灼毁了一半的脸上露出狠辣之色:“你想要利用我引来我兄弟,没门!”说罢,他眼中闪过绝决,就要放开了握着长弓末端的手。“先别急。”傅青舟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若是我拿出这个,你又该如何应对?”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了又一个小瓶子。法嗔冷笑:“我都要死了,还怕毒么!”“唉呀,这可不是毒。”傅青舟挤了挤眼睛:“这是用十几种牲畜粪便浓缩而成的精华,你如果死了,我会把你尸体拖出来,往你身上浇满这玩意儿,召告天下,说你法嗔是被大粪淹死的。”法嗔大惊:“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星云商会好就好在,他们什么都卖。”傅青舟笑道:“我原本想着如果碰上强敌打不过,这也能拿来做精神攻击,没想到还另有妙用。”“噢对了,也不一定得在你死后用,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呢吗?反正都要被污泥淹死,要不要考虑一下,也让别的东西淹一淹你?”“你你你……”法嗔咬牙切齿,脸色变幻不止。烟鬼的声音悠悠在傅青舟脑海中响起:“杀人诛心啊……”傅青舟嘿然一笑回应:“这也不是我独创的,你可曾听说过江湖上有个粪坑杀人的奇男子?”“还有这种人!”烟鬼大惊:“老子怎么没听过!”“你没听过的东西多了……”傅青舟没再与它废话,望向法嗔:“如何?替我引来你兄弟、让我抓走他,我也答应你不杀他、只是借他曝光梵音寺,事后好吃好喝养着他。”“而你虽毁了容,却也有了一张别人没见过的脸,从此你可以用别的名字活下去。”见法嗔还在咬牙犹豫,傅青舟冷笑一声:“看来你还不是特别明白浓缩精华的含金量。”说罢,他屈指一弹、弹开了小瓶瓶塞。刹那间,一股沁人心脾的恐怖恶臭飘来,傅青舟瞬间回想起了隔夜饭的味道,连忙撇开脸、将小瓶靠近了法嗔。“我靠!我靠!你来真的!”法嗔又惊又怕:“我我我!救命啊!救命啊!” 第六十二章 底气 另一边,华无影左手铁剑、右手重剑,双剑支地半跪,喘气不止。在他面前,两个高大僧人一人倒地、一人同样半跪。倒地那僧人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大伤,斩断了肋骨、斩烂了脏腑,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半跪那僧人则是断了一臂、脖颈以一个可怕角度弯折着,虽然还有呼吸,却已与死无异。“好累……好累……”华无影喃喃自语着,多次想要支剑而起,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此二僧实力仅比他弱上一线,二人联手便是稳压了他一头,若非他的剑法重守势,换个人来恐怕早被劈死了,也只有他能够于绝境之中反杀。他望向面前两个僧人,眼神中满是歉意与苦涩。“你们为何要做恶事、为何要杀人呢?”他涩声道:“如果你们选择做好人,就不会被我杀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喊声。“救命啊!救命啊!”华无影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这不是傅贤弟的声音,莫非他已然得手了?但……”他脸上又闪现出一抹疑惑:“若是擒住了人,他不该让法嗔发出求救之声的。”思忖片刻后,华无影咬紧牙关,握着剑柄的两只手上青筋暴起,支撑着自己一点点站起了身。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個声音。“武林盟少盟主,果然不同凡响。”华无影愕然,微微转身。只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从身形、体态、说话的声音语气上来判断,都与之前见过的法嗔一模一样。只是这名黑衣人听着那呼救声,眼神格外凶狠残忍。“法嗔?”华无影微微侧头,远处的呼救声仍然未停。再往前看,面前又是一个法嗔。聪明的他立即反应过来:“不止一个法嗔?!”“你知道得太晚了。”这个黑衣人法嗔冷笑道:“现在的你……无力再战了吧?”说话间,他双臂一振,两袖中弹出数道尖锐铁爪,身形一动,宛若黑烟一般逼近而来!华无影瞳孔猛缩,毫不犹豫地弃了重剑、挥起铁剑。但他与两名强大僧人鏖战后,体力已然见底,这一剑挥得又慢又轻,根本无法抵挡铁爪。当地一声,铁剑确实碰上了铁爪,却无力挡下,那铁爪铁剑、一起撞上了华无影胸膛。可这一爪,没有刺进去。铁爪划开了华无影的外衣,露出了里边银光灿灿的软甲。“你!”法嗔双目一凝。与此同时,华无影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铁剑在手中旋转而起,于一片咣啷声中绞向法嗔的手腕!法嗔一惊、想要收手,但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华无影手中铁剑便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化作数十道剑影扑面而来!这铺天盖地的剑影令法嗔瞳孔缩得极小,在这刹那间,他甚至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不到一个呼吸间,他那铁爪便被绞成了麻花,双手更是鲜血淋漓可眼见那剑影即将吞没法嗔,华无影却忽然身体一震。那握剑的手僵在半空,手背上青筋暴起、五指颤抖不已,铁剑再难向前递进半分。剑影消散,只余一点剑尖落在了法嗔面门之前。法嗔惊异地看着这仅差分毫便能刺入自己印堂的铁剑,片刻后,忽然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没力气了!”华无影咬紧牙关,耳中满是嘲讽之声,但身体确实已到了极限,连再往前进一步的力量都使不出来。法嗔飞起一脚,毫不客气地将铁剑踢飞,随后腾身换腿又是一脚,如重鞭一般抽在了华无影身上。他闷哼一声、横飞出去,落在了泥沼之中。沼泽很快显现出无情的一面,渐渐开始吞没他的手脚,而华无影也再无力挣扎。法嗔冷笑一声,不再看他,腾身而起,向着远处呼救声飘然而去。泥沼一点点淹没了华无影的身体,不知不觉间,他只剩下了一个脑袋露在外边……过不了多久,他便会被完全吞没。“师尊……”他苦笑着喃喃道:“我还是没学会……别总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说到这,他抬眼望向茫茫天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着谁说话。“我知错了,我会好好修习知剑百术……只求师尊……帮帮他们……”华无影的声音很低很轻,明明除了他,谁也不可能听见。但神异的是,确实有人回应他。“不,你还是不知错。”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沉稳脚步声平平传来。华无影微微侧目。只见一个高大身影挡住了阳光,平稳立于泥沼之上,立于华无影身侧。这是个将自己打理得很干净的人,他看上去五六十岁左右,但皮肤却丝毫不见苍老,一身素衣长袍、双手负后,雪白长发垂腰束起,虽是长着络缌胡,但那白胡须也同样十分整洁干净,“仙风道骨”与“英雄气概”两种气质在其身上显露无疑。“无影,这次你不过是败了、无力再对朋友施以援手,故而认错。”这人俯视着脚边的年轻人,淡淡道:“这不是真的知错。”华无影苦笑:“师尊……”这不是他人,正是武林盟盟主,江百川。神奇的是,当他出现后,那泥沼便似凝固了一般,不再吞没华无影。“你是我视若己出的徒儿。”江百川平静道:“我当然会救你,但这不该是你的底气。”“与你同行那位傅少侠,人家尚且知晓在星云商会多购置些东西、好做准备,伱呢?你与他一同等了一个晚上,却甚至不知为自己做些准备。”“面对大敌,你便是这种态度?哪怕是送信,法嗔有能力悄然送信于你,以你的聪明才智,你却想不到他亦能盗信?哪怕多留个后手,你都不晓得么?”“不,你只是不在意罢了,只因你知晓为师在看着你,你有恃无恐。”他摇着头,眼中满是失望:“或许为师,该给你一次更彻底的磨砺。”华无影看出了师尊眼中意味,情绪也低落了下去。“对不起。”他低声道:“师尊,对不起。”“你便在此地反省吧。”江百川垂了垂眼皮:“这泥沼杀不了你,等你恢复些力气,自己爬出来。”华无影轻轻应道:“是。”“至于你的朋友……”江百川淡然道:“为师没有收到你的信,自然不晓得你们遭遇之事,更不会出手救人,你要帮他们,便自己想法子。”华无影叹了口气:“……是。”话音落下,他身边却已然再没有了半个人影,连阵风都未曾刮起,仿佛方才出现的人只是一片幻影。 第六十三章 又来一个? “救命啊!救命啊!”法嗔看着那瓶摆在面前的恶臭精华、撕扯着嗓子大吼。傅青舟抠了抠耳朵,无奈道:“行了,停下吧。”法嗔闭了嘴,有些惊惧地看着他。“看来你的兄弟也不是那么在意你嘛。”他冷笑一声:“喊半天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法嗔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傅青舟眯起了眼。忽然,他轻声道:“我其实有件事一直不明白,能不能替我解个惑?”法嗔看着他,涩声道:“请讲。”“从我拿到的情报来看,你们先是在紫霄峰盗了秋婵身上的同燃符、又在不到两三日后盗了我的符箭,随后又在一两日内来回蜀地与洛邑附近,分别用符箭、同燃符误导了秋婵、武大哥,还有我。”傅青舟说道:“时间上不对。”“就算你们轻功极高、又有两个人,但你们不可能提前知晓我们身上是否真有足够吸引对方的信物,偷到东西后,哪怕你们飞鸽传书,也绝无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互通信息。”“更不必说你们短短几日奔走数千里……轻功再好,这样跑也得活生生累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法嗔笑了笑,却并未回答:“既然他不来,我对你也没有价值了,你还是杀了我吧。”“不……”傅青舟低吟道:“我想,我或许有别的办法。”说罢,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法嗔探出的那只手,一用力,将他扯出了泥沼之中。法嗔跌落在地,痛得一声闷哼。之前的雷火符将他全身大面积灼伤,如今又混上污泥、重重一摔,半条命都快没了。傅青舟却眯起眼,望向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你手上没怎么伤,抖什么?”法嗔一怔,随后立即握紧了拳头、收起双手。傅青舟冷笑一声:“看来要证实我的猜测,还需要做一些事。”下一秒,他猛地踩起腿,重重踩在了法嗔脚踝上!一声惨叫伴随着咔嚓声响起,法嗔右脚可怕地折向了一边,应是粉碎性骨折了。傅青舟看着疼到眼泪都出来的法嗔,笑道:“你说,你的兄弟会不会轻功施展到一半,因为脚太疼跌倒在地?”法嗔一惊,猛地抬起头:“伱怎么可能猜到!”“猜到你们心意相通、感官相联么?”傅青舟笑笑:“其实迹像挺多的。”“隔着千山万水互通计划只是其中一条线索,另一个嘛……之前我追你兄弟时,他根本没料到我追上,但等我追近了,你们却在距离仅百余步的地方给我玩了出影分身,差点没把我唬住。”他蹲下身道:“这不可能是提前计划好的,我也没见着你们有什么传信动作,那只剩下一种可能,便是你们有某种旁人不知的沟通方式。”“而且你喊了这么久救命,你兄弟居然理也不理,换成是我,多年来互扮一人的亲兄弟诶,怎么也得来救吧?那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根本就知道这是个陷阱。”“加上你那颤抖的双手……是你兄弟手受伤了?”傅青舟说着,一把捏住了法嗔两颊,逼他张开了嘴:“那光吓唬确实不行,得来点真东西——吔屎啦你!”说着,他另一只手拾起了那瓶浓缩精华。在法嗔惊恐万状的神色中,瓶口一点点接近了他的嘴,东西还没倒下,他已然开始干呕,眼中更是没忍住流下了两行屈辱的泪。“慢、慢着!”就在这时,傅青舟身后传来了有些颤抖的声音。回过头去,正是又一个黑衣法嗔。“终于现身了?”傅青舟扭头笑道:“原来你也怕吃屎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你不能用这么歹毒的办法!”法嗔……傅青舟在心中给他标了個号,就叫法嗔二号吧,他一边干呕、一边颤声道。傅青舟笑笑:“那简单,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好,我会保证你的朋友安然无恙,你也可以带走……”法嗔二号看了一眼严重灼伤的法嗔,眼中闪过痛苦:“你也可以带走他、囚禁他,但别杀了他,我们从未参与过梵音寺抓人剥皮那些事,只是负责帮寺里跑腿罢了!”这话,傅青舟当然是不信的。但眼下必须得稳住对方,他还是点了点头:“放心,只要你答应我今后退出梵音寺,我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你这位兄弟,他也不会有事。”“好。”法嗔二号小心翼翼张开双手、将袖中铁爪卸下,扔在地上:“兵器我已经扔了,现在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傅青舟正准备回答,忽然眯起了眼。这法嗔二号的双手上,没有伤!刹那间,他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了什么。但没等他反应,一记阴风便已从后脑处扫来!傅青舟猛地低头避过,却感应到那股阴风扫到了自己手上,将那瓶装着浓缩精华的瓶子一下打掉!同一时间,方才还唯唯诺诺的法嗔二号眼中闪过狠色,猛地扑了过来!待傅青舟回头一看——好家伙,又一个黑衣人法嗔抱起了地上严重灼伤的法嗔,以轻功疾步逃走!这冒出的第三个黑衣人手上……血肉模糊,受了不轻的伤。“我尼玛,有三个法嗔?!”傅青舟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一般看那种武侠里的悬疑故事里,某些反派有一个亲兄弟或者替身就差不多了,这家伙居然是个三胞胎?!他抽出腰间割浪刀,一刀逼退了靠近的法嗔二号,但就这一转眼的功夫,那法嗔三号已然带着伤员转眼间逃出了百步远。一转身,法嗔二号竟也毫不恋战,足尖轻点、跟上了自己前边两个兄弟,紧随而去。“你!”傅青舟在脑海中骂道:“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还有一个人!”烟鬼懒洋洋地应道:“啧啧啧,不需要老子的时候,天天喊着要拿我塞马屁股,需要我的时候又知道老子重要性了?我看你想喂他吃屎,心生同情、不想帮你不行么?”“行行行,我不靠你,我自个儿来。”傅青舟深吸一口气,朝着三个法嗔逃走方向再次追去。这次他没有神行蛊,自然不可能追得上——但他相信,这三个家伙就算眼下不找自己麻烦,也不可能逃离这片沼泽。别忘了,他们还引来了秋婵与武长风。想什么来什么,傅青舟沿着方才三名法嗔消失的方向追了一段距离,忽然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来一个也是死、来三个也是死,你们死定了!”这……是秋婵的喊声。 第六十四章 汇合 秋婵这一路而来,也是累得够呛。不久前她回到紫气仙风观、将一应事务禀报师尊后,师尊果然大怒——但没怒几个时辰,金蝉寺的信便到了。信上写着,他们知道了梵音寺法正杀害仙风观弟子、偷偷搜刮无辜百姓修炼邪功一事,十分震怒……于是很快就会有人将法正、还有其余“同谋僧人”的尸首送来。这一看就是找人替罪,但信……却是金蝉寺一位德高望重的慧觉法师所书,即使是白河真人也立即收敛了怒意、微微沉默。不久后有人叫山,白河真人便吩咐秋婵带着几个师妹到山脚,去认一认送来的尸首究竟是不是法正。秋婵下了山、见到了法正尸体,却也没能压住怒意,与送尸而来的僧人动了手,没料到这僧人轻功极佳、不与她缠斗,飘飘然便离去了。待回观之后,她立即将自己所思所想说于了师尊——例如梵音寺必须要灭、不能听信他人谎言,等等。但白河真人不置可否,只是让她近月来不准下山,等待命令。秋婵这暴脾气……哪等得了?当天夜里,她便悄悄下了山。下山后,她当然是想去蜀地找傅青舟商量接下来计划,却未曾想到,在小客栈休息时忽然有一箭破窗而入!那铁箭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傅青舟的符箭!箭上携来一纸,上边却是写着什么独自一人前来、否则持箭者死……之类之类的。秋婵当时就惊啦。就死淫贼那德性,居然也能被人捉住?但稍稍一想她便完成了脑补——连金蝉寺都亲自写信给师尊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修为远超他们的强者出手?于是秋婵立即掉转马头、往纸上所写的“洛邑西南五十里外青草泽”赶去。当然,她脾气虽大、心思却也玲珑,半路上还是悄悄找到了千方百晓楼的据点,花钱买了些情报。但情报中,只写到傅青舟与华无影在出蜀时遭遇围杀,之后便没了消息。其实如果她再晚一天去买情报,千方百晓楼就会告诉她,这俩人已然出现在洛邑附近的小镇……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地,秋婵真以为姓傅的被绑票了。但随着她一路策马奔至青草泽附近后,却品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首先就是华无影……她当然知道这位武林盟少盟主,坦白说,她承认华无影是比自己还要强一个级别的,他的师尊江百川连白河真人都称赞的强者,梵音寺能悄无声息、同时打败华无影绑走傅青舟?想到这一点后,再往深入一点的地方去想,秋婵便想到了同燃符。但凡傅青舟在对敌时有那么一点点腾出手的机会、又发现自己可能会被梵音寺绑走,也是会点燃那同燃符的吧?毕竟自己和他是同一战线,真要出了这种事,告诉自己是很重要的啊!想到这,秋婵一摸怀里,好家伙,同燃符不见了!这玩意儿她可是一向贴身放的,怎么会丢?秋婵也是个聪慧无比的人,有些事不能细想,一细想,就有了个大致猜测。她想到了当初在紫霄峰下与自己交手那僧人的轻功、手法,加上悄无声息消失的同燃符,立即便想到了江湖上有名的贼僧法嗔。接着,便如同傅青舟推测出法嗔盗取几人信物、互相误导一般,她也想到了这一层。接下来她的计划也与傅青舟如出一辙——不论怎样,法嗔一定是在青草泽布下了陷阱,得赶过去、防止他坑害自己同伴,并将法嗔抓到手!于是她一路狂奔、来到青草泽,没走几步便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求救声,虽不知具体情况,但循声觅去自不会错,随后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三個黑衣人,其中一人分明还伤得极重。看那轻功步法、看那受伤之人的面容,分明就是紫霄峰下交过手的家伙!至于为何一个法嗔变成了三个……来不及多想,秋婵毫不犹豫地出了手,并且一来便甩出了身上威力最大的剑符,一时间飞花落叶皆被符剑所卷、铺天盖地地扫了过去。那三个法嗔本想着先遁去、另找机会算计敌人,也没料到她会忽然出现,一时有些应付不及,被硬生生缠住。于是当傅青舟赶到时,便见着秋婵一张张剑符往外抛着,声势浩大无比。而三个法嗔,其中一人自己手上本就有伤、又带着伤者,另一人方才为了搏取信任卸下了铁爪兵器……尽管他们轻功身法高绝、腾挪闪躲有如鬼魅,却还是被擦出了无数深深浅浅伤痕。傅青舟大喜:“拖住他们!我来了!”说罢,他毫不犹豫解下背上弓箭,嘣嘣便是两箭射出!他很谨慎,这两箭并非分别指向两个尚能战斗的法嗔,而是全部指向了拖带伤者那一位……呃,法嗔三号。这三兄弟间分明感情深厚,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共享感官,分开打,不如盯着一个往死里揍!两支铁箭破空而去,法嗔三号背上背着个伤者、身前是无数剑符所凝锐物,哪怕听见了身后风声狂啸而来,也没了反应之机。下一瞬间,两支铁箭贯入灼伤严重的法嗔背部、从法嗔三号胸前破出。大片血肉横飞间,这两人同时喷出一口血、翻跌在地——这两箭盯的便是心肺位置,乃是必杀之箭,他们已然必死无疑。法嗔二号亦是惨呼一声、猛地捂住了胸口。趁这当口,秋婵一记软剑刺来、直取其喉!“慢着!”傅青舟大惊:“留个活口!”秋婵本是杀到兴头上,被他这一喊才反应过来,急忙手腕轻抖,软剑一甩,剑尖指向喉口变作了咬向法嗔二号肩头。呃,现在另两个也差不多死球了,也不必二号三号了,就叫法嗔吧。法嗔却是硬吃了这一剑,任由肩头鲜血狂飙,咬着牙就地一个翻滚滚向一旁,秋婵连甩数剑、傅青舟又射三箭,皆被他以绝妙身法避过。眨眼间,他便腾跃出十数丈。可以看得出,他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但这傍身轻功毕竟还是厉害。“你们!杀我手足之仇……我法嗔必报!”逃出一段距离后,法嗔扭过头,怨恨无比地吼道,随后再次腾身逃走。傅青舟与秋婵对视了一眼。“他们共享感官。”傅青舟看了一眼在地上重伤濒死的两个黑衣人:“断他们腿脚!”秋婵没有问、没有说话,只是一点头,软剑飞甩而去,瞬间挑断了这二人脚筋。这二人连声都哼不出来了,仅是微微一抽搐。不远处,正在逃跑的法嗔一声惨叫、身形一顿,从半空跌落。虽然他不会真的受伤,但这种疼痛……“走!”秋婵洒然一笑:“拿下他!” 第六十五章 陷阱 当傅青舟与秋婵追至法嗔跌落处时,只能见到泥沼中的一个人形小坑、以及一片被压倒的青草。不远处,是一片延伸向远处的脚印。看上去,似是法嗔也终于到了极限、也再做不到“踏沼无痕”了。但两人当初是都被法正的血脚印骗过,对视一眼,分明都看出了一丝怀疑。“这是真脚印不?”秋婵蹙眉问道:“别又是骗人的吧?”傅青舟抿了抿嘴:“该是真的,这么短的时间,他怕是没本事伪造,继续追吧。”但话虽如此,他也不敢完全保证。毕竟眼下这个法嗔,其实没有怎么受过伤。被雷火符灼伤的不是他、双手被伤的不是他,被贯胸而过、挑断脚筋的当然也不是他,他不过是感受到了自己兄弟们的疼痛,又吃了秋婵一些剑符,身上有些皮肉伤罢了。更何况,他心中一直记挂着另一件事。这法嗔将他们引来青草泽,必定是布下了陷阱的。可一路过来,除了刚开始那俩玩戒刀的僧人外,便再没了埋伏。法嗔一分为三确实是个“惊喜”,但仅凭这一手,就能杀死他想杀的人么?“你在想什么?”秋婵一眼看出了他心思,轻声问道。傅青舟摇摇头:“没什么,我们这一路上小心些,我担心他还有后招。”两人沿着脚印追踪而去,可以看出那脚印深深浅浅、歪歪扭扭走向了不远处一片灌木林中。“你与华无影一起来的吧?”秋婵侧目看了傅青舟一眼:“那位少盟主呢?”“他替我拦着法嗔带来的帮手了。”傅青舟眉眼间有些忧色:“但这么久过去了,他也没有赶来……我不知他究竟如何了,希望他不会出事。”“放心吧。”秋婵笑了笑:“这儿离洛邑如此近,他师尊江百川可是洞天五境强者,他真要有危险,江盟主不可能不管的。”傅青舟眨了眨眼:“那江盟主这么厉害?”“那可不?”秋婵笑道:“据说他本无门无派、在家乡武馆学了几手剑招便出了江湖,出身很低、却天赋绝顶,四处拜师求艺,学了无数剑招,自创‘知剑百术’、将天下剑招融为一体。”“之后他又创立武林盟,一开始大家都当是个笑话,谁知他真是凭借一人一剑解决了无数江湖纷争,也渐渐闯出声望,连我师尊都说他潜力无限,极有可能凭一己之力、再开创一个流传千古的宗门。”傅青舟惊了:“评价这么高啊?”秋婵颔首:“此人没有奇遇、没有名师,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你说呢?”傅青舟轻轻点头。没想到这位江盟主这么厉害,这完全就是主角模版啊。如此一来,他便放心许多——华无影是江盟主大弟子,洞天五境已近玄星、算是小半個神仙了,华兄要真出了什么事,他这位师尊想必是完全能够赶到此地、救下华兄的。“对了。”他问道:“你这一路赶来,有见着武大哥么?”秋婵一怔:“武大哥?他怎么了?”傅青舟笑笑:“他和你一样,在入蜀前被误导了,也要赶来此地,我以为你们在路上能碰着呢?”秋婵挠挠头:“没见着啊?”“诶,你好像对于我没被他们绑架一事,丝毫不见意外?”傅青舟发现了盲点。秋婵不屑嗤然一笑:“傻子才会被误导,我一眼就看破了那贼僧的阴谋。”“早就看破了,那你眼神躲闪什么?”傅青舟嘿然笑道。秋婵大怒,几欲伸手拔剑。但现在当然不是打闹的时候,她也只是美目一瞪,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二人在灌木丛中转了几圈,此处遍地植被,再难找见足印,也没见着法嗔身影,两人隐隐都有了些许不好预感。“先出去吧?”秋婵低声道:“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傅青舟也轻轻颔首。二人达成共识,立即往来时路退去,却不想没走两步,便见着了那黑衣法嗔。他拦在两人来时路上,摘掉了蒙面面巾,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不停咳着血,鲜血沾满了下颔与前胸,却露出一脸诡异笑容。两人一惊,只这一照面,便立即知晓此地必有怪异,毫不犹豫腾身而起、分开两边,飞快奔向灌木林外!“哈哈哈哈,来不及了!”法嗔狂笑道:“我们兄弟三人性命相连,他们死了、我也活不成!你们杀了我们,休想全身而退了!”“都死吧!”只听得轰轰轰一阵闷响,灌木林周围忽然炸起无数冲天火光!没跑两步的傅青舟瞪大了眼睛——他没有闻到半点火药硝石味道,这些难道是法术引爆?是了……这一定就是法嗔原本预测的陷阱!他本想将自己这边几个人引入此地杀死,谁料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于是如今只想拉着自己一起死!扭头看去,秋婵也正好投来了目光,眼中满是惊疑。那爆炸一圈又一圈从外而由,身处林中的两只觉得天地狂震、天崩地裂!外围的法嗔仍在狂笑,眨眼间便被地面下冲天而起的爆炸火光吞没,没了声息。傅青舟与秋婵哪里还敢再往外围逃跑,只能不停向灌木林深处钻去,但那爆炸速度远超他们脚步,不多时便已然追到了身后。狂漫气浪席卷,爆炸崩飞的木屑石片落在二人背后,划出了无数伤痕,更是震得他们骨头都要散架。傅青舟大吼:“老东西!别他妈光看着了,咱们全都要死了!”“还他妈用你说!”烟鬼也不藏了,反正秋婵也知道它的存在,声音直接在二人耳边响起:“老子刚刚就在想办法——你们往地下钻!这地下有一条河!”秋婵也大喊起来:“我们又不会遁地,怎么下去啊!”“靠,老子难道不晓得吗?”烟鬼大吼:“这事当然得我来啊!”说话间,两人已然逃至灌木林正中央位置,四面八方全都是轰然而来的爆炸火光,沼泽地面本就不稳,这下更是如海浪般不停翻涌,两人站都站不稳,只能互相拉扯着勉强稳住身形。傅青舟毫不犹豫捏住腰间玉佩:“要怎么做?!”“别反抗!”烟鬼一声大吼,玉佩赫然放出光芒。许久不见的烟鬼虚影显现。那虚影宛如古老战场上归来的神将,一身厚厚甲片、黑烟滚滚,它张开了双手、拢住了傅青舟与秋婵二人。下一瞬间,恐怖的爆炸火光淹没了他们站立之处。不知过了多久,爆炸终于停歇。整个地面仿佛被千军万马犁过了一遍,无数大坑遍布、一地残枝碎土,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火烟味,却再见不着半个人。 第六十六章 摔偏了 傅青舟感觉自己像是被狂风暴雨肆虐过的一棵树,暴风雨中摇摇欲坠,枝叶被狂风吹得凌乱不堪,树干被暴雨击打得疼痛难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倒塌。他不知道自己翻滚了多久、磕碰了多少石头,也不晓得究竟跌到了什么地方,爆炸的巨响与气浪还震得他耳膜生疼,这一番跌摔又差点没要了他老命。他当然也试图稳住身形,但不知为何,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最多只能将自己缩成一团、抱住脑袋,防止被磕成白痴。他甚至连喊都喊不出声,一声声痛哼还未来得及发出,便被新的磕碰顶回了嗓子眼。至于秋婵……管不了了,自求多福吧……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重重摔落在了地上。“噢——痛啊!”傅青舟终于能够完整地喊出了声。他重重咳了起来,伸手触向自己身上最疼痛的几个地方,以判断骨头是否断了。这不探还好,一探,顿时令他心凉了半截。肋骨断了三根,左小腿应该也有骨裂,最严重的是右手,因为要护着玉佩不摔碎、硬吃了多次尖锐石块磕击,此时已然血肉模糊,指头也歪扭成了麻花。至于身上其他地方,多多少少也都有伤痕,但好在影响不大,也未伤及腑脏,最令他松口气的是,脑袋没受伤、五感尚且完好。傅青舟深深呼吸、抬起头来。但他什么看不见,这儿伸手不见五指,一点光亮都没有。无奈中,他只得伸出完好左手、沾了些许自己身上血迹,在地上写出了一个符。符字落尽最后一笔,开始闪烁起微光,随后散作一点点萤光、飘向空中。这是最基础的萤光符,灵窍一境亦能使用,消耗不大,只是照明效果有限。但好在傅青舟本身修武,目力极强,有了这点萤光,便能看清周围。这根本不是什么地下河,而是一个极深的地下溶洞。往上望去,是见不着顶的一片漆黑,周边无数高大石笋,它们如同古老的巨人,在溶洞的深处矗立了成千上万年。向周边打量一圈,却没见着秋婵,倒是自己的长弓还在、落在了几步之外,铁箭则是散落一地。“喂,老东西。”傅青舟有气无力地唤道:“你不是说这儿是地下河么?怎么是个洞?”“摔偏了……”烟鬼的声音听上去亦是虚弱无比:“施法的最后一刻,爆炸影响到了我,没办法,能保住你们小命不错了。”“秋婵不见了。”傅青舟皱眉道:“你知道她在哪么?”“鬼才晓得啊……噢不对,我也是个鬼,那鬼都不晓得。”烟鬼哑声道:“估摸着是下坠时和你滚落往了不同方向,但多半不会太远。”傅青舟叹了口气。“那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问道:“我怎么身上内息全空了?”“废话!”烟鬼骂道:“老子就靠着一枚玉佩、带着你们俩穿行了十几丈厚的土地,不抽空你们身上内息,怎么可能办得到?”“反正……”它声音弱了下来:“我现在是没力了,你别指望我了,自個儿求生吧。”傅青舟:“……”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至少自己小命确实是保住了。没被爆炸炸死、没土遁到一半被困在泥石里憋死,只是摔了一身骨折,也算是好运了。但眼下想要拖着这副残躯找到秋婵、还要从这莫名其妙的溶洞中逃出,也算是个噩梦炼狱难度级别的事了。半瘫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后,傅青舟才算是缓过了些劲。他匍匐几步、拾起长弓,以长弓作拐,总共是勉强站了起来。散落一地的铁箭……他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始拾捡。谁也不晓得这溶洞有多大、走出去有多难,身边多些东西总是好的。拾箭又费了他许多体力,待捡完那散落一地的箭后,傅青舟只觉得肋骨断裂处疼得他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只得找个石笋靠着坐下休息。这不坐还好,一坐下后,方才没那么疼的骨折处全都疼了起来,尤其是右手,那五指是钻心的疼,痛得他满头满身都是冷汗。几次深呼吸缓过劲后,傅青舟将目光投向了刚刚拾起的那堆铁箭。“唉……”他叹了口气,抽出铁箭踩在脚下,左手拔出割浪刀,一刀剁去了箭头、又一刀剁去箭羽,随后又取出一箭,依样照做。如此一番操作后,他便得到了几根铁制夹板。接下来的事便是艰难地扯下衣物、撕作布条,将那些铁棍捆绑固定在骨折之处。这个过程中自然也免不了需要矫正歪折的骨头,傅青舟只能靠着自己硬掰,数次痛到他近乎昏厥,却还是咬着牙继续。如此与自己搏斗了许久后,他才终于将全部夹板固定好,尤其是那麻花一样的右手手指,每一次将它们掰正都几乎要了命。但如果不治不管,时间一长这只手恐怕就得废了。做完这一切,新的问题来了。经历了如此可怕的体力消耗后,傅青舟饿了。不仅饿,而且还渴。但他如今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吃……若是平时、饿着也就饿着了,可傅青舟非常明白,自己现在一身全是伤、失了不少血,此地灵虚又稀薄无比、溶洞中也十分寒冷,如果不吃东西补充热量,自己多半没过多久就得失温而死。“之前烟鬼那老东西说摔偏了,没落到地下河……这至少说明附近有地下河。”他暗暗想道:“只要有地下河,那么水至少是有了,潮湿的地方多半也能长出一些菌菇,那么吃的也能有……运气好的话,地下河里或许还有鱼虾。”想到这,哪怕现在傅青舟又累又痛、疲惫得快晕过去,他也还是硬撑着长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这个溶洞太大了,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边的地下世界,不知何处是尽头。萤光符渐渐失去作用,他便继续拿血在自己身上画符、再次召出萤光。随着他深入,溶洞的地形也变得越来越复杂,有时他需要绕过巨大的石幔,有时他需要爬过狭窄的石头缝隙,无数钟乳石如同冰凌般悬挂在洞顶,在萤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幽幽光芒。就在他体力即将完全耗尽之际,一阵轻轻的敲击声忽然传入耳中。咚、咚、咚……听着,像是石块互相敲击的声音。 第六十七章 怪物 听见声音,傅青舟大喜。这鬼地方连只虫子都见不着,有声音便说明有活物,甚至可能就是秋婵!他连忙拄着长弓、一步一瘸地循声而去。终于,拐过一个拐角后,他来到了声音传出的地方——那是个小洞窟。借着萤光符的光芒,傅青舟一眼便看清了洞窟中的场景。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洞窟中,一个脑袋大、身子小,身高仅比孩童高一丁点的“人”手中拿着两块石头敲着,看那模样,似是想用一块石头将另一块石头敲成石刀。这东西……真的很难称作为人。它通体泛红,身上没有任何衣物,浑身上下的皮肤麻麻赖赖,头顶还长着几个长短不一的尖角,那眼睛大得吓人、占据了半张脸,下半张脸则是咧到了耳根的巨大嘴巴,里边满是尖牙。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指环王》里的咕噜,与西方神话传说中小恶魔的结合体。而在这怪物身后,竟是昏迷了的秋婵!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身上衣物破破烂烂、满是伤痕,身周有一条拖行痕迹蔓延向洞窟的另一个出口,应是被这怪物拖来的!闯入洞窟的傅青舟与怪物全都怔了那么两秒,物理意义上的大眼瞪上了小眼。两秒后,怪物发出一声尖利无比的嘶吼,举起手中两块石头便扑了上来!它的速度不快、脚步虚浮,恐怕连個刚开了一境武窍的武者都比它厉害,但傅青舟此时虚弱疲惫到不行,又浑身是伤,比普通人都不如。他只能勉强靠在石壁上,挥起长弓砸向怪物。长弓挥去,砸在了怪物脑袋上,但他这一手实在没什么力,怪物只是怪叫了一声,又再次扑了上来。傅青舟咬了咬牙,只得一边后退、一边将长弓换到右胳膊肘里夹着,用左手去拔腰间割浪刀。“这是什么鬼东西!”脑海中,傅青舟问道:“老东西你见过这玩意儿吗!”“什么啊……打扰我睡觉……”烟鬼的声音嘟嘟喃喃响起,随后吃了一惊:“诶我去,这是,红魔?”“什么魔?”傅青舟没大听清,他无力地挥动短刀削向怪物——好在这怪物实在没什么打架的本事,拿着两块石头挥王八拳罢了,而傅青舟再怎么着也是练过的。换个说法就是,他虽然打游戏时候的设备不行、手也受了些伤,但起码人家意识强啊!你屁股一撅,人家就晓得你要放什么屁了。于是这一刀轻松地避过了石块,划中了怪物右腕,划破了它的皮肤、飘出一抹绿萤色的血液。怪物一声惨号,扔掉了石块,猛地一个后跳、半趴于地,瞪着傅青舟呲起了尖牙。傅青舟有些愕然。这割浪刀,竟然只划开了它的皮肤?这刀虽然没有秋婵那柄软剑锋利,但也算得上削铁如泥了!他方才预计这一刀是能挑断怪物手筋的——如果它有的话。不论如何,在他预估中,起码是能割出个见骨的伤痕。“红魔,你就当这是一种妖怪吧。”烟鬼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这玩意儿的来历我也不晓得,但我那年代吧,这东西挺吓人的,成群结队地出现,到处杀人吃人,随后往山里一钻便找不见了。”“也有些诸侯王集结军队追击过这些玩意儿,但大多只是杀了些便了事,根本不晓得它们老窝在哪,但它们整体数量不大、造成的灾祸有限,所以大家也没太当回事。”说到这,它有些疑惑:“眼前这东西长得和红魔一个德性,但好像弱小了非常多啊?”傅青舟盯着面前呲牙咧嘴、随时可能再次扑来的怪物,冷笑道:“这世界上还有妖怪?”“怎么没有?”烟鬼懒洋洋道:“你忘了当年万毒山为何内乱了?”傅青舟眨了眨眼……对啊,万毒山中的无数精锐强者,不就是跑去十万大山边缘抵御妖崇了么?看来这世上真有妖怪,只不过是大延朝廷治内比较平安罢了。“行了,这东西这么弱,没什么好怕的。”烟鬼淡淡道:“就是你小心点别碰它的血,它的血有剧毒……就这样了,我睡去了。”说着,它又没了声音。傅青舟无奈一笑,被困在地下溶洞里够惨了,还要打妖怪?这叫什么事?就在他与烟鬼意识交流的短短时间里,怪物红魔再次壮起了胆子、扑将上前!傅青舟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割浪刀。待怪物扑上前来时,他顶着那石块敲击,一刀划去。石块打在了他肩头,震得他全身骨折处一阵刺痛,但这刀也在怪物胸口划开一道大口,怪物发出一声怪叫、跌落在地,眼中流露出了惊恐之色。“还来么!”傅青舟忍住疼痛,厉声大喝道:“来啊!”说着,他又挥了挥刀。这样子……倒像是面对一只不知好歹的恶犬。但动物之间的战斗便是如此,你不能光会打,你还得会喊,声音大小本就是野兽间判断对方实力的标准之一,而眼下看来,这怪物与野兽也没什么差别。受了伤、又被吼了一嗓子的怪物果然更加惊恐了,它后退几步,犹豫地扭头看了一眼秋婵,猛地转过身,四肢并用、半爬半跑地从洞窟另一个出口逃走了。傅青舟松了口气。眼下与这怪物死斗并不是好办法,先吓退它才是正途。这玩意儿多半是见秋婵昏迷、想捉了她吃,但它根本不晓得秋婵身上就有刀剑,还想着自己拿石头敲把石刀出来……以此推断,得出的结论有好有坏。好的是,这儿既然能养活一个怪物,便说明一定有食物有水,甚至还有通向外界的通道,这怪物若没吃过人,恐怕根本不晓得人肉可以吃,这也说明此地多少连接着某个有人烟之处。坏的是,烟鬼说红魔多是结伴成群,这里冒出了一只怪物,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怪物?一个单独生存的怪物恐怕很难晓得制作石刀这种工具,恐怕……它真有族群。接下来最佳的选择,一定是想办法避开这些怪物、找到出去的路。带着淡淡忧虑,傅青舟来到了秋婵身边。她依旧昏迷,好在呼吸均匀、脉搏稳当,看身上的伤也比自己轻多了,只是双腿膝弯处有些不自然的弯折,恐怕是断坏了腿。两个伤号……傅青舟无奈一笑。他蹲下身,轻轻拍着秋婵的脸:“喂喂别睡了,醒醒。”秋婵微微蹙眉,没醒。傅青舟想拍得大力一点,但没力气。于是他凑近过去,低声在其耳边道:“你师尊知道你干坏事了,捉你来了。”“啊?!师尊别打,弟子错了!”秋婵大惊,猛地睁开了眼,用力一抬头,脑袋狠狠磕在了傅青舟嘴上,磕得他仰面倒去。 第六十八章 太极鱼 “你到底背着你师尊做了什么坏事?吓成这样?”傅青舟揉着被撞破的嘴唇,翻着白眼。秋婵小脸微红:“要你管。”“不要我管,你这腿就得废了。”傅青舟撇着嘴,用力紧了紧布条系带,替秋婵将铁箭制成的夹板固定好。从高处落下,她的衣物大多破损严重,裤管也几乎撕成了布条,但眼下这种情形,傅青舟哪有功夫去看女孩的大白腿……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愧是练武的,这腿挺结实的……“我们现在怎么办?”秋婵咬着嘴唇,轻声问道:“我们俩都伤了腿,你手还废了一只,这洞里还有妖怪……”她醒来后,傅青舟自是将自己遇到的情况告知了她。至于秋婵,她的情况还好,除了双腿骨折、内息全失外没有太大问题,就是身上常备的丹药黄符全不见了,也不知是摔落时丢的、还是被怪物拖来此地时丢失的。“我自己只有一个拐杖,你还伤了双腿,恐怕很难走动了。”傅青舟说道:“我背着你走吧。”秋婵神色一紧:“死淫贼,你又想轻薄本姑娘!”“你还本姑娘呢……”傅青舟不屑一笑:“你们紫气仙风观都不是道姑么?你分明是个道姑。”“道姑怎么了?道姑怎么了?”秋婵大怒:“道姑就不能是姑娘了?”“行了,省点力气吧,我已经饿得没力气和你吵了。”傅青舟摇头道:“这里有怪物,我建议我们最好别分开……而且伱除了双腿受伤外,身体状态比我好得多,我背着你走,你能节省体力,等到需要干苦力活或者打架了,你再上。”听他这样说,秋婵才平静下来,缓缓点了点头。两人有些吃力地开始折腾,费了老大的劲,傅青舟才能做到了一边支着长弓作拐、一边将秋婵背到了背上。她身体很冷,搂着傅青舟脖子的手臂皮肤寒得像冰一样。两人吃力地向前一步步挪动……方向则是之前那怪物逃走的方向。如今他们不晓得这巨大无比的地下洞窟中哪有吃、吃有喝,只能选择稍微冒一些风险,往那怪物选择的方向摸去。至少一个活物愿意去的地方,多半是有食物的。“你喘得好大声。”走着走着,秋婵忽然低声道:“你没事吧?”傅青舟轻轻摇头,却无力说话。他自己一个人拐着长弓走路就够累了,现在又背了一个……冷汗在他额上渗出,秋婵微微一叹,伸手替他轻轻拭去。傅青舟却没什么感觉……他只能感觉到断骨处传来的阵阵刺痛。对他来说,眼下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痛苦得要死。“水声!”秋婵忽然轻拍着他肩头:“我听见水声了!”傅青舟又累又痛,脑瓜子嗡嗡的,含糊应道:“嗯?”“往那边!”秋婵伸出手,对着眼前岔道右边路口一指。傅青舟重重吐了口气,缓步前行。他走得越来越慢,秋婵似乎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却已经听不清,只能听见自己重重的喘息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秋婵正在兴奋地拍着自己肩头。他抬起眼,瞧见了前方出现了一条潺潺大河!其实地下溶洞中的河怎么可能有多大,顶天了就是条水流急些的小溪,但这看在傅青舟眼中,却不亚于波澜汹涌的大河。他笑了笑,眼黑一前,终于再支撑不住,就这么倒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傅青舟隐隐感觉到口中有股冰凉湿润的东西,像是果冻一般,格外香甜清爽。他下意识咽了下去。下一秒,他的意识竟奇迹般地清晰了起来,更有股力量如涓涓细流涌入四肢百骸,浑身上下都有了力气。“?”傅青舟疑惑而惊喜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秋婵有些脏兮兮、却带着笑容的脸。“怎么样,好吃吗?”她笑吟吟道:“是不是感觉身上都有力气了?”傅青舟应了一声,还有些疑惑,随即微一偏头,脸颊所触却是一片冰凉细腻。他竟是躺在秋婵的腿上……他吃了一惊,连忙坐起。这一坐不要紧,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拍了拍自己胸口。“我的肋骨……不疼了?”傅青舟惊喜无比,又低头看向自己右手:“手也好了?!”不仅是手,他全身上下竟再无一处伤痕,虽然内息仅恢复了不足一成,但真正要命的伤痛却已全部恢复!秋婵倚着石壁跪坐在地,微微颔首:“我的腿也好了。”傅青舟这才反应过来啊,对啊,她的腿如果还断着,怎么可能让自己……呃,膝枕?“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喜:“你弄到什么灵丹妙药了?”“太极鱼。”秋婵轻声笑道:“这河里,有太极鱼。”傅青舟一怔:“什么鱼?”“太极鱼。”不知为何,秋婵此时的模样格外温柔恬静:“这种鱼成长极为缓慢,数十年才成熟,其鱼籽可治一切外伤,是真正的神药……还记得当初你被法缘所伤后我喂你吃的丹药么?那便是以太极鱼鱼籽为主药所炼。”“这种鱼不能直接杀了来吃,它们的肉反而是剧毒,更不可杀鱼取籽,必须是它们自己诞下的才有药效。”“我们紫气仙风观也有太极鱼,但那鱼是养在禁地的,娇贵无比,而且只有两条。”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那条小溪河:“可这河里,竟有不少。”傅青舟心生好奇,慢慢站起,往那河边走去。一眼看去,河里确实有几条鲤鱼大小的鱼在穿行游动,它们的模样很特别,身子一半黑一半白,鳞片极为细小,鱼鳍却很大、仿佛鸟翅膀一般。“原来它们的肉有毒,难怪没被那些怪物糟蹋了。”随后他注意到,从他走到河边这短短的一小段路上,分明有着某個人匍匐爬行的痕迹。可以想象到,之前秋婵是如何拖着一双断腿,费力地爬到河边、再想尽办法捞出鱼籽的。傅青舟有些感动,回头冲她笑了笑:“谢谢你。”“不。”秋婵轻轻摇头:“是我该谢谢你,之前我都不知你伤得如此重,你甚至还替我包扎、背我前行。”她脸颊微红,细长睫毛微微颤动:“你知道么?哪怕是在你失去意识、昏倒之前,你也还是护住了我,没有让我摔得太重。”傅青舟一怔:“呃……我……”他想说我当时脑子都是糊涂的,哪里记得这种事……但秋婵却打断了他,一双水汪汪大眼闪动着光芒:“我以前对你有些凶,你……你别……”傅青舟心中一跳,看着眼前这青春绝色少女含羞垂首的模样,两世为人、近四五十岁的心态竟差点有些老树开花。一时间,冰冷溶洞中,竟隐隐有股暧昧气息氤氲而起。就在这时,一阵密集脚步声打断了这气氛。两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却竟是一大群脑袋大、身子小的红皮怪物吱哇乱叫着冲来! 第六十九章 一柄剑 见到这群吱哇乱叫的红皮怪物,两人立即便反应了过来。这是之前那个怪物找帮手来了啊……不得不说,他们运气真不错。若不是这河里有太极鱼、若不是这鱼籽能治伤,他们现在就得是两个不能走、不能打的废物,面对这群怪物,他们将根本没什么反抗之力,就算能拼死杀掉几只,最终的结局也一定是被捉走当作口粮。但眼下嘛,嘿嘿。傅青舟之前就被那怪物弄得一肚子气,秋婵更不必说,她差点就成了怪物的晚餐,况且眼下这么好的气氛……“不知好歹的东西!”她脸上的羞意眨眼间便化作浓浓怒意,猛地跳了起来,右手一挥,腰间漆黑软剑唰地甩出,飞快迎了上去!看得出她内息也未恢复许多,挥剑动作比全盛时期慢弱许多,但还是那句话,毕竟是个五境武者,打这群只会王八拳的怪物简直不要太容易……转眼间,那软剑便划开了两只怪物脖颈。“秋婵小心!”傅青舟这时才反应过来:“它们的血有剧毒!”说罢他亦架起长弓,嘣嘣嘣嘣数箭连发而出!秋婵听见了他的话,却丝毫不在意。“什么狗屁剧毒,它们的血溅不到老娘身上半点!”她一脚踢飞一只怪物,又在怪物被踢飞前一剑取其要害,那些怪物毒血确实碰不到她半点。只不过,这么一来傅青舟几箭都射空了……无他,在箭到之前,它们就已然被秋婵一脚一个踢得像葫芦一样滚没影了。傅青舟:“……”眼下杀来了十几只红皮怪物,它们在秋婵面前仿佛一只只色厉内茬的野狗,被杀了几只后便惊恐地想要逃窜,但秋婵怒意正盛,怎么可能被它们逃走?她提着剑便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大骂着:“都给老娘站着,给你们死痛快点!否则活剐了你们!”傅青舟无奈一笑,收拾好箭支跟了上去。怪物们惊惧地逃窜着,秋婵跟在后边一剑一个,傅青舟看得出来,她即使现在气上了头也依然很聪明,没有一口气将它们全杀光,而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时不时杀一两只怪物。她要这些怪物将他们引向怪物的族群。去找这些怪物的老巢并非为了大开杀戒,而是为了找到出去的路。这鬼地方跟個迷宫似的,虽然找见了地下河,但顺着地下河未必能出去,怪物老巢中或许还能有些别的线索。于是二人便像赶羊一般,驱赶着那些怪物,渐渐深入了地下溶洞。“小心一点。”傅青舟跟上了秋婵,低声道:“我身上那个老家伙说这些红魔在几百年前很难搞,到处杀人,难保它们族群中有没有更厉害的存在。”秋婵咬了咬嘴唇,偏头看了他一眼,眼波含水:“你是在担心小女子吗?”傅青舟:“……你能不能别这样,我害怕。”秋婵大怒:“老娘给你脸了是吧!”傅青舟松了口气:“对对对,这样我才比较习惯。”秋婵:“……”她泫然欲泣、悲痛无比,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怎么在别人眼中就成了泼妇?她疑惑着、伤心着,又一剑抽死了一只摔在自己跟前的怪物,冲前边奔逃的怪物冷笑道:“逃啊?接着逃啊?我看你们能逃多远!”前方怪物逃、后边两人追,倒显得他们俩像是恶魔一般。一盏茶功夫过去,怪物杀得没了几只,傅青舟却发现了些许不正常之处。“秋婵,你有没有发现,这儿似乎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他忽然问道。秋婵一怔:“哪有?我没见到啊。”她一路杀怪,自是不像傅青舟这边始终保持着细致观察。傅青舟领着她走向一旁,指着石壁:“你看。”两人定睛去看,只见石壁上似乎隐有刻痕,只是这刻痕十分之浅,加之洞内潮湿、壁上蒙着一层水雾,若不细看确实不大看得出来。抹去水雾,刻痕清晰了起来。“还是不行。”刻痕连起来,便是这四个字。傅青舟与秋婵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了喜色。这儿有人!只是此地与红皮怪物们生活之处如此接近,竟然有人生活?“别急,我们追到这了,多半离怪物老巢不远了,既然担心它们老巢中有危险,我们便先不急着追过去,先调查一下还有没有别的刻字。”傅青舟轻声道:“不管这人是之前生活在这、还是如今仍在,对我们找到出去的路都大有好处。”秋婵颔首。二人不再追击怪物,任由那怪物吱吱哇哇逃向远处。他们分别写下符字,一时间洞内萤光大盛,照亮了石壁。这一照,竟是隐隐出现了无数刻字!它们蔓延向了与怪物逃窜方向不同的另一处甬道,所书之字却大多有些混乱。“有何意义?如此有何意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必定能成!必定能成!”“悲矣!惨矣!休矣!”“天地无情,我却不服!”“吾不信……一定有办法……”秋婵皱眉:“好怪异,留字之人时而落寞、时而踌躇满志,他究竟在做什么?”傅青舟却隐隐有些想法:“他是不是在做什么研究?”过往他看过的许多小说啊、电影啊什么的作品里都有这种科学怪人,自己一个人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搞研究,有时候取得了些小成就便欣喜若狂、但大多时候却都只是无尽绝望的错误循环。二人沿着刻字痕迹寻摸而去,不多时,竟真的见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类生活痕迹。散落在地的布料、石碗,早已经干硬的一些食物,还有一些石制器皿……到了此处,字迹中表达出的情绪反而变得温和许多。“我会让他们知晓,我是对的。”“今日颇有进展,大喜,赏米饭三两。”“这一切必有源头……”“源头,源头……”从字迹来看,这时刻字的人依然满心希望,并且他应是真的在做什么研究。秋婵也沉吟道:“看这些食物、器具的样子,恐怕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傅青舟却眯起眼:“我好奇的是,这地距离怪物出没之地也不远,这些怪物是会使用器具的、恐怕吃东西也不怎么挑,但看这儿灰这么大,那些怪物似乎从不往这儿来。”“因为它们害怕这个人?”秋婵问道。傅青舟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有可能是尊敬这个人。”秋婵微微挑眉。两人沿着甬道继续深入,果然发现了一连串明显有人生活过的洞窟。破破烂烂的木床,已经断裂的石桌,大量腐烂发霉的衣物,无数已经潮湿霉变、无法辨认的纸张与书本。这儿的墙上没有再刻字,只是有些深深浅浅的正字痕,看着像是在记录日子,只是那些痕迹刚开始还平整,到后边便完全混乱模糊,也无法判断他在这儿究竟生活了多久。“很朴素的生活……只是可惜这些书和纸上的内容已然无法辨认了。”傅青舟皱眉道:“他到底在研究些什么?”说着,二人走向了这洞窟另一角的“侧室”。刚踏过那拐角,便见着洞窟中央悬着一柄剑,此剑通体被铁链所束,仅露出了古朴剑柄,那些生锈的粗大铁链固定了在洞窟顶端各个角落,如蜘蛛网一般,牢牢将剑悬定。“这是?”傅青舟与秋婵再次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他的研究对象?”“好奇怪的感觉……”沉寂了半天的烟鬼开了口,声音在两人身边响起:“这玩意儿,老子怎么觉得有点熟悉?”“噢?”傅青舟一惊:“你认得此剑?”烟鬼的语气疑惑无比:“不认得,我怎么想都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东西,但就是觉得熟悉,太诡异了,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感觉?”傅青舟嘲讽道:“那也不奇怪,你活了几百年怎么可能啥都记得?”“不对不对……”烟鬼还是嘟喃:“老子怎么可能记不得……”秋婵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喂,那你说,它有危险么?”“危险?”烟鬼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应是没有的,这东西应该没有任何危险,但不知道为何老子就是很不喜欢它,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呢……”傅青舟看了秋婵一眼:“既然没有危险……”“那就去看看吧。”秋婵颔首。但就在他们踏出一步时,忽然生出了某种极为怪异的感觉。那感觉就像……剑上似乎长了一只眼睛,突然这么直勾勾地看了过来。剑上当然没有眼睛,可修行之人的直觉却不会有错,他们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都想着谨慎些先后退一步。但……来不及了。被注视的感觉刚刚生出,某种肉眼不可见的波浪便以那古剑为中心、在空气中荡了开来。它来得很快,刹那间便荡到了傅、秋二人身上。下一瞬间,两人同时眼一翻白,昏了过去,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倒在地。 第七十章 掘地三尺 话分两头,青草泽中,华无影满身污泥、喘着粗气,从泥沼中爬了出来。其实这泥沼本就不可能陷死他,只是那会儿他实在力竭……之后江百川保住了他小命,剩下的也不过就是休息一段时间、回回体力,便能爬出来了。只是他此刻脸上满是焦急,急得一爬出泥沼,连剑都来不及捡,便开始狂奔。无他,只因他听见了那爆炸之声。此前法嗔引爆预设的陷阱,那巨响与震动整个青草泽都能听见,华无影甚至隐隐能瞧见远处扬起的大片烟尘,他怎么能不急?于是他哪里还顾得上“反省”,没等体力完全恢复,便咬着牙硬生生从泥沼中爬了出来。华无影顺着方才瞧见烟尘之处奔走而去,没跑太久,便见到了那被傅青舟铁箭贯胸的两个法嗔。他只是稍稍停留,微叹了口气后,便继续前行。不久后,华无影停在了那被爆炸犁过一遍的无数坑洞之前。他瞪大了眼,双手微颤。华无影并不晓得有三个法嗔,也不确定傅青舟是否葬身在了爆炸之中,但这青草泽荒无人烟,除了他们几人,还会有谁?更何况两个法嗔都死了,傅青舟若是无事,怎么可能不去找他?他一步步走入爆炸废墟之中,脸上满是悲痛。很快,他就发现了地上一些残留的碎骨肉块……“傅贤弟!?”华无影大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咬紧牙关、眼中满是水雾。他捧起了那疑似是手臂碎块的东西,颤声道:“都怪为兄,为兄托大了……”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怔住。一阵风起,吹起了地上一块破碎的小小布条,飞到了他眼前,那布条乌漆麻黑,分明是某件黑衣的碎片。华无影有些发懵,他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傅青舟身上的衣服,好像没有这种黑布?相关,这看着像是法嗔身上那种黑衣!他顿时精神一振,将手中碎尸扔下,大步深入了爆炸中心。这场爆炸并不能完全将人炸成齑粉,可他方才一眼望去,并未见到其余尸骨!果不其然,一番探查之下,华无影再没寻着任何疑似尸骨、残衣的东西。“太好了!”他大喜:“傅贤弟多半没死!”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可若他没死,又为何消失了?”就在华无影思忖之时,他忽然警觉之心大起,身后一阵狂风呼啸而起!“呔!你便是擒了傅老弟的歹人吧!”只听一个低沉粗犷的声音大喝道:“受死吧你!”华无影大惊,猛然回头,只见一個魁梧大汉飞扑而来,他长得满脸横肉、一身煞气,头上一层青皮短发、更显凶恶。但如此一个地痞流氓般的家伙,掌力却惊人地恐怖,一掌逼来,那掌风硬是将华无影全身衣物吹得猎猎作响,更令他双目生疼、面皮有如针刺。华无影来不及说什么,连忙反手背后抽剑,但重剑与铁剑之前都被他弃了,只能拔出木剑,勉力荡去。可惜他眼下体力内息恢复不多,手中木剑更是毫无威胁……咔地一声响,那木剑当即断成了两截,大汉肉掌亦是没有阻滞地拍向了华无影。但就在这一掌即将硬生生把他拍死时,大汉忽然停了下来。铁板一般的掌停在华无影面前,狂风吹得他头发飞散乱舞。“咦?”大汉瞪大了眼:“你有头发,不是和尚啊?”不必多说,这大汉自是武长风。自打经历了法正、傅青舟他们的事后,他也好歹算是成长了那么一些,至少遇事并不完全靠冲动行事了,起码见着眼前人不是光头,还能反应过来。否则,堂堂武林盟少盟主,就算不冤死当场,那武家与武林盟也得结个深怨了。华无影松了口气——他亦从此前武长风口中一句“傅老弟”中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您是傅贤弟所说的,武长风武大哥吧?”武长风半惊半疑地收回了手掌:“你又是谁?”“在下武林盟,华无影。”华无影后退一步,拱手行礼。武长风恍然大悟:“噢!我听过你名字,你名头很大啊!”随后他又露出了狐疑眼神:“等等,你和梵音寺是不是一伙的?”华无影苦笑:“当然不是了。”武长风打量了他两眼,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诶等等,你说傅贤弟,你认识傅老弟啊?”“当然。”华无影轻轻颔首,将自己与傅青舟如何一路由蜀地行至此处、又与法嗔周旋一事和盘托出。当然,他也提及了这场爆炸、以及爆炸后寻不见傅青舟一事。武长风听得挤眉弄眼、一脸难受,听到最后,他懊悔无比,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我他妈真是个傻子!”他又悔又怒道:“我怎么不买匹马呢!竟然就这么硬生生一路跑过来,我他妈真是个傻子!”“老子要是来了,还有那狗屁法嗔什么事啊!傅老弟也不会,也不会……”华无影连忙拦着他、不让他自己往自己脸上抽掌:“武大哥莫急,傅贤弟未必有事。”武长风瞪大了眼看向他。“傅贤弟的聪明才智,你想必也是晓得的。”华无影轻声道:“既然此地没有他的尸骨,想必是逃出去了——只是我们不知他遭遇了什么、又去了哪里。”“还有秋婵秋姑娘,照理来说,她应也是要被法嗔误导来到此地,但她也一样没有现身。”“接下来,我会回去武林盟召集人手、在附近好好搜索,同时也能找千方百晓楼买些情报,看看他们二人是否汇合、是否因意外去了其余地方,或许不久便能找见傅贤弟。”武长风点了点头,随后咧嘴一笑:“你小子不错嘛,想得很周到!”听了这话,华无影不喜反忧,叹了口气。“我若真是想得周到,事情便不至发展到如此地步……”但很快他便摆脱了这种心绪,斩钉截铁道:“武大哥,我会将此地掘地三尺,哪怕傅贤弟已经死,我也必须找见他的尸首,不知你作何打算?”武长风大笑起来:“放心吧,所谓祸害活千年,傅老弟这家伙坏得很,他怎么可能有事!老子和伱一起找,一起将这掘地三尺!不,三丈、三十丈、三百丈也无妨!” 第七十一章 师出有名 洛邑,武林盟。武林盟总坛座落于洛邑城北,占地近百亩,古朴大方、气派浩荡。华无影一身污泥,策马疾奔而来,于武林盟大门外跳下马匹,急匆匆地往里冲去。“诶你这脏兮兮的谁啊……”守门弟子先是下意识去拦,随后眼睛一瞪:“大师兄?!”“方师弟好久不见师尊在哪我必须马上见他!”华无影吐字如连珠,满脸都是焦急。守门弟子见状如此,哪里敢怠慢,一边随华无影往总坛大院里跑着,一边道:“盟主正在后山练剑……”“知道了!”华无影头也不回,立即腾身而起,施展轻功往后山方向奔去。一路上他路过了无数熟识的武林盟弟子身边,没等这些弟子反应过来,便听着空气中留下了一句句“师弟回头再叙”、“师妹小心别撞上我了”,便不见了人影。他一路狂奔飞跃,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后山。远远望去,后山剑光潋滟,风声呼啸。华无影顿住脚步,深深呼吸几次,勉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的姿态,走了过去。一片空地上,江百川手持木剑,轻轻挥舞着。说是练剑,但那模样却好似顽童毫无规章地挥打木棍,唯一不同的是,他每一次抖动木剑,剑身上便会有一道明艳剑光吐出,激起风浪无数。尽管眼下有重要的事,但见着这一幕,华无影仍是满目羡艳。年轻一代中,或许只有自幼随江百川修行的他,才知晓自己师尊这看似简单的一手有多么惊艳。化繁为简、由奢入俭,这八个字说来简单,天底下能真正做到之人却没有几个。“唉……”但江百川挥了几剑后,却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还是做不到。”华无影小心翼翼地上前行礼:“师尊。”江百川轻声问道:“以你来看,为师方才所使,与当年蜀都城中龙大悲那一剑,相差多少?”华无影沉默片刻,认真答道:“弟子愚钝,所不能真正理解师尊与当年龙大悲所使剑招中的真意,但以弟子之见……”“龙大悲当年那一剑乃是于现实中作画泼墨,已然融于天地,而师尊您……”他沉声道:“您虽已返璞归真,但却仍只是在使剑罢了。”被自己徒弟如此评价,江百川倒也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不错,有见地。”说罢,他将木剑往地上一插,负手转身:“从青草泽回来了?”“是。”华无影再次行礼:“傅贤弟为擒法嗔、落入陷阱,此时生死不知,弟子想请师尊派出众师弟至青草泽及周边搜索……”“这事,你自己去办就好。”江百川淡淡道:“先说说,你们为何与梵音寺结怨?”“他们……在练邪功。”华无影没有丝毫隐瞒,将自己遇到傅青舟后一应事务和盘托出,包括从傅青舟那里听来的、关于梵音寺的一切细节也全部一一讲出。江百川听得很认真,眉头轻轻蹙起。“金蝉寺,紫气仙风观……”听完之后,他喃喃道:“以你所得之情报推断,恐怕金蝉寺已劝服白河真人暂不追究此事。”“弟子也是如此猜测的。”华无影道:“但梵音寺仍派出法嗔等僧杀人灭口……”“呵,梵音寺到底只是一个小寺。”江百川轻轻一笑:“行事小气……无非是在那傅青舟、秋婵等人手上吃了亏,想要讨回来罢了。”说罢,他看向华无影:“可捉到了活口?”“没有。”华无影无奈道:“法嗔已死。”“死就死了。”江百川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再捉几个便是。”华无影一怔。“你是我弟子,为师怎能不知你在想什么?”江百川微笑:“你怕打草惊蛇,意欲放松梵音寺警惕,让他们以为万事大吉,再借武林盟之势纠偏天下英豪,一举破之,以免金蝉寺横生猜疑。”华无影微微低首:“师尊明鉴,这确是弟子所想……”“太小气了。”江百川摇头道:“你师出有名,怕什么?”华无影微愣:“师尊的意思是?”“你只想到金蝉寺会保梵音,却未曾想过,如若梵音寺之恶行公告天下,金蝉寺又哪有胆量再保?”江百川笑道:“他们不过是纸老虎。”华无影恍然大悟!他大喜:“那么师尊,您会与我们一同攻灭梵音寺么!”江百川笑容收敛,瞪了他一眼。华无影自知失言,低下了头。“还没反省够?”江百川冷冷道。华无影弱弱道:“梵音寺中亦有强者,凭弟子及师弟师妹们恐怕……”“我看,你还是没想清楚。”江百川挥了挥袖:“先去找你的朋友吧,等找见他后,伱自向他多多讨教,恐怕他比你想得要明白太多。”华无影先是低头应了一声,随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喜:“师尊的意思是,傅贤弟他没死!”但当他抬起头来时,江百川却已然不在面前,只留下了一缕清风。华无影却没有半点不喜,他开心得不行,立即返身向外奔去。很快,武林盟总坛中骚动了起来。数百弟子轰然出动,洛邑百姓们皆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见他们个個打着火把离了城、往城南方向奔去。天色已暗,火把光亮连成的长龙绵绵而去,颇为壮观。华无影却没随着人群出城,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出现在了洛邑玄武大街街尾的一家小破酒楼。酒楼里根本没什么生意,门口掌柜是个微胖年轻人,正手托腮打着盹,店里小二干脆就趴在桌上睡着大觉。华无影走上前,伸手轻轻敲了敲柜台。年轻掌柜手一滑、头一点,睁开了迷茫双眼。待看清来人后,他咧嘴一笑:“噢哟,少盟主啊。”随后他搓了搓眼、打了个哈欠道:“来买情报么?”“不。”华无影冲着微胖的年轻掌柜笑了笑:“今日在下前来,主要是为了您。”“为了我?”年轻掌柜撇撇嘴:“你们是要办大事的,我一个只会逃跑和藏身的家伙,对你们有什么用?”华无影无奈一笑:“我今日被师尊一顿好训,方才反省思忖之后,有了些许顿悟。”“顿悟。”年轻掌柜不以为意:“你悟啥了?”“得道多助。”华无影轻声道:“赵兄常居东越,近日却刻意来到洛邑,想必也是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这场大事,您莫非不想亲自参与一番?”“不想。”年轻掌柜依旧漫不经心:“而且你别乱说啊,我来这是被师傅逼的,她嫌我成天在楼里问东问西没个正事,所以才要我出来做点事……和你们可没半点关系。”华无影笑笑:“无妨,那便由在下出钱,请赵兄相助。”“小爷对钱,不感兴趣。”年轻掌柜懒洋洋道:“不去。”华无影目光微动:“您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嘿嘿……”年轻掌柜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第七十二章 梦非梦 其实,傅青舟并未昏过去。或者说,他本人并未有“昏迷”的感受,在靠近那古剑、意识到不对,并向后退去的瞬间,他眼中的世界便已然变化。石窟转眼不见,周围豁然开朗,化作一片无垠之海。远处海天相接互映,是茫茫云雾,美不胜收。傅青舟低下头,脚下水光潋滟,竟是平稳地站立在了茫茫海面之上。“幻术?”他曾体验过佛门幻心术,对于这种忽然、突兀的转变并不陌生。四下打量,并不见秋婵,倒是前方数百步外似乎隐隐有个人影。傅青舟眯起眼。“老东西,你不是说没危险么?”他在脑海中问道:“这幻术是怎么回事?”没有回应。傅青舟微微蹙眉,低声唤道:“老东西?”依然没有回应。他伸手去摸腰间玉佩,但那玉佩无论他如何摆弄都没有半点反应,似乎烟鬼已然从其中消失不见了。傅青舟微微愕然,随即发现,自己握着玉佩的右手掌心竟也一片光洁……诡咒咒痕没了?“别再看了。”海面远处传来一个幽幽女声:“这不是你真正的身体,若要说,你便将这儿当作是一场梦吧。”傅青舟瞳孔微缩。他循声望去,声音来处便是远处那隐约可见的人影。“你是谁?”他朗声喊道。女声远远飘来:“你既来到此处,也该见过我所留之迹。”傅青舟微微挑眉……她就是生活在洞窟中的人?从之前所见的留言来看,他本以为这是个疯狂科学家形象的老头子,但竟是个女人?“走近一些。”女声又道:“我有事,想要托付于你。”傅青舟皱紧眉头,思忖片刻后,缓缓向远处那身影走去。数百步说远不远,他很快便走到了那人近处。这……是具骷髅。一具披着华丽霓裳的骷髅。它盘坐于地、衣摆大袖如花瓣般铺开,仿佛是死前被人摆好了姿势。但傅青舟并不觉得这骷髅可怖,反而生出了一种“美丽”的感觉,这具骷髅的骨骼如玉般晶莹,空洞的颅骨眼洞之中深邃无比,仿佛藏着一片世界。“是你在说话?”他微微蹲下身,轻声问道。“是我。”骷髅一动未动,她的声音并不是从口中或是喉咙中传出,而像是从身体的每一寸玉骨中传出:“你害怕么?”傅青舟笑了笑:“人对未知之事物都是害怕的,我不知这是何处、不知你究竟有何目的、不知你对我究竟有何威胁,我怎么能不害怕?”“但你仍然能笑。”骷髅轻声道:“这是为何?”傅青舟眨了眨眼:“不为何,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难道我要哭着喊着求你放我离开?那也太掉份了。”“心性不错。”骷髅的语气中似乎也有一丝笑意:“伱们运气也不错,若非找见了我,你们恐怕将永远困死在这绝地之中。”傅青舟心中微动:“你说‘你们’……”“不错。”骷髅道:“你的朋友,此时亦在梦境之中。”傅青舟目光微凉:“我明白了,你有帮我们离开的办法,但你需要我们替你做件事……你想要什么?你该是已死去多年了,你有什么未了之心愿么?是想要我们带你离开这儿?”“我没有未了心愿。”骷髅身中传出的女声笑道:“我也不是什么鬼魂灵躯,我不过是当年本体留于剑上一缕残念罢了。”傅青舟心中再次微动——能够留残念于剑、多年不散,还能轻易将自己拉入梦境之中,这种手段,已不弱于烟鬼。难道,这女人也是个玄星?“那你方才说,有事托付于我?”他问道:“是何事?”“试剑。”骷髅女声幽幽道:“试一试我锻出的这柄剑吧。”傅青舟愕然。没等他发问,骷髅女声便低吟道:“你该也见到了我留在石窟中的无数字迹,想必也对我的来历身份好奇,但抱歉,我已忘了。”傅青舟“啊”了一声:“忘了?”“是啊,忘了。”骷髅的声音有些黯然:“一缕残念,又能记得多少呢?”“我已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来自何处,我只隐约晓得自己是個怎样的人……我最深刻的记忆,不过是生前终于锻出了我想锻的剑,仅此而已。”“只是此剑出炉、未见天日,我能感受到它的遗憾……这不是帮我,你帮一帮它吧。”骷髅女声缓缓道:“你所来的洞窟中本有一群极为强大的妖魔,我生前为了锻剑,夺取了它们的本源之力,现在的它们不会多强大……你带着剑,杀了它们吧,就算是一场试剑。”“等这剑饮饱了魔血,自会领你们出去。”傅青舟微微蹙眉,沉默不语。他思忖片刻后,摇了摇头:“抱歉,我不会使剑。”骷髅女声一怔:“呃?”“嗯。”傅青舟道:“倒是与我同行而来的那名女子,她剑用得不错,你可以托付给她,她或许能帮你——当然,她试剑时我可以帮她一起,这也行吧?”骷髅女声:“……”“怎么?”傅青舟笑了起来:“和你预想的有些不同?”“……”骷髅女声有些疑惑:“问题出在了哪?”傅青舟撇撇嘴:“如此一个简单的任务,为何要强行将我们拉入梦境,还要分开嘱咐?”“能够留张字条就说清楚的事,何必闹这么大阵仗?你到底有何所图,不如讲明白,我或许还能帮你。”骷髅女声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如此。”说罢,她悠悠道:“其实我并未欺骗于你,是真的只想让你试剑……只不过试剑乃第一事,第二事,是为剑择主。”傅青舟却不为所动:“噢?地下深处,未知秘境,前人遗宝,择人认主,听着很玄幻、很令人心动,但前辈,代价呢?代价是什么?”“代价么……”骷髅女声忽然有些低落:“我不知晓,在我模糊的记忆中,锻造此剑前便有无数人阻拦、无数人冷眼以待,或许持握此剑,你将与无数人为敌。”傅青舟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骷髅女声一怔:“何意?”“我身上有一种功法,传功于我之人,早就是天下公敌。”傅青舟轻声道:“我若练成此功,也注定成为一个魔头——但我早已想明白,既然摆脱不了它,便要想办法化解它,若有朝一日我将为它反制,我会先行自裁、以免祸害他人。”“但它不会阻碍我做我想做的事、不会阻碍我结交真正的朋友,就算有麻烦,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常事,天下间哪有万全之事?”“它不过是把难用刀罢了,握紧它时难免伤到自己的手,但必要时,我不介意用它杀敌。”说到这,他微微一笑:“一柄剑,还不足以让我与无数人为敌,这不是代价。”“……你年纪轻轻,却想得比我更加通透。”骷髅女声中也带起了笑意:“这很好,你有疑心那也无妨,不如先看看你的朋友们是如何行事。”傅青舟一怔:“朋友……们?” 第七十三章 剑非剑 “老子不信你说的。”烟鬼盯着面前的骷髅,冷笑道:“别人不晓得,老子还不知道?你能把我都拖入这梦境,再不济也是个玄星,这境界可不是靠修炼就能修出来的,你我这样的人,会为了一把破剑、甘愿把自己耗死在地下?”它……不,此时应说是他了。他不再是那副烟雾缭绕的鬼火模样,而是有了人形。那模样……倒是与他平日里表现出的气质相似,头发脏兮而油腻,过长的刘海几乎完全遮住了眉眼,一张猥琐咧起的嘴,下巴的山羊胡花白分叉杂乱。要说的话,倒与青松子有那么些相似,根本不是平日里他偶然显露虚影时那魁梧威武、一身黑甲的形象。他所在之处与傅青舟相同,亦是一片海天相接的无垠空间,前方同样是盘坐的华丽骷髅。“你半人半鬼、亦生亦死,倒是与我有些相似,可谓同病相怜。”骷髅女声柔声道:“我不会骗你,你若不信,尽可搜我残魂……你如此强大,又身负幽鬼之气,御使此剑再合适不过,又何需我来骗你?”“少来这套。”烟鬼嗤笑一声:“反正,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但随即,他又话锋一转:“——但是吧,那剑好像真不错,又有股老子熟悉的气息,若是真能掌控了它,我也不必成天屈身跟在傅小子身边了。”说着,他眯起眼、得意地搓着自己山羊胡,喃喃道:“行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赶紧给我送回去,别逼老子动手。”“好。”骷髅女声悠悠道:“祝君好运。”场景流转变化,大海天空转眼消散,一切又回到了潮湿阴暗的地下溶洞之中。傅青舟与秋婵仍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但跌落一旁的玉佩却微微一颤,飘起一股浓浓黑烟。黑烟飘飘而上,接近了石室中央那被铁链悬挂着的古剑。“桀桀桀……”烟鬼笑道:“虽然老子依然不晓得为啥会对你如此熟悉,但你想要饮血,我便让你饮个痛快,将来我们会相处得非常愉快……”说话间,黑烟滚滚,卷向了古剑。下一秒,那古剑竟如海绵吸水一般,轻易地将所有黑烟吸入其中!轰轰轰……烟鬼附身古剑之后,剑身立即开始了震颤,所有铁链被瞬间扯紧,连同整个石室都一起震颤而起。很快,伴随着一声声巨响,早已锈迹斑斑的链条一个接一個崩断!轰鸣声中,古剑显露出了真身,那是一柄朴实无华、通体玄色的长剑,它没有剑鞘、没有开刃,上边约约有些血色斑驳。“哈……舒畅!舒畅!”烟鬼的大笑声在石室中回荡着,紧接着古剑周围竟隐隐凝出一个模糊身影,这身影分明便是烟鬼在梦境中的模样,他不再是烟雾、不再是虚影,而是实体!只是这实体有些怪异,看着像是画幅中着墨不深的人,无论是轮廓、颜色、细节,都没那么清晰,边缘淡淡泛开。“好啊,好啊!”烟鬼脸上堆满笑容:“有了此剑,老子数百年前丢失的一切一定能找回来!无我之境,不再遥不可及!”他的身影稳稳落在地上,脸上满是得意笑容。细细打量一番手中古剑后,他忽然眯眼道:“老子不爱使剑。”下一瞬间,那古剑竟在烟鬼手中开始了变化,剑体猛地变长变细,不过眨眼功夫,它便化作了一支长戟!这长戟同样朴实无华、通体玄色,烟鬼眼中满是喜意,用力将长戟在地上一顿:“好好好,太好了!”接着,他再也忍耐不住,高高将长戟举起,放声狂笑起来:“老子重生啦!从此这天地万物,将又一次臣服在老子大戟之下!”与此同时,傅青舟的“梦境”之中。他神色怪异地看着天空中倒映出的烟鬼,又默默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另一边的天空里,映出了另一幅画面。秋婵同样也身在石室之中,在她所在的石室里,傅青舟依然昏迷不醒、玉佩安静地躺在一旁。她握着那支古剑,神色古怪:“试剑?这剑入手温润、轻若无物……”说着,她又挥了挥,剑风呼啸而起,整个石室中顿时狂风大作。“……但挥动之时,便有如此威势。”不仅如此,当她细细打量长剑时,那长剑竟微微轻鸣后,化作了一柄她擅用的软剑!秋婵眼中满是惊异,喃喃道:“如此神物,要认我为主?”这一边,傅青舟左一眼、右一眼,看着两个完全相同、却发生着不同故事的石室。随后他无奈一笑:“如若我方才答应试剑,此时是否也会被扔到那个难辨真假的第二重梦境?”“会。”骷髅女声轻声道:“以伱之聪明才智,应能看出,此剑认主,并不看重持剑人是否强大。”傅青舟微微眯眼:“也就是说,其实杀妖斩魔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所以呢?它究竟会选择怎样的人做主人?”“或者说,当初你打造此剑时,又希望它的主人是怎样的?”骷髅女声轻轻一笑:“不如看到最后?”傅青舟望向天穹。天空倒映的画面之中,烟鬼也好、秋婵也罢,都已然准备离开石窟。只是烟鬼在离开时,没忘了狠狠往傅青舟身上踹几脚。虽然知道那是虚假梦境,但傅青舟还是冷笑起来:“好好好,这老东西……”话说到一半,便瞧见烟鬼在“傅青舟”头顶扭起了屁股,发出了“噗”的一声巨响。“……”傅青舟大怒:“妈的,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回头不整一盆屎尿给你抹匀腌入味了,我就不姓傅!”骷髅:“……”很快,烟鬼与秋婵各自拿着他们的“剑”,出了石室。离开石室后,那“剑”便轻轻震颤而起,隐隐有玄色光芒闪现,指向了某个方向,像是在领着它的“主人”前往杀敌之处。此情景对于秋婵来说可谓神异无比,她好奇而惊讶着,跟随剑身所指。至于烟鬼,它倒是不觉得有多神奇,反而大笑着说此物有灵。没多久,他们便各自在指引来,来到了那群红魔怪物聚居之地。那是溶洞中一处巨大深坑,地下河流经此地、化作地下瀑布轰隆而下,广阔庞大的坑洞中,无数蛰伏着的红皮怪物如同蝙蝠一般抱团缩在一起。当烟鬼、秋婵出现在深坑高高的石壁崖边时,这些怪物似乎皆有了感应,纷纷抬起头来,无数双大眼在黑暗洞穴中闪烁着萤萤幽绿光芒。海天梦境之中。傅青舟看着这一幕,忽然皱起了眉头:“等等……如若这剑认主不成,他们会如何?”骷髅没有回答。天穹画面之中,大战一触即发!(接下来两章有点意识流,我尽量写得通俗易懂些……大家忍一忍,狗头) 第七十四章 问 烟鬼提着长戟,重重落入怪物群中,将周边数丈内一切怪物统统震作了血雾粉末。他脸上浮起一层张狂暴烈的狞笑。“爽!”一声暴喝、长戟前突,那杀意漆黑如墨、呼啸若鬼,轰然间便吞噬了前方百余步内所有的怪物!他如同开了无双的吕布,也不管周边那些怪物究竟是战是逃,他只管杀!烟鬼此时恢复了几成实力尚不可知,但面对这群野人一般的怪物,他便是一记落入豆腐块中的滚烫铁球,所过之处浓烟滚滚、血水化雾。另一边,秋婵的梦境之中。她自没有烟鬼这般强横实力,但手握软剑的她落入怪物群中,除魔速度却一点不慢。那古剑所化的软剑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与生命,若说秋婵之前自己的软剑是条毒蛇,那么这柄剑便是真正的蛟龙!它飞舞着、吟啸着,甚至不需要秋婵做些什么,它自己便化作一道黑练钻入了怪物群堆中,所过之处无不血肉横飞、惨叫连连。秋婵刚开始时杀得还分明有些心惊,但随着杀戮步步深入,她的神色亦沉着了下来。如今这些怪物不过是被梦境中那位大能摘取了本源、变作了一群野兽,但它们食人本性未变,当杀!无论是烟鬼还是秋婵,皆是越杀越兴起。海天梦境中看着这一切的傅青舟却蹙起了眉。“这不对……”他喃喃道:“这些怪物虽多,却也经不起这么杀,这些红魔,根本杀不光!还有更多红魔在渐渐不绝地出现!”说着,他低下头看向骷髅,语气肃然:“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并非我要做什么。”骷髅女声温柔平静依旧:“而是它要做什么。”“它?”傅青舟眯眼:“你是说那柄剑?”“不错。”骷髅女声轻声道:“我说过,它要饮饱了血,才能满足。”傅青舟抬头望向天穹。烟鬼一边狂笑一边屠杀,他的嘴已然咧到了耳根,双目中隐有红光乍现,简直比妖魔还要更加妖魔。秋婵与他不同,她始终很冷静——但冷静却也未必是件好事。她面孔中的情绪随着杀戮一点点消失不见,动作变得凌厉凶残了许多、减少了太多无用的花哨招式,出剑无比干净利落,只是也不太像个人了,反而变得机械、僵硬。“这不对!”傅青舟低声喝道:“他们这分明是在梦境之中,怪物都是假的,那剑饮什么血!它饮的怕不是老东西和秋婵的神魂骨血!”他猛地蹲下身,直视着骷髅那空洞的颅骨双眼:“停下!”“停下?”骷髅女声轻声道:“为何要停?”她幽幽道:“玄星之魂、冰魄仙躯,以此二人喂剑开刃,将来你持了剑,岂不更妙?”“妙你个大头鬼啊!”傅青舟大怒,飞起一脚踢向骷髅!这一脚踢实了,衣着华丽的骷髅当场散落一地。但那女声却并未消散,依然在他耳边回荡:“你为何动怒?你身怀戚然诀,注定要屠尽天下,怎能如此不安?”傅青舟一惊,面色愕然。方才踢散骷髅的瞬间,他分明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化了。仿佛这天幕中原本一层不可见的迷雾,忽然被撕破。“你,知道我身怀戚然诀?!”他脱口而出。下一秒,他眉心一跳,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我们根本不是摔偏了,是你将我们引到了此处!也是你一路驱使红魔、引导我们来到这里!”女声不置可否,轻轻一笑:“时也运也,你注定会来此地,无须我来引导。”傅青舟惊愕地仰首四望,但除了天穹上照映出的两个画面,却再没了那说话的女声。画面中,无论烟鬼也好、秋婵也罢,全都变得不再似人,而是变作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魔”。“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抱紧自己脑袋、紧闭双眼,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了躲避法嗔制造的陷阱,烟鬼携带他与秋婵二人潜入地下,这儿多半是没什么阴谋的。但之后呢?他相信烟鬼的判断,既然它说了下边是地下河,那么多半不会有错……可摔偏了?即使是他们后来找见的那条地下河,也远远称不上“河”,不过是条小溪,更何况那儿如此深、距离青草泽地面如此远,恐怕根本不是烟鬼所探知的地下河。那这地下溶洞,究竟是何处?自己真的在青草泽下方吗?那女人到底是谁,她是何时知晓自己身上藏有戚然诀的?她锻造的剑又与戚然诀有何关联?她与龙大悲……有什么关系?傅青舟脑海中的问题越来越多。“呼……”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随后他就这么原地坐了下来,面色沉静。“你平静下来了?”女声轻柔问道:“想明白了么?”“不。”傅青舟摇头:“我只是发现,你其实什么都未告诉我,我也什么都做不了,与其如此,我不如好好听听,伱究竟想要什么。”女声有些低落:“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傅青舟再次摇头:“你若真的失忆,又怎会针对我布下如此之局?”“……”女声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其实,我没有布局,也并未刻意做什么。”“你所见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你自心之投映。”“你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因此我无法告诉你你该做什么;你始终怀疑自己所行之事是否正确,我亦无法助你走出这场梦魇。”傅青舟眼皮轻跳。他笑了笑:“这话说的,我哪里怀疑了?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是么?”女声幽幽道:“龙大悲死时,你可曾后悔?”“两余载以,你每夜梦中皆是他惨死之相,你可曾遗憾?”“白日里的潇洒意气,是你,还是逸然诀?”“所谓行侠之时,你可曾疑虑?正邪之分,是依你心而定、还是依万众之心所定?”“你手上沾血无数,所杀之人却早已不再是神棍骗子,你怎知他们真的该死?”“你所怜悯的、你所同情的、你所在意的,又有哪些是发自内心、哪些是为了所谓‘正义’刻意表演?”傅青舟呆若木鸡,全身僵硬。“你……”张口时,他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一般,艰涩无比:“你到底是……”“我或许不该有名字,如果一定要有,那是一个你很熟悉的名字。”女声轻柔而恬静,声音中带着一丝悲伤:“我,名作戚然。”嗡地一声,整片海天之境微微震动,之前发生过的那种莫明变化,似乎更深一层了。 第七十五章 大梦一场 戚然始悟一生盲,望断天涯路未央。关于戚然诀,傅青舟能记住的,只有当初白露山岭响镇上,龙大悲说过的这两句诗。其实说诗都有些不合适……最多算是打油诗。但打油诗亦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其中意味清楚明白,无须猜测。戚然始悟一生盲,你练了戚然诀,才知晓过去的一生如此盲目、过去的自己似乎什么都不明白。望断天涯路未央,不论你走了多远,但再往前看去,却依然是没有尽头的迷茫与孤独。傅青舟过去并未真正去思考、理解它们,这并不奇怪,他时刻都期盼着能够化解体内戚然诀,又怎么会去思忖龙大悲留下的东西?但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了当初龙大悲念出的这两句打油诗。有许多许多事,其实他从未与人说过,甚至刻意地去遗忘。可正如方才这女声所说,他每一夜沉睡时,梦中都是龙大悲死前的惨状。可怜么?不可怜。龙大悲是个杀人魔,为了一枚丹药,可以屠杀全村无辜之人。他年轻时便重伤了自己的师尊,害得真仙宫无数人流散,更是在天底下杀伤了无数人、破灭了无数家庭。不可怜么?很难不可怜……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他待傅青舟有如亲子,多少次救他于水火,哪怕那些灾祸亦是他引来的,但他也一样舍身救人,直至陨命。他本是一个慈悲人,心心念念皆是救世,却最终走向了一个万恶不赦的结局,若是年轻时的他自己知晓后来结局,又会作何感想?龙大悲与傅青舟前世的干爹不同,他是个慈悲人、也是個大恶人,可无论是什么人,他都已经死了,想要辩驳他、说服他,都已经没有机会。于是傅青舟能做的,只有辩驳自己、说服自己。“你是戚然……”他强行打断了越飘越远的思绪,艰难地说道:“你,是我身体里的戚然诀?那我此刻究竟身在何处?”“梦境。”女声轻轻道:“我一开始便说过了。”傅青舟难以置信地一笑:“怎么可能?你若是锻剑之人……不,不是从那时开始的,莫非从跌入溶洞中那刻开始,我都在做梦?”“正是。”女声悠然道:“你一直都在做梦。”傅青舟表情古怪、重重摇头:“这不可能。”“人无法梦到自己完全不知晓的事,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太极鱼、红魔,我怎么可能梦到这些情节?我梦中又怎会莫名其妙出现一柄什么魔剑?之前那所谓的考验又有何意义?”“……有些事,你以为你不知道,其实你知道。”女声柔和而平缓:“这溶洞、这古剑、这骷髅,都是真实存在的。”傅青舟心中一惊。我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他脱口而出:“龙大悲留下的……秘宝?!”女声不置可否,只是柔声道:“是否秘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正在经历什么。”傅青舟握紧了拳头。天穹的画面中,烟鬼也好、秋婵也罢,他们所在的“梦境”皆已然完全停滞,他们的表情动作、连同周围奔逃的红魔,也已顿住。片刻后,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明白了。”“刚开始时,我无知无觉,自以为掉入了溶洞,其实只是在梦中经历着一切,至于这段路上我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我填进了自己熟人,帮助自己走到此地。”“所谓红魔、古剑,皆是当初龙大悲悄悄埋在我心中的秘宝,我懵懂地经历着这些,无非是在做一场梦。”“我未曾知晓自己身在梦中,因此即使你出现在我面前,你也并不知晓自己是谁、自己想要做什么。”“但随着我渐渐意识到不对,伱也明白了许多……甚至现在的你,并非一开始的你。”傅青舟轻声道:“之前的你,并非戚然,而是在我梦中扮演着洞窟古剑锻剑人的角色,直到现在,你才是戚然。”女声欣慰道:“正是。”“为何?”傅青舟不解:“我为何会堕入这个梦中?”女声轻轻一笑:“因为你疑惑、你质疑、你无法说服自己……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伤得很重,你在无意识间全力催动了戚然诀。”傅青舟苦笑一声。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自己与秋婵应是真的落到了地下河中,但自己不知为何还是受了很重的伤,无意识间催动了戚然诀。于是在这场梦中,他被体内这神异无比的功法引导着,来了一场虚拟溶洞秘宝探险。所以,之前什么烟鬼、什么秋婵,全都是假的,都是自己梦里的玩意儿,真正的他们和自己一起漂在地下河里呢。至于自己在这短短的洞窟之行中所见之一见,包括“烟鬼”、“秋婵”所说的话,也不过都是自己内心之映射罢了,他们依照着自己对他们的印象,说出了那些话、做出了那些事。“既然如此,我便要醒了。”傅青舟摇头道:“送我离开吧。”“不必如此着急。”女声轻柔道:“你还未想明白,你仍然疑惑,即使你醒去……你又如何自处?”傅青舟心中一跳。“好好想想吧……”女声渐渐飘远:“如若你为了压制戚然诀、摒弃了心中之慈悲怜悯,你还是自己么?”“你为了逸然诀去做所谓行侠之事,究竟是真正心中所爱、还是仅仅在扮演一个绝对正确的侠客?”“若你助人行事皆为己身修行,你还是自己心中的侠么?这是自私还是无私?”“君子论迹不论心……真的如此么?”“有些思虑太多,反而失了本心……你该做的,是接纳我。”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傅青舟端坐在原地,表情一点点变化,渐渐变得悲戚。海天梦境之中,燃起了熊熊烈火。碧蓝的海洋化作了血水,天空中的白云燃作火焰,他身上红雾沸腾,热浪滚滚。火焰红光一点点占据了整个梦境,傅青舟的表情亦是越来越慈悲、越来越平静,非要形容的话……便几乎是另一个翻版的龙大悲。就在这时,梦境空间忽然一阵扭动。“我打!”只见一个脏兮兮的杂毛老道忽然跳了出来,狠狠一拳揍在了傅青舟脸上!傅青舟原本差一点便要完全沉入戚然诀之中,忽然被这么措不及防的来了一拳,顿时猛飞出数米之远,像个麻袋一样骨碌碌滚了出去。“我靠,你谁啊!”他赫然爬起,捂着脸怒道。但下一秒,他便愣住了。他这时才注意到整个梦境已经变作了烈火炼狱……而神异的是,那杂毛老道脚下水面却依旧碧蓝清澈,并且这股子清澈还在一点点向外蔓延。“我谁?”杂毛老道手叉着腰、拿大拇指对着自己、高高昂起头:“你不觉得道爷很眼熟吗?”“青、青松子?”傅青舟瞪大了眼:“虽然气质有点像,但长得也不一样啊?”“废话!”老道哈哈大笑:“道爷我乃是青松子一手创造的——逸然啊!” 第七十六章 融汇 梦境里都有戚然了,再冒出个逸然……也很合理。傅青舟立即接受了这个设定。但他眼下并未完全从之前的影响中走出,神色很快又恢复了悲戚:“我知晓你为何出现,但戚然说得不错。”他慢慢站起身,叹道:“我为了从戚然诀中自保,所行之事已难再发自本心,许多事是为做而做,如此也不再是真正的我。”“戚然诀虽然可怕,但那慈悲、怜悯却是真的,如若我为了压制功法强行摒弃了这些情绪,又何称侠义?”傅青舟抬起头,望向燃烧的天空:“我也许,不再该继续利用你压制戚然诀了。”“这倒是没错。”杂毛老道抠着鼻孔道:“但你不压制她,就得让她控制?这不对吧。”傅青舟沉默不语。“嘿嘿,这也不怪你。”杂毛老道笑道:“你嘛受了重伤,无意识全力催动了戚然诀,那玩意儿现在快把你脑子都烧坏了,你会受影响也不奇怪,但道爷我得说一句——其实戚然也好、逸然也罢,我们不过是两种功法,当然不会有自我意识,这你可晓得?”傅青舟一怔。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立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你们都不过是我内心的映射?”“对喽~”杂毛老道拖长了声音道:“用大白话说,咱们就是你心里的天使小人和恶魔小人,懂了不?”傅青舟勉强一笑。他再次原地盘坐而下,盯着杂毛老道:“所以呢?你又要和我说些啥,好让我扭转思绪?”“说?”杂毛老道皮笑肉不笑:“伱看道爷我,像是嘴皮子很厉害的角色么?”傅青舟挑了挑眉:“那……”“道爷我是来给你一耳屎的!”杂毛老道忽然一声暴喝,身影一闪、猛地一巴掌挥了过来!傅青舟一惊,但当他意识到对方攻来时,那巴掌便已然贴到了他脸上。躲不掉……啪!清脆一声巨响,他像个陀螺一样飞旋了出去,在半空之中打起了转。杂毛老道大笑起来,却并未收手,眨眼间又出现于傅青舟身前,狠狠一个鞭腿抽在他身上!“行侠,本该快意恩仇!”他大笑道:“所谓善恶本就由心,何需顾忌如此之多?!”这一腿抽在了腰上、踢得极重,即使在梦境中,傅青舟也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他惨叫着飞出,重重滚落于海面之上。但当他缓缓站起时,脑子竟真的清明了一些。“是啊……”傅青舟眼中悲戚之意稍有淡化:“查个案,瞻前顾后;报個仇,左思右想;杀个人,权衡利弊……现在的我,甚至不如刚出白露山之时的那个少年。”他低下头,自己脚下的海面也开始泛出了碧波,一点点冲淡着血红。“你丫的是在练功!”就这一低头的功夫,杂毛老道又一个闪现出现在了他背后,大喊道:“不是功法在练你!”大喊的同时,他一把揪住了傅青舟脖颈与腰带,将他高高举了起来!“道爷我从来也没逼你顺着我办事啊!”他骂道:“你小子行侠仗义,难道就不能有悲怜之心了?简直就是狗屁不通!”咔地一声脆响,却是他将傅青舟腰背重重砸在了自己膝盖上!傅青舟一声惨叫,滚落在地,脚下泛出的碧波却是越来越多。“我靠……”他比之前更清醒了些,半坐而起、捂着腰反骂道:“你这是要弄死我啊?”“屁话,戚然诀把你全身经脉都占完了!”杂毛老道吹胡子瞪眼:“你以为逸然诀冲贯经脉,是请客吃饭一样轻松的吗!”说罢,他又是一拳挥来!合着现实中冲贯经脉会痛,在梦里就是被暴打一顿?傅青舟这次有了准备,下意识抬手去挡,但这一拳力量何其之大,根本挡也挡不住,转眼又被一拳揍飞了数丈。但这次他重新爬起时,碧波已然不仅仅是在他脚下泛开了。整个天空、整个海洋,各个角落都开始渐渐恢复此前的清明、碧蓝。而他心中自也渐渐清明,许多方才钻了牛角尖的思绪,此时在暴揍下竟然一点点自通。傅青舟慢慢站直身子,再次望向天空、海面。“我想,我该抽空去了解一下,当年龙大悲都经历了些什么。”他福至心灵,低声道:“我总是害怕被戚然诀操纵,但其实道理我早就明白——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听他如此说,杂毛老道终于露出了欣慰之色,颔首道:“多少还算有些悟性。”傅青舟冲他笑道:“你说你不会讲道理,其实还是挺能说的嘛。”“哈哈哈哈,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你自己内心所想罢了。”杂毛老道哈哈大笑道:“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她也说服了?”他伸手指向天空,那是血色红霞最浓烈之处。傅青舟揉着身上被揍疼的地方,神色渐渐平静。“戚然……我知道你听得见。”他缓缓道:“我也知道,你想要占据我、控制我,这并不怪你,这是你的本能。”“过去的我害怕你,希望用逸然诀压制你,这的的确确是错误的。”“很多道理说得再漂亮,也不如去做一遍——我虽然嘴上说着可以将戚然诀看作快刀,却一直不敢真正放开使用它,说到底我还是懦弱、胆怯。”“但从今之后,我不会再害怕了,更不会再压制你!”傅青舟眼睛明亮,对着天穹朗声道:“我傅青舟倒要看一看,如若我坚守本心,又有什么能将我变成怪物?”“龙大悲曾说,若我见过这世间真正丑恶,便会如他一般……我却不信!”“我要去看看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去尝尝他到底体会过怎样的丑恶,我相信哪怕这世间满是污泥,也总有出淤而不染者!”他的声音在天空与大海间不断回荡,如黄钟大吕般嗡嗡作响。“戚然!”傅青舟的双目从未像如今这般清澈,他的声音也很久未曾如此间般嘹亮:“你不必再试图控制我,我会好好去品味那些怜悯、那些痛苦,若届时我难再坚守本心,那么……”“吾之心智,汝自取之!”杂毛老道仰天抚掌大笑,一点点消散无形。天空中、海洋中,烈焰与碧波不再泾渭分明,而是开始了融合。整个梦境世界仿佛变作了黄昏夕阳下的光景,只是那光芒更加金灿辉煌。不知何时,这片空间腾起了浓雾,浓雾滚滚卷向傅青舟,将他淹没。 第七十七章 醒 傅青舟醒了。他身周雾气蒸腾,却不知是灵虚白雾、还是蒸干的水汽。哗哗水声近在咫尺,奔腾河水冲刷着他,远处不知哪里投射而来的阳光隐隐约约,在水面上映出光斑。他缓缓睁开眼、低下头。此时他正身处汹涌的河水之中,身上衣物破烂无比,人被卡在了两块大石中央,怀中抱着秋婵,她昏迷着、眉头紧锁。他们不知在这地下河中被冲了多远……但此时仍在地下,头顶还是洞窟。只是傅青舟看见了水面上映出的光斑,这很好,说明出口不远了,但此时他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他轻吐一口气后,屏息内视。体内戚然诀滚滚而起、雄雄奔腾,比这周围河水还要汹涌,在他体内经脉中欢腾无比!但神异的是,曾经与其水火不相容的逸然诀竟也与其融洽无比,随之一同奔涌……更奇异的是,随着戚然诀不再被压制,逸然诀竟也似放了缰,洪烈倍增。换作过去,傅青舟一定抓破了头也想不明白……但现在他却很清楚。这是因为自己想通了。过去两年间,他一直是在被功法引导着情绪,可现在他想明白了,自己才是练功的人,而不是让自己被功练了。或许将来戚然诀确实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那又如何?若是连一身功法都驾驭不了,还做个狗屁大侠?如今那磅礴无比的内息贯走四肢百骸,竟已隐隐填满了他那比常人夸大十数倍的经脉!但他心中也隐隐知晓,这事并不寻常。开挂也不是这么开的……做个梦、嘴炮几句,两种功法就融合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其中一定还有猫腻,只是他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去挖掘、也暂时不需要挖掘。至少此时此刻,戚然诀很听话。方才在梦境之中,戚然说他伤得很重……但现在,傅青舟身上哪里有伤?戚然诀,果然强大无比!他抱紧昏迷的秋婵,一提气,便轻松地从奔腾河水中跃出。足尖在大石上轻点、往阳光投照方向而去,即使没有高明轻功,但那内息运至足底后便也自行凝作一层气膜,令他轻易在水面上奔走。水光飞溅,傅青舟很快便看清了前方的光亮。“唉哟……”这时,他脑海中响起了烟鬼虚假的声音:“你小子醒了啊……”“你怎么样了?”傅青舟笑着问道:“刚刚你醒着么?”“半醒不醒吧。”烟鬼喃喃道:“施法的最后一刻,爆炸影响到了我……”这话有点耳熟,傅青舟调侃道:“你就靠着一枚玉佩、带着我们俩穿行了十几丈厚的土地,所以不仅要抽空我们身上内息,你自己也消耗极大?”烟鬼大惊:“我靠,你怎么晓得!”“猜的。”傅青舟笑笑。那场梦究竟是真是幻,他也很难分辨得清,但这也不重要了。“我怎么感觉你这会儿情绪怪怪的,好像更洒脱了?”烟鬼先是嘟喃了两声,随后一惊:“等等,你的内息何时如此强大了!不对,你在催动戚然诀?!”“先不说这个。”傅青舟问道:“你既然半醒不醒,我们跌入地下河后都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么?”“没发生啥啊?”烟鬼应道:“你护着那小妞,自己脑袋磕石头上了,随后伱们俩一路被河水带着走,她刚开始还醒着、想捞你起来,但也没力气,在河里冲着冲着就昏过去了。”“之后……之后老子也不晓得了,太累了,我看你们卡在石头上不动弹,想着反正你们也死不了,我就自个儿去睡了一觉。”傅青舟轻轻颔首。看来之前那一切,确实都是在自己脑袋磕伤后,身体自行运转戚然诀所致。思忖间,他便踏着地下河、走出了这片地下河道,从一处山洞口中钻了出去。阳光照映在脸上,一片暖洋。此地不知距离青草泽有多远,乃是一片小山包,地下河从山洞口淌出、奔向远处,是一条真正的大河。往远望去,低矮山峦起伏。傅青舟来到岸边,将秋婵小心地平放于地,轻轻捏了捏她几個重要关节位置。“还好,没骨折……得弄些吃的,先保证恢复体力,再去找华兄他们。”但随即他一摸腰间,苦笑了起来。因为他发现,那绑在身上的长弓、短刀都还在,箭却全都没了……“等等,你小子怎么还没把戚然诀收起来?”烟鬼又冒了头:“你不怕发疯啊?”傅青舟笑笑,没有说话。“我去,不对啊,你现在也没疯啊?这到底是咋回事?”烟鬼喳喳呼呼起来:“你之前打吴厌,只用了那么一小会儿人就疯得不行了,现在怎么屁事没有?”傅青舟没有理会它,兀自前去打猎。没有箭也无妨,从衣服上撕下一块皮布、垫在弓弦上,便可以用来射石子,算是个威力无比的弹弓。这荒野上小动物不少,他甚至没离开秋婵百步外,便打了两只野兔。等他架起篝火、烤上了兔子后,秋婵终于缓缓醒来。“这……这是哪……”她缓缓从地上坐起,随后便瞧见了坐在火堆旁烤着兔肉的傅青舟。“你没事!”她眼中闪过一抹喜意。傅青舟冲她笑笑:“对,我没事……对了,你知道太极鱼吗?”秋婵一怔:“太极鱼?那是什么?”“没什么。”傅青舟没再问,撕下一只兔腿递了过去:“吃点呗?”秋婵大概也是真饿了,她没有一点客气,抢过兔腿便大口吃了起来。“唔……你手艺不错啊。”她腮帮子里塞满了肉,含糊道:“之前都来不及多问,你与华无影一同出了蜀,是想找武林盟帮忙对付梵音寺吧?你们有计划吗?”傅青舟摇摇头:“有个大致计划,但需要江盟主定夺……不过我现在,有了新的想法。”秋婵眨了眨眼。“我觉得,我之前想太多了。”他笑道:“梵音寺又不是金蝉寺,他们做了这么多恶事,金蝉寺根本不敢大张旗鼓地保护他们,打草惊蛇又如何?我们师出有名,就该直接打上门去,修为不够就再找人帮忙,先灭了他们,金蝉寺又能说什么?”秋婵眼睛一亮:“说得好!”她用力一拍大腿:“我也是这么和师尊说的!管他三七二十一,我们要势力有势力、要强者有强者,又与梵音寺正邪不两立,有什么好怕的!打就是了!”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渐渐随风传远,在山间回荡。“唉……我找了你们好久啊……”就在这时,一个叹息声打断了二人的笑声。傅青舟与秋婵侧目看去,只见一个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又是梵音寺的人?”秋婵一怔。那光头越走越近,果然是个身披袈裟、手持禅杖的僧人,此人看着倒是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岁出头,但模样有些怪异,那脸皮仿佛是硬扯在骨相之上,有些扯得太紧,眼角嘴角都有些变形。诡异的是,从他那露出的手腕、手掌皮肤来看,却分明已经有了一定年纪。“善哉善哉……”僧人走得近了些后,怪异一笑:“法嗔虽然智计不足,但好在准备充分,他知晓自己办事多半不成,于是在你们身上留下了印记,唤贫僧前来超度你们。”傅青舟恍然,恐怕那场爆炸中还藏了些什么,在他与秋婵身上留了印记,之前他们身在地下河中不好寻找,此时来到外界,自然便被找见了。他慢慢站了起来,轻笑道:“不报个名号么?”“贫僧法海。”僧人单手竖掌、微微躬身。秋婵也站了起来,却是神色一紧、作势要逃:“糟了,此人是江湖上成名的棍法高手,虽也是六境,但不少六境强者都是他手下败将,我们不是对手!”傅青舟却反而笑问道:“法海啊,你会大威天龙不?大罗法咒呢?”法海:“?”“看来不会……那就来吧。”傅青舟说着抽出了割浪刀,看了秋婵一眼:“放心,我先和他碰一碰,要是打不过了你再来帮我。”下一秒,他从原地消失,脚下站立的地面被蹬出了一个大坑,烟尘扬起间,他已欺身至法海身前! 第七十八章 大力出奇迹 烟尘草屑飞洒、狂风起兮。本已作好了逃跑准备的秋婵愣在原地,喃喃自语。“这死淫贼,修为何时如此之高了?!”惊讶的不仅是她,还有法海。在傅青舟瞬影欺身而来之时,他的眼中亦闪过一抹愕然。这根本不是一个五境该有的速度!当地一声,那是法海手中禅杖横前、格住了割浪刀。刀影抹过,法海措不及防,竟被巨大力量逼退两步!他低头一看,禅杖上一道深深刀痕,他的手腕亦被震得微微发颤。“这是?!”法海脸上之前轻松写意的神色荡然无存:“你是什么妖怪!”傅青舟咧嘴一笑:“替白娘子报仇的妖怪喽。”下一瞬间,他再次消失于原地,却是又一次化作狂风卷来,短刀朴实无华横劈而来!法海不敢轻慢,脚步一沉、低喝一声,一身袈裟无风自舞,强大真元内气外放,禅杖在空中划出了残影,劈挂而来。他这一杖势大力沉,挥舞之时杀意汹涌、速度亦不比短刀要来得慢,即使是十步之外的秋婵都惊得心跳加速。武窍六境高手已将一身内息转化为真元,最明显的便是在力量上远远大于五境武者。而这法海更是晋入六境多年的武者,真元运转纯熟无比,较之之前他们见过的武长风更高一层楼。一寸长一寸强,这一杖砸下,傅青舟的刀未至,怕是要先被砸得筋骨寸断!然而紧接伴随碰地一声,竟是傅青舟举起左手,以小臂硬生生顶住了禅杖!这一杖将他手臂砸得微微有些凹陷,至少该是个骨裂了,但他不仅没有疼痛模样,甚至在一两个呼吸间,那凹陷便已自行恢复!在法海惊愕目光中,他嘿然一笑,反手扣住了禅杖。“松手吧你!”一声暴喝,巨大拖拽力传递至法海手中,他竟一时拿不住相伴多年的兵器,就这么看着禅杖被硬生生夺走!与此同时,那横劈短刀亦至,倏然划过法海胸前。当啷啷……禅杖落地,法海向后跌走几步,低下头,愕然看着胸前那道淌血刀口。没等他反应过来,傅青舟竟又一次欺近,这次他双手持刀,就这么直挺挺地照着心口捅了过来!法海如梦初醒,急忙双手一拢、强行扣住了傅青舟手腕,但对方暴冲而来的力量仍是推着他连退了数步,直至撞上一棵大树。“你……怎么可能……”他哑声道:“你未化真元、内息不纯,仍是一个五境,却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傅青舟抬起头,双目中是冰冷笑意。“下地狱,问问你的世尊地藏吧。”他轻声笑道,周身戚然、逸然二诀爆发,脚下地面被他生生踩出一片裂纹,短刀猛然寸进,法海六境强者的力量竟根本抵挡不住,就这样被割浪刀捅入了心口。其实,若是他事先未有轻敌之意、一开始便全力应战,本不该败得如此狼狈,甚至或许还有胜机。只是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武窍五境,能有如此恐怖的战斗力。法海眼中光芒渐渐消失,傅青舟抽回短刀,看着对方倚着大树一点点滑坐而下。这僧人死后,面皮竟然迅速枯萎、缓缓脱落而下,露出了一张没有皮肤、血肉模糊的脸。“看来这家伙,算是梵音寺的小高层了。”傅青舟眯眼道:“他已经开始用人皮作皮囊……但只覆了脸皮,是因为修为不够么?”“你……”身后传来了秋婵惊异的声音:“你突破了六境?”“没有。”傅青舟转过身,冲她微微一笑:“我还是五境。”秋婵眼神分明有些复杂,随后则是平静下来,变得有些妩媚:“你果然不同凡响,小女子佩服。”傅青舟:“少来这套,你那眼珠子一转我就晓得你在想坏主意。”秋婵大怒:“我靠,夸你两句也不行吗!”“大家都这么熟了,别玩这些了。”傅青舟笑道:“你又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女侠,这招还是留着骗别人吧。”秋婵一撇嘴:“没意思……这次回观里,师尊听说我认识伱了,眼睛亮得不行,还希望我用色相把你骗回观里呢。”傅青舟:“……”这位白河真人,真是为老不尊啊……两人坐回篝火旁,那兔肉仍未烤焦——法海从出现到被杀死,前后甚至不到半盏茶功夫。“所以呢?”秋婵撕着兔肉,问道:“你为何突然这么厉害了?我记得你只擅长弓箭吧,短刀甚至都不是你惯用的兵器?”傅青舟笑笑:“其实方才用刀还是用别的差别都不大。”他挥着刀,割下了兔头:“大力出奇迹罢了。”“噢,不想说就算了。”秋婵看出他没打算解释,倒也不在意:“谁还没点秘密呢?”说罢,她好奇道:“那你现在到底有多大力,总能说说吧?”这话怎么怪怪的……傅青舟啃着兔头:“你等会儿哈,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一会儿试试。”待吃了個痛快后,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深吸一口气,提气大喝了起来!“华兄——我在这——”喊声并不显得震耳欲聋,却随着内息远远传出,一时山间回声不断。秋婵坐在火堆旁,小嘴微张,目光惊讶。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换成不懂行的人,只晓得他这一声喊得很远、喊得很大,但她却明白傅青舟这一声呼啸内里绵长悠远,那喊声在山间来回传荡,每一声声量都未见减小,可见他将这喊声送出了多远!换言之,如果这会儿有人站在山那边,恐怕对那人来说,就仿佛是有个人站在自己不到十步外的地方喊了一声!“哇,好爽!”喊完一声后,傅青舟大笑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通体舒畅。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一些有些疑惑、又有些焦急的喊声。“傅老弟!你在哪儿啊!”那似乎是武长风的声音:“怎么光听见你声音,不见你人呐?!” 第七十九章 新计划 武长风是领着一众武林盟弟子前来的。他精神头还行,就是有些胡子拉碴,而那些武林盟弟子个个疲惫不堪,见着傅青舟,却笑得比谁都开心。不用过多解释,傅青舟一看便知——这是武长风碰上华无影了,两人带着武林盟弟子找自己呢,恐怕是找了许久。他大笑上前,与武长风一个熊抱。“老弟,你可是让我好找啊!”武长风用力拍了拍他的背,随后目光往秋婵那一瞟:“结果你就躲在这和秋姑娘你侬……”“姓武的你给老娘闭嘴!”秋婵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竖眉怒道:“睁开你那牛眼看看,边上那具尸体还热着呢!别坏老娘风评!”武长风呲了呲牙,咧嘴一笑。他怎么可能看不到那具法海的尸体,方才不过是江湖粗野油腻男人的调笑罢了。“行了,武大哥你别惹她了。”傅青舟笑笑:“你是怎么和华兄碰上的?他现在人呢?”“嘿……”武长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嘛……”他将自己脑子犯轴、一路步行狂奔来到青草泽,又差点误会华无影等事一一说出……又说到华无影派了大批武林盟弟子一同搜索,他们搜了整整一夜,现在已第二日晌午了。至于华无影,武长风倒是没见着他,估摸着是带人在另一片地方搜索。“辛苦你们了。”傅青舟有些感动,认真地对着周围武林盟弟子们行礼。秋婵也不敢怠慢,报出了自己师门名号,与这些弟子们一一见礼,哪里还有方才那小泼妇模样,俨然一个名门正宗知礼弟子。就在这时,傅青舟余光忽然瞟见了什么,转头看去,却是几个武林盟弟子正在准备收拾法海那具尸体。“诶诶诶,几位兄弟,别动!”他连忙大喊。那几人吓了一跳:“怎么了傅少侠?”傅青舟小跑过去,仔细看了看法海尸身,确认没被动过后,这才松了口气:“你们先别动他,我有用。”武长风百思不得其解:“老弟你什么毛病?一具破尸体你留着干啥?”“唉,这不是没捉到活口么?”傅青舟笑笑:“这家伙很厉害,我也只能趁他轻敌时把他杀了,没本事生擒他,接下来我们要灭梵音寺,还得靠他呢。”“靠他?”问话的是秋婵:“你不是想要长驱直入,直接将梵音寺灭了么?靠一具尸体做什么?”“这個计划嘛,还只有个雏形。”傅青舟笑道:“我是瞧见了……”他看了看周围二三十名武林盟弟子:“……瞧见了华兄如此多师弟师妹才想到的。”他说道:“梵音寺位于洞玄湖,这个大家都晓得,不说高手如云、固若金汤,但我们想要灭了他们,必然也得纠集不少人手。”“这么多人长途跋涉而去,期间必定引来注意,梵音寺不可能注意不到。”“就不说怕不怕他们逃跑了,光是金蝉寺来个高僧、以势压人‘劝解’我们几句,我们也很难再继续办这事。”秋婵微微蹙眉:“所以?”“所以……还是等见了华兄再说吧。”傅青舟轻声道:“此事恐怕还需要江盟主支持配合。”随着武长风等人返回途中,傅青舟与秋婵才知晓他们被地下河冲了多远。此地距离青草泽,已经有二十余里地……再考虑到那湍急的河水、半天一夜的时间,如果他们没被那石头卡着,或许已然被卷到百里外更大的河里找不见了。至于那具法海的尸体,武林盟弟子按傅青舟要求派了几名弟子驻守,其余弟子则拿着他的星云令、赶回洛邑,出钱找星云商会安排处理。他的要求是:“过几日我若是去了洞玄湖梵音寺,要带着这具尸体,我要他届时看上去刚死不久”。至于钱嘛……唉呀,伱们武林盟这么富裕,我一个小小游侠,身上钱暂时不多,先向你们借点嘛。武林盟弟子们倒也没多说什么,自家大师兄在外边助人为乐、洒钱洒银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习以为常了。等傅青舟、秋婵、武长风三人不紧不慢来到洛邑时,华无影早已听到了消息,在洛邑城门口等待多时。“傅贤弟!”他激动不已,大步迎了上来,手甚至激动得有些颤抖:“你没事,太好了!”随后他头一偏,看向秋婵:“这位便是……”“紫气仙风观,秋婵。”秋婵却不是像江湖人士一般抱拳,而是行了个道家的拱手礼。华无影笑笑,亦冲她行了一礼。随后他望向傅青舟:“我已听师弟所说,傅贤弟对于梵音寺……似乎有新计划?”“不错。”傅青舟略带歉意地一笑:“恐怕之前我们所定之计,要有改变了。”“无妨。”华无影摆手道:“师尊的意思,也是需要改变策略……傅贤弟、武大哥、秋姑娘,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先随在下回武林盟总坛吧。”他微微侧身,对着巨大的城门门洞作了个“请”的姿势,随着他作出手势,城门守军竟自然地让开了一条道,随后一辆四马大车悠悠而来,停在了城门口。马车上车夫气质内敛、呼吸匀称,显然也是个高手,车后竟还跟着一众武林盟弟子,声势浩大,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就连城门守军眼中都有些羡慕。武长风一挑眉:“嚯,华兄弟,这阵势可以啊!”华无影微微一笑:“有朋自远方来,自当一尽地主之谊。”这马车很大,他们四人钻进其中也绰绰有余。一进马车,武长风便首先迫不及待起来:“傅老弟,之前人多你不想说,现在华兄弟也在了,你倒是说说啊,你的新计划是什么?”“是啊。”华无影也有些好奇:“傅贤弟,你有何新想法?”傅青舟沉了沉眉眼,低声道:“从大局来说,便是别管那么多,用最快速度灭了梵音寺,再去曝光他们的恶行。”“但细节上我有些想法——从他们这段时间行事来看,这群和尚其实内部管理恐怕并不严谨,我们遭遇的法正、法嗔等人办事能力也极为一般,他们或许很能打,但论心思缜密恐怕还差得远了。”“所以……”他笑了笑:“我想乔装潜入梵音寺,与你们里应外和、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八十章 启程 深夜,武林盟总坛。傅青舟身在一间单独给他安排的小屋里,打着坐,运转内息。融汇相贯的戚然、逸然二诀在他体内和谐相处、游走遍体,安静得不像话。“太诡异了……”烟鬼低声喃喃道:“虽然不晓得你是怎么办到的,但老子要提醒你,这未必是件好事。”傅青舟“噢”了一声:“怎么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烟鬼冷笑道:“之前可能会害死你的东西,现在忽然乖得像个小媳妇,你信么?”傅青舟笑笑:“信不信的,现在你我也无法知晓它究竟问题出在哪,又何必让自己烦扰?”“哼哼。”烟鬼哼道:“你自个儿多留留心吧,小心哪天死了都不晓得怎么死的!”傅青舟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门口传来了轻敲声。“傅贤弟,还没睡吧?是我。”是华无影的声音。傅青舟连忙下床开门,华无影站在门口,依然带着他那招牌式的温暖笑容,只是笑容有些无奈。“我将你的计划告知师尊了。”他无奈一笑道:“师尊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自己觉得没问题就行,但他并不会替我们出手。”“意料之中。”傅青舟却很平静:“华兄,进来说话吧。”二人进了屋,华无影有些好奇:“你说意料之中,莫非早料到师尊不会出手?”“是。”傅青舟耸耸肩:“这次我们也算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了,你如今又是作为地头蛇将我们请回家中招待,照理来说,我们这群人里有无为观弟子、有仙风观弟子、有武道巅峰前辈的儿子……”“你师尊再怎么着也该见一见我们,哪怕只是坐下来喝杯茶,简单嘱咐两句,但实际却没有。”他笑道:“这其中意味很明显了,江盟主,是不想掺和此事的。”华无影听了,眉头紧蹙:“傅贤弟莫要误会,师尊并非不想帮……”“华兄莫急。”傅青舟竖起手掌、打断了华无影的话,笑道:“你别紧张,我没有不开心,反而认为这是正确的做法。”华无影偏了偏头,神色分明有些不解。“原因很简单。”傅青舟道:“在我们真正曝光梵音寺恶行之前,冲突不该上升到由江盟主、白河真人这一级别强者出手的程度。”华无影也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露出恍然之色:“贤弟是担心金蝉寺过早介入此事!”“不错。”傅青舟轻声道:“只要我们前期别太大张旗鼓,这事说到底都只是我们这几个小辈自己闹腾,金蝉寺要插入,也得考虑影响。”“说白了,这就像是小孩子打架,做父母的不能轻易帮着孩子动手,谁先动手、谁就容易落他人口实。”“眼下我们先自己行事,我相信等到了关键时刻,江盟主也好、白河真人也罢,该露面都会露面。”他笑道:“当然,前提是我们得把事办漂亮了。”华无影颔首:“还是傅贤弟想得周到。”随后他忽然瞟了傅青舟头顶茂密黑发,笑道:“那你要潜入梵音寺,岂不是要剃个光头?”傅青舟脸色一苦:“是呗!我留了这么多年呢!”就在这时,屋里忽然出现了第三個声音。“还行侠呢,连个头发都舍不得,行个屁的侠?沽名钓誉……”傅青舟一惊,循声看去。只见房间角落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个微胖的年轻人,他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中拎着一壶茶,一脸不屑地冷笑着。一眼看去,他的样貌并不特别出众,可分明有股与屋内两人格格不入的华贵气质。傅青舟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探腰间短刀,却忽然眼角瞟见华无影一动未动,顿时明了几分。“华兄。”他笑问道:“这是伱朋友?修为很高啊,悄然潜入,我竟毫无察觉?”“不错。”华无影站起了身,冲那微胖年轻人笑了笑,介绍道:“这位赵皓兄弟乃是千方百晓楼弟子,此次特来相助你我。”“诶!”赵皓伸出手、眼睛一瞪:“话别乱说,小爷可没说要‘帮’你们,咱们是做了交易,你答应我要办事的。”说罢,他悠悠提起茶壶、仰起脖子,对着茶壶嘴饮了口茶,皮笑肉不笑道:“还有,少盟主,小爷可不是你朋友,咱们有事说事、分清你我,少扯些有的没的。”华无影无奈摇头一笑。傅青舟啧了一声:“这位千方百晓楼的兄弟,好像有点不那么好相处啊。”“呵,小爷不需要好相处。”赵皓冷笑:“你此去梵音寺我会暗中相助,一切我能搞到的情报都会送到你手上,但你别妄想与小爷我攀什么关系,更莫提什么朋友,咱们在商言商。”他从椅子上站起,悠然道:“另外,你不必剃发,要在梵音寺出家,光服下他们的铜骨丸远远不够,还有诸多考验——你剃了发,反而徒增笑话。”“就这,还智计百出、心思缜密……啧。”赵皓不屑地摇了摇头,推开了窗,身影一晃,像阵风般消失不见。傅青舟挑着眉,摸了摸自己头发。“贤弟莫放心上。”华无影轻咳一声:“赵兄性格一向如此,但其实面冷心热,还是……呃,很好相处的。”很显然,他对“好相处”的定义与常人略有不同。“有了这位赵兄相助,想来我此去梵音寺,会轻松许多。”傅青舟没有计较,笑道:“不管怎么样,至少我头发保住了哈哈……对了,华兄,你答应他什么了?”华无影尴尬一笑,摇头不语。……当夜,琅環山上,无为观。即使已是深春时节,但此地依然白雪皑皑。一切冰天雪地之中,却有一间小屋烟囱中浓烟滚滚,一片火热。当、当、当……这小屋内摆满了铁砧、火炉、风箱、铁胚钢胚等物,而此时唐娇正站立于铁砧旁,左手铁钳夹着一块烧红了的剑胚、右手挥着大锤,一锤锤重重敲下。她娇小的身躯做着如此辛苦之事,脸上却没有一点疲惫,反而那沾了烟灰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与期盼。不久后,她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夹起火热的剑胚,在空中晃动散热。而当这剑胚在寒冷空气中晃动时,唐娇亦是缓缓有节奏呼吸着。琅環山上浓郁的灵虚白雾缭绕在她身周,环绕于她与那剑胚之外。随着剑胚晃动,它的颜色也从炙红渐渐变作了一种偏向樱桃般的红色,唐娇一喜,猛地将剑胚插入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冷油之中。嗤啦——大股白烟冒起,那环绕在她身周的灵虚白雾与其相融,随着唐娇闭目吞吐之势、纷纷灌入她周身窍穴之中。此过程并不漫长,却也延续了小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后,唐娇猛地睁开了眼,眼中满是喜意!她扔掉了铁钳,伸手虚按在淬火冷油上方。“起!”一声轻喝,冷油轰然炸开,那剑胚赫然飞起,稳稳当当地落入唐娇手中!与此同时,她身上爆发出一股微弱气浪,一身衣物猎猎作响,气浪向着四周荡开,吹得屋中炉火噼啪不止。“终于突破到武窍四境了嘛,啧,这时候就能御使本命灵剑……这万灵锻剑诀,挺厉害。”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唐娇一惊,抬眼望去,竟是两年多都未曾出现的青松子!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踏雪而来,打着哈欠:“小姑娘,还算挺有毅力。”唐娇抿嘴低头一笑:“青松子前辈,您怎么来了?”“哼哼,姓傅那小子就算了,你在道爷观里待了两年多,翻我的书、学我的东西,现在还问我怎么来了?”青松子干笑。唐娇一惊,连忙低头:“对、对不起前辈!是唐娇失言了……”“行了,少来这套。”青松子抠着鼻孔道:“你这万灵锻剑诀虽不是道爷教的,但如何辨识矿材、如何锻剑,这可都是观里的东西,你学了这么多、如今还登堂入室晋入四境,该怎么办?”“该、该怎么办?”唐娇眼睛变成了圈圈,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唉……”青松子叹了口气:“看你和我那师侄待了两年,学聪明不少,结果还是个木头脑袋。”他挥了挥袖:“既然学了观里的东西,还叫我前辈?”唐娇一怔:“那喊您……观、观主?掌门?”青松子捂住了脸。终于,唐娇在此时灵光一闪,大眼一亮:“师、师傅!”青松子放下了捂脸的手,无奈一笑:“终于是他妈的开了点窍。”唐娇大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猛地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在上,受弟子唐娇一拜!”随后她抬起头,额上微微红肿,嚅喃道:“那、那要不要拜祖师、上香火……”“拜个屁,当年道爷我把真仙宫改名的时候把那些牌位全扔仓库里了。”青松子撇嘴道:“行了,起来吧,一会儿到藏书阁来,为师送你点东西,之后你准备准备便能下山了。”唐娇又是一怔:“下山?”“废话!”青松子道:“你家大哥在山下快被白河那臭女人的弟子拐跑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再不去,回头他可就是别人的大哥了!”(本卷完) 卷末感言+上架通知 第二卷也写完啦~这一卷的写作难度比第一卷高多了,为了展示出主角受到两种功法影响、行事上颇为冲突的感觉(一开始还不能明说),我是挠破了头哇……当然,这也确实引来不少读者朋友的批评,认为主角在第二卷的表现分明有些不对劲,我只能说,你们的眼真尖,哈哈哈哈~这真不是故意挽尊啊,我书友群里的朋友都知道我这本书存稿很多很多……你们看到主角行事有问题的时候,其实我草稿里第二卷已经差不多写完了,嘿嘿。而前期关于龙大悲的问题,讨论的读者也不少,衍生出了许多质疑……虽然写小说还要作者额外解答读者疑惑这件事,确实挺不专业,但我也不是什么大神,没资格让大家耐心等我的伏笔,所以我还是解释一下吧。龙大悲这个角色的故事线并未结束,他在这本书中是以一种倒叙的方式出场的,一出来就是他这个角色的结局,可随着故事往后,关于此人过去的种种也会一点点揭示,他的经历、他的思想、他的变化,都会对主角造成很大的影响。而龙大悲的死……我是故意将那段剧情写得如此难受,我在书评区一位书友的评论下写过,我可以让他死前大放异彩、杀尽宵小,也可以让他死在主角手上、完成一次不那么光彩的传承,但我没这样去做,这样做或许符合大家的期待,但并非这个角色的期待。或许对于龙大悲来说,死得像团灰尘,反而是件好事……这一点,未来你们或许能够理解。至于主角,傅青舟也不会一成不变,当他去经历了龙大悲经历过的一些事、逐渐认识到这个世界这个江湖后,也会发生改变,虽然说他很聪明、很厉害,还是個穿越者,但他毕竟是个现代人,思维想法和古代人是不同的……哪怕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年,但白露山说到底与世隔绝,一旦去到更大的世界,他初期必然是不适应的,只是他没有表现得那么清晰罢了。因此傅青舟也好、龙大悲也罢,我希望读者朋友们能够多给那么一些耐心,看看之后的内容~要是将来我写崩了,你们再来臭骂我不迟……另外关于第三卷,第三卷开始,每一卷的内容就会大幅度增加了,故事节奏也会回到比较接近开篇的那个节奏上,这也是我比较擅长写的东西,希望大家喜欢。对了,说到存稿多……嗯,上架之后,我会时不时爆更的。盟主肯定会加更,这个不用多说了,偶尔碰到节假日我也会加加更,如果哪天心情好,我也会加个更……对了,目前每个盟主还能混个重要角色哟,可以自己定制,只要不太离谱,作者君都会在本书整体框架允许的情况下全力满足(没错,目前华无影、花晓兰、吴厌、赵皓这几个角色都是这本书或者上本书的盟主嘿嘿);白银盟嘛,嘿嘿,各路大佬角色、牛逼反派角色,随便你定制!至于黄金盟……唉呀,没敢想,真有了再说吧,哈哈哈。这本书写到现在三十多万字近四十万字,可谓是命途多舛了,一开始怎么也签不了约,十万字到二十万字期间我递交了两次申请签约,都被打回了,让我一度以为要免费写完这本书。但好在,有编辑愿意捞我。(感谢九组编辑蓬莱大大,恩人呐!)签约后,试水推本是一轮游结束,没想到居然还能打赢复活赛,空了一周后又进了二轮推荐,最后虽然没能进第三轮,但又意外地隔空飞进了第四轮……也挺出乎意料的。我总觉得是有了大家的支持,哪怕这本书走得磕磕绊绊,结果却总都还是好的,也因此更想要将这本书写好、以回馈大家的喜欢。嗯,接下来第三卷就要上架了,希望大家多多订阅呀~如果想养书也没关系,仓颉在此先求个首订,然后再厚着脸皮不要脸地求个自动订阅,嘿嘿,均订高了,上架后才有可能混到一些推荐,否则就真的只能默默无闻写到完本啦~噢对啦,上架当天第一章要中午12点过后才能更新vip,上架当天正常多更一章,再加上两个盟主的加更,所以明天会更五章!最后感谢大家支持!叩谢! 第一章 洞玄湖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章 洞玄湖》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章 法净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章 法净》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章 俗家弟子(第三更)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章 俗家弟子(第三更)》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四章 暴打小朋友(为盟主笑讽嘲加更)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四章 暴打小朋友(为盟主笑讽嘲加更)》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五章 梵音寺生态链(为盟主孤影空9527加更)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五章 梵音寺生态链(为盟主孤影空9527加更)》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六章 佛经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六章 佛经》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七章 再遇幻心术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七章 再遇幻心术》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章 刀法也不错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章 刀法也不错》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九章 再打一次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九章 再打一次》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章 出寺(为盟主 光明岛的寂静岭 加更)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章 出寺(为盟主 光明岛的寂静岭 加更)》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一章 切入点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一章 切入点》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二章 配送资源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二章 配送资源》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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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十五章 战法怒!》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十六章 疑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十六章 疑》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十七章 甩锅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十七章 甩锅》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十八章 怀疑之种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十八章 怀疑之种》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十九章 效忠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十九章 效忠》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章 破绽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章 破绽》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一章 计将安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一章 计将安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二章 碰头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二章 碰头》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三章 人心好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三章 人心好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四章 决裂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四章 决裂》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五章 毒谋(上)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五章 毒谋(上)》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六章 毒谋(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六章 毒谋(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七章 关门起誓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七章 关门起誓》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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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七十五章 江湖盛会》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七十六章 请求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七十六章 请求》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七十七章 娇娇很厉害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七十七章 娇娇很厉害》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七十八章 疑问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七十八章 疑问》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七十九章 一个背影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七十九章 一个背影》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章 他没有立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章 他没有立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一章 后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一章 后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二章 飙风箭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二章 飙风箭》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三章 紧追不舍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三章 紧追不舍》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四章 北夷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四章 北夷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五章 鬼舞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五章 鬼舞》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六章 白露山溪角村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六章 白露山溪角村》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七章 生生不息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七章 生生不息》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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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章 阿鼻三灭》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零一章 小潜龙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一章 小潜龙》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零二章 愤怒的赵皓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二章 愤怒的赵皓》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零三章 仁侠与妖女(上)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三章 仁侠与妖女(上)》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零四章 仁侠与妖女(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四章 仁侠与妖女(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零五章 向死而生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五章 向死而生》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零六章 帷幕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六章 帷幕》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零七章 江湖很大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七章 江湖很大》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零八章 开幕(上)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八章 开幕(上)》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零九章 开幕(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九章 开幕(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章 大吉大利……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章 大吉大利……》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气的副作用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气的副作用》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队伍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队伍》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队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三章 队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四章 硬茬子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四章 硬茬子》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哈哈,起点又搞了个活动,说是写这一封信,能有个什么彩蛋章,有福利什么的,那我也整一个吧,正好快新年了,和大家聊点有的没的。 2023年,完结了上一本《俗世怪仙》后一个月,开了《玄侠》。 其实刚开始,我没想好要写什么故事,脑子里只有一个开局射杀老神棍的少年猎户,却不知该如何开始这個故事,写了许多不同的大纲,但结果都并不满意。 那时因为《俗世怪仙》后期剧情走向的问题(因差点被封书,大改方向,剧情略有崩坏),我那段时间还是有点不自信的,怎么写感觉都不对,加上写了几个开头内投一直被投,搞得我心态有点糟,一度不想写这个故事了。 事情的转机其实是在一个下午。 那天我照常上班,摸鱼和同事聊天,具体是怎么开的话头我已不太记得,就记得同事提到,说他不记得之前在哪看到过一个小说很有意思,主角成天就想干坏事做恶人,但结果做的全是好事,别人把他捧成了圣人。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要是反过来呢? 要是有个人,一生都想要救世渡人,但所行所践全是恶事呢? 没错,这个故事里,最先在我脑海中诞生出的角色,是龙大悲。 于是一个围绕龙大悲的故事很快在我脑海中成了形——但这样一个角色注定是悲剧的、痛苦的,他不能成为一本网文的主角,于是我决定,让他成为主角的长辈。 我自己从小喜欢看武侠,上幼儿园前,就开始看家中书柜上的金庸(没错我爹妈也是武侠迷),我自己是很向往“侠客”的江湖气息。 但同时,对于“侠以武犯禁”、“侠客不顾普通人生死”等讨论,如今也是一种重要的角度。 我想,我能不能写出这样一个主角,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去经历一些江湖上的事,逐渐弄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又应该怎么做呢? 于是,傅青舟的角色也成形了。 到了这时,一个主角、一个注定要死去但会给主角留下遗产的故事,终于在我笔下初具雏形,有了个让我自己满意的大纲。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阴沟翻船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五章 阴沟翻船》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反复无常的女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六章 反复无常的女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入夜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七章 入夜》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选择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八章 选择》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战异兽!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九章 战异兽!》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二十章 最后时刻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二十章 最后时刻》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百杰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二十一章 百杰》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圆真来访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二十二章 圆真来访》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原来你们也搞内讧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二十三章 原来你们也搞内讧》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二十四章 锦瑟镇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二十四章 锦瑟镇》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二十五章 欲使敬,先使惧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二十五章 欲使敬,先使惧》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镜湖,黑山群岛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二十六章 镜湖,黑山群岛》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二十七章 鬼门水道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二十七章 鬼门水道》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机匣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机匣》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可怕的机关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二十九章 可怕的机关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三十章 一箭取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三十章 一箭取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十八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三十一章 十八》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战武长风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战武长风》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新目标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三十三章 新目标》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封信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封信》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三十五章 血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三十五章 血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真正的帷幕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三十六章 真正的帷幕》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戚然再起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三十七章 戚然再起》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宁家二小姐(上)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三十八章 宁家二小姐(上)》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宁家二小姐(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三十九章 宁家二小姐(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四十章 半醒之间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章 半醒之间》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四十一章 溯源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一章 溯源》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法掌控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法掌控》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战启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三章 战启》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四十四章 魔星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四章 魔星》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来处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五章 来处》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同一个坑?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六章 同一个坑?》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逐夷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七章 逐夷》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跟定你了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跟定你了》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丹田?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四十九章 丹田?》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五十章 试药的苦日子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章 试药的苦日子》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必须争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必须争》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雨封路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雨封路》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镜一弦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镜一弦》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可趁之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四章 可趁之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合作?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五章 合作?》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五十六章 铁盒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六章 铁盒》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两种猜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七章 两种猜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劫雷丹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八章 劫雷丹》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六境,但是瘫了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五十九章 六境,但是瘫了》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章 争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章 争》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定功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一章 定功》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绝对心防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二章 绝对心防》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三章 老鬼醒了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三章 老鬼醒了》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四章 唤醒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四章 唤醒》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宁无书的叮嘱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五章 宁无书的叮嘱》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审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六章 审》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七章 烟鬼三问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七章 烟鬼三问》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八章 闲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八章 闲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请君论武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九章 请君论武》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章 风雷刀,迷影箭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章 风雷刀,迷影箭》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刀弓合一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一章 刀弓合一》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二章 漂流瓶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二章 漂流瓶》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同命相连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三章 同命相连》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阵角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四章 阵角》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赢了?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五章 赢了?》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六章 灵镜门(上)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六章 灵镜门(上)》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七章 灵镜门(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七章 灵镜门(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八章 许进不许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八章 许进不许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请来一战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九章 请来一战》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八十章 森罗鬼爪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八十章 森罗鬼爪》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八十一章 潜龙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八十一章 潜龙》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又是一年秋风凉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八十二章 又是一年秋风凉》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目前各方势力及重要人物梳理 之前答应书友的,简单梳理一下各方势力以及重要人物,人物只写目前出场的一些重要人物(截止2024年2月底、3月初左右)。 当然,涉及剧透的肯定就不写啦,所以可能有些势力及人物,会写得比较简单(出场排名随机,想到哪个写哪个)。 另外,我会将这些人物的修为境界标注出来,但有些人物不会写得太明白,原因嘛懂得都懂,现在写出来了,万一到时候不合适又得吃书,等写到他们的时候,再具体写吧,不会影响大家阅读的~ 一、紫气仙风观:位处中原紫霄峰,全是女性的道观,论实力足以排进江湖前三。 现任观主:白河真人【洞天】 重要人物:秋婵【武窍五境、灵窍一境】。 二、无为观:位处蜀地琅環山,过去名为“真仙宫”,曾是天下第一大派,之前亦出了一任相剑师,但三十年前出了一个“青龙子”,青龙子还俗后自名龙大悲、成为江湖最大祸害,导致真仙宫地位一落千丈,之后掌门青松子将道观改为无为观,主动淡出江湖、渐渐销声匿迹。 现任观主:青松子【灵窍六境】。 相关重要人物:龙大悲【玄星三境,已死】,主角傅青舟【武窍六境】,唐娇【武窍四境】。 其他相关人物:静明真人【洞天】。 三、千方百晓楼:位处东越,江湖情报机构,靠收集与贩卖情报赚钱,弟子所学驳杂、对各种武学法术皆有涉及,尤其擅长隐匿、轻功、缩骨等潜入之术,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复杂,一边被人讨厌(因为会偷听别人秘密)、一边又被人所需要,同时也稳定为朝廷提供情报,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相关重要人物:赵皓【武窍六境】。 四、掌剑书院:属于大延朝廷翰林院,但地位更加超然,从每年皇生中选拔出适合加入明剑阁的弟子进行专注培养,每一甲子更是需要重点培养出一名相剑师,而成为相剑师的人,当年同期学生便会成为其真正的心腹。 现任院长:董倩然【洞天】。 相关重要人物:岳衡【未开窍】。 五、武林盟:位处中原洛阳,由江百川所组织,成员门派众多,组织相对松散,平时要负责调节江湖纷争、主持公道。江百川有入仕之心,与未入盟的紫气仙风观隐隐有竞争之势。 现任盟主:江百川【洞天五境】。 相关重要人物:华无影【武窍五境】。 其他相关人物:吴炼【未知】、冯仁【未知】、谪老先生【未知】等。 六、细雨阁:杀手组织,但并不以赚钱为目的,接单不看金额、只收秘籍,阁中弟子无一不是死士。细雨阁乃是朝廷与江湖大患,但多年来始终未能将其剿灭。其来历、总坛等等信息皆无人知晓,只知道细雨阁在江湖上出现的时间并不长。 相关重要人物:吴厌【武窍五境】。 七、金蝉寺:原址位处江南茫砀山,如今主寺位于京城,乃天下第一大宗,信徒遍布天下,亦对大延后宫诸妃有很强的影响力,隐隐有着想要取代相剑师地位的意图。 相关重要人物:慧空【玄星二境】(戒律首座,圆真的师尊),慧心【洞天】(最早在琅環山下抢主角的),慧觉【玄星一境】(讲经首座,梵音寺方丈圆悟的师傅),圆真。 八、灵镜门:隐世宗派,位于江南镜湖黑山群岛,只修法术,来历未知,只知与绮罗宫有千丝万缕之关系。 现任掌门:林望舒【洞天】 相关人物:袁家父子【未开窍】等。 九、长青镖局:位处京城,天下第一镖局,其创始者是在年轻龙大悲的帮助下才创立了镖局,如今在大延各地皆有分局,与江湖中各路草莽、山匪、绿林皆有往来,除了走镖外,也常常调节一些大人物与匪徒间的关系。 现任总镖头:熊绍【武窍巅峰】。 相关重要人物:杨柳青【武窍五境】。 修行体系整理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修行体系整理》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章 老饕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章 老饕》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章 细雨阁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章 细雨阁》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章 奇怪的任务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章 奇怪的任务》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四章 傻女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四章 傻女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五章 怪村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五章 怪村》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六章 大孝子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六章 大孝子》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七章 阴暗的秘密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七章 阴暗的秘密》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章 饿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章 饿》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九章 朱梅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九章 朱梅》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章 一个简单的决定(上)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章 一个简单的决定(上)》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一章 一个简单的决定(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一章 一个简单的决定(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二章 上京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二章 上京》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三章 追杀令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三章 追杀令》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四章 小楼夜雨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四章 小楼夜雨》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五章 朋友,敌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五章 朋友,敌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六章 请求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六章 请求》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七章 变故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七章 变故》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八章 看热闹的代价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八章 看热闹的代价》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九章 三里地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九章 三里地》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十章 七里地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十章 七里地》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十一章 十里地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十一章 十里地》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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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阿琛》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四章 酒壮岳衡胆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四章 酒壮岳衡胆》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五章 不管了,吵!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五章 不管了,吵!》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六章 事情的发展……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六章 事情的发展……》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七章 白小川,赵原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七章 白小川,赵原》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八章 行踪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八章 行踪》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十九章 无法拒绝的理由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十九章 无法拒绝的理由》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九十章 埋伏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九十章 埋伏》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九十一章 硬碰硬!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九十一章 硬碰硬!》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九十二章 第二轮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九十二章 第二轮》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九十三章 辩道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九十三章 辩道》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九十四章 菩提神光印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九十四章 菩提神光印》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九十五章 慈悲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九十五章 慈悲》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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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佛子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八章 佛子》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零九章 比试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零九章 比试》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章 下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章 下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形阿法狗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形阿法狗》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以彼之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三章 以彼之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见过这个吗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见过这个吗》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五章 比、这个?!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五章 比、这个?!》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六章 厨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六章 厨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七章 粥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七章 粥》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八章 犟种杠精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八章 犟种杠精》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一十九章 崩塌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一十九章 崩塌》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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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兽混种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兽混种》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八章 猫捉老鼠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八章 猫捉老鼠》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追?不追?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六十九章 追?不追?》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章 好人?坏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章 好人?坏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玉簟殿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一章 玉簟殿》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二章 没有名字的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二章 没有名字的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赌一把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三章 赌一把》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争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四章 争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歧路(上)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五章 歧路(上)》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六章 歧路(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六章 歧路(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选择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七章 选择》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传信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百七十八章 传信》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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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世界》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有戚焉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有戚焉》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一十六章 苦海灯铃,见真琴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一十六章 苦海灯铃,见真琴》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一十七章 振作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一十七章 振作》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格局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格局》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一十九章 摆宴立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一十九章 摆宴立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二十章 来者不善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二十章 来者不善》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成世家子弟了?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成世家子弟了?》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二十二章 拉扯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二十二章 拉扯》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另辟新径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二十三章 另辟新径》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二十四章 明理司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二十四章 明理司》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二十五章 和局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二十五章 和局》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二十六章 联姻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二十六章 联姻》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二十七章 玄盟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二十七章 玄盟》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二十八章 父与子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二十八章 父与子》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京华云歇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百二十九章 京华云歇》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一章 病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一章 病》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章 脏石症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章 脏石症》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章 阴谋的味道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章 阴谋的味道》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四章 老本行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四章 老本行》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五章 植病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五章 植病》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六章 难民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六章 难民》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七章 天灾人祸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七章 天灾人祸》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八章 厄难僧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八章 厄难僧》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九章 机会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九章 机会》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章 唯一办法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章 唯一办法》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一章 痕迹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一章 痕迹》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二章 没那么简单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二章 没那么简单》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三章 死者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三章 死者》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四章 关键问题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四章 关键问题》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五章 老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五章 老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六章 简单粗暴的办法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六章 简单粗暴的办法》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七章 胡萝卜与大棒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七章 胡萝卜与大棒》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八章 顺藤摸瓜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八章 顺藤摸瓜》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十九章 都是凡人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十九章 都是凡人》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十章 草台班子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十章 草台班子》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十一章 下套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十一章 下套》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二十二章 高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二十二章 高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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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暗涌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五章 暗涌》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六章 抢粥!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六章 抢粥!》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七章 宁无书搞事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七章 宁无书搞事》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三十八章 善后 小说$《玄侠》的最新章节《第三十八章 善后》内容正在获取中,稍候重试。。。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请假通知 如题…… 请几天,不太确定。 书友群的书友们应该是知道的,但有些朋友没进群,所以我还是要说一下。 最近因为公司的事(公司经营不善、小人作祟、公司调岗、劝退不想给赔偿等等问题),我自己的心态状态受到了比较大的影响,也分了太多时间精力去对付之前不需要应对的事,同时,也在找新的工作机会……而干编剧、剧情这一行的,只要找新工作,就得写试稿,所以我近来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写别的东西。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我写的东西,坦白讲,就是一坨屎。 本章内容字数过少,其他网站可能还在更新中,后续会自动修复。 第623章 渡江 紫霄峰距长岸滩,说远并不远。 越过洪江、往北五百余里地,便是紫霄峰。 但若真正沿着官道走,要足足走上千余里地! 无他,只因这段江水太过湍急,任何船只都只能顺流而下,没有能力横渡大江。 便如同之前僧人们所乘坐的那只船,他们也只是从上流飘来,短暂驻留后,便顺着江水往下游而去。 想要过江,只能向着上游或下游绕路,有些江水不急之处,有能够渡江的大船;又或是些许江道狭窄处设有桥梁,可步行而过。 但此时江水上,却赫然飞过一个人影! 狂风将傅青舟头发吹乱、衣衫猎猎狂响,他左手握着大弓、右手腕上缠着一根长绳,长绳另一端绑着……一支破空而去的铁箭! 第624章 赵皓想…… “简单一句话。” 赵皓放下酒杯、竖起一根手指:“我可以帮你一起解决眼下慧觉和他手下这群邪僧搞出的麻烦,作为交换,你要向圣上……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 傅青舟将脑袋从满桌的山珍海味中拔了出来,嘴里还嚼着一块肥而不腻的肉,茫然地抬起头:“你接着说啊,我听着呢。” 这些日子扮难民,每天喝米粥,他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眼下有个土豪阔少能狠狠宰一把,他哪能放过这机会? “你那眼神就不像听进去的……” 赵皓无奈道:“总而言之,我用千方百晓楼的力量帮你摆平眼下麻烦,你回头向圣上说几句好听话,让他也给小爷我封点啥、让我有点成绩就行。” 第625章 一条捷径 赵皓没有随着傅青舟一起上前。 正如此前所言,他是搞情报的,对外身份只是“赵世子”,没特殊情况,他不会轻易露脸现身。 他只留下了一句“有新情报小爷会来找你”,便已经轻飘飘地离去。 于是,便只留傅青舟一人穿过林径、走上了前。 林渠原本还在认真看着“星辰楼”的骨骼一点点运入山谷,忽然注意到有人走来,他扭头一看,顿时便瞪大了眼。 “傅、傅大哥?!” 他惊喜无比地站起了身:“你怎么来了!” 傅青舟眯眼笑道:“送了你一个宗门,来看看怎么了?” 既然赵皓说是以他名义办的,那自然要把这个谎圆下去。 这小子,送了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情,不好还噢—— 第626章 抢人! 夕阳斜投、雪歇风停。 定安城中,傅青舟阴着一张脸,大步走着。 他身上散着一股生人勿近、近必暴打你一顿的气息,路人全都下意识避开。 咚咚咚…… 他踩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客栈、上了楼,轰地一声关上房门,随后坐到了桌边,冷冷道:“出来。” 半晌,没有回应。 傅青舟冷笑一声,抬起了手。 挎在他腰间的裂云长刀瞬间出鞘,朝着天花板上捅去! 轰地一声,刀气刺穿了天花板,轰碎了房顶上的瓦片,露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破洞,同时,上边也传来了“唉哟卧槽”一声。 片刻后,那破洞中探出了赵皓苦巴巴的脸:“没必要吧哥们?” 第627章 上紫霄峰 三日后,紫霄峰脚下,雁回镇。 “对,你没听错,你这儿的箭,有多少我要多少。” 傅青舟面无表情地站在铁匠铺门口,对目瞪口呆的老板道:“箭筒箭袋什么的也帮我配好,有多少我要多少。” 那老板自己便是个打铁的铁匠,他打量着傅青舟背后大弓与腰间箭袋,无奈道:“小哥,我这铺子里备着上千支箭呢,你也带不走啊?” “这你别管。”傅青舟说着,从袖中抖落出一张银票,拍在了老板胸前:“你就说卖不卖吧。” “行吧。” 老板无奈地接过银票:“不是小哥,这我也找不开啊……” “不用找。”傅青舟淡淡道:“把箭都端出来。” 第628章 毫无挑战的潜入 其实,傅青舟大概能猜到些什么。 此前在京城,他毕竟是与紫气仙风观的师姐妹们并肩作战过,刚刚那三个女弟子他虽然没见过,但他相信,她们是认得自己的。 从她们的表现来看,秋婵成亲,多半也是被迫的。 她的这些师姐妹,说不定暗中还期待自己来将她带走呢? 因此,哪怕他大摇大摆地上山,人家也不拦着。 但她们毕竟是观里的弟子,也不能直接放行呀?所以……就只能假装看不见了。 “……箭买多了。” 傅青舟无奈地想道:“还花了我这么多钱,有点心疼了。” 但买都买了,他只能继续背着那些箭支,向山上攀去。 第629章 心意 油灯轻晃,纱帘微曳。 傅青舟反手关上了门,看着前方,那个背对自己坐着、熟悉的人。 秋婵坐在梳妆桌前,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她捉着自己的长发、缓缓在手中编作长辫,一双美目从镜中眺了过来,直视着傅青舟。 “你来了。” 她轻声说着,语气却并不怎么热切,甚至隐隐有些低落。 傅青舟点点头,大步上前:“我现在就带你走……” “别过来!” 秋婵忽然有些急切地喝了一声,回过了头。 傅青舟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脑袋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第630章 一鼓作气,再而衰…… 白河真人的质问,很具有现实性。 傅青舟此时的感觉很奇怪,他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吐不出来也压不下去。 他本是带着一股少年豪气,从定安城一路狂奔而来,打算真正“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把。 可一路上山而来,整个紫气仙风观都在为他让路,让他颇有种一拳打在了绵花上的感觉……见到的“秋婵”竟却是白河真人假扮的,她不聊感情聊利益,更让傅青舟的狂气无处可发。 他隐隐觉得这里有阴谋,但眼下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深吸一口气,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开始认真思索。 “白河前辈。” 他问道:“您可否先说说,您想要什么?” 第631章 德顺而剑至 傅青舟自己的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小心地说过话。 但神奇的是,他自己并不觉得奇怪,反而有种心情通畅的感觉。 倒是秋婵,身体分明微微一颤。 但很快,她便抬起了头,眼睛明亮地开了口。 “带我走。” 秋婵的声音在傅青舟耳边响起,很近,又有些不真切。 傅青舟低下头,看着她微颤的睫毛。 “你想清楚了?” 他问道:“这样走了,你便不再是紫气仙风观的人。” 秋婵竖起眉:“谁说的?以你现在的本事和关系,师尊还要求着你呢!我跟了你,她哪舍得把我切割出去?” 第632章 师徒斗智 德剑,并不是一柄杀伤力特别强大的剑。 它洁白如玉、形色不凛,更像是一个礼器,而非锋利剑器。 因此,当它挥起之时,玄衣真人等人,并未察觉、感应到什么可怕的杀意,或是恐怖的威胁。 但它带来的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 凝聚于玄衣真人身周的磅礴剑气,在刹那间消融于无形,便像那棉花糖入了水般,无声无息、消散不见。 不仅是她,在场所有的紫气仙风观的长老、弟子,此时全都脸色一变。 仿佛有千万只温柔坚定的大手伸进了人群,它们力量极大却不伤人,只是将她们拨开。 第633章 最安全去处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怎么安置我?” 秋婵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紧张肉眼可见。 傅青舟可没怎么见过如此局促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爱,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 秋婵大怒:“你干嘛!” 傅青舟笑道:“你还怕我把你扔了呀?” “你敢?!”秋婵挥了挥拳头,但最终还是低下头,咬了咬嘴唇:“那你说嘛,你要怎么安置我?” 傅青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躲避白河真人,只是其中的第一环——这位真人乃洞天五境,说起来,那便是与江百川一个级别的强者,藏在一般的地方,根本躲不过她的探查,必定要被她揪出。 但更重要的,是身份。 第634章 自我 “死淫贼……” 紫霄峰下,秋婵有些吃力地将傅青舟扶到了一棵大树旁坐下,抬起头,望向远方天空:“我总觉得有些不安,是不是……师尊回来了?” 傅青舟笑了笑。 “放心,我有靠山。”他说道:“他应该正与白河真人聊着呢。” 秋婵一怔:“谁?” 傅青舟咧了咧嘴:“你觉得,这么短的时间,我能找到谁来做这件事?” 秋婵抱着膝盖在他身边坐下,偏了偏头:“难道是青松子?” “嘿,你还真聪明。” 傅青舟笑道:“我由定安城出发时,便托赵皓那小子,用千方百晓楼的资源,将一封信送回了琅環山,算着时间……我上紫霄峰时,师伯他应当正好收到信。” 第635章 我的故事 紫霄峰下,雁回镇。 “哟,小哥,回来挺快啊!” 铁匠铺老板一眼便瞧见了迎面走来的傅青舟,面露惊色:“那么多箭,全用光了?还带回来一个……女侠?” 一旁的秋婵捂嘴窃笑。 傅青舟无奈:“帮我将马牵出来吧。” “噢噢噢……没问题,您的马吃得饱饱,我还给它梳了毛,精神得很!”老板笑笑,返身前往后院去牵马。 见他离开,秋婵这才压低了声音:“一匹马,两个时辰,跑不了多远的。” “我知道。” 傅青舟同样低声道:“白河真人预估我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把蓝回满,但其实,我只要三刻钟。” 秋婵不懂什么是“把蓝回满”,但也听明白了什么。 第636章 大狐狸,小狐狸 “八岁就下山啊?” 这时,傅青舟忽然开了口。 他的调息已好了大半,不必要一直闭口了。 秋婵沉没在自己的回忆中,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点了点头:“是啊……八岁,那时我还没开武窍呢,每天都在拉筋、抻骨,打熬基础呢。” 傅青舟笑笑:“所以,白河真人是带你下山行侠么?” “行什么侠啊。” 秋婵撇了撇嘴:“是去抢人家的酒楼。” “啊?”傅青舟懵了。 “你没听错……不过,不是当强盗那种抢啦。”秋婵悠悠道:“这么大的一个紫气仙风观,这么多人要吃饭喝水,要修行资源,我们又不像金蝉寺那样开门迎客,总得赚钱呀。” 第637章 老树也曾开过花 “白河前辈……怎么还不动手?不会是,担心伤了这棵树吧?” 听见这句话,秋婵还在茫然着,白河真人……却是唰地一下,红了脸! 堂堂紫气仙风观观主,红温了! 她脑袋顶上似是冒出了白烟,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口银牙磨出了钢铁般的声音:“你!怎么!会!知道!” “价格很贵,代价很高,但晚辈我也不是付不起。” 傅青舟眯眼笑道:“毕竟,当年您的故事,也并没怎么瞒着别人嘛……无非就是时间长了,没什么人记得而已。” 白河真人浑身散发出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那是真正的杀意! “是,千方百晓楼?!” 她死死咬着牙,问道。 第638章 第二招 “喂喂喂……” 马背上,秋婵眼睛熠熠放光,偏头看着身后的傅青舟,满脸都是八卦:“我师尊和那棵大槐树,究竟有什么故事?!” 傅青舟清了清嗓:“不知道啊。” “啊?” 秋婵懵了:“师尊她其实猜中了?” 随即她立即反应过来,吃了一惊:“你一直在诈她啊!你演得够好啊,连我都没察觉!” “哈哈哈……其实白河前辈未必不知道。”傅青舟笑道:“她多半只是觉得还有两次机会,所以没必要赌这一把罢了。” 不需要他太多解释,秋婵便已经明白。 白河真人确实足够聪明,但她的地位与修行境界决定了,她必定是骄傲的。 第639章 坏招 兰敬松,就在这合兴城中。 千方百晓楼在天下皆有据点——是天下,不是大延。 但真正值得他们派出亲传弟子常驻的地方,并不多。 合兴城算一个。 紫气仙风观,天下第二。 当年真仙宫天下第一时,她们便是第二。 如今金蝉寺天下第一,她们仍是第二。 第二当然不如第一那般风光,但能够始终是第二,也是一种强大的本领。 不错,如今的紫气仙风观没有玄星,不像当年的真仙宫、也不像如今的金蝉寺……但论洞天境界的强者数量、质量,再加上那深厚到吓人的底蕴,无人敢拂其芒。 或许之前的武林盟,有一定希望。 但这个“希望”,也需再加上“假以时日”的前缀。 第640章 兰敬松 从铺中走来的兰敬松,虽说不上是翩翩公子,却倒也算是个英俊的青年。 他看上去约摸二十六七岁,身材挺拔修长,五官周正,只是眼中闪烁的那抹兴奋过于炽烈,颇有侵略性。 只不过那抹兴奋,在看到傅青舟后,立即便隐了下去,化作了惊愕与疑惑。 “这是……” 兰敬松顿住了脚步。 “你、你能帮忙吗?”秋婵颤着声音问道,语气中满是恳求:“师尊她发了狠,我、我没办法了,只有你能帮忙……” “师尊?白河真人?” 兰敬松脸上惊疑不定,却还是保持住了一个顶级情报工作者最基本的警惕,没有往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傅青舟。 第641章 不做舔狗 不知过了多久,兰敬松悠悠醒来。 入眼之处,自然是他熟悉的千方百晓楼据点小院,只不过,这一次他被牢牢地捆在了椅子上,自己那些手下楼众更是平平整整地躺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他们被一条长长的绳索捆着,真正诠释了什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东方天空已然擦白,冬日晨阳初起。 “醒啦?” 傅青舟的笑声传来。 兰敬松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傅青舟与秋婵一同从后院厨房中走了出来,两人一手一根油条,正吧唧吧唧啃着。 “你们!?” 兰敬松瞬间便明白了一切,又惊又怒:“你们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傅青舟坏笑着。 第642章 真男人兰兄 午后时分,合兴城飘起了一场雨。 若是下雪,或许街上行人还会多些,但如此的深冬却飘起寒雨,着实劝退了大多原本打算出门的人。 因此,明明是大白天,街上却十分空荡,仅有雨丝泼打在砖瓦门窗上的密集细碎声。 这场寒入骨髓的冬雨中,有一名美艳之极的女道人,正缓缓前行。 风雨未能侵她身周半寸,她飞扬在风中的乌黑发丝柔顺而干燥,道袍上未沾半片湿迹,脚步亦是极为雍容平缓。 只不过这样一个美艳雍容到极点的女道人,此时脸上却挂着冰冷、狠辣的笑。 “来了这儿……是要对兰敬松下手?以此来威胁我?” 第643章 堂堂正正 兰敬松这一躬,可谓是大气凛然,他弯下腰去、明明是矮了身形,但形象却是瞬间高大了起来。 但他这一躬还未完全躬下,便有一只手横插而来,扶住了他。 他偏头一看,正是傅青舟。 “兰兄,不必如此。” 傅青舟冲他咧嘴一笑:“我教你这些,不是让你来替我挡枪的。” 兰敬松一惊,眼中闪烁着异色。 “我是真的想要你明白,你之前的痛苦并不值得。” 傅青舟笑笑:“有你方才说的那番话,小弟我十分感动——所以,接下来,交给我吧。” 他越过兰敬松,向前走去。 白河真人冷笑:“傅青舟,你此举毫无意义,就算他兰敬松放弃了,你也……” “嗯,我知道。” 第644章 蚍蜉撼树 “兰兄,再会。” 小店门口,傅青舟冲兰敬松拱了拱手,微笑道:“你如今心境通达,想必修行很快也能再上一层楼了。” “过奖、过奖,都是傅贤弟指点得好。”兰敬松报以感激的笑容,随即他眼神中仍带着点复杂,看了傅青舟身侧的秋婵一眼:“总之……还是祝你们幸福。” 傅青舟死死憋住了,没笑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兄弟确实是想开了、还狠狠帮了自己一把,不能笑他。 秋婵就没那么能憋了,她噗嗤一笑,倒却是不显嘲讽,反而有些可爱,又看得兰敬松呆了一呆。 但他毕竟是要做真男人的人,很快回过了神,冲傅青舟回礼一揖,算是道了别。 第645章 那就下一场雪(上) 能够陷腿噬人的沼泽,在傅青舟脚下,有如平地。 他踩着泽地、来到江水畔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几个月前,洛邑外青草泽,我与华兄追击贼僧法嗔他们三兄弟时,同样也是一片沼泽……” 傅青舟思绪飘远:“就是那一次,我在梦中去到了龙大悲留下的秘窟,也是那一次,我成功融合……或者说,暂时融合了戚然、逸然二诀。” “感觉好像过了很久,但又好像没过太久……得找个时间,找找它在哪了,毕竟当初宁白眉也说过,我应该去一趟。” “嗯……这次事了之后,找青松子问问吧。” 他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开始认真地观察起了滔滔江水。 第646章 那就下一场雪(下) “不行……感觉不对。” 傅青舟甩了甩头,深深吐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有些焦急了。 开天眼,原本就是一件难度极大的事,自己对它的掌握程度还差得太远太远,想在一天时间内、练出定时开眼的能力,几乎是痴心妄想。 更不用说现在…… 因为心情有些急躁,他看着那江水、望着那山风,虽然能够勉强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地,但心中推演的能力却并无差点进展,老半天了,仍是对着几滴飞溅的浪花发呆,没有半点作用。 但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忽然闯入了傅青舟的眼帘。 那是秋婵。 她一袭红衣,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投向江水之中,有如一枚从天而降的仙桃,砸起了水浪。 第647章 千方残光,一角黑夜 “那……我开始了噢。” 白河真人很绅士、很讲究地提前作了出手预告。 只不过,在她说“那”字时,便已经开始抬起了手! “小心!”秋婵倒吸一口冷气。 傅青舟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级别的高手。 江百川、霍娅尔、慧觉……他在不同情况下,早已与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修行者“交流”过了。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之前无论如何,他都不是一个人、仅凭自己本身的实力对抗那些大人物,他要么有烟鬼帮忙、要么有王剑剑鞘、德剑这样的神器相助,等等。 唯有这次,他是真的独自一人,并且不打算借助任何外物……对抗一个洞天五境的强者! 哪怕,只有一招。 第648章 尊重 这一次,傅青舟没有因为重伤而昏迷。 在他宣布了自己的胜利后,白河真人嘴角便勾起了一抹意味极其不明的笑容。 随后,她扬起手,速度极快、却又轻柔无比地往傅青舟嘴里拍了一枚丹药。 “小婵,带上他。” 罢了,她便只是这样吩咐一句,便飘飘然转去。 傅青舟脑子一片混沌,那是过度疲惫后造成的思维短路……但那枚丹药入口后,一股清凉柔和之极的感受迅速蔓延了全身,舒爽到令他头皮发麻。 下一瞬,秋婵已挟着一阵风来到他身边,扶住了他。 “你又把自己搞成这样。”她叹道:“像个血人一样,吓人……也就是我了,换个姑娘,早就吓跑了。” 傅青舟虚弱一笑。 第649章 白河之愁 “白河前辈,白河掌门、白河观主,大姐,能不能放过我?” 傅青舟求饶道:“我真的很累了啊?明天再聊吧,能不能行?” 合兴城客栈中,傅青舟瘫在了桌边,半死不活。 从沼泽地回来花了一个多时辰,马车上,他与白河真人聊了很多很多,但大多的时间,都是在互相拉扯。 不得不说,这位紫气仙风观的观主,她谈起生意来,是真的寸步不让…… 傅青舟光是要将她拉上对付慧觉的战车,就付出了一大堆代价。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 一、用赵皓的人脉,将紫气仙风观帮忙对付慧觉的事迹遍布天下、以便回头玄盟大典时,白河真人更有竞争优势。 第650章 江湖动员令 “落入慧觉之手?” 傅青舟一脸疑惑:“可王道八剑也并非凡物,可自行择主,它们根本不可能认慧觉为主,他拿了剑,又能如何?” “玄星之上,是另一种境界。”白河真人摇头道:“虽不如无我神境那般无拘无束,但那毕竟是超脱了此世的力量,若是要强行缚住一柄神剑,并非做不到。” 傅青舟一惊。 竟然还能强行控制一柄王道八剑? “前辈,您为何会有这种担心?” 他斟酌了会儿语句,问道:“这里面,是有什么我不清楚的事吗?” 第651章 怀璧其罪 夜晚,武林盟旧址。 冬日寒风吹拂不停,带来了浓烈的血腥味。 藏书阁前,两大批人正成对峙之势、明晃晃的刀剑映着月光,地面上洒满血迹。 其中一批人自然便是以华无影为首的众弟子,华无影一马当先、手持长剑,脸上身上全是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面色极为肃然。 在他身后,一众年轻师弟师妹多多少少身上都带了伤,个别伤重的早已昏迷,吴炼吴大师沉着脸、坐在人群后方,检查着这些重伤弟子。 冯仁亦在人群中,只是他暂时帮不上忙,反而身上多了几处伤,捂着伤口在一旁摇头叹气。 而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另一批人,人数要多上非常多。 第652章 条件 “咳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华无影被胸口郁结的一口气憋醒,他猛地坐了起来,脑子还未清醒,便已剧烈地咳了几声,随即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但这血并未吐到自己身上腿上。 一个盆伸了过来,接住了他这口血。 “好了,吐出毒血,便无事了。” 他听见不远处传来吴炼大师的声音。 这时华无影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看见自己躺在熟悉的寝屋、熟悉的大床上,身边坐着一个全身上下扎满绷带的师弟,而这位师弟还端着个盆,替自己接着刚刚吐出的毒血。 不远处,吴炼吴大师平静地坐在桌边。 不过华无影看得出来,吴大师虽然看着淡然,但眼神中也分明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第653章 剑谱 “知府大人,请慢走。” 武林盟……不,现在应该说是玄盟总坛大门外,华无影对着温仁俊深深一躬。 温仁俊很随意地摆摆手,在小吏搀扶下,爬上了马车。 夜色仍浓,马车远去——至于那些前来抢夺秘籍的江湖人,早已被洛邑守军们押走。 说到底,他们只是人多,修为并不强,还是乌合之众,在真正的精兵铁甲下,没有太多反抗之力。 马车绝尘而去,华无影慢慢站直身子,轻声一叹。 “怎么样?” 冯仁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挺好。”华无影脸上恢复了温和笑容:“接下来,知府大人会保护我们。” “噢?” 第654章 师徒 见到江百川悠悠而来,华无影惊得猛然后退一步。 眼前的江百川,给他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过去的师尊,总是将自己打理得非常干净整洁,无论发丝还是胡须都一丝不苟,衣物更是不会有半点皱褶。 但此时,江百川发丝与胡须都有些蓬乱,衣物更是破破烂烂,更不必说他脸上有一股怎么也抹不去的疲惫与戾气。 虽然他模样未有一丝变化,可看在华无影眼中,却几乎是另一个人。 “师,师尊?” 沉默片刻后,他最终还是喊出了那个熟悉的称呼:“您怎么,会在这?” “为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江百川沉声说着,平静地走向华无影。 华无影心脏狂跳起来。 第655章 圆照所在 长岸滩,黄昏,安岳城府衙。 傅青舟伸着懒腰,从茶室中走了出来,接过一旁明剑客密使递来的密报,扫了一眼。 “都在来的路上了啊,挺快。” 他笑笑:“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大人请放心。”密使抱拳躬身:“尽管厄难僧众此番行事更加隐秘,但其行事风格仍未变化,寻找他们并非困难之事。” “不错。” 傅青舟将密报递了回去:“但也别大意,他们背后还有个‘主公’,慧觉也不知藏在何处,做任何事时,多留三分小心,至少保证任何时候,消息都要能传递出去。” 密使神色一肃,应了声是,便快步离去。 傅青舟回过头,看了一眼茶室。 第656章 逆行南下 傅青舟来不及与宁无书、白河真人她们说太多。 圆照南下,是赵皓及他手下千方百晓楼楼众根据一应相关情报、信息,以及厄难僧众们的动向、表现推演而出,并不是他们真的见着了圆照。 这意味着,情报恐怕有延迟。 也就是说,当这份情报传递至赵皓、再交到傅青舟手上时,圆照很可能已经身在万毒山中了。 从安岳城前往万毒山,少说也有近两千里路,即便日夜兼程狂奔,也需要好几日时间。 几日时间……足够做许多事。 因此,交待情况的事,就交给赵皓吧。 傅青舟只留下了一封信、抢了赵皓骑到青楼下的一匹卷毛青鬃马,回到住处带上兵器,便直接动了身,一刻都没犹豫。 第657章 重返万毒山 三日后,十万大山深处。 傅青舟跳下马背,长长出了一口气,体内呼出的热气凝成白雾,又在风中消散不见。 前方雾气氤氲、隐约可见层峦叠嶂,那便是万毒山的方位了。 又三日,他终于到了。 “这次,是过家门而不入了。”他呵呵一笑。 昨日他便回到了白露山范畴,只是情况紧急,他实在没功夫回老家看看,只是在熟悉的岭响镇买了匹马——从商队那交换而来的马,在昨日也快不行了。 离家三年,傅青舟从十五六岁少年成长为了一个青年,气质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镇上竟没有一个人认得他来。 这倒也省了事。 “灵虚凝作白雾,真是好浓郁的灵虚。” 第658章 新晋长老 万毒山,与三年前傅青舟离开时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 寨屋还是那些寨屋、苗人还是那些苗人,山自然也还是那座山。 他随着巡逻弟子进入万毒山范围,穿过了山下普通苗民们居住的寨子,攀着长长的阶梯去到山间,引来了不少目光。 待过了山门后,那带头巡逻弟子便对着傅青舟一礼:“傅少侠请在此稍候,我们去通报夸叶师兄。” “嗯,去吧。” 傅青舟眯眼笑道:“这儿我熟,我自个儿在边上转转。” “呃……”那弟子有些为难:“要不,您就在这儿等着?万一您走远了,夸叶师兄或许找不着您……” “放心,我不走远。” 傅青舟笑道:“去吧。” 第659章 荣遇往事 “傅少侠,听闻你三年前初至万毒山时,才刚开武窍三境?” 路上,荣遇目光发亮,笑着问道:“没想到短短几年,你已是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了!这是怎么办到的?能否分享一下,咱们也能多培养一些好弟子啊!” 傅青舟笑笑:“还是别了吧,我是被龙大悲强行灌顶的,要不是师伯青松子救我,我早就是个小怪物、被江湖义士们杀了。” “噢对!哈哈哈哈,我把这事给忘了啊!”荣遇一拍脑门,大笑起来。 笑罢,他又道:“那傅少侠,这也是因祸得福了?” “唉,说不上说不上。” 傅青舟摆着手道:“若是可以,我更希望当年龙大悲始终被困在万毒山、从没出去过。” 荣遇再次大笑起来。 第660章 拉拢 听见荣遇的话,傅青舟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有种“当年射出的箭,如今刺在了自己膝盖上”的感觉。 那个所谓“绝好的办法”,无非是当初幽竹洞外他用来拖延麻长老时,随口扯出来的话。 没想到,居然被麻长老留了下来、还被眼前这家伙深深记在了心里?! 那么现在,究竟万毒山进行到哪一步了? 花晓兰、夸叶、玉长老……还有灵镜门那些人,他们又如何了? 赵皓推测圆照来此,慧觉、圆照他们又是否与此事有关? 一时间,傅青舟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 荣遇看出他眼神变化,笑问道:“怎么了,傅少侠?” 第661章 又要当卧底? 傅青舟想不到,荣遇竟然将他带到了幽竹洞。 这个……曾经关押龙大悲的地方。 穿过那片幽深竹林、看着前方那个深邃洞窟,傅青舟真的有些绷不住了:“荣前辈,没必要吧?需要将他们关到这儿来吗?就算要关,万毒山也有地牢的吧?那地牢我也蹲过啊?” “哈哈哈哈,傅少侠果然重情义。”荣遇大笑道:“不必担忧,这幽竹洞还要宽敞许多,又通风又透气,地牢又黑又臭,哪比得上这儿?” 傅青舟:“……” 要不是担心此人仍有后手、自己想多探探底细,他真的有点想拔出德剑,直接将遇与他那条大蛇一剑削成两半了。 但最终,他也只能深深呼吸、沉下心气,随着荣遇一同向幽竹洞中走去。 第662章 妖祟 从幽竹洞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哈哈哈哈,傅少侠,你看,我没骗你吧?” 荣遇大笑道:“他们很安全,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他们好像不把你当朋友喽?” “唉……”傅青舟摇头叹道:“也不是没有机会,下次,我再来劝一劝吧。” “呵呵,你真是重情重义。” 荣遇笑了笑,忽然问道:“对了,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三年前,也是傅少侠你帮着他们,挫败了年长老和我师傅吧?” 傅青舟平静地看向他:“是啊。” “那时,你为何愿意帮他们?现在又为何愿意帮我呢?”荣遇咧嘴笑问。 第663章 攻守之势易也 傅青舟明白荣遇要做什么了。 他,想要制造一个活尸蛊、替代自己,就像取代夸叶他们一样。 那只猴子一样的妖祟不知是何时藏到自己身上的,但基本上可以判断出,在荣遇接近自己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做了。 荣遇说过,在妖祟活尸蛊的操纵下,那些“活尸”可以与常人一般无异。 可如果一个假人没有原身的记忆、情绪,旁人岂不是很容易就能发现他们的异常? 荣遇如今还需要制造夸叶他们的假身,便说明万毒山中并非所有人都站到了他那一边,甚至有一些他手下的人,都未必知道他操纵了妖祟。 而至今无人能发现夸叶他们的异常,便说明他们的“替代品”一定在某种程度上复刻了他们的记忆与情绪。 第664章 反客为主 “吾以明剑阁特使身份,要求你们立即带我去见此间主事之人!不可有半分迟怠!” 傅青舟那洪钟一般的声音响彻苗寨,荣遇也睁开了眼。 他当然不是在睡觉,而是打着坐。 他赤裸着上身,胸口处有一个大裂缝,但那又不是伤口,倒像是一张没能张开的嘴,大大小小的蛇爬满他全身,一些小蛇甚至在那裂缝中进进出出。 而当他睁开眼时,那裂缝便瞬间闭合。 一些没来得及爬出的小蛇当即便被闭合的裂缝碾死,其余蛇则像是受了惊一般、迅速爬开。 床上,那只大青蛇原本在打着盹,此时也睁开了眼。 “暴露了?这么快?” 荣遇皱了皱眉。 此时,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笑容,阴沉无比。 第665章 演员 傅青舟跟着荣遇,快步走在山间。 方才服下的那玩意儿,他没有着急用戚然诀、或是别的什么去试探化解它。 倒不是因为托大,而是他想看看,这东西究竟会有什么用、荣遇究竟打算做什么。 好吧……还是有些托大。 不过,傅青舟还是心中有些数。 荣遇用妖祟控制自己失败,却没有选择马上翻脸,这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自己主动闯上门去,也是为了试探这一点。 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对方没打算现在就杀了自己。 他只想抓住自己、或者利用自己做些什么。 那么无论是什么毒、什么蛊什么咒,其最终目的,还是以“控制”、“囚禁”为主。 这样一来,傅青舟就不用太担心了。 第666章 傀儡 荣遇身上的大青蛇缓缓游到了地上,绕着“昏迷”的傅青舟打了几转,随即竖仰起身子,眼神中流露出一抹疑问。 “应该是真的。” 荣遇敛起笑容,来到傅青舟身边,拿脚尖轻轻踢了踢:“不过以防万一……” 说着,他单手起诀、掐了个手印,口中念起一段晦涩的咒语。 傅青舟:“……” 你还挺稳健。 下一秒,一股麻木的感觉便包裹了他,并开始向着他神魂侵袭而去,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而冰冷,像是灵魂被抛入了冰湖之中。 但没等傅青舟自己试图做什么,他右手掌心咒痕便一阵炽烈刺痒,随后,那股包裹他意识的冰冷,就这样一点点散了去。 第667章 给你上点难度 写密信? 傅青舟将目光投向桌面上的纸笔,眼神未曾有丝毫变化,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之前荣遇就说过,要将妖祟送入京城。 可从这封密信来看,他要的不仅是这样——明理司,自己搞出的这个东西,还真是个香饽饽啊。 他想借此机会,混入京城权力中心? 傅青舟坐到了桌前,兀自磨了墨,提起笔,准备下笔。 只不过,当他刚刚落笔、第一个字还没开始写,手便剧烈颤抖起来! 他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眼神也依然稳定平静,全身上下只有提笔的右手像是有了独立意识般,疯狂颤抖着,将墨水甩满了纸。 “嗯?” 荣遇眉头一皱。 他上前一步,伸手掐住了傅青舟右手手腕。 颤抖的手停了下来,但字自然也无法再写。 “竟然身体还在抵抗?看着我!”荣遇眼中精光一闪,眼底有一抹诡异的咒芒亮起,对上了傅青舟投来的双眼。 下一秒,傅青舟感受到此前那种神魂中的冰结、麻木再次传来。 当然,右手掌心咒痕的刺痒也同时冒了头。 转眼之后,无事发生。 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荣遇。 “接着写。”荣遇沉声说着,将那张甩满了墨点的信纸揉成一团扔掉,又取了一张新纸摆在了桌上。 傅青舟接过纸,重新开始磨墨。 这一次,他写下了“傅青”两个字,第三个字还未开始写,右手便再次颤抖起来! 并且,这回抖得更厉害,不仅五根手指不听使唤地扭曲了起来,就连笔都给甩飞了。 “!!!” 荣遇分明大吃了一惊。 他眉头沉了下来,看向大青蛇:“看来他体内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师妹,你来——注意别毁了他的神魂便是。” 下一秒,那大青蛇便兴奋地直立而起! 它大概是早就想动手了,加上此前又被刀气所伤,此时它相当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大口,朝傅青舟肩头咬去! “要让它咬么?” 电光石火间,傅青舟犹豫了那么一刹。 但很快,他便决定放任大青蛇咬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来点狠的,这荣遇怕是不会轻易暴露出更多东西。 更何况……那封密信,也轻易不能写。 于是,他最终没有反抗、没有反应,连肌肉都没有紧绷,任由大青蛇一口咬在了自己肩头! 锋利尖牙刺入肉中,但这种疼痛还不足以让傅青舟有什么强烈反应,他只是身体微微晃了晃,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下一瞬,方才荣遇施咒时出现过的那种冰结、麻木感,透过肩头,再次向他体内蔓延而来。 这种感觉比荣遇施咒要更加强烈,并且勾起了那股在傅青舟小腹处打转的冰流。 不过这一回,傅青舟也没打算惯着它。 既然要给荣遇上点难度,那就直接上个狠活! 刹那间,他便轰然运转起体内戚然、逸然二诀,毫不客气地往肩头怼去! 两股磅礴真元纠缠盘节、轰然游走,如洪流一般冲过了经脉、冲过了肌肉与骨骼,一路上摧枯拉朽地将那冰流撞碎,来到肩部。 轰! 恐怖的力量瞬间将傅青舟半边衣服震碎,咬在他肩头的青蛇,立时便被震得血肉横飞! 它猛地抽出尖牙、痛苦地向后仰去,发出诡异而尖细的啸声。 断裂的蛇信落在了桌上,腥臭的血混杂着细碎肉块落了一地,大青蛇的口中一片血肉模糊,痛苦地在地上反复扭曲翻滚,柜子被它尾巴甩断,不少小蛇也被它活生生碾死。 “师妹!” 荣遇又惊又怒、言语中满是心疼,却是暂时没有动作,而是先瞪住了傅青舟。 震开青蛇后,傅青舟依然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 他那鲜血淋漓的肩头上插着两根匕首般的尖牙——大青蛇的牙,也断裂了。 似乎是见他仍然没有动弹,荣遇观察片刻后,这才快步来到大青蛇身边,对着它连施几个咒法后,不知从哪摸出一枚丹丸,投入它口中。 一番操作后,大青蛇终于安静下来,伤口也不再流血。 它平静地趴在地上,蛇尾无力地摆动着。 荣遇抚着它的头颅,偏头看向傅青舟,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是写这封密信的要求,让你本能地意识到了威胁么?” 他眉头紧锁,慢慢握拳。 犹豫片刻后,他起身、来到傅青舟对面,按着桌面坐下。 “笑。” 荣遇说道。 傅青舟露出一个自然但虚假的笑容。 荣遇皱着眉头,又道:“大笑。” 傅青舟的笑容渐渐展开,嘴里渐渐发出了笑声,随后越笑越开朗,眼睛都眯到了一起,声音亦是越来越大,变作了“哈哈哈哈”的大笑。 就在他笑得浑身颤抖时,荣遇又突然道:“不准笑。” 刹那间,傅青舟敛起了全部笑容,平静地端坐着不动了,脸上再无一丝表情。 “……” 荣遇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会呢……”他喃喃道:“若对某个要求有剧烈反抗,便说明神魂仍有所感,可情绪亦是神魂表达外放的重要途径,能够如此轻松地大笑,却又为何仅是对写信的要求如此抗拒?” 还有这回事? 傅青舟在心中假装咳了咳。 无所谓,不理解更好,你慢慢研究,我倒要看看你能研究出什么来。 但荣遇却没有继续研究。 他思忖片刻后,忽然弯腰伸手,将脚边一只小蛇捞了起来。 随后,便听他咬破自己手指,在蛇背上一抹、留下了道血痕。 “大师。” 他沉声道:“我控制不了傅青舟,无论妖祟、还是蛊咒,他似乎都有办法抵御——我不知他身上法宝还有多少反制手段,不敢轻举妄动。” 傅青舟差点没控制住亮起双眼。 大师? 这荣遇,真的与慧觉圆照他们有关系! 太好了,自己这一通操作,总算是钓出了大鱼! “我知道,大师你很忙。”荣遇继续道:“但你最好亲自过来一趟,否则,我们的计划无法继续进行。” 说罢了,他便将那小蛇往窗外一掷。 小蛇只有拇指粗细,一入黑夜,便悄然不见、不知爬去了哪。 “以蛇传信,看来圆照他们并不远。” 傅青舟心中暗道:“赵皓那小子的推断还是有谱的。” 小蛇离去后,荣遇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傅青舟,半晌,这才吩咐道:“按你平日的行事风格,要求万毒山中弟子撤去封锁,就说你已杀了那邪祟——再喊他们给你安排个住处。” 第668章 节外生枝 次日一早,傅青舟伸了个大懒腰、悠悠哉哉洗了脸刷了牙,将兵器佩戴好,这才推门而出。 推门离开房间的瞬间,他的眼神便变得空洞、直平,表情也变得木然呆滞。 之所以出门便演上,自然是为了小心起见。 而果不其然,他竟刚刚从吊脚小楼走出没几十步,便见到荣遇从一个拐角背着手走了出来,目光直勾勾盯着他。 似是见到傅青舟仍然一副木偶傀儡模样,荣遇分明稍松了口气。 很显然,昨夜这个“傀儡”不受控制的行为,让他很有压力。 他肩头趴着的大青蛇,脑袋上的伤都还没好全呢……那牙还断着。 此时周围没有什么万毒山弟子,荣遇便直接走上了前,低声吩咐道:“跟我走。” 傅青舟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连点头的动作都没有,便这样跟了过去。 昨夜,他按照荣遇的吩咐,告诉万毒山弟子们那妖祟已死、解除封锁,但今日,山里仍能看见不少弟子佩着兵器、在四处游走巡逻。 傅青舟目光微动。 “奇怪。” 荣遇也分明注意到了不对劲,眯眼道:“傅大人——你昨夜,真的吩咐了同,让他们解除封锁了么?” “已经照做。”傅青舟简单地回应道。 荣遇看了看他、咧了咧嘴,那笑容中显然透着些许狰狞:“我去问问。” 傅青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心中有鬼的人自然多疑,就让他疑去呗。 自己还不至于在这种无聊的事上动手脚。 荣遇很快走开了,但那条大青蛇却没有跟着他走,而是留了下来,在傅青舟身边打着转、目光中满是怨恨,不停吐着信子。 “让这蛇盯着我?” 傅青舟心中暗笑:“他喊这蛇师妹,是个母蛇吧……荣遇也不怕我是演的,将这蛇给杀了?” 但眼下,他当然不会轻举妄动。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忽然传来了阵阵喧闹之声,听那声音,竟似是有人在搏斗厮杀! 傅青舟心中微动,却依然保持着端正的站立,没有仍然反应。 大青蛇倒是被吸引了,脑袋朝那个方向频频探去,似乎很想去看一眼发生了什么。 它犹豫了半天,目光反复在傅青舟与那吵闹处来回打着转。 傅青舟心中也有些好奇。 倒不是好奇那吵闹声……而是在好奇,这蛇……这么八卦吗?! 另外,荣遇只是去问个话,怎么半天没回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大青蛇又犹豫了一会儿,似是确认傅青舟会乖乖站在这儿不动后,它终于没忍住,贴着地、极快地向着吵闹声响起处游了过去。 傅青舟目光微动。 接下来……就该有人找上自己了吧? 果不其然,那大青蛇刚刚离开,便听见附近传来了几个人的小声讨论。 “走了?真的走了?” “走了走了,妈的,这蛇姬真是离谱,一只蛇,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它就是那样的,听说当初麻长老是将荣遇和它一起收作徒弟的,它有灵智,是把自己当成人的,而且特别爱管闲事。” “不管它了……荣遇怎么样?” “拖着了,短时间来不了。” 说话间,三个苗人悉悉索索地从一旁树丛中钻了出来,朝傅青舟快步跑来。 这三个苗人都挺年轻,两男一女,眉眼间还有一股稚嫩与莽撞。 “傅大人,傅大人?” 他们跑到傅青舟面前,在他眼前挥着手,叫唤着。 傅青舟却不会这么轻易动弹。 他其实大概能猜得出来,这三个年轻人,多半是花晓兰他们那一边的。 但这谁说得准?万一呢?万一他们也是荣遇那边派来试探自己的呢? 因此,他仍是保持着没有表情、没有动作、没有眼神的状态。 “糟了。” 年轻苗人女弟子皱眉道:“他不会也是中了活尸蛊的傀儡吧?” “肯定不是。”高个子的苗人男弟子摇头道:“活尸蛊哪还需要派蛇姬盯着?而且他有呼吸,体温……” 他摸了摸傅青舟的手,道:“也是正常的,这不是活尸。” “也是。” 女弟子将目光投向矮胖的苗人男弟子:“一春,你说,怎么回事?” 矮胖男弟子作思忖状,又伸手在傅青舟颈脉、腕 脉位置摸了摸,神色费解不已:“不对啊,他身上没有任何蛊啊……是咒?什么咒能有这种效果?” “是不是你探错了?”高个男弟子撇嘴道:“荣遇肯定是用了什么厉害蛊,你探不出来吧?” “放、放屁!” 矮胖男弟子憋红了脸,愤愤道:“这天底下哪还有我探不出来的蛊!” 傅青舟:“……” 你们能不能别在这争了?有啥正事赶紧先说先干呗? 荣遇和大青蛇也不可能被你们拖太久啊? “你们能不能别在这争了?” 这时,那女弟子催促道:“咱们先干正事啊!他们拖不住荣遇和蛇姬太久!” 傅青舟欣慰了。 “正事……”高个男弟子无奈道:“傅大人都被控制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要不……”矮胖男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先不管他?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将玉长老、花师姐他们救出来?” 女弟子用力摇头道:“不行,花师姐之前就留过信,她怀疑荣遇背后还有人,甚至怀疑他们一直没有动手,就是在等傅大人来——她猜测,这整个计划,其实是围绕傅大人展开的。” “必须先保证傅大人安全,接下来的事才好办。” 傅青舟听得心中一跳。 这是个围绕我展开的计划? 荣遇背后的人……现在可以确定,那就是慧觉圆照他们。 所以,他们不是等自己来了,才决定利用自己? 而是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会来? 傅青舟想到那一日,赵皓告诉自己,圆照的行踪并不好推测,费了很大的劲。 莫非,那些消息,也是圆照他们一点点泄漏给赵皓的,就是为了掐着时机、好让自己来到南疆,踏入他们的陷阱? 一瞬间,他心中已然百转千回,想到了诸多可能性。 “是了,慧觉当初在金蝉寺,就非要捉我去当什么狗屁佛子。” “现在我又有了明剑阁身份,他们可以做的事更多,一旦控制了我,既能利用我做许多事、又能让我去当狗屁佛子,这是一石多鸟的计划。” 一道电光在傅青舟脑中闪过,他终于捕捉到了关键。 这时,围着他急得团团转的三个苗人弟子,却仍没能想出什么好计划,而远处吸引大青蛇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小,荣遇也不知会否马上归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快快快!” 女弟子急得直跺脚:“我们该怎么办!” “我我我我……”那矮胖男弟子犹豫半天后,无奈道:“我在他身上留只虫吧,咱们再叫些人、悄悄跟着他们,真要是碰上什么麻烦了,咱们也只能尽力营救了。” “虫?”高个男弟子皱眉:“不会被蛇姬发现吧?” 女弟子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有更好的办法就说,没有就闭嘴!” 高个男弟子悻悻地低下了头。 矮胖男弟子来到傅青舟身前,咬了咬牙,低声道了句“抱歉”,随即便将手探向了傅青舟的右耳。 他袖中爬出一只极小的蚰蜒,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傅青舟耳孔中。 傅青舟:“……” 不是……你放我衣服上也行的…… 不过那只小蚰蜒钻入耳道后,他也只是初时有些痒,很快便没了感觉。 第669章 营救 三个年轻苗人跑没了影,不到片刻,大青蛇便极快地贴地爬了过来。 它瞧见傅青舟仍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稍定,重新竖起身子,紧紧盯着他。 又等了小一刻钟,荣遇这才疾步归来,听脚步声,身边还跟着几人。 “哈哈哈哈,行了,都回吧!” 他大笑着道:“你们啊,草木皆兵!傅大人都说了已将妖祟斩杀,你们还吓成这样!真当你们前线的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们是吃素的吗!” “毕竟近两年,前线变化多。”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荣长老了。” “哈哈哈哈,这话说得!”荣遇大笑道:“我是你们的长老,做这些都是应该的!行了,都回去休息吧,一夜没睡吧?眼圈都黑了!” 几句没营养的来回客套后,他身边的几人脚步声远去,只留下他一人快步走了回来。 “哼……这些人将我引走,多半是想趁机做些什么……” 荣遇板着脸走了回来,看向大青蛇,目光温柔了几分:“师妹,可有意外?” 大青蛇看了一眼站立不动的傅青舟,蛇脑袋微微左右摇晃。 傅青舟心中暗笑。 这蛇还挺有意思,喜欢管闲事看热闹,居然还不敢叫荣遇知道? “那便好。”荣遇点了点头:“我们已经耽搁太久,快走。” 大青蛇盘上了他的身体,他带头大步而去,傅青舟“乖巧”地跟了过去,耳孔里的小虫轻轻颤动了一下。 …… 荣遇带着傅青舟走了很远。 这一次,他们不仅走出了万毒山苗寨范围、走出了山下那些普通苗人居住的寨子,甚至翻过了一个大山头,走了足足近一个半时辰。 “在往南边走……” 傅青舟暗暗思忖道:“越走林子越密,瘴气也越重,但这一路上都有车马人行过的痕迹,这不会是去往南疆前线的方向吧?” “转进小路了……看来我猜得没错,圆照应该在离南疆前线很近的地方。” 荣遇带着他转进一条极隐蔽的小路,在密林中穿行、沿着陡坡上山,如此又走了小一刻钟,前方终于豁然开朗。 随着阳光一起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僧人的背影。 他披着素白袈裟,立于一片空旷的小山崖顶端,遥遥望着远方。 当荣遇与傅青舟走上前,这僧人也转过了身。 “李倾。” 傅青舟一眼便认出了他。 只不过相比于自己认识的那个李倾,眼下的僧人圆照,整体气质完全不同。 曾经的李倾就是个懂些隐忍、却又有些莽撞的青年,那时的他眼底有一股抹不去的愁苦与恨意,但也仍有对未来的向往。 可现在的圆照,眼中什么都没有。 只有平淡,极致的平淡。 “你来了。” 他对荣遇道:“傅青舟……你不是说,你控制不了他?” “基础控制不成问题。”荣遇应道:“但让他写密信,便会出问题——我担心他神魂挣脱束缚,便暂时不再刺激他。” “且让贫僧一试。” 圆照说着,向傅青舟走了过来。 傅青舟保持着目光空洞无神,任由他将手探向自己。 这一刹那,他又有了要动手的想法。 此处空旷无人,趁着此二人对自己毫无防备,手握德剑暴起,杀了荣遇与大青蛇、将圆照擒下,能不能做到? 应该,有九成把握。 不对……未必。 傅青舟眼角余光,落在了圆照那件素白袈裟之上。 佛衣。 看过慧心记忆的他自然知道,这件佛衣乃是金蝉寺前辈照见所制,这个照见和尚在悟出血海袈裟功后,将自己玄星三境的全部修为灌注到了其中。 按慧觉的说法,只要同样修行血海袈裟功、又披着这件佛衣,便能够得到其中的力量。 当初梵音寺外、围杀圆悟时,圆悟虽然没能借助这件佛衣爆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但也得到了源源不断的灵虚,因此能够在囚龙方中坚持许久。 圆照…… 他又能发挥出这件佛衣的几层力量? 如今的他,又有多少实力? 傅青舟决定,先不搏这一把。 不仅仅是因为把握不足,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要确定之前那三个年轻苗人,他们究竟是不是站在花晓兰、夸叶他们那一边的? 如若他们真是荣遇他们的对 头,那么既然已留了踪迹跟来、又瞧见眼下自己的遭遇,也该出手了吧? 只要确认他们是自己人,事情便会好办许多。 在他思索到作出决定的极短时间里,圆照已经伸出手,一根手指点在了傅青舟额心。 一股淡淡的灵虚波动泛开,向着他神魂处荡来。 “法术?” 傅青舟心头一跳:“他能使法术,这是晋入洞天了?!不,绝对不可能!他这是像我、像秋婵一样,开了灵窍。” “为了方便行事,慧觉帮助他开启了灵窍么……也是,慧觉本也不会在意他的前途,只是不知他的灵窍开到了第几层。” 圆照手指按在傅青舟眉心,渐渐地,一股金光开始在二人间泛开,那素白袈裟也隐隐泛起了柔光。 一旁荣遇目光微凝。 “很精妙的佛家术法,但最多只有五境水准。” “不过……这件袈裟,给予了近乎无穷的力量,能够让这一法术达到水滴石穿、磨铁成针的效果。” 他看向圆照的眼神颇有些敬畏,只是那眼神细细探去,倒更像是在看圆照背后的那个虚影——慧觉。 这一边,傅青舟的感受一致无二。 圆照施展的法术虽然精妙,但想要钻入自己神魂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那件佛衣在源源不断地为其提供力量,那法术便像一个已然磨钝、却永不知疲倦的钻头,在不停一点点地向内钻探。 “再这样下去,倒是迟早会被他探入我神魂之中。” 傅青舟心中微凛:“若是那些万毒山弟子再不动手,真得我自己来了……” 就在他这样想时,荣遇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扭头望向一旁密林! 他身上的大青蛇同样猛然扭过头,望向了同一方位。 铮! 一声金铁鸣响,林中赫然疾射而来一柄弯刀! 那弯刀裹挟着狂风,所过之处树木全都被刀气削断,来势极为凶猛,目标正是圆照! 圆照却一动不动。 荣遇冷笑一声,遥遥对着那弯刀抬起了手,一股无形力量荡开,立时便将其控住,飞旋的弯刀被定在了半空、再无法寸进。 然而,下一瞬,周围忽然响起了悠扬笛声。 这笛声带着极为诡异的变奏,荣遇顿时脸色一变,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他胸口一般,令他身体一颤、后退了半步。 这一退,那弯刀也失去控制,啷当落地。 沙沙沙…… 茂密的树木被拨开,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男人走了出来,遥遥对着那弯刀一招手,弯刀便回到了他手上。 这不是什么擒龙功法,而是弯刀上有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 “冷师兄……何必着黑衣?还以为我认不出你么?” 荣遇似笑非笑,又听着那笛声道:“还有连师妹,你们不在前线打妖祟,来此作甚?” 黑衣人握紧弯刀,根本不作回应,没有半句废话,扬起刀、便朝着荣遇直接杀了过来! 荣遇面部肌肉微颤,双手迅速捏起了咒诀。 而他身上盘着的大青蛇,亦麻利无比地爬走,向着密林中钻去,应是去寻找那吹笛之人了。 第670章 又见菩提神光 当这两个营救者出现,傅青舟才清楚地感受到了万毒山底蕴之深厚。 那黑衣人一出现,便立即与荣遇打得难解难分,就算没有武窍九境,也至少是个老牌的武窍八境了。 一柄弯刀在他手中耍出了千百般变化,加上细丝相连、可长可短,傅青舟自恃仅有四分胜算。 荣遇自然也不是好相与之辈,灵窍九境对于术法施展早已到了随心所欲境界,那巫术咒蛊施展开来,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所牵引,变得黏稠而沉重。 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轻弹,一缕缕幽绿的雾气自地面升起,盘旋缭绕,渐渐汇聚成一个个面目狰狞的虚幻蛇影,带着凄厉的啸声扑向黑衣人,那蛇影所过之处,草木皆枯,石面留痕,显然是有极为恐怖的毒性。 然而黑衣人却显得游刃有余——他身形轻盈,每一次弯刀挥舞都恰到好处地斩断了那些虚幻蛊虫的行进轨迹,仿佛能洞察到咒术流动的轨迹。 更重要的是,他腰间挂着一串小巧的银铃,随着他动作轻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那铃声竟似乎有着安定心神、破除法术的效果,使得荣遇的巫术威力大减。 而每次荣遇术法受阻,黑衣人便会猛然欺身而上,弯刀化作一道银色闪电,直取荣遇要害——以攻为守,不给其施展咒术的机会,荣遇在咒术加持下身影如幻如电、来回闪烁回避,不停寻找着反击的契机,两人之间的战斗愈发激烈,难分高下。 另一边,大青蛇钻入密林后,那会对荣遇造成影响的笛声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密林中不断响起的激烈打斗声,只片刻功夫,便有好几根树木轰然倒塌。 但无论他们怎么打,双方都避开了傅青舟与圆照二人。 无论周围打得如何毒咒四溢、刀光掠影,也无论不远处的密林里倒下了多少大树、爆发出怎样的乱战,他们二人方圆几步内,始终都未有丝毫波及。 “看来,这些苗人确实是花晓兰那一边的,不似作伪。” 傅青舟暗道:“但眼下他们想将我救走也没那么容易……” 他看着面前的圆照,心中已有定计。 眼下,也许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之前荣遇试图用咒术控制自己时,自己体内便有诸多手段克制;如今圆照向自己动手,自己……能够反客为主? 烟鬼留下的咒痕,对付不了佛法。 戚然、逸然二诀可否一战?这倒是有可能,自己体内的真元之前不就震退了青蛇么? 实在不行,还有德剑。 既然眼下万毒山的另一派势力已然跳出,自己也不必再一直掩饰了。 趁着这个机会,试一试反制圆照! 即使失败,也可以试着将他捉住! 这一刻,圆照施展的佛法,也已越钻越深、即将触及傅青舟的神魂。 就在这时,傅青舟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忽然猛地神光大湛! 戚然、逸然二诀轰然爆发,磅礴力量刹那间便绞碎了圆照灌入他额心的那股佛光,并沿着原路返回、轰向圆照! 咔嚓一声,圆照伸出的手指当场扭曲碎裂,鼻中飙出两道鲜血。 他瞳孔亦是猛地一凝,便要抽身退走。 但傅青舟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双手已然探出,死死扣住了他肩头! “想走?” 傅青舟狞笑道:“好久不见了,青哥来教你点东西!” 说罢,他眼中便已射出两道幽幽阴光,与圆照四目相对。 摄魂引。 这是他最常用的控制手段,但一般只能对神魂较弱、或修为较低的人使用,圆照显然不在此列。 可方才圆照试图以佛法侵袭傅青舟神魂、却被反制,他自己的神魂也必然受了极大的伤。 傅青舟正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强行轰击对方神魂! 如今圆照被洗脑,若是能借这个机会将那印记抹去……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自己根本不懂这方面的技巧,眼下的操作不过是赌大力出奇迹罢了。 但管他呢,先试试! 幽光映射,圆照与傅青舟同时闷哼一声,两人分明都有些晕眩。 圆照自然是因为神魂受到冲击,傅青舟嘛,他毕竟只有灵窍二境,这还是他头一次对着境界如此高的对手用摄魂引。 这一下,他只觉得脑袋像被巨钟狠狠撞过一般,脑瓜子嗡嗡响,眼睛都花了。 圆照亦明显未被摄魂引影响,反而目光微冷道:“我记得,当初梵音寺中你便 对我用过此术……既然你想探贫僧神魂,那便让你探!” 说罢,他竟挥起手,绕过傅青舟脑袋、按住其后脑,往自己这边拽了过来! 两个额头撞击的刹那之前,圆照身上那素白袈裟柔光大亮,他额心也赫然出现了一个金色卐字。 嗡! 两个脑袋撞在一起,却发出了撞钟般的声音。 傅青舟的意识,瞬间沉没。 下一秒,他便感觉自己全身变得无比轻灵,感受不到一丝重量,随后便像是跌入了一个狭长的通道,两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模糊的场景在飞快后退,耳边狂风之声呼啸大作,一眨眼的功夫后,眼前豁然开朗,大片金光刺得他神魂隐隐颤动。 待回过神来,傅青舟不禁嗤然一笑。 他仿佛是来到了一片西天极乐。 周围是一片空旷无垠的天境,没有太阳,却布满了纯粹的金光,周围云雾环绕。 他立于大片金色云朵之上,前方只有一道冲天立穹的金色的巨大门坊,门坊无遮无拦,长长的阶梯通往一片更加神秘而不可见的金色云雾之中。 这场景简单不要太熟悉! 当初深入慧心神魂之中时,不就是这样一处有如天门的地方么? 合着圆照的神魂里,也有一个菩提神光印? 只不过圆照神魂中的菩提神光印,与慧心的有所不同。 傅青舟仰目看去,却只见那金色的巨大门坊两柱有无数巨大锁链缠绕纠结、有如蛛网般蔓延向门坊中心位置,而那锁网的中心,吊着一个垂着脑袋的少年。 那是李倾。 李倾的下方,圆照一身素白袈裟,双手合十。 “傅施主。” 他冷冷道:“既然如此,你我便在此一决胜负。” 傅青舟撇嘴一笑。 “龙大悲,没想到,还得谢谢你留下的旧神念。” 他喃喃道:“第一招是什么来着?噢……我记起来了,是你自创的、专刺神魂的,迎光剑。” 说话间,圆照已从那巨大门坊处飘然而起,如一枚流星,疾疾逼近而来。 他身挟罡风,狂风来处,吹得傅青舟这具神魂之身面皮生疼、有如千万小刀刮过。 第671章 都是熟悉的流程 当初龙大悲留下的旧神念,帮助傅青舟破解了慧心的菩提神光印,并且在破解过程中,教会了他破印所用的四招。 第一招,迎光剑,其剑意直刺神魂; 第二招,错金手,拂穴扫窍、乱人心魄; 第三招,清虚化剑诀,所过之处万物化虚。 此三招过后,所谓菩提神光印便会被削弱到极致,接下来,便是傅青舟熟悉无比的第四招——摄魂引。 龙大悲留下的旧神念说过,“佛门断情绝欲,但人之性情不灭,愈是压抑、愈是强烈,破拆菩提神光印,最后一步,便是以红尘淹之。” 此时,傅青舟的第一招迎光剑,便已对着圆照神魂之身荡去! 这一剑由他双指而出,迎着圆照挟来的罡风而去,剑意所至之处,一应罡风统统避让不及,傅青舟压力大减,圆照却是瞳孔一缩! 这迎光剑无形无象、无影无光,但其中的杀意却是清清楚楚,圆照根本不敢直拂其芒,立即抽身后退。 但没等他安稳落地,便见傅青舟双手在身前一错一推! 这一错一推,原本无声的罡风忽然爆发出了好似龙腾虎啸的暴烈之声! 那是他双手中推出的巨力搅入风中,使得风流大乱! “这是……”圆照脸上的云淡风轻之色不见,终是露出了惊愕。 “急什么。” 傅青舟冲他笑笑:“青哥还有两招大的没使呢!散!” 喊出“散”字之时,他凝目沉息、前跨一步,右手剑指再并,对着身前散乱的罡风沉沉一扫! 清虚化剑诀! 清虚化剑诀之下,无所谓真实虚假、无所谓肉身神魂,整个天地都不过是一幅画、可任意涂抹,又何谓真假虚实? 这一扫并未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亦未见风雷水火的光电,但只是这一扫,方才于门前涌动的暴烈罡风,就这么被一扫而空! 刹那间,无论是呼啸嘶吼的风、还是翻滚起伏的云,全都荡清。 这一片天地,顿时天清目明,再无遮挡。 而这股倒卷搅散的风,则是将圆照轰然击退,他闷哼一声,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最终堪堪落定在了远处的金色大门之前。 “你……” 圆照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血腥之色,面目变得有些狰狞:“这些都是什么?!为何如此轻易便能……” “你看,你又急。”傅青舟打断了他,微笑着一步步踏上了阶梯:“都说了青哥我还有两招大的,这才使了一招一,还有一招呢。” 圆照眯了眯眼:“休想!” 他迅速结了个佛印,身上素白袈裟柔光闪烁,那金色大门后方顿时凝聚起浓烈的浩荡金光,似是有什么神佛将要破门而出一般。 傅青舟却是巍然不惧,双手一摊。 霎时间,他身后无端地涌来滚滚红色尘烟,它们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宛如决了堤的洪潮,朝着金色大门撞去! 这股红烟去得太凶、太猛,圆照什么都还来不及做,便被它们吞没;而那金色大门后隐约亮起的金光,也同样来不及发散,便被红烟猛然搅入。 反倒是被铁链吊在大门中央的李倾,此时却在滚滚红尘中发出了隐隐的笑声。 傅青舟抿嘴一笑,神色稍有些虚弱。 虽然是复刻龙大悲留下的招数,但一口气使出来,也仍还是有些吃力。 好在圆照实力境界并不怎么强大,这要是再来一个慧心,自己恐怕要搏上命、才能破除这菩提神光印了。 这菩提神光印在之前三招之中,已然被削得没了反抗之力,如今又被这滚滚红尘淹没,那道金光灿灿的大门,很快便在那红烟之中一点点被腐蚀、被化解,最终散落为一地烟尘,消失不见。 傅青舟勾了勾嘴角,继续踏着阶梯向上走去。 但就在这时,他脚下地面忽然轰轰然震动起来! 一道道裂纹瞬间遍布地面,周围的金色云雾中射出一道道血色光芒,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崩塌。 崩塌的天地中,传来李倾的叫喊声。 “青、青哥!你快走!”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中带着哭腔:“我已经没救了!没救了!你答应我,让小月好好活下去!答应……” 李倾的呼喊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圆照低沉冷静中带着狰狞的声音。 “傅青舟,没有这么简单。” 傅青舟皱眉,向前望去。 只见红尘尽散后,方才吊着李倾的锁链 却并未断去,而是联结向了更高远的天空之中,它们吊着李倾越升越高,将他吊到了千丈万丈的高空中。 而圆照仍然站立着。 他立于阶梯尽头那溃塌的大门前,身上的素白袈裟已然变得鲜红无比,像是在血河中浸泡了千年一般。 “菩提神光印没能令你皈依,是你的不幸。” 他寒声道:“你会后悔的。” 说罢,圆照没有一丝犹豫,扭头便钻入了身后早已崩溃的大门之中。 那道大门之后的金色云雾此时已然全部染作血色,那些翻滚的云雾仿佛无数恶兽,蓄势待发。 而此时,傅青舟脚下的阶梯也已然完全崩裂、散解。 他心念一动,向上微微飞腾而起——这毕竟不是实体,意念所至、稍稍飞一飞还是能办到的。 紧接着,他便看见了令他心脏漏跳的一幕! 阶梯连同那金色大门崩解后,圆照的神魂世界,也终于显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片血河,血河之中,一座巨佛有如山峰,端坐其中。 “圆悟!?”傅青舟差点没脱口而出! 这场景他简直记忆犹新。 当初梵音寺外杀圆悟,他与烟鬼一同深入圆悟神魂之中,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此时,圆照的内心,也一致无二。 一眼看去,那巨佛头颅上没有面孔,身上却长满了人脸,袈裟下有无数嘶吼哭号的人企图挣扎而出。 那巨佛身上散发着悲凉、荒芜、冷寂、凶残、腐朽的气息,这种气息傅青舟已经有段日子没见到了,但他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血海袈裟功的气息。 “圆照……” 傅青舟摇了摇头,怒极而笑:“你这是在作大死。”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李倾被高高吊着,在无边血色云雾中,他渺小得宛如一只蚂蚁。 傅青舟又低下头。 血河中,巨佛已抬起了手,缓缓向他捉来。 “呵。”傅青舟冷笑道:“这次,你是真的完了。” 他再无犹豫,身形一闪,便猛地朝着巨佛俯冲而去。 第672章 明灭 傅青舟睁开了眼,脸上是深深的悲切。 深入巨佛之中后,这其中的场景也与他记忆中、圆悟神魂深处一般无二。 血色滚滚之间,有成百上千被剥去了人皮的存在,它们瞳孔中没有眼球、口中没有牙齿,每个人都像是一个血葫芦。 它们发出尖利恐怖的哭号,伸长着鲜血淋漓的手,无意义地挣扎摆动着,仿佛风中的芦苇。 这些血人,没有当初圆悟神魂中那么多。 毕竟圆悟修炼血海袈裟功足有十余年,而圆照不过数月。 但看这成百上千个冤魂…… 傅青舟深深一叹。 圆照已经害死了太多了。 血海袈裟功,修武者以人皮为囊、修术者以人血为丹,如今圆照武灵双修,未至洞天、却已经用上了洞天境的修炼方法,提前将自己的潜力压榨干净,只为速成。 这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 “傅青舟……” 这时,周围响起了圆照的声音:“你以为……深入我神魂之中,便有用了么……他们的苦、他们的怨,你消化不了……” “无聊。” 傅青舟根本懒得理会,扭头一转身,便朝着那无数血人靠近而去。 一只只血肉模糊的手向他探来,扒着他的手脚、扯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一同拉入无尽深渊。 它们的记忆、它们的痛苦、它们的冤与怒,也全都向着傅青舟涌来。 这种事,他也同样经历过一遍。 上一次,他以戚然诀化解了那些冤魂,这一次他强大了许多,同样运起戚然诀,开始将那些冤魂的痛苦吸纳、融入、化解。 他的身体越来越亮,宏大而浩瀚,一点点照亮、吞没了此间所有的血人! “怎、怎么可能……”圆照的声音变得惊愕无比。 但很快,他就像声带被人扯住,声音变得诡异而扭曲、发出了一大串意义不明的含糊音节,随后,忽然变成了一个沉静、慈悲、平和的孩子声音。 “原来是你,佛子。” 这个声音道。 傅青舟目光微凝,抬起了头、循声望去。 他身上绽放出的光芒此时愈发耀眼,像是一片蔓延开的水银,将周围的血人统统淹没,并向着周围整片空洞攀去。 但这时,天空中出现了一双重叠着冷漠与慈悲的眼,那些光芒无论如何也侵进不其这双眼周边。 “慧觉。” 傅青舟冷笑道:“你终于出现了。” “圆照的底色,还是差了些。”慧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遗憾:“他不该引你深入神魂之中。” 傅青舟笑了:“他设陷阱抓我,不也是你的意思?你自己没教好罢了,怪不得别人。” “你确实很强,竟然能凭一己之力抹去圆照神魂中的印记,贫僧没有看错人。” 慧觉淡淡道:“但你选错了——如今贫僧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为你铺路搭桥,你毁了这一切,亦是在断绝自己后路。” “哈?你在说啥?” 傅青舟气极而笑:“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么?行了,我也懒得和你废话,从此往后,没有圆照了!” 戚然诀轰然运转到极致,他整个神魂之身仿佛化作一轮太阳,赫然亮起! 光芒四溢,炽烈无比,离他最近的那些血人冤魂首当其冲,立即被点燃。 但它们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之色,相反,在被这团烈光点燃时,它们反而露出了解脱之色。 鲜血蒸发,露出了一张又一张普通人的脸。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望向傅青舟的眼中,全都是感激。 下一瞬,他们便化为光点,散在了那烈光之中。 点点幽光融入烈光,傅青舟亦能清晰感受到他们的解脱——这一刻,他心弦微动、忽然生出一种顿悟。 戚然诀,真的能够令一些人解脱。 苦海灯铃没响,自己未曾受到幻觉影响,这是戚然诀真正做了好事。 从始至终,它都是一柄双刃剑,只不过沾血太多、杀意太重,才成了一柄凶剑。 只要运用得当,它同样可以做到许多好事。 毕竟,戚然之中的慈悲,真切无比。 这是个很简单很简单的道理,但要见山是山,却需要走过好多弯路。 这一切心思只在瞬间闪过,傅青舟身上爆发出的光芒已然点燃了周围所有血人。 而它们蒸发、解脱后,那些光点涌入他神 魂之中,亦令戚然诀变得更加强大、暴烈! 这光芒转眼便吞没了整个巨佛内的空间,就连慧觉的那双眼,也一点点被其侵蚀! “……这是龙大悲的气息。” 慧觉淡淡道:“原来,这就是他的秘密。” 天空中的巨大双眼阖上,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傅青舟绽放出的光芒,已然完全将这片天地抹成了耀眼红光。 这一举动,净化了李倾体内的血海袈裟功、抹去了百厄难经留下的洗脑…… 但傅青舟知道,尚未结束。 慧觉的声音会出现于此,便说明他在李倾体内留下了神魂印记! 这东西,极有可能与当初霍娅尔在马纳尔体内留的分身一样,极为危险! 嗡! 此前李倾神魂世界中的巨佛,在这一刹那变作了傅青舟的模样。 他继续催动戚然诀,此前充斥于巨佛体内的烈光继续向外蔓延,所过之处,滔滔血河尽数蒸腾。 傅青舟抬起头,望向了天空中被吊着的李倾。 此时,那些锁链已在一根根崩碎。 可是……李倾身边,却漂浮着一个虚幻的金色身影。 “这是你的神魂分身么,慧觉?” 傅青舟开口问道,声若洪钟、震天彻地:“那我便打爆你的分身!” 说罢,他挥起拳头,对着天空重重一怼! 霎时间,狂暴炽热的力量充斥了整个神魂空间,血河轰然炸开,巨大的浪花在空中蒸腾挥发,无形而磅礴热浪向着天空中的金色身影滚滚而去! “呵呵,佛子……” 金色身影发出了慧觉的声音:“贫僧并非是来战斗的。” 说罢,那身影竟倏地转过身,向着更高更远处遁逸而去,转眼便消失不见。 戚然诀的力量向上方卷去,瞬间便焚燃了那些锁链,解放了李倾,却再也追不到慧觉。 李倾的神魂之身从天而降,傅青舟伸出巨佛之身那巨大的手,轻松将他接住。 “你没事了。” 他轻声道:“回头,自己去找小月吧。” 说罢,傅青舟缓缓抬起头、望向慧觉离开之处,眼神变得冰冷。 这一次,慧觉分明是失算了。 他想利用圆照将自己引来万毒山,并用万毒山中勾结的荣遇势力控制自己,让自己将荣遇他们送入朝廷权力中心、再将自己带走去作什么“佛子”,同时释放妖祟、制造更多难民,为他积蓄信仰做根基。 眼下,前面的计划全都失败。 可现在,“释放妖祟”这件事…… 若慧觉神魂分身真在此地,他或许能够办得到! 傅青舟不敢再耽搁。 第673章 破阵 黑衣人挥洒弯刀,刀刃从荣遇脸颊边上刮过,带出一片血沫。 荣遇的手也印在了他胸前,一股黑绿之气从他掌间灌入黑衣人胸口,黑衣人因此闷哼一声、连退数步。 他刚刚站定,林间便飘然而来一名中年苗人女子,一只手搭上了黑衣人肩头,指间弹出数道萤光。 萤光融入黑衣人体内,渐渐驱散了那股黑绿之气。 而大青蛇亦从林间窜出,来到荣遇身边、竖立而起,凶狠地吐着信子。 “冷师兄、连师妹。” 荣遇皮笑肉不笑道:“何故忽然对着同门下手?” 中年苗女脸色一冷,正要说话,黑衣人却淡淡地抢先开了口。 “师妹,不必与他废话。” 他沉声道:“救走傅大人,这里交给我。” “你一个人……”中年苗女神色微变,看向那大青蛇。 “冷师兄,你一个人,不是我与师妹对手。”荣遇轻抚着青蛇,阴声道:“对族中长老出手,被我捉住,那便是万毒山叛徒了。” 中年苗女脸上果然露出担忧之色。 “不用管他。” 黑衣人淡淡道:“只要救出傅大人,他定有办法救出玉长老与晓兰、夸叶,届时我是不是叛徒,自有分说。” “好!”被他这样一说,中年苗女目光微定,转身便朝傅青舟那边奔去。 此时,傅青舟与圆照,仍还保持着相对而立、额头紧贴的姿势,眼神仍是空洞无比。 见中年苗女奔向他们,荣遇冷哼一声,下蹲、双手按地,地面上顿时腾起一团绿火,绿火贴地蔓延、向着中年苗女疾速而去。 黑衣人瞳孔微凝,甩动弯刀、便要阻止黑衣人,但那大青蛇却是一弹身、猛地向他咬来。 三人一蛇再次打作一团,中年苗女亦被那绿火所拦,不得已再次将笛子递到了唇边、准备吹笛施法相应。 但就在这时,傅青舟与圆照身上,同时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力量! 这股力量大得惊人,当即便将在场三人一蛇震飞。 要知道,他们全都是八境、九境的修行者,放在江湖上全都是可以开宗立派的大人物,此时竟然毫无征兆地被这股掀飞,而这力量的源泉中心,却是两个晚辈年轻人。 绿火被吹灭、弯刀插在地上,大青蛇差点滚落山崖,笛子也锵然落地。 圆照连退数步,眼中神光明灭复现,但那眼神却分明是一双漠然而沧桑的眼。 傅青舟同样恢复了神志,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圆照,咬牙道:“慧觉,将李倾还来!” “圆照”平静地微微一笑,却不说话,而是转头便要往山崖边走去。 傅青舟怎么可能让他离开,反手便抽出了裂云长刀,向其砍去。 可“圆照”——或者说慧觉,却竟不闪不避,连头也不回。 傅青舟瞳孔一凝,刀锋在其颈边停了下来。 这是李倾的身体…… “妈的,天底下最不要脸的人就数你了!” 傅青舟暗骂一声,长刀回鞘,解下大弓,猛地将弓弦往慧觉身上套去。 但这一次,慧觉只是返过身轻轻伸出一推。 他的速度倒也不见得有多快,看在人眼中,就像是个普通人随便一推。 但是相比动作迅猛的傅青舟,他的手却偏偏先一步来到了傅青舟胸口。 嗡。 一股无形力量荡开,傅青舟感觉自己像被一辆泥头车创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砸落在地。 “愣着干嘛?” 他咬牙,对着那中年苗女与黑衣人喊道:“快拦住他!” 可是没等那两人动手,慧觉便遥遥对着他们弹了弹手指,两道锐利金光顿时向着二人额心刺去。 这一刹,莫说这两个苗人了,就连傅青舟都感觉到了极为可怕的杀意! 慧觉抬手便要杀人! “住手!” 傅青舟来不及多思考,大喝一声,抽出德剑便掷了过去。 德剑在空中打着转,温柔的力量缓缓荡开。 一柄短剑飞旋的速度,当然远远比不上那两道金光刺向黑衣人与中年苗女的速度。 但是,当德剑脱手而出时,那两道金光便被迫停了下来。 它们停驻于黑衣人与中年苗女额前、再难寸进,化作两团金色水滴,不断震颤。 他们二人看着眼前的金色水滴,冷汗岺岺。 与此同时,另一旁原本准备悄悄配合慧觉动手的 荣遇,也惊愕地停下来——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他竟然再无法动弹! 而当德剑飞旋着刺向慧觉时,慧觉眼中亦闪过一丝异芒。 “这是,德……” 他一向平静无波的瞳眸中,有了一抹贪婪。 于是,他向德剑伸出了手。 傅青舟见着这一幕,却是冷笑一声。 痴心妄想…… 换成以前,他或许真的会担心慧觉将德剑夺走,毕竟白河真人也说过,一个玄星大能真想夺走王道八剑,是能办到的。 可现在的慧觉,不过是李倾身上的一个神魂分身、寄生小虫罢了,又能发挥出几成实力? 更何况,傅青舟非常确定,德剑有自我意识…… 果然,慧觉的手伸到一半,脸色便凝重了起来。 在他力量的操纵下,飞旋的德剑停驻在了半空,可那股温柔的力量却一点也没停下,反而不停荡出,震得慧觉神色愈发沉重。 傅青舟微微一笑。 但他也起不了身…… 慧觉试图抬手控住德剑的那股力量,似乎也将在场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 德剑嗡嗡微颤,慧觉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的身后开始荡出一层层金光,表情开始变得痛苦,那表情……不像慧觉,倒像是李倾! 那么慧觉呢? 傅青舟将目光投向了对方身后的金光。 那是在德剑震荡之下,渐渐被强行剥离的神魂分身! “好德剑,你可太牛逼了啊!” 傅青舟大喜! 神魂分身被迫剥离,控场的力量也开始淡化,他也终于挣脱出来,大步向着德剑奔去。 但神奇的是,此时一旁境界修为比他更高的三人一蛇,反而仍是不能动弹。 是因为,自己是德剑之主? 傅青舟不太确定。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握住德剑、将慧觉这个神魂分身斩杀! 然而,当他直接伸出手、握住德剑剑柄时,人差点虚了。 一刹那间,他体内真元便被抽走了一半! “还好不是全部……” 傅青舟咬紧牙,准备踏前一步,用剩下一半的力,将那神魂分身斩杀。 但也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了慧觉平淡中带着一丝遗憾的声音。 “可惜了,多好的机会……” “也罢,那便只做一件事吧。” 说罢,那金光灿灿的神魂分身竟丝毫不再留恋,主动完全从李倾身上分离而出,同时将他身上素白袈裟一卷、便向山崖外而去。 而这道金光一去,李倾登时脸色一白、哇地吐出一大口血,颓然瘫倒在地。 “休走!” 在三人一蛇惊愕的目光中,傅青舟强打精神、暴喝一声,猛地挥动德剑,便要向那道金光身影劈去。 德剑上洁白柔光迸绽,便要追劈而去,傅青舟一身真元瞬间便被抽干,这一剑尚未劈出,其隐含未发的威能已惊绝天地。 “傅大人,不可!” 此时,却听那中年苗女瞪大了眼,急切道:“前方乃是前线护阵,一旦被破,妖祟将长驱直入!” “你以为,那邪僧现在又是去做什么?!” 第674章 护阵 初时,傅青舟并不知道,原来这山崖前方不远处,便已是南疆前线的护阵。 这护阵想必是由不少强者多年来层层布下,亦有隔绝感知之能,以他的修为境界,感知不到实属平常。 可如今即使知道了,这一剑,他也不得不挥。 他很确定,慧觉此时……就是打算要将南疆前线的护阵给破了! 怎么知道的? 大概是此前神魂互撞时,能够感知到对方的一些想法? 傅青舟自己也不太确定,但当他看见慧觉的神魂印记从李倾身上腾起、并且卷走了佛衣时,便可以肯定,对方是要去破阵的! 并且,慧觉有十成的把握,能够借佛衣之力、将这护阵破个干干净净。 既然如此,自己这一剑便是非劈不可了。 反正护阵都保不住了,至少要让慧觉受个伤! 德剑上蔓延出温柔的白光,就像画家小心翼翼地落笔。 但这笔落下后,却是立即变得果断而利落,画笔在画纸上果决一推,划出一道长长白线! 此一剑,不仅仅是德剑之威,也是傅青舟用自己全身所有力量,使出的清虚化剑诀。 白色剑光瞬间便跨越了时间、空间,它没有前后过程,出剑的同一时间,剑光便已斩在了那金色身影之上。 “唔!” 这一剑斩出,傅青舟根本还来不及看结果,一股极大的晕眩感便涌了上来,胸口一闷,张开嘴便吐出一大口血! 而被斩中的金色身影,却并未消散。 慧觉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一遭,在傅青舟挥动德剑时,那佛衣袈裟便已扬起、挡在了剑光之前。 剑光斩入佛衣,却似是木棍拍在了水中,德剑柔光与佛衣白光同时溅起大量光浪光点,发出清脆地一声响。 金光身影受到巨大冲击,仿佛狂风中残烛不断摇晃,却偏偏不曾散去。 相反,它还借着这股冲击,继续向着那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护阵飘去! “拦住它!” 黑衣人咆哮道。 中年苗女目眦欲裂,挣扎着拾起一旁笛子,正要置于唇边吹响,一个蛇尾却朝她猛然甩了过来。 “孽畜!” 黑衣人大喝一声,几乎是用尽全部力量将弯刀掷出,那弯刀裹风而去,与空气摩擦的锋锐声响刺得人耳膜发疼,随即重重斩在那蛇尾上! 那蛇尾被整齐切断,大青蛇发出诡异而尖细的啸声,痛得扭曲了起来。 荣遇眼中闪过惊怒之色,却来不及说话——他口中念念有辞,在青蛇蛇尾被斩断时,他也完成了一个咒术,对着中年苗女遥遥一指。 中年苗女刚刚将笛子递至唇边、吹响了两个音节,便浑身一颤,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口鼻中开始不断涌出黑绿色泡沫,令她呼吸困难、再难以吹奏,不得不艰难地掐起咒诀、以此对抗。 而傅青舟,此时已然脱力。 他以德剑撑地半跪,无奈地望向前方。 那件佛衣,这么强的么…… 此时,那金光身影虽然已被劈得摇摇散散,但仍还是带着佛衣,一头撞上了护阵。 空无一物的半空中,被它这么一撞,立时出现了一片半透明的虚幻大墙,被撞击处赫然出现一个大坑,裂纹像蛛网一般开始向着四周蔓延! “完、完了……” 黑衣人眼中流露出绝望之色。 他慢慢扯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脸上已无半点血色。 “哈、哈哈哈哈!”荣遇却是大笑起来,他开心得快要跳了起来:“成了,成了啊!” 傅青舟咬着牙,费劲地从齿缝中挤出了四个字:“先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谁? 离他最近的中年苗女刚刚才解除了被荣遇施于身上的巫咒,此时稍稍一怔后,立即反应过来,眼中狠色一闪,赫然起身,挥起笛子、对着荣遇吹响。 荣遇却是反应极快,冷笑一声,第一时间掐起咒诀以作反应。 黑衣人这时也从悲怒中抽脱了出来,以细线扯回弯刀,准备向着荣遇杀去。 但此时,方才被他断了尾的大青蛇却一把缠住了他的腿,开始沿着他身躯向上攀爬,吃痛的大蛇眼下无比愤怒,发了疯似地噬咬,黑衣人不得不抽出十成力气对付它。 “妈的……” 傅青舟满头冷汗,喃喃道:“之前那三个小年轻呢?他们怎么不来,多些人也好……” 他话说到一半,耳中便 忽然响起一片惊恐的叫喊声。 这些声音,是从护阵那个方向传来的。 此前护阵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连声音也无法传递,但眼下,这护阵已然千疮百孔,另一头的声音自然也传了过来。 “怎么回事!护阵怎么破了?!” “妈的,后方发生了什么事?!” “老子在前线打生打死,后边的人怎么连家都看不好?” “先不管,先不管!先将这波妖祟打退!它们原本也碰不着护阵!护阵是最后防线!我们才是它们要面对的护阵!” “都别他妈回头,去杀妖!” 嘈杂的声音纷纷乱乱,同时还伴随着大量有如猴子狂啸般的尖声、混乱的喊杀声、密集的脚步声、听不懂的施咒声…… 傅青舟沉闷地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还是没能阻止大阵被破…… 他大概猜到了。 苗人们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对抗妖祟,他们休息的时候,应该就会暂时退到护阵之后,而妖祟们是一时半会儿突破不了此阵的。 可若护阵被破,苗人们便退无可退了…… 而导致护阵破碎的慧觉,此时已然消失不见。 将护阵轰然撞裂后,那道金光身影,便已卷着佛衣,以极快速度逃逸向了天穹,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傅青舟很确定,慧觉强吃了自己一剑,即便有佛衣相挡,也一定受了不轻的伤。 可是……代价却太大了。 他吃力地扭头望向一旁——三人一蛇仍是扭打成一团,全都使出了真力、打得非常狠,也见了血,却始终难分负责。 就在这时,不远处密林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在那在那!就在那里!” 随之而来的,是一群人踩着灌木碎草、冲过密林之声。 第675章 战线 “林掌门!林掌门在哪?!” 山林间,一名高壮的苗人满身是血,仰头吼道:“这儿的妖太多了!应付不过来!” “灵镜门那边,自己都忙不过来了!” 一名苗女在不远处喊道:“护阵破了,妖祟全疯了!我们只能靠自己!” 高壮苗人死死咬牙,眼中血丝显露,挥起刀,斩落了一只猛然向自己扑来的黑色四尾妖猴。 妖猴身皮脆弱,一刀便被斩死,但它死时却发出一声尖叫、溅了这苗人一身血。 这血虽然与人一样都是鲜红的,但若细细看去,那血液中却是闪着无数诡异的黑色萤光。 萤光闪烁着,迅速游走汇聚、汇集成了一根“头发丝”,但这“头发丝”却是活的,以极快的速度刺入高壮苗人皮肤、钻入他左手手臂皮肉之中。 “妈的,快!” 这苗人吼道:“解蛊、解蛊!” 然而他身边的战友却咆哮道:“自己顶一会儿!大家都中蛊了!” “草!”这高壮苗人骂了一声,咬了咬牙,猛地运起真元、将周身气血逼往左手,血气灌走之下,那皮肤下的一小根微微隆起处始终未能钻入他肩头。 趁着这机会,他提起刀狠狠在手臂上一扎! 刀锋入肉、血光飞溅,他却仍是咬着牙、握着刀在肉里搅动,数息后,他才将刀拔出,那刀尖上挂着一根小小的“头发丝”。 “妈的,去死!”他将这“头发丝”用力摔在地上,脚踏了上去,狠狠碾踩。 类似的场景,发生在这条战线的每一平土地上。 这条战线,蔓延十余里地,说长倒也不长,地形却复杂无比。 这不是人类之间的战争,不是骑马冲杀、刀枪弓弩的阵地。 苗人们守护的后方,乃是一片茂密山林,连接着十万大山。 而他们的前方数百丈外,则是一个天坑。 山林中的天坑。 这天坑周壁峻峭、深度与口径可达数百丈,遥遥望去便是个深邃不见底的黑狱。 那些妖物,便是从这天坑中而来。 它们有潜地遁行之能,无处不在,虽然遁行时间不长,但却足以绕过一部分苗人后、再钻出地面。 好在苗人们中间,亦有大量巫咒之术高明的修行者。 一道道咒术砸下,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光芒中,总能砸出一些尖叫的妖猴。 “林掌门!林掌门!” 有人大喊道:“有只大妖!” “且放心,在下已然瞧见——” 防线某处,衣衫不再整齐、发丝有些凌乱的林望舒皱着眉,一边挥手划着法诀、一边喊道:“灵镜门诸人,一同动手!” 说话间,他已完成了施法。 周围密林间的草木、泥土中,赫然抽离出一滴滴清澈无比的水珠,水珠在空中汇聚,随即形变为上百枚尖利水刺,向着前方疾射而去。 同样这样做的,还有他带来的那些灵镜门人。 他们同样施着法、从密林的植物与潮湿泥土中摄出水珠,随后凝水为箭。 他们的目标,乃是前方一个三丈许高的巨大身影! 其他妖祟是身躯灵活细小的妖猴,而这只妖祟则是个巨猿! 它遍体漆黑、没有面孔,身上却长满了一张张若隐若现的人脸,这些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时而张嘴痛苦呻吟着、时而发出尖利怪笑,喊完笑完、它们又潜入妖猿身体中不见。 几十张脸在这怪物身上交替浮现,令人头皮发麻。 那些水箭水刺射向它,在它身上扎出一个个血洞、也令它发出了沉闷痛苦的咆哮,但对于妖猿来说,却并不致命。 它将手用力一挥,便刮起了一阵风。 狂风中,隐隐可见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林望舒沉眉掐诀,湿润泥地中再次腾起不少水珠,在他操纵下化作一面面水镜,挡向那些诡异人脸。 九成以上的人脸被水镜挡下,但这狂风太乱、人脸太多,还是有个戴着金属面具的灵镜门弟子被人脸击中。 那人脸瞬间便沉入这名弟子体内,他摔倒在地,口中开始发出凄厉的喊声、双手不停在身上疯狂抓挠,仿佛中邪了一般。 很快,便有苗人将他拖走,应是带去替他拔除巫蛊。 林望舒神色微沉。 无数灵巧的小妖祟还在不断穿行而来,而那只大妖猿则是沉重地、一步步地逼近而来。 “我去杀它。” 他朗声道:“ 你们保护好自己!” 说罢,他身形一晃,便已冲了出去。 “林掌门!”距离他不远的,正是灵镜门里那排名第一的弟子“大先生”,金属面具下看不清他的面孔表情,但从他的声音中,便能听出其慌张。 但他也无力前去帮助林望舒,就在他转头呼喊的瞬间,便已经有四五只妖祟向他扑来…… 灵镜门这一边有洞天级强者坐镇,打得不算太艰难。 可在别的地方,场面要沉重许多。 战场另一角,一个身形瘦弱的苗人战士手持短刀,眼神中满是决绝,他的衣衫早已破碎,身上布满了伤口。 一只妖猴猛扑向他,他侧身一闪,短刀顺势刺入妖猴的腹部。然而,还未等他喘口气,又有两只妖猴从两侧袭来。他咬着牙,奋力挥舞短刀,与妖猴展开殊死搏斗。 “啊!”他大吼一声,刀光闪过,一只妖猴的头颅滚落在地。但另一只妖猴趁机抓伤了他的肩膀,他顾不上疼痛,继续拼杀,终于将两只妖猴都斩杀在地。 “哈哈,老子还能战!”他大笑着,可刚迈出两步,就被一只从地下钻出的妖祟咬住了小腿…… 不远处,一个中年苗人挥舞着长矛,不断击退着靠近的妖祟,他的脸上溅满了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妖祟的,周围躺满了自己的战友。 “来啊!畜生们!”他大声叫骂着。 一只体型巨大的妖祟向他冲来,他毫不畏惧,挺矛迎上,但妖祟力量巨大,将他撞飞出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老子和你们拼了!”他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冲向妖祟。 还有一个年轻的苗人女子,她手持法杖,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巫咒从法杖中射出。 一只妖祟趁她不备,扑向她。她侧身躲开,法杖砸在妖祟身上。 “去死吧!” 她的巫咒愈发强烈,妖祟在光芒中痛苦地扭动着。 可就在这时,又有几只妖祟从后方袭来,她一时陷入了困境…… 山崖上,傅青舟透过已然渐渐破裂、崩碎的护阵,看到了这一切。 第676章 大记忆恢复术 不远处,黑衣人与那中年苗女,已然虚弱地被几个年轻苗人扶走。 荣遇与他的大青蛇已然不见——他们没有死,则是被控制住之后,押走了。 “夸叶师兄!傅大人!” 这时,一个清脆声音响起。 傅青舟与夸叶扭头——来者正是之前往傅青舟耳朵里放小虫的那三个年轻弟子。 带头的女弟子看着夸叶,眼中满是星星,甜甜地笑道:“傅大人没事了吧?” 在她身后,那高个男弟子与矮胖男弟子,看到她这模样都分明有些不甘地低下了头。 傅青舟一眼便看出几人之间的关系,便当下并不是调侃这些的时候,他冲三人点了点头,道:“多亏了你们。” 夸叶已然告诉他了。 这三人,是万毒山重点培养的下一代。 女弟子名为卜薇,机智聪明,乃玉长老亲传弟子,在巫咒一道上很有天赋。 那高个男弟子名为荆云,是夸叶的弟弟——不是亲弟弟、而是表弟,但他父母很早便死了,从小在夸叶家长大,倒也与亲弟弟无异。 那个矮胖男弟子名为一春,反而是三人中最重要的,他是个极有天赋的弟子,在蛊术上天赋卓绝,虽然眼下只有灵窍四境,但能够看出很多五境、六境都看不出的蛊术痕迹。 这一次,就是一春看出了门中的“夸叶”、“花晓兰”、“玉长老”不太对劲,经过调查后发现他们乃是活尸蛊,最终才由这三人筹划了这一次计划。 之前他们往傅青舟耳中放入小虫的时候,那边引走荣遇的同伴,也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盗钥匙! 没人知道那几人是如何对着一个灵窍九境的大高手、完成那般高难度的事。 但是,他们确实成功了。 他们掉包了荣遇身上的钥匙,趁着荣遇领着傅青舟离开万毒山范围,一行人兵分两头,做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便是通知了那黑衣人与中年苗女,让他们前来营救傅青舟。 第二件大事,则是潜入幽竹洞中,打开了那道石门,放出了夸叶、花晓兰、玉长老三人! 当然,这第二件事并没有这么容易。 他们打开幽竹洞时,惊动了荣遇手下的那些弟子…… 这也是为何夸叶他们赶来时,人人身上都有血迹。 那一战后,玉长老与花晓兰二人留在了万毒山、料理族宗内事务——说白了,就是将其余叛徒揪出。 而夸叶他们,则带着最精壮的战力,赶往此地救援。 “护阵崩了。” 夸叶沉声道:“我们该怎么办?” “修复护阵。”傅青舟有些虚弱地道:“但,先想办法打退眼前这一波妖祟。” 打退眼前这一波妖祟? 怎么打? 众人看着山崖下绵延十数里的战线,眼中都有些绝望。 他们看见了几个修为不俗的中年苗人,为了保护后方医治同伴的巫蛊术师,主动用自己身体挡下了一波妖祟冲袭潮,这几人根本来不及接受医治,几人身上便长满了一个个巨大的瘤子、痛苦地满地打滚,眼看是活不成了。 他们看见了一个壮汉浑身浴血,大笑着斩杀了一只又一只妖祟,从妖堆里将一个战友拖了出来;但他这位战友却在壮汉转身时,忽然给了他一刀——此人已被妖祟无声无息地控制。 当然,他们也看见了林望舒在妖群中冲杀、温润的面孔上全是肃杀之意,险之又险地斩杀了那只巨猿妖祟,紧接着又被更多妖祟包围,最终在灵镜门诸弟子的救援下,勉强退回了己方战线。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胜利。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退败。 “去帮忙。” 傅青舟轻声道:“能去帮忙的,就都去帮忙。” 夸叶摇了摇头:“这是当然……但即使这样,也击退不了这些东西。” “带我去见荣遇。” 傅青舟有些虚弱地说道:“他有控制妖祟的办法。” 夸叶眼睛一亮。 “不错!”他嘴角露出笑容:“我怎么没想到?” 但很快,他的笑意便又稍敛:“但此人城府极深,你能行么?” “行不行的,试试吧。” 傅青舟冲他微微一笑:“我眼下这状况也没法帮你们一起杀妖,但审一审人还是可以的。” “好。”夸叶用力一点头:“我找人带你去审他。” 傅青舟笑笑:“将那条大青蛇也捆 好送来。” 荣遇并没有被押回万毒山,而是送到了前线营地。 这处营地原本设在护阵后方,是前线苗人们暂作休憩的地方——说是营地,但其实倒像是个小寨子了,没有帐篷,全都是一幢幢小竹楼。 毕竟万毒山在此处抗击妖祟早已不是一朝一夕,他们长期驻扎在此,早已将这儿住成了家。 此时营地里空空荡荡,所有苗人都投入到了抗妖战线中,夸叶与傅青舟他们到来,其余苗人几乎没有犹豫,提着兵器、法器,便朝不远处那嘈杂的战场冲了过去。 战场上淡淡的血腥味飘至鼻尖,傅青舟心头又一次生起了对于慧觉的强烈杀意。 但他终究还是压了下来:“夸叶兄,先问一句……这荣遇曾说,他与你父亲是拜把子的兄弟,我对他做些过分的事,有问题么?” “呵,拜把子的兄弟?” 夸叶冷笑一声:“他以前是隐藏得不错,否则也当不上长老——但眼下他做了这么多恶事,我可没什么妇人之仁。” “那就好。”傅青舟笑笑:“去吧,这边的事,交给我。” 他们二人停在了竹屋外——这里头,便是临时关押荣遇的地方了。 “相信你。”夸叶拍拍他肩头:“不过别弄死他,他还有用。” “放心,我晓得。” 傅青舟笑了笑,推门而去。 阳光从门缝中洒入屋内,照在了荣遇身上。 他方才被夸叶带着一群人一拥而上、揍得鼻青脸肿,此时身上又缠满了限制巫力的特制绳索,瘫坐在角落里,动弹不得。 见到傅青舟到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咧开嘴,露出一个虚假笑容。 傅青舟却丝毫不假辞色,噌地一声抽出长刀! 唰! 刀光闪过,荣遇一只耳朵顿时带着血光飞旋而起。 “唔!”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却仍是硬气地不说话,吸了几口冷气后,又一次咧嘴笑起,只不过这次的笑容中多了几分阴冷。 “放心,我知道你硬气。” 傅青舟微笑道:“我一身真元也被抽干了,暂时没别的手段和你玩,这会儿过来,是有个以前向前辈学过、却从没用过的好招术想在你身上试试。” 第677章 你倒是问啊 大记忆恢复术? 荣遇眼中分明闪过了一抹疑惑。 很显然,即使是灵窍九境的他,也从未听说过这种法术。 但傅青舟目光坚定、语气自然,也不似作伪,弄得他有些懵了。 不过下一秒,荣遇便隐隐知道这个所谓的大记忆恢复术,是啥了。 只因傅青舟的皮靴,已然重重印在了他脸上! 荣遇鼻血飞溅,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脸上笑容怎么也挂不住了,表情一顿扭曲后,呸了一声吐出了一口血,那血中竟还夹杂着一枚断牙。 “我隐约记得……” 傅青舟淡淡道:“心理学家阿德勒曾提出,自卑感是个体在成长过程中由于无力、无能和无知而产生的情绪体验。为了克服这种自卑感,个体会采取各种补偿策略,来提升自己的自尊感……” “……其实中,就包括类似于刻意大笑这种外在表现。” 他微笑了起来:“心理学中的社会面具理论也指出,很多人在社会交往中往往会戴上一副面具,以展示出自己希望被他人看到的一面,对于内心自卑的人来说,假装大笑可能就是你戴上的那副面具。” “?”荣遇倒在地上,口鼻中淌着血,神色有些狰狞:“你到底在说什么?” “剖析你的内心。” 傅青舟说着,又飞起一脚! 这一脚,狠狠踢在了荣遇脸颊上,留下了一个鞋印,脸颊迅速肿了起来。 并且这一次,荣遇闷哼一声,吐出了几枚齐根而断的牙! 他毕竟是个修术的,身体强度不够,傅青舟此时就算真元尽耗,也是个七境武者,随意的拳脚,便足以令他够受。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自卑,但我认为我没看错。” 傅青舟微笑道:“照理来说,你是麻长老的弟子、是南疆前线的重要战力,如今又被选为长老,在万毒山中威望不低,你不该做眼下这些事。” “我说过……”荣遇吐出一口血痰,应道:“我是为了……” 啪! 一个巴掌毫无征兆地飞来,拍在他肿起的脸颊上,差点没把他脖子都给扇歪了,自然也打断了他的话。 傅青舟重新直起身子:“我让你说话了?” 说罢,他冷笑道:“少说什么为了万毒山之类的话,相比于麻长老,你就是个恶心的叛徒奸恶。” 荣遇喘着粗气,一句话也没说。 “简单来说,我分析的结果是……” 傅青舟揉着手腕道:“你是个非常自卑、为此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而你向上爬的目的,是为了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很常见、很无聊,也非常直白的反派动机。” 荣遇闻言脸色一白。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将你外面那层皮给扒了。” 傅青舟眯眼笑了起来:“我不是来审你的,我是来羞辱你的。”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 至于这个过程中,你荣遇想停下来,就得看你“恢复”了多少有用的记忆了。 大记忆恢复术,如是而已。 说罢,他又一脚飞了过去。 当然,对待荣遇,并不仅仅是打一顿这么简单。 他要让荣遇知道,自己是真的要撕开他所有的伪装与面子,将他踏入尘土。 没过多久,那条大青蛇便已送了过来——这大青蛇被折成了几折,同样是捆得严严实实,尤其是那蛇嘴,被缠得没有任何机会挣脱开来。 它见到被揍得不成人形的荣遇,那双冰冷蛇目中,立即射出浓烈杀意,死死锁定着傅青舟。 同样,荣遇见到它被送来,同样也肉眼可见地慌了。 “按我之前所说,你很自卑。” 傅青舟淡淡道:“但你却有一条形影相随的蛇师妹……” 说着,他咧嘴一笑:“想必在你年轻时,是它一直陪着你吧?你们肯定有许多难忘的回忆吧?” “你别、别伤害它!” 荣遇终于绷不住了:“你要问什么,我可以……” “打住。”傅青舟冲他笑笑:“我不想知道。” 说罢,他竟往这小竹楼角落里的灶台走去。 柴火点燃、送入灶炉,大铁锅上烧起了水,很快开始腾起了烟雾。 紧接着,傅青舟解下裂云长刀,开始在大青蛇身边比划,并对荣遇笑笑:“我要听你说说自己究竟有多丑陋、多恶心,别说你做的事,只说我想听的。” “否则,今日我便要用你这 位蛇师妹来补一补了。” 他看见了荣遇眼中的恐慌与惊惧。 其实,他也有点恶心自己眼下的操作与嘴脸,太阴暗、太反派了。 但没办法,正常去审问,他无法保证荣遇会不会给出正确的答案……妖祟之灾刻不容缓,一点试错的机会都没有,每晚上那么一刻钟,便不知会有多少人枉死,必须用最直接、最有效、最暴力的办法! 而“大记忆恢复术”里最核心的一招就是……我不问你。 我不问你,我只欺负你。 欺负到你受不了了,你会求着我,让我赶紧问你。 这种时候,对方不会再有丝毫隐瞒与欺骗,他不敢,他只想结束这一切。 听见傅青舟的话,荣遇瞪大了眼,看着那大青蛇,眼角似乎隐隐有水光在酝酿。 大青蛇也不再挣扎,它与荣遇四目相对,竟然安静了下来。 “不说啊?” 傅青舟淡淡说着,裂云长刀已然重重劈下! 之前大青蛇尾尖被黑衣人弯刀削去了一截,他这一刀同样也砍在尾部,切下了一段蛇肉。 大蛇吃痛,拼命试图扭曲挣扎,但因为被严实捆绑,它只能在地面上徒劳地小范围蠕动,也无法发出声音。 “傅大人!” 荣遇大惊,眼中泪水都渗了出来:“我说!我说!” 傅青舟却不理他,而是拾起了那段蛇肉,咧嘴一笑,向着烧开了水的大铁锅走去。 尽管如此,荣遇还是不停地吼着:“我是个小人、我是个废物是个奸人,我盗过秘籍、偷过增长修为的蛊虫,也陷害过同门,战场上还拿同门作过肉盾……” “我明明知道怎样控制妖祟,但却只是用来给自己增长军功、甚至为此害死了更多同门,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傅青舟仍不理他,而是麻利地拿刀削去了表皮蛇肉,将那段蛇肉直接扔进了锅中。 荣遇还在拼命想词贬低着自己,锅里却已飘起了肉香。 “啊啊啊啊傅大人不要啊!” 他崩溃了:“不行,不可以!” 大青蛇尾部的血淌了一地,渐渐变得虚幻,躺在那儿不再挣扎。 傅青舟不知从哪摸出一双长长的筷子,不停在锅中翻动着。 第678章 坏血蛊 妖祟,更像是一种天灾。 很久之前,傅青舟向夸叶询问究竟什么是妖祟时,对方如此回答。 此时,荣遇也如此说道:“妖祟是一种天灾。” 他的脑袋被打得完全肿了起来,像个猪头,说话时嘴角也难以扯动,讲话时低垂着头,声音很低沉:“它们从天坑中来,源源不绝,虽说时多时少,但从未断过……无论杀多少,还会再出现。” “所有苗人们都知道,想要找见妖祟的秘密,就要去到天坑深处——但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人成功过。” “那便是我的师傅。” 荣遇低声道:“即使是玄星境的宗主也不曾成功,但师傅成功了。” 傅青舟微微蹙眉。 玄星都去不到的地方,麻长老成功了? 他心中亮起一道闪电,脱口而出:“噬天魔体?!” “……是。”荣遇颔首道:“这算是一个巧合。” 许多年前,还未晋入玄星境的万毒山前宗主——花秀江,曾试图深入天坑之中、找到妖祟的秘密。 但他愈是深入、愈是心惊,那天坑虽不见得有多深,但却有无穷无尽的妖祟攀附其中,并且其中的妖物竟强大无比,比南疆前线的那些妖物还要强大太多太多。 可以说,离开天坑、朝着十万大山扑来的妖祟,都是因为弱小、在天坑中生活不下去,被赶出来的…… 那时,即便是开启了五层洞天的花秀江,也差点栽在了里头,多亏在外接应的麻长老,才将他救了出来。 但神奇的是,修炼噬天魔体的麻长老深入天坑时,那些强大而诡异的妖祟,却似乎视而不见,甚至……有些亲近? 从那天开始,麻长老便天天泡在了千巫楼中,研究这噬天魔体的来历。 很快,他便有了发现。 噬天魔体原本就是个偏邪门的功夫,它需要用大量的蛊毒来改变自己肉身——但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却是需要以一种秘法,在体内养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坏血蛊”。 修炼过程中使用的其他一切蛊毒,都是为了将肉身调整到……可以适应坏血蛊。 这种坏血蛊的作用说来倒也简单,那便是帮助消化。 它的胃口极大,需要修炼者不断投入大量蛊毒资源养活,同时,它也能够在噬天魔体大量吞噬外界事物时、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将一切在极短时间内吞噬,事后再慢慢消化,将有用的养份回馈给修炼者。 “只有突破至洞天境,灵武合一,身体才能承受开启噬口、亦能更好驾驭坏血蛊。” 荣遇颓然道:“我尚未至洞天,无法开启噬口,但也在体内养了一个坏血蛊。” 傅青舟微微眯眼。 噬口…… 他想到当初麻长老施展噬天魔体时,手上、胸口出现的大嘴。 原来如此。 肉身足够强大,才能开启噬口;而巫蛊之术足够强大,才能完全驾驭坏血蛊。 “可是……”他问道:“这坏血蛊,与妖祟有何有关系?” “炼制坏血蛊,需要用到阴泉水,以及只在阴泉水中生长的一种黑骨鱼。”荣遇答道:“……阴泉水,在万毒山以西两百余里处,有剧毒,黑骨鱼同样也有剧毒——而且,是尸毒。” 傅青舟明白了什么,微微眯眼:“这阴泉水,与天坑有关系?” “不错。” 荣遇垂着头道:“师傅的手记上写着,天坑下应有一条大河,大河流淌于山脉之下,至西溪谷而出,成阴泉水。” 傅青舟瞳孔微凝。 “所以……”他轻声道:“妖祟与坏血蛊,其实同出一源?” “是的。”荣遇道:“师傅认为,妖祟都是从阴泉源头爬出来的,虽然不知它们是如何诞生,但它们确实对于拥有坏血蛊、修炼噬天魔体的人,天生有着极强的亲近感。” “原来如此。”傅青舟嗤然一笑:“所以,你就能够操纵它们了?” 荣遇点头:“师傅很早就试过操纵妖祟,也成功了,他发现操纵妖祟其实与操纵坏血蛊的办法没有差别。” 傅青舟微微皱眉:“这不对。” “麻长老如果能够控制妖祟,早就已然将妖祟击退,为何还会如此纠结?当初为何还要为这些事将自己逼入绝境?” “……”听见他的问话,荣遇沉默了片刻。 短暂犹豫后,他涩声道:“师傅试过。” 傅青舟一怔。 “师傅曾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让妖祟大举退却, 那几年,山里日子好过了许多。” 荣遇缓缓道:“傅大人,你应也能看到万毒山的底蕴——你认为,我万毒山弟子,比江湖上各大宗门如何?” “要更强。” 傅青舟诚实地应道:“你们这的灵虚极为充盈,修炼进境神速,不说洞天境强者数量,光是你们六境以上的弟子数量,就远远超过江湖上各大宗门,甚至不比金蝉寺要差。” “是啊。”荣遇苦涩一笑:“这都是那些年里一点点培养出来的。” “可是……” 他的笑容中终还是显露出了些许狰狞与阴狠:“我们毕竟不是延人!大延朝廷,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如此强大、却并不完全受控制的族宗存在!” 傅青舟皱眉:“这是何意?” “征兵。” 荣遇缓缓道:“妖祟之灾安宁,朝廷没花几年便注意到了我们的强大,开始大举入苗征兵,让苗人去北边、去西边打仗,那些年,死在他乡的族人,并不比死在妖祟手中要少。” 傅青舟一怔。 他想了起来……当初自己初入万毒山中,就遇到过一个弟子,他说是曾赴北疆援军、立下军功,因此获得进入掌剑书院游学资格…… 原来如此。 剩下的事不需要荣遇再说,傅青舟也已猜到。 既然朝廷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苗人们太过强大,那还不如继续保持着妖祟灾潮。 至少在万毒山,有能够控制妖祟的麻长老、有凤血池,造成的死伤是可控的。 只是麻长老也没料到,他自己竟然会死、凤血池的效果也会极大削减。 这样想下去,当年的很多事都可以解释了。 麻长老、年长老他们,都将自己当成朝廷里来的人,因此无论如何,是不会将这些事和盘托出——即使到了最后,麻长老也是在说“苗人需要更多帮助”。 他们打算放出龙大悲,也是为了得到龙大悲的秘藏。 说白了,就是在“情况可控”的状态下,打算多要些好处。 这其中或许也有着某种对朝廷的怨愤——如果他们的计划真的成功了,麻长老、年长老他们,真的会领着万毒山转化为一个全新的“魔宗”、控制着大批妖祟,倒攻中原! 可是因为自己的搅局、也因为龙大悲的行为在他们计划之外,一切阴差阳错之下,麻长老最终还是失算了。 “没想到,当初的事还有这般隐情。” 傅青舟笑笑:“不过眼下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你能够控制多少妖祟?你这种能力,我该怎么用呢?” “我……” 荣遇身子微颤:“我至多只能控制十余只妖祟罢了,与师傅相比,我远不如矣;而想要从头修炼噬天魔体,非三年五载不可,现在来做,是来不及了。” 傅青舟眯起了眼:“那也就是说,你没用了?” 他慢慢站起身,眼神开始变得阴冷。 “傅大人,我知道的事,都已经说了。” 荣遇叹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但至少,请你放过师妹吧……她虽有灵智,却只似个幼童、不知是非,只是跟着我做事。” “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第679章 河流 “你要干嘛?” 小竹屋外,终于赶来前线的花晓兰瞪大了眼:“深入天坑?” 傅青舟挠挠头:“昂。” “呵。”花晓兰双手抱胸,冷笑道:“你如果想死,可以找别的办法,没必要这样绕弯子。” 傅青舟笑了笑:“你好像对我很不满……是因为我没杀了荣遇?” “……和你无关。” 花晓兰神色微黯,转过脸,望向北边的天空:“我只是,近来一直心情都不好。” 傅青舟恍然:“原来是思念情郎了。” “我杀了你!”花晓兰扭过头来重重瞪了他一眼。 “行了,此间事了,咱们一同前往洛邑,你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华兄了。”傅青舟微笑道:“不过眼下,还是专注处理妖祟一事吧。” “……深入天坑,不可行。”花晓兰抿了抿嘴,轻声道:“麻长老已死,再无噬天魔体——荣遇未入洞天,境界又远远不够,带不了人。” “所以我说,你别急着拒绝。”傅青舟微笑道:“刚刚荣遇的口供,我已整理出来,你先细细看一遍。” 说罢,他将荣遇那份签了字、画了押的口供递了过去。 是的,他专门弄了份口供。 这不是浪费时间,而是必要的准备。 万一……万一,妖祟真的拦不住、让它们冲进了中原,那么朝廷一定会迁怒苗人。 或许妖灾盛行时不会,但只要江山重归平静,也一定会。 就算自己可以说服皇帝赵原,可朝廷也并非皇帝一言堂,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笔带过。 留个口供,就是为了将来真出问题了,让荣遇把这口大黑锅给背牢、背实,同时毫不客气地将慧觉、主公那群人给扯上。 这样一来,就算届时朝廷对苗人不满,也没有直接的借口了。 “不该你们背的锅,不能背。” 傅青舟对花晓兰笑道:“怎么样,看完了么?” “嗯。”花晓兰表情仍然还是闷闷的:“你想从阴泉水下手?” “不错。” 傅青舟颔首道:“你认为如何?” “阴泉水的尸毒,倒是问题不大,可解。”花晓兰凝眉道:“若能从阴泉水一路循迹至天坑最深处,倒也可避过天坑中无穷无尽的妖祟……可是,我们去那里,又能做什么?” 她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即便我们到了天坑最深处,又能如何?” “不知道。” 傅青舟坦诚道:“但你们修复大阵,需要不少时间吧?” 花晓兰眉心微跳。 她望向了营地另一侧。 那里已然聚集了不少年轻的万毒山弟子,他们正忙活着,抱着一个个箱子、不知去往何处。 “如今,山里只剩下玉长老一个洞天了。” 花晓兰语气有些萧瑟:“过去若大阵有所动摇破损,几名长老、加上前线的师兄师姐师叔们出手,半日内便可修复……可现在,至少需要五日。” “五日。” 傅青舟淡淡道:“以如今妖祟的疯狂程度,你认为万毒山撑得住五日么?” “……”花晓兰脸色微沉,轻吐一口气后,问道:“若是我们失败了……” “喂,花晓兰。” 傅青舟咧嘴一笑:“你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人么?” 花晓兰先是一怔,随即也洒然笑了出来:“也是,不就是一死么?真要做不成,反正大家都得完蛋,也不争这先后了。” 她眼睛亮了起来:“有计划总好过没计划,那便去做!” “就是这样。” 傅青舟满意地点了点头:“另外,叫上那位灵镜门的林掌门。” “林掌门?”花晓兰立即明白过来:“你想利用他的御水之术?” “不错。” 傅青舟认真道:“既然阴泉水与妖祟有关,说不定操纵阴泉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对它们造成作用……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吧。” …… “不行!” 一名高壮苗汉如铁塔一般拦在傅青舟、花晓兰二人面前,脸色黑得像块碳一般:“林掌门如今是前线最强战力之一,绝不可离开!” “连师叔……”花晓兰咬着嘴唇,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你就替我们传个话嘛,只是传个话……” “少来这套!” 这位连师叔语气中没半点留情面的意思:“当年花师兄任我为南疆苗军大将,那么此间之事,便由 我一人说了算!” 傅青舟一旁无奈叹气。 路上花晓兰已和他说过这个人,连山遥,武窍九境强者,南疆前线苗军大将,也就是整个前线的负责人。 性格嘛……她描述了一通,傅青舟听完,脑海里立即冒出了一个名字。 李云龙。 这种人,就算自己是明剑阁特使,拿权势去压也无用。 “连将军,是吗?” 傅青舟上前一步,淡淡道:“在下傅青舟。” “我知道你。”连山遥平静地看了过来:“我也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没用!” “连将军多虑了。” 傅青舟冲他微微一笑:“我是想来问问,就是那个,荣长老,他是谁举荐去当长老的啊?” 连山遥原本就黑炭一般的脸,瞬间又黑了几个度。 花晓兰在一旁差点没笑出声。 傅青舟眨了眨眼……荣遇是前线苗军里出来的,灵窍九境的修为证明了他在苗军中地位绝对数一数二,极可能就在连山遥之下。 而连山遥说了,这苗军中,只有他自己说了算。 那么军中一个极可能是二号人物的家伙、要离开苗军、回万毒山当长老,举荐人能有谁? “咳、咳咳咳……” 被他这么一问,连山遥忽然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咳得连连摆手,走到了一旁,然后越走越远,就好像已经忘记还有傅青舟、花晓兰这两人了。 “论奸计,还是你多。”花晓兰冲傅青舟笑笑。 傅青舟挑了挑眉:“行了,赶紧的吧,咱们没功夫慢慢来了。” 再往前走,便是战区。 当然,他们二人并未去到战况最激烈的区域,所行之处主要都是暂时安置伤者、死者的地方。 两人穿梭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之间,每一步都踏着沉重的心情,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血腥交织的复杂气味。 傅青舟的目光掠过一排排忙碌的身影,那些身着五彩斑斓服饰的苗族巫医,正用着各种奇异的方法尝试解除伤者身上的毒蛊与巫术——他们口中吟唱着复杂的咒语,手中挥舞着草药和蛊虫,与死亡争夺每一个生命。 周围地面上,甚至还能看到妖祟凌乱的尸体。 个别妖祟潜遁至此、又被杀死,它们的尸身随意抛散着,却也在昭示着它们的疯狂与前线的残酷。 不远处,有个更为拥挤的帐篷区,这里聚集了大量因中毒而痛苦不堪的士兵,那些万毒山巫医都已快忙不过来,两人路过时,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一个苗人战士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直至消失。 “唉……” 傅青舟深深一叹。 但当他看向花晓兰时,却意外地发现,她的脸上竟无半分悲痛与沉重。 她似乎是猜到了傅青舟在想什么,轻声道:“这种场面我从小看到大,今日不过是比往常更严重一些——叹气与悲伤没有任何作用,改变这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傅青舟瞳孔微凝,再没说什么。 很快,他们便找到了林望舒所在地。 这位林掌门似乎是刚刚大战了一场,浑身上下都是血迹、也不知是谁的,他满头大汗,喘气喘个不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目光严肃地盯着不远处战局,哪里还有半点翩翩君子的模样? 灵镜门一别后再见,花晓兰没有什么生疏感,上去便打了招呼。 傅青舟缓缓走上前…… 眼下情势紧急,他也不急着问绮罗宫借琴一事。 如若妖祟之事不解决,那都未必能活到去什么绮罗宫了。 很快,两人便说清了来龙去脉。 “阴泉?天坑深处?” 第680章 阴泉,冥河 冥河?! 听见这个词,傅青舟头皮一炸! “林掌门!?”他惊愕道:“你刚刚说什么?冥河?!” 他这突然大喊一声,将花晓兰吓了一跳,林望舒也被他惊得一抬头。 “你这一惊一乍的干嘛?” 花晓兰白了他一眼。 林望舒却是目光沉凝地看向这个刚认识的年轻人:“傅少侠,听说过冥河?” 听说过冥河谷,没听说过冥河。 但或许,真的有联系…… 傅青舟沉吟片刻,轻声道:“这样,林掌门,眼下情势紧急,咱们没功夫在这慢慢聊天,你随我们一同走,可以路上再说。” 林望舒张了张嘴,正要应话,一旁却传来一声轻喝:“掌门,不可!” 几人扭头去看,却是几个戴着铁面具的灵镜门弟子缓缓走来。 他们同样满身是血、气喘吁吁,显然也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咱们杀了几个时辰,这些妖物终于稍稍退却了那么一点……” 带头的那人显然是“大先生”,他沉声道:“掌门一刻也没停下,还独自杀了五只大妖猿!他需要休息,更不能陪你们去冒那个险!” 说罢,他主动向前一步:“若说御水之术,在下也自信不弱于人,我可以陪你们去。” “若不放心,我也可一起。” 他身后又走出一名同样戴着金属面具中年女子,哑声道。 她话音落下,另几名灵镜门弟子也纷纷站了出来,大声相应。 林望舒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这群人就这样。” 花晓兰悄悄对傅青舟道:“明明修为比林掌门差了不止一个境界,却老觉得要‘保护’他,都将林掌门当成了瓷娃娃。” 说是悄悄,其实她声音不小,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你!”一名灵镜门弟子大怒:“不准妄……” “行了。” 林望舒平静地开了口,打断了他们:“我随他们同去,你们留驻此地——莫要再说,此行极为重要,若能成事,苗疆妖祟可定,此事你们做不了,只有我来。” 灵镜门诸弟子或许心中都有对林望舒的爱护,但更多的却是崇仰。 如今他说“你们做不了,只有我来”,这些弟子哪里还敢有半点异议?只能一个个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走吧。” 林望舒从大石上站了起来,冲傅青舟微微一笑:“你想知道的冥河一事,咱们路上慢慢说。” …… “这……林掌门,没想到,您还有这一手。” 花晓兰惊异地趴在船舷旁,看着周围向后倒退的模糊景色。 是的,他们在船上……一艘“贴地飞行”的船。 以前,或许没人知道为啥灵镜门会在后方营地里摆一艘船,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这船只与地面并未完全接触,一层水浪夹于其间、托着船只飞速前进,虽是浪花四溢,但一滴水珠却都不曾浪费,无论溅出多远,都会立即回到小船下方。 “林掌门,要不要省点力气?”傅青舟问道:“你刚杀了不少妖,一会儿还得出力……” “不必。” 林望舒微笑道:“万毒山中灵虚极为充盈,不比黑山群岛要弱,且此间灵虚乃天地自生、未被污染,于此间吐纳,恢复极快。” “倒也是。”傅青舟笑笑。 同样是被德剑抽干真元,此前在紫霄峰下,自己费了大半日才恢复。 可现在……才过去两个时辰,已是恢复差不多了。 “既然这样,林掌门。”他轻声道:“说说你知道的冥河吧。” “好。” 林望舒立于船头、直视前方,平静道:“你可知,灵镜门与绮罗宫曾同出一源?” 傅青舟挑了挑眉:“知道。” “一镜一弦,便是我们先祖留下的法宝。” 林望舒缓缓道:“照玄镜、见真琴,放在如今那都是一等一的至宝,可在千余年前,它们却并不是多稀奇的东西——那时,天下间存在无量太极道、密轮宗、无光海域、玄女宫等等宗门,那时的前辈们远比如今的我们强大太多,甚至有诸多无我神境强者。” 傅青舟目光微凝。 这些事,他也听烟鬼聊过。 “那时大延尚未立国、天下诸雄割踞,世间战乱不断,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因此,便诞生了两个……精研于尸鬼之道的宗门。 ” 林望舒道:“一者为灵巫山、一者为冥河谷。” 冥河谷! 傅青舟低下头,看着掌心咒痕。 果然,林望舒之前口中的冥河,与冥河谷有关么……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花晓兰好奇道:“灵巫山?这不是我万毒山前身么?” “不错。” 林望舒扭头冲她微微一笑:“那么这部分,便由您来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花晓兰简略道:“灵巫山范围要大得多,曾经整个蜀地加上十万大山都属于灵巫山,甚至名下还有两个小国。” “灵巫山以巫蛊之术御使死者尸身,战争中总要死人,但在灵巫山的术法操纵下,这些死去的人仍能重新站起、投入战争,因此战力极为可怕……” “不过,后来因为此举亵渎死者、又对其他诸侯国造成巨大威胁,被其余各大宗门、各诸侯国围剿了。” “之后灵巫山几乎消灭殆尽,只余下我们十万大山深处的苗人们,依着一些他们留下的传承、建立了万毒山——而那些驱使死者的功法、术法,也因有伤天和,全都被焚烧了。” 傅青舟微微挑眉。 没想到万毒山还有这样的过去…… “不错。” 林望舒微笑道:“那冥河谷虽然相比之下要低调许多,但其结局也大差不差——他们并不驱使人们的尸身,却在灵魂一道上有极深研究,甚至传言,其中最强的几名大能可以做到死后尸身不灭、神魂永存。” “灵巫山被灭后,他们也遭遇了大举追杀,直至最终销声匿迹。” 傅青舟心脏微微漏跳了一拍。 “不过,在我灵镜门先祖的记载中,还有一些别人不知的秘辛。” 林望舒笑容稍敛,轻声道:“据传,这世间真的有一条冥河,那是所有死者的归宿,他们的灵魂投入其中,经历洗涤后可重入轮回,冥河谷正是位于冥河起源之处,其先祖方才悟出了那些独特的修炼之法。” “而那条冥河,据说绵延上万里,自北而南,北至极北天崖、南至……” 他顿了一顿后,一字一句道:“南疆十万大山。” 傅青舟瞳孔凝缩,终于开口问道:“林掌门的意思是,若从阴泉水溯源而上、最终会去到冥河谷?” 与此同时,花晓兰也有些惊愕地问道:“当年灵巫山的功法,与此有关?” “你们的问题,答案都是肯定的。” 林望舒轻声道:“曾有传说,若从冥河下流逆流而上,那便可以逆转轮回、死者苏生,甚至获得前世的记忆与能力。” “因此,千年以前,有很多很多人曾经尝试,从南疆入冥河逆流而上。” “但最终,他们大多都死在了冥河之中。” 他看向花晓兰,神色有些无奈:“但或许是冥河洗涤过的尸体真的有些异样,才会被灵巫山所利用、研究出了那些控尸秘术吧。” 原来如此…… 傅青舟若有所思。 “难怪以阴泉水炼制的噬天魔体如此诡异。” 花晓兰微微蹙眉:“也难怪,这冥河中会爬出这么多妖祟!那河流不知有怎样的秘密与力量、更不知藏了多少生魂,诞生出妖邪,也是再正常不过。” “……不错。” 林望舒笑笑:“只是如此一来,以我们三人之力,想要破解冥河之秘、驱走妖祟,怕是太难。” 傅青舟回过了神,接过话,平静一笑:“倒也不必驱赶,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玉长老他们修补大阵争取时间,只要能找到办法、暂时牵制妖物即可。” “之后的事,之后可以再想办法。” 几人说着话,小船已飞速接近了目的地。 万毒山以西二百余里地,对于林望舒来说,不过两刻钟便至。 周围林子植被越来越稀疏,也再听不见鸟鸣虫声、更瞧不见野兽活动痕迹,就连土地都渐渐变得发黑、发臭。 很快,前方传来了潺潺溪水声。 但听着这水声,没人觉得心静清和。 一股浓烈的恶息扑鼻而来,仿佛有千万具尸体在前方堆积、腐败,空气都变得浑浊了起来。 第681章 黑骨鱼 “将这个香囊戴好。” 花晓兰捏着鼻子、摸出两个香囊扔给傅青舟与林望舒:“戴着它,尸毒不会侵袭体内——但若是一会儿尸毒太重,你们感觉到身体有异,便将香囊打开,吃了里面的东西。” 傅青舟接过,正准备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却没想到这香囊居然他手里微微一动。 他吓了一跳:“这里边是活物啊?” “你最好还是别知道。” 花晓兰皮笑肉不笑:“真到了要吃的那一刻,我劝你也最好别看。” 傅青舟:“……” 那一边,林望舒已带头跳下小船,向着阴泉水而去。 严格来说,这不应该叫“泉”,而应叫溪。 它自山势更高那一边而来,沿着不大的坡度顺流而下,水势并不急,虽然水色中掺杂着某种诡异的阴黑色,但其实水流很清澈,水中甚至还有一些拇指大小的黑色小鱼在游动。 “这地方,对于诞生妖祟的天坑地下河来说,算是上游还是下游?”傅青舟皱眉问道。 花晓兰道:“麻长老不是写在手记上了吗,天坑下方大河流淌于山脉之下,至西溪谷而出,成阴泉水——十万大山地势复杂,天坑地底说不定比此处地势还更高呢。” “那咱们便是要逆流而上了。”林望舒轻声道:“走吧,先沿溪溯源。” 没有废话,三人便开始沿着这条阴泉溪,向上而行。 这次他们没有再乘林望舒的小船,这地方尸毒满溢到了空气,就算有灵虚、他们也不敢随意吐纳,在此地的真元消耗那是只出不进,自然能省则省。 “溪水里的,应该就是荣遇说的黑骨鱼吧?” 傅青舟看着水里的鱼,问道:“此地尸毒如此之重,草木难生、兽鸟不近,连苍蝇都没有,这种鱼是怎么在里头活下来的?” “这有何奇怪?” 花晓兰随意道:“即使是天底下最可怕、最危险的地方,也会有活物存在——这天地间无数玄奇,出现一种依尸毒而活的鱼,又有什么奇怪。” “不……我似乎明白傅少侠在疑惑些什么。”林望舒却微微蹙眉道:“这黑骨鱼的特殊之处,或许与妖祟有关。” 傅青舟笑笑。 他还没说话,花晓兰便一拍脑袋:“有理!” 她眼睛微亮道:“若荣遇所言非虚,操纵妖祟与操纵坏血蛊方法一致……那么这黑骨鱼,说不定与妖祟在本质有极大的共性!” 此话一出,林望舒没有半点犹豫,便朝溪水中招了招手。 哗啦声中,一个包裹着黑骨鱼的水球便脱离了溪水,向着三人漂浮而来。 水球中的小鱼丝毫不觉有异,还在左右游动着。 三人凑近去看,只见这拇指大小的黑色小鱼,其实是半透明的,它的“黑”,是鱼骨的黑。 “难怪叫黑骨鱼,很简单粗暴的起名方式。” 傅青舟细细打量着这小鱼:“它有什么特殊之处?” “在我万毒山记载中,此鱼以肉为食、且消化极快,无论多大的野兽或尸体,它们都能在转瞬间吃干抹净,就像不需要消化与排泄一般。” 花晓兰答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它们能作为炼制坏血蛊的主材。” “吃得多么……”傅青舟蹙眉道:“这和妖祟也不像啊。” “蛊……” 林望舒却轻声道:“在下已在前线与妖祟鏖战月余,对妖祟不敢说深知,却也有些了解——私以为,那些妖物的特殊之处不在其遁行之处,而是在于它们对于蛊毒之术的运用。” “无论它们是主动伤人、还是被人杀死打伤,它们总能在人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蛊毒……它们就像是个活体炼蛊炉。” 闻言,傅青舟眼睛一亮:“对!而且这玩意儿还会影响人的神智!荣遇之前就是用这一招,影响了花晓兰你们不是么?” “不错。” 花晓兰沉声道:“它们体内到底藏了多少蛊、多少毒,根本捉摸不定。” “林掌门猜测,这黑骨鱼,与妖祟驱使巫蛊的能力有关?”傅青舟眯起了眼。 “猜测而已。” 林望舒微笑道:“既然阴泉溪是天坑地下河的下游,那么这些黑骨鱼八九便是从妖祟诞生之地而来,它们又有惊人的食腐吞噬能力……” “不过,猜来猜去也无意义。”傅青舟摇头道:“继续向上吧,这一两只小鱼,我们看不出什么。” 林望舒点点头,手一挥,那水球便回到了阴泉水中,小小 的黑骨鱼也重新回到熟悉溪流中,悠然游走。 三人继续向上,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阵沉重脚步声传来。 当然,那不是人的脚步,而是野兽的。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是百余步外,一只花豹追一只鹿,一前一后、极快地从林间穿梭而来。 它们冲得太快,大概是还没感受到此地尸臭的恶息与不适,便已冲到了阴泉溪范围之内。 随后,那只鹿便与花豹一同踩进了阴泉水之中! 阴泉溪其实很窄,也就一丈多的距离,以这只鹿、这只花豹奔跑的速度、步长,一眨眼便可跨过。 可是,当它们踩进溪水中的刹那,异变突生。 原本在周围岁月静好的黑骨鱼们,忽然就像发了疯一般,猛地向两只野兽汇聚而去! 它们的速度快到令人咂舌,两只野兽几乎是在踏入溪水的瞬间,脚腕便被这些黑骨鱼啃食殆尽! 两只野兽哀号着倒入水中,黑骨鱼顿时更为疯狂地扑上前啃食,转眼间,两只野兽大半具身体都成为了白骨。 它们甚至连血水都没有淌出,或者说,血水在淌出的瞬间,便已被鱼群吞食。 “你们看!” 花晓兰忽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道:“它们也会遁行!” 傅青舟一惊,扭头去看,只见一小群逆流而来争食的黑骨鱼,竟像妖祟遁地一般,从溪流中央的一块大石中间穿了过去! “它们真的与妖祟有关。” 林望舒也瞧见了这一幕,若有所思:“我们应当在此留言,若我们之后走不出来,至少要将这点发现留下,以供后来人继续探究。” 说罢,他立即扬起手,摄来溪水、凝水成剑,在一旁裸露的大石上刻起了字。 水花四溅、石屑飞扬,转眼间,便写下了两行字。 “有生之物入溪水之中,黑骨鱼则发狂,群起而噬之,至死方休。” “又,黑骨鱼能遁行,其体内或藏蛊物,与妖祟之关联甚深。” 写罢,他微微一笑:“好了,走吧。” 傅青舟肃然:“林掌门深思熟虑。” “不敢。” 林望舒轻笑道:“傅少侠不过是未曾虑败罢了,其心甚勇、在下佩服。” “别互夸了。”花晓兰催促道:“赶紧走。” 这次,三人没再走多远。 小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麻长老手记中的“西溪谷”。 说是谷,其实就是个小山坳,阴泉溪从这小山坳一处狭口淌出,那狭口又黑又深、看着仅够一个人弯腰进入。 “这里流出来的水中,也有黑骨鱼……不可冒险。” 第682章 逆流而上 林望舒的法术落在身上后,傅青舟生出了一种奇异的、不太舒服的感觉。 要形容的话……就是干燥。 感觉就连皮肤上的水份都一点不剩下了,特别干燥。 “是不是觉得很干燥,有些不爽利?” 林望舒冲他笑笑:“不奇怪,很快就能适应。” 花晓兰之前在黑山群岛时,便体验过这避水法术,此时便已催促道:“赶紧的,从这到天坑深度二百余里路,咱们不能再耽搁了。” 说罢,她第一个带头爬进了那小狭口中。 傅青舟与林望舒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后,各自跟上。 这是一条很狭小、也十分深邃的自然隧道,下方是及膝的阴泉水、上方是凹凸不平的石笋,三人走在其中需弯腰低头,走得很是辛苦。 黑骨鱼在他们身边游走,却丝毫没有攻击意图。 “看来,林掌门的辟水术将我们与阴泉水隔绝开后,黑骨鱼便也不会对我们发起进攻。” 傅青舟沉声道:“这些黑骨鱼的感官,大概率与阴泉水相连——这个经验,说不定可以转移到妖祟身上,它们虽然已然可以脱离阴泉,但多半仍与这些水有关联。” “这些都不是重点。”花晓兰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我们在这走得太慢了!二百多里路,怕是一天一夜都走不到……” “还是交由在下吧。” 林望舒平静道:“我们潜入水中,我可保你们不触阴泉水、快速逆流而行。” 傅青舟有些担忧:“但此间无法吐纳灵虚恢复,林掌门你若是再带我们一起跑那么远路,会枯竭吧?” “呵呵,洞天境没你想得那般脆弱。” 林望舒笑道:“我虽主驱御水之术,但每一个洞天境修行者,可都有武窍九境的身躯。” 傅青舟却是眨了眨眼:“林掌门的意思是,若这样走个二百里水路,您的真元便真的是要枯竭了吧?” “是。” 林望舒坦然应道:“但眼下情势刻不容缓,若我们再这样慢慢行走,着实是来不及了。” “但……”花晓兰也有些担忧:“你若是将真元全用光了,一会儿要有什么事……” “就这样吧。” 傅青舟打断了她:“真要有什么事,咱们便也只能各凭本事了。” “……” 花晓兰沉默片刻后,一勾嘴角:“有理,没必要如此瞻前顾后——那么林掌门,拜托你了。” 林望舒笑笑:“无妨,你们且趴入水中,记得,最好让水完全淹没你们。” 话音落下,花晓兰第一个趴了下去,很快便完全没入水中。 还没等傅青舟蹲下,她便忽然像个箭鱼一样,嗖地一下划出大片水浪,猛地消失不见! “我去,好猛!” 傅青舟惊了。 他自己的遭遇也差不多,待他趴入水中后,忽然便感觉自己周围水流涌动起来,随后一股力量在身后猛地一推,他便像个离弦之箭,向前猛窜了出去。 阴黑色水花在眼前不断翻涌,却没有一丝一毫水珠能够沾身,这种感受很是奇异。 此时在水中前进的速度,比此前林望舒御使小舟还要来得更快,如此一来,二百里地,多半一刻钟便…… 傅青舟刚刚冒出这个想法,便忽然身体一震,从水中被“炸”了出去! 眼前的水浪赫然分开,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与自己一样,飞在半空中的花晓兰。 随后他立即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狭窄水道中了! 他瞳孔微动,将周围一切尽收眼底。 这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下溶洞……当然不是自己此前在梦中见过那个,这里离地面显然不远,洞顶上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洞口,阳光透过其中投下,照在下方汇聚成了池塘的阴泉水中。 而在那小池塘中央,林望舒赫然伫立其中,身周水柱如龙、向着前方轰击! 在他前方,一个巨大而诡异的黑影,正翻滚着。 它与那些妖猴、妖猿一样,通体漆黑、看不清面目,但它与那些妖祟不同的是……你很难说出它像什么。 它仿佛一团没有固定形体的橡皮泥,看体型应有两层酒楼那么大,但它却是时而拉长、时而缩成一团,它虽然也会被林望舒的水龙轰击散开,却又能很快聚成一团。 如果要傅青舟用自己认知的某个东西来形容,那就是…… 史莱姆? 很显然,是林望舒带着傅青舟与花晓兰御水疾 行的过程中,忽然发现前边出现了一个拦路大妖祟,于是便将他们二人先行抛飞,自己上前迎敌了。 而且,它始终没有挪开自己的位置,守着一个仅可一人通过的小洞口。 “不能让林掌门一个人打。” 傅青舟还未开口,便听花晓兰沉声道:“去帮忙!” 说罢,她双手在胸前结了几个古怪复杂的诀印。 灵虚涌动间,她背后顿时幽光隐现,慢慢生出了一对似实似虚的蝶翼,它们似是由星星光点凝聚而成、并无实体,一阵风拂过,那蝶翼便如水中之影、微微泛漪。 不仅如此,她肩头还钻出一只小小的、蓝色的蛙。 蝶翼微振,她便止住了向后抛飞的势头,开始向着池塘中央滑翔而去。 傅青舟无奈地翻了翻眼。 他可没有这种空中悬停的本领…… 他只能等着自己被抛飞至一旁洞壁后,这才反身蹬着洞壁、抽出长刀,随即借力猛然向着那“史莱姆”杀去。 这只妖祟战斗力其实不高,反应也慢,打了半天也没能伤到三人,它厉害的地方在于“杀不死”。 就连林望舒洞天境的攻击,也无法真正伤害到它,即使身体被打散也仍能恢复…… 花晓兰的冰兰箭蛙,能够将这妖祟身体冻结一部分、再由傅青舟挥刀斩碎,可即便如此,那些落入水中、解冻之后的身体部分,最后也仍然还会回到它身上。 “这样不行啊!” 三人后退几步,傅青舟喘着气道:“这玩意儿怎么也打不动,再这样打下去,咱们先得累死!” “林、林掌门。” 花晓兰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喘气声大得不正常,显然是过度施力、又有些发病了:“咱们,咱们离天坑,还有多、多远……” “不远了,看到那怪物后边的洞穴了么?” 林望舒沉声道:“过了那洞穴,应该很快就能到,我能感觉到那一边传来的浓烈妖祟气息……可此物似是在此守门,着实难以通过。” “那咱们别和它硬碰硬。” 傅青舟缓缓道:“省点力,不出意外的话,我喊的帮手很快就到了。” “帮手?”花晓兰与林望舒都微微一怔。 傅青舟正欲开口,洞口的那一边,便忽然传来一个脚步踩水的声音。 那脚步声分明有些犹豫,走得不快,一浅一深踩在阴泉水中,却似乎没有黑骨鱼找他麻烦。 很快,那声音便靠了近,随即传来了一声呼喊。 “傅大人……是你们么?” 第683章 死,或英勇地死 听见荣遇的声音,林望舒与花晓兰反应各不相同。 花晓兰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但很快便隐藏了起来——熟知傅青舟做事风格的她,自然清楚,荣遇是受到了某种威胁,不得不成为“帮手”的。 林望舒则是微微挑眉,随即淡然一笑:“傅少侠好气度。” “我气度不好。” 傅青舟咧嘴一笑:“他要不是为了那蛇师妹,怎么可能答应来帮我们?” 离开营地前他早就作了安排,只要自己这一行人回不去,那只大青蛇,就会变成苗军们大补的食材。 虽然此举有些不讲道理,但却也是对于荣遇最好的威胁。 洞口那边的荣遇显然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传来一声叹息:“傅大人,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只要你放过师妹就好……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想办法。”傅青舟道:“把这个堵门的家伙弄走。” 脚步声又近,洞口那一边很快出现了荣遇的身影。 同为修炼噬天魔体的人,他与麻长老一样,与妖祟亲近。 因此,傅青舟要求他独自深入天坑,等待自己这一行人到来——当然,当时谁都不晓得这里还有个堵门的史莱姆。 不仅如此,当时傅青舟也没把握荣遇能否到达天坑底部……不过死马当活马医,这货要是真的死在半路上,那也只能是他命不好了。 可眼下看来,这家伙运气不错、自己运气也不错。 既然荣遇能够下到天坑底部,这便说明……他至少也探清了天坑中的情况。 “……是,我试试。” 得到傅青舟命令的荣遇,嗡声嗡气地应了一声。 他从洞口中走出,狼狈的模样让花晓兰、林望舒都微微一怔。 脸上身上缠满血迹斑斑的绷带,一只脚分明有些瘸了,身子歪着,像是被人狠狠修理过了一遍。 花、林二人不约而同地,慢慢将目光移向了傅青舟。 始作俑者傅青舟毫不在意,沉声道:“抓紧。” “是。” 见到了人,荣遇几乎是本能般地咧起嘴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对着那守在洞口的史莱姆掐了几个法诀。 灵虚波动之间,巨大的妖祟史莱姆发出一声嗡鸣,这声嗡鸣中显然有种怪异的疑惑感,但它犹豫片刻后,还是慢慢向着一旁挪开。 “傅大人,你们快进来。” 荣遇却已是咬着牙、额上渗出了冷汗:“它很强,我……控制不住……太久……” 傅青舟等几人也不啰嗦,快速通过了那洞口,随后荣遇仿佛脱力一般、整个人虚汗淋漓,差点没瘫坐下去,林望舒手脚麻利,进洞口的时候捞了他一把。 四人沿着洞口狂奔几步后,那妖祟史莱姆才算是完全解除,却也未追来,只是呆呆地停驻在原地,就像是失去了目标的猎手。 “咳……咳……停……” 几人正沿着洞口往深处跑,荣遇却忽然涩声道:“妖……多……” 几人猛地顿住脚步。 “你不行了么?” 傅青舟皱眉看着他:“只是控制一只妖祟?” “咳……它太强了。”荣遇被林望舒放开后,兀自跌坐到了一旁,倚着墙、捂着肚子痛苦道:“我……差点失去对坏血蛊的控制,被……被它反噬。” “他没有说谎。” 林望舒轻声道:“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反常——并且方才那只妖祟,也是我面对过最强大的。” 傅青舟沉吟。 确实如此……一只洞天境强者都打不死的妖祟,的确强得离谱。 “这么说,前方有大量妖祟,而你现在已经废了?”花晓兰抱着胳膊,冷冷看着荣遇:“那我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你?” “咳咳……” 荣遇重重咳了几声后,咧嘴笑道:“花……” “别喊我,脏了我的名字。”花晓兰冷冷地打断了他:“说,你还有什么用?” “我来问吧。” 傅青舟却悠悠地站了出来,微微一笑道:“荣遇,你这一路深入天坑,可曾发现类似妖祟诞生地的地方?” “唔……” 荣遇捂着肚子、喘着气,回忆了一会儿,这才缓缓道:“有两个地方不对劲。” 说罢,他又缓了一会儿,这才详细道:“从洞窟出去到达天坑底部后,便是一片很大、方圆足有千许丈的空地,那儿阴泉水像是个小湖泊,它的源头……在空地左侧崖壁上,那有个小瀑布口,所有的阴泉 水都是由那里淌出。” “并且,那崖壁上聚集了大量的妖祟,我也能感觉到,那儿的妖祟格外强大——几乎是天坑里最强大的一批。” “我怀疑,那儿要么是它们诞生的地方、要么有能够让它们变强大的东西,所以它们才要守着。” 听罢,傅青舟微微沉吟:“最强者们守护的地方,确实可能是它们的源头……另一个呢?” “另一个……” 荣遇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在湖底。” “湖底?”傅青舟眯起了眼。 “天坑底部河床中央,似乎还有一个更深的坑,那坑不大,但非常非常深。” 荣遇缓缓道:“那里水色不对,我之前只是靠近,就有种强烈心悸的感觉……并且那处也围绕着大量妖祟,我不敢靠近去探。” 傅青舟与花晓兰、林望舒三人面面相觑。 “怎么说?” 花晓兰笑了笑:“兵分两路?” “这是最好的办法。”林望舒微笑道:“那湖底深坑不知深浅,便由在下前去一探吧。” “不。” 荣遇忽然开口道:“让……我去。” 傅青舟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我有噬天魔体,并不害怕阴泉水中尸毒,黑骨鱼也不会攻击我。”荣遇咧嘴一笑:“那点水也淹不死我,而且……” 他脸上笑容十分丑陋,却是少见地有些坦诚:“反正你们都不会放过我,我必死无疑,不如死得英勇一些。” 花晓兰冷冷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你可别想着山里会给你立牌。” “……不敢奢求。” 荣遇低下头:“有人知道,就好。” 自卑而至卑劣之人,却追求英勇的死法? 傅青舟深深看了他一眼:“既然这是你自己的要求,我便满足你,你要做的事便是调查那深处究竟有什么,随机应变,若你判断出里面的东西对于妖祟能够产生巨大打击、或吸引天坑外的妖祟,就去做。” “如若你判断里面的东西没有价值,那就带着情报……来找我们。” 第684章 风雨小阵 花晓兰在这种时候,还是适当地表现出了一些大度。 只不过她治疗荣遇时,手法着实有些暴力。 看着那几只模样怪异钻进荣遇伤口中的蛊虫、看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紫一阵白,林望舒默默地转过了头,傅青舟则是对花晓兰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华兄,祝你将来家庭生活幸福…… 那几只蛊虫钻入荣遇身体后,他分明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整个人倒在地上不停翻滚抽搐,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但他脸上身上那些绷带在翻滚中滑落后,也确实能看见绷带下的伤口几乎全都愈合了……只是留下了可怖的伤疤,像那只被割去的耳朵,也并未恢复。 “呼……呼……” 荣遇喘着粗气,慢慢缓过了劲,哑声道:“这是花宗主的钻心截脉十蛊术……你在我身体里……留了东西……” “对啊。” 花晓兰淡淡道:“万一你干点什么,我会要你生不如死。” “没必要。”荣遇一边动作迟缓地爬起,一边苦笑道:“我不会再做对你们、对万毒山不利之事。” “他们信你,我不信。” 花晓兰冷冷道。 荣遇闭上了嘴,将目光投向傅青舟。 “就这样吧。”傅青舟问道:“可妖祟不找荣遇的麻烦,我们又该怎么办?” 林望舒沉吟道:“那天坑底部是个大湖泊,有这么多水,我的战斗力足以上升……” “那也不行。” 傅青舟摇头打断了他,无奈道:“林掌门,您再强,也不是那么多妖怪的对手啊?” “是啊,此地又没有风雨大阵……”花晓兰也道:“这样一来……嗯?” 她与林望舒同时眼睛一亮! 傅青舟看出了什么:“怎么,你们刚刚说的风雨大阵是?” “灵镜门定山大阵。”林望舒微笑道:“万毒山灵虚充盈,这阴泉水中阴尸虽重、倒也与九节铃草尸气相似,一应风水气象相似,在此布不了风雨大阵,布个风雨小阵,倒是可以。” 说罢,他对傅青舟道:“有了此阵,在下方可调动天象,一则屏蔽我等气息、二则以备必要时作攻杀之用。” 傅青舟眼睛微亮:“需要我做什么?” “不必。” 林望舒指向荣遇:“只有他来。” 荣遇倒是很干脆:“明白,只有我能在妖祟间穿梭……告诉我方位吧。” 他也是个灵窍九境,对于布局一事,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林望舒手一扬,袖中飞出约摸二三十枚拳头大小的珍珠,也不知这么多大珍珠之前是藏在哪的。 他指着这些漂浮半空的珍珠,对荣遇吩咐道:“‘风地观’卦与鬼宿之交,风气流转、幽冥窥视;‘水地比’卦需与轸宿相对,水润万物,轸星隐现;‘风山渐’卦应配氐宿,风过山林,氐星闪耀;‘泽山咸’卦与房宿相对,泽润山川,房星明亮……” 他说得很快,一口气说了一堆词,傅青舟听得一头雾水,荣遇倒是沉静如常,听罢咧嘴点头,似是听明白了。 “记得顺序。” 林望舒轻声道:“依序摆珠。” “明白。”荣遇应了一张,对着那些珍珠张大了嘴,用力一吸! 一股怪风卷起,那些漂浮在半空的珍珠瞬间便被他吸进嘴里,转眼间便入了他腹中,但他肚子也不见鼓胀。 “噬天魔体还能当储物戒用啊。”傅青舟吐槽道:“这要换个人,还得准备个麻袋。” 荣遇默默看了他一眼,转头便往洞口那一头踏着水走去,很快消失不见。 “林掌门。” 花晓兰这时才幽幽问道:“您就这样将风雨大阵的秘密说出来了?” 林望舒却是对她一笑:“荣遇今日不死、明日也要死,倒是晓兰姑娘,您故意说出风雨大阵,不就是想要偷师么?” “哪有的事。” 花晓兰眨了眨眼:“再说了,当初你说过了嘛,灵镜门迟早要没了——多个人帮你们记着这大阵传承,也是好事呀。” 傅青舟在一旁听着,他对华、花二人当初在灵镜门的事知道个大概,但并不知晓那么多细节,此时倒也听出了个大概。 华兄,你以后这夫纲难振啊…… 他正这样想着,便听花晓兰嘻嘻一笑道:“将来无影要是真立了玄盟、又有朝一日成了玄盟之主,手中有这样一个大阵护持总坛,不也能振一振灵镜门威名吗?” 林望舒无奈苦 笑。 傅青舟却是冲花晓兰竖了竖大拇指。 华兄,你夫纲可振啊! 荣遇没花太长时间,很快便返了回来,冲林望舒点了点头。 “好。” 林望舒微微一笑道:“我会让那天坑中下一场雨,你我借雨而行,尽快。” 四人按照计划,悄无声息地沿着洞窟深处行进,很快来到了洞窟尽头天坑,眼前豁然开朗。 傅青舟瞳孔微缩,前方大湖泊映入眼帘,湖水呈现出诡异的阴黑色,湖泊水并不深、到处都有妖祟游走,而湖泊周围崖壁上更是密密麻麻地攀附着无数妖祟,它们形态各异,却都以猿猴的身形为基础,扭曲变异,展现出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异象。 有妖祟胸口上长着血红的眼睛,不时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有的手臂上竟然长着一张人脸,那张脸正扭曲着,发出低沉的哀嚎;还有妖祟背上生满了锋利的骨刺,如同漆黑的铠甲,而另一些则拥有半透明的触手,在水中摇曳生姿,仿佛是水中的幽灵。 面对这诡异而恐怖的场景,傅青舟三人都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只有荣遇因之前的经历而显得相对镇定。 就在这时,所有的妖祟仿佛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纷纷转过头来,无数双眼睛锁定在他们身上,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准备。” 林望舒低声说道,随即他双手快速结印,口中默念咒语,天空突然暗淡下来,乌云迅速聚集,遮蔽了天坑上方的光线,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即将降临,前后不过二三个呼吸时间。 而就在那些妖祟们纷纷溢出杀气、开始朝着这边挪动身躯时,雨点开始倾盆而下,瞬间将四人的气息完全掩盖! 妖祟们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感到困惑。 在它们的视野中,或许便是见到本该存在的猎物转瞬不见。 “走。” 傅青舟沉声吩咐道。 四人迅速行动、分了两路,借着雨幕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目的地移动。 “我们必须尽快。”林望舒低声提醒,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沉稳。“风雨大阵虽然能暂时掩盖我们的气息,但持续时间有限。” 傅青舟和花晓兰点头表示明白,紧跟在林望舒身后,在一只只身形巨大的妖祟间穿梭。 荣遇则独走一路,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大步向着天坑中央而去。 雨越下越大,湖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四人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宛如幽灵一般穿梭在天坑的底部。 第685章 兵分两路 “傅青舟,你真的放心让荣遇一个人去探那深坑?” 潜行之间,花晓兰低声问道。 傅青舟冲她笑了笑:“其实从他愿意深入天坑底部、与我们汇合开始,就没什么好不信他的了。” “哼……”花晓兰冷冷一笑:“你还真是一如往常地愿意相信别人。” “别讽刺我。” 傅青舟白了她一眼:“我现在的手段可比以前黑多了,再说,你往他身上种蛊的时候,我可没拦着你。” “是是是,心有大慈悲、身怀毒厄计嘛。”花晓兰斜着眼笑道:“要不是当初你向麻长老提出那种建议,荣遇也不至于搞这种事。” 傅青舟皮笑肉不笑:“说这就没意思了啊,慧觉真要搞事,还差我这一个随口扯的计划?” 两人忽然斗起了嘴,林望舒一时有些发怔:“两位,此时断不可内讧……” “林掌门多虑了。”花晓兰甜甜一笑:“我们随便聊聊。” 傅青舟点头:“不错,她可是我大嫂,我怎么可能与她内讧?” 花晓兰:“?” “好了、二位,咱们还是专心于眼下任务吧。”林望舒苦笑道:“看,那片崖壁上满是妖祟,几乎没有缝隙,即使我们有风雨小阵遮息,也很难穿过它们。” 傅青舟与花晓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他们已然来到荣遇此前所言、那个瀑布口下方。 之前离得远、看得并不清晰,此时靠得近了,才能看得真切。 林望舒那句“几乎没有缝隙”,便阐明了这些妖物的密集、繁多。 它们……几乎是叠在一起的! 这些妖祟明明轮廓都是或猿或猴,但此时却像一只只大蜘蛛一样攀附在岩壁之上,它们就像是被人刻意贴在了墙上的贴纸,一层覆盖着一层,除了那个不断淌出阴泉水的瀑布口外,它们将壁上方圆几十丈的范围贴得严严实实。 傅青舟他们眼下在天坑底部湖泊周边,还能踩着水、在妖祟们的间隙中游走。 可一旦上了崖壁、想要穿过那群家伙去到瀑布口中,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下可以御空而飞。” 林望舒道:“不如,就让在下独自前去吧。” 傅青舟皱眉:“太冒险了,荣遇死也就死了,林掌门你可不能没有接应,咱们尽量一起。” “林掌门可以用御水之术,带领我们进入其中吗?”花晓兰问道。 林望舒左顾右盼、思忖片刻后,轻声道:“有些困难……我体内残余真元已然不多,此时又需维护风雨小阵运转,若再携二位御空飞行,恐有力竭之险。” “诶不对啊,花晓兰。”傅青舟忽然一拍脑门:“之前你不是长翅膀能飞么?” “不可。” 说话的却是林望舒:“晓兰姑娘的蝶翼只可滑翔不说,并且她身体状况太过糟糕,不可过度驱使法术。” 花晓兰撇着嘴颔首。 傅青舟挠起了头。 “要不这样吧?”他眨了眨眼道:“咱们来一出调虎离山?” …… 另一边,荣遇亦在风雨小阵的掩护下,悄悄接近了天坑中位的深洞。 这水位越走越深,距离中央尚有一段距离时,他便已是游水而行了。 游水时,他频频回头,看着傅青舟一行人所走的方向,确认他们没有在注意自己后,脸色开始变得渐渐阴沉与……犹豫。 从傅青舟威胁要杀死蛇姬开始,荣遇就一刻不停地在回想往事、在妥协与疯狂之间挣扎。 他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与傅青舟此前所猜测无甚差别。 他的资质,并不好。 万毒山每年都会从山下苗寨中挑选有资质的孩童苗子、纳入宗门,作为外门弟子培养……而当时,荣遇是他们那一批人里,排名最后的一位。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他的父亲死在了前线、乃是万毒山烈士,以荣遇的资质,连进外门的资格都没有。 初次尝试开启武窍、灵窍,他也以失败告终,宗门内甚至考虑让他去做一个普通的配毒弟子。 直到,他偷了一枚蛊蛇的卵。 他偷听过门内前辈们的话,知道如若用自己的心血培养蛊蛇,可借蛊蛇之力打通灵窍瓶颈、在御蛇一道上得到不小成就,但一般宗门只会挑选灵窍天赋强大的弟子来做这件事。 荣遇偷了一枚蛊蛇卵、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悄悄将其孵化,欺骗别人是这只蛊蛇找上了自己,这才给人留下了 “有修御蛇之道天赋”的印象,并成功借借蛊蛇之力打通了灵窍、迈入修行之境。 之后,他又靠着同样的办法,多次暗中偷鸡摸狗,冒了很多次的险、触了许多次门规,才一点点改变了自己的资质,后来甚至入了麻长老的法眼。 当然,做这些事……少不了他那张笑脸。 荣遇不是个讨喜的人,他资质不好、野心又大,少年人很难掩饰自己的心态,没有人喜欢这样一个眼中冒着凶光、脸上却挂着虚伪笑脸的人。 那时的他,只与蛇姬相依为命。 那些年里,荣遇被人唾骂、在比斗中被同门故意下阴手,回到住处时,都是她为他舔?伤口。 蛇姬长大一些、有了实力后,再有人敢欺负荣遇,她亦会挺身而出、为其战斗。 她爱管闲事的性子便是那时养成的…… 一条蛇的灵智不高,只是知道荣遇讨厌吵闹、讨厌争斗,喜欢安静待着,所以她见到吵闹之事便总想着出头。 不过后来,那些当年对荣遇不好、讨厌他、鄙视他、知道他底细的人,渐渐都死了。 有人死在了突破修炼瓶颈的时候、有人死在了与妖祟的战斗中,甚至有人死在上山采摘草药的过程中。 其中有没有荣遇动的手脚?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人死光后,荣遇已然是万毒山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修为境界高深、人缘极佳,更是麻长老亲传弟子,又一直在前线搏杀,前路已是一帆风顺。 直到这一次……栽在了傅青舟手中。 “师傅留下的记忆中,还有一个秘密……” 荣遇踩着水、看着前方那个水中深不见底的深坑,目光变得十分深邃。 “他推测,这个地方,其实封印着某个不可知的恐怖存在,那些妖祟不过是它的生存的副产物,就像大鹏身上抖落的羽毛一般。” “引出它来,不仅万毒山,恐怕整个天下都要为之震颤!” 荣遇脸上的挣扎之色越来越浓:“我会死在这里,蛇姬也会死,那些想将我们踩在脚底的人,也统统都会死!” “但她本可以活下来……傅青舟的为人我调查过,他答应承诺过的事,绝不会反悔。” 在那深坑前方数步距离,他犹豫不决、久久不见潜入其中。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我靠!” 第686章 怪物 傅青舟的计划嘛,很简单。 风雨小阵不是可以隐蔽气息吗?那我就来玩一出嘲讽+疾跑+潜行脱离战斗,先将那崖壁上的妖祟们引走,方便林、花二人进入瀑布口,再靠风雨大阵隐藏自己气息,至于自己能不能也折返进入瀑布口,就凭本事了。 林望舒实力最强、见识最为广博,花晓兰虽然实力最弱但精通巫蛊之术,他们二人联手,若那瀑布口中真有妖祟诞生的秘密,他们二人更容易有办法。 至于自己…… 傅青舟知道,自己当然也很有可能派上用场,可带着那群妖祟放风筝的人,最合适的还是自己。 真元充盈、脚力强劲,又有德剑作底…… 这是最好的分工方式了。 并且林望舒、花晓兰他们先入了瀑布口,之后就算自己没办法独自进入其中、他们说不定也有办法从内部帮一下。 这一切的设想,都十分完美。 林望舒与花晓兰深思熟虑后,也同意了他的计划。 解除风雨小阵对傅青舟的气息屏蔽后,他第一时间便举起大弓、对着崖壁上那一大群妖祟放了一箭。 那是威力最大、穿透力最强的穿龙箭! 周围妖祟还没来得及注意到他,那一箭便已轰击在了崖壁上,在那一堆重叠的妖物中间炸出了一大片血光与石屑。 紧接着,傅青舟扭头就跑,甚至没功夫看一眼林望舒他们的动作。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些家伙,跑得也太他妈快了! 自己刚刚奔出没两步,便觉身后恶风不善、一股极为恐怖阴森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 他连回头看一眼都来不及,完全是凭借着本能直觉、向着边上扑倒翻滚。 下一刹那,一只巨大如同象腿一般的“巨柱”,便从天而降、砸落在了他方才站立之处。 那溅起的阴泉水、掀起的狂风,险些迷了傅青舟的眼。 “我靠!” 他大声吐槽道:“这些鬼东西也跑得太特么快了吧!” 紧接着没等他起身站稳,又有一股杀意狠狠袭扫而来,他不得不在水中奋力向前一跃,这才避过了一记有如刀锋般的妖尾扫荡。 下一秒,不光是后边追来的妖祟了,周围四面八方的妖物,都转了过来…… “林掌门,花晓兰,你们给点力啊!” 傅青舟一边大声吼着、一边在地上疯狂翻滚以闪避攻击,辟水诀在他身边形成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阴泉水挡开,溅起高高水花。 但林望舒与花晓兰眼下自然不可能给予他回应,他只能靠自己去判断。 每多拖一秒,他们二人安全进入瀑布洞口的成功率便大上一分。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傅青舟便已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他之前还想着,如若实在不行了,便小小地用一用德剑、至少斩开周围一片清朗地,别将全身真元耗光就行。 但事实是,他连伸手去握剑的功夫都没有! 之前射箭时拿着大弓、现在还拿着大弓,他根本没时间将大弓挂回背上、更没功夫做别的事。 只能逃、躲,再逃、再躲! 很多时候他甚至都不是靠眼睛、靠耳朵都判断,而是靠直觉——毕竟只有直觉最快。 当! 一声脆响,却是一只妖猿挥手而来,它那丈许长的手臂竟如大砍刀一般锋利,闪烁着幽幽黑光,傅青舟避无可避,只得举起大弓相抗! 金铁撞击之声中,他只觉巨力由大弓传递至肩头,两只手臂几乎都要被震碎,整个人被高高抛起、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 人还在半空,又一只妖猿猛扑而来,胸口张开了一张大嘴,那嘴宛如深渊之口,密布着如锋利匕首般的牙齿,排列之紧密、一圈圈向内分布,令人见之胆寒。 “嘿!” 傅青舟咬牙硬哼一声,来不及抽刀抽剑,便硬生生举起大弓、运转真元,使出了最熟练的一记刀法——不动冥王刀! 巨大口器向他阖来的刹那,真元爆发,大弓上绽放的刀气并不锋利,却足够霸道,瞬间将那妖祟口中尖牙崩碎无数,傅青舟借力反跃,总算是避过这致命一咬。 但下落之际,又有几只妖祟于下方等着他了。 不过他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此时,自己终于有功夫腾出手了。 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便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大弓挂回背后,同时反手抽出了德剑! “哥们,省着点抽真元,最多给你一半…… 七成、七成!” 傅青舟在心中喊道:“至少帮我荡清周围这一片吧!” 德剑挥动,柔白剑光如波光涟漪、轻轻荡出。 但这剑光的温柔,妖祟们自是一点都感受不到。 剑光所及之处,首先荡及的,便是杀意。 那些妖祟们浓烈的杀意便仿佛春日里初融的冰雪,瞬间消散无形。 紧接着便是不可一世的妖祟们,剑光过处、妖气溃散,它们如烟尘般被轻轻拂去,连带着它们那扭曲的身影也在剑光照耀下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化为虚无。 眨眼间,方圆百步之间的妖祟,统统斩杀! “还好,还余了三成力……哥们,你是真哥们啊,说七成就七成,一点不少啊。” 傅青舟将德剑回鞘、站在及腰深的阴泉湖水中,终是松了口气。 远处崖壁上,隐约可见林望舒与花晓兰的身影已向着瀑布口飘飞而入。 但就在他准备动身返回时,耳中忽然响起刺耳的轰鸣声。 这种声音就像是一种巨大的金属磨盘、在尖锐的石器上猛烈刮擦所产生的刺耳声响,但又被无限放大,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与此同时,所有妖祟全都像预见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一样,纷纷逃离。 傅青舟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却望见了荣遇。 荣遇还游着水、在那天坑中央的深坑外,而那声音,显然便是从深坑中传来! 下一秒,大地忽然剧烈震颤起来,一只巨大的、漆黑的触手,从那深坑中猛然伸出! 它击起了泼天水花,瞬间便已拔起十数丈高,可怕的力量直将荣遇震飞,他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鲜血,向着傅青舟方向飞来。 “小心!” 傅青舟瞳孔一凝,高高跃起,伸出手去、真元吞吐,将荣遇接了下来。 可他们刚刚落地,那漆黑触手便猛地向他们砸来! 傅青舟没半点犹豫,一伸手将荣遇向后推出去几步远、推出了触手砸落范围,他自己则是换手抽出长刀,一记不动冥王刀已举至头顶。 “你?!”荣遇落在地面,有些惊异地看着傅青舟背影:“你救我?!” 远处的瀑布口。 “那是什么?!”花晓兰遥遥望着那大触手,惊愕万状:“我万毒山旁侧,竟有如此怪物?!” “晓兰姑娘,别看了。” 林望舒轻声道:“眼下,我们只能选择相信傅少侠——走吧,若我们在此处有所发现,或许,还能帮到他。” 花晓兰咬了咬嘴唇,转身扭头。 第687章 乌云 灵窍九境的荣遇,身体强度并不强。 那只大触手探出时,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将他击飞。 如此境况下,荣遇只是吐了一口血、并未受到特别严重的伤。 因此,这只大触手……没有它看上去的那般恐怖惊人。 这是傅青舟在刹那之间作出的判断。 正因如此,他才选择将荣遇推开、自己举刀相抗。 他怎么会看不出荣遇心中的犹豫? 那深坑就在那儿,对方犹豫了这么久还没进去,这心中铁定是盘着坏呢……但对方也暂时没做什么事,说明自己的威胁仍是有用。 这种情况下,顺手救他一把,或许,可以将他往自己这边推一推吧。 巨大触手轰然落下,傅青舟暂时收起了种种心思,咬着牙、将全身真元运转到极致! 刀气反弹四溢,刹那间在巨大触手上切出无数道深口,一时间鲜血飙飞如雨。 而傅青舟亦在这巨大力量之下被震飞,如破麻袋一般抛飞翻滚了出去,辟水诀令他无法被水面浮力张力缓解冲势,他不得不被迫飞出了十数丈才停下。 “这力量比我想象得大……” 他咳出一口血,以长刀支地站了起来。 大触手竖在高处,遥遥晃着。 荣遇看着这大触手,惊恐中又带着一丝期待,目光极为复杂,他小心翼翼地后退,一点点退出了触手的摆动范围。 但紧接着,地面又一次震颤起来! 这一次,震颤比之前更为剧烈,仿佛整个河床与周围崖壁都在颤抖,发出沉闷的轰鸣。 下一秒,从那只触手探出的深坑中,开始挤出越来越多的触手,它们扭曲着、缠绕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与压迫,将那深坑边缘撑得裂痕遍布,最终在一阵令人牙酸的爆鸣声中,深坑边缘被彻底撑爆! 无数飞溅的大石中,一只巨大的、覆盖着黑色鳞甲的大手从深坑中缓缓伸出。 那手之大……虽不敢称遮天蔽日,但却也足有一幢楼房般大小! 它撑在河床上,激得阴泉河水泛着汹涌波涛。 “这……这就是师傅说的……怪物……” 荣遇喃喃着。 即使他是灵窍九境的强者,在这等存在面前,也只剩下了“渺小”这一种感觉。 傅青舟紧握长刀、目光凝重。 他知道,自己之前所有的计划与准备,在这等未知的恐怖面前,可能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没想到天坑下还藏着如此邪异的东西……可是,它为什么会出现? 等等…… 傅青舟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 它出现的时机,恰好是自己挥动德剑之后。 不会是因为德剑吧…… 他正想着,那只探出的大手已在河床上重重一撑、撑得整个地面一震,也令傅青舟、荣遇险些没能站稳。 随后,在无数扭曲挥动的触手间,一只巨大无比的身躯探了出来! 那是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巨人,那铠甲上布满了复杂的纹路,甲胄缝隙有不断有触手探出头来、蠕动着挥舞着,仿佛那铠甲本身就是这活物一部分。 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这巨人的头盔阴影中,还有一只血红色的瞳孔。 它微微闪烁着,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光芒,随着它慢慢亮起,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一种难以名状的绝望感扑面而来。 巨人站了起来,傅青舟与荣遇下意识抬起了头。 “超大型巨人吧这是……” 傅青舟瞳孔收缩,喃喃道。 这个全身覆甲的巨人,一眼看去,足有六七十米! 荣遇眼神则是要复杂太多,他微微颤抖着,也看不出究竟是兴奋、害怕、纠结…… “荣遇。” 傅青舟语速极快:“这是什么?” “这……”荣遇一怔:“我也不……” “别骗我了,你肯定知道。” 傅青舟咬牙道:“你主动要求探索那深坑,却偏偏在坑外踌躇许久,你说你不知道,骗鬼呢?” “……”荣遇沉默了。 不过,他还未开口,那巨人便已动了。 它并未发起进攻,在金属铠甲碰撞移动的轰鸣声中,它微微低下头,闪着红光的一只瞳孔对准了傅青舟,头盔阴影中喷出一股灰烟,似乎……是在喘息? “剑……” 下一秒,那头盔里传来了低沉喑哑的声音:“乌云的……仇敌!” “草,还真是因为德剑?”傅青舟头皮一炸:“这玩意儿,要怎么打?玄星能干得过它不?” 方才他使出全力不动冥王刀、硬抗一击的,不过是这巨人铠甲缝隙中探出的一支触手而已。 而它身上,足有数十上百支大大小小的触手。 更不用说这玩意儿身高数十丈,浑身散发着极为可怕的压迫感,还明显仇视德剑! 傅青舟都不敢用德剑了,首先用了也不知能不能对付得了它,其次,万一把它砍应激了咋整? “跑吧!” 他没有二话,对荣遇吼了一声:“分头跑!” 吼罢,他也没功夫再去管荣遇,转头便跑。 但奔出几步后,他却察觉到了异样,扭头一看,荣遇却站在原地没动。 傅青舟愕然。 只见荣遇露出一个夹杂着恐惧的笑容,慢慢抬起双手,颤声道:“吾与君同源而生、同类而存……” 巨人歪了歪头,头盔下的阴暗中再次喷出一股灰色气流。 荣遇咽了口唾沫,笑容更盛:“愿君闻吾之言,吾乃……” 轰! 一声巨响,却是那巨人忽然无征无兆、一脚踏下! 傅青舟瞳孔瞬间缩小、心头猛地一跳。 这一脚落下,眨眼便淹没了荣遇,那脚下之地不堪其重、生生凹隐下去,整个湖面也炸开一大片水花! 片刻后,巨人脚下渗出丝丝殷红,周遭湖水被染成一片赤红,景象骇人之极。 “荣遇……死了?” 傅青舟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荣遇之前究竟是想要沟通巨人做什么,已然无从得知。 他是想借巨人之手、继续自己的野心? 还是受傅青舟救一命之恩、试图拖住巨人? 都不重要了。 一脚踏死了荣遇后,巨人那只赤红的瞳孔已转向了傅青舟。 “剑……” 它嗡然道:“仇敌之剑……乌云……杀!” 第688章 绝望 跑。 奔跑。 无法停止地奔跑。 傅青舟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一刻不敢停下。 巨人并没有立即发起进攻,但他身后却响起了某种类似能量蓄力一般的嗡鸣声。 傅青舟不敢回头,只能疯狂奔跑。 他没有朝林望舒他们所去的瀑布口方向跑,而是沿着崖壁边缘、往着那些妖祟最多的地方跑去。 要是运气好,还能借着这巨人帮忙多杀些妖物…… 他心头刚刚冒出这念头,身后的嗡鸣声便赫然爆发开来,一股红光瞬间照亮天空! 傅青舟连思考的功夫都没有,凭借本能、用尽全力,向着边上用力跃去! 他的脚在河床上跺出了一个浅坑、炸开了水花,整个人如炮弹般侧飞了出去。 同一刹那,一道足有十人合抱之粗的巨大赤红色光柱,轰然斜扫而来。 这光柱带着极为可怕的炽热,所过之处湖水瞬间蒸发成为白雾,水中黑骨鱼眨眼间汽化。 傅青舟重重落入水中,疼得呲牙——尽管躲得足够快了,但他右肩还是被这红光扫中,肩头一片血肉瞬间便燃成了焦炭! 更令他咂舌的是,那道红光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向前扫去。 那些巨人出现时逃远的妖祟,在见到红光出现的瞬间,立即慌张得四下奔逃,但无奈它们数量太多、体型太大,一下便全都挤在了一起,终是有不少妖祟逃不掉被红光扫中。 只一刹那,红光落处的所有妖祟,统统在痛苦惨嚎声中,化作烟尘! “这玩意儿也太离谱了……” 傅青舟心脏像打鼓一样猛跳,额上冷汗被红光烤热的气温蒸干。 他挣扎着从水面中站起,左肩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保持平衡,但这种疼痛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终还是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水面上漂浮着残破的鱼骨残渣、远处妖祟所化之灰烬在风中打着旋,一片死寂中透着绝望气息。 “不能停下……可不能死在这。” 傅青舟咧嘴一笑,强行给自己打了气,忍着痛楚、再次扭头奔跑。 身后,巨人依然没有追来,但那种压抑感却如影随形,仿佛下一场毁灭性的打击随时便将降临。 傅青舟不敢有任何松懈,他开始蛇形走位、不停往妖祟们所在的方向跑去,试图混淆巨人的目光追踪、也试图再害死一些妖物。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震动起,数条触手从地底窜出、炸开了冲天水柱,如同死神的锁链,向他缠绕而来! “妈的,花招还挺多!” 傅青舟眼中闪过一抹绝决,他身形一闪,避开了大部分触手的扫击,同时长刀出手、刀光如电,斩向触手! 这些触手并不粗大,刀光过处,它们瞬间断裂、喷出黑色液体,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 但傅青舟无暇顾及这些,斩断触手后,它们的包围圈自然露出了缺口,他跃穿而过,疯狂奔跑了一阵,终于在一个狭窄的崖壁缝隙中找到了暂时的避难所。 这里外围有许多妖祟,但它们都不再对他发起进攻,全都缩在岩壁下方瑟瑟发抖,傅青舟正是借着这个机会穿过了它们、来到了这缝隙之中。 “不管怎样,得缓口气,不然真得死了。” 他背靠崖壁、大口喘息,目光当然是一刻不停地警惕着缝隙外围。 片刻间,几枚当初从紫气仙风观中顺来的丹药已经入了口,肩头灼成焦炭处也被他麻利地挥刀剐去,新鲜的红血淌出,又很快在戚然诀作用下渐渐止血。 外边,那些触手在四处挥舞,似乎在寻找他的踪迹,但幸运的是,这个缝隙太过狭窄,它们无法进入。 “这巨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会对德剑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傅青舟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巨人,心中却很清楚,它马上就会找来。 正当他思考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紧接着,整个崖壁都开始颤抖。 “不行……” 傅青舟心头一紧,他咬了咬牙:“他不来找我,就有可能会去找林望舒与花晓兰!妈的,不能怂!”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长刀:“再出去风筝它一会儿!” 可就在他堪堪挤出这崖壁之时,方才出现过的赤红光芒再次在眼前照亮,那红色光芒再次划破天际,如同收割生命的镰刀,横扫而来! “我靠!” 他来不及多想,凭借着本能与身体自然反应猛一侧身,几乎是贴着崖 壁滑了出去、随后就地一个翻滚,那道红光紧贴着他身体掠过,热浪烤焦了他的衣角。 “啊不是,这怎么打啊!集合整个万毒山的力量,能杀得了它不?” 傅青舟心中暗骂,他勉强稳住身形,却发现前方红光又已亮起。 更糟糕的是,地面开始剧烈震动,无数触手从四面八方破土而出,如同一张死亡之网,向他笼罩而来。 不远处,巨人沉沉站着、一动未动。 它头盔阴影中的独眼像一枚赤红太阳般亮起,蓄着那足以灼灭一切的红光。 它铠甲缝隙中的触手向下扎入地面,蠕动着扭曲着,控制着傅青舟身边的这些触手。 他挥刀斩断了几只触手,但下一秒,更多触手破土而出。 “要死了么?” 傅青舟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绝望。 这一路走来,他独自面对过许多比自己更强的对手。 其中有一些想杀他、有一些想捉他,但无论如何,他最后都成功地走了出来。 只有这一次,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太多。 而且……对方显然也无法交流。 下一秒,那些触手已然如蟒蛇般缠住了他的腰腹与双腿,将他高高举起,他试图运起真元反击,但却已几近力竭。 紧接着,他抬起了头,望见了那几乎淹没了巨人身形轮廓的耀眼红光。 毁灭性的灼热红光,随时便会射来。 傅青舟知道,自己要死了。 在这临死前的一刹那,他的心中生出一些感慨。 他回想起了过去的种种,那些欢笑、泪水、战斗与孤独,他想过,如果就这样死去,是否会有遗憾;但转念一想,他这一生虽跌宕起伏,却也精彩纷呈。 “运气也不是太好啊。” 傅青舟笑道:“可惜了,没能回京城陪娇娇逛街、没能与婵儿拜堂成亲,也没能……再找回老鬼了。” “还有好多遗憾……靠,这光也太亮了。” 他抬起未被触手缠住的右手,挡在了脸前。 第689章 反噬 临时的闪念,只是刹那。 红光刺痛了傅青舟的眼、他抬起右手挡在脸前——人就是这样,哪怕要死了,也会下意识让自己舒服些。 但这一刹那后,他却没有等来死亡,而是听见了扫中传来的巨响! 只见那红光不知为何,在将他灼为灰烬的瞬间,偏移了。 它避过了傅青舟,扫中了他身后崖壁,伴随着轰地一声巨响,那崖壁瞬间崩塌,大堆巨石滴落、尘土飞扬。 傅青舟惊了,脑中还未反应过来,右手掌心却一阵刺痛! 他低下头,却见掌心咒痕隐隐闪烁,似有黑光透出,那黑光如针如绵、隐隐扎在肉里,竟令他掌间肌肉都收缩了起来。 “烟鬼……阴泉,冥河,冥河里的怪物……” 傅青舟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望向前边的巨人。 此时,巨人眼中的红光已然熄灭,它那只充满血丝的眼变得有些迟疑不定。 “是……” 它发出沉闷而疑惑的声音:“苍……?” 苍。 烟鬼意识沉没之前,提到它自己的名字,也说过这个苍字,傅青舟记得很牢。 “你认识老鬼!” 他目光一凝:“你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右手咒痕再次剧痛起来! 紧接着,那咒痕竟然裂开了。 傅青舟瞪大了眼,他看着自己手掌慢慢裂开一条大缝,随后,从其中飘出了……一股黑烟。 “老鬼?!” 他惊喜地喊道。 但,这不是烟鬼。 那股黑烟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也不像是有生命的样子,只是飘飘荡荡来到半空,随后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两行扭曲的大字。 “背誓违信,向冥主而妄动者,乌云也。” “彼者,必将受冥河之剥夺,丧其所有;魂魄沉沦冥流,百世轮回,无有出期。” 两行大字凝结成形后,开始向着那巨人飘飘荡荡而去。 “不、不!” 看见那两行大字,巨人分明惊慌了,就连头盔下方传来的语速都变快了:“吾守冥河之末已近千载,岂料竟遭此非命之局乎!” 但那黑烟凝成的大字,不会听它辩解。 看着那些大字越来越近,巨人终于绷不住了,开始扭头逃跑。 缠着傅青舟的触手也统统收回、回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然而,黑烟并不打算放过它。 在巨人转身准备逃跑的刹那,那些大字上便分出了一丝丝一缕缕的细烟,飘向了它。 说是飘,其实它们去势极快,眨眼间便已将巨人四肢绕住。 巨人身躯庞大、压迫感乃是傅青舟生平仅见,但被那些轻飘飘毫无实体的轻烟缠住后,它像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轰然一下跪坐在了地上! 可怕的震颤在天坑底部荡开,湖水四溅,周围妖祟们更惊惧了,统统缩在崖壁角落、或攀上了崖壁高处。 “冥主?” 傅青舟此时已然被触手松了、落了地。 他虚弱地喘着气,还来不及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抽离,目光便早已被那两行大字深深吸引。 “冥主?背誓违信?” 他想到了什么,喃喃道:“所以是,这个什么叫乌云的巨人……与老鬼有契约?也是,老鬼说自己活着的时候不比龙大悲要弱,放在冥河谷就算不是掌门、也该是个副掌门、大长老之类的,收个小弟也不奇怪。” “它在我手上留了咒痕,神魂就藏于其中……” 傅青舟低下头,又看了一眼右手。 此时,那些咒痕已经重新阖上,再与之前无异、也不再刺痛。 “巨人乌云向我出手,我拿右手来挡,它便相当于是对着烟鬼出手……对着自己主人出手,所以被契约反噬了?” 傅青舟失笑:“那它确实有点惨。” 不过,它若不惨,惨的便是自己了。 他收起心思,看向那被黑字追逐、缠绕的巨人。 那些黑烟凝成的大字宛如冥界使者,携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与判决,它们像锋利的刻刀,在巨人庞大的身躯上雕刻着命运的终结。 大字,开始一寸寸剥夺巨人的力量! 那些曾如无数巨蟒般肆虐的触须,此时却如同秋日里失去了生命的枯枝,迅速干瘪、卷曲,表面的光泽亦瞬间褪去,最终在一声声啪嗒中断裂、化作缕缕轻尘,飘散无形。 紧接着,巨人身上那层威严可怖的 黑色铠甲,也迅速出现了裂痕。 那铠甲缝隙间,灰蒙蒙的烟雾不断溢出,带着浓浓的腐朽气息;随后不到几息的功夫间,那些铠甲便有如风化的石壁、开始一块块剥落。 而昭示它命运终结最明显的信号,便是那只瞳孔。 头盔阴影之中那只闪烁着血红光芒的瞳孔,此时已然失去了光彩,有如熄灭的烛火,甚至再无法照亮它的恐惧与绝望。 而那些黑烟凝成的大字,却在不断地膨胀,变得愈发清晰,最终化为实质般的石质大字,悬浮于空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缓缓向巨人飞去。 随着大字的逼近,巨人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无法言喻的痛苦。 最终,它膝盖一软,庞大的身躯轰然趴倒在地,激起了漫天尘土和碎石。但它的挣扎并未就此停止,它试图用那已经枯萎的触须支撑起身体,却只是让更多的尘埃与铠甲碎片洒落。 终于,随着一声轰鸣,那庞大的巨人如同一棵枯老千年的巨树,在风雨中摇曳了许久之后,轰然倒塌。 它的身躯在触地的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和力量,化作了无数灰烬,随风飘散。 而那些大字,则稳稳地镇在了它倒下的地方,如同永恒的墓碑,铭记着这背誓者的下场。 “我的天……” 傅青舟完全惊呆了。 这个巨人的强大,便已超越了他的想象。 而它,只是烟鬼的小弟? 烟鬼真的只是玄星三境? 还是说,玄星三境……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许多许多? 也是,当初的龙大悲与宁白眉,都是重伤之身,按当时烟鬼所说,他们甚至都未必发挥出了十分之一的能力。 难怪,这天下间唯一的玄星三境、宁白眉,会成为天下第一。 难怪,已经死去的玄星三境、龙大悲,敢称天下无敌。 傅青舟虚弱地笑了笑。 “老鬼……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将右手握紧成拳,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他便被剧烈的震颤震得歪了歪身子、差点没站稳。 傅青舟凝目一看,血液差点凝结。 巨人倒下之后,那些被它吓得缩在角落的妖祟,正在纷纷从崖壁上跃下、向着这边靠近过来! “……” 傅青舟回过头。 他身后不远处,也是崖壁。 那壁上同样也有无数妖祟,此时它们都已不再惊惧,身上再次弥漫出浓浓杀意,开始向着他爬来。 “啊不是?” 傅青舟绷不住了,举起右手、对准它们不停摇晃,但这些妖祟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是一点点逼近。 “不是啊老鬼,你这咒痕怎么只对Boss有用?对这些精英怪没用?” “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是吧?” “林掌门!花晓兰!你们怎么还没办完事啊!我要死了啊——” 第690章 源头,末端 “外边动静好大。” 崖壁瀑布口深处,林望舒与花晓兰踩着水前行。 听着洞外传来的一声声轰然巨响,两人脸上都有些忧色。 进入这瀑布口后,里边亦是一条极深洞窟,弯弯绕绕、九转十八折,走了半天却依然没到尽头。 不过,这儿的阴泉水确实湍急了非常多、水流不断溅起大片浪花,黑泉鱼的数量也相当密集,若非有林望舒辟水诀,恐怕花晓兰都未必能在这水中站稳。 “快到了。” 林望舒轻声道:“我能感觉到,前方水流有异。” 几乎是话音刚落,二人拐过一个拐角,便被眼前一幕所震慑,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里已然没有路了,是洞窟的尽头。 原本只有一人多高的洞顶,在此处忽然猛地拔高,足有三四十丈之高,人为凿刻痕迹明显;同样,原本仅够两三人穿行的狭窄洞窟,在此豁然开朗。 换句话说,有人将此地拓宽拔高,做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室。 而这石室中,有且只有一个圆形的大石门。 这扇石门上雕刻着无数厉鬼夜叉、炼狱怖景,石门边缘篆刻着一圈巴掌大的符字,隐隐散发着阴黑光芒,石门中央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形小窗口,阴泉水正是从其中不断涌出。 石门后,能够隐约听见滚滚洪流滔声,仿佛是一条奔流的大河。 “看来,此地便是阴泉源头。” 林望舒肃然道:“这道石门隔绝了我的探查,后方分明有水,但我一点也感应不到。” “若林掌门您之前所述传说不假……”花晓兰目光微凝:“这石门之后,便是冥河了。” “不错。” 林望舒颔首:“看这石门上雕画着无数炼狱厉鬼场景,恐怕便有冥界之意——但为何要用一扇门将冥河封死?” “先别研究这些了。”花晓兰轻声道:“林掌门,你可注意到,这里没有黑骨鱼了?” “……对!” 林望舒这才一惊:“此地已然没有黑骨鱼!可我们方才一路行来,分明水中鱼群数量甚多,它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恐怕秘密就在这道门,或这间石室中。” 花晓兰轻声道:“林掌门,我见那石门上的符文似乎有些熟悉,我先看一看……” “我便来探索这石室吧。” 林望舒微笑颔首:“此间阴泉水甚多,或许在下可以利用。” 分好了工,二人立即开始忙活。 洞窟外的巨响不断传来,他们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傅青舟真死了,那反而应该不会有动静了。 既然还响着,那……说明他还撑得住? 当然,眼下也不容他们磨蹭。 花晓兰挥动手臂,口中念念有辞,双目化为幽绿之色,她那漂亮的银制苗族头饰里顿时缓缓爬出无数小虫,小虫张开了透明翅膀、飞向石门,纷纷落在了石门外圈的那些符字上。 “是古苗符字。” 她自言自语喃喃道:“刻字者在上边留下的咒诀……是灵巫山的东西?完全没见过……先想办法理解这些文字吧,或许有线索……师尊当年教过我一些……” 林望舒见她已投入其中,便也偏过了头,缓缓挽起袖子、将手伸进了石室池水中。 随后,他心念一动,便解除了自己身上的辟水诀。 下一瞬,阴泉水触及他皮肤,浓烈的尸毒立即令他手臂开始泛起一股诡异青黑色,很快那皮肤上便起了一些小水泡,并且那青黑色还在沿着他手臂向上蔓延。 林望舒面色平静、并不慌张,手法稳定而疾快地取出了之前花晓兰赠来的香囊。 他单手解开香囊,看也没看里边的东西,就这样往嘴里一拍,随即眉头微蹙、嚼都不嚼,强行将口中之物咽了下去。 不到两息时间,他手臂上的水泡与青黑色开始迅速褪去。 “万毒山蛊毒之术,果然神妙。” 林望舒笑了笑,开始运转真元。 下一瞬,原本湍急的水流,刹那间平静了下来! 石门中央窗口涌出的水流也像被人强行截断、又封上了透明薄膜一般,再也淌不出一滴,就这样在窗口里打着转。 “呼……” 林望舒长呼一口气,脸色分明有些苍白。 一路走来,他为傅青舟、花晓兰二人辟水、领二人水中疾行,此后又与妖祟史莱姆大战、布风雨小阵……始终没有停下。 眼下,他又强行将池水定格,真元已然几近枯竭。 但他丝毫不打算休息,呼完这口气后,他又一次念起了法诀。 随着晦涩难明的咒语一个个字吐出,一股湛蓝色、有如墨花的絮丝从他指间涌出,在水中荡了开来。 它们迅速融入了阴泉水那股诡异的阴黑色中,就像人体内的血管、脉络一般,呈密集的网状,在整个池子里蔓延。 “这里,是冥河尽头?” 就在这时,花晓兰幽绿的双眼恢复了正常。 她有些惊愕地开口:“是当年灵巫山的人,强行抽取了一部分冥河水出来,才能凭借其中力量练成控尸之术?” 她没能看懂石门上的全部字样,但想要读懂一件事,未必需要看懂所有的事。 小时候,万毒山宗主花秀江曾经教过花晓兰一些古苗符字,她认出了其中七成的字,将其中内容拼凑起后,大概明白了上面写的是什么。 此处为冥河之末,灵巫山为了获得其中的力量,方才集举宗之力、建了这道石门。 山壁另一边便是冥河,石门上强大的巫力能够穿透山壁,源源不断地抽取冥河中的力量,并最终变成了这股阴泉。 当年,灵巫山弟子们便是借由阴泉中强烈的死气、尸毒,以及冥河中神秘的力量,修成了那令世人忌惮的控尸之术。 到这里,花晓兰虽然仍然看不懂符字上的巫术,但却也明白它们是在做什么的了。 就是它们,在不断抽取冥河的力量…… “林掌门。” 花晓兰沉声道:“我怀疑,妖祟也好、黑骨鱼也罢,都是因为冥河力量而形成的,我们只要抹去这上边的符字,或许……” “我也发现了。” 这时,林望舒也将手从池水中抽了出来。 他抽出手后,石门小窗处被截断的流水顿时恢复,石室中的池水也重新慢慢恢复了湍急。 他神色有些萎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语气却依然稳定平静:“这水中有一股我无法理解的力量,它们在离开石室后,似乎受到某种牵引、自行汇聚,变成了那些黑骨鱼——换言之,那些黑骨鱼,并非自然产物。” 花晓兰眼睛一亮:“那么妖祟也是?” “是。” 林望舒颔首,肯定地说道:“你可以将黑骨鱼理解为最初级的妖祟,它们就像小雨落下后汇聚成的水流,密密麻麻、无穷无尽;而妖祟,就是那小水洼、小水塘,乃至大池塘。” “一场雨,当然不会形成那么多的水洼池塘,但当它持续不断地下了成百上千年,自然就会形成如繁星般茫茫多的池塘。” 听闻此言,花晓兰脸色微白:“那么,即使截断了雨水,也无法拦空池塘,这岂不是说……” 即使他们现在毁了石门,也无法让现有的妖祟消失。 “不,有办法。” 林望舒却是沉声道:“既然所有妖祟皆为阴泉所化,那么……只要两步,便可教它们统统消散。” “第一步,如晓兰姑娘您所言,需毁去石门上符字、截断阴泉。” “第二步,便是将阴泉水抽干,如此妖祟们便成无根之水,再不成事。” 说着,他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枚镜子。 正是灵镜门至宝,照玄镜。 第691章 取于世 还于世 第691章 取于世 还于世 “呼……呼……呼……” 傅青舟感觉自己肺要炸了、心脏也快要爆了,身上数处的剧痛令他半边身子都有些麻木。 在真元几近枯竭的情况下,他硬是在一大群妖祟的围杀下,生生逃了……约摸二十个呼吸。 这二十个呼吸的功夫里,他受了五处伤。 左手手腕骨折、右边肋骨断了两根、右后肩一道撕裂大创口、腹部到后腰一记黄豆大小的贯穿伤,以及整条左腿都变得血肉模糊。 傅青舟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他只是在逃跑过程中尽可能规避着那些致命的攻击,至于这些不太致命的……便实在顾及不到了。 而此时,他正坐在及腰的湖泊浅滩中,大口喘着气。 何来喘息之机? 很简单……在被妖祟们围攻时,他注意到了,这些家伙,全都刻意避开了之前巨人倒下的地方。 或者说,是那几个巨大黑字镇留的位置。 此时那几个巨大的黑字还依然镇在湖底,完全与河床融为一体,而巨人的身影早已消散不见。 傅青舟正是瞧见了它们全都绕开了这个区域,方才拼了死命、逃至此处。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此地便如同孙大圣拿如意金箍棒画出的圈,那些妖祟一旦靠近此处,便如同碰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再也难以寸进妆步。 它们围在黑字区域外围,凶神恶煞地对着傅青舟咆哮、嘶吼,却也无能为力、无法再靠近。 “花晓兰他们怎么还没搞定……” 傅青舟累得快死了,喃喃道:“不对,我这会儿怎么,这么晕……” 他低下头,原本就打着鼓点一样的心跳,差点漏跳一拍。 只见他那血肉模糊、泡在湖泊里的左腿上,此时血肉竟然已经开始腐烂! 不仅如此,还有一股青黑色,正沿着他左腿向上爬去——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双手,皮肤上也泛起了诡异的青黑。 “我靠,尸毒?!辟水诀失效了?!” 傅青舟骤然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他反应过来时,尸毒已然深入体内,他重重咳了几声、咳出血来,那血中竟然已泛起了玄黑。 “糟糕……” 傅青舟连忙将花晓兰赠的香囊,将其打开。 花晓兰说过,如果到了要吃里边东西的时候,最好别看,但他还是没忍住好奇心,瞅了那么一眼。 “啊这……” 傅青舟顿时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香囊里的东西,是一堆长在一起、并且活着的“牙齿”。 它们很小,像是婴儿的牙齿,并且杂乱地、被某种像肉筋一样的东西紧紧粘合在了一起,肉筋上长满了细小如虫腿的肢体,在缓慢地蠕动着。 “这特么啥!” 傅青舟脸都黑了,但他也清楚,这阴泉水中尸毒如此之重,花晓兰拿来化解它的玩意儿,也绝对不会简单。 这必定是某种很高级的蛊物……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间,那青黑色已爬上了他脖颈、甚至令他眼角淌下了黑血,剧烈的眩晕甚至令他开始产生幻觉,他开始看到眼前出现了好多个秋婵、唐娇,对着自己发出了渗人如女鬼般的笑声。 “不管了!” 趁着还有些许理智,他眼一闭心一横,将香囊中的东西塞入了口中,一口吞下。 冷硬的触感顺着食道滑入腹中,一股又麻又痒的感觉瞬间沿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转眼间,幻觉与眩晕全都不见,青黑色也渐渐淡去。 “呼……确实厉害。” 傅青舟松了口气。 但他刚刚缓过气来,便见到了令他惊恐的一幕。 那些原本围在黑字区域旁不得进的妖祟,大概是过于愤怒、又实在进不来,此时都已纷纷掉头离开。离开,当然没什么。 可就在傅青舟晕眩、吞蛊的这段时间里,那些速度极为迅猛的强大妖祟们,竟然已经攀上了岩壁,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往天坑外爬去?! 天坑外是什么? 是南疆苗军们的前线! 他们应付那些最低级的妖祟们便已如此吃力,若是这些鬼玩意儿一股脑冲上去,别说万毒山了,整个蜀地、中原,都要死无数人! 自己是来解 决妖祟问题的,不是特么来制造更大麻烦的啊! 傅青舟心中焦急,想要起身做些什么,但他之前本就真元、体力尽枯,又深种尸毒,即使如今解了毒,身体也尚未恢复,这一起身根本站不稳,一个踉跄便重新跌坐回了水里。 “德剑,怕不是又得靠你了……” 他握住德剑,心中暗道:“能不能赊点力量给我?我现在没真元给你,你先……” 他刚在心中说到一半,忽然见到了奇异的一幕。 身旁的湖水,忽然挣脱了重力的束缚,一滴滴向着天空中飞去。 一滴掺杂着阴黑色的水珠缓缓升起,随后是百滴、千滴、万滴,它们彼此交织,汇聚成了一场诡异却又梦幻的倒置雨幕。 傅青舟惊愕地抬起头。 这场“雨”不似凡间之物,它自湖心而生、却反向苍穹而去。 他顺着雨幕抬头看去,看见了一个漂浮于半空、双手平举,沐浴在这倒置暴雨中的身影。 “林掌门!” 傅青舟惊喜道:“你们成了?!” “傅少侠。” 林望舒听见了他的呼喊,低下头,微微一笑:“你身上挂着一枚镇压心魔的铃铛法宝,是有心魔缠身?” “?”傅青舟一怔。 这个关头,他说这干嘛? 林望舒却仍然在笑:“若你被心魔缠身,或许可以试试去北漠绮罗宫,借见真琴一用。” 傅青舟笑了。 “我确实是想借琴来着,还想拜托林掌门您帮我引荐一下呢。” 他对着天空喊道:“但眼下不是时候啊!” “不是时候,但也没别的法子了。” 林望舒的笑容很是平淡,隐隐竟还有一丝解脱:“事后,您可带着照玄镜前往绮罗宫……他们会明白的。” 什么? 傅青舟一怔。 直到这时,他才从林望舒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怪异。 紧接着,他便听林望舒道:“晓兰姑娘身体有恙,抹去那瀑布口最深处石门上的符字,便已消耗尽了她全部的力量……接下来,希望傅少侠您将她带出来、送回万毒山。” “至于在下……” 林望舒仰头向天:“我灵镜门先祖曾险些酿就大祸,而后我林家世代毁人生尸、以罪孽为根修行,夺天之数……” 倒置大雨忽然滂沱。 此前被安置在湖泊中的珍珠微微亮了起来,一枚镜子不知何时在天空中飞旋,它飞得极快、画了个大圆。 很快,那镜子画出的大圆最终定格,化作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那些倒置的雨珠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归宿,纷纷朝镜中涌去。 与此同时,林望舒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而透明。 他的面庞、他的脖颈、他衣袖下露出的双手,全都在一点点失去色彩。 “林掌门……” 傅青舟握紧了拳。 此时,林望舒却是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开朗笑容。 “……我林望舒一身修为皆取自他人血肉、仍是罪孽无穷……而今,终能做一件好事,将这一切还于世人!” 他仰天大笑,一身洞天境修为,尽情绽放! 第692章 镇守 第692章 镇守 傅青舟与林望舒,其实根本谈不上相识。 之前,他只是从华无影、花晓兰的口中听说过这位年轻的洞天境强者。 尤其是华无影……从华兄的口中,傅青舟判断这是位涉世不深、但学识广博的君子,他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有悲人悯人之心,但这股悲悯却带着一股疏离,并不接地。 直到听说这位林掌门亲自领着灵镜门诸弟子前来南疆赴援,傅青舟才生出了一丝敬佩。 而此时…… 他看着天空中那个渐渐虚妄的身影,心中只余下了敬重。 他仍还不太明白林望舒要做什么,但他已不敢再去妄评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傅青舟只是抬着头,望向天空。 他不打算遗漏接下来的每一个瞬间。 当初左腊梅前辈逝去,傅青舟便有些懊悔,懊悔至少、至少应该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一番苦战……如此一来,才好将她的英雄事迹写给天下人看。 此时,他要看着林望舒,看着对方的牺牲。 倒置的暴雨仍在滂沱,它们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全部朝着那面悬浮半空的巨大镜子飞去。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正疾速向天坑外攀爬的妖祟,突然间停下了动作。 它们呆滞的目光穿过重重雨幕、定格在了那面巨大镜子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镜子对湖水的吸纳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一场倒置的暴雨似乎已经无法再满足它,很快,湖面上开始有一根根水龙卷拔起! 它们旋转着向天而去、逐渐扩大,与镜面相触。 傅青舟立于一根根巨大的水龙卷中,轻轻吐气。 他能感觉到,湖泊的水位在下降。 他也知道林望舒在做什么了。 这位林掌门,原来是要抽干阴泉水。 可这样抽干它们,就有用吗? 傅青舟决定不去想这个问题、相信对方。 他们去过了瀑布口深处,花晓兰还暂时留在了里面,他们一定有应对手段。 很快,天坑底部的湖泊水位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湖面逐渐缩小,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只剩下了一片干涸的泥地、裂开了一道道狰狞的缝隙! 不,不仅是湖泊。 在这整个过程中,连同崖壁上瀑布口里的水、还有之前三人逆流而来那洞窟中的水,也在被抽取! 林望舒,是要将所有的阴泉水统统抽干! “妖祟……动了!” 傅青舟眼睛一亮。 在这阴泉湖被抽干之际,妖祟们身上也开始飘出丝丝缕缕的阴黑色烟雾。 它们缠绕在一起、如同方才的湖水一样,疾速飘向那面巨大的镜子、最终被镜子一并吸纳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烟雾就像是妖祟们的力量之源,在它们被抽走后,妖祟们纷纷发出了惊惧的咆哮,它们开始焦躁、开始疯狂,很快,第一次向着巨镜发起进攻的妖祟出现了。 它脱离了岩壁、向着那面镜子狠狠扑去—— 然后,在跃出仅仅十来步的距离后,便颓然无力地向着地面摔落! 傅青舟瞳孔收缩。 这鬼东西之前追自己时,随便一跃,便是十数丈的距离! 十数丈、十来步,这此间的差距…… 镜子抽干阴泉湖水后,连同妖祟的力量也被削弱了! 轰地一声,那只巨大妖祟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后,竟是不动了。 妖祟们灵智并不强,同伴失败的尝试,无法让它们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弱小。 它们开始向着天空中的镜子发起无望的攻击,然而此时的它们就像失去了牙齿的野兽,扑腾到半空便无力坠落,一只接一只摔在干涸开裂的河床上,发出阵阵沉闷声响。 一时间,河床上妖祟摔死摔伤,鲜血流淌,染红了这片曾经滋养它们邪恶力量的土地。 天空中,身体已然大半虚化的林望舒看着一这幕,露出了欣慰笑容。 “在下,赌对了。” 他满意地闭上了眼:“傅少侠,若有余力,拜托照顾一下灵镜门的十二位弟子吧,他们……都是可怜人。” 下一刻,他的整个身体彻底变得透明,完全消失不见。 天空中一阵风拂过,林望舒那件水蓝色长袍失去了支撑,飘飘荡荡、向 下飘落。 林望舒,死得无声无息、轰轰烈烈。 随着他逝去,照玄镜失去控制,巨大镜面渐渐消散,只余下了那个还在外围飞转着、勾勒出圆形的小镜子,而它也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亦从空中坠落。 傅青舟向着上方伸出双手,一只手接住了林望舒那件飘落的长袍,另一只手则是接住了照玄镜。 他望向周围那些岩壁上的妖祟。 它们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茫然,似乎有些不太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不过很快,或许是天坑底部方才那些大量摔死摔伤的妖祟血腥味刺激了它们,又或许是那几个巨大的黑字给它们带来了压迫感,它们最终开始一个个扭过头,继续向着天坑顶部攀去。 “它们现在只能跳出十几步,从这么点高度上摔下也会摔死。” 傅青舟微微斟酌,得出了判断:“这个数量,对苗军们有威胁,但威胁很小了……若它们的力量与阴泉相连,那么阴泉抽干后,它们或许也不会再对人造成巫蛊伤害。” “这样一来,它们就只是一群强大些的野兽罢了。” “苗军应对它们,不会太难。” 想到这,他稍松了口气,低下头。 手中一件长袍、一面照玄镜,都是林望舒的遗物。“唉……” 傅青舟微微一叹,心绪有些波动,却也不大。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哪怕是人与妖的战争。 自己在踏入天坑前也是作好了赴死准备——自己也好、林望舒也罢,咱们的命,也并不比苗军战士的命贵多少。 都是因为有想守护的东西罢了。 “放心吧,林掌门。” 他轻声道:“您死前的英姿我定会广布天下,叫天下知晓有您这样一位大英雄,亦会想办法让灵镜门在黑山群岛以外的地方,再放光彩。” “至于照玄镜,我用它找绮罗宫借琴后,也一定会还给灵镜门。” 话说到一半,傅青舟右手握着的镜子忽然有些颤动。 他眉头一缩、低头去看,却见那镜面中似乎有一股黑气盘旋,它化作了一张张扭曲嘶吼的脸,想要从镜中挣脱。 “糟糕,阴泉水太多,照玄镜镇不住?!” 傅青舟一惊。 但还没来得及等他做些什么,便见到一缕黑气脱离了镜子——然后,撞上了傅青舟的右手、碰上了他掌心咒痕。 下一秒,它便如同被人戳中的含羞草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不仅如此,镜子里的黑气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下来,再也看不见,镜面恢复了干净。 “……” 傅青舟无奈苦笑:“老鬼啊老鬼,这次真是多靠你了。” “只不这眼下这种情况看来,照玄镜只有我能拿着了,直到清除其中那股黑气。” 他长舒一口气,收好了照玄镜,以及林望舒的长袍。 花晓兰还在瀑布口洞窟里,得去带她走。 …… 与此同时,南疆苗军前线。 轰!轰!轰! 正与无数敏捷妖祟鏖战的苗军们,忽然察觉到地面有些震颤,惊得众苗军目光滚圆。 “慌什么慌!接着杀!” 连山遥站在最前方,手中挥舞着一根巨大的镔铁棍,一棍便将一只妖猴在地上砸成了烂泥。 他抬起头、抹去脸上的血,冷笑道:“大不了就是灭族!我们灭了,这个天下也要完蛋!” “哈哈哈哈,不错!” 有苗兵大声应和道:“先杀个回本!再不济,还有全天下人和我们陪葬!” 没有人会像连山遥这样、说这般丧气的话来鼓舞士气。 偏偏他只是这样两句话,苗兵们目光便瞬间坚定,脸上笑容也变得狰狞与兴奋。 说话间,地面震动的始作俑者,便已现身。 那是一只只数丈高、甚至十数丈高的巨大妖祟! 它们形态各异,比苗军们之前见过的所有妖祟都要巨大、都要可怖! “我、我靠!” 方才还豪言壮语的连山遥,一下子僵住了。 不仅是他,所有苗军们全都呆住。 不是,这还怎么打? 杀一群小妖都死伤无数,来一群这样的大妖……苗族,真的要灭了吗? “他妈的,他妈的!” 连山遥 很快缓过了劲,但他眼中也迅速布起了血丝、死死咬着牙关:“花晓兰,还有那个什么傅青舟!你们说将林望舒带去解决妖祟,结果呢?给我们弄来这样一群怪物?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案?” “不管了!” 他扯着脖子,吼道:“死就死了,上!” 他的咆哮声有如惊雷,在山间震动。 吼者未落,连山遥已然冲了出去,迎着离自己最近、冲在最前头的那只巨妖而去。 狂风、棍影、嘶吼、鲜血。 短暂地交手后,巨妖身躯重重砸落在地、扬起了飞尘。 连山遥一脚踩在巨妖头颅位置,将大棍从对方后脑拔了出来,表情有些懵逼。 “就、就这?” 他兀自喃喃。 而这时,他身后已响起了苗军们轰然的喝彩声! “连将军威武!” “连将军无敌!” “连将军您这是突破洞天境了?!” 连山遥缓过神来,哈哈一笑:“突破个屁!这群玩意儿就是纸糊的老虎!” 他举起铁棍、指向前方向着自己冲来的无数巨妖,大吼道:“儿郎们,给我杀!” 第693章 门 第693章 门 “终于,到了……” 傅青舟长吐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几乎脱力、又身受重伤的他,费了老大的劲,才攀上崖壁、来到了瀑布口。 如今这瀑布口里早已经没有了阴泉水,只剩下一地枯死的黑骨鱼。 与妖祟一样,它们也被抽空了力量,而它们太过弱小,力量被抽空后,迎接它们的便只有死亡一条路。 在爬上崖壁的过程中,戚然诀已修复了傅青舟身上大多的伤,他稍作休息后,便踩着那一地死鱼,向洞窟深处走去。 很快,他便穿过曲折弯绕的窟道,来到了那间石室。 与此前林望舒、花晓兰一样,在见到那巨大的圆形石门时,傅青舟瞳孔收缩了。 只不过与他们二人见到的石门不同,如今的石门边缘,那些符字全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虫尸填满,石门中央的小窗口处,也冻上了一层仿佛千年未化的坚冰。 花晓兰就倚着石壁、坐在石门不远处,她双目紧闭、呼吸绵弱,手中捧着一只小小的蓝色箭蛙,那只箭蛙竟也似累得够呛,翻着肚皮瘫开四肢,在她掌心昏睡。 傅青舟走上前,探了探她的脉,心中稍定。 应该是林望舒做过些什么……她没有大碍,就是累过头了,若要论身体状况,比自己还好上许多。 于是,傅青舟将注意力转向了那扇石门。 “这是冥河谷的东西么?还是灵巫山的?” 他喃喃道。 林望舒、花晓兰二人,既然能够断绝阴泉、抽走妖祟们体内的力量,想必是研究出了这石门上的秘密。 但他们如今一死一昏,傅青舟当然只能靠自己摸索。 他走上前,想了想后,便伸出右手、探向石门。 可没等他的手触及那道门,一股强烈的抗拒之意便在他心底生起! 这股抗拒的来源是…… 德剑? 傅青舟低下头,看向腰侧露出的德剑剑柄,只见它极为反常地闪烁着微显红色的光芒,就像是个正在报警的警铃。 “之前那巨人说,德剑是它敌人之剑。” 傅青舟微微蹙眉:“巨人可能是烟鬼当年收的小弟,德剑则是大延开国皇帝所铸,所以,冥河谷,其实与大延皇族有仇?” 可烟鬼没提过这事。 不过这也不奇怪,烟鬼自己的记忆,似乎都有问题。 它总觉得自己只死了小几百年,甚至不知道有大延王朝创立这事,可从时间线上来看,却似乎并非如此;不仅如此,烟鬼当初来到万毒山时,好像也没认出这是灵巫山的传承。 “德剑对这石门有所抗拒,所以,它是冥河谷的东西?” 傅青舟歪了歪头,又觉得有些不对。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开始细细打量石门上的图案。 “有意思……这上边画着的厉鬼,穿着的盔甲模样,真是眼熟啊……所有的图绘中,展现出的都是四种形象的厉鬼,它们的盔甲,始终都是一样的。” “其中那个长发披肩、面目漆黑的家伙,好像就是……老鬼?” 傅青舟目光微凝。 此前,烟鬼曾经在他面前凝聚过一个身披黑甲、手持大戟的形象,那黑甲、那大戟、那模样,都与石门上刻画的图案一致无二! 至于其余三种形象的厉鬼,分别是青面獠牙、红面独眼、白面生角。 那红面独眼的厉鬼,似乎与刚刚外边那巨人的模样相似。 可这样看来,巨人与烟鬼,不像是老大和小弟? “算了,不考虑这些。” 傅青舟眨了眨眼:“倒是他们的故事……”这巨大石门上刻画的图案,其实看上去有些混乱,可他看懂了。 这些杂乱堆在一起的图案,其实有点像,没有专门用分镜线分隔开的漫画? 只要拿看漫画的方式去解读这石门,慢慢就能理解它所讲的故事——虽然有些费劲。 “包括烟鬼和巨人在内的四个……兄弟?他们关系不错,一起……杀了很多人?” 傅青舟边看边按自己的理解念出了声:“也可以说,是一起对抗了很多敌人吧。” “然后……呃,其中青面獠牙那个,和另外三兄弟产生了冲突?打了一场?” “没错,是这样,他自己跑了,钻进了山里……我靠,然后他建 了这座石门!” “他还招了越来越多的弟子——灵巫山,是此人所创!” “灵巫山的开山鼻祖,原来是烟鬼他们冥河谷出来的人。” “噢……原来如此,阴泉水乃是抽取一部分冥河力量所成,那些黑骨鱼与妖祟,都是这股力量自然形成的,难怪林掌门抽干阴泉水后,它们就不行了。” “等等?是烟鬼他们三兄弟,纠集了一大群人,灭了灵巫山?” 看着看着,傅青舟瞳孔收缩。 在石门上,有一大段画面,都是描述那三个厉鬼召集了无数人、将青面鬼及其弟子攻杀的场景。 到这里,画面开始变得有些潦乱。 前面的画面像是一些精工巧匠认真凿刻而出,但到了这里,则像是一个修行者拿着锋利刀尖随意在石上刻出的“简笔漫画”。 “……灵巫山被灭后,烟鬼他们开了一次会……咦,他们没有毁了这个石门?反而留下那个红面独眼的家伙,在此镇守?” 傅青舟看着后边的画面,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石门上的“漫画”没有注解、也不会有对话框,到了这里,那接近尾声的情节已经变得无法理解。 最后的画面,便是以那红面独眼巨人镇守此地,作为结束。 “原来如此,灵巫山与冥河谷实则同出一源,难怪德剑会对它有反应。” “只是,灵巫山原来是冥河谷带头所灭?那冥河谷,又为何会成为大延王朝的敌人?” “等一下……” 傅青舟微微眯眼:“千余年前,世间还有什么无量太极道、密轮宗之类的强大宗门,为何如今却零碎分散?不会与大延立国有关吧?” “也不像……大延立国在五六百年前,中间还差了几百年呢。” “不过,总觉得这里头有猫腻。” “而且怪异的是,不仅那独眼巨人镇守此处,烟鬼也死在了离万毒山不远的白露山,这其中,说不定也有关联。” “更神奇的是,冥河谷传承断绝千年,龙大悲当初又是怎么认出来的?琅環山上有相关记载吗?我好像没翻到过类似的书……” 傅青舟暂时压下纷乱的思绪,将右手抚上了石门。 德剑的抗拒之意仍在,但在他触及石门后,反而安静了下来。 无关,这石门,已无特殊之处。 大概是它已运作了太久、已然老化;大概是维持它运转的符字被毁,它已失去了力量;又大概,是因为那独眼巨人已死? 傅青舟的手抚上后,它没有任何异像、没有任何反应,就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石门后,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滔滔河流之声,他知道,那便是冥河了。 冥河绵延上万里,自北而南,北至极北天崖、南至南疆十万大山。 有空,去一趟那所谓的极北天崖,瞧一眼吧。 傅青舟收回了手,走向了花晓兰——该弄醒她了。 第694章 捷 第694章 捷 南疆前线十数里,正在打一场无比激烈、却较之前轻松许多的大战。 连山遥冲锋在最前方,那镔铁棍挥得如风如雷,棍头上夹带着黏稠血液,在空气中刮出轰然之声,重重砸向面前一只巨型妖祟腿部。 这巨妖嘶吼着抬腿闪避,但巨大身躯令它动作无比迟缓,远不复此前在天坑底部的暴烈,腿抬到一半,那铁棍便已扫了上来。 清脆的咔嚓骨断声响起,巨妖发出咆哮,身子一歪,却仍还是在倒下前向着连山遥挥出一爪。 但连山遥竟是避也不避,狠狠将铁棍往巨妖脑袋方向捅去! 噗嗤! 铁棍狠狠捅入妖祟脑袋里,大团大团鲜血有如喷血般绽溅而出。 与此同时,它临时前的那一爪也扫中了连山遥,将他拍出了数丈之远。 连山遥翻滚在地,却很快便带着一身尘土血污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只有杀戮后的冷漠狰狞。 他的身后,又一只巨大妖祟轰然跃来,其胸口的两只盆血大口张开,腥气扑面。 可他头也不回,只是往着先前死去那只妖祟平缓地走去——自己的镔铁棍,还插在它脑袋上。 眼见身后那只妖祟便要伤到连山遥,忽然,几根锁链从林间甩出,那些锁链末端连着锋利镰刀,瞬间便缠住了妖祟脖颈四肢躯体,镰刀亦是深深扎入它血肉中,疼得它发出咆哮。 那是几名目光冰冷的苗军战士——他们一言不发、却配合极为默契,瞬间便将这只巨大妖祟控住。 此时它距离连山遥不过一步之距,随着咆哮,胸口两只血口中不停喷吐出夹杂着血点的飞沫。 连山遥却似感觉不到一般,平静地将自己兵器拔出,反手便是一扫! 砰! 一声巨响,血骨飞溅,这只妖祟的脑袋,瞬间便被打成了碎碴! “做得好!” 他对着那几名苗军战士咧嘴露出笑容:“接着杀!” “是!”战士们纷纷应和,提起兵器、再次冲入林间,往其余妖祟之所在奔去。 战场上的其他苗人们,杀敌自然没有连山遥这般潇洒轻松。 仅仅数百步外一处小山坡下方沟壑里,已堆满了尸体。 有苗人们的尸体、亦有那些巨大妖祟的尸身。 大约是因为这段山坡较为陡峭光滑,一旦落下便不容易再攀上,因此那窄窄一片沟壑中,爆发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 苗军的尸体与妖祟们的尸身重叠堆积在一处,我的刀插在你的眼窝中、你的巨爪里捏着他血肉模糊的半截身子,他还在瞪着眼试图将剩余咒语念完,而那巫咒对象已被另一名临死的苗女割开了喉咙。 几十个不知死活的生命纠缠在一起,肢体扭曲、形状惨烈。 忽然,一只手奋力扒开了残碎的妖祟尸身,扒出了一条活路。 夸叶从尸堆中喘着粗气,奋力爬出。 他的右脸有一道十分可怖的爪伤,这道伤从头顶蔓延至脸颊,挑爆了他的右眼、割开了血肉、露出了颅骨,险些将他脑袋劈成了两半。 但他却依然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山坡上,一声声喊杀还在继续。 “兄弟们,这些妖祟没了那些邪门的巫蛊之术,不过就是些皮糙肉厚的野兽罢了!” “让这些畜生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他听见了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们沙哑的嘶吼。 “说得好……” 夸叶咧嘴轻笑,嘴里不断渗出血来。 但他还是拼命从尸堆里爬了出来,顺手拔出一柄插在妖祟尸身上的弯刀,奋力爬到山坡边缘,将刀插入泥土中,硬生生拖着自己,一点点向着山坡上爬去…… 他隐隐意识到了,这或许是最后一战。 傅青舟、花师妹,他们做了什么吗…… 一定是。 一定是! 这些被削弱、如困兽之斗的妖祟,便是它们最后的底牌了! 只要杀光它们,便赢了! 这场持续无数年的战争,便赢了! 拥有同样想法的,绝不仅仅夸叶一人。 整个战场虽然遍地狼籍、尸体横陈,但苗军的士气却前所未有的高昂。 从护阵被破到如今,苗军已经在战场上抛下了无数具尸体,土地上笼罩着一片浓烈的死亡阴影,可 每一个苗人此时都像是被火点燃的战士,他们眼中没有退缩…… 只有对胜利的坚定,对家园的深深眷恋。 “看来,我是回不去寨子里了。” 一名苗汉笑着:“但阿爹阿娘,会知道我是个英雄。” 他已身负重伤、手腿尽断,被一只巨大的妖祟逼至绝境,退无可退了。 周围战友们皆是各自鏖战,尽管他们不时投来焦急目光,却是来不及救援了。 苗汉仰起脖子,高喊道:“兄弟们!照顾好我阿爹阿娘!” 说罢,他全身绷起的青筋,转瞬变黑。 “大树!” 周围战友们目眦欲裂、咆哮不止,却终是阻止不了。那巨大妖祟尖利的爪子刺穿了苗汉大树、将他勾起,可他却笑得更加开心了。 下一瞬,他轰然爆炸! 一团耀眼的光芒从他身躯中迸发而出,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将那妖祟转眼吞噬。 爆炸余波震得周围战士们纷纷倒退,可他们眼中的悲痛与敬佩,却也只来得及闪烁一息。 容不得他们多做停留,悲痛与敬佩,只会转化为更浓烈的力量,陪着他们继续投入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战场上的喧嚣与厮杀声开始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而压抑的寂静。 “怎么,没有妖了?” 有人疑惑地问道。 是啊,怎么没有妖了? 浑身血污的苗军战士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茫然与不敢置信的光芒。 他们看着周围遍地的血腥,那无数的妖祟尸身仿佛一场噩梦。 厮杀已然渐渐停息,可这一切……结束了么? 会不会,再来一波? 哒,哒,哒。 连山遥领着几名苗兵,踏着遍地的的狼藉与尸体,缓缓走过战场。 “阿雅!这是巫医阿雅!她还活着吗?!” 不远处,有人剖开了一只妖祟的躯体,从其中抱出了一个苗女——那苗女紧闭双眼、面容青黑,应是已经死了。 那些苗人还在似乎唤醒她,但路过的连山遥却是一眼看出,她救不活了。 这位巫医他认识,几个时辰前,她刚刚治过自己,替自己拔除了一个很麻烦的蛊毒…… 以连山遥丰富的经验判断,她应是故意将自己药成了一个毒人、投入妖祟口中,杀死了这只巨妖。 他闷声一叹,站在原地,对着其遗体微微低头一礼后,继续向前。 他看见了被人抬走的夸叶。 这位万毒山未来的希望,此时身体已然残破不堪、仿佛随时会散落成碎片,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但当夸叶经过连山遥身边时,竟还挤了挤仅剩的一只眼睛、咧嘴一笑。 连山遥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将军!将军!” 一名苗军匆匆赶来,他脸上满是汗水与泥水,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此人轻功灵巧、在林间几个腾跃,便稳稳落在了连山遥面前:“没、没、没……” 连山遥眼睛一亮,却是皱了皱眉,低吼道:“把气捋顺了再说话!” 这名显然是斥候的苗军赶来,立即吸引了周围苗人们的目光。 呻吟声、痛哭声、叫骂声,统统安静了下来。 一道道目光投来,落在了这名斥候身上。 他咽了口唾沫,缓了口气,这才颤声道:“将军,整条战线上,再没有一只妖祟了!” “什么!” 连山遥整个人像过了电一般,一颤。 不仅是他,周围所有苗军全都瞪大了眼,即使是重伤倒地的人,都在慢慢爬起。 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还、还有!” 那斥候站直了身子,大声道:“我们碰见了从天坑中返回的花师妹!她说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妖祟了!” 闻言,连山遥身子微微一晃,身后两名苗兵连忙扶稳了他。 但他很快更甩脱了手下的搀扶,重新站稳。 “胜了?” 连山遥抬起头,望向天空。 此时将近黄昏,金黄色的阳光格外刺眼,令他分明有些晕眩,耳中也满是嗡鸣之声,令他听不清周围的一切。 不过很快,这些嗡 鸣声便渐渐清晰。 他听清了,那是欢呼声! 斥候的话,像是一枚点燃惊雷的火星,早已传开! 战士们始欢呼、呐喊,相互拥抱,有的人泪流满面,有的人笑逐颜开,他们声音都已嘶哑,却还是在不知疲倦地喊着。 “胜了!” 连山遥终于回过了神,他眼角不由主地淌出一滴泪,于是他高高举起铁棍,心中的喜悦如火山爆发般开始汹涌而出,最终在喉咙口喷发,变成了一声响彻山林的大声! “我们,胜了!” 第695章 两件公事,一件私事 第695章 两件公事,一件私事 “夸叶兄,帅啊。” 苗军营地伤兵帐篷中,傅青舟打量着夸叶脸上伤口,竖起了大拇指:“你老是差些硬汉气质,这下可是补足了。” 夸叶躺在简陋小床上,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听闻此言,咧嘴一笑:“合着我以前在你眼里,是小白脸?” “那也不至于。” 傅青舟冲他挤了挤眼睛:“不过你们苗汉成天穿着小马甲、露个胸肌,加上你长得还不错,又一双桃花眼,还是有点像牛郎的。” “牛郎?”夸叶不解。 “不知道比较好。”傅青舟哈哈大笑起来:“反正你现在是独眼硬汉了!” 说笑间,帐蓬帘子被人拉开,一名苗女走了进来,冲傅青舟微微一礼:“傅大人,玉长老有请。” “好。” 傅青舟拍拍夸叶:“好好休息,回头再来找你。” 说罢,他便跟着那苗女钻出了帐篷。 外边,已经是月明星稀。 与花晓兰费老劲爬出天坑、返回前线的时候,这场战争已是尾声。 剩下的事自不必多说,他们被苗军斥候欢天喜地地迎到了连山遥面前,说清了天坑底下的故事。 听罢故事后,连山遥对着傅青舟深深一躬,说了一句话。 “傅大人,此时,我该以苗族最高礼节感谢您,但眼下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此事只能暂后——现在,我们要去向灵镜门诸弟子报丧了。” 报丧这件事,傅青舟本想自己去,但连山遥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知道,连山遥这是担心灵镜门那些人暴走,将这个麻烦的事扛到了自己肩上。 不过,傅青舟也没想着将这任务重新扛回,毕竟,眼下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办。 灵镜门那边,之后他还要亲自拜会一趟。 “玉长老就在前边帐篷。” 苗女将傅青舟领到地方后,恭敬道:“傅大人,请吧。” 傅青舟颔首,钻进了帐篷。 这营地原本没什么帐篷、全都是小楼,只是这次护阵被破,几乎整个万毒山的弟子都赶来救援,除了实力实在太弱小的年轻弟子外,可以说是全员上阵。 因此,营地里又多了大量临时搭建的帐篷。 帐篷中,玉长老原本坐在椅子上、低头翻阅着一本泛黄古籍,见到傅青舟进来,连忙放下书本,站了起来。 “傅大人。” 她冲傅青舟微微一笑:“上回幽竹洞一见、颇为匆匆,此时,才算是真正再次见面。” “好久不见。”傅青舟冲她轻轻颔首。 “如今,您真的是明剑阁大人物了。”玉长老含笑道:“命运之奇,令人惊叹——请坐吧。” 傅青舟在她对面坐下后,她才款款而坐。 “抱歉,傅大人。” 玉长老歉意一笑:“当年承诺要治好您的诡咒,此事却一拖而拖,始终未见成效。” “不……现在,我也不需要治了。”傅青舟低头看了一眼右手咒痕,随后抬起头来,笑道:“说正事吧。” “好。” 玉长老正色道:“傅大人需要我们万毒山做什么?” “两件事。”傅青舟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件事,花晓兰应该与您说过,我打算帮华兄建立玄盟,需要天下宗门参与,万毒山既是大延宗门之一,便也可前去参与竞夺。” “这是自然。” 玉长老轻笑道:“如今妖祟已除,我万毒山也当好生休养生息,听闻武林盟留下了巨量财富,我们自然也想分一杯羹。” “那便好。” 傅青舟微笑:“那就说说第二件事吧。” 说到这,他神色微肃:“我要杀慧觉。” “慧觉……” 玉长老的神色也凛然了:“他,便是破了护阵之人?” “不错。”傅青舟颔首:“此人原本乃是金蝉寺讲经首座,点亮了一枚玄星,如今不知是否又有突破……他已入魔,一心只想在天下制造大灾祸,必将其杀之!” “傅大人,需要万毒山帮忙?” 玉长老有些小心地问道:“可如今我万毒山人才凋零,早已没有顶尖高手……而江湖、朝廷中尚有至强者,为何不请他们?” “谁说不请了?” 傅青舟笑道:“这天下间的大高手 ,我每人都要去见一见。”听到这句话,玉长老稍松一口气。 “看来,傅大人已有安排。” 她微笑道:“不知道我们具体需要做些什么?” “响应江湖动员令,派些人前往中原、帮忙对付厄难僧众。”傅青舟认真道:“我知道,万毒山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死伤无数,现在让他们去做这些事,确实有些吃力,但……” 他直视着玉长老双眼,斩钉截铁道:“我现在,需要整个江湖的支持——不光是人数,更重要的是态度。” 玉长老目光微闪。 这句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是,这个江湖需要一个玄盟之主,那人将会是江湖上地位最高的人。 但眼下,真正在统领整个江湖的人,已然隐隐出现。 他只有武窍七境,顶多是个小宗门掌门、中等宗门长老、大宗门精英弟子的水准。 但是,他左脚踏在江湖、右脚却已踩进公门,而且那不是普通的公门身份,是明剑阁特使、是皇帝宠人! 现在,他手持大义、要杀妖僧慧觉。 为此,他要一个又一个大宗门站在他这一边……帮他、听他、由他。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让所有大宗门言听计从、任其安排,那他与江湖盟主,又有何差异? “明白了。” 玉长老轻声道:“万毒山会挑选一批弟子,响应江湖动员令。” “谢谢。”傅青舟笑了起来:“这样就足够了——不过,我还有件私事。” “您说。” 玉长老面色不改。 傅青舟笑道:“倒也不是多难的事,就是吧,咱们在天坑底下见到了一个石门,正是那石门抽取冥河、成阴泉水,造就了无数妖祟。” 他对着目光微凝的玉长老,平静道:“那石门上有不少符字,应是驱使石门的力量,如今那些符字已被花晓兰抹去,但……” “我需要她将这些符字重新写下,并且由贵宗研究出它们所有的含义,以及可能施展于其中的术法。” 听罢这个要求,玉长老瞳孔一缩! “傅大人。” 她语气稍冷:“您可知晓这有多危险?” “知道。” 傅青舟认真道:“因此,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是想劝您放弃的。”玉长老直白地说道。 傅青舟也笑了笑:“我是不会放弃的。” 烟鬼深眠之前,留下的信息太少太少。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关于冥河谷的信息,他必须用尽办法搜集。 沉默了一会儿后,玉长老轻声问道:“可以说说原因么?” “不太方便。” 傅青舟亦直言道:“当然,我说了这是私事,若您拒绝,我也只能另想办法。” 玉长老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说是私事,但他如今的身份人脉摆在这里,又怎么可能只是私事? 这小子先说公事、再聊私事,不也正是这个意思么? 更何况,偏偏有如此身份人脉的人,又只是个二十朗当的年轻人。 这种人热血一上头、非要做什么事,那搞出来的危险可太多了…… 妖祟、妖祟,若是再来一次,万毒山可就再也承受不住了。 “明白了。” 玉长老轻轻一叹:“此事,由我亲自来操持吧。” 傅青舟眉开眼笑,深深一礼:“如此,便谢过玉长老。” 玉长老无奈一笑:“当年万毒山算计你、利用你,你却不计前嫌……如今你又救万毒山一次,我们欠你良多,如今为你做些什么,也是应当。” 就在这时,帐篷外忽然传来一声喧闹声。 “几位前辈,不可入内!” 那是领傅青舟来此的苗女,她有些急切地喊道:“傅大人与玉长老正在议事!” “我们不管这些。” 说话的一名中年人,他的声音饱含怒意:“他带走了林掌门,便要对林掌门之死负责!” 第696章 面具下的他们 第696章 面具下的他们 傅青舟主动走出了帐篷。 他知道,是灵镜门的人来了。 掀开帐篷出去,外边赫然站着十二个戴着金属面具的人。 他们身上满是血污,不少人身上还缠着绷带、看上去伤得很重。 他们也是刚刚从战场上回来。 见到傅青舟,他们的目光同时投了过来,一股几乎可以凝作实质的杀意扑面而来! 当初傅青舟听华无影提过,这些灵镜门弟子,即使是实力最差的一个,也有灵窍六境。 而至于其中实力最强的那位“大先生”,极有可能已经到达灵窍八境乃至九境。 这样十二人同时投来杀意,即便是傅青舟,也瞬间遍体生寒、头皮发麻。 但他保持住了面色不变,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气。 “晚辈傅青舟。” 他对着这十二人抱拳一礼:“见过灵镜门诸位长辈。” “哼,我们可担不起!” 为首的大先生冷笑道:“你可是一句话就能叫万毒山俯首的明剑阁大人物!就连林掌门,也只能迫于你的淫威、拿命去拼!” 傅青舟眉头微微一沉。 随后,他对着这些灵镜门弟子再行一礼。 “诸位,是我将林掌门带走、没能带回来,此事,我确有责任,在此我向诸位……道一声对不起。” 傅青舟这一躬躬得很深,远远超过九十度,几乎是将整个后脑勺亮了出来。 “抱歉有何用?” 大先生身边一名中年女性亦在冷笑:“有本事,你……” “但是。” 就在这时,傅青舟忽然直起身子,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们说林掌门是迫于淫威、拿命去拼,我只能认为,你们是在侮辱林掌门。” “你说什么?”大先生面具后的瞳孔骤然一缩。 其余几个灵镜门弟子亦是赫然爆发出极强的怒意,其中还有人似乎想要冲上前来。 “语不惊人死不休。”帐篷旁,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的玉长老,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面带微笑。 她丝毫不怀疑傅青舟能解决眼下局面。 只不过……即使三年过去,这位年轻人还是如同当年一样,习惯用自己的热血、去擅长挑动人的情绪。 不那么成熟。 却也让他此前在帐篷中隐隐展露出的权风,淡然散去,重归赤朴。 “我说错了么?” 迎着灵镜门弟子们的怒火,傅青舟却依然平静,他沉声道:“你们认为林掌门慷慨赴死,只是迫于淫威?在你们心中,他会是一个愿意向权威低头、卑躬屈膝之人么?”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众灵镜门弟子全都怔在了原地。 “我会告诉你们,林掌门是如何逝去的。” 傅青舟缓缓问道:“前提是你们冷静下来——能做到么?要听么?” 短暂的沉默后,大先生开了口:“你说吧,我们可以做到。” 这一次,他的声音冷静了许多。 除却林望舒,这位大先生便是灵镜门众弟子的主心骨,他开了口,其他人即使分明还有怒意,也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好。” 傅青舟平静道:“我与林掌门的相识,也不过就在今日,但……” 他从三人乘小舟前往阴泉水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林望舒同时施展照玄镜、风雨小阵,直至自己化作虚无、飘然离世。 其间除了关于冥河谷、灵巫山等不必要提及的冗余内容外,几乎是连林望舒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傅青舟都详细说出。 整个过程中,灵镜门弟子们听得越来越沉默、头越来越低。 听见林望舒最后的遗言时,其中几人更是低声闷泣了起来。 “在林掌门牺牲自己的时候,我当时心中有一个念头。” 傅青舟叹了口气:“我认为,我不能再去妄自评价林掌门,他心中的境界远比我更高,甚至比我见过的一些玄星境强者还要更甚。” 他抬起头,望向那些灵镜门弟子:“在他最终逝去的瞬间,我甚至不认为他是死了,而是真正完成了一次超脱,羽化登仙。” “……傅大人,你很会说漂亮话。” 一阵沉默后,大先生沉声道:“你将林掌门离世前的一切详细告知,我们兄弟姐妹心存感 激。但今日我们前来,还是要讨一个说法。” “诶?!” 傅青舟还没说话,在一旁的苗女却叉起了腰、抹去方才听故事时偷偷流出的眼泪,怒道:“你们这些人怎的不知好歹!” 她不忿道:“林掌门何等英雄豪杰人物,为救天下万民、甘愿牺牲,你们却在这儿撒泼打滚!你们拉低了林掌门的气度!” “好了,小百。”一直沉默不语的玉长老轻声道:“让傅大人说。” “……”苗女气鼓鼓地退到了一旁。 傅青舟朝她投去一个感激目光,随后转向灵镜门众弟子:“那么不知各位,想要什么说法?” “灵镜门。” 大先生闷声道:“灵镜门靠着我们几人绝对是撑不起来的,林掌门已去,而傅大人你乃朝廷命官,有钱有人有资源,我们要你出地、出钱、出人、出力,替我们重建灵镜门。” 听闻此言,刚刚才闭上嘴的苗女更忍不住了,恨恨道:“果然就是撒泼打滚来要钱的。” 几个灵镜门弟子微微低下头,铁面具覆盖下,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傅青舟轻轻一叹:“为了替林掌门将灵镜门传承下去,不得不扮演这种市井泼皮,你们也不好受吧吧?” “……” 短暂沉默后,大先生也跟着一叹:“所以,我们其实可以不必这么做,是么?” “当然。” 傅青舟认真道:“灵镜门会传承下去,我说的。” “……对不住。” 大先生闷闷地说道:“我等兄弟姐妹十二人,除了在灵镜门外,从未被这世人善待过,遇到事便会先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因此冲撞了傅大人……” 他站了起来,其余十一人也齐刷刷跟着站了起来。 紧接着,他们在周围人微显惊愕的目光中,对着傅青舟深深一躬。 “唔……还算有良心。” 那苗女小百嘀咕着,忽然目光一转,望向了不远处正快步跑来的一个年轻苗汉,手中捧着一木盒。 “阿骄,你别过去!” 她拦了过去:“他们在谈事呢。” “那个,放他过来吧。”傅青舟却偏头笑道:“我喊他来的。” 苗女小百一怔,侧身放行。 却见那年轻苗汉来到傅青舟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傅大人,按您的吩咐,将衣服洗净了。” “多谢。” 傅青舟应了一声,从木盒中取出了一件水蓝色长袍。 见到这件长袍,众灵镜门弟子瞬间瞪大了眼! “这便是林掌门留下的衣物。” 傅青舟捧着那长袍,对他们道:“为他立座衣冠冢吧。” “……掌门!” 大先生的呼声中,有了些许哽咽。 随后,他竟是伸出了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这副铁面具伴随了他不知多少年,当他摘下面具时,便露出了下方那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格外苍白的面孔。 这是一个模样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应有五十岁了,若没有那占据了半边脸颊的刺眼“囚”字,也是个投入人群中便会不见的普通人。 但那个鲜红的刺字,便注定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最低等、最卑劣的存在。 随着他摘下面具,其余十一个灵镜门弟子也纷纷摘下面具。 他们中年纪最大的自然便是大先生,而年纪最小的,看上去不过只有二十余岁。 无一例外,每个人脸上都刺着鲜红的囚字。 那是罪族的印记。 他们本该去死、或被流放,但因有悔改之心、又有修行天赋,才被宁白眉送到了灵镜门,作为这千年传承宗门的新鲜血液。 “弟子,大江。” 大先生眼角噙着泪,对着林望舒那件长袍跪了下去:“恭送掌门。” 他跪下后,其余十一名灵镜门,自然也纷纷跪下。 他们各自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大江,二山,三铸,四月,五风,六云,七海,八天,九歌,十雨,十一花,十二梦。 江山铸月,风云海天,歌雨花梦。 江山如画、月光倾洒,风云浩瀚、海天无垠,欢歌逐雨、沐花浴梦。 他们的名字乃是林望舒所取,十二个字连成三个词,是壮丽山河、是广阔天地,也是热爱、是梦想。 他希望,这十二人能够去看这天地、去做自己。 “恭送掌门!” 十二人以头触地,大恸而唤。 夜空依然晴朗、不见雨云,但营地上方却忽然淅淅下起了小雨,温柔而平静,随微风而来,拂人衣角,随后顷刻便消散无形,只余些许淡淡雨痕。 第697章 庆典 第697章 庆典 次日午后。 万毒山苗寨大广场上,已堆起了一个巨大的篝火柴堆,熊熊烈火冲天跃燃,白烟盘旋而起、与云相接。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无数苗人们身着五彩斑斓的服饰、头戴银饰,着盛装,在广场上忙活着。 今日,有一场盛大庆典。 绵延无数年的妖祟大战结束,这一场庆典当然是必要的,就连山下那些寨子里的普通苗人,也都上了万毒山,参与到了大典之中。 当然,眼下大典尚未开始,一切仍在准备。 “今晚会很热闹。” 花晓兰与傅青舟并肩而行,微笑道:“你怕是要喝不少酒了。” “喝吧,都小事。”傅青舟打了个哈欠:“你身体如何了?” 花晓兰脸色仍是有些苍白,脚步虚浮、气息也略显飘忽,她轻吐一口气道:“好不了了,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 “华兄要是听了这话,怕是要狠狠三句话暖你一整天。”傅青舟调侃道。 花晓兰没太听懂这意思,但听他提及华无影,目光还是微闪。 “你们是好兄弟……” 她忽然低下头,放轻了语气,问道:“你应该很了解他吧?你说,他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傅青舟眨了眨眼:“咋了,想郎君了?” “傅青舟,你怕不怕今晚喝的酒里掺东西?”花晓兰抬起头,冷笑道:“我有三百种办法,能叫你生不如死!” 傅青舟啧啧道:“行了,你要老这样,华兄肯定被吓得不敢上山。” “!!!” 花晓兰闻言一惊,随后咬了咬嘴唇:“他真的……不喜欢我这样么?” “啊不是?”傅青舟也懵了:“你俩不是早就私定终生了吗?你怎么还担心起他不喜欢你了?” “这……” 被他这么直白地点破,花晓兰难得地红了脸,低头道:“就是会担心的嘛。” “噢,懂了。”傅青舟打了个响指:“异地恋,不奇怪。” “异地恋?”花晓兰眼中闪烁着疑惑,她没听过这词。 “是呗。” 傅青舟笑道:“你俩天天腻在一起的时候,有啥说啥、吵架也能马上哄好,那当然是蜜里调油——可现在一南一北分隔数千里,连话都说不上……” “之前你们又是内鬼、又是妖祟,你忙活不过来,没空多想,这会儿事都解决了,难免晚上睡觉的时候猜测华兄是不是和哪个他师妹一起练剑了呀?是不是收到哪位女侠的情书了呀?还是……” “你闭嘴!”花晓兰打断了他,狠狠瞪了他一眼。 “唉呀,没事的。” 傅青舟却不在意,摆了摆手:“华兄什么人你还不知道?玄盟大典后,他铁定要来你万毒山提亲。” “你、你都知道了!”花晓兰再次脸红,羞怯道:“他怎么,什么都、都和你说?” “诶?” 傅青舟一怔:“说什……噢!” 他恍然一笑:“华兄已经和你说要提亲了?哈哈哈哈~” 他在花晓兰的怒视中,大笑道:“那你还担心个屁啦,他说到肯定会做到的啊!” 花晓兰松了口气。 似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与羞意,她有些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所以,你要石门上那些符字做什么?不肯告诉玉长老,能不能告诉我?” “不能。” 傅青舟耸耸肩:“别问了,这事是机密。” 这事当然不是机密,但反正有身份顶着,就糊弄呗。 “机密?”花晓兰眨了眨眼:“可你与玉长老说是私事……懂了,不能再问了,是么?” 傅青舟哈哈一笑。 “有趣。” 花晓兰悠然道:“当年是我给了你明剑知世牌、叫你假扮密使,如今你竟真成了明剑阁大人物,与那李惊蛰、宁无妄平起平坐了。” “运气,都是运气。” 傅青舟笑道:“不说这些,你们这庆典,都有啥环节啊?” “不知道。”花晓兰应道。 在傅青舟的注视下,她才学着他的模样耸了耸肩:“真不知道,我比你还小两岁呢,都灵窍六境了,你以为我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除了帮着处理山中事务、便是修炼,其他的事,我从来不操心。” “ 比我还小两岁?!” 傅青舟大惊:“那你岂不是还未满十八!我靠,华兄畜生啊!”花晓兰:“?” 她正要发作,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声苍凉的高歌。 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几名盛装彩绘的苗族老者,正手持精美木雕手杖,围着那篝火缓缓行走,口中吟唱着晦涩复杂的歌语,玉长老与连山遥将军也在其中,他们二人算是年轻的人,其余的老者看着都有六十岁往上。 他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山川的力量。 随着这吟唱开始,周围苗人们悄悄聚了过来,开始跟着一同唱起。 站在傅青舟身边的花晓兰,也跟着一同吟唱而起。 傅青舟当然不会唱,不过他们唱的歌旋律很简单,听了几遍后,他便也跟着哼哼了起来。 这个简单的小仪式持续时间不长,很快便结束。 收尾的,是目前万毒山中地位最高的玉长老——她高举木杖、独自高唱了几个咒字,那火焰顿时猛然一跳,随即冒出一股浓烈青烟,那青烟似蛇非蛇、如龙如蛟,在空中盘旋成形,随后升至十数丈高处,最终散开。 这时,篝火周围已然密密麻麻围了无数苗人,见状,纷纷振臂高呼,很是兴奋的模样。 “这是唱福。” 花晓兰解释道:“唱福之后,腾起的龙烟越高、高旺,便说明将来族人们的生活越好。” 傅青舟心中想,那玉长老乃洞天级强者,随便施个咒术,不都能让那股烟腾起上百丈? 不过习俗嘛,也正常。 唱福之后,像是约好了一般,广场四周响起了悠扬的芦笙曲,年纪大一些的苗人们纷纷说说笑笑散去,广场四周已摆上了无数好菜好酒,这场庆典,看上去将会持续很久。 而青年苗人男女们,则忽然随着芦笙曲,一个接一个手拉手、轻盈地跳起了舞。 傅青舟:“?” “跳月。” 花晓兰冲他笑道:“年轻的苗人,以此示爱。” “示爱?”傅青舟瞪圆了眼孔:“不是庆祝战妖祟大捷吗?” “大战之后,当然要跳月,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花晓兰的笑容很平静,却又有一股苍凉之味:“死了这么多人,族里需要更多的夫妻、更多的孩子,更多的人。” 傅青舟微微一怔,随即洒然一笑。 就在这时,他肩头忽然被人轻轻一拍。 扭头一看,却是玉长老身边那位苗女?傅青舟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小百。 “怎么了?” 傅青舟一怔。 花晓兰掩嘴偷笑,悄然走了开。 “那个,傅大人。”小百咬着嘴唇,眼神却是热烈而大胆:“要不要,和我一起跳舞?” 傅青舟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不会,不会不会。” “没事的,我教你。” 小百眯眼笑道。 傅青舟尴尬地咳了一声:“其实,那个,我有未婚妻……” “没关系的。” 小百却眨了眨眼:“我知道你是大人物,我不奢求什么的,只要这一夜我们过得开心,就好啦~” 傅青舟惊了,都说苗女大胆,竟然这么大胆吗? “那啥,别了、别了。” 他不好意思地告饶:“我……是个很传统、很保守的人。” “噢。”小百脸上倒也没有多少失望之色,只是微微一笑:“那没事,但你别被我发现又和别的姐妹跳舞噢!不然我会生气的!” 说罢,她便背着手,蹦蹦跳跳走了。 傅青舟长松一口气。 “怎么样,吓了一跳吧?” 身后传来了夸叶的声音:“不过你其实可以试试的,她不会要你负责。” 傅青舟扭过头。 只见夸叶在他弟弟荆云搀扶下,拄着拐,缓缓走来。 “行了,别笑我了。”傅青舟白了他一眼:“瞎了一只眼、走路都费劲,满身绷带的,也要来?” “要来。” 夸叶笑道:“这次死了很多兄弟姐妹,要来送送。” 第698章 送灵 第698章 送灵 那些战死的战士,从昨夜至今晨,尸身都已纷纷入葬。 今日的庆典,既是为这些战士送灵,也是要让他们看一看,看看他们付出了鲜血与生命后,族内的亲眷、好友、后辈,将会过上好日子,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苗人相信,死亡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 夸叶端起一旁的酒杯,悠然道:“但其实我不信这些,死了就是死了,是件悲伤的事,他们怎么想我不管,我今日来此,便是要送他们最后一程……诶,你干嘛?” 他正要将酒杯递到唇边时,杯子却被人劈手夺过。 一扭头,正是他弟弟荆云。 “哥,你不能再喝了。” 他无奈道:“你还受着伤呢。” “学艺不精!”夸叶瞪了他一眼:“这是药制的酒,本就是治伤的!否则今日来了这么多伤员,都不喝酒的吗?” 说罢,他反手夺回酒杯:“去,再给我拿两坛子来。” 荆云闷闷地应了一声,扭头走了。 “这是治伤的酒?” 傅青舟将酒杯递到鼻子下闻了闻:“不对啊,这不就是普通果酒吗?喝了没感觉有治伤效果啊?” “骗他的。” 夸叶嘿然一笑:“当哥的,总不能给弟弟治了。” 傅青舟哑然失笑。 两人碰了一杯酒后,夸叶忽然问道:“你说,我这弟弟如何?” “性子闷了点、直了点。”傅青舟如实道:“但也有一点——他和另外两个同伴立了大功,可脸上看不到一点该有的骄傲,要么他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要么,他对这世间大多事都不感兴趣,做这些事,不过是同伴推着去做罢了。” “他成熟个屁。” 夸叶叹道:“你说得太对了,他自打成了孤儿后,就一直是这副恹恹的德性,前两年看上了卜薇那小姑娘,加上一春,三个人天天泡在一起,做啥事都是那小姑娘指挥。” “但是……” “但是。”傅青舟接过了他的话,悠然道:“卜薇那小姑娘喜欢你。” “唉呀,说这些。”夸叶咧嘴一笑:“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我没兴趣——但阿云这小子太敏感,他察觉到卜薇情绪后,便愈发沉默,现在快成一个只会跟人家后边汪汪叫的小狗了。” 这时,傅青舟余光瞟向荆云已从不远处拎着两坛酒走来,于是便冲夸叶使了个眼色,笑道:“那你打算怎么安排你弟弟?” 夸叶会意,头也没回,洒然道:“跟着你如何?” 来到他身后的荆云一怔,停住了脚步。 “跟着我?”傅青舟抬起头,看向荆云:“你愿意么?” 夸叶“这才意识到”弟弟站在后边,回头喊了一声。 荆云闷闷地坐了下来,放下酒坛,轻声道:“大哥怎么安排,我怎么做就是了。” 夸叶无奈地摇了摇头。 傅青舟却眨了眨眼:“荆云,你和卜薇、一春三人,这次立了大功,我确实也是想带你们进明剑阁的,你们知道,明剑阁下要成立一个新司,求贤若渴……” 明理司的名头,就是好用。 听闻此言,荆云眼睛一下子亮了。 夸叶假装看不见,悠然问道:“我倒也有听说,不是说,要在各地设分司么?那不还是在南疆附近做事?” “不会那么快的。” 傅青舟笑道:“我向皇上提了建议,第一批人才进京统一攻修大延律法,明理司相关事务也需要培训上岗,这周期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有余,有了第一批独当一面的人才,届时才会真正开始扩招、设分司。” 荆云的眼睛更亮了。这种少年心性,傅青舟再明白不过。 喜欢一个姑娘,当然就想与其一同学习、工作,朝夕相处……最好还要在他乡,如此方可互相依靠。 “那就这样吧。” 夸叶笑道:“你安排。” 说罢,他看了自己弟弟一眼:“怎么还不说话,难道你不愿意?” “愿意!” 荆云连忙应道,起身对着傅青舟一躬:“多谢傅大人!” “好好学、将来好好办事,比什么都重要。” 傅青舟微微一笑,看向一旁:“来了好多打扮夸张的人……送灵仪式是不是要开始了?” 夸叶也望了过去 ,啊一声:“是,是祭司们,阿云,扶我过去。” 那一侧,一群身着苗族传统祭司服饰的祭司,已排着队来到了广场中央。 此时已近黄昏,他们头颈上的银饰映着夕阳晖光、如黄金一般闪烁着,每个人都一手持铜铃、一手拖着彩绸,脸上涂抹着七彩图案。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放下了手中食物酒杯,欢歌蔓舞的青年男女们也停了下来,全都渐渐聚拢而来。 祭司们不声不息地,开始用手中彩绸搭建“桥梁”。 之前大篝火周围就有不少高耸的木架,傅青舟还不知它们是做什么的,如今却明白了,它们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彩绸被甩上了木架,它们交叠着、铺展着,在一个个木架间跨越,便好似四通八达的桥梁。 “魂桥。” 不知何时,花晓兰走了回来,站在傅青舟与夸叶身边,轻声解释道:“亡者英灵,会沿桥而行、去往新的轮回。” 搭建桥梁的过程中,祭司们不断摇晃手中铜铃,又点燃了一束束香火。 依花晓兰的说法,铜铃是驱邪避凶、保护逝者英灵免受邪恶侵扰;香火烟雾则是为逝者指引道路。 随着桥梁即将搭建完成,一些年轻苗人捧着一盆盆鲜花瓣、稻米,穿过了人群,人们自行伸手抓取一把,往大篝火堆里投洒。 这一次花晓兰没有解释,她只是抓了一把,同样投洒向火堆。 夸叶、荆云同样照做。 傅青舟当然是入乡随俗,跟着抓了一把,扔向火堆。 火堆变得越来越旺,祭司们的开始唱起一阵悠扬苍凉的歌谣,那旋律绵长婉转,就算傅青舟根本听不懂其中的内容,却也隐隐勾起了一抹凄然。 但这种苍凉并未持续很久,很快,歌谣便开始变得悠扬、激昂,整个节奏欢快了许多,苗人们的脸上也开始浮现出笑容。 “那些鲜花与稻米,会成为帮助亡者跨越桥梁的小船。” 直到这时,花晓兰才微笑道:“如今他们已经告别了这一世的亲族,与过往挥别,去向了新的轮回,有了新生。” 傅青舟恍然。 不过,他也听见夸叶在一旁窃窃低语。 “阿达、大树、小山、明秀、分哥……” 夸叶低声报了很多名字,听上去其中有男有女,与其他露出欢笑的人不同,他的神色颇为低沉悲伤。 念到最后,他才长舒一口气,轻声道:“一路走好。” 第699章 剑心不明 第699章 剑心不明 “大师兄好些日子没出来了。” 玄盟总坛中,几名弟子走过藏书阁,扭头看向那扇紧锁的大门,一名男弟子低声道:“门也锁了,饭都送不进去。” “是啊。”另一名女弟子感慨道:“真怕他累坏了。” 他们丝毫没有怀疑华无影是不是自己抱着那些秘籍吃独食。 “大师兄这是要将所有秘籍嚼碎了喂给我们啊。” 另一名弟子苦笑道:“其实我们自己也可以的啊……他何必如此?” “明天他要是再不出来,咱们就去叫叫门吧。” 方才那女弟子忧心道:“好担心他身体出问题……” “大师兄自己心里有数的。” 最开始说话的男弟子摇头道:“咱们还是抓紧筹备玄盟大典吧。” “知府大人也挺讲义气,最近派了好多人巡逻,再也没人上门来闹事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那些官兵看我们的眼神也有些凶……” “唉当兵的嘛都这样,别想这么多。” 几人说着话,渐渐走远。 藏书阁中,盘坐在地的华无影睁开眼,长呼一口气,神色有些无奈。 如之前相比,现在的他瘦了非常多,脸颊都有些凹陷进去,下巴上更是长出了一层胡碴,平添了几分成熟与沧桑。 但当他睁开眼时,那双瞳孔中却分明有一股明亮而凌厉的光芒。 “如何?” 角落阴影中传来江百川的声音:“悟到了么?” “没有,师尊。”华无影如实道:“你说的剑心明澄,我始终觉得差一层纱。” 这段日子以来,江百川对他可谓真正倾囊相授。 当然,并不是说之前江百川对他有藏私,而是华无影境界毕竟不高,教太多太深的东西,他也不可能学懂,作为一个好的老师,江百川知道什么是循序渐进。 但一段时间,他却似乎不管这些了,所有一切,全都一股脑塞给了华无影。 华无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这位疯了的师尊,就像是怀疑自己随时会死一样,急着将全部所学传授。 剑谱方面,江百川每日奋笔疾书,将藏书阁中没有来得及记录的剑谱通通写下,其中甚至包括从宁白眉那里学来的剑影分身之术,以及当初宁无书答应他、给予他的无妄剑。 而“道”的方面,也就是这所谓的“剑心明澄”,亦是他这几日重点教授之学。 他告诉华无影,知剑百术真正的内核并不是“术”。 所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知剑百术要求的,是在看尽千百剑谱之后、能够返璞归真。 而这一切的基础,便是要剑心明澄。 说得通俗一些便是——出剑时,不可有丝毫杂念。 无论你使的是哪一种剑术、无论你面对的是什么敌人、无论你手中握的是什么,于你而言,皆无差异。 你真正在做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依照你心中唯一的念头,出剑。 “不应该。” 江百川从阴影中走出,沉声道:“你的眼神已经足够凌厉、你身上的剑意已经足够凛冽,如今的你,即使面对武窍八境强者亦有一战之力,不可能悟不到。” 与之前相比,现在的他看上去状况更糟糕了。 他比华无影还要瘦太多,面皮发灰发黑,甚至像个骷髅,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灰败之气,但却又偏偏令人望之生畏、仿佛一只强大无比的病虎。 “真的悟不到。” 华无影却面色平静,坦诚道:“师尊您说,剑之一道,是谓一往无前、眼中无物,方可以剑为剑、以人为剑、以天地为剑……但,我却触不到‘眼中无物’之意。” 江百川皱了皱眉。 沉默片刻后,他说道:“对我出剑。” 华无影没有拒绝,他从满地散落的剑谱中站起了身,捡起了地上长剑。 轻呼一口气后,他闭上了眼。 待再睁开眼时,他一身剑意外放、几乎形成实质,震得周围空气一阵嗡鸣! 下一刹那,长剑已然递到了江百川面前。 他出剑的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 这是无比朴实的一剑,没有任何剑法、没有任何花哨,甚至没有真元灌注,就只是一剑而已。但江百川双眸中却分明流露出了不满神 色。 叮地一声,剑尖被夹在了他双指之间,再难寸进。 “你说得不错。” 他沉声道:“你根本做不到眼中无物。” 华无影无奈地收起剑,叹了口气。 “你心中杂念太多太多。”江百川皱眉道:“你究竟在烦心什么?” 华无影苦笑一声,欲念又止。 师尊疯了。 他时而失忆、时而又像什么都知道,有时会流露出极度暴虐的气息,有时又像往日里的师尊一般温醇。 但大部分的时间,师尊都是这样,心无外物、对外界的一切不知道也不关心,脾气不太好,但又似乎很耐心。 “大师兄,大师兄?” 就在这时,门外又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华无影微微摇了摇头,准备开口拒绝——他不想牵连其他人,自然没打算将江百川来此一事往外告知,过去这么多天都是这样做的。 在找到完美的办法、将信息传递至外前,他不打算做任何事,太危险。 但就在这时,门外之人却道:“是温知府,温知府找您!” 温知府? 华无影心中一跳。 他知道,恐怕是非去不可了。 玄盟大典日期越来越近,温仁俊作为知府,一定会紧紧盯着自己。 之前对方说过,若江百川不死,洛邑衙门便不会再保护玄盟,那么在大典之前,玄盟一定会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手段卑劣,却偏偏非常危险的江湖人们弄得一塌糊涂。 得去见他,可要怎么才能说服师尊…… 华无影还在琢磨要怎么开口,江百川却已摇了摇头。 “看来,你剑心不明的原因,在这。” 他说着,拂袖转身:“去吧,处理完所有的事,再回来。” 华无影一怔。 原以为是最麻烦的事,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自己可以走了? 但…… 他心中微沉,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段日子里,别的事不用考虑太多、也不用面对各种各样的麻烦,只需要沉心修剑,确实是华无影人生中极少最简单、最纯粹的一段日子。 快乐吗?倒也不算快乐。 可是,很轻松。 并且本以为已经堕入魔道的师尊又一次出现在身边,耐心悉心指导自己,要说心中没有一丝安慰,那是骗人的。 可是只要踏出这个门…… 就再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江百川在此一事,他也会向外汇报。 这段日子,便是他们师徒间最后的一段日子了。 “大师兄?” 门外之人又一次呼唤起来:“您没事吧?需要我们告诉温知府您没时间吗?” “不用!” 华无影终于开口应了一声:“你去告诉知府大人,我马上就来。” “诶,是!”门外的师弟应了一声,脚步声很快远去。 江百川此时,已然缓缓走入了阴影,只剩下一个模糊可见的轮廓。 第700章 拖延 第700章 拖延 “知府大人。” 华无影走进茶室,深深一揖。 温仁俊本坐在茶室里兀自泡着茶,听见呼唤,扭过头看了一眼,便猛地皱起眉、捏住了鼻子。 “你是无影?” 他蹙眉道:“怎么回事?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还一身馊味?你做什么去了?你几天没洗澡了?” “大人,先莫计较这些了。” 华无影反手关上门,阳光被遮蔽,他的神色也在背光处无法看清:“师……江百川,就在此地。” “什么?!” 温仁俊一惊,脸色瞬间煞白:“在哪?!” “大人莫惊。”华无影轻声道:“也莫放声——他此时的情况,较为特殊。” 在温仁俊惊疑不定的眼神中,他坐了下来,缓缓给对方倒起了茶,同时,开始讲述。 华无影是个很坦诚的人,既然要说,他自然就会将所有事情说过,不会有隐瞒。 从那日藏书阁备书、练剑,到江百川出现,一路说到江百川不放他离开、强行留他在藏书阁练剑,直至今日。 “他的精神并不稳定。” 华无影低垂着眼,黯然道:“在下认为,眼下是围捕他的最好时机。” “好啊,好!” 温仁俊听着,脸上惊疑之色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隐而不发的狂喜! 他压抑着这股喜意,接过华无影手中茶壶,主动为其倒起了茶:“贤侄,那么接下来,还要靠你。” 华无影低头看着渐渐添满的茶杯,问道:“知府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拖住江百川。” 温仁俊微笑道:“本官会用最快速度通知明剑阁,洛邑距京城不远,短则一两日,长则三四日,他们便将赶到,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届时,必将算你一笔大功劳。” “……” 华无影沉默着,没有说话。 “呵呵,本官知道,贤侄你心中定有不舍。” 温仁俊主动将身子向前弓去、拾起那杯茶,递向华无影:“但江百川已然不是过去的江百川,他如今还扮着你的师尊、教你剑法,也只是他记忆混乱所致。” “一旦他恢复记忆,立即又会变作那杀人不眨眼的魔人——届时,又会有多少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贤侄,此事,你义不容辞。” 华无影看着递在自己面前那杯茶,茶水微晃、泛着涟漪。 半晌后,他接过了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就像在喝一杯烈酒。 温仁俊脸上笑容愈盛。 当地一声,华无影放下茶杯,起身推门而去。 温仁俊今天本来是为何而来?不重要了,于他、于温仁俊而言,都不重要了。 只要捉住、或杀死江百川,其他的事,全都是细枝末节。 华无影知道,自己还有师弟师妹们要保护,还要扛着玄盟的未来,他还有一个梦想要去完成,一个当初师尊留给他的梦想。 那个白衣胜雪、温润如玉的师尊…… 嘎吱一声,藏书阁大门被他推开。 阴影中,江百川身体轮廓仍在,漆黑的轮廓高耸着,好似一尊魔像。 华无影反手带上了门,尽力让自己平静保持着平静:“师尊。” “你回来得很快。” 阴影中传来江百川古井不波的声音:“可以告诉我,温知府为何说,我是魔人么?” 华无影瞳孔猛缩! 他听见了! 自己与温知府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是啊……以师尊的境界实力,如果他真想听,又怎么会听不见? 铮地一声! 一柄破破烂烂、锈迹斑斑的长剑从阴影中递出,瞬间来到华无影面前!剑尖停在了他眉心前方分毫处,那冰冷锋锐几乎要刺进他脑中,一滴鲜血不知不觉渗出,但华无影却没有丝毫退让。 他只是凝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江百川。 江百川平举着这支不知从哪弄来的长剑,目光冷漠而暴戾:“无影,你背叛我?” “不,师尊……是您背叛了我们。” 华无影涩声道:“您真的,全都不记得了么?” 江百川蹙眉:“我应该记得什么?” “呼……” 华无影吐出一口浊气, 将心一横,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分狠辣:“记得什么?记得你又做武林盟盟主、又做细雨阁阁主之事!” “师尊,你一边扮演着君子、一边又杀了多少人!” “你教我们要做好人、要行善事,要引导这个江湖走向安宁、平和,你自己又在做什么?!” 他像是发泄一般,一边沉喝着,一边大步向前走去。 那抵在他眉心的剑尖,跟着向后退去。 “你骗了我们。” 华无影咬牙道:“多少人因为你家破人亡?你有考虑过我们么?你的这些徒弟们,都将你当神明一般敬仰!当你上了通缉令那一刻,我们也都要疯了!” “直到今天,庄师弟还在天天喝酒,他过去是滴酒不沾的!” “原师弟曾说要为你做传记,可是后来呢,一出幽狱,他便将自己倾注心血写了几年的书撕成了碎片!” “田师妹你还记得么?她是你收养的孤儿——可你还记得她为何成了孤儿么?她全家,都是被细雨阁杀手杀死的!师尊,是你下令动的手啊!你要她怎样渡过余生?” “你给了他们、给我第二次生命,但是后来,你又亲手夺走了这一切!” “我们踏入幽狱的那一日,便已经是死过一次了!而那一刀,是你捅的!” 说着,他眼中已含起了热泪:“师尊,是你背叛了我们!” 剑声微鸣,那是江百川收起了剑。 “……是,我?” 他低下头,声音在喉咙中打转,有些含糊不清:“我是武林盟盟主,也是细雨阁阁主?” 华无影抿了抿嘴,后退一步,默默看着。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也不太确定。 但至少,想拖延几日是做不到了…… 可他刚刚想到这,江百川忽然抬了起头,声音又一次变得沉稳:“无影,来,学剑。” “什么?” 华无影一怔:“学剑?” “不错,继续学剑。” 江百川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淡淡道:“你说的事,为师似乎有印象、又似乎记不起,但这不重要。” “这,不重要?”华无影喃喃道:“怎么会不重要?” “若那一切事,真是为师所做……那明剑阁追捕为师,理所当应。” 江百川伸手将自己杂乱的银发在脑后扎起,悠然道:“也或许,在教你剑法的时候,为师能记起些什么,随后逃离此地。” “为师知道,眼下我不太对劲——但不重要。” “无论我未来是成魔、是做鬼、是落入幽狱,至少现在,我仍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 他平静道:“知剑百术乃为师一生心血所注,不可失传。” 闻言,华无影眼中满是震撼,但终究还是回归了平静。 “明白了,师尊。” 他呼吸渐渐平息:“我们继续吧。” 第701章 天罗地网 第701章 天罗地网 “温知府,你确定,江百川就在城中?” 洛邑城门口,李惊蛰人刚跳下马,迎头便是一问。 在他身后,一众明剑阁密使正策马而来,气势浩荡磅礴,扬起大片烟尘,马蹄声并不齐整、亦无千军万马之势,但城门口一众守军却都有了无法呼吸的感觉。 亲自出城迎接的温仁俊被这么一问,脑瓜子一顿。 确、确定? 自己好像也没见过啊! 都是华无影自己说的啊! 李惊蛰看出了他的犹豫,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咱们收到你传信,千里奔袭而来,莫非你告诉本官,你不确定?” “岂敢、岂敢!” 温仁俊连忙低头道:“只是那江百川乃洞天五境,下官实在不敢靠近……此时,他正被其徒华无影拖延于旧武林盟总坛藏书阁中,三日来不见意外,应是……应是就在其中。” “哼。” 李惊蛰冷冷哼一声道:“若有差错,唯你是问!” 温仁俊额角渗出冷汗,一边擦、一边赔笑:“不会有差错、不会有差错,李大人,下官为您准备了接风……” “接什么风?你分不清轻重缓急么?” 李惊蛰又是一声训斥:“我先去看看,你在此等候,准备迎接宁楼主、洪统领,他们稍慢些,很快便到。” “洪统领?”温仁俊瞳仁一缩:“哪位洪统领?” “当然是禁军大统领。” 李惊蛰漠然看了他一眼,扭头道:“密剑阁密使,下马,随本官走。” “是!”一众明剑阁密使齐声应喝。 很快,李惊蛰便领着一大群密使轰然进了城去,留下温仁俊与他衙门里的差吏们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 “宁楼主、禁军大统领二位也来了……” 温仁俊脸上抽了抽:“这两位可是相剑师大人与洪元帅的儿子……这要是出了差错,咱这仕途,是要走到头了……” 他身边的师爷倒是硬着头皮宽慰道:“大人,往好了想,若真捉了江百川,您可就平步青云了……” “别废话了。” 温仁俊瞪了他一眼:“还不赶紧带些人迎……算了,牵马来,本官亲自去接。” 这一边,温知府又急又忙,那一边,李惊蛰已稳步来到了曾经的武林盟总坛外。 他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大牌匾,上书玄盟二字。 “玄盟……” 他冷笑一声:“口气不小,若未记错,姓傅那小子如今成天打着咱们阁里的名号、在江湖上拉人来此参加大典……” “指挥使大人。” 他身边一名密使小心翼翼道:“傅大人就是咱们阁里的大人,不用打名号。” 李惊蛰扭头瞪了此人一眼,这密使立即缩起了脖子。 今日惠风和畅,虽是冬日,但暖阳万丈,倒也不见寒冷。 “先探查周边情况,同时疏散百姓。” 李惊蛰吩咐道:“待大公子来此后,由他率排书楼于外围布阵,另外,他与洪统领来此后,第一时间带来见本官。” “是。”众密使行礼应和,随即飞快散开,转眼便消失在了周边楼宇街道之间。 不多时,宁无妄与一名三十岁出头、浑身甲胄的壮汉赶到,在密使带领下,见到了李惊蛰。此时,李惊蛰正手持一份绘图,拿着笔在上边勾勒。 见到二人到来,他沉稳地起了身:“大公子、洪统领。” 宁无妄微笑行礼:“李大人总是来得极快。” “这次,便要辛苦李大人指挥了。”那壮汉也抱拳道。 此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长着一张国字脸,按说该是个糙汉模版,但他五官却偏偏长得相当秀气,柳眉凤眼、挺鼻珠唇,若不是个高壮男儿,这张脸怎么也该属于个美女。 但这副不太和谐的长相,无论是李惊蛰、还是宁无妄,都早已看习惯了。 洪峙,禁军大统领——同时,他也是位世家子弟。 他是北疆大元帅洪若海独子。 其实,他本不该是独子,洪若海自婚配后,共诞下三子一女。 可除却洪峙,全都已死在了战场上! 这位洪峙,也是在十六岁那年便已入伍,亲自上沙场杀敌,二十岁出头时,已是北疆军中一名千总,立下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军功。 皇帝感念洪家满门忠烈、不忍洪家断后,一纸诏令,将洪峙调至京中、任禁军要职,他自己也在之后几年中,爬上了统领位置。 至于洪若海对于身边没有一个能完全信任的“子女”共同杀敌、大为不满,向宁白眉讨了个女儿当义女一事,这便是他话了。 这次围攻江百川、将他请来,除了他能使得动京中最强一批人——禁军,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他本身,也是个洞天境强者! “洪统领言重了。” 李惊蛰冲洪峙抱拳回了一礼:“敢问洪统领这次带了多少人?” “一百精锐。” 洪峙开口应道:“禁军不擅冲杀,但若用作坚守,当是无所畏惧。” “洪兄弟,你谦虚了。”宁无妄冲他笑道:“你可是北疆军里杀出来的,你不擅冲杀,谁擅长?” “咱们的妹妹,可比我厉害多了。”洪峙也笑了起来。 “好了,二位。” 李惊蛰却没有笑,表情极为严肃:“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江百川不知何时会察觉到我等、不知何时会出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他将方才手中那张绘图展示了出来:“方圆三里内百姓已尽数疏散,但为免惊动江百川,玄盟总坛内部无一人知晓我等到来。” “此时,那总坛外走动的百姓,已经全是我明剑阁密使。” “接下来,我会派几人随温知府进入玄盟总坛,用最快速度将里面的人带出、并在其中布下阵旗。” “在此之前,大公子,请您立即率排书楼众人布下大阵,需死死困住江百川,并保证他哪怕有余力逃跑、咱们也能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洪统领,请率禁军进入总坛,坚守藏书阁。” 说到这,李惊蛰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腰间刀柄:“本官,会亲自杀入藏书阁中。” “禁军,是我们的第一道防线。” “密剑阁诸密使,是第二道防线。” “排书楼,是第三道防线。” 他面目肃然,沉声道:“对手只有一人,但本官却用上了‘防线’一词,这不是灭自己威风,而是想告诉诸位……根据千方百晓楼与我明剑阁共同推测,江百川此人,很有可能……” “已点亮玄星。” 第702章 这不是洞天 第702章 这不是洞天 “他们来了。” 藏书阁中,江百川的声音缓缓从阴影中传来。 华无影也跟着睁开了眼。 与几日前相比,现在的他看上去又更加干瘦疲惫了一些,甚至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灰败之气,竟与江百川有些相似。 “对不起师尊。” 他叹道:“我还是没有悟到。” “你太年轻、心太乱,为师不怪你。” 江百川说着,慢慢站起了身:“为师毕生所知,已尽数传授于你,你还有大把年华可慢慢参悟,不必急于一时。” “是。” 华无影低头应道。 就在这时,藏书阁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细缝,楼外阳光洒了进来,照亮了华无影,也照亮了一半阴影中的江百川。 大概是太久没见过阳光,江百川眼睛有些不适应地微微眯起。 紧接着,一截刀尖从门缝中探了进来,挑开了门闩。 大门缓缓敞开,李惊蛰手提长刀,缓缓走进。 “江盟主。” 他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见。” 江百川整个人被阳光照着,那些枯燥的发丝、干涸苍老的皮肤细节,一览无疑。 他抬起头,深陷的眼窝下一双看不出喜怒的眸子。 “草民,见过李大人。” 说着,他微微一躬身。 但与此同时,他袖中也滑出了一柄长剑,握在手中,正是那柄破破烂烂、锈迹斑斑的剑。 见他握住长剑,李惊蛰微微眯眼,平缓地挽了个刀花,将刀横在了身前。 华无影亦是瞳孔微凝:“师……” “你出去。” 江百川看向他:“此间事,与你无关。” “你说过,明剑阁追捕你,理所当应。”华无影却没有动,只是慢慢站起了身:“那为何还要亮剑?” “我也说过,在教你剑法的时候,我或许能记起些什么,随后逃离此地。” 江百川淡淡道:“出去,你我师徒缘份已尽,从此之后再无瓜葛,再不走,我连你一起杀。” 华无影明白了,叹了口气,扭头看了李惊蛰一眼——此时,这位李大人已经站定在他身边。 “走。” 李惊蛰目不斜视,沉声道:“有些人不愿走,你去带他们走。” 华无影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开始后退。 在完全退出藏书阁之前,他对着江百川微微低头,没有说任何话,却又像什么话都说了。 大门慢慢阖上,最后出现的画面,是江百川与李惊蛰二人缓缓走近对方的画面。 “华无影,是么?” 一出藏书阁,华无影耳边便传来了一个低沉发问。 他扭过头,见到是一大群全身甲胄的禁军! 这些人个个手持长枪、缩在大门两侧,排成了长队,应是已将藏书阁围成了一圈。方才问话那人,甲胄分明更加华丽、个头也更加高大,摆明着是个将军统领,手中驻着一杆大枪,沉声道:“回话!” “是,在下华无影。” 华无影轻声应道。 “去议事堂。” 那统领自然便是洪峙,他淡淡道:“你有不少师弟师妹,他们不见到你不愿走,你去劝他们,否则一会儿打起来小心死伤。” 华无影应了一声,暂时收心、不再去管藏书阁里的情况,返身往议事堂方向快步走去。 大约走出百余步时,身后忽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他猛地回头,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藏书阁的房顶炸了开,无数秘籍书页漫天飞舞,李惊蛰从其中抛飞而出、身上洒出一片血雾,随后无数细小的锋利铁片从他身上呼啸飞出,在空中环绕飞旋。 下一瞬,江百川亦从炸开的房顶中飞出,有如魔神般高高举起了手中剑柄——他手中那柄破剑,只余下了一个剑柄。 但紧接着,那些重伤了李惊蛰的铁片便飞旋着向那剑柄聚拢而去,重新在江百川手中自行拼接为一柄完整长剑。 “喝!” 只听一声暴喝,洪峙已飞跃至江百川身后,大枪枪头有如耀日一般绽放光辉,重重砸下! 与此同时,地面上百余位禁军精锐,同时出手! 他们当然没有飞天遁地之能,却是人人举起了长枪、按动 了枪杆上的机关。 于是便见百余支枪头赫然冲天飞去,它们由锁链与枪杆相接,枪头破空飞天、向江百川刺去。 就连被重伤震飞的李惊蛰,也在半空中往自己嘴里拍了一枚丹药——他调整身形、落地之后没有半点犹豫,瞬间便又提刀再次杀去。 只一转眼,江百川身上便被无数锁链缠绕,身边环绕着洪峙、李惊蛰两大洞天境强者! 但他丝毫不见惊慌。 面对从身后攻来的洪峙,江百川背后竟然又“长”出了一只手,并作剑指、刺出剑意,瞬间便将洪峙肩头刺出一个血洞。 面对再次攻来的李惊蛰,他平静挥剑,李惊蛰举刀去挡,破烂长剑却自行碎裂分化、绕过长刀,又一次在李惊蛰身上削出无数血花。 至于锁链,自然也困不住他,他身周又出现了一个与他模样相似的模糊身形,挥动无形剑意、轻松且精准地将所有锁链斩开。 “剑影分身术……” 在地面上观望的华无影目光微顿。 “别待在这儿!”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耳边厉喝,却是一群神色紧张的密使疾奔而来,其中有人对他吼道:“赶紧走开!” 华无影收起复杂的心情,扭过头,不再去看,大步往议事堂跑去。 而这一边,那些明剑阁密使亦轰然冲向了藏书阁方向。 可他们还未靠近藏书阁,便见江百川挥洒出千万道剑意,生生将李惊蛰、洪峙,以及那百名禁军精锐逼退逼倒,无数人身受重伤,就连正在靠近的密使们也被荡得跌落在地。 江百川神色淡漠,仰首望天、身形一拔,便要冲天飞去。 但紧接着,整个玄盟总坛上方,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金色阵盘,它像个大磨盘一般轰然旋转着,洒下无数半透明半虚幻的黄符,向着江百川卷去! “神符百变阵。” 江百川一眼认出此阵,微微一笑:“明剑阁为了捉我,真是费了大力气。” 说罢,他身化剑光,猛地向上飞去、一边摆脱着那无数卷向他的黄符,一边用力撞上了那金色阵盘! 轰然巨响中,整个阵盘狠狠晃动起来。 “都上重手段!” 地面上,李惊蛰捂着伤口坐起,暴喝道:“他不是洞天!” 另一边,洪峙手持长枪、撑枪而起,抬头望着江百川,目光十分诧异,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这也不是玄星啊……” 第703章 唯我之道 第703章 唯我之道 “大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江百川竟然就在藏书阁?他们说您前几日在拖延他?”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华无影刚进议事堂,自己的师弟师妹们便一股脑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看得出来,其实不用他解释太多,师弟师妹们都知道了,明剑阁密使应是都向他们解释过了。 更何况,此时外边正打得天崩地裂…… 他正准备开口,便有一阵剧烈罡风轰然扫过,将议事堂所有窗子震碎,华无影立即返身、双指并作剑指,在身前一抹。 剑意荡开,在空气中化出滔滔水声,如绕指柔风,将罡风化去,护住了身后一众师弟师妹,只有一阵轻风扬起了众人衣角。 要说这约摸半月的苦修也不是没有效果。 虽然他并未突破七境,但对剑道的领悟早已上了不知几个台阶。 “回头再和你们解释。” 华无影有些疲惫:“所有人,离开这里。” “大师兄……” “相信我。” 华无影打断了还想问话的人,认真道:“江百川已经不再是我们师父,现在的他已入疯魔,不会顾及我等性命,大延朝廷缉拿重犯,我等不要碍事。” 说话间,又一股罡风扑面而来,他再次凝化剑意、将罡风荡去。 “快!” 他回过头,声音中带上了些许严厉。 “……是。” 一众师弟师妹不再辩驳,纷纷应是,向着议事堂大门外跑去,华无影与他们一道,却始终护在他们身前、面对着战场方向。 此时,大战已至最酣处。 江百川翱翔于半空,手中握着断剑剑柄,无数细碎剑片在他身周环绕飞舞,每一枚剑片皆凝化出一枚虚化剑影。 万千剑影绞在一起、宛如蛟龙,咆哮着在李惊蛰、洪峙等人身周来回冲撞。 百余禁军精英全都跃上了藏书阁房顶,在一声声暴喝中,他们双目渐渐红了起来,眉心也全都出现一枚血色印记。 一股浩荡磅礴的血气在他们之间流转,渐渐凝化成一个十数丈高、手持长枪的血甲巨人虚影! 兵术! 禁军久在京中、难有杀敌之机,为何能有如此强大的兵术? 只有一个解释——这些精锐,很可能都是洪峙从北疆军中带回来的! 他们早在沙场上杀敌无数,血气旺盛如沸腾之海、加之配合无间,方可施展如此强大的兵术! 他们修为境界不知几何,但能称精锐者,无不是修为实力极为霸道之人,以他们百余人血气凝聚的巨人,竟隐隐有着洞天极境的气息! 血甲巨人口中发出惊人彻地的咆哮,长枪向着江百川狠狠砸落! 与此同时,藏书阁外围方圆几百步,明剑阁密使们已站定好了方位。 “灵汲御霄,启!” 他们齐声喝道,双手挥舞,一支支阵旗飞出,稳稳落在了地面之上。 刹那间,天空中金色阵盘发出嗡鸣,与这些阵旗相应,无数虚幻黄符如雨般洒落而下,一部分环绕在了江百川身周、一部分则是落到了密使们周围,在他们之间游走。 于是,江百川身周开始出现大量灵虚白雾,这些灵虚在阵符的引导下,化作十道百道千道细细白烟,向着一众密使而去。而随着他们挥动阵旗、改变方位,那些灵虚白烟纷纷灌入李惊蛰、洪峙体内。 正护着师弟师妹们向总坛大门而出的华无影,瞳孔微凝。 他看懂了。 明剑阁密使们,这是在与大阵配合,将江百川周围的灵虚统统抽空、供密使们使用——或者说,他们想给谁用,就给谁用。 这天下修行者无论再强,都需调动天地灵虚——尤其是洞天以上强者,武窍、灵窍巅峰,便是已将身体开发到了极致,洞天境便是沟通此方天地、从天地间汲取力量。 而洞天之上的玄星,便是向着天外汲取力量了。 江百川再强大,一旦身边无灵虚可用,迟早也要油尽灯枯。 与此同时,那血甲巨人的大枪,也已砸落到了他头顶! 华无影呼吸一窒。 他说着与江百川师徒缘份已尽、说着江百川已入魔,但二十余载师徒情谊就如同惯性一般 ,怎么可能说停就停? 眼见昔日师尊将被杀死,他难免会有揪心之感。 但下一刹那,江百川的表现,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那游走咆哮的剑影巨龙,瞬间回到了他手中、在断剑上重新凝作长剑,被他荡向血甲巨人的大枪! 轰! 巨大的力量将江百川远远震飞,但他那一荡剑、却也绽放出了摄人心魄的万丈剑光,直将血甲巨人轰碎! 血甲巨人瞬间化作一股浓浓血雾散开,百名禁军精锐全都脸色一白、喷出血来,一个接一个倒地。 “这怎么可能?!” 李惊蛰惊愕不已:“已无灵虚可汲者,如何能使出这样一剑?!可为何我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玄星之力?” “他确实不是玄星。” 洪峙站在他身边,神色肃然无比:“父亲说过,曾有修行者探究过另一条修行路,那是越过玄星、直达无我神境的路,但那却不是捷径,而是一条自古无人可走的崎岖怪路,名为……” “哈哈哈哈哈!” 天空中,江百川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无知!尔等尽皆无知!天地灵虚、早入我身!我身既为天地、我心既为日月!” “此乃,唯我之道!” 他大笑着,用力挥动手中破剑。 霎时间,他化身为了一轮太阳。 只是这轮太阳散发出的并不是阳光,而是剑光。 不……也不是剑光,那是真真切切的碎剑! 无数细碎如砂的铁片飞散开来,向着李惊蛰、洪峙、禁军们、密使们……以及还未来得及离开玄盟总坛的华无影等人,狠狠刺去! 他没有说谎,对华无影、对其他那些昔日的徒弟,他没有半点留手。 一旦被这些碎剑刺中,无论何人,都会当场变成一蓬血雾! 能不能活,全看天命。 “不可!” 华无影瞳仁猛缩,大吼道:“停下!” 第704章 剑心明澄 第704章 剑心明澄 在江百川出事以前,江湖上的人提到他,都会竖个大拇指,尊称一声“百臂剑仙”。 何谓百臂剑仙? 一者为快、二者为博,他知天下千百剑谱,挥洒间双臂如化千百影,一道剑影可使一式剑,眨眼间便可使尽千百剑术,是谓百臂剑仙。 此等惊人绝学,也让他得到了“玄星之下无敌”的称号。 天下间,高手也好、庸手也罢,没人会怀疑他能否突破玄星境界。 一切,都不过是时间罢了。 甚至大家还曾津津乐道地猜测,江百川虽然年事不低,但会否有朝一日超越宁白眉,成为下一个天下第一? 可在他出事之后,再无一人希望他能突破玄星。 也……或许有吧,但那也是“主公”、是慧觉,是与细雨阁尊上站在一条线上的人。 他们本就是天下公敌。 细雨阁总坛一战,江百川逃之夭夭,数月不闻其声、不见其影,很多人都松了口气、但也在提心吊胆。 没有动静,便说明他状态不好。 但也有可能,他是在闭关突破。 直到今日,一切揭晓。 他突破了,却不是点亮了玄星,而是走了一条无人走过的怪路! 唯我之道? 唯我之道是什么? 李惊蛰心中闪过这样一个疑问。 下一瞬,密密麻麻的碎剑便穿过了他身体。 长刀竖立、刀气流转,明剑知世牌泛起黑光,在他身周凝作了一个虚幻盾牌,却也仅仅抵挡了三个呼吸。 鲜血在他身上炸开。 一旁的洪峙好不到哪去。 碎剑在他秀美的脸上刮出一道大口,随后像雨点般轰击在他甲胄之上,发出密集的叮咣声,他将长枪挥得水泼不进,巨大的力量却推着他不断后退。 可仅仅三四个呼吸的功夫,他双手虎口便已震裂,长枪轰然被击飞,身上铠甲也被掀断了几角,碎剑在他身上穿出血雾、将他掀翻在地。 洞天级强者已是如此,更莫论其他人了。 那百名禁军精锐,根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方才他们合力施展的兵术被破,本就全部受伤,此时被这细碎剑雨浇了个透,一个个发出痛苦呻吟、从藏书阁屋顶滚落砸落,不知生死。 稍远一些的密使们纷纷拔刀相抗,却也一个个被击飞了长刀、被贯穿了身体,哀号痛呼着倒地,像被收割的麦子一般。 就连天空中的金色阵盘,也在这些碎剑的轰击下裂开一道道裂缝,最后轰然炸开! 玄盟总坛外,包括宁无妄在内的一众施术者,一个个目中全都流下了血泪、嘴里喷出了血,闷哼着倒下。 这阵可怕的剑雨,也同样洒向了华无影、洒向了他身后那些师弟师妹们。 “不可!停下!” 华无影大吼着,下意识抬起了双手。 他没有挥剑,也许是来不及拔剑、也许是觉得拔剑无用,他只是徒劳地抬起手,护在身前。 但他护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后那些面色惶恐、惊疑不定的师弟师妹们。 这一刹那,时间仿佛凝滞。 昔日武林盟的弟子们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江百川。 曾经他们望向他,眼神中只有敬爱、崇拜。 但现在,有的只是恐惧、怨恨、闪躲。 也许在这一刹那,他们没有多少人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吧。 正如华无影曾在江百川面前喊出的事实一样,这些弟子们,早在踏入幽狱的那一日便死过一次了,那次,便是江百川捅的刀。 那么今日,再被他捅一次,又有何不同? 但有一人,不愿意。 有一人,害怕。 华无影在害怕。 江百川离开后,他不忍看着师弟师妹们流落江湖、受人白眼。 武林盟并不是江百川一个人创立的,很多人在其中出了力。 这座总坛搭建的时候,仅仅十来岁的他们,也每日在其中搬砖扛木、参与砌房盖楼。武林盟招纳各中小宗门入盟时,也是这些弟子们远走他乡、奔波千万里,一个个说服、喝了一场场酒,帮着调解了一件件事。 那些秘籍、那些财富、那些声望,也并不是江百川一人攒来的。 华无影比任何人都知道,师弟师妹们默 默在其中承担了多少。 要他们放弃一切离开、去做江湖上的流浪狗,他于心不忍。 于是,他拼命也要死死聚着他们、不让任何一个人走散,要将玄盟建起。 玄盟是谁的梦想?是江百川曾经的梦想吗? 或许是,但华无影建立玄盟,更希望的是将自己这些人不要走散,大家都能在一起、都能走得更远,去到大家年少时曾经瞻望、畅想过的那个未来。 现在也是一样。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害怕死亡。 身后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死。 但这场剑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如果可以,华无影希望……自己可以停下这场剑雨。 于是,剑雨便停下了。 或者说,只有他、只有他们身前这一阵剑雨,停了下来。 狂暴的碎剑剑雨仍在呼啸,但华无影身前的铁剑碎片却全部悬停在了空中,悬停在了他举起的双手前。 他惊愕地看着这些停下的铁剑碎片,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江百川饶过了他们。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不对——自己,能感应到它们! 他能感应到这些碎片上那属于江百川“一往无前、眼中无物”的剑意,但自己心中的某种东西,却在一点点侵袭它们、甚至吞没了江百川留在其中的剑意! “噢?” 天空中,江百川感应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了这边。 下一刹那,剑雨瞬间回拢,重新在他手中凝作长剑。 只是这一次,他手中的铁剑缺了一个口。 还有一些铁剑碎片、仍悬浮在华无影身前。 华无影心中一片明澄。 他在身后师弟师妹们惊讶的目光中,放下了双手。 那些铁剑碎片应声落地。 “原来如此。” 江百川目光微凝:“无影,这就是你的剑心。” “这就是我的剑心。” 华无影遥遥望着江百川,声音却极为冰冷:“您总说我心中杂念太多,无法做到一往无前、眼中无物——现在,我明白了。” “我走的不是你的路。” “你想要天下无敌,我想要的却是平安喜乐。” “我的剑心,是护亲卫友、心有所守。” 他这时,才抽出长剑,遥遥指向天空中的江百川。 地面上,无数人倒地,鲜血流成了泊,不知多少人在这场剑雨中死去。 江百川悬停于天空,神情漠然,如魔如鬼。 “江百川!” 华无影震声道:“为了天下安宁,有朝一日,我必杀你!” 其声如雷,撼动云霄! “呵呵……呵呵哈哈哈……” 江百川听着,咧嘴笑了起来,没笑几声,他口鼻中便淌下了鲜血,脸色也变得更加灰败苍老,很显然,这一场大战下来,他并不像看上去这般轻松。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仰起头,身形一动,向天而去,消失不见。 风中,只留下了一句冷漠异常的留音。 “我等你。” 第705章 掉转枪头 第705章 掉转枪头 夜晚,小客栈房间中。 “什么?江百川出现在了洛邑?杀伤无数?” 傅青舟收到明剑阁传信时,正在北上的路上。 苗疆事了,他又留了一天,处理了些杂碎小事,例如安排人送李倾去京城休养、安排李小月与李倾重聚,例如安排荆云等人去明剑阁“面试”,例如安排万毒山弟子响应江湖动员令……等等。 处理完这些事,他便准备离开南疆与蜀地、去找宁无书汇合了。 但未曾想到,这才上路没几天、刚在一座小镇歇脚,还没收到洪灾灾区的消息,却先收到了江百川的消息! “是。” 前来报信的密使无奈道:“如今指挥使大人重伤不起、排书楼主大人每日头痛欲裂,按阁中规章,需特使大人您回阁主持。” “我……主持明剑阁?” 傅青舟苦笑起来。 “是啊。” 这名密使脸上也满是无奈:“而且这一战,明剑阁中三成人员都参与了,死伤……也很惨重。” 傅青舟微微蹙眉。 这不应该啊? 密使每个人都有武窍六境打底,那么多人加上李惊蛰,还有禁军、还有排书楼宁无妄,这种阵势玄星级强者来了都要退避,竟然没能留住江百川? “他突破玄星了?”傅青舟脱口问道。 “……不是。” 那名密使轻声道:“据排书楼主大人称,江百川是走了一条唯我之道,与玄星截然不同,属下也不知其意。” 唯我之道? 傅青舟眨了眨眼,决定先不去想这些复杂的事。 “先说说死伤数吧,还有,具体有哪些事务需要主持?是否有替代方案?”他揉着眉心问道。 其实也不是他想推卸责任,而这些事他真的不擅长啊!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管理型人才啊! 更何况明剑阁里的事他根本不熟,这个特使都是宁白眉随意塞给他的,他懂个屁啦,真要去主持大事,怕不是要搞得一塌糊涂。 “是……死伤情况,很严重。” 密使汇报道:“李大人重伤不起,据太医估计,至少需卧床半月;宁大人神魂受创,太医正在寻找解决方案,在此之前,他无法阅读任何文字、无法思考任何事。” “另外,禁军统领洪大人全身经脉寸断、丹田受损,惊动了洪元帅,洪元帅信不过太医,已派人赶往京中医治。” “此次,我明剑阁中密使参战一百八十九人,死亡一百零三人,残废十九人,重伤三十六人,轻伤三十一人。” “排书楼参战九十八人,无人死亡,但所有人神魂尽皆受损,程度轻重不一。” “此一战后,阁内无论是后勤文书、抑或是执行任务者,人数全都大打折扣。” “如此严重的伤亡,仅在当年围杀龙大悲时有过……光是抚恤金便要赔一大笔,阁内资金分配需作调整。” 说到这,这名密使抬头看了傅青舟一眼:“无论是资金调配、任务人手安排,皆需有人主持……” 傅青舟头更疼了。 这密使自然也看了出来,无奈道:“至于替代方案,朝廷亦有章程——当相剑师、密剑阁指挥使、排书楼楼主全都无法主持事务时,若特使不出面,则会由枢密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共同暂代明剑阁事务,并由吾皇陛下亲自批阅大事决议。” “那就先走这个方案吧。” 傅青舟摊了摊手:“我真不太会管理,你们若有大事也给报给我,我会给些建议与想法。” “……明白了。” 密使应了一声,便要离开。 “诶等等。” 傅青舟出声道:“这次……华无影与其余江百川之前收的弟子,他们如何了?” “……他们,无事。”那密使应道。 傅青舟一怔:“无事。” “不错。”密使答道:“据在场同僚所述,华无影似有剑心明悟,于万剑丛中护下其同门,并举剑向江、声称必杀之而后快。” 傅青舟瞳孔一缩。 光是听这一句话,他便猜到华兄究竟经历了怎样剧烈的心境波动。 过去,他只是从别人口中听闻了江百川所做的事。 但这一次,他却是亲眼看着江百川杀人无数,甚至对着昔日的徒弟们下手!否 则,何来“护下同门”一说? 华无影的心,一定寒到了极致,才会对着江百川举剑、声称要杀之而后快。 “好了,我明白了。”傅青舟颔首道:“去吧,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们了。” “难免的。” 那密使苦笑一声:“不过还好,掌剑书院新一批师弟师妹们即将毕业,又能填进来不少人了。” 说罢,他便急匆匆转身离去。 傅青舟揉着太阳穴。 宁白眉啊宁白眉,发生了这么大事,你也不管? 究竟有什么事比这还重要,重要到让你堂堂天下第一不顾一切、也非要闭死关? “行了,人走了。” 他缓缓道:“出来吧。” “诶?你知道小爷藏在这?”赵皓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随后窗子被推开,他灵活地钻了进来,麻利地反手关上了窗。 “偷听明剑阁事务,该当何罪?”傅青舟淡淡看了他一眼。 “小爷没听。” 赵皓嘿嘿一笑,从耳朵里取出两枚棉花,弹走。 傅青舟翻了个白眼:“那我叫你出来,你又听见了?” 赵皓:“……”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你们千方百晓楼估计早就知道了。”傅青舟无奈道:“说吧,啥事?” “厄难僧众,全退了。” 赵皓伸了个懒腰,自行来到客栈里最舒服的太师椅坐下、跷起了二郎腿:“洪灾灾区原本有大量厄难僧众活动,你哄去的那些江湖人对付了一些,但他们还是聚集了不少信徒,前些日子,无书姐还在头疼这事。” “但大概是因为你在南疆做的事,让慧觉改变了策略……呃,也可能是他背后那位‘主公’改变了策略,厄难僧众,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不见。” 傅青舟眯了眯眼。 自己在南疆做了什么? 除却妖祟一事不说,最重要的,当然是将“圆照”洗白回了李倾,拔除了慧觉手下最得力的一名干将。 同时,还用德剑狠狠给慧觉神魂分身来了一下。 慧觉虽然卷走了佛衣,但受了那么一击,绝对伤得不轻。 没了圆照、他自己又受了伤,妖祟被荡平,洪灾灾区又有大量江湖人介入,慧觉的计划早已被搅得一塌糊涂。 “现在,我们暂时无法定位到慧觉。” 赵皓悠然道:“小爷给的建议是,既然江百川冒了头,那就先掉转枪头、对付他。” 傅青舟微微颔首。 江百川也好、慧觉也罢,都是同一条战线。 慧觉龟缩了起来,江百川却冒了头,既然这样,就先沿着江百川这条线查下去吧。 “你们千方百晓楼,查到他去哪了么?”傅青舟问道。 “……没有。” 赵皓一摊手:“但是,有个消息你应该会感兴趣。” 傅青舟眨了眨眼。 “咱们的华无影华兄,似乎很笃定自己要做什么事。” 赵皓缓缓道:“江百川逃离洛邑后,华无影忽然放着玄盟不管、马不停蹄往京城赶去了,没人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依小爷我对他的了解、加上他之前放话要杀江百川,我想,他多半是有主意的。” 闻言,傅青舟微微一怔:“华兄,他有主意么……” 微微思忖后,他眯起眼道:“这样,盯紧华兄、随时汇报他的行程,我马上动身去找他——另外,想办法通知无书姐,将此事细细告知于她,如何安排、由她决定。” 第706章 请剑 第706章 请剑 京城西北,石松胡同街。 华无影跳下马,喘着气,眼中满是血丝,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事实上,他也确实好几日不曾睡觉了。 自从需要拖延江百川、等待明剑阁等人前来围攻时,他便在藏书阁中几日不睡。 江百川逃离洛邑后,他撑着安排了一些事后,便也立即动身赶来京城,其间更是不食不眠、一路风尘。 如今,玄盟大典的筹备已被他暂时交由冯仁大师主持,其余师弟师妹们在筹备大典的过程中,也已将大战中散乱的秘籍重新拾好装订,开始研读了。 而自己…… 华无影看着眼前的宅院大门,目光沉动,随后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 他的掌心,躺着一枚铜钱。 他相信,谪先生当初忽然出现、安排了一次“缘遇”,绝非无缘无故。 那一次,他在谪先生的安排下遇见了唐娇,在那位南先生墓前见到了一位无名老者,一番交谈后,老者给他留下了一枚铜钱,称若有需要帮助,便到京城西北石松胡同街、找一个不挂灯笼的宅院。 眼下,华无影便已站在了这座宅院大门前。 他当然不傻,早就打听过这石松胡同街是什么地方。 大延朝廷里,几乎一大半高官要员,都住在此地。 或者说,这条街原本就是属于皇帝的,当有人当上了高官大员,皇上便会将这街上的宅子相赠。 当初那位无名老者,必是一名大官。 华无影眼下需要帮忙,他不知道一名大官能帮自己什么。 但谪先生既然安排自己与其相见,必有其因。 从小在武林盟中长大的华无影,非常清楚,谪先生一直是江百川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其重要程度丝毫不弱于冯、吴二位大师,否则也不会成为三门客之一。 谪先生刻意出手引导,一定是为了帮江百川。 当然,就眼下这种情况来看,杀了江百川,未必不是一种帮。 华无影心中想着,上前叩响了大门。 很快,大门吱呀打开一条门缝,探出了一个家仆的脸:“你谁啊?” 华无影欠身一礼,恭敬地双手递前,将那枚铜钱展示了出来。 “在下玄盟华无影。” 他轻声道:“此前与贵府主人有过一面之缘,前辈赠我一枚铜钱,言称若有需要、可以此上门求助。” 家仆低头看了一眼铜钱,脸色一怔。 “诶,这不是老爷最宝贝的花钱么?怎么到你手上了?” 他眼神一凛:“你不会是个贼吧?!” 华无影:“……” 他无奈地再次欠身一礼:“在下不是贼,若您不信,可将其取走、询问贵府主人。” 家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便将那铜钱取走,随后轰地一声关上了门。 华无影:“……” 这看门家仆,很负责任啊…… 很快,大门重新打开,家仆的头又探了出来,仍是有些狐疑地打量了华无影几眼,随即才道:“走吧,老爷有请。” “多谢。”华无影平静地抱了抱拳。 随家仆入府后,他微微一怔,以为自己进了一家书院。 府内绿树成荫,小径通幽,青砖铺就的路面略带岁月痕迹,古朴而沉静。 不仅如此,这府中还弥漫着一股子墨香。 “老爷。” 很快,华无影便听家仆唤道:“人来了。” 华无影向前望去,只见前头院子中央有一方池水,但那池水早已不再清澈透明,而是变得如墨般深邃。一名素衣老者正坐在池边洗着笔,边上摆着一案台,案上一张长纸,龙飞凤舞、写着大字。 “前辈。” 华无影眼睛一亮,认了出来——这老者,正是此前南牧之墓前那位。 他躬身一礼,诚恳道:“晚辈冒昧前来,有事相求。” “不急、不急。” 老者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的案台:“来看看,这字如何啊?” 华无影沉着气,来到案前。 这上边写了八个字,字体狂草、字字相连,辨字颇为艰难,他定睛认真看了出来,才分辨出这是八个字。 “丝缕纷繁,安者乃宁。” 华无影瞳孔一缩。 这八个字,像是一根撞钟槌,狠狠撞入了他心中那口钟,响起了空灵嗡鸣之音。 “年轻人,你能找到这儿来,想必多少也知晓老夫身份了。” 老者挥了挥手、屏退了家仆,悠然道:“那么自然,老夫也会查一查,当初取了我铜钱的年轻人,究竟是谁。” 华无影抬起头,目光平静,没有说话。 “华无影,江百川首徒。” 老者洗好了笔,轻轻甩着水:“江百川这次,可是闹了个大事啊……听闻,你说要杀他?” “是。” 华无影诚恳道:“此人已然入魔,视人命如草芥,他多活一天,便有无数人有如身处炼狱、不得安生,晚辈虽实力不济,却也想借力一杀。” “呵呵,借力。” 老者笑着从池边站起,悠然来到案边,与华无影对视着:“你还没回答老夫,你觉得这八个字如何?” “很好。” 华无影轻声道:“丝缕纷繁,安者乃宁……许多人追求安宁,喜欢往山里去、远离人烟,但真正的安宁者,哪怕手头有千丝万缕、有无种纷繁之事,只要心定如水,自然也烦扰不到他们。” “说得不错。”老者微笑:“你如今千丝万缕缠身,也疲惫得随时可能昏过去,但你眼神的安宁,是老夫生平之所仅见。” “这说明——你笃定心中所行之事,虽有杂事、却无杂念,这很好,即使是老夫也未必能做到。” 闻言,华无影轻轻笑了笑,低下头,口中未称谬赞,那便是应下了这一句话。 剑心明澄之后,他确实已经做到这了一点。 无论有再多杂事,也烦扰不到他了。 “自我介绍一下。” 老者忽然道:“老夫,闫屹东。” 华无影先是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连忙后退一步,抱拳一礼:“原来您是内阁首辅大人!” “大人小人,都是虚名。” 闫屹东呵呵一笑:“不得不说,咱们呐,是真的有缘。” 华无影抬起头,目光微疑。 “当初相遇一事,便不多说。”闫屹东拾起桌上那幅字,兀自端详着,悠然道:“不久前,有人送了老夫一柄剑,可老夫自认为配不上它,于是便将其封供而起、待有缘人来取。” “如今才过不久,你便上了门,要老夫相助杀人。” “你心如水镜、通澈无垢,又心怀他人、不为私己,可谓侠士、义士。” “剑者、兵也,剑乃杀人器、亦为侠者兵——老夫一介文官,能帮你的也只有这柄剑了。” “来吧,年轻人,随老夫同去请剑。” 第707章 赎罪 第707章 赎罪 大延西域,余山省,白增城。 西域本属方黍国,国土虽小、国力却不弱,三番五次进犯大延,彼时大延西方山高路远、地广人稀,一度曾被方黍蚕食十余座大城。 近百年前,洪家前两任家主洪堤一杆长枪、携三千重骑十万精兵,不仅打退了方黍大军,更是一路杀入其都,将其国王斩杀于王座,又随意选了位听话的王子,立为新王。 从此,方黍国便成为大延附属,兵马全解、仅留王宫近卫,每年上供巨额财富。 此后不到二十年,方黍国力衰微,傀儡国王积郁成疾、病死,其二十年里未曾留下一儿半女,方黍国陷入内战,大延再次派兵介入。 这一次后,方黍国国再不国,它被分裂成了两个省,一为余山省、二为西朔省,从此并入大延,二省并称西域。 此时,余山省、白增城一间小屋中,正传来歇斯底里的喊叫。 “你不是要赎罪吗?!” 这声音来自一个干瘦男人,他对着盘坐在几步外、面色平静的年轻人吼道:“那你就去将我所有仇人杀了啊!杀人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 吴厌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淡然道:“我不杀人了。” “你不杀人,你来赎什么罪?!” 干瘦男人快崩溃了,他双手十指在本就不多的稀疏头发上抓着,两眼都是血丝:“你们细雨阁杀了我全家,全家!现在你要赎罪、又不帮我杀人,你来做什么?!你还不如不来!” 吴厌却仍只是摇了摇头,平静道:“不杀人。” 不远处,朱梅抓着一把葡萄干,美美地吃着,一双大眼滴溜溜地在两人之间打转。 这种场面,她早就见过不知多少回了。 这几个月来,吴厌带着她一路赎罪,碰到过太多这种事。 细雨阁出任务,自然是因为有人下单。 下单原因或许千奇百恨,仇杀、情杀、利杀……但无论如何,只要任务完成,那么被杀者的亲朋,自然便新生了一桩仇。 冤冤相报,便是此意。 仇冤,自然要以仇冤去报,因此吴厌寻上门时,对方大多都会要求他去将仇人杀死。 可是……他已经不再杀人了。 每到一个地方,吴厌会先按傅青舟的要求,看看对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当确定对方是好人后,他便会找上门,问三个问题。 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他们死后你是怎样想的?你受到了怎样的伤害?究竟要怎样,才能补偿你的伤痛? 这也是当初幽狱中,傅青舟提的三个问题。 接下来,吴厌与朱梅往往便要听一个故事。 例如眼前这个干瘦男人——他全家都被细雨阁杀死,而他活下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当时他的仇家,要他尝尝亲朋尽丧的痛苦,因此故意要求留他一命。 他哭诉了快两个时辰,将自己与仇家的故事翻来覆去说了很久,最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杀了仇家。 接着,便听见吴厌说:“不杀。” 后来,都是怎么解决的来着? 朱梅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忽然目光被桌上一块烤馕吸引,立即放弃了思考,伸手抓起便往嘴里塞去。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杀……” 干瘦男人本已哭干的眼睛里再次淌出泪水:“你不杀,你来做什么?我原本都忘了,我都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了,也开了自己的店,无非就是、就是做梦时,会、会……你为什么要来……” “杀仇人,没用。”吴厌语气依然稳定,稳定得像一潭永远不会波动的水:“我试过。” 干瘦男人没有接话,哭得一抽一抽。“刚开始,我帮他们报仇,杀人。” 吴厌继续道:“见到仇人尸身人头,他们确实很开心,手舞足蹈,但没过多久,他们就死了。” 干瘦男人闻言,下意识止住了哭声,一怔:“死了?又被仇家的朋友杀了?” “没。” 吴厌淡淡道:“自己死的。” “自杀?”干瘦男人又问。 吴厌却仍是摇头:“没有自杀,就是活不下去了。” 干瘦男人瞪大了眼,眼角还是未干的泪痕,一脸疑惑懵懂。 “我也不懂。”吴厌平静道:“杀死他们的仇人后,他们过得反而不如从前了,人没了精 气神、做事没了念想,一个个变得恍恍惚惚。” “有人天天去庙里磕头,饭也不吃了、觉也不睡了,最后上山时自己从阶梯上滚了下去,摔死。” “有人成天抱着家人灵牌说话,又哭又笑,最后反而发了疯,自己走进河里淹死。” “还有人,做饭时走了神,将老鼠药洒进了锅中,把自己毒死了。” 他歪了歪头:“这应算不得自杀。” 干瘦男人完全懵了。 半晌后,他才涩声问道:“都、都死了?没一个活的?” “也有。”吴厌点头:“至少在我离开时,没死,但也活得不好。” “为什么?”干瘦男人一脸迷茫:“明明报了仇,为何反而活得不好?” 吴厌摇头,他显然也不清楚。 会不会是自己选人的方式有点问题? 他也不太确定。 好人……自己挑的,都是好人。 什么是好人? 与人为善、勤勤恳恳、声名温良。 即使有了血海深仇,他们也依然是温良的好人,努力过着自己的日子。 就像眼前这个干瘦男人一样,在意识到自己拿仇家没有办法后,他甚至没有想过再去反抗,只是隐忍地将这口血仇吞了下去,甚至开了自己的小店,每日努力挤出笑容、迎来送往,像条狗一样活着。 是不是这样的人,在原本已经决定埋着脑袋活下去之后、又忽然大仇得报,才会变得活不下去? 吴厌不明白,他完全不懂人心,自然想不通这个问题。 他看了朱梅一眼,朱梅奋力啃着烤馕,冲他眯眼一笑。 “我是来赎罪的。”他转回头,看向干瘦男人,淡淡道:“所以,在意识到你们会死后,我就不帮你们杀人了,这样不是赎罪。” “我会用我的办法,来赎罪。” 闻言,干瘦男人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让你自己选。” 吴厌悠然道:“我只是不杀人,不是不出手。” 第708章 学剑 第708章 学剑 白增城外,小龙山。 此地山上有一江湖宗门,名为通天宗。 名字起得很大气,山门也很气派,楼宇高耸、错落起伏,从山下看去,仿佛千年苦刹。 但其实,这是个很小的宗门,只不过其宗主乃方黍国王族、库留财富,方才有了这般气派。 方黍国虽早已国力衰微而亡,但那笔对旧国来说难以维系营生的财富,只要割出一小笔,便足以让其皇族子弟几代富黍得流油。 “他们少宗主,当年看上了我媳妇。” 干瘦男人低着眉眼,涩声道:“凡夫穷民,生得漂亮好看,便是招致不幸的根源。” 朱梅站在他身边,眨着眼,并不理解。 不过,她也不需要理解,因为吴厌喊她了。 “阿梅。” 吴厌的声音从阶梯上传来:“来看。” “噢,好!”朱梅应了一声,提着裙角,蹬蹬蹬跑了上去。 干瘦男人咽了口唾沫,眼中流露出一抹期待,也紧跟而去。 阶梯尽头、通天宗山门门口,吴厌提着一根尖头细铁棍,慢慢向前走着。 两名手持大刀的通天宗弟子,正满脸紧张地缓缓后退。 他们身上有数道血痕,衣物破破烂烂。 “师弟,快、快去喊人!” 其中一名弟子颤声道:“我、我顶着!” 另一名弟子咬了咬牙,扭头便跑。 吴厌就像看不到一样,继续提着铁棍向前走去,一点点逼着仅剩下那名弟子后退。 “哥哥,妹妹来了!” 他身后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那是朱梅终于赶了上来。 吴厌回头,冲她露出一个温柔笑容。 这一回头,在那通天宗弟子眼中便是卖了破绽,对方目光一亮,提着大刀便劈了过来! 可吴厌却像后脑长了眼睛一般,手中铁棍倏地挑起,准确无误地点在了对方大刀根处,这一刀刚刚挥起,新力而生、劈势未起,这一点,恰恰点在了对方最难受之处,震得那弟子硬生生吞回了自己一身力量,猛地后退数步,脸色变得如同猪肝一样。 “看明白了么?”吴厌问道。 朱梅歪着头,眨了眨眼:“这是第二招?” “是第二招。” 吴厌勾着嘴角道:“那你说,要败他、却不杀他,该用哪些招?” 自打京城出来后,他便在努力教朱梅剑法,朱梅痴愚,但只要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总是能学会的。 “唔……”朱梅被问到了,眉头蹙得极紧。 那通天宗弟子脸色更难看了,大喝道:“贼人!竟如此看不起人!” 喊罢,他又一次提刀砍来。 这一次,他面露狠色,却是砍向了朱梅! 吴厌面色不变,再次挥棍,同样还是方才那一招,仍准确无误地打了在刀根处,震得这名弟子又一次后退数步。 紧接着,他竟将铁棍塞到了朱梅手中。 “你来。”他说道。 朱梅神色有些紧张,却也莫名有些雀跃。 她像是个拿到了玩具的小孩一般,提着铁棍,小心翼翼地向那名弟子走去。 那通天宗弟子脸色臭到了极点,似是受到了天大侮辱,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又一次挥起了刀。 他的刀法十分普通、远称不上精妙,但此人应有武窍四境修为,挥刀时身周隐有风声啸啸,那股旋然巨力对于真正高手来说有如玩闹,但对普通人来说,却是远不可及的强大。 朱梅的身上,没有灵虚波动。但面对这样一刀,她却似乎并不害怕,而是紧盯着对方,与此同时,吴厌在她身边飞快地念了一段词。 “旋身递步,迈步三尺半;侧身劈刀,手长近二尺;刀自左上向右下,刀长四尺,斜倾四分,应去何处?” 他这段话念得非常快,快到旁人几乎没可能听清,对方的刀刚挥起,他便已念完。 可朱梅眼睛微亮,她分明是听清了。 不仅听清了,还给出了答案。 “这里!” 她应了一声,手中铁棍猛地刺去! 这是与方才吴厌挥棍时,完全相同的一招,也是他们口中的“第二招”。 复杂的东西,她学不会。 因此,吴厌是早已将自己一身剑招拆散了、揉碎 了,分解成了最基础、最简单,却也最复杂的方式,教给了朱梅。 每一次出手,先拆解对手的动作,把它变成最本质的算术题,得出结论,然后在几个剑招中选一个最合适的,刺过去。 如此费心费力、笨拙到了极点的教法,也只有吴厌会这样教、只有朱梅肯这样学。 那通天宗弟子大刀挥到一半,便看见那根铁棍轻飘飘地递了过来,那刺棍的女人脚步虚浮、手法飘忽,没有半点学武痕迹,恐怕连一窍都未曾打开。 “这是你们自找的!” 他脸上露出狞笑,大刀狠狠砍下! 但下一瞬间,他的笑容便僵滞在了脸上。 他亲眼看着,自己手中的刀飞了出去,随后,手腕处的疼痛才传来。 那飞溅的鲜血、手臂处传来的无力感,让他有些疑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答案很简单,朱梅不会武,因此她刺出的每一下,都是全力而为,并且……她是严格按照吴厌所教出手。 这也意味着,吴厌此前教学式的两剑,都是刻意收了力的,不仅收力,甚至出手位置也有了偏移,只是打在了刀上,将真正的目标位置留给了她。 于是,她这一剑准确无误地挑断了通天宗弟子手筋! “好耶!” 看着对方满手鲜血、一脸苍白地跌坐在地,朱梅开心地跳了起来:“哥哥,妹妹刺得好吗?” “好,很好。”吴厌笑得更温柔了。 他拿回了那根铁棍,揉了揉朱梅的头,回过头、看向干瘦男人。 干瘦男人早也跟了上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他早也看出这女子是有些痴傻了……这样一个痴痴傻傻、不懂修行的女人,也能打败通天宗弟子? “让你带的刀,带了么?” 吴厌问道。 干瘦男人一惊,连忙点头,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水渍斑斑的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了一把……菜刀。 菜刀刀锋闪着寒光,还有些潮湿,显然是刚刚沾水磨过刀。 “我说过,让你自己选。” 吴厌淡淡道:“当初雇人杀你全家的,是通天宗——同样,我会让他们每个人,都变成这样。” 说着,他对着那跪倒在地的守山弟子一挥棍! 这一次,他的出手再不是平平凡凡地一刺,而是快到无人能看清! 刹那间,弟子四肢炸出数蓬血花、发出一声惨叫! 不到一息,吴厌连刺数剑,挑断了他所有的手筋脚筋,此人立即软软地瘫了下去,眼神怨毒无比,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师父他们一定会杀了你们!一定会!你们死定了!” “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杀他们。” 吴厌不理他,对干瘦男人说了这样一句,便一手牵着朱梅、一手提着铁棍,向通天宗内走去。 此时,通天宗里的救兵也赶来了。 三四十个年轻弟子冲在最前头,还有一些中年人跟在后边,人人手中都提着大刀,一个个面色阴沉无比。 白雪茫茫里,站在所有人最后方的那人,是个看着已过古稀年岁的老头,他一身皇族般的华丽绸衣,目光高傲而冰冷,居高临下,远远立于台阶之上,俯视着一切。 第709章 不该惹的人 第709章 不该惹的人 嘶啦! 华丽的锦袍绸衣被铁棍尖头撕开,血沫飞溅,溅满了老者的胡须、在雪地上洒出了一幅红色山水画。 通天宗大殿门口,吴厌面色平静地将铁棍架回了肩头,伸手抹去脸上伤口的血。 在他身后的大殿阶梯下,跪躺了一地的人,全都是通天宗弟子。 正如此前所说,他们全都被挑断了手脚筋,一个个瘫软不动、身上满是鲜血。 他们有的人还有力气叫骂,但更多的人却是害怕到颤抖、头也不敢抬,还有人已经哭出了声。 吴厌自己也受了不少伤,身上身下至少十多处刀伤,衣物被砍得条条缕缕,皮肉外翻,很是渗人。 当然,无论是他、还是朱梅,早已见怪不怪。 “就、就是你!” 这时,干瘦男人瞪着血红的眼走上了前,指着那老者,狠狠骂道:“就是你,纵容幼子行凶!” “咳、咳咳……” 老者咳着血,却根本不看干瘦男人,只是凶狠地盯着吴厌:“细雨阁杀手?” “没有细雨阁了。”吴厌淡淡道:“我叫吴厌。” 老者却好像没有听清,他惨然笑道:“是有人请你们来,来灭我们么?是、是他?” 他看向干瘦男人:“老夫怎……怎么不知,细雨阁做任务,还、还带雇主?” “没有细雨阁了。” 吴厌很有耐心,只不过这次声音大了些:“我叫吴厌。” 老者眼神有些茫然。 这时吴厌才注意到,对方耳孔中淌出了血……是了,方才乱战中,自己好像戳聋了老者,就算没聋,多半也听不见东西了。 于是,他不再说话,只是转向干瘦男人:“当初下单的人应是他,但你真正的仇人,是他儿子。” “是!” 干瘦男人瞪着眼,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那些人被他一瞪,全都低下了头,唯恐被盯中。 他们虽然不太记得这人,但大多已经弄明白了——这是他们通天宗欺压过的人,现在找来了一个厉害帮手。 过去,通天宗在白增城周遭确实作了不少恶事。 他们的宗主乃方黍国王族后人,即使如今方黍已灭,但大延多少还是会愿意稍微照顾一下这些老土著——毕竟人家在当地扎根数百年,西域又山高水远,地方上的管理多半还要依仗人家。 因此,通天宗无论商产、田产,都极为富裕。 他们所谓的弟子,其实也多是自家亲朋晚辈。 说是江湖宗门,可实际也就是一群陪着旧王族后人扮演开宗立派过家家的人罢了。 江百川出事这么久,他们连细雨阁倒了都不知道……一个如此气派的宗门,却被吴厌一个武窍六境杀穿,可见他们也确实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一群土皇帝养的纨绔。 这些人作过的恶太多,多到当地知府都有些为难了,所以他们才会时不时请些杀手组织帮忙下黑手。 可没想到,今日却招致了如此“祸事”。 “就是他!马启阅!” 忽然,干瘦男人眼睛猛地一亮,大步往人群中冲去,很快,向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奔去。 那名叫马启阅的男人一直缩着脑袋躺在人群里,被叫出后,明显惊慌了一下。 但他毕竟是个修行者,当干瘦男人靠近他时,即使他手脚筋尽断,却还是在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身上爆发出一股力量,凭空跃起、张开了嘴,向对方喉咙咬去! 干瘦男人大惊,下一刹那,尖头铁棍擦着他的脸掠过,狠狠刺中了马启阅肩头,在此人的惨叫声中,将他重重钉入一旁大殿木柱。“啊啊啊啊啊!” 马启阅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周围其余弟子个个听得心惊肉跳,再不敢抬头。 只有那宗主老者,他见着这一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吾儿有血性!有血性!不愧为方黍真龙之后!哈哈哈哈哈!” 与此对应的,则是马启阅在惨叫后,发出了凄厉的求饶声。 “我错了,我错了!饶我一命吧!求求你们饶了我吧!你们要什么,我都能给啊!” “我要什么?!”干瘦男人抽出了那把菜马,狠狠怼到了马启阅颈边,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了起来:“你杀了我全家!” “杀,杀……” 马启阅的脸因为痛苦而挤成一团 、满头大汗,此时却不得不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方、方便说说,是,是哪一家吗?” 他害人太多,根本记不得干瘦男人是谁了。 干瘦男人瞪红了眼,却是露出一个惨然无比的笑容:“你,不记得我了?” 马启阅不敢答话,只是赔笑。 干瘦男人终于忍不住,用力挥动菜刀,但却不是砍向对方脖颈,而是在对方胸口前拉开了长长一条口子。 马启阅惨叫一声。 咣当。 菜刀落地。 砍完这一刀、听着这一声惨叫,干瘦男人却忽然惊恐了,他下意识扔掉了菜刀,后退了两步。 吴厌面无表情地看着。 这时,朱梅已凑到了他身边,呆呆地问道:“哥哥,他为什么,扔刀?” “杀人,并不容易。” 吴厌平静道:“即使是细雨阁杀手、自幼学习杀人,也需过心关——尊上与黑笠人曾说过,同类相弑、乃违天之大道,一个没杀过人的人,能这样砍一刀,已经很不容易。” 朱梅歪着头,似乎不太理解这话里的意思。 “我、我……” 干瘦男人颤抖着看向吴厌:“我下不了手……” 吴厌淡淡道:“那就不杀。” “可是,我还是想杀了他们。”干瘦男人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都到了这一步!他们若是不死,我怎么办?” 吴厌没有说话。 “我、我能请你帮忙吗?”干瘦男人颤抖地作出乞求姿势:“杀了他们,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 吴厌开口,正准备再强调一遍、自己现在不杀人的事实。 但他还未说话,那马启阅便已慌了。 “不,你不能杀我们!” 他惊恐中带着慌张地吼道:“你要什么东西,全都拿走!但你不能杀我们!杀、杀了我们,你自己也会完蛋!” “你们最好现在就走,马上走得远远的!” “动了通天宗,你们便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一定会叫你们付出代价!” 第710章 祸水东引 第710章 祸水东引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通天宗山门,一名年轻弟子惊恐地看着大殿前那一众躺倒的同门,被雪上的鲜红刺痛了眼,手中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他是下山去城里采买的弟子,恰好避过了这一场祸事。 “小孙,你、你回来了?!” 大殿前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快、快来!” “马师兄!”小孙一喜,连忙向前跑去。 经过那一个个躺倒在地的同门时,他稍松了口气。 这些人都没死。 他们只是失血太多、又被断了手脚筋,一个个瘫软如泥、无力罢了。 以修行者顽强的生命力,眼下这种情况只要有人搭救,死不了。 并且以通天宗的财力,让大家恢复也不难——修行根基或许多少会受影响,但他们本就不是梦想成为天下第一的人,能够有继续在白增城作威作福的本事,那便够了。 此时马启阅仍被那尖头铁棍盯在柱子上,疼得面色苍白如纸。 不远处,通天宗宗主,那个老者,坐在台阶最高处,目光有些茫然,嘴巴不停一张一阖,不知在说些什么。 “马师兄,发生了什么?” 小孙奔至马启阅身前,手忙脚乱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拔下那铁棍,扶着对方坐下身,这才紧张地问道。 马启阅咳了两声,呸出一口血痰,恶狠狠地说道:“遭了仇家报复。” “仇家?” 小孙目光有些疑惑:“整个余山省,谁敢做我们的仇家?” “是外边来的人……”马启阅骂骂咧咧了几声,随即冷笑道:“但好在那个叫吴厌的,是个傻子。” “吴厌?傻子?”小孙更不解了。 “我那时慌了神,说了通天宗背后有惹不得的人。” 马启阅阴沉着脸道:“其实我不该说……不说倒还好,说了出来,那便是必死无疑了。” 小孙目光微凝。 确是如此。 既然你背后有人,那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将你们斩尽杀绝、不留活口,所有线索也一并抹去,然后有多远走多远——这样一来,你背后的大人物就算要调查、要追杀,也得费不少时间。 “那为何……”他斟酌了一下语句,却不知该怎么问。 “那为何,我们还能活着,是吧?” 马启阅冷笑道:“我哪知道?一个想报仇不敢报的废物,一个杀手却忽然说不杀人,莫名其妙就走了,要不我说他是傻子?” “那我们……”小孙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当然是要弄死他们!” 马启阅脸上写满了狠辣:“再过不到两日,就到了咱们上供的日子,那些大人物就会来——两日时间,吴厌走不出余山省!” “可是……”小孙有些犹疑:“那几位大人,他们会嫌弃我们的吧?” 这话说得马启阅一怔。 他低下头,喃喃道:“是啊、是啊……他们本就看不起我们,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怎么做?” 想着想着,他脸色变得挣扎起来。 半晌后,他吩咐道:“小孙,你……先去丹方取些愈伤药来给我。” “噢,好!” 小孙站了起来,目光在周围那些同门身上扫过:“多带些?” “不用。”马启阅摇头:“待师兄我恢复后,咱们一起将他们抬入室内,慢慢疗伤。” 小孙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不一会儿,他便疾步返了回来,手中攥着一瓶丹药,从其中倒了几枚,一枚塞进了马启阅口中,其余几枚则是揉碎了抹在他四肢断筋之处。 这丹药药效奇佳,抹上去不到一时半会儿,立即起效,马启阅脸色很快红润起来,手脚筋被挑断处,那伤口也飞快地生出肉芽、结了痂。 不多时,他便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看得出来,断筋带来的疲软并未完全恢复,他手脚还有些颤抖、仍是无力,可这种恢复力已然足够惊人。 “去……” 他又吩咐道:“去多整理些空床出来,准备抬人。” 小孙忙不迭地答应,再次扭头便跑。 这一次,马启阅目光深邃地看着对方背影消失,默默从地上捡起了那根尖头铁棍。随后,他慢慢跨上阶梯,走向了自己 的父亲。 这位老宗主抬起头看向他,张了张嘴:“孩子,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父亲,我还没说话。” 马启阅嘴角抽了抽,这才缓缓开口:“但我确实有话,想和你说。” 老宗主偏着脑袋、将耳朵伸了过来,似乎是想努力听清,但那耳孔中淌着鲜血,早已是废了。 “没想到,咱们通天宗,会一日之间沦落至此。” 马启阅放低了声音,用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音量沉声道:“现在的我们,对那位大人、对那些大人来说,已然没用了……他们或许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出手、替我们报仇,但我们也将被打入尘埃。” “咱们在白增城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生吃我们骨血,今天那男人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若我们真的废了,今后的日子,生不如死。” “既然这样,不如我带着咱们通天宗的财宝,孤身投奔他们——这样的我,多少还有些利用价值。” “我有钱、有价值,届时再请他们帮我报灭宗之仇,人家才乐意出手……对吗,父亲?” 说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父亲,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 老宗主仍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但却看懂了自己儿子的神色,他露出惊恐的眼神,张口哑声道:“孩子,你要做……” 下一瞬,那根尖头铁棍已然洞穿了他的喉咙! 老宗主瞪大了眼,口鼻中涌出大量带着泡沫的鲜血,眼中神色缓缓消散。 “马师兄?!你做什么?!” “你疯了吗?” “你怎么对宗主下手?!” 阶梯下,那些瘫倒的通天宗弟子见着这一幕,全都惊怒万状,也顾不得浑身乏力疲软了,一个个大喊了起来。 马启阅恍若不闻,猛地抽回铁棍,看着自己父亲扑通一声倒地,口鼻与喉咙中淌出的血很快沿着阶梯流下,将他脚下雪地浸湿。 “别喊了。” 他冷声道:“将来,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 说罢,他便这样提着铁棍,一步步向下阶梯,向着自己昔日那些同门走去。 他们一起醉过酒、一起调戏过女人、一起欺压过平头百姓…… 马启阅眼中闪过一抹不忍,挥棍刺死了一人。 周围的骂声更大了。 但随着他一个接一个刺死那些同门,骂声渐渐变成了求饶声与哭声。 再然后,这些声音也逐渐消失,直至不见。 马启阅捉起衣服下摆,擦去铁棍尖头的污血,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目瞪口呆、眼神惊恐莫名的小孙。 “孙师弟,过来。” 他唤道:“别怕,你救了我,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我会带你一起投奔那些大人物。” “马、马师兄……”小孙颤声声音道:“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噢对,你还不知道。” 马启阅笑道:“师兄我是这样想的,咱们截留一部分通天宗的财富,拿剩下的上贡给那些大人物,求他们庇护……” “他们,会庇护我们么?”小孙被他的话吸引,不再那么害怕,缓过了点劲,问道。 “会的。” 马启阅颔首:“他们不仅要利,还要名,咱们通天宗上下几十人被杀,这么大的事,留下我们两个遗孤,他们一定会养着我们……” “养一个宗门麻烦多、不容易,但养两个人,总是还好吧?” 听他这样说,小孙有些动意了。 他思忖着点了点头:“是啊,就我们两个人,我们也不是没用的废物,也能帮到他们……” “不错。” 马启阅来到他身前,拍着他的肩,笑道:“放心,你救了我,我不会害你,咱们一起去投奔那些大人物。” 小孙眼中闪过一抹感激:“好,马师兄!那我需要准……唔!” 他话说到一半,脸突然猛地扭曲了起来! 那是尖头铁棍,狠狠捅进了他心脏! “对不住,小孙。” 马启阅的五官同样扭曲在了一起,咬牙切齿道:“今日之事,绝不可教第二人知晓,马师兄我信不过啊、我谁都信不过!你……就为了咱们大家,也牺牲了吧?” 第711章 翻浪鞭,楚香红 第711章 翻浪鞭,楚香红 吴厌并不知道,一口巨大的黑锅即将罩在自己头上。 那个干瘦男人最终没有选择下手杀人,他扔掉了菜刀,决定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伤心地。 既然这样,吴厌便也算完成了这一次的拜访。 他问过那男人,是否原谅自己? 男人的答案,很朴实也很简单。 “你虽杀我全家,但你不过是个工具,就像我的菜刀一样,你杀了谁,自己根本决定不了。” “从一开始我就没怪过你,我恨的始终只有通天宗、只有马启阅。” 这样的答案,吴厌并不是第一次听。 这对他来说没有太多触动,他只是又从名单上划掉了一个人,准备带着朱梅,启程往下一个地方去。 “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 朱梅手中提着一只啃到一半的羊腿,认真问道。 不知为何,吴厌感觉到……她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痴傻了。 这几个月来,她问的问题,变复杂了。 不过,他也不在乎。 “往东南走。” 吴厌平静道:“三百里。” 说罢,他也低下头,专心啃起了手中羊排。 酒楼里的掌柜看向吴厌与朱梅时,眼睛都是发亮的。 这两人,吃好多…… 他们俩的桌上,摆着一整只羊! 如今,这只羊已然剩下不到一半了。 西域虽然牛羊多、不值钱,但平日里会点一整只羊的人也不多,吴厌他们虽算不上贵客,却也称得上“豪客”,不知是不是本地人?能不能发展成老客户? 这掌柜还托着腮帮子在想,忽见酒楼里走进一群人。 那带头的是个二十四五的红衣女子,模样潇洒飒爽无比、眉眼间尽是英武之气,双手负后,大步走来。 在她身后,还有一众红衣男子紧随而来,大约十来人,个个模样都是清秀俊俏无比,但眉眼中的煞气却令人不敢直视。 红衣女子面色平静、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向着吴厌那桌走去。 掌柜一怔,连忙迎了过去,拦在了红衣女子身前,小心地赔起了笑容:“姑娘,几位?给诸位安排个大桌?”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 红衣女子微笑道:“我们是来寻仇的。” 掌柜一怔,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一名红衣男子便抛来一个钱袋,冷冷道:“这儿的钱可以买你整个酒楼了,将所有人都赶出去!” 掌柜接过钱袋,入手一沉。 他脸闪过一抹惊喜。 但酒楼里其他酒客却不依,有人叫骂了起来:“你们谁啊!说赶人就赶人,大爷不要面子的吗!” 红衣女子没有说话,唇角依然含着笑,却是右臂一振、一挥手! 啪! 一阵凌厉风爆声响起,震得所有人耳朵一疼。 只见一道黑影飞掠而过,狠狠将方才说话那人面前桌子劈成了两半! 他们之间距离至少两丈远,中间还站着不少人,但这一下竟却没有伤到任何人,要不是那凌厉到吓人的风爆声、那轰然裂成两半的实木桌,人们甚至都意识不到她出了手。 这一下,酒客们全都惊住了。 只有朱梅……她不舒服地捂着耳朵,委屈地看了一眼红衣女子,低声道:“哥哥,耳朵疼……” 吴厌抬起头,目光漠然,同样看了一眼那女子,安慰道:“不怕,他们很快就不在了。” 他不笨,当然看得出,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 那股杀意,甚至腥臭得让他有些吃不下眼前羊肉了。 红衣女子展露一手后,掌柜不敢再耽搁,连忙招呼着在场酒客们离开,反正有了那么多钱,赔点钱也是能行的……吴厌,当然没动。 他只是偏过头,看向那红衣女子:“通天宗?” “通天宗。” 红衣女子含笑道:“死了这么多人,总该有人付出代价。” 吴厌却是摇头:“我没杀人。” “我知道。” 红衣女子仍是笑道:“马启阅手法太粗糙,那些人都是他捅死的,与你出手的干净利落完全不同——可他是我们自己人,又带了那么多东西来投奔,我总不能杀他吧?” 吴厌明白了。 人是谁 杀的不重要,但总得有个人为此负责。 “事因我而起,你来寻仇,合理。” 吴厌平静道:“但我不明白,翻浪鞭楚香红,为何与通天宗有关系。” “噢?” 红衣女子——楚香红眼睛一亮:“你认得我?细雨阁杀手吴厌,竟会认得我、竟会好奇?” “我已经不是细雨阁杀手。”吴厌温柔地看了一眼朱梅,说道:“现在的我,在学着做一个普通的江湖人。” “那么,我理应多知道一些江湖事、多认识一些江湖人,也该对这世上之事多一些好奇。” 他说着,慢慢站起了身:“身穿红衣,使精钢蛇鞭,身随十二生肖杀奴,你是西域魔教长老后人,当年魔教被灭后,楚家曾多番试图复教,但均以失败告终,此后楚家销声匿迹。” “数年前,你凭空出现,不再提复兴魔教之事,仅以散修之身行走江湖、常活跃于西域一带,时而行侠助人、时而杀伐狠辣,善恶难辨。” 说话间,吴厌袖中已滑出一根全新的尖头铁棍。 他慢慢将铁棍抬起,对准了楚香红:“你与通天宗有旧?” “听闻吴厌一向不善言辞、惜字如金,原来都是骗人的。” 楚香红呵呵一笑:“我们究竟是来做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动手。” 她最后一个字落地,身后十二名红衣男子赫然晃动! 他们每人手中兵器各自不同,匕首、战锤、双刃、环刃、双头枪、软鞭、拂尘、弯刀、铁棒、金钩、钢爪、戟刃,十二个杀奴各自挥着不同的奇门兵器,扑杀而来。 那楚香红则是后退一步,冷笑地看着,袖中长鞭却已滑出、拖到了地上,那鞭子边缘竟还密布着细碎钢刃,像一条随时可能跳起扑咬的毒蛟。 吴厌对多人围杀早已见怪不怪,他一脚将面前板凳踢向十二杀奴,身影一晃,便也扑了上去。 朱梅坐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决定继续埋头吃肉。 唰! 下一秒,一滩血洒在了她脚边。 那是吴厌挑开了一名杀奴的胸口。 楚香红眼中却见不到半点心疼,仍然在平静地等着。 吴厌没有杀人,但下手一点也不轻,那些奇门兵器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血痕,但他当然不会痛也不会退,只是以棍当剑、一剑剑挑开了十二杀奴的胸腹、勾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这十二个俊俏男子统统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哼声,再起不能。 “真是厉害啊。” 楚香红双眸微亮:“难怪,他这般中意你。” 吴厌抹去唇边的血,平静回望:“他是谁?” “你会知道的。” 楚香红微笑道:“现在,我能闻到你身上刺鼻的战意了——来战!”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脸上猛地绽放出一种冷静的疯狂,眉眼一抬、便似风雨起骤,那沉重的钢鞭化作黑影,在空中抽出了龙吟虎啸之声,狠狠砸来! 第712章 第二把剑 第712章 第二把剑 交手不过片刻,吴厌便察觉到了不对。 楚香红的鞭法说精妙当然精妙,说霸道也颇为霸道,但并非不可敌。 真正古怪的,是她对自己的剑法,了如指掌!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细雨阁剑法乃当初黑笠人精心打磨而出,与江湖上流传的所有剑招背道而驰,甚至可以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知剑百术”。 创出此剑术的华心澄,自年少时便与江百川一同参悟天下剑术,所知所悟丝毫不比江百川要弱,甚至修为境界也相差不多,他自创的这套无名剑术,不仅诡异,而且极难捉摸。 除了最直接利落的刺杀外,一旦陷入缠斗,这套剑法便是完全反直觉的存在。 当初傅青舟初战吴厌时,便产生了一种有力使不上、有招使不出的怪异感觉,便是因为如此。 它指上打下、指左打右,加上细雨阁杀手除了致命伤、一向不躲不闪,吴厌更是极为擅长以伤换命的打法,因此这套剑法足以让九成九的对手懵逼。 这一刀劈下,你本该躲避、往我故意卖出的破绽刺来,可你怎么拿自己血肉硬扛了?还莫名其妙刺我的脚?我脚惹你了? 大多与细雨阁杀手决战过的人,都产生过类似想法。 可这楚香红,偏偏丝毫不见惊慌。 无论吴厌的剑招多么诡异百变、多么违反直觉,她都似早有预料,那条翻浪鞭又极为灵活,无论尖头铁棍刺向何处,她都能准确地提前一刹、使出克制招数。 前后交手不过十来回合,吴厌身上便被抽出了三道皮开肉绽的大伤。 而楚香红,甚至连衣角都没叫他摸着。 叮! 一声脆响,吴厌格开了一记甩来的鞭子,连退数步,退回了桌边,眉头微蹙。 “呵。” 楚香红倒也不急着追击,她一伸手,将长鞭收回袖中,平静一笑:“吴厌倒也不过如此。” “……你是那位主公的人。”吴厌却道。 楚香红挑了挑眉。 “你如此了解我的剑招,但细雨阁的人,已经死光了;而我与五里庄之人交手甚多,他们没这能力。” 吴厌淡淡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是那位主公的人,尊上、黑笠人,他们早就将细雨阁剑招留给了你们。” “既然这样,我也不与你猜谜语了。” 楚香红微笑道:“细雨阁没了,但主公需要一个新的细雨阁,你是极好的人选——过去一切,主公皆可不作计较,新细雨阁一切由你掌控……” 说着,她瞟了一眼朱梅:“你想养女人就养女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一些要紧任务外,你做什么都行。” “原来如此。” 吴厌微微颔首:“通天宗是你们的人,我杀上通天宗,暴露了行迹、被你们发现,此地又远在西域,因此才找上了门……” 说着,他忽然问道:“尊上不是逃了么?你们为何不去寻他?” 听到这个问题,楚香红眼底闪过一抹阴沉与无奈。 但很快,她又洒然一笑:“只要你做了自己人,这些自然都不是秘密。” 吴厌皱着眉,陷入沉思。 如若这一幕被傅青舟见到,他一定会渗出一头冷汗。 因为,吴厌真的有可能答应。 不,不是有可能,是非常非常有可能! 对他来说,有没有细雨阁不重要、做什么事不重要、怎么做更不重要。 但有朱梅,很重要。他是因朱梅而“醒”了过来,只要能保证她安全、能保证自己与她在一起,其他所谓的道德、礼义,都是个屁。 “心动了?” 见吴厌犹豫,楚香红笑得更加明媚了:“随我回去,细细详谈?” 吴厌沉默片刻,忽然道:“不行。” 楚香红笑容一滞,目光微凛:“为何?” “答应的事,要做。” 吴厌有些艰涩地开口,显然说道理对他而言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傅青舟答应替我照顾阿梅,他做到了;那么我答应了他要赎罪,我也得做到。” 楚香红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她没有再问,因为吴厌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 这一点,曾经的细雨阁尊上已然验证过。 “既然这样。” 她摇了 摇头,微勾的嘴角中带着一丝可惜,轻声道:“就去死吧。” 啪地一声爆响,那是精钢长鞭摩擦空气,狠狠抽来的声音! 吴厌不敢怠慢,欺身向前、提棍再战。 但大概是因为离桌子太近,即使他这一下格开了长鞭,游动的鞭尖仍然在桌上一勾,打烂了几根羊肋排,肉屑与油渍溅了朱梅一身。 朱梅也因此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有些茫然且紧张地抬起了头。 而这时,吴厌已然又与楚香红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桌椅翻飞,碗碟破碎之声不绝于耳。 铁棍与精钢鞭在空中不断交织碰撞,空气几乎都被撕裂成了碎片,狂风激起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如此前一般,虽然吴厌的剑法诡异莫测,然而楚香红对他的一招一式却了如指掌,总能提前预判,并以更为凌厉的反击回应。 不消片刻,吴厌便又一次处于下风,他虽仍是面无表情,但身上的伤痕却越来越多,鲜血早染红了衣襟,有些被钢鞭撕开的皮肉下,甚至能见到森森白骨。 随着又一记剑招被躲开,那钢鞭也十分狠辣地绞向了他脖颈。 如此沉重、如此锋利的鞭子,一旦被绞上,立即便能让他头颅拔去! 但这一次,吴厌竟却不闪不避,继续向前! 楚香红微微眯眼,眸中闪过一抹惊异,但手法却丝毫不缓,毫不犹豫地决定杀了吴厌。 但就在这时,吴厌忽然开了口。 “侧身退步,右脚斜滑三尺;借腰力甩鞭,臂长一尺八;鞭势平扫,前有我躯,应去何处?” 他这段话念得非常快,快到旁人几乎没可能听清,那鞭子还在半空,他便已念完。 但朱梅听懂了,听完了,也有了答案。 “这里!” 她轻快地呼了一声。 下一瞬,又一支尖头铁棍从吴厌肋下旁侧递了出来,悄无声息、勾举上挑,直刺楚香红手腕! 与此同时,吴厌身形微微一矮,极为极限地避过了那卷向自己脖颈的钢鞭——倒也没有完全避过,那鞭子卷上了他脸颊、攀上了他耳际,也勾住了他头皮。 但他手中那根铁棍的尖头,已经刺向楚香红心口。 楚香红的瞳仁,在这一刹那放得极大。 即使是她这样对细雨阁剑法无所不知的人,也没想到,吴厌会有第二把剑。 第713章 去找他 第713章 去找他 血珠飙飞,楚香红痛哼一声,连退数步。 她右手腕被朱梅挑飞了一片血肉,再也握不住钢鞭,沉重的鞭子咣当落地。 而她的心口,被吴厌刺了一个洞。 不……不能说是心口,而是心口边上偏移了半寸。 鲜血瞬间染湿了楚香红的衣,令她那身红衣颜色腥深了几分。 “你不杀我?” 她捂着心口旁的伤,唇角淌出血来,低头看了一眼,抬头再望向吴厌时,目光有些诧异。 “我赎罪时,决定了不杀人。”吴厌平静道:“既然不杀,那就都不杀。” 他也伤得很重,那钢鞭卷上了他的脸,几乎没把他半张脸皮加头皮给撕下,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按着脸、运转功法修补伤处,如此才能不让脸上皮肉脱落。 “怪人。” 楚香红摇了摇头,目光在他身后的朱梅身上停留了刹那:“今日吾惜一败,但很快,会有人再来找你们。” 说罢,她也不管脚边瘫倒的那十二杀奴,转身便走。 然而下一瞬,一支尖头铁棍呼啸而来,擦着她脸颊飞过、带出了一片血珠,重重钉在了她前方的酒楼大门上! 楚香红脚步顿住。 “我可没说,你能走了。” 吴厌说着,从朱梅手中接过了第二根尖头铁棍,遥遥指向楚香红。 楚香红回过头,目光微凛:“你不杀我,又不让我走?” “不错。” 吴厌淡淡道:“你知道‘主公’之事。” 楚香红转过身,冷笑一声,声音已有些虚弱:“你还关心此事?” “我还没杀了尊上。”吴厌淡淡道:“虽然我已不再杀人,但他是例外——那个主公,也得死。” 楚香红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半晌后,她才问道:“据我所知,你与他们仇怨并不深。” “我并非为仇怨而杀人。” 吴厌的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只是那时我被追杀,心中有了杀死他们的念头,如今他们未死,我心中总想杀之后快。” “此前没有线索,我便先依傅青舟所言、四处赎罪。” “可眼下有了线索,自然不会放过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楚香红走去:“在你供出线索前,我不会放你走。” “你想,审我?” 楚香红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笑,忽然动了! 吴厌见她肩头微耸,便猜测她要做什么,或反抗、或逃跑,总是其中一种,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欺身上前,再刺一击。 未曾想到,这一刺,却毫无阻滞地刺入了楚香红肩头。 而她方才那一动,竟是完好的左手一挥,袖中洒出数枚飞刀,狠狠刺入地上那十二杀奴喉间! 他们之前未死,只是瘫倒,但现在却是瞬间被自己主人杀死,个个死不瞑目、咽了气。 吴厌微一蹙眉。 “呵,你以为,我要逃?” 楚香红笑着,伸手握住了刺在自己肩头的铁棍:“放心,你从我嘴里问不出东西,相反,你困着我,很快会有人找上门来,届时,你应付不了。” “你想带我走,尽管做。” “你想拷问,我也不怕。” 她歪了歪脑袋,眼神中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有几分好奇:“我只是觉得有趣,你困着我,结局只会有一个,便是被我们的人带走——我想看看,你的结局究竟会如何。” 吴厌也歪了歪脑袋。 他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对手。 不过,之前他捉到五里庄那些人时,他们也说自己不畏拷问,但最后还是都说了。 曾经,吴厌不懂拷问。 但现在,他对拷问颇有信心。 不过,眼下吴厌并不打算拷问此人,因为他捕捉到了一个更重要的信息。 “会有更厉害的人上门找我?”他目光微异:“那么,那些人是不是比你更重要、知道更多情报?” 楚香红嘴一咧,差点没笑出声来。 但最终,她也只是抿了抿嘴:“是。” 吴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扭过头,对朱梅道:“阿梅,我们暂时不去赎罪了。” “啊?”朱梅一怔:“那去做什么?” “回去找傅青 舟。”吴厌道。 楚香红瞳孔微顿。 “好耶!好耶!”朱梅开心地拍起了手:“唐娇姐姐做的菜好吃!好吃!” 吴厌没有废话,他拔出铁棍,走上前,伸手将楚香红双肩关节卸下,又吩咐朱梅在酒楼里去找些绳索。 楚香红心口边上那一刺、加上右手手筋挑断、肩头关节被卸,她如今已基本上相当于是半个废人,但此前她展露的实力相当不俗,吴厌也并不确定她是否还有别的底牌。 更何况,她说自己不逃、不反抗,就是真的不逃、不反抗? 吴厌很快便将她五花大绑,又推开酒楼大门,喊那酒楼掌柜安排一辆马车。 酒楼掌柜,当然也是有些懵逼的。 前边说要寻仇的,是楚香红;给钱的,也是楚香红。 怎么这会儿出来吩咐自己的,变成吴厌了? 而且…… 他偷偷往里边瞄了一眼。 全是血腥味。 之前给钱的红衣女人被绑成了粽子,坐在一旁,神色倒是恰然自得…… 至于她带来那些男人,竟然一个个全都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掌柜缩回了脑袋。 这根本不是自己能管的事…… “没问题,没问题,马上安排马车。”他赔笑道。 反正那钱袋里的钱,够他再开一家新酒楼了。 要是这酒楼里死了人,晦气,那就盘出去、再开家新的……相比之下,一辆马车算啥? 很快,马车便安安静静地停在了酒楼后院后门,吴厌押着楚香红进了车厢,驾车的却是朱梅。 这数月来二人行走江湖,她也学会了驾车。 随着马车缓缓驶动,楚香红盯紧了吴厌,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傅青舟在哪么?” “他没这么难找。” 吴厌淡淡道:“江湖上关于他的消息会一直有,再不济,也能找星云商会购买情报。” “星云商会……”楚香红咧了咧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能告诉你。” 吴厌目光微凛。 “你应该知道的,傅青舟对我们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楚香红挑眉:“慧觉大师想要留他,主公的态度则是:若此人无法收服、则必须杀死。所以,他的行踪,一直是我们关注的最重要情报之一。” “你想知道他在哪、准备去哪,我可以告诉你——甚至,若你不怕,我可以教你如何拿到我们关于他的最新情报,得知他每一天的行踪。” 吴厌平静地看向她:“你不怕我找到你们的据点?” “不怕。”楚香红笑得很自信。 吴厌又问:“你不怕傅青舟破坏你们的计划?” 楚香红大笑起来:“若他真有此等本领,我便转投他手下又如何?” 吴厌皱了皱眉。 他不太能搞懂这个女人,也决定暂时不去搞懂。 他闭上眼,运起灵枢启元大法,缓缓修补此前一战中所受的重伤。 楚香红也真的不反抗,她似乎也对自己一身的伤毫不介意,就这样一架腿、身子一歪,在车厢软座上躺了下去,呼呼大睡起来。 马车碌碌前行,向着中原方向疾奔而去。 第714章 剑境 第714章 剑境 “不是,华兄他怎么跑得这么快?” 傅青舟看着今日送到的情报,眼前一黑。 几日前,华无影还在京城,于是傅青舟立即动身启程,往京城方向赶去——彼时他还未出蜀地,距离京城大几千里地,怎么走方向都不会偏移太多。 但隔了两日,新的情报,便昭示华无影朝着江南方向去了。 他去江南干啥? 傅青舟不太懂,不过他亦是全速追赶,收到情报时,他已即将离蜀,于是立即换了路,往东南边奔去。 结果这又过两日,千方百晓楼送来的情报显示,华无影离了江南后,看方向,居然是朝着南疆方向一路狂奔了?! 傅青舟差点没吐血。 华无影这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直在赶路? 这也不可能啊,他一个武窍六境,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坐高铁都没这么快吧? 而且他这去了京城去江南、去了江南跑南疆,到底是想做啥? “怎么说?” 赵皓一脸疲相,撇着嘴问道:“咱们掉头回南疆?” 傅青舟今日才醒,还坐在客栈房间床上,他抓起了头:“别我们掉头回南疆,他又跑没影了……华兄名字里这无影,合着是这么个无影啊?” 赵皓无奈一摊手。 这几日他也快崩溃了,收集华无影行踪情报这事,虽然不用他亲自跟着跑,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各处人手紧盯华无影……他也相当疲惫。 正常追影觅踪,最多只要派两三队人便可,毕竟大多人赶路也就是骑骑马、坐坐车,若非特殊情况,即使是洞天境强者也不会轻易飞天遁地的,太累了。 可华无影这情况,两三队人显然是跟不住的。 他这速度快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像是有个玄星强者带着他在飞遁一般! “你的人,有查出来华兄为何跑这么快么?” 傅青舟揉着眉心问道:“还有,他具体在做什么能查到么?” “查不着。”赵皓吐槽道:“我的人能确认他位置就不错了,还指望啥呀?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在京城时,似乎去见了内阁首辅闫大人——也不知道他们啥时候认识的。” 傅青舟瞳孔微缩,想到了什么,却没说出来。 “看来,我们是追不上华兄了。” 半晌后,他从坐床沿上站起,披上了外衣:“得想个办法,通知他主动来找我们。” “怎么做?”赵皓问道。 傅青舟却没说话,穿好了衣服、备好了行囊,大步往外走去。 赵皓眯着眼看他出门,却没跟上,而是熟练地打开窗、翻窗而去,消失在了风中。 这一边,傅青舟也没急着做什么,而是在客栈一楼要了桌菜,慢慢吃了起来。 有些事是机密,他不好和赵皓说。 华兄见了闫屹东,这里头的事,他猜到了一些。 未离京时,唐娇之前闲聊提过,她在祭拜南牧之先生时,偶遇了华无影与花晓兰,并在南先生墓前见到了一个无名老者,对方各赠了她与华无影一枚铜钱,还报了个地址。 那条巷子,傅青舟拜访宁白眉、闫屹东时,都去过…… 他只是没留意“不挂灯笼”的宅子是哪一家罢了。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这位闫大人家的宅子。 他们是何时认识的?傅青舟不太清楚。 但他却猜到华无影是去做什么、以及为何突然有了极其离谱的赶路速度了。 “闫大人,这是将义剑送给了华兄?” 傅青舟眨着眼,心中暗道:“不过坦白讲,华兄也确实称得上纯粹的仁义之人,由他来持义剑,倒算不得错。” 恐怕也正是借着义剑的威能,华无影才有了这种如火箭般的赶路能力。 他这样想着,已伸手握上了德剑。 “如何,德剑兄?”他在心中问道:“你能感应到义剑的位置么?能联系上华兄不?” 德剑微微震颤,却没有什么情绪传递而来,倒是傅青舟左手手腕上、那藏着剩余几支王道八剑的金属手环,也跟着震动了起来。 下一刹那,他生出了微弱的晕眩感。 紧接着,他的瞳孔微扩,面前喧闹的客栈大堂忽然如烟般散去,场景变幻,化作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其间空无一物,只有无数细小如沙的 白色颗粒纠缠在一起、旋转飞舞。 而此时,傅青舟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也是由无数白色颗粒构成的。 “这是……王道八剑互相之间沟通的方式。” 他明白了些什么:“这要叫什么?剑境?” 就在他思考时,那些旋转飞舞的白色颗粒在空中凝聚、沉降,化作了一个背对着傅青舟的、新的人形。 这个新凝聚出的人形显然有些疑惑,出现之后,便在原地左右顾盼。 不过很快,他便转过了身,注意到了傅青舟。 他们二人此时都没有面孔,只有身形轮廓,但刚一对上眼,便立即知道了对方是谁。 “华兄?” “傅贤弟?” 二人同时出声。 傅青舟笑了,果然,一些稍高阶的道法,都能让修行者之间相互联系,更何况是王道八剑这种层次的神剑? 自己是真的将华兄拉入这剑境之中了。 “这、这是?”华无影的人形还在疑惑:“这是何处?” “华兄。” 傅青舟微笑道:“闫大人这是将义剑给了你?” “义剑……傅贤弟你如何得知……”华兄又是一惊,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呼道:“对了,你是明剑阁特使!闫大人说的那赠剑之人,莫非就是你!” “你现在手持义剑,可以知道,但切莫外传。”傅青舟笑道:“华兄,你可叫我们好追啊。” “这……” 华无影反应了过来:“你在找我?” “是啊,江百川又一次逃了,还伤了这么多人。”傅青舟无奈道:“我们肯定是想要捉住他、或杀了他——出事后,你到处跑,我们都认为你心里很清楚自己要去哪,甚至可能知道江百川身在何处。” “这……不敢保证。” 华无影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我或许有办法找到他。” 傅青舟眼睛一亮。 “但是,傅贤弟,你没见过他那日的表现。”华无影沉声道:“即使我有了义剑,也不是他对手。” “你当然不是。” 傅青舟道:“所以,你需要我们。” “呵呵,你说得不错。”华无影笑了笑:“傅贤弟你在哪?我办完事,去找你。” “先说说你都在准备些做什么吧?”傅青舟悠然道:“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行。” 华无影轻声道:“为兄有一计,或可破江百川知剑百术。” 傅青舟听他提及江百川时,话语中已无半点尴尬艰涩之意,料想自己这位贤兄,该是真的想开了。 心下微喜间,他也沉住了气,认真听华无影说了起来。 第715章 返蜀都 第715章 返蜀都 “蜀都?”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赵皓眯着眼,脸上满是狐疑:“华无影在那?” “不在。”傅青舟淡淡道。 “那这也不对啊。” 赵皓疑声道:“你就吃了个饭,忽然变得这么老神在在,又是整个马车慢慢晃、又是掉头回蜀地,你到底要干啥?” 傅青舟冲他笑笑:“机密。” “不是?” 赵皓瞪圆了眼:“这也是机密?小爷现在怀疑你故意糊弄我!” “真不是糊弄你,这里边的事,不能漏半点出去。”傅青舟挤了挤眼睛:“但可以告诉你的是,咱们确实是为了对付江百川去的。” 赵皓目光微闪。 之前,傅青舟便是用“大机密”套住了他。 他这次跑来帮傅青舟,便是为了能在父王面前出个头、露个脸,办点大事。 可眼下,所有事都只办了一半。 厄难僧众造成的麻烦已大多被压制,可慧觉仍在逃,江百川也还未捉住,傅青舟承诺的“大机密”更是影子都见不着。 傅青舟一眼看出他眼神中的多疑,笑道:“怎么,觉得我不靠谱?” “害,哪能啊?” 赵皓眼神立即清澈了起来,甩开扇子,在身前摇了起来,假笑道:“你堂堂明剑阁特使,还能骗我一个千方百晓楼的小弟子不成?” “少来。”傅青舟皮笑肉不笑:“别急,有活交代给你做——我这有几封信,得你遣手下送一送。” 赵皓挑眉:“你把我们当信使用?” “你们千方百晓楼的人,脚程快、又有相隔千里传信的手段嘛。” 傅青舟嘿然笑道:“放心,到了蜀都城,你就会明白我承诺你的大事是什么了。” 马车滚滚向前,日头升了又落。 几日过去,这小小马车终是驶入了蜀都城大门。 傅青舟掀开马车帘子,朝外望去,看着外边的街道,目光微凝。 三年多以前,就是在这条街上,龙大悲一手清虚化剑诀,荡平了所有想要杀他的人。 “想到了龙大悲?” 车厢里,赵皓缩在角落,打着哈欠问道。 傅青舟嗯了一声,却是轻笑道:“当时为了杀他,整个蜀地乃至蜀外的不少江湖人都来了此,结果却死了一大批人,可我当时根本不认识他们,你说,那时死的人里,是不是有许多有头有脸之人?” “当然。” 赵皓悠然道:“不过他们也就是资历老罢了,论实力境界还差得远——真正有本事的人,不会选在那时候凑热闹。” “但这次,来得可都是真正的大人物了。”傅青舟轻声道。 赵皓眯了眯眼:“所以,你让我帮你送信请来那些人,是想集合他们的力量,一起对付江百川?” 过去几天时间里,他们一路往蜀都城来,傅青舟只遣赵皓做了一件事。 那便是送信,将那些未来要参加玄盟大典的人,都请来了蜀都城。 不,也不是全部。 他请来的,至少都是洞天境以上的强者! 换言之,全都是整个江湖上最强大的一批人! 也只有这些人,能够在接到传信后,用极短时间赶来蜀都城。 “傅青舟,小爷明摆着告诉你,你请两三人或许还成,但请这么多人,反而成不了。” 赵皓撇嘴道:“别看江百川眼下人人喊打,但那位‘主公’势力到底有多大、手底下究竟有多少人,谁知道?你请来一堆人,你岂知他们之中没有细作?” 傅青舟神秘地笑了笑:“有,也没关系。”赵皓一怔。 日头西斜、冬风寒冽,蜀都城里飘起了一股挥之不散的香味,这股香味混杂着花椒、辣椒与红油的味,正是蜀地火锅的味。 冬日夜寒,火锅便自然成了家家户户最喜欢的食物。 重油重辣的味道,即使是普通百姓手中没那么新鲜的食物,也可以烫成极香极烂的美味——最重要的是,还能驱寒。 “啧,闻得小爷我都饿了。” 赵皓说着,拍拍傅青舟肩头:“不管你接下来要见谁,我都不方便出面了,先走一步。” 说话时,他的眼神已飘向一旁灯火辉煌、人流络绎的大酒楼。 傅青舟笑道:“是想去吃火锅了吧?” “火锅也是要吃的。” 赵皓嘿然一笑,没半点废话,便往马车外钻去:“你接下来身边会有许多高境界大人物,我不好藏,就不跟着你了,要想找我——你知道上哪找。” 青楼呗。 傅青舟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冲他摆了摆手:“去吧,少吃点火锅,担心得痔疮。” 赵皓扭头呸了他一声。 马车没停下,他却已如风一般钻了出去,消失在人群间。 傅青舟懒得理他,而是扭头重新望向街边。 当初龙大悲杀得满街鲜血残肢,如今是一点也看不出痕迹了。 一个杀人魔出世,随时便能叫生灵涂炭。 如今的江百川若不加以制止,恐怕又会是一个全新的龙大悲。 希望这一次,真的能够杀了他……或至少,将他绳之以法。 这样想着,车厢外传来了呼唤声。 “特使大人,长青镖局到了。” 傅青舟应了一声,钻出车厢,拍了拍那车夫肩头:“吩咐兄弟们作好准备,之后来长青镖局的人,每一人说的话、做的事,甚至每一个动作表情,我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那车夫肃然应是。 这车夫,乃明剑阁密使! 但即使是赵皓也并不知晓,仅以为是高价租来的车夫。 而他们此站的目的,便是这长青镖局。 傅青舟下了马车,扮作车夫的密使正替他卸着行李,镖局中便传来一声惊喜呼喊:“傅兄!傅兄你来了!” 只见里头急匆匆奔来一人,大冬天的却是赤裸个上身,露出一身精壮肌肉,满身大汗、提着杆长枪,一看就是刚刚练完武,正是杨柳青。 当初潜龙百杰大会上,他也是傅青舟初轮幻境试炼中的队友。 “哈,杨兄!” 傅青舟哈哈一笑:“怎么也不穿件上衣?” “唉,你本说是明早才到的啊!”杨柳青一脸兴奋:“但我总觉得你今日便会到,他们都去吃饭了,我老觉得你会来,就在院子里耍耍枪,没想到真给你等来了!” “熊总镖头呢?” 傅青舟拎着一堆行李,问道:“他老人家身体还好不?” “好着呢。”杨柳青哈哈大笑着上来接过行李:“每天火锅数师父他老人家吃得最多!来来来,快进来,这次你借咱们这地方谈大事,师父开心得很呢!” 傅青舟微微一笑:“在我之前,有人来了么?” “有。” 杨柳青笑道:“就是咱们在潜龙百杰大会上见到过的那位……静明真人,我记得,她还算是傅兄你的师叔?” 第716章 借地 第716章 借地 与三年前傅青舟来时相比,现在的长青镖局,又扩张了不少。 看上去,生意做得很不错。 “这里边也有傅兄你的功劳。” 杨柳青笑着解释道:“之前洛邑城外迎击霍娅尔一战后,师父受了重创、养伤很久,原本咱们的生意也因此锐减,但后来,朝廷的赏赐便来了。” 他领着傅青舟、朝那冒着火锅热烟的后院而去,却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正厅:“你看。” 傅青舟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那正厅大门上方悬着一块金漆牌匾,上书五个大字。 天下第一镖! “嚯,好家伙。” 傅青舟眼睛一亮:“皇上这么给你们面子啊?” “哈哈哈哈,那是傅小友你的面子!” 杨柳青还未开口,不远处便传来一阵朗声大笑。 循声看去,却是熊绍领着一群镖师,亲自迎了出来。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脸色并不红润、显然当初那一战中留下的伤还未完全恢复。 但他精气神却很是旺盛,一脸爽朗笑容。 “柳青!” 熊绍朝杨柳青投去一个责怪眼神:“不懂规矩,傅小友来了,怎么也不先来通报?而且这般赤裸上身,成何体统?若叫静明真人瞧见了,岂非大大冒犯?” “噢……”杨柳青低了低头,不敢反驳,转头便跑。 傅青舟哈哈一笑,对熊绍抱拳一礼:“熊总镖头,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熊绍大笑道:“老夫可是总在念叨,不知傅小友何时能再来咱们长青镖局走走啊!” 几月不见,自己都成傅小友了…… 他也是,也没多大年纪,都开始自称老夫了?这是准备要退了? 傅青舟心中暗笑,却也不去戳破熊总镖头的小心思。 他在熊绍热情似火的邀请下,进了那后院。 正如杨柳青所言,镖局今晚正冒着风雪吃火锅,院子里摆了足足五大桌老火锅,香气扑面、热辣滚烫,傅青舟也没客气,立即便跟着入座。 “咦,怎么没见静明师叔?” 爽爽吃了几口后,傅青舟扭头问道:“我听杨兄说,她已来了呀。” “哈哈哈,静明真人她不喜喧闹,应是在客房静休。” 熊绍笑道:“傅小友你是她师侄,迟些直接上门拜访便是。” 傅青舟微笑颔首。 “来,先不说这些,喝酒!”熊绍端起酒杯:“上回在洛邑,老夫受了伤、没能与你共饮,可惜啊!” 傅青舟自是相应,举杯对饮。 但这酒一旦喝了个开头,便再停不下来,周围那些镖头、镖师们,一个个跑上前来敬酒,有豪迈者、亦有内向羞言者,却都一个个梗着脖子红着脸,张口便是“我干了您随意”,随后一口闷了酒。 这些家伙都喝得非常拼命,时不时便有人跑到院外扶着树大吐一通。 这种感觉…… 咋说呢? 很像总公司大领导,跑到分公司巡视、晚上参加聚餐的感觉…… 在熊绍大笑着喊着要打一圈时,傅青舟终于有些不胜酒力了,一把按住了对方手腕,低声道:“总镖头,今晚咱还有正事要谈……” “噢,对对对。” 熊绍一拍脑门:“太开心了,差点忘了这事!” 说罢,他站起身、一挥手:“你们接着吃接着喝,我与傅小友去谈事!” 一众镖头镖师醉意朦胧,又是抱拳又是大喊,一片混乱地应和着。傅青舟与熊绍两人歪歪扭扭、互相搀扶着,远离了热闹的后院,却也没往正厅走,而是直接去了另一侧偏厅,绕过一段回廊,进了熊绍自己的卧房。 一关上门,两人眼神便立即清明起来,再瞧不见半点酒意。 “傅小友。” 熊绍一边点着烛火,一边低声问道:“需要如此小心么?” “要的。”傅青舟微笑:“这里说话,安全么?” “放心。” 熊绍颔首:“我本人虽未突破洞天,但这些年来还是认识了不少朋友,请他们做过一些布置,尤其便是这间卧房。” 说着,他颇有些得意地笑道:“这间屋子,我隔一段时间便会改变它的用途,它有时是书房、有时是卧房、有时是茶室、有时是柴房……咱 们走镖的,手中握着贵客们最重要的事物,务必得小心呐。” 傅青舟失笑。 但不得不说,熊绍这一手还是蛮出人意料的。 “那便聊正事吧。”傅青舟在桌边坐下,认真道:“熊总镖头应该注意到了,方才吃饭喝酒时,贵镖局里不少人,都已经被明剑阁密使所替代。” “是。” 熊绍试探着问道:“他们还好吧?” “放心,无事。”傅青舟笑道:“会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只是在事成之前,需要暂时委屈他们了。” “小事小事!” 熊绍一摆手:“只是傅小友,眼下咱这镖局只来了静明真人一位,你如此小心,总不会是提防自家师叔吧?” “怎么会?”傅青舟笑道:“我只是担心有人已经到了,但未曾露面而已。” 熊绍一怔,却很快明白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是第一个收到傅青舟送来的信。 那信上明说了,需要借他长青镖局一用。 用来做什么? 做一个临时与江湖上各处大佬们开会的场地。 但并不仅仅是这样而已。 信中明确写了,傅青舟怀疑江湖上有江百川的同党,这次借长青镖局宝地、而没让明剑阁自己准备地方,便是为了让这隐藏在暗中之人放松警惕。 也正因如此,他才需要将长青镖局里至少一半的人,换成明剑阁密使。 “傅大人。” 熊绍换了个称呼,语气也小心了许多:“你……不怀疑我?” 傅青舟笑了起来:“熊总镖头说笑了,您要是江百川同党、那位‘主公’手下之人,现在的日子,应该是要好过许多的。” 熊绍一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却又发出一声感慨:“真是想不到,咱们上回见面还是潜龙百杰大会,江百川江兄……那时还是堂堂武林盟盟主,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通缉犯。” “他做武林盟盟主时,确是一心向善。” 傅青舟轻声道:“只不过,他心中多了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魔障,我们若能制住他、杀了他,也算是帮了他这一把。” “有理。” 熊绍叹了口气后,正色道:“那么不知,接下来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总镖头您做的事,很简单。” 傅青舟微笑:“总共,也就一件事。” 第717章 往事 第717章 往事 与熊绍谈完了事,天色已经很晚。 傅青舟却没休息,而是问清了静明真人暂歇的客房,找了过去。 “师叔,师侄傅青舟,前来叨扰。” 他没有敲门,而是站在门外几步处,轻声道:“深夜打扰,实是有要事相商,还请师叔莫怪。” “进。” 静明真人沉静的声音,从门后边悠悠传来。 傅青舟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小小客房中油灯轻晃,静明真人一身百纳衣道袍,盘腿坐于床上,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严肃,惯用的长剑就摆在一旁。 “师侄傅青舟。” 傅青舟微微一笑,欠身拱手行礼:“见过师叔。” “贫道早已脱离真仙宫,你不必如此多礼。”静明真人见到他,语气稍缓了半分:“过来。” 傅青舟微怔,但没有说什么,依言上前。 与此同时,静明真人也从床沿站起。 “伸手。”她对傅青舟道。 傅青舟眨了眨眼,将左手向前伸出。 静明真人伸出三根手指,搭上了他的脉。 傅青舟微怔,随后无声轻笑。 说是已经脱离了真仙宫,但这位师叔,还是关心自己的。 很快,一股清流从脉处流入他体内四肢百骸,在他经脉中四处游走。 而静明真人的神色,也渐渐变得怪异、惊愕、疑惑。 半晌后,她收回了手,竟是沉默着、说不出一句话。 “师叔……”傅青舟苦笑道:“师侄我的情况,是比较复杂……” “青松子,没让你修无量真仙功?”静明真人忽然问道。 傅青舟一怔,随后摇了摇头。 他差点没问出“那是什么”。 听这名字……无量真仙功,是真仙宫的压箱底顶级功法? 但自己当初翻遍了琅環山上的典籍,也没见着这玩意儿啊。 “不对。” 静明真人微微蹙眉:“还好你没修……我在你体内探到了戚然诀,另一股真元是什么?与无量真仙功颇为相似,却又似乎不同?” “逸然诀。”傅青舟明白了过来:“这是师伯三十年苦心钻研而成,足以对抗戚然诀的东西。” “原来如此。” 静明真人露出释然之色:“这老泼皮,总算做了点人事。” 随后,她又神色有些怪异地问道:“你,没有丹田?” “是。” 傅青舟再次苦笑:“当初与霍娅尔一战,我丹田被毁,是吴大师以劫雷丹救我,让我一身骨骼肌肉替代了丹田。” “而如今你已突破七境,不走心窍,却是直接将真元灌注于心脏。” 静明真人微微蹙眉:“你怎会选择如此凶险的方式?你可知这样一来,你若要突破八境,便需强行将真元注于五脏六腑?这无异于自绝!” “无奈之举。” 傅青舟挠了挠头:“那时候在对战慧觉,迫不得已之下,才将真元灌入心脏……” “唉。”静明真人微微一叹:“你小小年纪,竟却是多番与玄星级强者鏖战,不得已几次陷入生死险境,身为长辈,我们替你做的事太少了。” “师叔哪里的话。” 傅青舟不以为意地笑笑:“您也说了,您早脱离了真仙宫,乃是散修——如今您愿意为了江百川一事挺身而出,已是侠义之举。” “不必安慰,错了便是错了。”静明真人认真道:“但这一次,贫道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江百川。” 傅青舟感激地笑笑。 “还好,当初他向我讨教清虚化剑诀,贫道没有教给他。”静明真人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心有余悸:“否则他若有了此剑诀,便真又是一个青龙子师兄。” 傅青舟眨了眨眼。 “师叔……” 他问道:“清虚化剑诀,这么厉害?比宁白眉的剑影分身如何?” “剑影分身?”静明真人嗤然轻笑:“你可知道,宁白眉师承何处?” 傅青舟一怔。 对啊,宁白眉师承何处? 这天下第一,是谁教出来的啊? 好像从来没听说过……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倒是知道李惊蛰、董倩然会喊宁白眉师兄,可他们应该都是从掌剑书院出来的吧,互称师兄师弟 师妹,倒也正常。 “看来你也并不知晓。” 静明真人微微一笑道:“他是师父的学生。” 傅青舟脑子宕机了那么一秒。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她说的“师父”,就是真仙宫上一任宫主、青松子的爹、龙大悲的师父,同时,也是上任相剑师! “宁白眉,也是真仙宫弟子?”他脱口而出。 “非也。” 静明真人摇头道:“师父虽为真仙宫宫主,但他同时也是相剑师,身为相师剑,偶尔会在掌剑书院中挑选才德兼备的学子,收作学生。” 傅青舟恍然。 这种老师与学生的关系,倒更像是那位凌豪杰副院长,与赵原之间的关系。 并非师徒,但却又有师徒之实。 “宁白眉,原为一介书生。” 静明真人道:“他进掌剑书院,原本是要去做文官的。” “可师父发现他的修行天赋实在高得可怕,一点不比青松子、青龙子两位师兄要差,便收其作了学生,当时师父还对外说道……” 她面露回忆之色,轻声道:“今后人间,当有三峰,今三峰皆入我门,何其之幸。” 傅青舟带着微笑,摇了摇头。 他可以想象出这位师祖,当年是何其春风得意。 自己的儿子青松子、徒弟青龙子、学生宁白眉,都有能成为天下最强者的潜力,自己作为他们的师父,将来必是能够载入青史的。 可未曾想到,最终青龙子成了龙大悲,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青松子也不停散功、甚至遣散了整个真仙宫。 高楼极天可摘星,转眼倾厦成云烟。 “不说这些了。” 静明真人问道:“今次只有贫道一人最先前来,想必不是巧合——你通知其他人来的时间,更晚?” “师叔果然慧眼如炬。”傅青舟笑道:“其他人我都信不过,唯有师叔您,我全心信任。” “先请师叔前来,便是因为我想拜托师叔帮我做一件事。” 听闻他有所求,静明真人双眸微亮:“尽管说。” “倒也不难。” 傅青舟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我怀疑江百川有同党,这次,我也尽可能将其请到了这儿。” “噢?”静明真人目光微异:“你是希望钓出此人,再用此人引出江百川?” “计划大概就是这么个计划吧。” 傅青舟笑道:“在他们来之前,我希望师叔您帮忙做些布置,另外,若真的揪出了内奸,希望您能够出手……” 第718章 群贤 第718章 群贤 “小子,你这又整什么花活?” 长青镖局门口,白河真人手搭着拂尘,似笑非笑道。 在她身后,秋婵露出了脑袋,对傅青舟挤了个鬼脸。 傅青舟同样冲她挤了挤眼睛,这才转向白河真人,恭敬地行了个礼:“白河前辈,没有花活,这次的目的,便是集合整个江湖上最强大的力量,一起对付江百川。” 白河真人挑了挑眉:“来了多少人?” “您是最后到的。” 傅青舟眯眼笑道:“加上您,拢共五名洞天境强者。” 白河真人瞳孔一凝:“都有谁?” “白河前辈,老站在这儿说话,显得我很没礼貌啊。”傅青舟侧身一引:“咱们走着聊?” “行。” 白河真人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徒弟:“把行李都带客房去。” “噢。”秋婵依依不舍地看了傅青舟一眼,这才拎着大包小包、跟着另一名长青镖局弟子往客院方向而去。 这一边,傅青舟与白河真人并肩走去,已是介绍了起来。 “静明师叔是最早到的,此后一日,万毒山玉长老亦至。” “噢?”白河真人目光微凛:“玉月仙师妹来了?贫道该有近十多年不曾见她了……还有谁?” “上官玄前辈。” 傅青舟缓声道:“上官前辈虽在北方,但听闻要围剿江百川,便日夜兼程而来。” “呵呵,原来是他。”白河真人嗤然一笑:“他确实是巴不得江百川快快死,过去这些年,就数他与江百川走得近,若不抓紧甩脱干系,今后江湖怕是无他立足之地。” 傅青舟笑笑,不置可否,又道:“在您之前来的,是武岳老前辈。” “武岳?” 白河真人一怔:“他突破洞天了?” “我也蛮意外的。”傅青舟一耸肩:“据说是之前帮着万毒山打妖祟时,有了感悟,回家闭关一阵子,便突破了……” 白河真人眨了眨眼:“这老小子,也算是有福祉了。” “不过……” 她神色微肃:“就靠五个洞天,未必是江百川对手。” “看来您也听说了。”傅青舟轻声道:“不错,他似乎有了某种很怪异的突破,已不再是洞天,但又似乎不是玄星,而是走了一条前无古人的路……这次请各位前辈来,也是想就此讨论讨论。” “嗯,你面子挺大。”白河真人微微一笑:“整个江湖上的洞天也没几个,你能一口气请来五个,够面子。” 傅青舟呵呵道:“前辈说笑了,大家都为了江湖平安嘛。” 白河真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说话间,两人已步入了长青镖局正厅议事堂。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却是一声咆哮。 “上官老儿,你就是江百川的内应吧!” 说话的是武岳,他拍着桌子,大声道:“谁不知道你和他关系最好?!否则为何相隔数千里,你也要拼命赶来?” “你、你莫血口喷人!” 上官玄气得脸红:“我、我、我不是……” 傅青舟记得他本就是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在武岳这种粗暴性子面前,那是典型的秀才遇到了兵。 另一边,玉长老竟却是与静明真人坐在角落里、说着悄悄话,对这边的吵闹置之不理。 “咳咳。” 傅青舟推开门,露出一个笑脸,朗声道:“四位前辈,久等了,白河前辈也到啦。” 场间安静了下来,四位洞天境强者都投来了目光。 武岳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迎上了前来,刚刚被他气个半死的上官玄哼了一声,但也还是站起身,迎了过来。 玉长老与静明真人倒是矜持许多,没急着迎上前,但也都起了身。 五位洞天境强者各自见礼后,终是全都将目光投向了傅青舟。 “傅小子。” 武岳大大咧咧地问道:“你前几日啥也不说,今日又将咱们全喊来这儿,是没有别人了么?” “不错。”傅青舟恭敬道:“便只有诸位前辈了。” 几人各自对视一眼。 “前辈们莫急,我会慢慢解释。” 傅青舟笑道:“还请入座。” 议事堂,早就被熊绍清理了出来、准备出了一个大圆桌。圆桌 好……没有明显的主次位,谁都不得罪。 傅青舟谦卑地先等几个前辈都先坐下,自己才挑了个最后的位置入座。 “各位前辈,首先晚辈要先道一声谢。” 他低了低头:“这次,其实我邀请了很多人,但最终愿意来的,只有几位。” “呵,不奇怪。”白河真人轻笑道:“江百川击伤李惊蛰、洪峙、宁无妄,加上数百密使、禁军死伤惨重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收到你信的人,第一件事,恐怕便是要拈量拈量自己的水准。” 她手托着腮,微笑道:“江湖上能与李惊蛰放对的,能有几人?又有几个宗门的水准,能达到上百个明剑阁密使加百名禁军精锐的水准?” “诶!” 武岳不满道:“白河观主,你这么说,我不同意!要按你这样说,咱们今天还来这干嘛?直接认输不就得了!” “江百川祸害江湖天下,我辈身为正道,理应除之。” 静明真人幽幽道:“但若仅凭我们几人,恐怕确实难诛此贼。” 玉长老偏过头,看向傅青舟:“傅大人,听闻你如今与金蝉寺慧空大师关系不错,为何没请金蝉寺相助?” “请是请了……” 傅青舟苦笑道:“但慧空大师回信说,他们现在主要精力,都在对付妖僧慧觉……暂时无力分心。” “这个,我倒是信。”白河真人悠悠道:“此前你发江湖动员令,号召江湖人士前往洪灾灾区救助灾民、对付厄难僧众,确实来了不少金蝉寺和尚。” “不过厄难僧众退去后,他们便也离开了,不知去了哪。” 这时,半天没开口的上官玄才缓缓道:“说正题吧。” 他拢着双手,目光直直盯着傅青舟:“计划,是什么?” “你看!” 傅青舟还没说话,武岳便又来了劲,他指着上官玄,冷笑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计划,我看你是想通风报信吧!” “你你你!” 上官玄大怒:“污人清白!” “好了好了……”傅青舟无奈道:“武老前辈,上官前辈他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 武岳傲然道:“傅小子你喊我们来,就是为了捉内奸的!” “啊?”傅青舟一怔:“有、有这事么?” “其实,我也有所怀疑。” 玉长老微笑道:“这几日,那些长青镖局的弟子总在我们客房附近转悠,可他们偏偏个个修为都有六境以上,恐怕,他们都是明剑阁密使吧?傅大人,您怀疑我们?” “小子,你这样做可就不地道了噢。”白河真人冲傅青舟挑了挑眉。 傅青舟渗出了冷汗,尴尬笑道:“几位前辈说的这是哪里话?你们可都是我熟知熟识的长辈……” “我们是,他不是。” 静明真人的目光望向了上官玄:“你想对付他?”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皆是一惊,上官玄更是目光惊疑不变。 这一句话,似乎点醒了他。 白河真人,其徒弟秋婵与傅青舟关系极近,江湖上是个人都晓得。 武岳,他儿子武长风,也是傅青舟的好兄弟。 静明真人更不必说,她是傅青舟的师叔。 玉长老……万毒山与傅青舟颇有渊源,前段时间,他才刚刚助万毒山清了妖祟之灾,这事也已在江湖上传了开。 只有他上官玄,仅当初潜龙百杰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好哇!” 上官玄拍案而起。 过去他给人的印象都是不善言辞的老好人,但现在他实在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七窍生烟:“不欢迎老夫,我走便是!” 说罢,他轰然踢开椅子,便要拂袖而去。 “诶!” 下一瞬间,武岳的手已扣在了他肩头,冷笑道:“被揭穿了就想跑?哪有这么好的事!” “武岳!”上官玄猛地回头,怒道:“你欺人太甚!” 说话之间,他已返身一指点来! 第719章 莫名其妙的一战 第719章 莫名其妙的一战 洞天境强者,已能飞天遁地,举手投足间,可轻易摧灭城楼。 但长青镖局毕竟是在蜀都城中,此时又是大白天,无论武岳还是上官玄,出手都还算克制。 眨眼之间,他们二人已完成了一次短兵相接,一股气浪赫然荡开,掀翻了桌面、震得整个议事堂轰然颤动,两人也各自后退了几步。 其余三名洞天强者全都安坐不动,只有衣角微飘。 唯有境界最低的傅青舟,他没能抗住这股子气浪,一下被掀飞出去,重重撞在不远处墙面上。 “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苦笑道:“两位前辈,没必要啊。” 武岳肩头衣物烧了起来,却不见明火,只是焦黑了一片,露出的皮肤留下了一些灼伤痕迹。 上官玄同样肩头被撕下了一片衣帛,皮肤上留下四道红红手印。 “哼!” 他转向傅青舟,冷哼道:“老夫……老夫是看你面子而来,你却对老夫,如此不敬!” “上官前辈,没有的事啊。”傅青舟面露无奈之色,又转向武岳前辈:“武老前辈,您……就别再怀疑上官前辈了,他是清白的啊。” “反正老子信不过他。” 武岳一挥袖:“你要拉我和他一起讨贼,我不干!” “老夫还不屑与你这不讲理的老匹夫为伍!”上官玄怒道:“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何故如此诋毁于我!” “行了。” 开口的是白河真人,她眼波流转,嘴角勾着轻笑:“咱们做这事,本就是凶险无比、又无甚好处,搏的便是个问心无愧,管他人做甚?” 说着,她语气已冷了一些:“想留便留、想走便走,莫非要学村头小儿,撒泼打滚、等人来哄么?” “白河前辈……”傅青舟神色更加无奈了。 “说得好。” 没等他开口劝白河说得委婉些,静明真人却也开了口,淡淡道:“事还未谈、自己先吵作一团,还成什么事?若想走、走便是。” 只有最娴静的玉长老,似乎不愿卷进这越来越纷乱的局面,安静地阖上了嘴,坐在一旁看着。 但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鼻尖微耸,嗅了嗅,随即朝傅青舟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很快,场间便吵作了一团。 武岳是这场吵闹的中心,他不爽上官玄,对白河真人、静明真人两人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讽刺也受不了,左吵一句、右吵一句。 反而上官玄被刺了几句后,竟却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回了桌边。 只是他看上去仍然十分不满,一直带着怨气、瞪着武岳。 “老子不受这气!” 武岳大袖一挥,恨声道:“你们谁爱干谁干,这活,老子不玩了!” 终于,吵到上头后,他不干了,这次轮到他扭头便要走。 没曾想就在这时,沉默了半天的上官玄,忽然开口嘲讽道:“我看,你才是那个想将事搅黄的内奸吧?” “什么?!” 武岳再也忍不住了,大怒转身,抬手便是一掌! “武老前辈,且慢……唔!”傅青舟想要出声喝止,却哪里还来得及? 这一掌掌风暴起,宛若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瞬间将屋里几人淹没! 他刚破洞天之境,这一掌的威能却比他武窍九境时强了不知多少。 “我靠!” 傅青舟大喊一声,猛地抽出德剑,竖在了身前。而被武岳这一掌无差别包裹其中的其余四名洞天强者,眼神同时冷了下来。 下一瞬间,整个长青镖局议事堂,轰然炸碎! 镖局外,刚刚收拾完东西、走到附近的秋婵呆在了原地。 不仅是她。 今日傅青舟要与五位洞天境强者谈事,这事是镖局里的人全都知道的,熊绍提前便下了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其方圆百步内打扰。 但不打扰归不打扰,大家总还是好奇的。 那些未被替换的镖师自然是远远看着,都想等这几位大佬谈完事、出来的时候瞧上一瞧。 至于那些明剑阁密使们更是了,他们有令在身,自然更不敢走远,都在附近盯着。 于是,他们全都目睹了……议事堂炸开这一幕。 轰然四散的碎木与瓦片、砖块,吓得所有人全都不停往 别的屋子后边躲,一个硕大的门板旋转着飞出,朝着秋婵甩去,还好她反应快、猛一个闪身,这才避过。 紧接着,她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飞了出来,重重摔在她跟前,扬起了一身尘土。 “唉哟、唉哟……” 傅青舟哀号着,从地上爬起,随即便瞧见了身后的秋婵:“唉呀,婵儿。” “活该。”秋婵冲他撇了撇嘴。 傅青舟眨眨眼:“啊?” “我说你活该,少装模作样了。”秋婵白了他一眼,目光投向前方:“这场面,是你故意搞出来的吧?” 顺着她目光而去,正是打作一团的五个洞天境强者! 武岳那毫不讲理的一掌虽然是冲着上官玄去的,但大家坐得那么近,他这一掌又不见收敛,自然也是波及到了其他人。 第一个扑上去与他拼命的便是老好人上官玄。 上官玄身周幽光闪现,是无数繁杂符文。 “武岳老贼,今日老夫便叫你知晓,何谓礼义!” 他怒喝着,一记记符文便往武岳身上砸去。 武岳也毫不客气,掌风如山,再不顾此时仍在城中,亦是暴喝着要杀上前去。 静明真人、玉长老二人倒算冷静,在出手劝架,她们一左一右出现在上官玄身侧,帮忙出手化解武岳拍来的掌风,同时也在拉着上官玄后退。 白河真人嘛…… 她显然是在拉偏架。 她站在武岳身后,拂尘卷向对方,一边口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冷静点”,一边试图将武岳绑成个大粽子,同时也不挥散上官玄拍来的符文,任由武岳被那些符文砸得鼻青脸肿。 “你搞这出做什么?” 秋婵不解地问道:“看他们打起来,有何好处?” “别乱说啊!”傅青舟揉着肩膀,瞪了她一眼:“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别人我不了解,师尊我可太了解了。” 秋婵啧了一声道:“在这种地方打架、还没好处?她干不出来这般掉份之事,肯定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你是不是找人布了什么阵?挺厉害啊,连我师尊都能被影响?” 傅青舟干咳了一声。 这小妮子,真就没有能瞒住她的事…… 正当他准备开口糊弄一下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转向长青镖局大门口处! 第720章 观众 第720章 观众 长青镖局门口,有两人齐步走来。 这两人,一男一女。 那女子三十多岁,虽是女子,身上却有股书卷气,更是穿着一身如书生般的长衫,眯眼笑着。 另一人倒是与傅青舟、秋婵有过一面之缘的……兰敬松。 也就是不久前被白河真人忽悠、作了“婚约”,后来摇身一变成为“真男人”的兰兄。 他们二人踏入长青镖局,自也被前方那场混场惊住。 “傅兄?” 兰敬松一扭头便瞧见了傅青舟,惊愕道:“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没有发问,只是有些疑惑、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前方那场乱战。 她名为赵夏,也是傅青舟托赵皓请来的人。 同姓为赵,自然不是普通人。 她是西朔王府的人。 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她是赵皓的族姐、亦是位皇亲国戚,只不过其父并不姓赵。 赵夏的母族才是皇族,其外祖母一辈时的长公主和亲外族,先帝感念其为延国付出,因此赐其每一代中长女可姓为赵、封郡主。 她们这一代的长女,便是赵夏。 她们这一族的封郡与西朔接壤,因此到了这一代,赵夏便与西朔王走得极近,后来干脆成为了西朔王府上一位身份特殊的“门客”。 “唉,出了点小意外。” 傅青舟对兰敬松道:“咱们原本是相商如何对付江百川,但一言不和,便闹成了这样……” 说话间,那边五名洞天境强者之间,再次碰撞出一轮恐怖气浪。 可怕的罡风荡开,镖局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惨叫哀嚎之声,不少人都被掀飞掀倒。 傅青舟挡在秋婵面前,勉强拨开了这一阵罡风。 兰敬松修为亦是不弱,身形向后轻飘荡去,几个漂亮的转身、便卸去了力劲。 而那位郡主赵夏,倒也有些本事——她伸出手指凌空一抹,指间玉扳指光芒闪烁,面前空气里顿时有一片繁复符文闪烁,短暂地形成了一面小盾,将所有罡风轻松挡下。 “潜龙伯。”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如百灵一般清脆,却又十分沉稳:“人是你喊来的,你总该做些什么。” “明白,让大家见笑了。” 傅青舟尴尬一笑,反手抽出了德剑。 德剑出鞘的瞬间,兰敬松、赵夏二人都注意到了,两人眼中都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前辈们,得罪了!” 傅青舟大喝一声,将剑一挥! 这一剑并非杀伐之剑,而是平息纷争的一剑。 剑光浩荡而去,化作一阵温柔的春风,所过之处,就连地上积雪都化去,甚至一旁摇曳的枯枝上抽出了些许新芽。 这股春风化作微雨,洒在了已成废墟的议事堂之上。 一瞬间,五名洞天强者,全都一怔。 他们就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一样,一下子“清醒”过来,眼神都变得清明,手中动作也下意识停了下来。 “怎、怎么回事……”武岳低头喃喃道:“老子怎么……不该这么上头啊?” “奇怪。” 上官玄也古怪地低头看着自己双手:“老夫,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白河真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扭过头,朝傅青舟投来一个带着些许质问、有些危险的目光,但看见的,却是傅青舟一个有些求饶的眼神。 于是她偏过目光,往玉长老、静明真人那里瞟了一眼,又极快地看了看兰敬松、赵夏,脸色变得释然。 “潜龙伯,好手段。” 赵夏目光微亮,死死盯着德剑:“你竟然可以如此完美地驾驭……此剑。”但施展完德剑的傅青舟,此时已经虚弱得要靠秋婵扶着了。 他疲惫一笑:“您说的嘛,人是我喊来的,我总得做点什……” 话说到一半,场间忽然响起了一声冷哼! “简直是可笑。” 那是静明真人。 她沉着眉目,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中全是不满:“贫道是为诛杀江百川此獠而来,没曾想还未谈事,先看了一场闹剧!” 说着,她瞪向武岳:“不识大体、胡搅蛮缠!” 武岳尴尬地别过了头。 静明真人又看向上官玄,摇了摇头:“该硬不硬、该软不软,何成大事?” 上官玄低下头,羞愧地叹了口气。 随后,静明真人又将目光投向了白河真人。 没等她开口,白河真人便微笑道:“静明师妹,我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满心算计,无聊至极。” 静明真人丝毫不给她面子,再次冷哼了一声。 她倒是没对玉长老表现出什么不满,但却向前走了几步、踏出废墟,寒声道:“贫道今日真是失望之极……与你们几人为伍,倒不若贫道亲自去诛杀江百川!” “师叔不可!” 傅青舟涩声道:“江百川今非昔比,您不是他对手!” “害怕失败,便不做了?”静明真人再次摇头:“傅青舟,你让贫道很失望——青松子,就是这样教你的。” 说罢,她迈了几步,忽地抽出长剑、指向天穹,随后身并长剑一同化作遁光,冲天而去! “师叔?!” 傅青舟惊呼出声,拖着虚弱的身子追了几步,却怎么可能追得上? 留下的,只有一道消失在天际的遁光末影。 地面上,众人抬头看着那道遁光,神色各异。 有人羞愧、有些叹气、有人摇头,有人眼神意味深长。 “死淫贼。” 扶着傅青舟的秋婵这时忽然开口道:“怎么说?事情还得继续吧?” “要、要继续。” 傅青舟偏头,与她对视一眼,在她眼中看到了“就看看你还能整什么花活”的眼神。 当然,他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现,表情仍是有些苦闷:“但此间乱成这样,今日恐怕是继续不成了。” “不急。” 说话的是白河真人,她悠悠漫步而来:“江百川暂时未在江湖上露面、更没到处大开杀戒,我们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就明日吧。”赵夏也开了口:“明日,咱们再详谈。” “我没问题。” 兰敬松笑道:“那便安排在明日?” “唉……” 不过处,武岳也深深一叹:“我也要好好反省一下……上官老兄,刚刚对不住了。” “无妨。” 上官玄苦着脸、摇着头道:“不知为何,老夫也与平日里不太一样……今晚,咱们都反思反思吧,要做大事,可不能这般心浮气躁。” 傅青舟点了点头:“那就……明天吧。” 第721章 不知剧本的演员 第721章 不知剧本的演员 “解释一下吧?” 白河真人撇着嘴道。 夜晚,客房中。 秋婵坐在她身边,一脸好笑又不敢笑的模样,盯着傅青舟。 傅青舟站在她们对面,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尴尬一笑:“之前你们来得慢了些,时间太紧,来不及说、干脆就没说……反正白河前辈您聪明如斯,肯定能发现端倪。” “啧。” 白河真人冷笑道:“聪明如斯,但还是着了你的道是吧?你布的究竟是什么阵?连贫道竟也没有丝毫发觉、跟着失去了冷静?” “而且……” 她眯起眼道:“事后我悄悄探查过,那议事堂周围,竟无半点痕迹?” “痕迹,都叫我那一剑抹去了嘛。”傅青舟拍拍德剑剑柄,嘿然笑道:“而且阵确实是有阵,但并非针对几位前辈,又是师叔费了数日辛苦布下,几位前辈心中不设防,没有发觉也正常。” “不是针对我们。” 白河真人眯起了眼:“那就是月仙师妹也参与了?” “正是。”傅青舟微笑道:“真正影响几位前辈心智的,还是毒——万毒山施毒手段神鬼莫测,她以洞天之境施展、又有静明师叔阵法相辅,自然难以察觉。” “哼,我以为静明师妹只擅剑道,不曾想她在阵法上也有如此造诣。” 白河真人哂笑一声:“我紫气仙剑观的法脉传承,还是不如真仙宫呐。” 这话,傅青舟就不敢接了。 好在这时,秋婵已然眨着眼问道:“死淫贼,你整这一出戏,是为了给后边来的兰敬松、赵夏他们看?” “不错。” 傅青舟微笑道:“我布置了一场好戏,他们二人,便是观众。” 说罢,他缓缓将自己计划说出。 此前他与华无影二人合计,江百川恢复记忆、逃离洛邑后,最大的可能性,便还是去寻那“主公”。 而要引出江百川,最好的办法,便是主动让“主公”知道有人在计划对付江百川、并且已经纠偏了一群身份实力不俗的人。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要以傅青舟为首。 因为之前,傅青舟破坏过细雨阁、五里庄,近来又坏了慧觉的计划,算是“主公”的心头大患。 可以说,只要确定傅青舟又一次开始谋划些什么,这位“主公”再沉着,也一定会派人来对付他——而最好的人选,便是江百川。 毕竟这位昔日的江盟主,如今有了玄星级的战斗力不说,又是明确已经暴露身份的人,高来高去、杀人拂衣,无非是身上血债再重几分罢了,却能够除掉“主公”眼中最麻烦的钉子。 “而之前,明剑阁推算过可能是主公的人。” 傅青舟轻声道:“其中有一人已经暂时排除了嫌疑,剩下三人,我请来了其中两方的代表。” 他说的,自然是宁白眉要求赠剑的四方势力。 闫屹东、西朔王、兰家、元家。 现在,闫屹东居然主动将义剑赠给了华无影,此等胸襟,若非大贤圣、便是大奸恶……但这暂时不是傅青舟该考虑的事了。 宁白眉想看的,便是那位“主公”得了王道八剑、会否借此造事,闫屹东此举,暂时可以算是洗脱了嫌疑。 那么剩下三方,就是西朔王、兰家、元家。 其中元家的势力几乎不涉江湖,此次当然不好相邀,但……倒也无妨。 “这次,我请来了西朔王、兰家两方的代表。” 傅青舟道:“接下来,就看静明师叔遁走一事,会引来什么后果了。” 白河真人眯了眯眼:“你认为会有怎样的后果?”“拉拢她……不太可能,但不是完全不可能。” 傅青舟笑道:“毕竟她公然与我们划清了界限,那‘主公’有可能巧立明目、借口说要拉她一起对付江百川,找她入伙。”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独个击破,由江百川亲自出手、将她拿住。” 秋婵微微蹙眉:“你为何确定他们一定会去找静明前辈?” “清虚化剑诀。” 回答她的却是白河真人:“真仙宫的清虚化剑诀……那是真正的无上剑诀,也是江百川最渴望求得的剑术。” “不错。” 傅青舟应道:“江百川当初交好静明师叔,便是为了求得此剑诀;此后 他央我安排机会让他与青松子师伯见面,多半也是为了此剑诀。” “如今静明师叔遁走,敌人若知晓此事,会第一时间出手。” 他缓缓解释着:“若短时间没人找她,那么说明‘主公’并未第一时间得知情报,敌人很可能就在元家;若有人找上了她,便说明敌人,就在兰家与西朔王两方之间。” “呵。” 白河真人嗤笑道:“为了这场戏,你可真是费尽心思。” 傅青舟嘿然一笑。 他借了这长青镖局、安排了一堆明剑阁密使盯梢,不是为了隐秘地做什么事,而就是为了让那几位前辈知道,他在怀疑人群里有内鬼。 呃……严格来讲,就是为了让武岳老前辈怀疑。 其实,即使他没有突破洞天境,傅青舟也会请他来的。 毕竟到了这个层级,还这般热心、又这般不讲理的,也就这位老活宝了。 于是,在静明真人阵法、玉长老毒功,双方加持之下,武岳果然没能沉住心气,本就生出疑心跟着情绪一同暴发,毫不讲理地将矛头对准了上官玄。 其间,知晓内情的玉长老、静明真人,还悄悄扇了点风、吹了点火。 而那位老实敦厚的上官玄也没绷住,关键时候狠狠嘲讽了一下,促成了这次乱战。 只是这得辛苦熊总镖头了…… 想到前几日,自己和熊绍说,需要对方“必要时刻作好镖局一半屋子被打毁”时,对方一脸无语、却最终还是应下的场面,傅青舟的良心就隐隐有些发疼。 罢了,一点小钱,熊总镖头还是能承受的。 而且事后自己检查过了,那块“天下第一镖”的牌匾,完好无损呢。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 这时,秋婵眯着眼问道:“我怎么感觉,你这一系列举动,不像是要擒杀江百川?” “还是你聪明……” 傅青舟笑着,话说到一半,忽然察觉不对,然后便注意到了白河真人那带着阴阳怪气笑意的眼神,连忙话锋一转:“不愧是白河前辈的好徒弟!” 白河、秋婵,一对师徒同时嗤然一笑。 “咳咳。” 傅青舟干咳一声,说道:“因为现在,我们都不是江百川的对手,我们需要等华兄作些准备。” “在此之前,我要先……确认‘主公’究竟是哪方势力,如此一来,之后才不会落入被动。” 他话说完,忽然神色一变! 只见他一挥袖,袖中飘出一张黄符,正兀自燃起、烧作飞灰。 “有人对静明师叔动手了!” 他眼睛一亮:“他们动了!” 第722章 兵分三路 第722章 兵分三路 傅青舟的袖中,有三张静明真人留下的符。 第一张符为白符,此符若燃,则说明有人前来找她谈事,并且没有动手。 第二张符为黄符,此符燃烧,说明有人对她动了手,但来的人并非江百川,她可以应付,但最好需要有人助拳、才能将对方拿下。 第三张符为红符,此符一旦燃烧,便直接说明来者就是江百川! 到了那时,她将不会主动抵抗、以免被杀伤,只会留下线索、供傅青舟他们探查。 “你们准备得还蛮充分。” 白河真人微微眯眼:“那么现在呢?” “分头行动。”傅青舟道:“既然烧的是黄符,那么师叔便可以应付——因此,我希望请白河前辈您前去相助。” “那你呢?”白河真人挑眉。 “当然是去拜访一下……赵夏郡主,以及兰兄。”傅青舟笑道:“看看他们还在不在、有没有暗中与谁联系,等等。” 白河真人呵呵一笑:“看来你计划已经十分完备了,那么贫道也不必多余补充些什么。” 说罢,她将目光投向了半空中已经烧成了飞灰的黄符。 此时,那符纸已经燃尽,但灰烬却并未散去,一直在半空盘旋。 她伸出手、将那团灰烬抓在手心,拳心顿时有微光闪烁。 “行了,知道了,不远,我这就过去。” 白河真人摊开手,掌心灰烬已经不见:“你们自己小心。” 傅青舟欠身一礼。 秋婵也轻声道:“师尊您也小心。” “放心。”白河真人笑笑:“真碰上了江百川,贫道会第一时间逃跑——不过这句话,你们可别传出去。” 言罢,她已推开了窗子,身化一道遁光而去,在夜色中宛若一道流星。 “走吧,咱们也别耽搁。” 傅青舟牵起秋婵,便出了门:“一会儿,咱们也得兵分两路。” “你希望我去盯着兰敬松?”秋婵眯起了眼:“不吃醋了?” 傅青舟挤了挤眼:“兰兄现在可是不做舔狗的真男人——而且,我也不是真让你去与他半夜谈心。” 说着,他袖中已滑出了一瓶小药瓶,塞到了秋婵手中。 “这是?” 秋婵一怔,握着瓶子,很快反应过来:“那位玉长老给的东西?” “不错。”傅青舟笑道:“赵郡主也好、兰兄也罢,修为境界都不低,一般的毒对他们来说没大作用,但这东西不一样。” 秋婵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异色:“怎么用?” “自己喝。”傅青舟道。 秋婵瞪圆了眼。 “喝就完事了,谁喝谁知道。”傅青舟笑道。 秋婵微微一笑,收起了药:“好,信你。” 一盏茶后,傅青舟站定了在赵夏郡主的客房门口。 玉长老送的药,他已经喝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心脏跳得比平时快上许多许多,血液在体内疯狂流动,双目明亮到难以想象,甚至可以隔着一堵墙,感受到屋里的赵夏坐在桌前、翻着书卷。 而这一切,是建立在傅青舟没有动用一丝真元的情况下。 这瓶药的作用很简单,便是短时间内、极大幅度加强感官。 人在说谎的时候,心跳会加速、血液流动也会加速,呼吸会急促、表情会变化…… 当然,一个熟练的说谎者、一个强大的修行者,可以轻松将其压制,令人无法看出。 但是,若感官敏锐细致到更加强大的程度,当然也仍能看出端倪。 就像慧空大师,即使他没有所谓“他心通”的能力,但与人交流时,也基本上与掌握了读心术差不多。 眼下,傅青舟就要借着这凭药,掌握“读心术”。 但在敲门前,他感觉到了什么,偏过了头。远处,距离长青镖局足足数里远的一幢高楼房顶上,有一个身影遥遥望着这边。 放在以前,傅青舟无论如何是感觉不到他。 但现在,他却察觉到了那人投来的目光。 “赵皓……” 傅青舟眨了眨眼。 赵夏,是自己要求赵皓请来的。 以这小子的聪明,自然也能猜到自己在算计什么。 一个是自家王府里的人、另一边是自己的同门 师兄……甚至据宁白眉所说,千方百晓楼楼主也是兰家之人。 如今静明真人被找上门,基本上可以断定,“主公”就是这两方中之一了。 甚至,是两方联手。 那么,全程站在自己这一边助拳的赵皓,又当如何自处? “事后再找他聊吧。” 傅青舟摇了摇头,敲响了门。 “请进。” ……秋婵推开门,目光沉凝、看向兰敬松。 兰敬松脸颊有些微红,身上泛着酒气、桌上胡乱地摆着酒杯与羹盘,有些惊异:“秋师妹,你怎么来了?” 秋婵微微蹙眉。 喝了酒的人,心跳血流眼神本就与常人不同…… 是刻意如此,还是无心之为? “兰兄,是青舟要我来,请教您一件事。”秋婵脸上没有任何表现,微笑道:“不知,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 兰敬松连忙将桌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请坐、快请坐……有、有什么事?” 秋婵明确地感觉到,他心跳与血液在加速、呼吸在混乱。 但,这是因为慌张么? 看来即使有了药,也没那么简单呐…… 于是她坐了下来,微微一笑,开门便见了山。 …… “不知您对于静明师叔临时离开这事,如何看?”傅青舟问道:“她会不会,将我们在此集合计划江百川一事,泄漏出去?” 赵夏闻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潜龙伯,她不是您的师叔么?更何况我们这件事,也算不得多大秘密啊。” “不。” 傅青舟笑笑:“是很大的秘密——这件事,除了相关人员外,我可以保证没有丝毫情报外泄。” 说罢,他眨了眨眼:“莫非郡主您,将此事告知了他人?” “自然不会。” 赵夏弓起手指、轻捋鬓发,呵呵一笑:“但参与者众,又借了长青镖局的地,情报外泄倒也不奇怪。” “这样啊,那我就更不放心了。”傅青舟目光幽幽:“敢问郡主,西朔王府如此强大,可否……查到静明师叔如今人在何处?” “潜龙伯说笑了。” 赵夏低垂着眼,轻声道:“此次出行,本郡主乃独自前来、未携人手,您都没办法,我又如何能有办法?” 听她说着话,傅青舟心中越来越沉。 她在说谎。 与此同时,兰敬松屋中,秋婵目光也渐渐变寒。 在聊及静明真人位置所在时,她轻易捕捉到了兰敬松瞳孔的躲闪、变化的呼吸节奏、细微的唾沫吞咽……等等。 他在说谎。 第723章 清虚化剑诀,弱化版 第723章 清虚化剑诀,弱化版 蜀都城外数十里地。 山谷,池塘。 冻结的池塘上,一道巨大剑痕横贯左右,几寸厚的冰面被一分为二,切口光滑如镜。 这道剑痕的两头,分别站着两人。 其中一人,自是静明真人。 “没想到,他们竟会请到你。” 她挽了个剑花,目光沉凝:“何故堕落至此?” “师姐言重了。” 剑痕另一头,是个中年道士。 他抚着长须,微笑道:“师弟并非替人卖命,只不过是在为徒儿报仇罢了。” 他手中同样握着一柄长剑,悠然道:“数月前,吾徒陈风遭傅青舟所杀,如今,师弟我不过是为了他、与傅青舟共同的仇敌联手而已。” “陈风?”静明真人思忖片刻,似在回忆。 半晌后,她才发出一声讥笑:“不会是当初参与了追杀吴厌,却在京城外被杀的人吧?”(见京华卷第二十二章《底牌》,某个被老鬼弄死的龙套……) “死者已矣,他做过什么,已不重要。”中年道士悠悠道:“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静明真人冷笑:“花言巧语——既然你想留下我,便再动手吧!” 说罢,她扬起了长剑,一道凌厉剑光呼啸而去! 中年道士微微一笑,身形拔高、冲天飞去,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剑,随后同样挥剑向前,剑尖刺出一道几乎完全一样的剑光,刺向静明真人。 转瞬之间,二人便已交手十数回合。 锋锐浩荡的剑光将池塘冰面切成了无数片,池塘周围的树木亦被削断无数。 这中年道士,竟是与静明真人不相上下! 不……甚至,他还要更强半分。 相比于静明真人,这中年道士总是后发先至,他的剑光剑意虽比静明真人要弱上丝毫,可在剑法造诣上却似乎更高明些,总是能够在交手数合后、便寻见对方的破绽。 几番交手下来,静明真人衣袖已被剑气搅碎,道髻亦被打散。 她眉目微沉,荡开中年道士袭来的长剑,轻飘飘向后飞转、落在了一处树冠之上。 “青江师弟。” 她沉声道:“当年益明师叔,恐怕没教你凭虚清风剑吧?” “师父没教,我就不能学么?”中年道人——青江子微笑道:“青龙子连自己的师父都杀,我偷学点剑谱,怎么了?” 说罢,他又一剑挥来,逼近了静明真人。 静明真人沉眉顿目,举剑再迎。 以她的本事,此时想要逃走自是不成问题。 但重要的是,眼前这青江子必须得留住! 傅青舟啊傅青舟,你该收到消息了吧?援手之人,何时才到? “师姐,其实你想逃,我留不住的。” 交手之间,青江子一边猛攻、一边笑道:“你也还在犹豫,是么?” 静明真人板着脸,一言不发。 叮! 两人长剑相撞,溢散的剑气瞬间将方圆几十步之内的枝叶扫荡一空,一时间,天空上全是飞舞的枝叶与雪花。 “你我都一样,早已离了真仙宫。” 青江子继续蛊言道:“真仙宫是为何而遣散,你我不是心知肚明么?” “是青松子、青龙子他们二人,他们一场游历,却带回了那可怕的戚然诀,最终才闹得偌大一个宗门烟消云散,你我本该有更大的作为,皆因此消失……甚至他们还要威胁我们,一旦说出戚然诀之事,便要我们死。” “师姐,即使这样,你也还将自己当作真仙宫的人?” 砰! 剑光扫荡、扫中了一块大石,轰然将大石炸作齑粉! 静明真人被逼退到了地面、连退数步,呼吸变得有些许急促。 “既然如此,那青龙子的徒弟,你又何必替他操心?” 青江子悬浮在空中,微笑道:“你只要答应不参与围剿江百川,此事便算过去了。” “呵呵,你当我傻么?”静明真人仰着头,冷笑道:“一句承诺,你们就能信?” “答应答应,自然不会只是一句承诺。”青江子笑道:“当然,也不会太委屈师姐,只要师姐随师弟我回去休息一阵子,并且……将清虚化剑诀写下,便一切无碍。” 静 明真人不屑嗤笑。 “看来,如今江百川,很受你们背后那位主子喜爱啊。” 她冷冷道:“他们请你去,也是为了清虚化剑诀吧?怎么,莫非你没偷学到?” “惭愧。” 青江子坦然笑道:“此剑招太难,无师指点、仅凭偷学,实在学不全。” “是么?”静明真人冷笑一声:“那你现在就学学吧!” 说罢,她猛地对着天空出剑。 这一刹那,她的剑尖仿佛融化了,化入了天地这幅画卷之中。 一抹白色墨迹由那剑身化出,向着青江子溅射而去。 那抹明亮墨迹所至之处,无论是飞舞的叶片、雪花,还是呼啸的风,甚至弥散在空气里的灵虚,全都被这墨迹吞噬、融化。 它轻轻向前蔓延,十分温柔、却又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青江子眼中瞬间流露出浓烈的嫉妒、羡慕、渴望。 他同样挽转剑花,斜下一挥。 霎时间,他的长剑上也洒出了一片白色墨迹! 但这片墨迹,却明显弱了一些。 如果说清虚化剑诀是在现实中打翻了一方砚,那么他这一剑,就像是刻意拿着毛笔、在画卷上用力洒出墨点。 那剑光没有那般纯粹、明亮,也要显得更加寡淡一些。 两股剑光相迎而去,碰撞在了一起。 随后,它们相融、流转、蔓延、飞溅。 静明真人连退数步,手中长剑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化去,只剩下了一个剑柄。 青江子要更加狼狈些,他在半空中疾退十数步距离,不敢沾半点剑墨,手中剑支同样悄无声息地被化去,身上道袍更是毫无征兆地泛起了数块血斑。 很快,那两股交织相汇的剑墨逐渐淡去,只剩下了一片荡荡虚空,那里仿佛还有什么存在,周围飞散的叶片甚至都不敢靠近。 “真是好剑法,好剑法啊!” 青江子眼神中的嫉妒几乎要涌了出来:“师姐,你有此绝艺,便随师弟我回去罢!主公必以国士待您!” “国士?” 静明真人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倒是你啊,师弟,这般劳心劳力,怕不是江百川承诺了学到剑后,也喊你一起学学吧?” 说着,她举起残缺剑柄,遥遥指着对方,震声道:“此事,你休想!贫道就算杀尽天下清虚化剑诀传人,也绝不叫你等奸佞之士学走!” 闻言,青江子瞳中终于闪现了一抹怨毒。 “师姐,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咬牙道:“你可知,是师弟我一直在劝说,让他们招降你啊……既然你不识好歹,那便受死吧!” 说着,他将手伸出袖中, 霎时间,一股浩荡庞大的气息从天而降! 很显然,他准备了某种法宝,此前竟一直未用! 静明真人脸色一变。 也就在这时,周围忽然传来了白河真人那懒洋洋的笑声。 “唉呀,你们怎么不多聊会儿呢?贫道还想多休息一下呢。” “青江子……我记得你,当年我师尊就说过,你小子,心术不正。” 说话间,青江山周围四面八方凭空出现了无数道拂尘细丝! 它们就像千百只蜘蛛射出的韧网,瞬间便将青江子裹成了一个大茧。 第724章 巧了么不是 第724章 巧了么不是 “兰敬松知道些什么。” 月下,秋婵神色肃然,轻声道:“兰家,恐怕就是‘主公’势力。” 傅青舟目光微顿:“赵郡主同样知道些什么。” 秋婵一惊。 他们二人都各自完成了一场简单的试探,已重新汇合,如今回到了白河真人的客房之中。 在那场试探中,无论是赵夏、还是兰敬松,都没说出什么有效的信息,所表达的态度也很直白——“我们会全力配合你剿杀江百川。” 但多亏了玉长老的药,傅青舟与秋婵都看出了端倪。 “你是说,西朔王也……” 秋婵有些惊愕:“‘主公’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我们现在要做最坏的打算。”傅青舟轻声道:“有可能西朔王、兰家,甚至这次我没邀请的元家,都参与其中了。” 秋婵呼吸都凉了几分:“王爷加上世家,暗中筹备了如此多事,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别猜了,猜测没有意义。” 傅青舟垂着眼,轻声道:“先等你师尊、我师叔他们回来吧……” 他说话之间,屋里便扬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两人衣物猎猎作响,随后,小小的房中瞬间多了三个身影。 定睛一看,那正是白河真人与静明真人——当然,她们还绑回了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其实是个人形的茧。 白色的拂尘线层层叠叠、将其包裹其中,这人茧一进屋便被丢在了地上,无力且徒劳地挣扎着,发出唔唔之声。 “师尊!”秋婵眼睛一亮。 傅青舟亦是一喜:“白河前辈、师叔,你们回来了!” “幸不辱命。”静明真人冲他微微一笑,随后低头看向地上那人茧,笑容稍敛:“只是,遇见了一个不想遇见的人。” 没等傅青舟开口询问,白河真人便踢了一脚那人茧,皮笑肉不笑道:“傅小子,这也是你家师叔。” “?” 傅青舟瞪圆了眼。 “他叫青江子。”静明真人淡淡道:“他的师父,便是你师祖的师弟,当年也是真仙宫弟子,天赋不比我差。” 青江子? 傅青舟低头看向那人茧。 一旁秋婵倒是恍然大悟:“我听说过他!当初真仙宫解散后,此人曾自立门户、打着真仙宫的名头招了不少弟子,但对弟子品性并不把关,一度在江湖上闹出了不少糟心事……” “不错。” 静明真人叹道:“后来,他门下弟子惹出了大事,他倒也光棍,直接解散了那座道观,从此销声匿迹。” 傅青舟扶着额头:“天呐,江湖上到底还有多少这种人?” “魔教被相剑师大人剿灭后,这些奸恶之徒,便没了去处。”秋婵在一旁解释道:“如今看来,之前的五里庄便是‘主公’用来藏纳这些妖人的地方。” 傅青舟眨了眨眼:“也就是说,我可以将‘主公’理解为新的魔教教主了?” 白河真人不屑一笑:“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说着,她一挥手,地上的人茧顿时剥落了一小部分,露出了青江子的脑袋。 他一怔,随即很快搞清楚了眼下情况。 “你是……白河!” 青江子神色一变,又很快看到了傅青舟,顿时摇头一笑:“原来如此,静明师姐,你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啊。” “青江子……师叔。” 傅青舟蹲下身,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委屈您了。”“多礼了。” 青江子倒也是足够光棍,意识到自己绝无可能逃脱后,神色很快平静下来:“这次我运气不好着了道……但你想问出贫道背后之人,也是绝无可能。” 傅青舟笑笑,抬头问道:“白河前辈、师叔,有可能对他动什么厉害手段么?比如……搜魂什么的?” “搜魂?” 静明真人脸色一变:“你怎会想到此等邪魔手段?” 傅青舟笑容微僵。 “唉呀,这有什么?搜个魂罢了,我经常用的。”白河真人无谓道。 静明真人脸色更难看了。 “行了,静明师妹,手段只是工具罢了,无论正邪,你这师侄是善是恶,你心里还没数么?” 白河真人笑笑,对傅青舟道:“搜魂不是不能用,但我不 建议使用。” “为何?”傅青舟一怔。 白河真人低头看了一眼青江子。 “贫道自己来说吧。” 青江子坦然道:“吾乃洞天境,神魂凝实无比,又有太虚凝定诀护魂,必然付出极大代价,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反噬,即使是白河师姐,恐怕也不敢轻易尝试。” 太虚凝定诀? 傅青舟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想起了当初入侵慧心神魂时,龙大悲旧神念所说的话。 “佛门之菩提神光印、道门之太虚凝定诀、儒门之正气存神法,皆可诱引为师所留神念现身。” 他这还在思索,那一边,白河真人并无察觉,已兀自说起来。 “死到临头了,还在藏?” 她冷笑道:“贫僧出手困住你之前,你是有什么法宝想用吧?若只是一个太虚凝定诀,我自也有办法解决,但若一旦破解之法不当,被你钻着了空子……” 说着,她声音冰冷下来:“你想我们陪你一起死?” 青江子嘿然一笑。 “他才不会为此赴死。” 说话的是静明真人,她嗤声道:“他一定有办法脱身……” “可是。”秋婵这时,忽然道:“他若是能将我们诱入神魂之中、再借法宝脱身,为何还要主动说出?” 几人神色微变。 青江子挑了挑眉:“贫道不喜欢冒险,此举对我而言亦有风险,仅此而已——依我看,你们还是换个办法吧。或说……” 他笑道:“我对于主公还是有些价值的,你们或许可以试着去谈个判,说不定能以贫道换些什么呢?” “想得挺美。”白河真人翻起了白眼。 静明真人则是沉声道:“此处毕竟是蜀地,距琅環山倒也不远,实在不行,将他绑回真仙宫,总有办法料理他。” 几人说得热烈,没有注意到一旁半晌未开口的傅青舟。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笑了起来:“前辈、师叔,不必麻烦了。” “嗯?” 几人同时疑惑地看向了他。 傅青舟干咳一声,上前几步,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没那么骄傲:“太虚凝定诀,我可轻易破之。” 第725章 第二道旧神念 第725章 第二道旧神念 静明真人还在犹豫,白河真人已经选择了相信。 她连问都没问,便一拂尘将青江子扫晕了过去。 随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拍在了傅青舟后脑上。 静明真人一惊,连出声制止都来不及,便见一股虚幻之影从傅青舟眉心飘出,钻入了青江子眉心。 而傅青舟已软塌塌地倒了下去,被秋婵眼疾手快扶住、坐到了一旁。 “白河师姐!” 静明真人愕然道:“你……” “安啦。”白河真人摆摆手:“当初慧心的菩心神光印,就是他破的。” 静明真人瞪圆了眼。 见她这副模样,白河真人噗嗤一笑:“好久没见你这么可爱的模样了,难怪当初青松子这般中意你。” “你、你说什么!”静明真人大窘。 “没事,我也觉得青松子这人太丑了,要不得。”白河真人冲她挤了挤眼睛。 秋婵在一旁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 自家师尊,怎能如此地为老不尊啊…… 另一边,傅青舟被白河真人一拍,顿觉自己全身变得无比轻灵,感受不到一丝重量,随后便像是跌入了一个狭长的通道,两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模糊的场景在飞快后退,耳边狂风之声呼啸大作,一眨眼的功夫后,眼前豁然开朗。 “好熟悉的感觉……” 他无奈地感慨道:“不是,白河前辈真是急性子啊,一秒都不带犹豫的……” 他抬起头,打量起四周。 入眼,乃是一片璀璨的青光。 傅青舟环顾四周,心中暗自惊叹。 他恍若步入了九天之上的仙境。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仙域,不见日月,却充盈着柔和的青辉,四周仙气缭绕、云雾蒸腾,隐约可见无数仙鹤乘风而过,远处隐约传来鹤唳、丝竹之音。 他低下头——脚下,乃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祥云。 前方有一座耸立于云霄之中的玄青色牌坊,牌坊无门无窗,只有一条由青石铺就的漫长阶梯蜿蜒向上,通击那更加玄妙莫测的青色云雾深处。 “与菩提神光印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差别呢,只是风格变了。” 傅青舟目光闪烁,自言自语道。 也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 “佛门之菩提神光印、道门之太虚凝定诀、儒门之正气存神法,本为一源同出,自然相似。” 傅青舟没觉得意外,他回过头,看向从云雾深处缓步而来的龙大悲。 这,就是龙大悲留下的第二道旧神念。 自己第一次遇见佛、道、儒三教的至高护魂心诀时,他留下的旧神念便会现身,出手破之。 “这是为师留下的第二道旧神念吧?” 龙大悲目不斜视,站定在了傅青舟身侧,淡淡道:“你已破菩提神光印,此时见到了太虚凝定诀……你要对付的人,是谁?” 傅青舟嗤然一笑:“你不是个没记忆、没想法的神念么?还问这种问题?” “太虚凝定诀,仅真仙宫留存。” 龙大悲平静道:“事涉师门,总想多问几句。” 原来如此,他心中挂念真仙宫,因此留下的旧神念中,也多了那么一丝疑问。 傅青舟没有隐瞒,坦然道:“青江子,说是你们师叔的徒弟。” “原来是他。” 龙大悲神色无悲无喜,仍旧平淡如水:“他虽心术不正,但天资上佳,否则益明师叔也不会收他作关门弟子——如今,他已应有洞天境。” 傅青舟点了点头。 “很好。”龙大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你已能与他为敌,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替为师杀尽天下人了。” 傅青舟:“……” “无需多言,为师这便替你破去太虚凝定诀。”龙大悲悠悠道:“且记好了!” 说罢,他虎目一睁、大袖一挥,身形赫然一拔,向着前方那青色牌坊疾飞而去! 当初面对菩提神光印时,只要踏上阶梯,便会有无穷无尽罡风而来,那股力量极为恐怖,几乎能将人的神魂撕裂成碎片。 而此时,随着龙大悲飞上了青石阶,青色牌坊后边的云雾深处,竟却是亮起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八卦图。 那太极八卦图流转着,光 芒飞旋,凝化出两条巨大的鱼,向龙大悲撞去! 它们身子一半黑一半白,鳞片极为细小,鱼鳍却很大、仿佛鸟翅膀一般。 “太极鱼!” 傅青舟瞳孔一凝。 当初他曾堕入梦境,在梦境中经历了一番古怪游历,那时,他看见了一种名为太极鱼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他竟真的在太虚凝定诀中,见到了太极鱼?! 龙大悲对这太极鱼倒并无任何惊异,仍旧老神在在。 他轻描淡写地迎着两条巨大太极鱼而去,只见其袖袍鼓荡、一股磅礴龙吟之声轰鸣而出,双掌之间推出的狂风竟化作一条青龙! 那青龙与太极鱼相遇,瞬间爆发出璀璨光芒,仿佛天地初开时的混沌碰撞,巨龙一摆尾,竟将两条太极鱼轻易撕裂,化为点点光芒、消散无形。 傅青舟瞪大了眼。 这一刹那,此招也留印在了他脑海之中。 这是……穿龙箭?! 居然是穿龙箭?! 穿龙箭还能这么用?太抽象了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龙大悲已使出了第二招。 他身形一闪,逼近了那青色牌坊。 而此时,那太极八卦图已经从牌坊后方迎出,逼压而来! 它流转的速度变快,丝缕光芒重凝,似乎要再一次凝聚出新的太极鱼。 龙大悲却不言不语,身影化光、双臂一错,指尖射出一道玄光,那玄光细若蜂腰、鸣声如蚊,却直直撞入了太极八卦图中,在其间疯狂冲撞,一时间搅得四周云雾翻腾,那两条新生的太极鱼还未成形,便被直接绞杀磨灭! “迎光剑!这还是迎光剑。”傅青舟吸了口气。 当初破菩提神光印时,也用了这一招。 只不过,面对菩提神光印,龙大悲第一招便是迎光剑,但这时,却先用了穿龙箭。 “为何先是穿龙箭?”傅青舟下意识问出了声。 龙大悲一面迎着八卦太极图攻去,一面开口应声。 他的声音从前方滚滚而来,宛若天雷。 “太虚凝定诀最为坚固、凝神为实,需先以穿龙箭破之——你擅射术,必在真仙宫习得穿龙箭,此乃为师为你量身定做。” 傅青舟目瞪口呆。 此时,龙大悲已经双手重重印在了太极八卦图上。 一股无法言喻的威压爆发而出,那太极八卦终于无法再维持,轰然碎裂,化作点点青芒、消散不见。 这一招,却不是清虚化剑诀,并非用以破解菩提神光印时的“错金手”,而是另一种更加霸道、凶狠的手法,名为“无量掌”。 这本就是真仙宫秘传掌法,一掌摧下,可使人神魂散裂,是专用来“降妖除魔”的狠辣掌法。 正如龙大悲所说,太虚凝定诀更为坚实,必须用更加强硬的手法破解。 “太虚凝定诀,在于顺心意、合大道,以追究极致的平静。” 破去了太极八卦图后,龙大悲双手负后、悬浮于那巨大青色牌坊前,悠然道:“但,过犹不及。” 说着,他张开了双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天生万物、万物为己,又何论天人共存?” “无论是顺心意,还是合大道,走到极致,都不会是平静。” 龙大悲微笑道:“只会是毁灭。” 说话间,他已经身化滚滚黑烟,撞向了牌坊! 第726章 线索突破 第726章 线索突破 龙大悲的最后一招,仍是摄魂引。 只不过,这一次他投诸的并非滚滚红尘,而是一种“矛盾的理念”。 正如他所言,太虚凝定诀,在于顺心意、合大道,以追究极致的平静,那么他所做的,便是“无论是顺心意,还是合大道,都让它们走到极致”。 只不过这一过程并非辩经,而是直接在自己心中将此等理念树立,随后毫不客气地灌输过去。 这一次,他也没使用清虚化剑诀。 傅青舟不知其因,但猜想大概是因为,清虚化剑诀、太虚凝定诀,都是道家的东西,所以不能拿来互相化解? 无论如何,龙大悲这留下的第二道旧神念,已然将那青色牌坊冲散、撞碎,只留下那后方的滚滚青云。 傅青舟闭上眼,消化着破解太虚凝定诀时的四招。 就在这时,无边无际的青色云雾间,竟又一次响起龙大悲的声音! “徒儿,待三道旧神念尽皆消散,你会知道……为师给你留了什么。” 听闻此言,傅青舟猛地睁开眼! 他四下张望,却早已不见了龙大悲身影,那句话也已在风中散去。 三道旧神念尽皆消散…… 现在,已散去了两道。 所以,还剩下一个儒家? 只要再破一个儒家大佬的神魂护印,便可以知道龙大悲留下的“宝藏”在哪了! 宁白眉说过,那就是龙大悲与青松子找见戚然诀的地方…… “原来当初无数人寻找的龙大悲宝藏,线索在此。”傅青舟摇头无奈一笑:“藏得真够深。” 他大概明白龙大悲的意思了。 首先,自己要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与江湖中最强一批人正面争斗、甚至有能力入侵他们的神魂。 其次,自己要足够“邪恶”,“邪恶”到与正道三大教派为敌。 到了那种时候,自己才有资格得到龙大悲留下的东西。 “整这种活……” 傅青舟眨了眨眼:“可他没想到,无论慧心还是青江子,都是叛徒、是反派?哈哈哈……唉呀,可是儒家能找谁?掌剑书院里,有那种跳反的大佬吗?”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踏上了青石阶,走入了青江子的神魂深处。 穿过层层云雾、穿过云岚,傅青舟踩上了一片软绵绵的雪地。 入眼之地,乃是自己生活了两年、熟悉无比的琅環山巅。 只不过,与自己在山上时的清冷、幽静相比,青江子记忆中的琅環山要热闹太多,一派生机。 广场上大声呼喝的练武弟子、不远处丹房里冒出的黑烟、药田里训斥徒弟的老道…… 傅青舟微微发怔。 原来以前的真仙宫,人丁如此兴旺…… 正发怔时,一旁传来了一个悠然之声。 “青江子,你天资聪慧,在为师看来,即便是那青松子、青龙子,他们也未必就比你强上太多。” “但是,你的聪明,要用对地方……” 傅青舟回过头,瞧见的是不远处、一棵大树下,一个中年道士正严厉地训诫自己徒弟,而跪在雪地中、满脸委屈与不甘的道童,大概就是青江子了。 不过,傅青舟没兴趣慢慢看青江子的人生。 他只想知道指使青江子的幕后者,究竟是谁。 于是,他转过身、重新钻入了青色云雾之间。 这一切,傅青舟早在探索慧心的记忆时做过了无数遍,早已经轻车熟路。 他快步穿过了青江子的少年、青年阶段,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此人的生平——正如此前秋婵所说,被青松子赶下山后,他打着真仙宫的名头,在外边又搞了个道观,大举招收弟子、敛财刮油。 这段日子,青江子过得很潇洒,并且境界也开始了快速突破。 他本就天资聪慧、根骨上佳,又有了大量钱财、并且手底下招来的人能够帮他管理道观,他也有大量时间与资源来修行、突破。可没过多久,青江子手底下一名亲传弟子,便惹出了大祸。 这个大祸,在青江子的记忆中占比很重,傅青舟绕了半天才绕过去,可见此事对他打击之重…… 简单来说,就是青江子的徒弟,同样打着真仙宫的名号、在外招摇,但招摇也就罢了,这弟子却无意间撞破了明剑阁的一桩任务,导致几名密使任务失败。 这事可大可小,但那时候龙大悲刚被擒住不久,“真仙宫”与明剑阁的冲突是件非常敏感的事。 意识到情况不对,青江子立即扔下了自己建立的宗门,逃遁不见。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过得不好。 畏畏缩缩、躲躲藏藏,明明有一身本领,却根本不敢冒头,只能伪装成一个不会修行的道士,帮人算算命、看看风水,以此糊口。 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一天,青江子也过得非常糟糕。 他在替一个大户人家看风水的时候,竟然被对方手底下护院认了出来,那护院曾是他自立门户时欺压过的人,对方指着他鼻子,大骂了一通。 青江子当然不可能承认,而且,这一单风水给的钱很多,他非常需要。 为此,他硬着头皮糊弄了过去,但终究是心绪大乱,在看风水时前言不搭后语,遭此家家主驱赶。 甚至在被几个护院乱棍打出时,青江子都不敢展露自己的修为,只能抱着头逃窜。 但就在他跑到城郊,鼻青脸肿、哀声叹气时,出现了一个人。 “青江子,我们找了你很久。” 那人从阳光下走来,身边跟了几人,他们都很年轻,一眼看去、年纪最大的也只有三十岁左右,大多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全都是富贵人家出身,一个个脸上洋溢着自信与骄傲。 包括这个带头的男人……他也很年轻,看模样,应只有不到三十岁。 他身材并不高大、身形并不伟岸,甚至模样也并不出众。 可在青江子的记忆中,此人仿佛身披霞光万丈、宛若神明。 “你……找我?” 青江子眼中闪过一抹恐惧:“我、我不认得你!我没得罪你!” “呵呵,你会错意了。” 那男人微笑道:“小王,不是来寻仇的。” 说着,他向青江子伸出了手,眯眼笑道:“我们,求贤若渴。” 不远处,傅青舟站在一旁,目光震动。 青江子记忆中的这个时代,距离如今应已经是二十余年之前。 当时的年轻人们,如今都应已入中年。 但没有关系,一个人从幼年、少年,到青年、壮年,或许面貌会有很大的变化。 可若是从二三十岁,到四五十岁,却不会有太大变化。 这些人的模样,傅青舟会全部记住,牢牢印在心中。 但令他目光震动的,自然不是他们。 而是那个“小王”。 当初的小王,应是如今的……王爷了? 第727章 先帝 第727章 先帝 现实中,傅青舟缓缓睁开了眼。 他揉着眉心,神色很是无奈。 “如何?”白河真人在一旁眯起了眼:“是谁?” “很多人。” 傅青舟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有很多人。” 静明真人见他说得模糊,微微蹙眉:“以青江子的境界,理当能见到最核心的人物了,莫非你没见到?” “见到了。” 傅青舟轻轻一叹:“但……不太好说。” “这有何不好说?”白河真人也皱起了眉:“无非是世家家主或王爷,你有皇帝与明剑阁撑腰、有何可惧?” “不是惧……” 傅青舟挠了挠头,无奈道:“诶我真不好说,这样,我先出去一趟,迟点再和你们说?” 这话说得颇有些无赖了,便连秋婵都觉得不妥,开口劝道:“青舟,这毕竟是件大事,你可不能模棱两可。” “傅青舟,我便直说了吧。” 白河真人淡淡道:“我紫气仙风观也好,江湖上其他宗门例如万毒山、长青镖局等也罢,会愿意跟着你办事,无非是因为你背靠皇帝、背靠明剑阁,因此无论对手是谁,咱们都可以提着脑袋跟着你干。” “咱们虽是修行者,但也是俗人。” 她悠然道:“说白了,大延江山有个宁白眉、有个洪若海,修行界正道有个慧空……再加上你那不太靠谱的师伯青松子,仅凭他们四人,便说坐镇天下也不为过,什么敌人都掀不起风浪,但是……” “现在,你的态度,让贫道怀疑了。” 白河眯起了眼:“此前你可不怵任何对手,但如今却吞吞吐吐,你可别告诉我,咱们要对付的人,是宁白眉、洪若海他们吧?” “打住打住……”傅青舟苦笑道:“前辈,您越说越离谱了,这怎么可能?” 白河真人眼神中还是有些狐疑。 “只是这事有点复杂,我不知该怎么与你们说。” 傅青舟挠挠头:“所以我想出去走走,平复一下心绪。” 白河真人还要说话,一旁静明真人却先开了口:“想去,便去吧。” 傅青舟如蒙大赦,拱了拱手,急匆匆推门而去。 白河真人撇了撇嘴,在一旁坐下,目光转向秋婵:“小婵,你说,你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我男人?” 秋婵瞪圆了眼:“我们清清白白!师尊你说话注意点!” “是是是,清清白白。”白河真人冷笑:“所以,你说他在想什么?” 秋婵沉吟片刻后,缓缓道:“不知道。” 白河真人狠狠翻了个白眼。 秋婵讪笑道:“行啦师尊,他想说总会说的,咱们还是先处理眼下的事吧?” 说着,她看向了地上的青江子:“他,要怎么处理?” “哼,交给贫道吧。”静明真人冷冷道:“虽然我们早已离开了真仙宫,但……清理门户的事,未必不能做。” 听到清理门户,白河真人一下来了兴致,她美目流转、淌出兴奋光芒:“一起!一起!” 静明真人微微一笑,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拎起还在昏迷中的青江子人茧,化作一道风、将窗子撞开,消失不见。 屋中,秋婵眨了眨眼,走到门边,望着傅青舟消失的方向,咬了咬嘴唇。 “能让他心乱的,不会和他的朋友有关系吧?” …… 蜀都城,某处高楼房顶。 赵皓独自一人坐在此地,抬头眺着皎月,面色沉静,手中一个喝空了的酒坛滴溜溜打着转。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声音。 赵皓头也不回,脸上却露出烦闷神色,撇嘴道:“你来做什么?”来者,自然是傅青舟。 他一屁股在赵皓身旁坐下,手一递,又递来一坛子酒:“一起啊。” “咋了?”赵皓冷笑道:“办大事的时候对小爷保密,现在忽然又来献殷勤?傅特使,你怕不是查到什么西朔王府的罪证了吧?” 傅青舟沉默了。 “啊?啊不是,你把话说清楚!” 见他这样子,赵皓反而有些慌了:“你真查到了?!” “也不全是。” 傅青舟犹豫片刻后,问道:“你知道 ,先帝是怎样一个人么?他又是怎么……驾崩的?” “先帝?”赵皓一怔:“你怎么会问先帝?” “因为我回忆了一下,觉得哪里怪怪的。” 傅青舟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平静道:“之前,我知道先帝是因急病驾崩的,后来又听说,宁白眉上任时,先帝已然老迈、没几年便驾崩了……所以,后来他才扶了如今的皇帝。” 说着,他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可……皇上那时候才几岁啊?先帝一把年纪生下的皇上么?” 赵皓挑了挑眉:“你没翻过明剑阁里的皇宗密卷?” “嗯?” 傅青舟一怔:“我,应该翻么?” “正常来说,像你这种级别的,肯定是翻过。”赵皓皮笑肉不笑:“但我猜也是,你肯定没功夫去看。” 傅青舟挤了挤眼:“别卖关子了,快说。” “先帝驾崩时,享年仅三十四岁。”赵皓悠然道。 傅青舟一惊:“三十四岁!?那何来老迈之说?” “说了嘛,得病了。” 赵皓叹道:“先帝最后那几年,每一日便苍老几分,短短两三年时间,就像老了三四十岁……” 傅青舟愕然。 “反正,他那病很严重,父王也替他找过无数办法,都不起作用……相剑师大人亲自出手结果也一样,最后大家甚至连原因也没找着。” 赵皓望着远处夜空,耸耸肩:“先帝身体很糟糕,留下的子嗣也只有一个,所以喽。” 说着,他转向傅青舟,疑惑道:“你问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我很好奇一件事。” 傅青舟挠着头道:“你父王,与先帝关系是不是很好?” “那肯定啊。”赵皓坦然道:“他们那一代兄弟很多,当年争皇位时闹出了不少事……这就是你身份特殊,我敢和你说说了,那时候,先帝就是靠着我父王的辅助才上位的,所以他们兄弟俩关系极好。” “先帝驾崩时……父王伤心了很久很久。” 他一摊手:“也就是从先帝重病开始,父王才对修行一事极为上心,这种习惯延续到了现在,大概也是害怕身边的人再出现类似的事吧?” 傅青舟轻轻一叹。 赵皓眼中的疑惑仍然没有半点消解。 “还有一个问题。” 傅青舟又问:“你知道,先帝是个怎样的人么?” “他吧……”赵皓挠挠头:“我倒是听父王提过不少,说是个极为雄才大略之君,不过父王对先帝办事手段也偶有微辞,认为先帝有时行事颇为跳脱、失了帝皇之礼仗。” “那……” 傅青舟试探着问道:“先帝驾崩前,可有留下什么遗志之类的?” 赵皓实在绷不住了:“不是哥们,你到底想说啥?” “唉。” 傅青舟无奈道:“我现在怀疑,那位‘主公’,是已逝的先帝。” 第728章 主公 第728章 主公 “我现在怀疑,那位‘主公’,是已逝的先帝。” 这句话散在了风中,吹走了赵皓身上的酒气。 赵皓瞪大了眼,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傅青舟。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半晌后,他才憋出来一句:“你要不要考虑进宫找太医看看脑子?” 傅青舟耸了耸肩。 他兀自灌了口酒,想到了之前在青江子记忆里瞧见的东西。 那群人招揽了青江子后,并没有立即让他去做什么事,而是将他养了起来,要他专心修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只做三件事。 第一,将他知晓的、真仙宫的秘籍统统写下来。 第二,专心修行、不理外事……也是在这段时间里,青江子用了十余年时间,终于突破了洞天境界。 第三,培养徒弟。 在二十来年时间里,青江子偶尔会被要求培养一些徒弟,那些人来历不明、身份不明,只是被带到他面前,他将一身所学传授之后,那些人便又会被带走。 可以说,那些所谓的徒弟,其实与他没什么感情。 唯一有些感情的,便是那个陈风道士了……不过那货也倒霉,被五里庄安排去袭杀傅青舟,结果遭老鬼轻易杀了。 在那些年里,青江子并不知晓自己的主子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策划些什么。 他也只能猜测,猜测那个自称“小王”的人,是位王爷。 这一点,与傅青舟的猜测完全一致。 傅青舟那时也认为,当初那个“小王”,便是后来的西朔王。 但……青江子最近的一次记忆,完全颠覆了他的看法! …… “青江子道长,您来了。” 几人深深躬身:“大人在里面等您很久了。” 青江子一身道袍、面目平静高傲,微微一笑,大步朝着前方屋舍走去。 此地,是一片竹林。 穿过竹林,林间深处一间三层小楼,楼外站着一人,见他到来,回过了身。 彼时,傅青舟正在记忆中跟着青江子一同穿过竹林,见到此人,顿时瞳孔一缩。 此人脸上,有一大片严重烧伤留下的疤。 这片伤疤覆盖了他右半张脸,穿过了他的嘴、他的鼻梁、他的右眼,甚至蔓延到了头皮,严重的烧伤令他右半张脸上没有眼皮、没有耳朵,看上去格外恐怖。 但他似乎对自己的模样早已接受,笑得很平静,冲青江子点了点头:“道长,您来了。” “你是……宋先生吧。” 青江子显然听说过此人,微微一点头:“主公在里面?” “是的,他等你很久了。” 这位宋先生笑了笑:“另外,江盟主、慧觉大师,亦在楼中。” …… “等等!” 房顶上,赵皓瞪大了眼:“你说谁?姓宋的?脸上有烧伤?!” 傅青舟颔首。 “我靠,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赵皓咬牙道:“他一直都知道,却从来不告诉我!” 傅青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你先接着说。”赵皓的脸已经沉了下来:“接着说。” …… 青江子越过了那位宋先生,步入了楼内。 小楼第一层,零零散散或坐或站、有约摸十来个人,见到青江子,全都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很显然,他们并未见过他。 这也不奇怪,毕竟青江子过去二十余年里,几乎没有外出做过什么事。 但当他们见到这位道长迈上了通向第二层的楼梯时,眼中的疑惑变作了敬畏。 第二层楼里,只有寥寥四人。 一上楼,青江子便一怔。 “是你们?” 他脱口而出。 二层楼里,全都是他的熟人。 青江子此前的人生,傅青舟都是走马观花、看得不真切,因此没有认出这几人,但青江子却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风啸天、云梦蝶、雷震岳、水柔波?”他皱眉道:“你们四兄妹,怎会在此?” “你是……” 见到他,那两男两女四个中年人连忙站了起来,眼中都有些惊愕与惶恐:“青江子道长?” 青江子喊出他们名字时,傅青舟才想了起来。 在之前的记忆中,他见到过青江子与这四人打交道。 只不过那时大家都还年轻,青江子也才刚刚创立自己的宗门,此后,因为一些江湖上常见的小摩擦、与这四人交过手,随后……将他们四人打了个屁滚尿流。 “看来,咱们现在是共奉一主了。” 青江子很快便想明白,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当年的恩怨,便也一笔勾销吧。” 四人沉默不语,随后,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位大哥小心地问道:“您……是要上三楼?” “嗯。” 青江子应得很潇洒,却也有股说不出的傲然。 听见肯定的回答,那四兄妹眼中同样流露出了敬畏之色。 “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道长您已有如此境界,果然是天纵奇才。” 他们捧了一句后,微微拱手作礼:“那么,我们兄妹四人,便不打扰道长上楼谈大事了。” 青江子微微一笑,悠然走上了阶梯。 他很受用这种,被人尊敬的感觉。 更何况如今他突破了洞天境,除却玄星级那些顶尖强者,如今他已是江湖上的一流强者,无论去哪个宗门,都是掌门、长老级别。 不过,他这种傲气,在踏上三楼的瞬间,烟消云散。 三层楼,只有两个人。 江百川、慧觉。 慧觉仍是那小沙弥模样,盘腿坐在角落里,垂着眼皮,仿佛入定。 江百川则是负手立于栏杆旁,远眺天空。 青江子只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并未见过他们,直到踏入三楼的瞬间,他才感觉到两股可怕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在他的记忆里,傅青舟能看见他自我的感知——那种压迫感在他眼中凝作了实感。 慧觉身后立起一尊大佛,那大佛金身灿灿、面目庄严,颈上挂着一串佛珠,佛珠上却是千疮百孔,里面伸出了无数双枯槁的手,鲜血顺着佛手淌下,淋漓渗人。 江百川则仿佛一个黑洞,吸纳了周围所有光芒,他站在那儿、就像一柄千锤百锻之后的剑,锋利到令人不敢直视,光看上一眼,神魂便会被刺出无数孔洞。 青江子刚迈入三楼,整个人便定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极大,呼吸都停滞。 好在,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一瞬间。 一瞬间后,慧觉睁开了眼,他身后那尊大佛赫然消散;江百川也转过了身,他身所化的剑意,同样化于无形。 “你就是青江子?” 江百川沉声问道。 青江子额角渗出汗,微微颔首:“……是。” “在这等等吧。”这次开口的是慧觉:“主公马上要来了。” 对青江子来说,踏入三层楼之前,自己是行走在春风中的矫子。 但此时面对着这二人,他仿佛身坠寒冬。 他根本没资格来此。 喊他来到这里,必然是有重要的任务需要交待…… 青江子正想着,身后便传来了脚步踏上阶梯的声音。 傅青舟与他一起回过了头。 阶梯下,三个身影共同走了上来。 他们三人,都是青江子二十余年前见过的人,也是跟着那“小王”一同出现的人。 如今他们都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身上再不复当年青春意气,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的威严。 走在稍后那两人看不出身份,但最前边这人,傅青舟却是一眼认出。 这必是西朔王、赵皓父亲! 无他,实在是长得太像了! 二十多年前,这位西朔王赵谅要瘦很多,不像如今赵皓般微胖,并且他站在那“小王”身后,仿佛站在阴影中,令人难以看清。 但现在,他完全就是个严肃版、老化版的赵皓,眉眼间几乎有八九分相似,让人不得不感慨基因的强大。 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怀里竟抱着一块牌位! 傅青舟看不见那牌位上的字,他猜测,是因为青江子低下了头、欠下了身,所以未能看清。 但他听见了。 他听见西朔王赵谅平静地开了口,语气中满是肃穆。 “请……主公上座。” 第729章 世子心 第729章 世子心 “你说,我父王,捧着个牌位,喊他主公?” 赵皓的表情,深刻诠释了什么是“毛骨悚然”。 他吸着冷气:“这怎么可能?” 傅青舟咕噜噜灌了一口酒,长叹一声:“我何必拿这种事来骗你?” “……” 赵皓面色沉得可怕,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后,他才寒声道:“能让父王亲捧牌位的,确有可能是先帝,但是、但是……” 琢磨半天后,他憋闷道:“谁会抱着一块牌位喊主公?!” 说罢,他长吐一口气,便要起身:“小爷要回去,亲自找父王问个明白!” 傅青舟坐在原地,又灌了一口酒,不言不语。 赵皓起身起到一半,有些尴尬地回过头:“你不拦我?” “拦你干啥?” 傅青舟皮笑肉不笑:“到时你再被关起来,我可管不了你。” “……” 赵皓讪讪地坐了回来。 沉默一会儿后,他问道:“你没怀疑我?” “怀疑个屁。”傅青舟吐槽道:“从梵音寺开始,你帮着破了几次他们的计划?你要是卧底,也是那种干到了组织管理层的卧底。” 赵皓深深一叹。 “难怪了。” 他摇头道:“当初我替你摆平梵音寺,父王便不同意……潜龙百杰大会后,更是对我诸般限制,原来是这个道理。” 傅青舟偏过头,看了赵皓一眼。 昔日里意气风发、高傲潇洒的世子,此时是脸色灰暗、哀声叹气,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刚刚我也想过了。” 傅青舟沉声道:“无论主公是谁,慧觉和江百川都是要杀的,他们的计划都是要破的,这对我来说没区别——但你呢?” “是啊,我呢?” 赵皓有些抓狂:“我总不能提着刀去和我父王拼命吧?!而且!” 他眼中布满血丝:“这些事,他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傅青舟挑眉:“告诉你,你帮他做事?” “傅青舟,我坦白和你说,这没什么。” 赵皓深吸一口气,望着天空,幽幽道:“若是父王早年便将这一切告知于我,培养我、磨练我,再让我帮他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也未必会拒绝。” 傅青舟眉头挑得更高了。 “你应该看得出来,小爷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卫道士。” 赵皓冷笑道:“嘿,但是他妈的,你知道父王从小里都是怎样教育我的吗?” 他震声道:“仁!义!礼!智!信!” 傅青舟哑然失笑。 是啊,一个天天将仁义礼智信挂在嘴边的人,忽然养起了江百川、慧空这些魔头,放任他们到处杀人、制造出尸山血海,身为儿子,赵皓必然会有极大的割裂感。 “听你说完,小爷就一个想法。” 赵皓面无表情:“我认识的那个父王,真是父王么?” “恐怕,你心中还有一个想法吧?” 傅青舟悠悠道:“你一直想让你父王认可你的能力,可如今一看,他做如此大的事,竟然是一点风声都没漏给你,这更证明了,你在他心中……什么也不是。” “你可以不用说得这么直白。”赵皓脸色更苦闷了,拎起酒坛,兀自又灌了几口。 两人说着话,便各自喝掉了大半坛子酒,也都没用真元化解酒气,此时身上酒气都很浓烈。 “所以,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傅青舟认真问道:“总不能当作不知道吧?” 赵皓挠了挠头:“不行么?” 傅青舟翻了个白眼。 赵皓叹道:“不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今日来找我绝不仅仅是为了喝酒,若我不表态,恐怕是走不出这蜀都城了。”“蜀都城?” 傅青舟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你能自己爬下这屋顶,都算我没本事。” 赵皓再次喝酒。 他是西朔王赵谅之子、是千方百晓楼弟子,皇亲国戚、天之骄子。 无论哪个身份,都足以让他横行天下、无所顾忌。 但是,如今他的身份,成了他的枷锁。 “还没问你。” 赵皓一抹嘴,淡淡问道:“你试探赵夏姐、兰师兄, 结果如何?” 傅青舟笑笑:“都有问题。” “呵呵,果不其然。” 赵皓苦笑道:“赵夏姐知道,宋愈知道,兰师兄知道,谁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说着,他抬起头,长声感叹道:“若我选择站在你这一边,便意味着我站在了自己的父亲、师父对面,那我,还剩下什么?” 傅青舟沉默片刻,淡淡道:“仁、义、礼、智、信。” 赵皓微怔,随后放声大笑! 他笑得打跌,手里酒坛差点没从屋顶上滚落,还是傅青舟眼疾手快一把抄了回来。 赵皓就这样在房顶上抱着肚子一通乱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笑声越来越嘶哑、越来越喑咽,到了后边,他终于坐了起来,用力擦着笑出的泪水,夺回了酒坛、仰起脖子一通猛灌。 酒水瞬间洒了他满脸满胸。 傅青舟静静侧头看着,也不说话。 终于,拿酒水洗了半天脸后,赵皓才终于放下坛子、开了口。 “我做不了决定。” 他耷拉着脑袋,低声道:“你把我绑走吧,我不想和父王作对、也不想帮他。” “行。”傅青舟答应得很干脆:“先把酒喝完?” 赵皓偏头看了他一眼:“我想去逛逛青楼,可以不?” 铮! 傅青舟拔出了一截长刀。 赵皓哈哈一笑:“玩笑,玩笑。” “看来你心情还可以嘛。”傅青舟撇嘴道:“心性不错。” “唉,总之,你就给我关起来、让我好好琢磨一段日子吧。”赵皓摇头道:“另外,能不能告诉我,你一直策划的大机密是什么?” “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傅青舟冲他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可惜了,原本我还打算让你冒领一部分功劳,回去在你父王面前露个脸呢。” “到时再说吧。” 赵皓颓然一笑:“说不定到时,我肯帮你了呢?” “在你想明白之前,还是算了。”傅青舟嗤笑:“酒喝完了吧?走吧。” 赵皓应了一声,摇头晃脑地爬起了身,兀自走到屋顶边缘,像个失意自绝的人一样,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傅青舟吓了一跳,但当他探出头去时,却见这小胖子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轻功真好。” 他啧了一声,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街道上没什么人,两人落地后,周围街道上隐隐出现脚步声,很快,便有几名明剑阁密使赶来。 赵皓偏头看了傅青舟一眼。 “不用绑他。” 傅青舟吩咐道:“带着他走就行。” “是。”众密使应声,随即对着赵皓抱拳一礼:“世子,请。” 赵皓哈哈一笑,没有废话,大步随着密使们去了。 待他们身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阴影中,才传来另一个声音。 “傅贤弟,我来了。” 第730章 兄弟齐心 第730章 兄弟齐心 来者,自是华无影。 与之前相比,他瘦了许多,皮肤也变得有些黝黑,该是这段日子成天到处奔波所致。 只不过他的气质相较之前,还要更加沉稳、安然太多,虽然脸上仍挂着春风般的笑,给人的感觉却不再是个阳光开朗的青年,而是个波澜不惊的大侠了。 “华兄。” 傅青舟上前几步,目光微凝:“这些日子,你变了许多。” “傅贤弟。”华无影轻轻一笑:“你也变了许多。” 两个好兄弟走近了,眼神都有些感慨。 “你这边进行得可还顺利?”华无影轻声问道。 傅青舟颔首:“很顺利,成功地套出了‘主公’及其势力身份,最重要的是,他们还不清楚我知道了。” 青江子的太虚凝定诀,连白河真人都不敢轻易尝试,没人会想到竟然已经被破。 这也算是个巧事……如果来的不是他青江子,傅青舟还没办法挖掘到那么深的秘密。 依原来的计划,光是从赵夏、兰敬松那里套出他们的立场,便已是极限。 “那么接下来,便该引他们派人前来灭口了。” 华无影轻声道。 是的,他们的计划主线,其实很简单。 第一步,套出谁是主公的人,但隐而不发,将捉到青江子(或是前来袭击静明真人的其他人)的消息传出。 第二步,引来灭口之人。 能派来对付静明真人的,只会是洞天境强者。 而要派来灭口此人的,只会更强。 那,还有几个人选? 当然,他们这个计划从一开始有诸多分支选项,各自派生出不同的细节,但如今都已暂时不再需要。 至于后续……当然还有后续的计划。 “你呢,华兄?”傅青舟问道:“你准备得如何了?” “还行。” 华无影笑了笑,手一扬,掌间出现了一柄剑。 剑身笔直而刚硬,闪耀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棱角分明、气势昂扬,正乃义剑是也。 他轻声道:“我先去了江南宁家祖宅。” 宁家,便是宁白眉的宁家。 宁白眉成为相剑师后,因屡立奇功,封了新晋世家,宁家也举族迁至京城,但祖宅自然不可能丢弃,仍留在了江南。 “去江南宁家做什么?”傅青舟好奇不已。 此前剑境之中,他并未细问华无影的做法,这位华兄只说了有办法破解江百川知剑百术,却没说要怎么破。 “他在传我知剑百术时,说过一件事。” 华无影轻声道:“如今他几乎已收集了天下间知名剑谱,唯有两种剑谱,仍无所获。” “清虚化剑诀。”傅青舟笑道。 “还有。” 华无影补充道:“分光如影剑。” 傅青舟一奇:“那又是什么?” “傅贤弟你不应该不知。”华无影笑道:“这是相剑师大人的最强剑技,当年他剿灭魔教时,便是凭借这分光如影剑,一剑斩灭了玄星境的魔教教主。” “竟有这等事!”傅青舟微异:“可是宁白眉不都将剑影分身术教给了江百川么?这一招没教?” “剑影分身,便是分光如影剑的第一式。” 华无影轻声道:“而这剑谱,足有五式。” 傅青舟恍然大悟。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长青镖局方向走回。 “宁家祖宅里,当然没有分光如影剑。”华无影微笑道:“但那位‘主公’的人,应能查到我去了宁家,江百川知晓此事后、难免多猜,或许会以为,我学到了什么。” 傅青舟眨了眨眼:“华兄,你变坏了。” “哈哈哈哈~”华无影朗声笑道:“为兄从来也不是迂腐之辈啊。” “但你还去了南疆。” 傅青舟又道:“去找了花晓兰?” “是……但没见上她。”华无影苦笑道:“太着急了,原本是想找她借些蛊毒一用,但没曾想,傅兄你前些日子竟然将妖祟除尽了。” “如今万毒山似要大举招纳弟子、重振荣光,她也很忙,根本没空见我。” 傅青舟啧了一声:“所以,你们擦肩而过了。” 华无影笑笑:“无妨,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傅青舟啧声更大了。 “我大概猜到你要做什么了。” 他说道:“江百川的知剑百术如今仍未完善、还缺两个无上剑谱,而你……在他眼中,至少掌握了一个。” “不错。”华无影目光沉静:“因此,他来灭口的时候,会顺手带走我。” 青江子没能带走静明真人,慧觉或许伤势尚未恢复,那么出手的,自然便该是江百川了。 “而你,将交给他一份自己编出来的剑谱,以及令人防不胜防的蛊毒、一柄随时可能爆发的义剑。” 傅青舟接过话,叹道:“这很冒险。” “他曾是我师尊。”华无影笑道:“要杀他,就该我亲自来。” 傅青舟轻轻颔首,没有说话。 这个计划,还有后半部分。 但后半部分,是由他来策划的。 华无影手持义剑,而傅青舟已经知道,如今凭借德剑、与藏着其余几剑的手环,可以将华无影拉入剑境。 也就是说,江百川无论将他掳到了哪,自己都能知晓。 华无影,要用极度的冒险手法,去暗杀江百川。 而接下来,傅青舟将会用“礼”、“智”二剑,引来西朔王、千方百晓楼楼主,佯装不知他们是“主公”的人,引他们一同前去剿杀江百川。 后面的事…… “到了。” 华无影抬起头,看向长青镖局的大门,轻声道:“我就不进去了,此后为兄需隐匿行踪……傅贤弟,回头你自己小心。” 傅青舟笑笑:“要潜入敌后的是你,我小心什么?” “他或许会对你出手。” 华无影神色却极为认真:“无论如何,你都是对他们威胁最大的那个人。” 傅青舟敛起笑容。 “华兄。” 他轻声道:“若江百川真的亲临,彼时你切莫分心,哪怕他真的要杀我、甚至真的杀了我,你也要坚定自己做的事,切不可乱了心神。” 华无影瞳孔一凝。 但很快,他便笑了起来:“傅贤弟,你也一样。” 傅青舟哈哈一笑,伸出了手:“兄弟齐心!” 华无影同样伸出手,与其重重一握:“其力断金!” 第731章 戏肉 第731章 戏肉 “上官老哥,昨儿是老弟不对。” 小屋里,武岳捧着一杯茶,微微欠身、郑重地对上官玄道:“老弟我晚上想了一宿,昨日我说得那些话,简直不是人,您一定喝了这杯茶,回头,老弟请您大醉!” 他说话时,上官玄早已慌忙站了起来,想将他扶起,无奈武岳一身蛮力实在太强,哪怕同为洞天境,上官玄这专攻术法的,也扶不动他。 “上官老哥!” 武岳红着脸道:“您就喝了这杯茶吧!” 一旁几人见状,都在呵呵笑着。 “上官兄。”白河真人悠悠道:“你就接了他的茶吧,否则咱们这场会,是开不下去了。” 上官玄头大如斗:“咱们是同辈,且昨日我也有错,这、这可……” 此时,昨日在议事堂大打出手的几人,如今却是安安稳稳地坐定在了一间小屋中——当然,静明真人暂时未见出现。 相反,赵夏、兰敬松二人,倒是坐在了这儿。 对他们来说,静明真人还是昨日那个一言不和、甩脸子跑掉的孤僻者呢。 而且,她多半已经被主公派来的人…… 议事堂被打毁,自然无法在一夜间重建,此时外边不远处不停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传来,那是长青镖局在重建议事堂的声音。 而在这股声音中,赫然传来了傅青舟的笑声。 “武岳老前辈,您就别为难上官前辈了。” 他笑着推开了大门、走了进来:“该敬茶的,是晚辈我。” “嗯?”一群人投来了目光。 早已经知晓内情的白河真人偷偷翻了个白眼——昨晚这小子溜走后,还没说在青江子记忆里瞧见了什么呢。 玉长老则是轻轻一笑。 这一边,傅青舟已反手阖上了门,随后冲着武岳、上官玄、白河真人的方向深深一躬:“前辈,对不住,昨日骗了你们。” 白河真人虽然知道他的计划,但眼下也只能假作不知,微微蹙眉:“你骗了我们什么?” “晚辈与静明师叔、玉长老,骗了几位前辈一次。” 傅青舟轻声道:“事情是这样的……” 他将之前已对白河解释过的内容,又解释了一遍。 当然,赵夏、兰敬松在此,所以有些不必要说的话,自然不会说。 他说得很快,几人却是听得瞪大了眼。 “做这一切……”傅青舟直起身子,轻声道:“自是为了诱出我们的敌人。” 他话音落定,赵夏与兰敬松对视一眼,眼中各自闪过一抹异色。 很显然,是想到了昨晚那场“谈话”。 “不过……”傅青舟苦笑道:“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静明师叔虽擒住了前来暗算她的人,咱们这儿倒是没揪出内奸,而那贼人,也什么都未供出。” “你、你这事整得……” 武岳震惊了:“也太黑了吧!” “抱歉抱歉,实在抱歉。”傅青舟连连道歉。 上官玄倒是很快回过了神,抚须问道:“你说贼人,什么也未供出?” “是啊。”傅青舟无奈道:“他……” “他与我同出一门、乃真仙宫人,身怀太虚凝定诀,贫道破不了。”静明真人的声音传来。 下一秒,大门再度被推开,她大步走了进来,手一扬,便将青江子抛在了地上。 赵夏、兰敬松二人瞳孔一凝。地上的青江子,几乎不成人形了。 缚着他的已经不再是拂尘丝茧,而是一条条极长的黄符纸,而此时他整个人已然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几乎看不出人形,被抛到地上后,只是睁着肿胀的眼皮、眼神中毫无光芒,嘴里喃喃说着无意义的呓语。 傅青舟眼皮一跳,悄悄看了白河真人一眼。 白河假作不知,偏开了头。 “这手法,一看就是白河真人的……这老道姑,真狠啊……”傅青舟心中暗暗吐槽。 静明真人倒是很淡定,沉声道:“此人名为青江子,是贫道曾经的同门师弟,但二十余年前得罪了明剑阁、逃窜无影,如今才知是被人养了起来……贫道审了一夜,所得不多。” “敢问静明真人。”兰敬松站起身,很有风度地拱手问道:“可有何重要情报?” “是啊。” 赵夏端起茶碗,目光幽深:“他总该有供出 些什么吧?否则……” 她眼神转向傅青舟:“潜龙伯这场戏,岂不是白演了?” 傅青舟尴尬一笑。 “有。”静明真人说着,神色却不是很好看:“可以肯定的是,江百川已然回到了他们的老巢,并且境界确已不弱于玄星。” 此话一出,现场几人眼神都颇为凝重,小屋一时有些沉默。 “这倒也不奇怪。” 半晌后,白河真人悠然道:“若无玄星之力,又如何重创李惊蛰、洪峙、宁无妄,及一众密使、禁军?” “那咱们怎么打?”武岳皱眉道。 白河真人笑笑,看向了玉长老:“这不是,还有玉月仙师妹在嘛。” 玉长老轻轻一笑:“白河师姐说笑了,师妹我境界低微,哪有这等本事。” “谁说的?” 白河真人挑眉:“你与静明师妹二人联手,一个布阵、一个下毒,将我们全都骗得团团转,若是全力施为,江百川恐怕也得中招。” 玉月仙抿嘴笑道:“白河师姐,还在生气?” “哪有的事。”白河真人撇嘴。 傅青舟适时开了口:“其实,白河前辈的提议,也正是晚辈的想法。” 他眨了眨眼道:“这次会将玉长老请来,也是看中了万毒山神鬼莫测的蛊毒手段,有此手段在,便能多一分胜机,并且……” 说着,他又对白河真人一拱手:“敢问白河前辈,您可有把握破解太虚凝定诀?” 白河真人不着痕迹地扫视过全场,嘴角微微一勾:“当然可以。” 赵夏、兰敬松二人同时呼吸一滞! “但是……” 没等傅青舟等人“露出喜色”,白河真人喘了口气,又道:“贫道只有三成把握,剩下七成,或许会将他变作一个白痴。” “三成,可以了!”武岳大笑道:“看这孙子的德性,也和白痴差不多了!” “可行。”上官玄也微微颔首。 玉长老在一旁轻笑:“白河师姐若有需要,小妹愿帮忙出手,或许,可少许增加把握。” “好,那么,便请各位前辈各自作好准备。” 傅青舟目光微亮,一拱手:“若白河真人能够从青江子身上找到线索,或许我们可以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另外。” 他又转向了赵夏、兰敬松二人:“赵郡主、兰兄,在下有一事,想与二位单独聊聊。” 第732章 无法拒绝的条件 第732章 无法拒绝的条件 “潜龙伯,不知您留我二人,有何见教?” 赵夏面色平静,捧着茶碗,悠然问道。 此时,那几位洞天境强者皆已离去,只留下了赵夏、兰敬松、傅青舟三人。 兰敬松也是笑道:“是啊傅兄,如今已捉到了青江子,你不该去审问他么?” “我哪有本事审问他。” 傅青舟哑然失笑:“几位前辈加起来,也只有不到五成把握,我就不掺和了——留两位单独说话,其实是有件大事,想要拜托二位。” 说着,他脸色严肃起来:“我想问问二位,若要全力剿杀江百川,西朔王府、千方百晓楼,可出多大的力?” “自是尽力而为。” 赵夏微笑道:“江百川乃天下共敌,我们二人既然来此,便会尽力相助。” 兰敬松点头相应。 傅青舟却没有笑,认真道:“两位,我想要的,是全力以赴。” 此言一出,赵夏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兰敬松蹙了蹙眉:“傅兄,明剑阁与禁军精锐尽出,都拦不住江百川,莫非你真以为咱们能做到?” 傅青舟神色未变:“若做不到,我在这忙活什么呢?二位又何必前来?” “……” 他这句话,让对面二人一时无言。 沉默片刻后,赵夏抿了抿嘴,轻声道:“潜龙伯,你若还有底牌,便一并揭晓了吧。” “不错。” 兰敬松也附和道:“仅凭眼下几位洞天境前辈,加上我们几人,莫说是留住江百川了,能保住不被他杀个干干净净,都已算是厉害。” “傅兄,你若是还有什么手段,便与我们说个清楚……” 他斟酌了一下语句,补充道:“若真有希望杀死江百川,我们也才能义无反顾陪你干这一把啊!” “否则,我们担不起这责任。”赵夏接过话道:“这次明剑阁、禁军,加起来死了两百多人,这是何等恐怖之事?无论西朔王府、还是千方百晓楼,都根本无法承担此等损失。”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傅青舟神色为难不已。 他眉头紧锁、咬着牙,双手不断握拳又松开,似乎在说服自己下定某个决心。 “好!” 终于,傅青舟开了口,一挥手:“既然如此,我也不藏了!” 说罢,他伸手抽出身后德剑、平举于身前:“两位,可认得此剑?” 见到德剑,二人同时神色一凝。 此前傅青舟挥剑平息众洞天境强者纷争时,他们便露出了类似的表情。 “此剑……” 最终说话的还是兰敬松:“莫非是,王道八剑之一?” 傅青舟笑笑:“果然不愧是千方百晓楼弟子,所知果然渊博。” 说着,他又转向赵夏:“郡主,您身为皇室,也该知晓吧?” “这是当然。” 赵夏目光熠熠,答道:“当年我赵氏先祖,便是凭借王道八剑镇守江山、方得大延世代安宁——没想到,潜龙伯竟是剑主之一?” “此剑,原本归于江百川。” 傅青舟坦然道:“德剑,归德者所有,江百川如今失了德,神剑自然易主。” 兰、赵二人眼中都流露出些许热意。 没有人,能够在看到王道八剑这样的神剑时,不动心。 “但……仅凭此剑,恐怕也制不住江百川。”不过很快,赵夏便悠悠道:“更何况他曾经就是德剑之主,如今实力又有大幅进境,潜龙伯莫非不怕他将神剑夺走?” “呵呵。” 傅青舟笑了笑:“一柄德剑固然不够,但若是再加两柄呢?” “什么?!”对面二人顿时一惊! 傅青舟说着,左手一扬,手腕上的金属镯子微晃,顿时有两道微光闪过。 下一瞬,他面前的桌子上,赫然多了两柄静静悬浮的长剑! 一柄剑身细长而优雅,剑体上的花纹繁复而精致,好似一位盛装打扮的儒生。 另一柄剑身形制并无特殊之处,但通体呈深邃的蓝色,上边似有隐没闪烁的星光,宛若黑夜银河、又似无垠深海。 正是礼、智二剑。 见到这两柄剑,赵夏、兰敬松二人再也坐不住,猛地站了起来! 他们眼中同时绽放出狂热之意,大 步走上前来,又有些小意地伸出了手。 “小心一些。” 傅青舟轻声提醒道:“若非剑主,伸手触碰,是要受伤的。” 闻言,赵夏微惊,原本伸向礼剑的手一缩。 但兰敬松手伸得更长,来不及收回,已是轻轻碰上了智剑剑柄,下一瞬,他便吃痛一声、猛地缩手,但掌心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兰兄!”傅青舟一惊。 “无妨、无妨!” 兰敬松自己倒是不以为意,反而脸上满是惊喜,他随意撕了一角衣袖、包扎伤口,嘴里问道:“傅兄,你、你为何还会有两柄神剑?” 赵夏倒是反应了过来,恍然道:“潜龙伯,您的明剑阁特使之职,是因此而来!” 傅青舟轻轻颔首。 “相剑师大人,托我替此二剑寻访新剑主。” 他幽幽道:“依我来看,如今能替天下除恶杀贼之人,自然便是有资格持剑之主。” 此言一出,赵夏、兰敬松两人,眼睛亮得像星辰一般! 他们当然没资格做这剑主。 但只要他们将这消息带回给西朔王、给千方百晓楼楼主,再稍稍在此事上加那么一些油醋,这里边的功劳,可就不是一般的功劳了! 赵夏相对要冷静一些,尽管呼吸都变得急促,她还是拍了拍起伏的胸口,轻声问道:“可是潜龙伯,神剑择主,又怎是您说谁是、谁便是呢?” “神剑当然择主。” 傅青舟微笑道:“但若对方本身便有足够德行,加上明剑阁秘法,自然可令其持剑。” 说着,他伸出手,在礼、智二剑上方虚抚着,说道:“西朔王向来尊崇古礼、人尽皆之,以礼剑赠之,名副其实。” 此言一出,赵夏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喜色。 她再也按捺不住,对着傅青舟深深一礼:“王爷持礼剑之时,便是西朔王府门客尽出、剿杀江百川之时!” 傅青舟笑笑,转向了兰敬松。 这位兰兄,眼里的期待与狂喜早已经要溢了出来。 傅青舟也没让他失望,笑道:“千方百晓楼通晓天下情报,万千事务皆入其网,当得一个‘智’字,此智剑,归于兰楼主,可谓理所应当。” 之前宁白眉说过千方百晓楼楼主是兰家的人,这一声兰楼主,应该没有叫错。 兰敬松兴奋得全身都在颤抖:“多谢傅兄!多谢傅兄!” “二位……不必如此。” 傅青舟微笑道:“咱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最重要的是,这两柄神剑非剑主不可持握,我希望,二位能将西朔王及兰楼主请来,有三柄神剑在手,江百川插翅难逃。” “当然,此番大战,可不能再借长青镖局的地方了。” 他轻声道:“洛邑玄盟大典已经不远,届时江湖各方尽至,借此番良机宝地、将此二神剑赠予西朔王、兰楼主,再借整个江湖之力对付江百川,岂不是完美?” 赵夏与兰敬松对视了一眼,目光之中同时有异芒闪现。 紧拉着,他们默契地对着傅青舟露出笑容,行礼应是。 第733章 机密 第733章 机密 撕拉! 一声布帛撕裂之响,尖头铁棍划破衣服,在敌人胸口扯开一个大口,一时间皮开肉绽、鲜血迸溅。 吴厌面无表情、连退数步,低头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左臂。 敌人捂着胸口,嘴里泛起了血沫,表情痛苦无比、慢慢跪了下去。 在他身边,还有不少倒地之人。 他们全都没死,但一个个都伤得极重,几乎全是半死不活。 吴厌收好兵器,走上前,开始摸索他们身上的荷包。 “真是厉害。” 不远处,马车里的楚香红目光微凝:“乌山六怪,竟也拿不下他么……” 车厢外,坐在车辕上、正抱着块烧饼啃吃的朱梅眯眼笑了起来:“哥哥最厉害!” 楚香红没理会她,努力挣了挣身上的绳索。 仍是使不出力。 吴厌很谨慎,不仅挑断了她手筋、卸了她关节、将她五花大绑,事后还在她丹田处补了一剑。 心口旁受伤、丹田受创,楚香红相当于是被废了一身修为。 她倒是不在意……当年魔教的至上心法,足以让她保持活力直至临死前最后一刻,并且只要回到主公身边,他便有办法治好自己。 尽管眼下很虚弱,可只要不死,她都不惧。 但是…… 楚香红有些头疼。 从西域一路东行至此,来救她的人已有四波,竟全倒在了吴厌手下! 当初酒楼一战,她是被朱梅的那一剑偷袭所伤、方才落败,在她心中,吴厌本没有那么强大。 但这一路走来,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曾经细雨阁的头号杀手,简直强悍到离谱! 他最厉害的根本不是剑法、也不是那能够恢复伤势的灵枢启元大法。 而是他不怕死,真的不怕死! 这天底下说自己不怕死的人很多,但真正面临死亡时,即使再有血勇之人,也总会表现出与往日里不同的态度。 可吴厌不一样。 他没有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对生死的恐惧,死亡对他来说,就像是午后喝一杯茶。 面对必杀的一刀,他可以用自己的脖子迎上去、用自己的颈椎卡住刀锋,再一剑将敌人送走! 而整个过程,他可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因为这个特质,吴厌哪怕是面对比自己强很多的对手,也总能绝境逢生。 他只有武窍六境,但这一路走来,他已经放倒了三个七境、一个八境! 这些人,已是主公手中、洞天以下最强一批人了! 若要再派人来,便该是风雨雷水四兄妹了……但他们恐怕是要去对付傅青舟的,不会来救自己。 楚香红正在心中盘算着,吴厌已经跳回了马车车厢中。 他面色平静地盘腿坐起,运起灵枢启元大法,贪婪地吸纳着空气里的灵虚,身上伤势一点点恢复着。 外边,朱梅已将烧饼塞回了衣中,驾起马车、绕过那些倒地不起的人,继续向前。 “为何不杀了他们?” 楚香红虚弱地问道:“他们不死,总会不停有消息传回,来找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不会了。” 吴厌眼都没睁,淡淡道:“不会再有人了。” 楚香红目光微异。 “这次来的人,放在江湖上足以开宗立派、创建一个小宗门。” 吴厌的语气没有半点波动:“比他们更强的,只会是武窍巅峰、甚至洞天境的强者,但这样的人,此时恐怕没有功夫对付我。” 楚香红洒然一笑:“这么肯定?”“每天传给你的情报,我都在看。” 吴厌悠然道:“傅青舟在蜀都纠集人手、对付江百川,去了很多人,无论你们是谁,眼下最大的麻烦都是他,我们这边,不过微不足道一点小麻烦。” “呵……”楚香红笑得有些无奈、有些勉强:“别人都只当你是个工具,却不知你竟也如此聪明!” 吴厌依然平静:“做杀手,细心本就是必修课,只不过大多时候我们不需自己思考,只需执行任务。” “可眼下我不再是杀手,自然就要多思考。” 这两句话说罢,楚香红沉默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虚弱地靠在车厢上,垂下了眼。 马车缓缓 前行,许久之后,终于停下。 车外传来了朱梅开心的叫唤声——她一向如此,只要每日日头偏西、又见了城镇,她便会毫不犹豫地驾车进入,随后跟着香气、找到镇上最大的酒家。 吴厌并不在意,他有钱。 这一路走来,只要是倒在他手下的人,荷包都会被顺手,有时是他动手、有时是朱梅动手。 可以说,他已经掌握了行走江湖的核心技能。 不过,吴厌并没有下车。 车上有个被五花大绑的楚香红,若是被人看到了,会很麻烦。 他们将会在马车上过一夜,至于朱梅,她吃饱了也会回来,一起在马车上过夜。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了一声轻唤:“香红大人。” 吴厌睁开了眼。 他伸出铁棍,将马车帘子挑开了一角。 待铁棍收回时,上边已然挂着一封书信。 这是每天要汇报给楚香红的情报…… 一路走来,她的手下甚至都已经习惯,先将情报交给吴厌了。 吴厌摊开书信,看了一眼后,偏头转向楚香红,问道:“王道八剑,是什么?” “王……等等?!” 虚弱的楚香红一下子瞪大了眼,猛地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吴厌淡定地将信纸递了过去。 楚香红没法伸手去夺,只能将脖子往前探着看。 很快,她便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傅青舟作为明剑阁特使,其职责是挑选王道八剑剑主!他要将礼、智二剑,分别赠于西朔王、兰楼主?为了……引他们出手,对付江百川?” 楚香红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所以,王道八剑是什么?”吴厌又问了一遍。 楚香红却没回答他,而是红了眼眶。 是的,她红了眼眶,泪水竟打起了转。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楚香红咬着嘴唇,又是兴奋、又是感慨、又是悲伤,喃喃道:“他终于有机会、终于有机会了!” 吴厌疑惑地看着她。 “呵、呵呵……” 楚香红笑了起来,笑得很潇洒、也很妩媚:“放心,接下来,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了,你可以快些去洛邑,如果够快,你还能来得及……见证傅青舟的死!” 第734章 围剿与反围剿 第734章 围剿与反围剿 竹林,小楼,三层。 华丽而古朴的神龛上,摆放着一块无字灵牌。 香炉上只插着一柱香,烟气袅袅,在轻风中微晃,只不过,这柱香已经马上要燃尽。 于是,一只手优雅平缓地伸了过来,将这只香拔去。 这是个中年人,面目肃峻沉稳,目光平和如水,五官模样长得与赵皓有八九分相似,只是要苍老些许,发丝间的银白亦在述说他早已华年不再。 中年人拔下香后,身边立即有人恭敬地端着盘子走来,他将残香认真地按灭在盘子中央,随后转向另一侧。 另一侧,已有人递来了一支新香。 新香点燃,香头微红,轻烟沉香。 中年人接过香,开始对着无字灵牌认真躬身、敬拜。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丝毫不苟,三次躬身的角度、速度,竟是完全一致,呼吸的频率与动作相合,甚至连眼皮微垂的程度、手指轻屈的幅度,都令人感到完美无缺。 这是一个极度严谨的人。 他的发丝梳得没有半分杂岔,无论是领襟还是袖口全都见不到半分皱褶,鞋面上亦不见半点尘土。 就连脸上的皱纹,都仿佛是精心设计排布。 三躬敬香之后,中年人认真地将那支香插入香炉。 直到这时,一直等在他身后的人,才敢开口。 “王爷。” 那便是傅青舟在青江子记忆中见过的、那位脸上全是烧伤的“宋先生”,他轻声道:“今日情报已经送来。” 这位中年人,便是西朔王赵谅,赵皓之父。 他嗯了一声后,道:“念。” 这个念字一出,之前在他身边服侍、帮着敬香的人,便立即躬着身退走,踏着小碎步、离开了三层楼。 宋先生低着头:“傅青舟为宁白眉指定下一任相剑师,监认王道八剑新剑主。” 赵谅闻言,头轻抬半分,眼神却没有半点变化。 宋先生继续道:“傅青舟愿以礼剑赠予王爷您,以智剑赠予吾师,以求西朔王府、千方百晓楼共剿江百川。” 闻听此言,赵谅目光仍是没有丝毫变化。 他就像早有预料一般,淡淡道:“宁白眉猜到了。” 宋先生头更低了些:“那?” “礼剑。” 赵谅此时却是微微一笑:“它本就该是本王的。” 说着,他缓缓转过了身:“宋愈,令师如何作想?” “禀王爷。”宋先生——宋愈应道:“吾师已然答应前往洛邑,但千方百晓楼楼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因此,她将会遮面出行。” “多此一举。” 赵谅淡淡道:“既然如此,安排出行,尽快前往蜀都。” “是。” 宋愈行礼应是后,便要转身离开。 但就在这时,赵谅忽然道:“请江先生、慧觉大师。” 宋愈微怔后,再应一声,这才快步离开。 赵谅微微垂目,重新转回了身子,看向那无字灵牌。 只是,他一个字也没说、一个动作也没做,只是负着手、静静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阵清风,小楼中多了两个身影。 “王爷。”江百川面目沉静地对着赵谅背影唤道。 慧觉亦双手合十,对着赵谅稍稍一礼。赵谅转过身、对面着他们,露出一个威严中带着温和、平淡中却见欣喜的笑容:“二位,傅青舟已入圈套。” “噢?” 慧觉眼睛微亮:“王爷此言何意?” 赵谅开口,简单将王道八剑一事说出,江百川、慧觉二人听着,目光都有些微异。 “德剑……” 江百川再怎样淡定,大袖下的手还是轻轻握了握拳:“原来,宁白眉对他的期盼,不止德剑。” “他确有驾驭德剑之能。”慧觉的笑容中有一抹阴森:“南疆那一剑,着实伤了贫僧不轻。” “这不重要。” 赵谅悠然道:“宁白眉想以王道八剑试探我等,但傅青舟自作聪明,竟欲将本王与兰楼主聚于一处、赠剑共讨江先生……小小年纪、妄大无知,自以为可担天下之任,可笑。” “此去洛邑,本王与兰楼主分持礼、智二剑后,他便再插翅难逃。” 江百川目光一亮:“ 那么清虚化剑诀……” “呵呵,江施主。” 慧觉开口打断了他,微笑道:“这次,还是让贫僧去吧。” 江百川侧过头,看了看身边这个小沙弥。 “贫僧知晓你要什么。” 慧觉抬头看向高大的江百川,笑道:“不仅要静明真人的清虚化剑诀,还要令徒华无影手中可能存在的分光如影剑,是么?” 江百川微微眯眼。 “呵呵,江施主且莫动怒。”慧觉仍是笑着:“令徒华无影四下奔走,亦在江湖上闹了些许动静,虽不知他是如何跨行大江南北,但有此手段,咱们自然不能忽视。” “他放话要杀你,又去了宁家祖宅……此间意味,旁人或许不知,但贫僧又怎能不知?” 他对着江百川合十一礼:“贫僧并未调查江施主,只不过这一切极好推测罢了。” “哼。” 江百川轻哼一声:“你下手不知轻重,若是杀伤了静明、华无影,令我知剑百术不得完善,将来如何对付宁白眉?” 这一次,慧觉没开口,开口的却是赵谅。 “江先生。” 他缓缓道:“本王的意思,也是让慧觉大师去。” 江百川瞳孔一凝。 “他们想杀的,是你。”赵谅微笑道:“他们必利用青江子设陷阱,所作一应准备,皆是为了应付你,因此……该由慧觉大师去。” 慧觉轻笑。 江百川蹙眉:“他想捉傅青舟,不想杀他。” “是捉是杀,皆无所谓。”赵谅淡淡道:“彼时情况千变万化,由慧觉大师见机行事。” 慧觉合行一礼。 江百川皱了皱眉,还想开口。 但赵谅却道:“江先生若仍有异议……便听听主公如何说罢。” 说着,他侧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那块无字灵牌。 这一眼投去,香炉中那柱香上飘起的烟,忽然一顿,随后在无风的情况下,忽然弥散开来。 那白烟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在空气中纠缠凝聚,最终变作了一只轮廓并不明显的手,对着慧觉方向遥遥一指。 见状如此,即使是始终有些不服气的江百川,也终是长吐一口气,微微颔首欠身。 第735章 警告 第735章 警告 车队悠悠长长,缓缓驶在蜀道之上。 傅青舟靠在车厢之中,闭目养神。 秋婵坐在他身侧,脑袋轻轻靠在他肩头,却没睡着,而是睁着一双大眼,静静打量着他侧脸。 “最近这么累,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忽然,傅青舟开口问道。 他没有睁眼。 秋婵眨了眨眼:“才几日,你就不一样了,我想看看。” 傅青舟这才缓缓睁开眼,露出笑容:“哪里不一样?” “心事重了……”秋婵轻声道:“就从看完青江子的记忆后。” 傅青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所以,你究竟看见了什么?”秋婵将他手腕按下,自己伸出手、替他揉起了眉心:“连我都不能说么?” “……我是不知该如何说。” 傅青舟缓缓道:“多了很多无法理解的事。” 那些人,敬一块灵牌作主公,绝对不是某种病态的信仰——也许一两个人这样做还能理解,但一大群人都这么做? 一群有能力、有本事的人,会甘愿为了一个人赴汤蹈火,除了利益之外,那人一定有极高的人格魅力。 但一个死人,要如何展现人格魅力? 除非,他没死……或者说,没死透。 傅青舟这样想着,低头看了一眼掌心咒痕。 他想到了一些事,只是仍不能确定。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变得好复杂…… 赵皓那边,都先不论了。 就说赵原吧。 私底下,大家是好兄弟;明面上,那也是贤君能臣。 现在,我说皇上啊,你爹没死透,而且还到处搞事、疑似要造反,我得找机会把你爹骨灰扬了…… 这尼玛像话么? 还有,宁白眉不也是先帝提拔起来的么?先帝不是对他恩重如山么? 虽然傅青舟无意仕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能四处“横行霸道”,靠的就是皇帝与明剑阁。 如果赵原、宁白眉知道了自己要对付的“主公”乃是先帝……那事情就麻烦了。 慧觉也好、江百川也罢,都会变得很难杀。 支持他们做了这么多恶事的“主公”,就更麻烦了。 “怎么又开始想了?”秋婵难得地露出了温柔一面,唤道:“别想啦!” 傅青舟从思绪中被扯了出来,捉住她的手:“婵儿,有件事我想拜托给你。” 秋婵一怔。 “……你去京城吧。” 傅青舟轻声道:“如果我死了,带上娇娇,一起逃。” 秋婵一惊,停住了替他揉眉心的动作:“你在说什么?” “这次的情况,很不对劲。”傅青舟柔声道:“这次我的计划也非常冒险,真正九死一生那种……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秋婵神色严肃起来。 “青舟,你实话和我说。” 她竖起了眉头:“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傅青舟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你好好说,都到这一步了,你全一个人扛着也不是办法啊?”秋婵目光微嗔、捏紧了他的手,随即又露出一个明媚笑容:“更何况,我是能帮你的。” “不是不愿意找你帮忙。”傅青舟却依然认真道:“而是这一次之后,我就算不死、说不定也会很惨,我不想牵连……” 听到这,秋婵目光一凝。 “你听我说完!我说完!” 傅青舟急得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我得留着你们当后手!这次你们不能和我一起遭!” “唉。” 秋婵瞪了他一眼:“我又没怪你……只是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能放得下心?” “我不是刻意瞒你。” 傅青舟反捉住她的手,笑道:“而是我总觉得这计划中哪里不对,待我想清楚一些后,再找你商量可好?” 秋婵咬了咬嘴唇,哼道:“行,信你一次。” 就在这时,傅青舟耳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青舟,来一趟。”那是静明真人的传音:“青江子说,有话与你说。” 傅青舟一怔。 他们从长青镖局出来刚刚两日,正一路东行、往洛邑而去,目的自然也很简单,便是为了在玄盟大典 上围剿江百川。 那么,作为诱饵的青江子,当然也要被绑着上路。 虽然自己已经攻破了他的太虚凝定诀,但……就算是为了演戏,静明真人、白河真人也要轮番守着他。 一来是防止他逃跑搞事,二来当然是假装继续拷问他。 可现在,这家伙居然说,有事找自己? 秋婵见傅青舟神色微变,立即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静明师叔说,青江子找我。” 傅青舟冲她笑笑:“我去一趟。” 说罢,他便钻出了马车。 秋婵独留车厢中,目光稍沉,写满了担忧,但随即很快便长呼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从袖中掏出一把空白黄符、毛笔、朱砂等,开始静静写起了符。 …… “师叔,我来了。” 傅青舟掀开帘子,钻入了另一辆马车。 车厢中只有两人,一个便是静明真人,另一个当然是被无数符纸捆绑、且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青江子。 “你们聊吧。” 静明真人微微颔首:“他有话和你说。” 傅青舟看了一眼青江子。 这货鼻青脸肿到连眼睛都睁不开,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有什么话能和我说?”傅青舟疑问。 静明真人笑笑:“不必紧张,我与他叙了叙旧,他大概是有所感慨吧。” “行。”傅青舟无奈点头。 师叔都说了没事,那就没事吧。 静明真人很快离开了车厢,只留下傅青舟独自一人面对着青江子。 “有话便说吧。” 静明真人离开后,傅青舟神色立即冷了下来:“当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与我说的。” “……傅师侄。”青江子肿胀的嘴一开一合:“听说,你看过了我所有的记忆?” 傅青舟冷笑:“我可不是你师侄。” “你若看过我记忆,便该知晓,过去二十多年来,我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青江子低着头,语气倒是很平淡:“不过是有位明主收留了我,给了我体面活下去的机会,我为他做事罢了。” 傅青舟啧了一声:“谁让你打着真仙宫的幌子在外招摇呢?这怪得不别人。” “……好了,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青江子叹道:“实话说,我之前也并不清楚主公是做什么的,我连他具体身份都不知晓。” 这一点傅青舟是相信的。 他知道青江子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一直只是教教徒弟、埋头修炼,并没做什么。 五里庄也好、细雨阁也罢,那些事他都没有参与。 “你是想让我原谅你?” 傅青舟笑了起来:“放心,我不是那种见人就杀的人,你会被投入幽狱,最终如何定罪,我说了也不算。”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青江子再叹:“这两日,静明师姐与我说了许多,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知道你要对付主公,所以有件事,我想提醒你。” 傅青舟微微蹙眉。 “你确实看过我的记忆。”青江子继续道:“但你不可能将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例如……” 他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只知道江百川、只知道慧觉,但你却不知,他们两个足以横行天下的强者,为何要投靠主公?” 说着,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因为,主公可让人真正做到长生不死……他有一秘藏,名为冥河九转神功!” 第736章 冥河九转神功 第736章 冥河九转神功 “冥河九转神功?” 傅青舟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 真被自己猜中了。 这个名字,他可不是头一回听见。 早在初初下山时,他就听过了。 那还是在万毒山的地牢里,彼时自己刚刚突破了武窍三境,聊到要主修哪门功法、以此突破四境时…… “冥河九转神功。”烟鬼桀桀笑道:“这可是老子最强的一门功法,包含生死天理大道,我能够死后神魂不灭,靠的就是它!” 傅青舟“啪”地一巴掌盖在了自己脸上。 青江子:“?” “谁能想到?反派大Boss用来收拢牛逼属下的东西,竟然是我刚出新手村时的可选开局奖励?” 傅青舟差点没能做好表情管理。 当时自己是咋说的来着? “听着鬼气森森的,我可不想变成你这样,不练。” 他苦笑起来。 青江子一头雾水:“怎么了?” 傅青舟搓了搓脸,长吐一口气:“没什么——你说的这事,我怎么没在你记忆中见过?” “主公也拿此功法诱惑过我。” 青江子缓缓道:“但对我来说,无量真仙功就已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功法,此功法修至极致,亦是羽化登仙,何必去修什么冥河九转?” “并且于我而言,功法不功法的,也没那么重要。” “倒是后来带徒弟时,都听他们提及过此事……我无事时亦打听过一二,应是真事。” 听他说罢,傅青舟恍然。 自己对青江山的记忆大多没认真细看,尤其是修行啊、教徒弟那部分,自己怎么可能把其中所有细节给过上一遍? 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有趣。” 傅青舟缓过了神,眯起了眼:“青江子,你说这些,是想争取宽大处理?” “宽大处理?” 青江子微怔后,大概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无奈地点了点头:“当然。” 傅青舟沉吟思忖。 坦白说,青江子除了这次跑来、试图将静明真人捉走外,倒确实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自己看过他的记忆,被赶出真仙宫后,他虽然有点招摇撞骗的意思、也纵容徒弟在外胡来,但做的无非也就是些敛财刮油之事,倒还真没怎么欺男霸女,更没杀人放火。 既然这样…… “回头,去北疆从军吧。” 傅青舟道:“以你的本事,应该很快就能立下军功、将功赎罪了。” 青江子脸色一僵。 “从、从军啊……”他喃喃道。 傅青舟眉头一挑:“不想去?” “倒也不是……”青江子讪笑道:“只是听闻近来北方战事已缓了许多,立功,也不好立啊。” 果然,这家伙本性就是这样,小聪明很多,但心志不坚,有了三分颜色、立即便要开染坊了。 “或者……” 傅青舟也不急,悠然道:“你说‘主公’拿冥河九转功诱惑过你,你若能将这功法写下给我,我保你脱罪,最多象征性地罚一罚你,如何?” “这……”青江子面露难色:“我当初便拒绝了这门功法,根本看也没看过,如何写下?” “那就没戏啦。” 傅青舟笑道:“无书姐过些日子也该来了,我让她安排人带你去北疆。”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开车厢。“诶!诶!” 青江子急了:“别走别走!” 傅青舟回过头,目光幽幽:“怎么?” “我、我还能立功!” 青江子咬牙道:“我只求回、回琅環山!” 傅青舟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回琅環山?你不怕青松子那老货扒了你皮?” “……”青江子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还是,只有琅環山上最好。” 傅青舟怔了怔,随即哑然一笑。 “师叔。” 他撇了撇嘴:“那你总得拿出有用的东西吧?” “……有。”青江子咬了咬牙:“我能帮你一起对付江百川!” 傅青舟呵呵一笑:“你能,我却不敢,我始终认为‘主公’在你身上留有后手,绝不可能放任你就这样脱离他们的掌控 ——让你参与围攻江百川,岂不等同于在身边放个暗雷?” 青江子沉默了。 “行了,安心待着吧。” 傅青舟冲他笑笑:“能从军戴罪立功,已经是你最好的结局了。” 说罢,他再不作停留,钻出了车厢。 一出车厢,便瞧见静明真人很潇洒地……站在拉车的马背上。 傅青舟汗颜:“师、师叔,您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帅了?” “贫道不喜骑马。” 静明真人悠然问道:“聊得如何?” “他想戴罪立功。”傅青舟跳下马车,跟在车旁走了起来——反正这马车走得也并不怎么快。 “戴罪立功?”静明真人微微偏头:“你怎么说?” 傅青舟笑了笑,将方才那简单的对话与她说了一遍。 “冥河九转神功?” 听罢之后,静明真人却对青江子从军一事丝毫不感兴趣,反而蹙眉道:“这功法,贫道听过。” 傅青舟一惊:“听过?” “不错。” 静明真人颔首,神色却有些疑惑:“是听青松子说过,还是青……龙大悲说过?” 傅青舟一惊,猛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龙大悲,曾经一语道破烟鬼来自于冥河谷。 那也是自己头一次听说这个古老的宗门名字。 “师叔,您能回忆一下吗!”傅青舟立即来了精神:“他们是在哪听说这个功法的?还有其他什么信息么!” “你让我想想。” 静明真人沉眉道:“离开真仙宫太多年了,当初还年轻,所知不多……” “师叔,请您务必回忆一下!”傅青舟目光熠熠:“这很重要!” 静明真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傅青舟压低了声音:“那毕竟是‘主公’用来诱惑他手下的功法……” “有理。”静明真人微微颔首:“迟些,我用些办法,追溯一下过往的记忆,找到答案后告知于你。” 傅青舟先是一喜,随后好奇道:“还能追溯过往记忆?” “无量真仙功,妙用无穷。”静明真人微微一笑:“你的逸然诀脱胎于此,说不定也能用……有机会,师叔教你。” 第737章 那一日 第737章 那一日 深夜。 车队在城镇落脚,客栈被明剑阁清理得干干净净,从蜀都长青镖局一路而来的人们,除却个别心事重、睡不着的人,大多都已入睡。 某间上房中,静明真人双腿盘坐,闭目不语,身周有隐隐流光游走。 她双手连续掐诀,身周流光因此往复变化,时而化作星星点点萤光、时而变作如烟如练的红云,几番变化之后,它们忽而猛地钻入静明真人眉心之中! 也在这一刹那,她赫然睁开了眼! 只不过,她眼中所见,并非这间普通的客房,而是…… 许多年前、琅環山上,真仙宫中,属于她的那间弟子房。 “小师妹!小师妹!” 屋外传来了少年激动的声音。 少女静明撇了撇嘴,睁开了眼,从打坐入定状态中脱离,跳下床,不情不愿地晃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少年道士。 其中一个模样丑陋不已,脸上堆着夸张的笑,手撑着门框、挤眉弄眼;另一个则是一脸淡漠、双手抱胸,站在几步外。 正是青松子与龙大悲。 噢,这时候龙大悲的名字,还是青龙子。 “你们来干嘛?” 静明不满道:“师父让我几天后试着冲击武窍四境,忙着呢。” “有好东西给你看。”青松子咧嘴笑道。 静明却不信他,将目光投向了青龙子:“青龙子师兄,你说。” 青龙子淡淡道:“这次我们外出游历,确实发现了一件来历不凡的事物。” 静明目光一亮。 “啧,你就只听他的。”青松子撇嘴道:“这次全靠了我!” 静明又看向青龙子。 青龙子眉角一跳:“确实师兄出力更多。” 青松子嘿嘿嘿笑得十分骄傲。 “那好东西呢?”静明眨眼道:“带来了吗?” “带着了带着了。” 青松子笑道:“进去进去,把门关上,偷偷看!” 说着,他便已经钻进了门里,兀自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袱,紧接着开始回头冲青龙子使眼色。 青龙子跟着走进房中,反手带上了门。 而此时,青松子已经解开了包袱。 包袱中,静静躺着一块两个巴掌左右大小的石片,厚度像是一本书。 只不过那石片极为诡异,石缝中竟然长满了血肉,那些血管筋络汇聚向中央,竟长成了一只眼睛,眼睛还是活的,眼珠子左右转动。 “噫~!” 只看了一眼,静明便惊得后退了几步:“好恶心好邪门!这什么啊!” “别怕啊。”青松子却是低头打量着那石板,面露痴色:“这可是太极鱼指引我们找到的好东西。” “太极鱼?” 静明一怔,随后猛地看向青龙子:“你真的把它养活了!” “嗯。”青龙子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师兄发现那本书上的文字与古苗符字有些相似,我们去了趟南疆,后来在万毒山里遇见了一个姓花的人,他能看懂一些,便让我们去白露山找,说那里有……” “……唉呀,全是废话!”青松子打断了他,不耐烦道:“总之,我们找到了办法,将那石头一样的鱼卵给盘活了!” “你不知道,那鱼见风就长,一出生就长到了……” 他拿手指一比划、比划出两寸左右的长度:“这么长!” 静明听得目光熠熠,眼中满是好奇。 青松子见状,说得更来劲了:“它不用水也能活,竟然能在虚空里游动!你说神不神!” “后来呢?”静明追问。 青龙子接过话道:“后来,我们发现它想朝着某个方向去,便拿了个盒子将它装起,跟着它的指引,一路找了过去。” “这一走……”青松子感慨道:“就是上万里路啊!” 静明吃了一惊:“上万里?!” “是。” 青龙子颔首:“我们跟着它,跋山涉水,一直去到了北漠。” “北漠!”静明再吃了一惊:“好远啊!那岂不是都要到绮罗宫了?” “没到。”青松子嘿然笑道:“咱们在北漠发现了一个裂谷,跳了进去,你知道吗,那谷里竟然有许许多多的妖物!但神奇的是,它们见着 我们,全都躲开了!” “是因为太极鱼。”青龙子补充道:“它们好像很害怕太极鱼。”青松子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害怕?那是敬畏!敬畏!” 静明也很不满:“你让他说嘛。” 青松子缩了缩脖子。 青龙子笑笑:“其实师兄说得不错,那些妖物对太极鱼很是敬畏,没有靠近我们,否则仅凭我们的本事,早就被它们杀了吃掉。” “这么危险!”静明掩嘴惊呼:“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到了那山谷深处,走进了一个洞窟。” 青龙子的神色肃然起来:“但……我们没能深入。” “为什么?”静明眨着大眼。 “晕了。” 青松子无奈道:“没走几步,我俩就头昏得不行,不知不觉昏死了过去,等醒来时……” 他看向那块石片:“太极鱼就不见了,而我俩的手上,就多了这玩意儿。” 静明瞪大了眼。 “这石片,颇为神异。” 青龙子轻声道:“若以手触碰它,会得到许多深奥的知识。” “没错。”青松子眼睛发着亮:“我问它能不能给我一种超脱生死轮回之外的神功,它竟然真的把一个功法灌到了我脑子里!” “叫什么、什么……” 他露出神秘的笑容:“冥河九转神功!” 静明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听上去就不对劲,咱们都有无量真仙功了,还要这东西干嘛?” “试探一下嘛!” 青松子嘿然笑着,随即神色变得有些无奈:“不过很可惜,它好像每个人只能用一次,我用完一次后,再怎么问它,它都不给我了。” 静明却看向青龙子:“那青龙师兄,你问到了什么?” “我……” 青龙子神色微异:“我想要一个能够拯救天下人的办法。” “天真!”青松子撇了撇嘴:“哪有这种办法?” “可它确实给了我。” 青龙子抚着那块石板,与石板上的眼睛对视着,轻声道:“它给了我戚然诀。” “要我说,它就是骗你的。”青松子不屑道:“它给的冥河九转神功,在我看来也不如无量真仙功。” “它没有骗我。” 青龙子平静道:“戚然诀,也许真的能拯救天下人。” “我才不信。”青松子翻着白眼:“不信你也教给我啊,我们一起练,我就不信,救不救人的,还能和一个功法有关?” “行。”青龙子很平静:“一起练。” 青松子挑了挑眉,随后讨好似地看向静明:“小师妹,你也一起练啊?” “我才不练呢。” 静明后退一步,看着那石板,脸上写满了担忧:“而且这石片的样子也邪门……我现在就要去告诉师父。” 此话一出,青龙子顿时一怔。 不过青松子反应比他要快多了,毫不在意地哈哈笑了起来:“唉呀,我早就告诉我爹啦!” 静明狐疑:“真的?” “大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青松子挤眉弄眼道:“你也来试试嘛?摸一下这石片?” 静明看向石片,上边的眼睛恰好也转了过来,与她对视。 这一对视,顿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暗暗放下了警惕,下意识想要走近过去。 就在她心中提防一点点消散,想要上前摸一下时,房门突然打开! 下一瞬,静明真人眼中光芒消散,从回忆中脱离了出来。 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脸色也并不是那么好看。 这本该是不可能忘记的回忆,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冥河九转神功竟是在那一日听见的…… 好在,替师侄想起了这功法的来历。 可这功法,却偏偏是与那块邪门的石板有关,与戚然诀有关…… 想到这,静明真人忽然神色一变。 回忆中,石片上的那只眼睛,为何如此熟悉? 第738章 他来了 第738章 他来了 “师叔,您为啥一直盯着我眼睛看?” 傅青舟疑惑道。 静明真人恍了恍神,摇头道:“无事。” 马车仍在隆隆前行,已然出了蜀地,向着洛邑方向而去。 “所以……”傅青舟沉吟道:“当年的冥河九转神功,与戚然诀一样,都是龙大悲、青松子师伯,从那个洞窟中带出来的。” “不错。”静明真人恢复了平静,颔首道:“贫道能记起的,也只有这些了。” 傅青舟无奈地挠了挠头。 他原本以为,是青松子、龙大悲他们发现了冥河谷的什么秘密,才知晓了这门神功。 可至少在静明真人的记忆中,没有这码子事。 当然,也并非全无所获。 “宁白眉说过,龙大悲在我身上留下了一个坐标,那就是他与青松子找见戚然诀的地方……原来是在北漠。” “上回在南疆、听林掌门说,冥河谷也在北边……若这次能活下来、能解决此间大事,就必须得跑一趟北边了。” 傅青舟思忖过后,抬起头笑道:“多谢师叔了。” “看来,没能帮到你什么。”静明真人的语气中也有些许无奈。 傅青舟笑笑:“怎么会,师叔您帮的忙……可能比您想的还要大。” 只不过,眼下暂时用不上罢了。 听他如此说,静明真人神色稍显欣慰。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忽然神色一动:“路被拦了。” 傅青舟瞳孔一凝。 拦路虎,终是来了。 时间上也差不多了。 以江百川的速度,收到消息、作好准备,再一路赶来,三四日左右也差不多了。 “华兄,你得小心呐。” 傅青舟心中默默念了一声后,拉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一眼望去,车队最前头被一片滚石拦住了道。 这儿是官道,很宽敞,但那些从旁侧山道上滚下的大石却结结实实将路给挡了,马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过去。 并且,就在整个车队因此缓缓停下时,他们身后又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响声! 从马车中钻出的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后方山道同样滚下无数巨大滚石,将路面截断。 这样一来,他们的车队,便深陷于此、再动不能! “傅大人!” 一名明剑阁密使疾奔而来,目光凝重:“是否……” “别出去报信,贸然探头就得死。”傅青舟打断了他,淡淡道:“去保护青江子,其他打得再混乱也和你们无关。” “是!” 密使抱拳应道,回头迅速打了几个手势。 于是,负责车队押送、伪装成普通护卫的众明剑阁密使,立即迅速围到了青江子那辆马车旁,长刀噌噌噌出鞘,指向四周。 而在这段时间里,车队里那几名洞天境强者,皆已现身。 静明真人自不必说,她早已抽出了长剑、与傅青舟一同钻出了马车。 此时,她与白河真人、武岳、上官玄、玉长老几人,皆已分别站定在了车队四周,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傅青舟的手,也握住了德剑剑柄。 可如今小一会儿过去了,却仍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那些滚石只是将他们困在这儿,再没别的目的。 赵夏与兰敬松倒是没有离开他们各自的马车,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其中。 傅青舟目光偏转,对静明真人点了点头,又望向赵、兰二人所在的马车。 静明真人会意,身形未动、剑锋稍移,气机遥遥锁定了那两辆马车——今日她的任务,便是保证这二人不会破坏傅青舟的计划! 同样,秋婵也没有离开她的车厢,傅青舟给她的任务很简单、却也最困难,那便是:见机行事。 “故弄玄虚。”这时,白河真人见仍无人靠近,顿时冷笑一声,拂尘在空中一荡。 这一扫,那拂尘便顿时延长十数倍,分散作无数白练、卷向挡着马车的巨石。 刹那间,那些巨石便被拂尘轰得粉碎四散! “走。” 白河真人悠然道:“几块破石头,还想拦住我们?” 众密使看向傅青舟。 傅青舟颔首。 那些坚守在车辕上驾车的密使没有半句言 语,立即挥动了缰绳。 但也就在这时,上官玄忽然瞳孔一凝,大喝道:“地下!” 出声的同时,他已挥手施法。 与此同时,静明真人、玉长老、武岳三人亦已出手,一道剑锋、一记幽绿光芒、一方掌印,同时朝青江山所在的马车方向轰去。 但这时,已然太迟。 他们才刚刚出手,青江子所在那辆马车下方的地面,已经赫然涌起一股巨大力量、冲天而起!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青江子所在的马车仿佛被无形巨手猛然抓起,随即狠狠掷向天空,紧接着,一股汹涌的气浪自地下狂涌而出,将马车瞬间撕裂成无数碎片,木屑与布料如漫天蝴蝶般四处飞散。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马车炸裂之处,竟无一丝血迹,更无青江子的身影。 青江子,当然不在那马车中。 “哈哈哈,中计了吧!” 武岳大笑一声,身形暴起,直冲向那地下涌出的身影,双拳裹挟着狂风,如同天降陨石,狠狠砸向那人影。 与此同时,上官玄的法术已成,一道璀璨的光柱从天而降,试图将那神秘人影困于其中;玉长老则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射出一道道幽绿色的毒芒,交织成网,封锁其退路;静明真人的剑光更是如影随形,剑尖所指,寒气逼人,直取要害。 但那人影似乎早有准备,面对四名洞天境强者的围攻,竟不显丝毫慌乱。 只见其身形诡谲,忽左忽右,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地躲过了致命的攻击,轻易从静明、玉长老二人的攻击中闪身而过。 同时,那人影双手一挥,两道漆黑如墨的雾气自掌中喷涌而出,化作两条狰狞黑龙,分别迎上了武岳的拳风和上官玄的光柱,一时之间,战场上黑光与白光交织,轰鸣不断。 而那些原本围在马车边的密使,也早有准备。 他们腰间明剑知世牌焕发出某种墨色光芒,墨光加持下,每个人气势都大涨数分,也纷纷挥刀砍向那人影,刀光如织,密密麻麻! 四名洞天境强者出手、加上一众明剑阁密使织成的刀网,却似乎仍拿此人没有办法。 那身影如鬼如魅,虽出手迅猛刚猛,但身法却滑溜诡异到了极点,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身化烟雾、从那黑网中穿过,往方才地面上炸开那大洞中钻去、似是要逃。 “留住他!” 静明真人沉喝一声,长剑上凌光吞吐,猛地追刺而去。 但这时,她却见白河真人发出一声暴喝! “静明!傅青舟!” 静明真人一惊。 她抬起头来,见到了令她身渗冷汗的一幕。 不知何时,一只三目青狮已缠上了白河真人,它身上涌动着石块沙砬、那似乎是它的组成部分——它竟似是由方才被炸碎的巨石凝聚而成! 这青狮十分可怕,如风如影、四脚皆不沾地,竟是在虚空中来回呼啸穿梭,无声无息、却迅猛霸道之极,就连白河真人也应对得极为艰难。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傅青舟失语了。 不,不仅是失语了。 他被控制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傅青舟身后,其面目宛若菩萨,五官慈悲温柔,身体颀长高挑,比普通人高了足足三四个头,一只手已搭在了傅青舟肩头。 而傅青舟此时……双眼已失去了神采,变得有些痴呆,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不是江百川!” 白河真人以拂尘荡开青狮,吼道:“这是金蝉寺三相梵身术!来的是慧觉!” 第739章 见机行事 第739章 见机行事 傅青舟原本的计划,是引来江百川后,假意与其生死一战,再任由他遁走——当然,得让他带走华无影。 但现在,来的却成了慧觉。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悄然搭在了他肩头。 只一刹那,巨大的混沌感便冲散了傅青舟的感知,他的思绪就像被冻住了一样,虽然仍能够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但却无法思考、无法作出动作。 “佛子。” 慧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又见面了。” 傅青舟此时本该有剧烈的情绪,但他根本生不出任何想法。 他只能透过自己的眼睛,隐约看见静明真人、玉长老、上官玄、武岳四个洞天境前辈,朝自己这边扑了过来。 但下一瞬,方才那遁入地下消失不见的黑影,又钻了出来。 它十分阴险,刻意挑选了落在最后的上官玄,掌间挥出两股黑气,就这么照着上官玄后脑拍了过去! “住手!” 就在这时,车队上空忽然响起一声暴喝! 紧接着,便见到一抹剑光,自天外而来。 这抹剑光中正、凌厉,丝毫不见偏屈,就像自天穹降下的一道雷柱,轰向那黑影! 这一剑实在来得太正、太猛,黑影下意识轰向剑光的那两股黑气,竟然丝毫挡不住这剑光半分,便被生生刺散! 紧接着,这一剑又毫不客气地,贯穿了黑影。 三声闷哼,在所人耳中响起。 黑影消散的瞬间,那青狮,还有傅青舟身后的高挑菩萨,竟也同时消散于无形。 下一刹那,它们化作青、黑、白三道光芒,在数十步外重新凝聚,汇成了慧觉的模样。 这个令人胆寒的小沙弥悬空漂浮于半空,低下头,看了掌心一眼。 那里多了一道极深的剑伤。 “义剑……” 他喃喃道:“这就是你们的底牌?” 是的,华无影出手了。 官道旁山披上,他面色沉静,有些疲惫地以义剑撑地、重喘了几声。 车队里探出了两张脸——那是赵夏、兰敬松二人。 他们看向华无影的方向,目光闪动。 而这一边,静明真人动作最快,已将傅青舟抢下。 “你还好么!” 她紧张地看着自己这位师侄。 “还、还好……”傅青舟摇了摇头,冻结的思维开始缓缓恢复。 真是……还好安排了华兄埋伏在周围,有义剑相护,来者也不会发现他。 只是,来的竟是慧觉! 傅青舟渐渐恢复思绪,皱眉扭头看向慧觉的方向。 “佛子,你藏了一把剑,很聪明。”慧觉微笑道:“随贫僧走吧,这样,其他人可以不用死。” “呵,呵呵。” 傅青舟冷笑道:“看来,南疆那一剑,你还没吃够亏啊。” 说着,他已缓缓抽出了德剑。 那几名洞天境强者,亦已围了过来。 白河真人、静明真人、玉长老、武岳、上官玄。 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为了引来江百川,他们不可能作太多埋伏,否则一旦被看破手段,一切功夫便白费了。 因此,只有提前将青江子转移这一着小棋。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准备了很多手段。 每个洞天境强者,都捧着那日江百川轰伤李惊蛰等人的战况情报,看了很久。如何应付这位初初突破的剑道强者,他们各自心中都有一套办法——无论可不可行。 但现在,来的却是慧觉! “你们怕了。” 慧觉却露出了微笑:“退下罢,贫僧不与你们为难。” “怕?”最先发出冷笑的却是武岳:“怕个俅!爷爷早就想杀你了!贼僧!”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扑了出去。 有了第一个人动手,其余人再无犹豫,纷纷跟着出手! 武岳身形暴起,如一头怒狮,双掌裹挟着狂风,直取慧觉。 他的掌风刚猛无匹,每一拳都似乎能撕裂空气,带起阵阵呼啸之声。 静明真人、玉长老、上官玄三人也不甘落后,各自施展绝技,剑光、毒芒、法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慧觉笼罩而去。 慧觉面对众人的围攻,却显得从容不迫。 他身形轻盈,如同一片落叶,随风飘荡,轻松躲避着众人的攻击,同时,他双手合十,口中轻诵佛号,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金光,仿佛有一尊无形的佛像在他背后显现,为他提供着无尽的庇护。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刀光剑影和法术的轰鸣。 山体在众人的激战下开始摇摇欲坠,巨石滚落,尘土飞扬,整个官道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然而,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中,慧觉却仿佛游刃有余,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处地化解了众人的攻势,同时又不忘寻找机会反击。 傅青舟手持德剑,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着战局。 “他究竟在等什么?” 他眯着眼,打量着慧觉。 慧觉一人化三身、出手搅乱局面,原本是可以直接将自己掳走的,却被华无影义剑所破,到了这时,慧觉的优势已然荡然无存。 他要么以迅猛之势将五名洞天强者放倒、再将自己抢走;要么,就该趁现在赶紧逃跑。 但为何,他还在这与一群人周旋? 是担心自己手中德剑么? 傅青舟思索着,目光极快地回身扫了一眼。 明剑阁密使们大多已经不见。 无他,他们要去保护青江子了,青江子不在方才那辆马车中,却也仍在附近,眼下必须将其尽快转移,他身上……或许还能有针对“主公”的情报。 傅青舟的目光又移向了另一侧,那是赵夏、兰敬松所在的马车。 这一看,他瞳孔一缩! 只见这二人,竟已经离了马车,向着山坡上华无影的方向快步而去! 华无影使完方才那一剑后,真元似乎已经被抽空,整个人十分虚弱,正拄着剑、半跪于地,不停喘息。 面对向自己奔来的二人,他眼神中亦有些疑惑。 “这里很危险。” 兰敬松轻功强、脚程快,眨眼便到了华无影身边,一边伸手去扶他,一边道:“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他身后跟着赶来的赵夏,亦肃色道:“跟我们走。” 华无影眯了眯眼,下意识朝傅青舟方向看去。 傅青舟微微颔首。 “好。” 华无影有些虚弱地应道:“带我走。” 与此同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秋婵的那辆马车帘子微微晃着,帘缝后露出的车厢里,已是空空荡荡。 第740章 又一场雪 第740章 又一场雪 华无影那一边的情况,傅青舟暂时不去管了。 无论赵夏、兰敬松是否打算暗中与慧觉配合、将华无影掳走,都不重要。 毕竟,按原计划来说,华兄本就是要被掳走的。 现在,傅青舟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慧觉身上! 他紧紧握着德剑,沉默地站在原地,等待一个时机。 如果能在这里杀了慧觉…… 那么之后的计划,他全都可以不管! “啊!” 一声惨叫痛嚎,武岳身上喷洒着血雾、远远向后抛飞,砸入了一旁山体中。 与此同时,上官玄不知何时祭出的一个画轴般的法宝,也撕拉一声被扯成了碎片,他口鼻中淌出鲜血,连连后退,鲜血染红了他胡须,也令他痛苦的神情格外清晰。 但傅青舟依然没动。 他额角渗着汗、一手握着德剑,瞳仁死死盯着慧觉。 与慧觉对战的主力,当然是白河真人。 此时,她头上道髻已被打散、一头如瀑黑发随风飞舞,在战斗中破损的宽大道袍已经被她亲手撕碎抛去,道袍下却是一身黑白二色相间的紧身短打,那拂尘也已不见,在她手中的,是两柄雌雄双剑。 “哈哈哈哈,慧觉!” 白河狂笑道:“给老娘死!” 她状若癫狂,双剑挥舞间,剑身映出了万千剑光! 那些剑光,有的如流星划破夜空,璀璨而短暂;有的如长河绵延不绝,深邃而持久。 在这万千剑光的映照下,慧觉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其实,白河真人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她是在被慧觉一掌拍飞,打碎了道髻、打烂了拂尘后,暴走了。 于是,那藏在拂尘中的双股剑,就这样赫然出现。 与江百川不同,白河真人的万千剑光,并非一柄柄凝聚实体的长剑,更没有千万种剑术。 她挥洒而出的剑光状似万千,其实仅有一剑。 那并非清虚化剑诀这般高明、极致的剑术,却是白河真人自己对于剑之一道所悟所知的高度凝化! 剑光过处,竟在慧觉身上刮出了有如金铁相交一般的声音。 随后,一抹血光洒过,那是慧觉脸颊上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之伤! “白河,你离玄星,只隔一层纱了。” 慧觉伸手抹去脸上鲜血,目光微凝:“竟能伤到贫……” “屁话!都是屁话!”白河真人狂笑着,根本不听他说,再次挥着双剑扑来! 她这半癫半狂的状态,让其余几个洞天境强者……都有些难以插手。 白河真人根本不管敌友,全力施为时完全就是个疯子,不说已被慧觉击伤的武岳、上官玄,就算是不弱太多的静明真人,也无法靠近半分。 唯有玉长老还有些许施展空间,她高高飘飞于空中,距离白河、慧觉二人争斗之处稍远,不停挥手洒下些许无色粉末,也不知是什么作用。 “慧觉仍然还在等……他是在等我德剑出手么?” “德剑出手后,我便没了护庇,他可以放心掳走我?” 傅青舟死死盯着慧觉,却一直没有出手。 他一直没有等到那个机会。 这等修为境界的战斗,对他来说难度太大、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懂,如何…… 就在这时,一枚小小雪花忽然飘到了他鼻尖上。 傅青舟瞳孔一凝。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雪。可如今虽是冬日,今日却是晴空万里、暖阳遍洒,哪来的雪? “别发愣!” 不远处传来了秋婵的喊声:“你要的雪!” 傅青舟一怔,扭过头,瞧见了不远处的秋婵。 她站在一辆马车顶上,手里捏着一大把黄符、不停洒向空中。 那黄符旋转着随风飞上天空,随后转瞬燃尽,化作一大片雪花、飘洒开来。 它们洋洋洒洒飘散,在傅青舟眼前毫无规律地胡乱飞舞着。 “你要的,是这个雪吗?” “就是这个,我要的就是这个。” “好!那就再来!” 不久前,面对白河真人的剑,傅青舟说他要雪。 于是这段时间以来,秋婵一直在默默准备着符纸,为的便是这一刻…… 傅青舟笑了。 他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下来,不再紧紧盯着慧觉,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些飞舞的雪花。 这件事,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没用多久,便进入了状态。 而这时,慧觉与诸洞天境强者的战斗,也已渐渐白热。 他之前始终没有真正出手,一直打得游刃有余,但在白河真人发疯后,终于受到了一些牵制……不,不仅如此。 还有玉长老的毒。 在发现无法靠近白河与慧觉后,其余三个洞天境强者,各自选择了不同的方式来进行辅助。 静明真人皱眉看了一会儿后,发现玉长老正在天空中挥洒药粉,与其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后,她不再试图靠近慧觉,而是在周边快步绕起了圈,长剑在地面上划出一圈大大的阵图。 上官玄与武岳同样对视了一眼,随后上官玄紧紧跟在了静明真人身后,在她画出的那阵图上挥手施展着什么,应是在补缺补漏。 至于武岳…… 他默默退到了傅青舟身旁。 虽然他的表情有些不忿,但很显然,他看出来了——自己根本不可能是慧觉的对手,眼下连插手的本领都没有,还不如保护一下傅青舟。 当然,他并不是很理解……此时傅青舟在做什么。 为啥,这小子手里握着短剑、盯着天上的雪花看? 武岳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欲言又止,几番犹豫后,终于是没忍住,准备开口询问了。 但就在这时,令他惊愕的一幕出现! 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傅青舟的眉心,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那不是被刀剑砍划出的伤口,而是血肉自行向两侧分开的缝,那肉缝中央竟挤出了一枚圆圆的眼珠,灵动而光亮,那眸子一出现便盯紧了慧觉! “白河前辈!” 傅青舟睁大了第三只眼,看着前方那无穷无尽、却又汇聚向最终一个结果的万千种变化,大喝道:“我来助你!” 德剑赫然挥起,柔白光芒如海浪般呼啸而出,涌向慧觉! 不远处,正刻画着阵图的静明感应到了这股强大的剑意,抬起了头。 随后,她便瞧见了傅青舟额上的第三只眼。 第741章 反计 第741章 反计 德剑,会抽空傅青舟身上所有的真元。 而用天眼来判断慧空的破绽,会让他精神几乎耗尽。 但若这一剑能劈中…… 便值得! 五大洞天境强者围攻,其中还有状若癫狂、摸着了玄星边缘的白河真人、有在他人配合下不知布了什么毒的玉长老,若这一剑能劈中慧觉,哪怕只是给他造成一些伤,便已足够! 这本是一场诱引江百川前来、再放其离开的戏码。 可既然来的是慧觉,那便必须得试试能不能杀了他! 德剑挥出的刹那,傅青舟便已然感觉自己的精神、体力、真元,瞬间被掏了个空空荡荡。 但那剑光也已温柔如水地荡出。 不仅如此,傅青舟……用的还是清虚化剑诀! 那本就似水似浪的剑光,此时更化作了在现实画卷上泼洒的白墨,它无声又迅速地蔓延而去,沿着天眼判断出的极致角度而去。 白河真人的万千剑影,没有丝毫被这白墨沾染。 就连玉长老洒下的毒粉,也依然轻轻飘飘、不受影响,不曾被德剑剑光毁去半分。 慧觉的眸子亮了起来。 “佛子……” 他的语气有些兴奋:“这就是你的力量!” “清虚化剑诀!”不远处,静明真人的瞳仁亦是闪闪发光:“他果然也会!” 立于马车顶上的秋婵,露出了灿烂笑容。 傅青舟身旁的武岳,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一脸难以置信。 玉长老、上官玄,亦是面露讶色。 唯有白河真人,此时完全沉浸在与慧觉的生死搏斗中,连头都没回一下。 那尽染的白墨擦着她身侧荡过,无声无息地融化了她几缕发丝,探向了慧觉。 嗡! 慧觉双手合十,佛影震荡,整个人皮肤化作金漆般的颜色,任由这一剑荡在了自己身上! 剑光染上了慧觉,却并未发出金铁相交之声。 相反,它竟真的如同墨水一般,开始在慧觉身上一点点、一块块地泛开,将他身上的“金漆”覆盖吞噬。 凡是被白墨沾染到的地方,那皮肤全都化作了纯粹的白色,而袈裟则迅速融化、消散,露出了……他穿在袈裟底下的白色佛衣! “别……给他机……会……” 傅青舟此时已然瘫软了下去,无力地半跪于地:“杀……” 其实,根本不用他说。 在这一剑挥出的刹那,所有人都使出了全部力量! 白河真人的双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绚烂的轨迹,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雷鸣般的轰响,剑尖所指,空间仿佛被撕裂开来,露出一道道狰狞的裂口。 她的身影在剑光的映照下有如一位降临凡尘的战神,不羁的长发随风狂舞,眼中闪烁着决绝与疯狂! 玉长老的毒粉在空中悄然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那网细密而坚韧,每一粒粉末都蕴含着足以令山河变色的剧毒。 随着静明真人、上官玄二人共同操作阵图,那些毒粉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在空中盘旋、汇聚,最终化作一股青纱,悄无声息地向慧觉逼近。 武岳虽已身受重伤,但也仍还是强忍着剧痛,凝聚全身真元于掌上,一掌轰出! 突破洞天后,他的掌力中刚猛不减、又增玄奥,空气仿佛被这一掌撕裂,汹涌的掌印如同从天而降的陨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地砸向慧觉。 此时的慧觉,面目仍未见有任何变化。 白衣佛衣沾上了清虚化剑诀的墨点,但因二者皆白,反而看不出什么变化,只能瞧见他露出的手、脸上,已经有了一块块不断生长的白色斑纹。 玄星强者,确是恐怖无比,这等剑光足以融化一切,却仍无法真正吞没慧觉! 下一瞬,其余几人的攻击,也统统到来。 霎时间,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以慧觉为中心向外荡开! 它们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撕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地面在颤抖,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的冲击,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那些毒粉落下时,地面上瞬间冒起了一股股绿色的烟雾,草木枯黄,生机尽失,仿佛被剥夺了所有的生命力。 “青舟!”一声疾呼,秋婵赫然出现在傅青舟身边,二话不说夺过了他手中 德剑,也不顾那剑柄上迸发的力量将她双手搅得鲜血淋漓,就这样强行将德剑举在了二人身前。 “护住你主人!”她对着德剑怒吼道。 下一刹那,可怕的气浪便将他们二人淹没。 马车车队,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也未能幸免。 马匹惊恐地嘶鸣着,试图逃离这恐怖的战场,却被荡开的气浪和裹挟的毒粉所困,有的马匹甚至直接被毒粉侵蚀,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仅剩下的几名担任车夫的密使,也一个个被掀飞、昏死过去。 一时间,马车倾倒、马匹嘶鸣,慧觉却被大股烟雾所覆,见之不明。 便连同那几名洞天强者,也被这股力量掀飞! 白河真人是第一个稳住身形的,她目光如电,死死盯着慧觉方位,大声道:“月仙!他必定没死!再毒他一遭!” 不用她说,几个洞天强者在被震飞之后,便已迅速稳住了自己,再次咬牙向慧觉方向攻去! 但下一刹那,一股宏大的佛光,便赫然荡了开来。 爆炸与毒粉交织而成的烟雾,瞬间消散无形,露出了慧觉身形。 他显得格外狼狈,甚至不比当初金蝉寺中、与慧空大战时要好。 他全身上下都布满了白色墨斑,这些墨斑几乎将他完全淹没,而未被白墨沾染的部分,也有大量深可见骨的伤痕,那些伤痕里腾起一股股绿雾,显然已经是毒入深髓。 可是,慧觉却是在笑着。 “可惜。” 他抬起头,对着天空微笑道:“你们杀得了一个玄星,却杀不了两个玄星。” 话音落毕,他身上的白色佛衣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初升的太阳从云层中破晓而出,瞬间驱散了周围残存的阴霾与毒雾,那光芒纯净而温暖,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邪恶与苦难,却偏令在场众人心中生出极深寒意。 几位上前的洞天境强者,瞬间被这光芒逼退。 “糟了……” 傅青舟抬起头,苦笑道:“那佛衣里,藏着一个玄星三境强者全部的力量啊……” 方才那一刹那,秋婵强行捉起了德剑、替他们挡下了那股气浪。 但此时……她也被抽干了一身力量,失去了意识、瘫倒在了一旁。 那德剑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傅青舟低下头,无奈地看了它一眼。 德剑传递来一股无辜的情绪。 “手段出尽了……原来慧觉,在等这个。” 傅青舟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计谋。 慧觉知道,他一现身,自己必定用尽全力杀他。 此间没有王剑剑鞘,德剑便已是自己最强的手段……于是慧觉亲自穿上了佛衣,他用自己的本领扛下了场间所有的攻击,却在油尽灯枯之际、激发了佛衣。 傅青舟抬起头,对上了慧觉的双眼。 这双眼此时已近在咫尺,再无人能阻止……这邪僧的靠近。 “佛子。” 他微笑道:“醒来吧。” 时隔数月,他又一次将手指……点向了傅青舟额头。 第742章 殊途而归 第742章 殊途而归 傅青舟无法抵抗。 上一次,血蝉在他脑海中作祟,硬是靠着烟鬼拼了老命,才将那血蝉完全清除。 但这一次,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佛光由慧觉指尖,渡入自己脑海。 一尊鲜血淋漓的百厄难佛像,开始占据他的脑海、思维,一点点侵蚀着他的神魂,傅青舟目光渐渐被血色染满,慧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但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响起! 叮! 叮叮叮叮叮! 那铃声并不显得多么宏大,声量却大得惊人,好比天间雷霆! 慧觉脸色剧变,那微笑再也无法维持,瞳仁疯狂震动:“苦海灯铃?!” 啵地一声,傅青舟脖颈上那古海灯铃从他衣襟中飘了出来,颈绳不知为何自行断裂了开来。 同一个瞬间,慧觉急忙想要将手抽走……但已来不及了。 金色电弧凭空而生,瞬间将他与傅青舟二人包裹其中! 这一次生出的电弧,比往日遇见戚然诀时,还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那电弧竟有小儿手臂般粗细,触及二人的瞬间,便在二人身上炸出了一股股青烟,傅青舟刹那间便被轰飞十数丈,像个破麻袋一样骨碌碌翻了好几圈。 但……他竟然没昏死过去。 相反,慧觉方才灌入他脑海里的那股佛光、那百厄难佛意象,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再无半点残余! 他只是身上有种被电流窜过后的酥麻疲麻感,甚至也不怎么痛。 唯一就是……仍然没有力气爬起。 傅青舟抬起头,望向慧觉的方向。 慧觉,可就没他这么好命了。 苦海灯铃仍悬浮在他面前,正不断释放出粗大的雷弧,轰然炸在他身上! 慧觉身上佛衣努力释放着柔白光芒、与其对抗,但那雷弧力量竟强大到足以与佛衣对抗,一点点将那白光压制了下去! “阿弥陀佛——” 苦海灯铃中,竟传来了慧空大师悠悠的唱声:“师弟,你终于来了。” 于是,众人便瞧见那无数金色雷弧汇聚成一只大手模样,狠狠抓向慧觉! “这苦海灯铃,是慧空大师留在我身上的后手!” 傅青舟眼睛一亮。 是了,心魔……早在当初金蝉寺一战中,慧觉便在自己身上种下血蝉、影响了自己的心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心魔? 慧空早就知道,迟早有一日,慧觉会再出手…… 苦海灯铃,便是他留在自己上的后手! 雷弧大手一把将慧觉攥住,那小小的铃铛也飘向了慧觉,绳索绕向他脖颈,似要将他缚住。 “师兄!” 慧觉被电得七荤八素、手脚麻木,却仍还是挤出了一声闷喝:“仅凭如此,你留不住我!” 霎时间,他身上绽放的金光、那佛衣上的白光,全都赫然转化为了股股腥气、冲天血光! 血浪滔天、如鬼如魔。 在他被雷弧包裹时,白河真人等几名洞天强者本也想借机偷袭,但刚刚靠近,便再度被这股血浪赫然荡开,纷纷向四周飞散。 那血气沾染上他们后,竟然凝而不散,开始往他们皮肤中钻去! 其中修为最低、伤势最重的武岳,立即便红了双眼、露出狂态,皮肤下似有一条条小虫在游走。 “不好!” 玉长老秀眉一蹙:“诸道友靠近我,此物极邪,我可以蛊物驱之!” 说话间,她已来到武岳身旁,伸手往武岳口中拍了一掌,霎时间,武岳身上那股不正常的、翻腾的血气便渐渐淡了下去。 其余几人不敢怠慢,也急忙靠近过去。 另一边,那雷弧大手也被这股血浪震散些许。 但它当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重新凝聚起来,再次捉向慧觉。 慧觉身形踉跄,却借由那股邪异的血浪之力,硬生生从雷弧大手的束缚中挣脱而出,他的双眼此刻已变得赤红如血,周身缠绕着诡异的血色雾气,仿佛自地狱爬出的修罗。 “哼,区区灯铃,焉能困我!” 他低吼一声,声音中哪还有半分慈悲佛意? 但见他双手一挥,那冲天的血光竟凝聚成一柄巨大的血色大杵,狠狠砸下! 雷弧大手不甘示弱,再度凝聚,这一次,它仿佛携带了 天地的意志,每一道雷弧都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力,与慧觉那柄血色大杵在空中激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天地似乎都在这一刻颤抖。 慧觉虽身负重伤,但那股源自心底的执念与疯狂,却让他的力量不断攀升,竟隐隐有与雷弧大手抗衡之势。 两者交锋,光华四溅,雷光与血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景象,一时间狂风乱作、天地变色。 “师弟。”乱战中,慧空大师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又不容置疑地响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已是佛!”慧觉闷声应道:“何需放下!” 他此时周身包裹在血浪狂气之中,早已看不清身形轮廓。 狂风将周围一切吹乱,昏迷的秋婵翻滚而来,被傅青舟用最后一点力气抱稳;几名洞天境强者一边在玉长老帮忙下除着血气、一边缓缓后退。 唯有白河真人,她去除血气后,竟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乱战之处。 尽管她也受了伤、尽管那战斗余波在她身上撕裂出一道道新伤,她却也纹丝未动。 “……原来如此。” 她眼中满是兴奋之意:“玄星……玄星!” “哈哈哈哈——老娘还没看过玄星拼命呢!”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 白河真人双手摊开、放声大笑! 且不说她这似癫似狂的感悟,另一边,战斗却已至尾声。 雷鸣般的轰响震耳欲聋,电光闪烁间血气被拍散,映照出慧觉血红的双眼。 “师兄,血海袈裟功我已炼成……” 就在雷弧大手再次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之时,慧觉双手合十,佛衣上的能量瞬间爆发,化作一股不可阻挡的血色洪流,直接迎上了那遮天蔽日的雷弧大手! “你,奈何不了我!” 一声暴喝,两股力量碰撞的瞬间,天地为之色变,狂风四起,电闪雷鸣! 终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雷弧大手在这一击冲撞下,轰然散裂,化作无数细小的电弧,消散于天际。 叮铃铃—— 苦海灯铃如同有灵性般,嗖的一声飞回到了傅青舟的手中。 “傅施主,抱歉。” 慧空的声音在傅青舟脑海中响起:“贫僧……暂时无法拿下他。” “不过……” 慧空的声音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施主,可通过苦海灯铃、定位慧觉……” 傅青舟眼睛一亮! 方才那一战,慧空大师利用苦海灯铃,在慧觉身上留下了印记?! 他抬头看向慧觉。 此时的慧觉,身上已不再血气翻腾,恢复了此前小沙弥的模样,连同佛衣上的白光也完全黯淡了下去,只剩下一声声剧烈的喘息。 甚至他的喘息声都不再是少年嗓音,而是苍老沙哑的老人音。 他扭过头,迅速打量了一圈周边后,最终深深看了傅青舟一眼,不再犹豫,赫然身化一道遁光,消失在了原地。 “想逃?!” 白河真人眼中凶光一闪,便要去追。 “白河前辈!”傅青舟却断然喝道:“别追!” 白河真人投来疑惑目光。 傅青舟虚弱地笑了笑:“大家都受了伤,也不知那邪僧是否还有底牌,小命要紧。” “小命要紧?” 白河真人微怔,这也不像是傅青舟会说的话啊。 但很快,她便瞧见傅青舟暗暗使的眼色——行吧,这小子又有主意了。 于是,她也不再追问,微微颔了颔首,脸上的凶光、狂色,尽皆淡去,恢复了此前模样。 也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不好!” 那是兰敬松的声音。 傅青舟脸色略有些古怪……华兄,这是终于被掳走了么? 第743章 有惊无险 第743章 有惊无险 “傅大人!青江子已经押……呃。” 押着青江子归来的明剑阁密使,见着眼前一幕,惊呆了。 马匹死了一地,车厢翻的翻、散的散,几名洞天境强者有气无力地散坐着。 白河真人将披散长发随意束起,盘腿而坐、双目紧闭,似是在感悟什么。 武岳脸色苍白如纸、半死不活地喘着气,上官玄神色肃然地坐在他身侧,检查着这位老兄弟的伤势。 玉长老倒伤得不重、状况较好,她正将那些被大战余波震昏的明剑阁密使一个个摆到边上,似是准备救助。 静明真人……则是找上了傅青舟。 傅青舟有气无力地倚着一个侧翻马车厢坐着,昏迷的秋婵正倚在他肩头。 静明真人缓缓走到他面前,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了那密使的呼唤。 “你先处理手头之事吧。” 她轻声道。 傅青舟冲她虚弱地笑笑,随即望向那密使:“过来汇报。” “是。” 密使应了一声,推了一把青江子。 青江子踉跄几步,目光扫过在场大战战况,神色有些惊愕。 但他刚刚张口,便对上了静明真人的目光。 “跟我走吧。”她伸手接过了缚着青江子符绳。 “你们……”青江子瞳孔震动:“竟然都活着!” 静明真人嘴角一勾:“你很想我们死?” “没有没有!”青江子连忙否认,随后竟是目光微动,流露出一抹异光:“听说来的是慧觉?我感受过他的力量……你们竟然……” “少废话,走。”静明真人打断了他:“有事问你。” 说罢,她便已押着青江子、走去了不远处角落。 这一边,密使已在傅青舟身边蹲下。 “你们都没事吧?”傅青舟问道。 密使拱手一礼:“禀大人,我等皆无妨,但跟着华无影的兄弟都受了伤。” 傅青舟微一眯眼:“赵夏、兰敬松呢?” “他们也受伤了。” 密使轻声道:“他们说是要保护华无影,带着他去了不远处一山坳,随后慧觉邪僧败走,第一时间便杀至了那处山坳,化作狂风击昏了赵郡主与兰公子,将华无影挟走。” “此过程中,暗中跟踪的兄弟也被他击伤。” 傅青舟并不意外,颔首问道:“他们人呢?” “很快就到了。”密使苦笑道:“毕竟人手不足。” 傅青舟笑笑:“辛苦你们了……回来后,有伤的兄弟先去找玉长老帮忙治治,没啥大碍的,就在这儿布个防、守一守,今夜咱们估摸着是走不成了。” “然后,去最近的镇子,用最快的速度再安排几辆马车来吧。” 那密使神色一肃,低头沉沉应了声是,便快步离去。 傅青舟一手将秋婵搂紧、一手揉着挂在颈前的苦海灯铃,长吐了一口气。 有惊无险。 他是真没料到,来的会是慧觉。 在他自己看来,不久前自己刚在南疆一剑斩灭了慧觉一尊神魂分身,怎么也能对其造成巨大伤害了吧?就像当初那个霍娅尔,她的分身在灵镜门被干掉后,这段时间不是一点动静没有么?想必也是养伤去了。 但慧觉……估摸着是靠着那件佛衣,才能恢复得如此迅速吧。 这一手,确实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慧觉对华无影的兴趣远远没有江百川那么强,这导致原本放在华无影那边的一些隐藏手段,几乎全部落空。 相反,他对自己这个“佛子”可太感兴趣了,导致己方一开始就落了下风,无奈之下华无影提前出剑、过早暴露,秋婵也跳出来下了一场雪……唉,她藏着的囚仙方都没用上。 如此种种的其他布置,都不必说了。 但无论如何,至少是撑过去了。 慧觉显然是带着任务来的,他不仅要带走自己这个“佛子”,也要将华无影带走——而结果是,自己成功地留了下来,只是华兄确实被他带走了。 这一切,都与原计划结果相符,简直是幸运到难以置信。 而且,还有意外收获! 慧空大师在苦海灯铃里留下的后手,竟然给慧觉上了标记! 傅青舟眯着眼,把玩着手中灯铃。 他试图通过苦海灯铃与慧空交流,但对方却没有回应——看来,慧空并不是留了什么神魂分身在这,而是别的什么手段,如今慧空的神识已然不在此地,灯铃也只是原本的灯铃了。 当然,它现在有了别的用途。 “告诉我,慧觉在哪。” 傅青舟闭上眼、将苦海灯铃在掌心握紧,心中暗暗道。 下一瞬,原本漆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抹远光,那抹光芒无声静谧地闪烁着,便如同黑夜之下、茫茫大海之中的灯塔微芒。 那便是慧觉的方位! 傅青舟睁开眼,笑了。 妈的,折腾了我们这么久,现在终于定位到你了! 你该死了,慧觉! 至于德剑。 他轻抚着德剑,没有着急进入剑境、与华无影对话。 华兄虽然手持义剑,但他毕竟已被慧觉掳走,义剑是不是还在他手上、不好判断,贸然联络反而危险。 原本的计划中,就是等华无影主动联系自己。 不过这也麻烦……照原本的计划,华无影是该被江百川带走的,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对其动手。 可现在,华兄要从慧觉手上转到江百川手中,其间不知要经手几道,难免夜长梦多…… “罢了,不想这么多。” 傅青舟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甩了出去:“见机行事吧,应付即将到来的西朔王、兰楼主,才是重点。” 刚想到这,他便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那是之前分散而去的明剑阁密使们,他们或扛或背、带着那些昏迷的人回来了,其中自然也包括赵夏、兰敬松。 傅青舟嘴角一勾。 专程将华兄带到小山坳里,给慧觉掳走,这手段也太生硬了。 “青舟。” 就在这时,静明真人的呼唤声再次传来。 傅青舟一怔,扭头看去。 只见这位师叔正一脸纠结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怎么了师叔?”傅青舟怔道。 静明真人犹豫片刻,靠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龙大悲,或你师伯青松子,有没有……与你说起过你身世之事?” 第744章 睡梦 第744章 睡梦 静明真人的话,让傅青舟微显愕然。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闪动,无奈道:“师伯说,等我到了洞天境,才能告诉我。” 他当然可以撒个谎、从静明真人这套点话出来,但……毕竟是自己的师叔,而且对自己这么好。 套她的话,太不地道了。 闻言,静明真人神色一动:“洞天境?原来是这样么……” 傅青舟笑笑,看向不远处闭目打坐的白河真人:“其实白河前辈应该也是知道些什么的,毕竟,当初她也是跑琅環山下抢人的呢。” 静明真人露出释然之色:“那么,贫道明白了。” “师叔,您明白什么了?”傅青舟眨了眨眼:“能不能……” “不能。” 静明真人冲他微微一笑:“待到洞天境时,你亲自去找青松子问个明白吧。” 傅青舟无奈一撇嘴。 “对了。” 静明真人看了看倚在他怀里的秋婵,轻声道:“江湖儿女、各有情长,贫道不说什么,但别忘了,你终究不是紫气仙风观的人。” 傅青舟失笑:“放心,我明白的,师叔。” “那就好。” 静明真人冲他微一颔首:“接下来有事再找我吧。”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与休憩。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些明剑阁密使也伤了不少,能办事的人很少,仅剩的几个密使忙得脚不沾地,无奈还得去附近城镇临时再凑一队马车来……他们原本的马都死了,只能靠两条腿硬跑。 但他们运气不错,黄昏时分,一队冒着寒风赶路的小商队路过,傅青舟作主、塞了他们一大笔银子,将他们的马车全都买了过来。 光那笔钱,就够这些商人全部的货物货价了。 这些马车虽然不多,但挤一挤凑一凑,也算是够了。 如此,他们才终于在入夜前重新上了路,听着身后那几个商人感激的道谢呼唤声,傅青舟也松了气,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非常非常死。 睡梦中,他恍恍惚惚,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幽深、晦暗的地下洞窟。 “我是对的,我一定是对的,再来一点点,再来一点点,我就能成功了……我一定能够成功……” 耳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傅青舟微异,这声音,他觉得有些耳熟…… 随后,他懵懵懂懂地看向四周。 这是一处洞窟之中,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洞壁上刻满了各种深深浅浅的文字。 不远处,几盏油灯火光噼啪作响,一个身影背对着他,手中挥舞着大锤,正在敲打着什么。 这地方……傅青舟记得。 当初他曾于梦境中误入一个怪异的藏宝之地,这便是那处…… 对,不仅是那一次,霍娅尔当初试图“唤醒”自己时,自己也在“溯源”的过程中,见到过这一幕! 傅青舟思维稍稍清醒了一点。 但这一清醒,他便立即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竟险些要脱离梦境,吓得他连忙主动将思维放空、任由梦境拖拽着自己,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是对的,我一定是对的,再来一点点,再来一点点,我就能成功了……我一定能够成功……” 那女人还在喃喃着。 傅青舟的思维浑浑噩噩着,勉强保持着最基础的自我意识,感受着梦中的自己向那女人靠近过去。 她衣着朴素,没有华丽的绸缎,没有繁复的刺绣,只有粗糙的麻布衣裳,脸上发上满是灰痕,看样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洗漱过了。 她的眼神有些怪异,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痴迷与疯癫。一块漆黑的铁块被她握在手中,没有铁砧、没有炉火,她只是运起功,那铁块便在她手中被加热至通红,随后她将铁块置于地面、又一次挥起大锤,重重敲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女人便如此不断重复着这一动作,而那铁块在她反复不绝地锤打下,形状竟似没有半点变化,她亦不知疲倦、不知烦躁,继续着锤打。 忽然,她像是感应到身后有人靠近,猛地回过了头。 “你是谁!” 她眼中充满了厉光,狠狠瞪向傅青舟,怒喝道:“你想来抢我的剑!” 随后,傅青舟听到自己开口道:“不,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女人冷笑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信我!怎会有人愿意帮我!你在骗我!” “不,我信你。”傅青舟再次开口,声线是个清澈明朗的少年:“我听过你的故事,我认为你是对的。” “噢?” 女人的精神显然不太正常,只是被这么一说,目光立即明亮起来:“那你能怎么帮我?” “你没发现吗?”傅青舟所在的这个身体开口笑道:“你的剑,少了些生机。” “生机?” 女人疑惑了,但很快她便眼睛一亮:“对对对!少了生机!那些东西全是死物,全是死物!不管再好的,也都是死物!” “所以我锤了这么久,一点用都没有!” 她猛地丢掉手中大锤,大步一前,用力握住了傅青舟的手:“那我该怎么做!?” “拿我炼剑。” 傅青舟听见自己微笑道:“我的血肉神魂,可助你融合大道。” “你的血肉神魂?”女人疑道:“你是谁?” “我……” 梦中,傅青舟意识所系的少年张了开口,但说出的话却再也听不清,而是变作了巨大且沉闷的嗡嗡声,震得人耳膜生疼,那梦中的场景也迅速变得模糊且混乱。 下一瞬间,傅青舟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额上全是汗水。 “特使大人,您醒了!” 黑暗中,传来一名明剑阁密使的声音。 傅青舟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头颅昏沉之极。 他眼睛也不知为何蒙了一层水雾,看东西略有些模糊,揉了半天,才隐约看见密使点燃了屋里的烛火。 等等,屋里? 自己不是在马车上睡着的么? “我睡了多久?”傅青舟开嘴,声音哑得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禀大人,您睡了足足三日两夜。” 烛火燃起,照亮了那密使疲惫的脸庞。 他无奈苦笑道:“大家怎么都喊不醒您,白河真人说您是心神损耗过剧,只需好好睡上一阵便可……” “三天两夜?” 傅青舟惊了:“我睡了这么久?!” 他印象中,梦中明明只经过了很短一段时间…… “是。”那密使轻声道:“我们日夜赶路,今日入夜前已至洛邑——傅大人,这儿,已是玄盟总坛。” 第745章 官场呐 第745章 官场呐…… 推开门,傅青舟看见的便是深夜里沉寂的武林盟旧址……当然,现在该叫玄盟总坛了。 “大人,你刚醒,要不要先休……”身后的密使小声地开口劝说。 但话说一半,傅青舟便回头冲他笑笑:“我睡了三天,休息够多了。” 密使跟着笑了笑:“是。” “这三日里,有何特殊事务需要汇报的么?现在说吧。” 傅青舟一边说着、一边在小院石桌旁坐下。 密使也跟着坐了下来:“京城有信,密剑楼宁大人恢复了些许,也要来洛邑。” 傅青舟一怔:“宁无妄啊?他也来……行吧,还有呢?” “另外,二小姐也快到了。” 密使道:“她传信前来,说会从北疆军中调几人前来相助。” “哈,那真是再好不过。”傅青舟笑道。 接下来,密使又汇报了几件事,但却都不算大事。 例如秋婵已经按他的要求,向着京城出发了。 又例如当初同时从蜀都出发的赵皓,已经押至京城幽狱,好吃好喝地供了起来。 不过据说,这哥们在幽狱里传来了一句愤怒的控诉。 “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一口咸菜和馒头的!” 对此,明剑阁特使大人作出了重要指示——“那就饿死他,明剑阁现在缺钱,没找他要伙食费不错了”。 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外,倒还有三件相对重要些的事。 首先就是……摇人! 大概是官道上那一战,给几名洞天前辈着实惹火了——他们这三天,开始疯狂摇人! 傅青舟如今在江湖上是有些背景与声望,但毕竟他出江湖才多久?和这些老江湖怎么比? 那些山沟沟里有多少隐居的高人,他知道么? 某些老宗门里藏着多少老祖宗、太长上佬啥的,他清楚么? 他当然不知道也不清楚。 可人家这些老江湖知道! 傅青舟能摇来的人,他们也能摇来;傅青舟摇不到的人,他们也能摇到! 这算是一件事。 另外,因为傅青舟与赵夏、兰敬松二人说过,说要借玄盟大典正式赠出王道八剑,因此,这三天时间里这二位极力建议、将玄盟大典提前。 “等不及了么?” 傅青舟笑笑:“急什么,也不过就小半月功夫了,其他江湖宗门的朋友们来此,不要时间么?让他们等着。” 现在是我要赠你们神剑,我不着急,你们还想催? 美死你们。 西朔王咋了?千方百晓楼楼主又咋了? 一样等着! “第三件事嘛……”密使挠了挠头:“洛邑知府温仁俊,一直想见您一面,看他的样子还备了很多礼,甚至给咱们其他兄弟也备了,但我们不敢要。” “现在……他应该还在议事厅里等着。” 傅青舟挑了挑眉。 洛邑知府? 自己也不认识他啊? 这时,密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此人曾经与江百川关系极好,此前指挥使大人他们来此围剿江百川、此人亦是殷勤无比……” 傅青舟恍然。 这是担心自己仕途了啊。 那找自己又有啥用呢? “走吧,见见他去。”傅青舟笑道。 “现在么?” 密使微怔:“其实以大人您的身份,就算让他等到明日一早,也没什么的。” “明早大伙都醒了,我睡了这么久,必定还有各自的事要处理。”傅青舟说着已站了起来:“今日事今日毕,去吧,安排一下。” 密使自不再劝,抱拳应是后,快步离开。 待他离开后,傅青舟这才将手握住了德剑剑柄。 “华兄这几日,有找过我么?” 他心中暗问。 德剑传递来了一个平淡不波的情绪,显然是没有。 三天都没有么……傅青舟皱了皱眉。 不知那边有怎样的变故,希望华兄一切安然吧,都到了这一步,再担心也无用了。 至于慧觉的方位…… 傅青舟握住苦海灯铃。 与之前一样,闭上眼后,能在无垠的漆黑中瞥见一抹微弱光亮,不过比之前要远上很 多很多。 “慧空大师的手段还是厉害,不知这次玄盟大会,他会不会来?” 离开京城前,傅青舟当然也去金蝉寺邀请过慧空,但对方却不置可否。 眼下情况又有所不同了,不知他会否前来……若他来了,这玄盟之主位置怕是没有悬念了。 傅青舟收好苦海灯铃,长吐一口气,朝着议事厅方向走去。 至于那个梦…… 之后再说吧。 …… “傅大人!傅大人!” 一推开议事厅的门,傅青舟还没反应过来,便瞧见一个人张开双臂、嚎叫着猛地扑了过来。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一旁明剑阁密使眼疾手快、立即将此人拦住。 “温知府。” 密使沉声道:“慢慢说。” 被拦住的,自然是洛邑知府温仁俊。 但他之所以能将傅青舟吓一跳,自然是因为……没有半点知府的模样。 他没穿官府,身上的衣服散发着一股酸味,整个人也十分邋遢,乱糟糟没梳理的头发、干燥打结的胡须,还有两圈深深的黑眼圈。 “你是……” 傅青舟皱起了眉头:“温知府?” “正是下官……”温仁俊后退了两步,语气凄然,对着傅青舟深深一躬:“还请傅大人救我啊!” 傅青舟眨了眨眼,看向一旁的密使。 “温大人将在月后被降级为知县,罚三年俸禄,并于朝堂上公开训诫。”密使低下头、说道。 傅青舟挑了挑眉,看了眼一脸苦相的温仁俊:“那还好啊。” 他虽然不太懂官场的制度,但确实也能听得出来,这没什么。 温仁俊之前与江百川关系好,如今江百川事发,他温知府前边都没受牵连……这次被罚,多半还是因为急匆匆请来了李惊蛰等人,导致了大量伤亡。 当然,要说他在这事中有没有责任?确实不多。 但肯定还是有责任的。 作为知府,江百川藏匿在你治下,而你在请来明剑阁、禁军之前,没提前把情报弄明白,着急忙慌地便将计划定了,导致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朝廷是不可能不罚的。 但只是降个职、罚个俸,这才多大的事啊? “不是啊傅大人!” 温知府哭丧着脸:“下官是要被罚去北疆边陲小镇做知县啊!” 傅青舟再次挑眉。 啊……那这是有点发配的意思了。 “温知府。” 傅青舟笑笑:“我一不是你上级、二不是你朋友,我为什么要救你啊。” “下官……” 温仁俊抿了抿嘴:“下官知晓大人您对玄盟大典一事极为上心,因此,本次玄盟大典,下官可为大人您出力!” “噢?”傅青舟又问:“知府大人可以出什么力呢?” “……下官这些年,还是有些家底的。” 温仁俊咬牙道:“只要傅大人需要,所有一切,都可以……” “打住!” 傅青舟瞪了他一眼:“你这是要贿赂我?” “不敢!下官不敢!”温仁俊头埋得更低了:“下官的意思是,若大人需借江湖之力围剿江百川,怎么也得拿些彩头出来吧?下官愿……锦上添花。” 傅青舟笑笑:“这点东西,我自然是早已准备好了,倒也不是很缺。” “自然!自然!” 温仁俊连忙道:“下官也还有别的东西!” 他神色紧了紧,悄悄看了一旁密使一眼。 傅青舟也冲那密使笑笑。 密使会意,不再多言,行了一礼后便快步离去,还不忘带上了门。 直到这时,温仁俊才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傅大人,下官听说,您与岳衡岳大人情同兄弟,是么?” 傅青舟一怔。 这事怎么还扯到岳衡身上去了? “如今,岳大人深受陛下重用,乃人尽皆知之事。”温仁俊轻声道:“这事吧,就有些玄妙——谁都知道他是元家的人,谁也都知道他是陛下身边红人,但同时,大家都晓得陛下近来与世家间有些小摩擦……” “不久前,岳大人与枢密院白大人联手,参了吏部叶茂杰一书,曝光了这位前侍郎贪污之事,让陛下将其给革了职、治了罪。” “可谁都晓得,叶茂杰,他也是元家 的人呐。” “这事之后,虽然元大人没说什么,但岳大人必定是……” 傅青舟听得脑子都胀了,皱眉打断了他:“温知府,你到底想说什么?” “嘿、嘿嘿。” 温仁俊讪笑道:“傅大人,其实,下官也是依附于元家的……” 傅青舟瞳孔一顿。 “不过这次因为下官捅的篓子大,他们已经不管我了。” 温仁俊的讪笑转成了苦笑:“五里庄之事,下官也略有耳闻,傅大人说是要借玄盟大典围剿江百川,但更重要的,其实是江百川背后之人吧?” 傅青舟神色沉静了下来。 他露出微笑:“你继续说。” 温仁俊眼睛一亮,知晓自己抓住了重点,连忙道:“元家、兰家同气连枝,都是存世比大延更久的世家,江百川背后势力手眼滔天,就算不是他们两家,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傅大人要对付他们,可不能仅仅从拳脚英厮斗上下手,官场上该做的,也得做,方可……” 他双手一合:“成两面包夹之势嘛!” 第746章 你想变强么 第746章 你想变强么 送走了温仁俊,傅青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官场、权斗……这些屁事他只是聊了小半时辰,感觉比打了一场生死大战还要累。 不过无论如何,这位温知府,还是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不行不行,先不想了,费脑子,再想下去又得睡三天三夜。” 傅青舟甩了甩头。 他伸了个大懒腰,独自在玄盟总坛里逛了起来。 如今已经是子时过后,很深的夜了,不仅是这个玄盟总坛,整个洛邑都已经陷入了安睡。 但傅青舟睡了足足三天,半点睡意也没有,干脆就这么兀自溜达了起来。 如今的玄盟总坛,比当初的“武林盟总坛”看上去,要破败一些。 倒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不久前江百川在此地大发了一次魔威。 那些飞散的千万片铁剑碎屑不仅留下了许多人的性命、洒下了大片血迹,同时也将周围的屋舍、瓦顶、地面、石柱……削出了无数剑痕。 如今的玄盟财力不强、要忙的事务也非常多,自然没那么多功夫去修复。 傅青舟伸手抚过那些墙上、柱上的剑痕,看着剑痕中残留的干涸血迹,叹了口气。 一个慧觉还没杀,又冒出个江百川…… 自己还是太弱小了。 虽然身上有着德剑、天眼等等底牌,但说到底,它们都是“大招”,基本上用一次就能将自己掏空。 过去几次生死危机里,都是靠着有其他前辈高人相助,自己见缝插针搞点事,才终能推出一个较好的结局。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正面对他们? 傅青舟正独自沉思,耳中忽然钻进了几声讨论。 “老夫认为不对,蛊并非花草、亦非鸟兽,更不是普通虫蚁,它们本就是经过炼化的,其性复杂,若要二度炼化,需先化去其灵性,以免与药炉中其余药性相冲……” 这声音苍老低沉,听着像是,吴炼吴大师? 很快,另一个声音响起:“蛊物炼制过度皆已成熟,所用一应禽兽蛇虫、花草灵植,尽在掌控之中,何来复杂之说?只消调配得当,又何必多此一举,化去蛊物灵性?” 这一听就是玉长老的声音。 傅青舟心生好奇。 玉长老,这是与吴大师讨论起了炼丹? 也是哈,万毒山出名的是毒蛊之术,但向来医毒不分家,玉长老想必也是医中好手。 他们这是在……讨论以蛊入丹? 傅青舟循着声音走去,绕过一个拐角,很快便瞧见一株大树下、石桌旁,吴大师与玉长老二人对桌而坐,一言一语讨论得极为激烈。 “就算要利用蛊物的灵性,也不能那么随便!” 吴大师拿手指点着桌面,皱眉道:“玉长老,你的方法太冒险!” “冒险是不问题,无用才是问题。”玉长老也蹙着眉,轻声道:“吴大师,若蛊物入了丹炉便成了一滩死物血水,那我们要它何用?” 他们俩正争着,忽然注意到不远处傅青舟走近,顿时同时停住,扭头看来。 二人的目光中,同时绽放出渗人的光亮…… “?” 傅青舟吓了一跳:“吴大师?玉长老?你们的眼神为何这么古怪?” “呵呵,年轻人,你醒了啊——好久不见。” 吴大师笑了起来,一手抚着须、一手冲他招招:“过来,过来。” 玉长老同样面露微笑:“对,你过来一下。” 傅青舟生出一股不祥预感。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刚一坐下,吴大师、玉长老二人便同时出手,他们迫不及待地分别捉起傅青舟左右手,搭上了脉! “这、这是……” 傅青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老夫听闻……”吴大师微笑道:“当初你以劫雷丹破六境后,又自行突破了七境?” “是、是。”傅青舟讪笑道:“冒了点险,心脏差点爆了……” “是啊是啊。” 吴大师颔首道:“你丹田已毁,普通的修行路子已然不适用于你,强行突破,便是如此艰险重重!” “可你现在,绝不能只有七境。”玉长老目光熠熠道:“你也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了吧?” 傅青舟汗流浃背: “啊……啊?” 吴大师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诱惑的笑容:“年轻人,你想变得更强么?” “你想……” 玉长老的声音也同样幽幽传来:“获得力量么?” 傅青舟吓得抽回了两只手、护在胸前:“吴大师,玉长老,你们要干啥?” “呵呵呵……” 吴大师轻轻笑道:“当然是,帮你提升一下。” 傅青舟对着他们两双几乎要泛出绿光的眼,抹去额角的汗,赔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我我我,我还没休息够,我精神损耗过大,先走一步……” 说罢,他扭头便要跑! 但下一瞬间,玉长老的纤手便已搭在他肩头,将他死死按回了椅子上! “你哪还有损耗呢?” 她笑得十分温柔:“我们看过你脉像,你再好不过了。” “是啊。”吴大师欣慰地拈着须:“好到……可以马上开始!” 傅青舟:“!!!” 现在喊救命,有用么? …… “别怕。” 两刻钟后,玉长老望向平躺在床的傅青舟,微笑道:“你不会有事的。” 傅青舟哭丧着脸:“玉长老,你先将手上那怪东西收起来再说话……” 此时,玉长老手中正捧着一团……草根? 至少它看上去,像是一团拳头大小、打了结的草根。 只不过这玩意儿竟像心脏一样微微跳动着,上边还长着几十根细小如发丝的触须,正微微摆动着。 不仅如此,它还不断发出像小动物被捏住喉咙时一样的“叽叽”声。 “诶,你不懂。” 吴大师站在她身侧,对傅青舟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你若要再突破,便要大幅强化五脏六腑,它可让你腑脏变得极为强韧!” 傅青舟痛苦地问道:“可是,两位前辈……你们之前不还在为蛊物如何炼丹争吵么?” “是啊。” 吴大师笑得更开心了:“总是要追求更好的方案嘛。” 傅青舟懂了。 这是又要拿自己来试药了…… “别想太多。” 玉长老语气十分温柔:“有我们二人在,你就算有什么不测,咱们也能将你救回来。” “我……”傅青舟还想争辩,嘴却已被玉长老捏住。 似是为了防止他反抗,这位洞天境强者竟悄悄用上了术法,这一捏,他顿时浑身酸软、再使不得半点劲。 下一秒,那团“草根”已经塞到了他嘴边。 傅青舟放弃地闭上了眼。 既然反抗不了…… 那就享受吧…… 第747章 纷至沓来(上) 第747章 纷至沓来(上) “我去!傅老弟?!你咋了?!” 一声惊呼,将傅青舟从昏沉的睡梦中惊醒。 他躺在小院藤椅上,在寒风摇摇晃晃,晒着太阳。 听见惊呼,他茫然地睁开眼,便看见自己的老兄弟武长风扛着包袱大步走来。 “啊,武大哥。” 傅青舟虚弱笑笑:“你来了啊。” 武长风瞪大了眼,随手便将包袱扔掉,蹬蹬蹬几步来到傅青舟身前,打量了他一圈,狠狠一咬牙:“妈的,可恶的慧觉!” 傅青舟:“?” “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武长风悲愤道:“脸都凹进去了!还有你这眼睛,黑眼圈都赶上咱们蜀地熊猫了!这必是伤及神魂了啊!” 他握紧了藤椅扶手,恨恨道:“我爹说你与慧觉一战后大睡了三天,还受了伤,没想到……没想到你伤这么重!” 傅青舟:“……” 现在告诉他,自己是试药试成这样的,不太合适了吧?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什么八境的,我不突破了行不行? 吴大师和玉长老拿出来的,那都是些什么丹药啊? 那些玩意儿能叫丹药吗? 自己之后吃下去的每一个“丹药”,都要比最早吃的那个“草根团”要恶心不知多少倍! 腑脏加没加强不知道,反正自己san值是真的快掉光光了。 见他这副被心理阴影覆盖的模样,武长风更气了:“傅老弟,慧觉那妖僧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妈的,老子必手刃了他!” “好了好了,武大哥,我没事。” 傅青舟笑了笑:“我就是有些累——你没去找你爹么?” “不找他。”武长风潇洒地一挥手:“见着他,他又要逼我去相亲了!” 傅青舟哈哈一笑:“说起来,你之前相亲如何了?” “相个屁,全是群娇滴滴的小闺女,话都说不利索。”武长风不满地撇着嘴:“不说这个,玄盟大典快开始了吧?最近都有谁来了?” “谁来了啊……” 傅青舟仰起头,闭上眼,无奈道:“我也不知道……” “嗯?”武长风一怔:“怎会不知?” “因为……” 傅青舟还没回答,远处便传来一声呼唤。 “傅少侠!吴大师喊您再过去一趟!” 这是某个玄盟弟子的声音。 听见这声音,傅青舟全身猛地一个激灵,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反倒将武长风吓了一跳。 “走走走,此地不宜久留!” 他拖起武长风便跑,转眼便消失在了小院,只留下了一句话散在风中:“告诉吴大师,今日我为兄弟接风,就不去啦——” …… “哈哈哈哈哈!” 武长风笑着狂拍桌,眼泪都笑了出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搞成这样!” 傅青舟无奈地夹起一片鸭肉塞进嘴里。 那久违的香甜气味、那令人满足的酥脆感,唇齿留香,差点没让他流下眼泪来。 武长风见状,奇道:“不会吧,你试药便罢了,连饭都没吃?” “否则我能瘦成这样?” 傅青舟指着自己凹陷的脸颊,悲愤道:“说什么不能乱吃东西、怕影响了药性,反正那些丹药中灵虚充盈,也能保证营养……我惨呐!” 武长风啧啧啧地摇起了头,低头啃了一大口猪蹄。 就在这时,酒楼里传来一声惊呼:“傅……是你?”傅青舟一怔,循声抬头看去,见到的却是个白衣翩翩的年轻公子,看着有些眼熟,却不太想得起这是谁了。 “你是……” 他抠起了头。 那小公子见着他后,却是兴奋地回头一招手:“姐!他在这!” 姐? 傅青舟目光穿过那小公子往后看去。 只见一袭灰衣飘飘而来,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苍白的面孔阴冷而漠然,两条长长的水袖一路拖地而来。 “我靠,女鬼!”酒楼里有人吓得跌至一旁。 傅青舟则是眼睛一亮:“慕容萱!” “那小公子是她弟,慕容郁!”他一拍脑门,总算是想起来了。 他喊出对方名字的时候,慕 容姐弟也已来到桌前,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傅少侠,又见面了。”慕容萱冲他淡淡一笑。 一旁的武长风缩了缩脖子。 当初潜龙百杰会上,他是被慕容萱暴打过的…… 这几人互报身份名头,很快引来了周围一群人注意。 “他们就是当初潜龙百杰大会上那几个年轻人!” “你说傅青舟他们么?” “我就晓得傅青舟……他不都当上爵爷了么?还成了明剑阁的大官!” “是啊是啊,但其他人……唉,江盟主都出事了,这些人的名头,也没几个人认了。” “你疯了,还叫盟主?人现在是通缉犯!江百川,直呼其名便是!” 酒楼里起了一阵小骚动,却又很快压静了下去。 傅青舟他们却不怎么在意这些讨论。 “好久不见了。” 他冲慕容姐弟笑笑:“一起吃,我请。” “很久了么?”慕容郁却笑道:“也没几个月。” “不久。” 慕容萱也悠然道:“但我潜心数月,已然想到,要如何破解你那一刀了。” 说着,她的瞳孔里已闪起了一股兴奋的幽光:“有机会,你我再战一番!” 没过几个月么?傅青舟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他对慕容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我已经七境了。” 慕容萱:“!!!” 慕容郁也惊了:“这才多久?潜龙百杰大会前后,你不才刚刚突破六境么?这就七境了?” 武长风在一旁嘿然笑道:“那是傅老弟谦虚,再过几天,说不定他就八境了。” 慕容姐弟二人瞬间瞪大了眼。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 傅青舟打断了武长风,对慕容姐弟笑道:“这次还得谢谢你们能来。” 他们不是大宗门之人,乃江湖散人,根本没机会争夺所谓的玄盟之主位置,会跑来这儿,只有一个原因——便是来帮自己对付江百川、慧觉,以及“主公”的。 “是私人恩怨。” 慕容萱却阴声开口道:“你的仇人,也与北夷有关。” “什么?!”傅青舟瞪大了眼。 第748章 纷至沓来(中) 第748章 纷至沓来(中) 慕容萱解释了半天,傅青舟才大概听懂了。 其中的关系,其实还挺绕。 慕容家曾是北方一小国皇族,后来遭北夷袭灭、杀尽满门,起因则是当年大延朝廷派去的探子进行挑拨,故意挑起邻国争斗所致。 前些日子马纳尔落网后,慕容萱心头一块大石落了一半,也知晓自己暂时做不了更多的事,便开始闭关钻研武技,但她的弟弟慕容郁却仍在四下奔走调查。 这段日子里,因为延朝的探子利用马纳尔提供的情报、在北夷挑动部落间骚乱,大延北疆战事稍平,却也导致一些北夷内部的秘密外流。 因此慕容郁这一奔走,便查到了些许当年真相。 当年挑拨导致北夷屠杀慕容家满门的事,确实是大延朝廷里下的命令,但这里边其实还有别的事。 屠杀慕容家,是一个早已谋定好的计划,并不仅仅是为了让邻国斗起来。 “据说我家先祖,藏有某种上古传承。” 慕容萱淡淡道:“当年先祖能够立国,便也是凭借此上古传承。” 傅青舟来了兴致:“什么传承?” 慕容萱看了他一眼,缓缓将自己的手从水袖中抽出,竖了起来,露出了她那尖长而锋利的指甲。 “离开绮罗宫时,我曾自废修为,之后回了一趟祖宅。” 她冷冷道:“如今我这身本事,不过是那传承中微不足道的一些零碎罢了。” 傅青舟扬起眉头。 所以,这故事其实很简单。 有人为了慕容家的上古传承,暗中使力推动,诱引北夷灭了他们。 因此,北夷虽然是慕容家的血仇,但其实背后,还有另一方仇人。 “那你之前说主公与北夷有关系?”傅青舟眼睛亮了起来:“这位主公,就是当初背后挑拨之人?” “倒也不是。” 慕容郁悠然道:“挑拨者是魔教余孽。” 武长风听着眼睛都变了圈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傅青舟倒是明白了,挠起了头:“魔教余孽,投靠了主公?” 慕容姐弟同时缓缓点头。 “懂了。” 傅青舟打了个响指:“相剑师大人剿灭魔教后,魔教余孽为了东山再起,因此暗中搞事灭了你们慕容家、想浑水摸鱼弄到上古传承;但最后看来结果不尽人意,所以最终投靠了主公!” 慕容郁无奈一笑:“正是如此,因此,收到你的请帖后,咱们便日夜兼程而来了。” “那就清楚了,咱们还是有共同的敌人嘛。” 傅青舟笑道:“小二,加菜!” 一盘盘新菜上桌,四人吃得热火朝天,傅青舟也笑得很是爽朗,没有表现出自己内心的疑惑。 那“主公”,到底是为了啥? 他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逝去的先帝,便是这位主公了。 并且,先帝靠着不知从哪搞来的冥河九转神功,将自己变成了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维持着对自己手下各方势力的掌控…… 可问题就在这了。 他图啥啊? 慧觉、江百川,那能是好人么? 五里庄、细雨阁,那能是正经组织么? 现在连魔教也招揽? 搞这江湖天下搞得一团糟、弄一大堆混乱,他图啥呢? 联合世家、与自己儿子赵原作对?这也没道理啊? “阿弥陀佛——” 这时,一声佛号忽然在店外响起,傅青舟最近有佛号应激症,一听便猛地坐直了,差点伸手去拔刀。 但抬起头来时,却见酒楼门口走进了一个熟人。 “小僧方才在街上,便听闻傅施主、武施主、慕容施主等人在此小聚。” 来者却正是圆真,他面带微笑、风尘仆仆,身上还背着包袱:“于是,便想来讨一碗水喝。”街上都能听说? 倒也不奇怪,毕竟刚刚酒楼里的人都认出自己这一桌的人了。 傅青舟见到圆真,立即放松下来,哈哈大笑道:“你说的啊,只喝水,菜可不能吃!” “傅施主未必太过小气。” 圆真苦笑:“多赏两叶小菜又能如何?” 欢声笑语中,傅青舟多扔了几枚碎银子,喊小二将四人桌换成了楼上雅座,一应饭菜全都挪了过去。 这样做,也不仅仅是为了加个座位这么简单,而是…… “圆真,来的只有你么?” 傅青舟目光熠熠:“慧空大师来不?” “师父当然是不来。”圆真呵呵笑道:“金蝉寺搬迁、寻找妖僧慧觉,这两件大事便足够师父操心,更何况他清修多年,也并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场面。” 傅青舟遗憾地挠了挠头。 慧空不来啊…… 他要是肯来,自己一定想办法把他道德绑架成玄盟盟主,再推举他带头去打慧觉、打江百川。 有个玄星大佬带头,事情好办多了啊! “但师父派小僧前来,自也是有要事。”圆真嘴里嚼着酸辣白菜,对傅青舟伸出了手:“傅施主,可否借苦海灯铃一观?”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傅青舟也没矫情,摘下苦海灯铃便递了过去。 但圆真却没用它做什么,只是在手里搓了搓,便又递了回来。 傅青舟:“?” “确认此物没有破损,即可。”圆真微笑道:“师父特意嘱咐,此物在对付慧觉时,有奇效。” “确实是有奇效……” 傅青舟眨了眨眼。 怎么,慧空是没将苦海灯铃能够探查到慧觉的事情告诉圆真? 还是说,它还有别的作用?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人!”武长风不满道:“吃个饭,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酒上酒!喝酒就没那么多事了!” 说着,他便起了身,要推门出去。 岂知他手还没搭上门,门先自己开了。 “诶?!” 武长风瞪大了眼,指着门口之人惊道:“你不是那个、那个……” 雅间里的人同时循声看了过去。 最先出声的,竟却是慕容萱,她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夸叶!” 傅青舟也惊了:“夸叶兄,你伤这么重,还跑来这干嘛?” 门口站着的,正是万毒山夸叶。 不久前妖祟一战后,他伤得极重,现在瞎了的那只眼睛上还挂着眼罩,整个人仍有些虚弱。 “呵呵,我们在街上听说……”夸叶笑着开口道。 “让开!”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唉哟一声被人推开! 只见花晓兰出现在了夸叶方才站立的地方,眼中闪着寒光,直勾勾地盯着傅青舟。 “傅!青!舟!” 她咬牙道:“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无影!” 那语气里的寒风,几乎要将桌上所有菜都刮凉。 第749章 纷至沓来(下) 雅座包间里,一群年轻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夸叶老兄,刚刚那位,就是花晓兰?” 武长风好奇地问道:“杀了龙大悲那个?” 夸叶虚弱一笑:“是她,只不过是借助了多方力量罢了。” “那也牛逼啊!”武长风啧啧道:“有此等战绩,将来必是一方人物!羡慕啊!” 夸叶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圆真却在一旁轻声问道:“夸叶施主,不知花施主以换命咒杀死龙大悲后,遗留的暗疾可否治好了?” “暗疾?”武长风一瞪眼。 夸叶有些意外地看了圆真一眼:“你知道?” “略有所知。”圆真微微颔首:“听闻,她很难活过三十岁。” 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微微一惊,武长风也张大了嘴,也再说不出羡慕的话。 夸叶咧了咧嘴:“近来她身体倒是好了许多,但病根却是……不过还有许多年,再想想办法吧。” “竟是如此。” 慕容萱目光熠熠:“但她很强吧?有些想与她切磋切磋……” “姐,你可算了吧。”慕容郁在一旁撇嘴道:“你没瞧见,连傅青舟在她面前都唯唯诺诺的么?” 闻言,夸叶大笑起来,但因伤势未痊,才笑了起来,便连连咳嗽起来,老半天才缓了过来。 见众人不解,他捂着胸口,又痛又好笑地道:“老傅那是因为,咳咳,咳,是因为他导致花师妹没见着她如意……咳咳,如意郎君,才……咳咳咳……” 说着,他扭头望向了一旁紧闭的露台大门。 夸叶闷头咳嗽的时候,雅间自带的露台上,花晓兰沉着脸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傅青舟手扶着栏杆、眺向洛邑繁华街道,无奈道:“计划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华兄这次真是自愿前去。” “哼……”花晓兰瞪了他一眼:“他自愿去,你就让他去?就算你们有计划,难道你看不出他深入敌中有多危险?” “怎能不知道?” 傅青舟微微一叹:“但……有些事,总是需要人去做。” 花晓兰目光稍凝。 半晌后,她压低了声音,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你已经帮了。”傅青舟笑笑:“上回他去南疆,你虽没来得及见他,但他毕竟已经借到了能用的蛊毒。” 花晓兰低头沉吟。 “别想那么多。” 傅青舟长呼一口气:“这次我同样需要你们帮忙,玄盟大典上……或许会有一场大战。” “玄盟大典上?!”花晓兰猛地抬起头,眼中绽出精光:“那是无影期待、准备了那么久的事!你不能把它搞崩!” 傅青舟额角渗出了汗:“啊不是,恋爱中的女人都这样么?” 花晓兰眯起眼,开始放杀意。 但很快,她自己便松驰了下来,无奈道:“行了,我知道,这也是你们兄弟俩自己的计划——届时需要帮忙,说。” “嗯。”傅青舟松了口气:“届时我会将相应计划说于玉长老,她会给你布置任务的。” 花晓兰轻嗯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暂时也没返回雅间,只是站在露台边缘,看着下方车水马龙的街道。 玄盟大典再远不久便要召开,这一次来的人,比上回潜龙百杰大会还要多。 上次来的,大多是年轻人。 但这一次,江湖上至少七八成的宗门都来了。 虽说有力竞争玄盟盟主之位的,前前后后也不过就那么几人,但现在的玄盟,与曾经的武林盟毕竟不同。 武林盟乃江百川一手创立,说是“盟”,更像是他自营的一个宗门,只不过这个宗门拉帮结派、找了许许多多中小宗门加入,但大家的关系说到底没那么紧密。 可玄盟却不同了。 按傅青舟分发请帖时的说辞来看,玄盟之主,那便是真正“一统江湖”的老大了! 接下来玄盟要对抗的,乃是招揽了慧觉、江百川这些顶级恶首的大势力,其手下还有诸多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恶人,手眼更是通天,比曾经的魔教更要恐怖数倍。 因此,只要能够当上新玄盟之主,那便要召令正道江湖、联合朝廷,与“主公”一方势力大战! 这样的地位、权力,说是江湖上的王,也毫不为过。 有“王”,自然就会有“将”。 玄盟之主的位置争不成,可哪个老大不 需要手下有忠心的小弟? 能够号令江湖的人,手中必然能够掌握巨量的资源,哪怕漏一点出来到自己手上,这不就是天大的好处? 这东西,可比当初潜龙百杰大会上那点轻飘飘的虚名要靠谱多了! 因此,随着大典临近,洛邑时隔半年,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数不清的江湖人出现在街道上,出现在……他们这家酒楼门口。 “等一下。” 傅青舟看着楼上密密麻麻的江湖人,缩起了脑袋,有些汗流浃背了:“我们在这的消息,是不是传得太远了?” 花晓兰嗤笑一声:“你现在名声多大不知道?哪个江湖人不想见你一面?哪怕说句话也行啊。” 傅青舟讪笑。 这下搞大了。 没成想与慕容萱互相打个招呼,转头消息便飘到了整个洛邑? 自己朋友们是循迹找来了,可现在麻烦也多了……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磁性女声。 “都让开。” “我们要进去。” 无书姐! 傅青舟眼睛一亮,悄悄将脑袋从栏杆上探出去一半,露着眼睛、向正下方看去。 只见宁无书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酒楼门口,只是被挤在了人堆外围,没能进来。 她身挂一件斗篷披风、风尘仆仆,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与她一样都挂着斗篷披风,看不清面目。 很快,宁无书说的话,便引来了众人的不满。 “你谁啊!” “看你这样子也是来拜会傅大人的吧?那也得先来后到,排队排队!” “就是,凭什么放你先进?” 斗篷下,宁无书嘴角微微一勾。 随后,她手一扬,将身上披挂的斗篷卷下,露出了一身轻甲! 不仅有轻甲,还有背上挂着的大弓,以及那柄挂在腰间、绝不会在江湖上出现的……北疆军刀。 “在下,宁无书。” 宁无书悠悠道:“我来找傅青舟,乃是公事。” 说话间,她身后的三人也不声不响、一同将斗篷扬下,露出了真容。 一名目光极其明亮的俊秀少年。 一名头脸上爬着蜈蚣般巨大伤痕的光头女人。 第750章 兵王 “宁无书?是那个宁无书么?” “还能有谁?你看她的弓,腰间的军刀……” 宁无书一亮身份,周围江湖人再不敢造次,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其中有些分明在江湖上成名的前辈,也全都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如果说傅青舟是刚成名的新贵,那么宁无书,便是早已鼎鼎大名了。 宁白眉之女、洪若海义女,光这两个名头,便注定她对江湖人形成降维打击了。 “多谢诸位。” 宁无书微微一笑,冲周围几人拱了拱手,领着身后三人,大步迈进了酒楼。 见状,傅青舟稍松了口气。 “还是她熟练。”他笑道:“我咋没想到用公事来压人呢?” 花晓兰在旁侧浅浅一笑:“因为你还不习惯自己的公家身份,你仍是将自己当成个江湖人。” “我原本就是个江湖人。” 傅青舟伸了个懒腰,返身推开露台的门,冲雅间里几人喊了一句:“又来客喽,武大哥,喊人来加四个座!” 很快,雅座包间被推开,宁无书领着她身后三人,大步走了进来。 一桌年轻人起身,纷纷拱手行礼、热络寒喧。 除了花晓兰,大家都是半年前在洛邑一起打过架、一起喝过酒的关系,算得上熟络了,花晓兰也是个玲珑心思,坐下没聊几句,便也很快熟悉了起来。 “青舟。” 宁无书对傅青舟笑道:“不久前我修书一封于义父,义父很支持你,派了三位北疆军中兵王前来相助,你可得好好认识一下。” 说罢,她扭头看向了自己带来那三人。 从进雅间开始,这三人便一直像旗杆般、伫立一般。 尽管给他们加了位置,他们也没有入座,始终目不斜视地站在一旁……噢不对,其中那位中年男人眼上蒙着布、似乎是目不能视。 “刚刚就想问了。”傅青舟眨了眨眼:“这三位是?” 其余几人的好奇目光同样投了过来。 “你们自我介绍一下。”宁无书淡淡道。 “是!”三人同时齐声应道。 随后,那目光极为明亮的俊秀年轻人第一个踏前一步,右手握拳,在胸口一捶,直视着傅青舟,朗声道:“属下陈延武,见过傅大人!” 宁无书微笑道:“陈延武,武窍五境——但他厉害的不是搏杀,而是别的。” “禀大人。” 陈延武那一双眼亮得宛若星辰,傲然道:“属下天生神目,能于数里外视飞蚊、观叶脉!得洪元帅、宁将军倾力培养,已是北疆军中第一弓手!” 闻言,傅青舟眼睛一亮:“噢?” “不错。”宁无书颔首道:“过去两年时间里,他于战场外潜伏放弓,射杀了北夷四名大将,其中遭他射杀修为最高一人,足有七境。” “玩弓的啊,好好好!”傅青舟大喜:“原来是个狙击手!” 宁无书笑道:“青舟,这次你得将穿龙箭教给他。” 傅青舟哈哈笑道:“没问题!” 陈延武大喜,立即单膝下跪:“属下谢过傅大人!” 谢罢,他便飞快起身退到了一旁,面色重新恢复了平静,尽管眼中还有喜色,却已是藏得非常好。 如今,方可见洪若海治兵之严。 陈延武一退下,那光头女人便站了出来。 她五官长得普普通通,但模样却着实显眼,倒不是因为光头,而是因为头脸上那道巨大的伤痕——那伤痕像条大蜈蚣一般趴着,斜斜地从右边头顶穿过两眼、鼻梁,一直蔓延到了左下颚。 “傅大人,属下叶思思。” 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精通兽性。” 精通兽性? 傅青舟一奇,看向宁无书。 宁无书微微一笑:“她其实是北夷人。” 在座众人全都一惊,慕容姐弟二人的眼神更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不用紧张。”宁无书解释道:“她……” “宁将军,属下自己说。” 没想到,叶思思居然打断了宁无书。 宁无书倒也不生气,淡淡笑道:“那你来。” 叶思思微微低头一礼后,沉声道:“我本北夷一普通民女,十二岁那年,被部落祭司发现有修行天份,而且还是较为稀有的巫术天份。” 听到这,花晓兰立即便明白了:“你在巫术上的天赋,便是与野兽沟通?” “不错。” 叶思思平静道:“能修巫术、做祭司,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要成为祭司,不仅要给部落祭司送大笔财物,还要陪他睡觉。” 她说得普通,在座众人却是听得一惊。 傅青舟更是怔住:“可你那时才十二岁啊!” “隔壁部落,还有八九岁的祭司传人。”叶思思目光灰暗,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但听在几人耳中,却是震若雷霆。 圆真深深一叹,低下了头:“阿弥陀佛……” 慕容郁摇了摇头,投去同情目光。 慕容萱眼中的凌厉之意也淡了下去,目光变得深远。 “没人性呐!”武长风直接便是怒发冲冠:“你就是因为这样,不待北夷了吧?!” “正是。” 叶思思淡然道:“其实,我父母是想将我送去的……但那一日,恰好一支大延军队打到了我们部落。” 宁无书笑道:“那是十多年前之事了,北疆军追击一股骚扰边疆的北夷兵,结果追到了他们部落里,顺手将那个部落打散,而思思在那时主动带路、帮他们擒了部落祭司,省去了不少伤亡。” “从那时起,她便成了北疆军中的一员,如今的名字也是义父给起的,我军中也有一些从北夷夺来的巫术修行之术,便由她来修行。” 傅青舟听得很是好奇:“那,意思是,可以御兽?” “禀大人。”叶思思认真道:“属下修行尚浅,无法大规模影响兽物行为,但控制十来只野兽不成问题。” 宁无书颔首:“战场上,她一个人就是一支奇兵,关键时刻,可以让对方骑兵军队溃散。” 傅青舟恍然。 确是如此……骑兵冲锋时,最前头那几匹马突然倒了下去,后边再撞上来…… “有用,有用!”他笑了起来:“兽类行动不易被察觉,有你在,我之后对敌布置,多了许多奇招!” 花晓兰也笑道:“这位姐姐巫术与我万毒山御蛇控虫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许,我们可以交流一下。” 叶思思却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对着众人一礼,便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紧接着,那蒙着双眼的中年男人终于也向前了一步。 “属下冀一松。” 与外表不符,他的嗓音语气却颇为清亮豪爽:“见过傅大人!” 傅青舟笑问:“这位大哥,又有何特异之处?” “禀傅大人,属下……”冀一松咧嘴笑道:“很能打。” “很能打?”傅青舟一挑眉。 宁无书也笑道:“陈延武、叶思思,他们是靠着特殊的本事当上的兵王——但冀大哥,是实打实凭自己的本事,打成了北疆军兵王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来了兴致。 武长风眼睛一亮:“很难打,是有多能打?” 一直沉默的慕容萱亦是开了口:“与傅青舟比,如何?” 冀一松头微微偏转,“看”向了傅青舟的位置,随后笑得更灿烂了:“那属下当然不是傅大人对手。” “别谦虚了。” 宁无书笑笑,随即对众人道:“你们不晓得,冀大哥这双眼,是如何瞎的?” 众人当然不知,个个面露疑色,接着便听她悠然道:“三年前,冀大哥外出侦察,却无意间与整整一队北夷军偶遇,那队北夷人足有七十六人,其中带队将领,亦有武窍七境本领!” 冀一松咧嘴笑道:“那群狗崽子不知从哪晓得了咱们粮草营的位置,他妈的想去偷袭,结果遭我撞上了,哈哈哈!” “于是,冀大哥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与他们打了一场。” 宁无书轻声道:“最后,北夷军无一人生还——而冀大哥,瞎了一双眼。” 第751章 真正的军中高手 宁无书说的话,令在场众人无不震撼。 “你说什么?” 傅青舟瞪大了眼:“同为七境,不仅杀了一个同境界将领,还、还杀了七十多个兵?!” 冀一松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挠起了头。 一旁的陈延武、叶思思扭头看向他,眼神中满是崇拜。 慕容萱眼神中亦是流露出狂热之意,她甚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做到的!” 夸叶惊愕道:“是用了毒么?” “不是用毒。” 说话的竟却是圆真,他目光深邃地打量着冀一松,轻声道:“这位冀施主指间并无长期接触毒物时特有的腐蚀与变化,更重要的是,长期使毒者,往往会在衣物、皮肤乃至气息中留下不易察觉的异味。” 闻言,夸叶神色微异,悄悄闻了闻自己的领口与袖口。 坐在一旁的花晓兰白了他一眼:“别闻了,咱们万毒山的人都一个味,全是毒味。” 慕容郁也默默看了自己姐姐一眼:“姐,你也是。” 慕容萱却不在意,反而傲然一笑:“我身上血腥肃杀之气更重。” “……冀施主,擅使双刀吧。”圆真对着冀一松微笑。 冀一松歪了歪头:“你这和尚,如何晓得?” 傅青舟眨了眨眼:“冀大哥你手掌上的老茧并非均匀分布于掌心,而是集中在手指根部及掌沿,特别是拇指与食指、中指之间,这是握持双刀时,力量传递与摩擦最为频繁的部位——并且双手相对均衡,通常来说,是使双兵。” 圆真颔首,继续道:“冀施主的肩膀宽阔,肌肉线条流畅而不显突兀,这是长期练习刀法,尤其是需要频繁转动身体,以腰为轴,带动双臂挥刀所致——这与其他兵器,还是稍有不同。” 他本身是个使刀高手,说直自己熟悉的领域,自是头头是道。 冀一松哈哈笑了起来:“宁将军说得不错,几位果然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啊,如此一来,做我的学生,倒也不错。” “学生?” 几人全是一怔。 傅青舟也眨了眨眼,看向宁无书。 宁无书微微一笑:“在玄盟大典前,几位最好向冀大哥学习一下……以一敌多的本领。” 傅青舟恍然。 他这次的计划或许没有和别人交底,但早已通过明剑阁密信,与宁无书暗中交流过。 她说得不错……江湖与沙场,完全是两个地方。 虽然都有腥风血雨、都有生死搏杀,且江湖高手常常也会面对围攻,但……却并不像战场上一样,时常要身陷敌人无数的环境。 对自己这群人来说,面对几个、十几个实力相差不大的敌人,便已是非常非常凶险的情况了。 而能够打出冀一松这种战绩的,翻遍整个江湖,也找不出几个! “玄盟大典,很有可能会发生一场恶战。” 宁无书肃色道:“洞天境、乃至玄星境强者,不需要我们去应付,但其他人,却是未必。” 武长风皱眉道:“不是找来了一大群江湖人士么?” “是啊。” 傅青舟却笑笑:“可你又如何保证,他们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呢?” 武长风一怔。 这话一出,众人也都明白了过来。 这次来的江湖人很多,但并不全都是为了对付主公而来。 那位主公手眼通天、势力极广,谁知道他们暗中收容了多少江湖上的力量? 一旦双方爆发冲突、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了,有哪些身边的人会突然站起来,给自己来上一刀? “在座的诸位,都是我绝对信任的。” 傅青舟沉声道:“有些计划细节不作泄漏,并非信不过各位,而是敌暗我明,我不能保证各位会否遭遇危险、又会否被敌人用卑劣手段套出机密,因此,很多话我并不能说。” “但既然今天阴差阳错地凑到了一起,我便有话直说。” 他站起身,冲众人拱手道:“我傅青舟,需要各位抱以死志!” 此话一出,众人身上无不窜起一般豪气! “哈哈哈哈哈!” 武长风第一个大笑起来:“放心吧老弟,老哥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帮你拼命的!” 夸叶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我这身体怕是打不了架,但帮你暗中毒几个人,不成问题。” “哼,傅青舟,你得给我安排个能杀人的位置。” 花晓兰眯着眼,露出一个阴森笑容 :“我现在,手很痒。” 慕容萱闻言,投去一个“同道中人”的赞许目光,简短道:“将我与她安排在一起。” “阿弥陀佛——” 圆真则是双手合十,拖声道:“为天下苍生,小僧愿同傅施主一并抛头颅、洒热血。” 宁无书微微一笑。 “那么……”她看向冀一松:“择日不如撞日,冀大哥,咱们今日便开始吧。” 冀一松将蒙在眼前的布带紧了紧,咧嘴一笑:“没问题。” 傅青舟眨了眨眼:“那得挑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 两个时辰后。 青草泽。 这儿曾是梵音寺贼僧法嗔将傅青舟、华无影引来的地方,距离洛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也有个几十里路。 此地乃一片巨大荒芜草泽,四处皆是泥沼,自不会有人靠近。 于是…… “唔!” 一声闷哼,那是傅青舟手扶长刀、被重重震退时发出的声响。 他被巨力震得连连后退,双脚在泥沼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痕迹,冻硬了的沼地冻土飞散。 后退时,傅青舟经过了倒在地上哼哼的武长风、支撑着想要爬起的圆真、捂着胸口咳嗽的宁无书、脸色苍白打坐调息的花晓兰、趴伏在地目光炽烈而兴奋的慕容萱…… 而不远处,冀一松咧嘴一笑,双手将双刀挽了个刀花,呛啷两声、扛在了肩头。 “太强了……” 不远处,因伤无法上阵的夸叶啧啧道:“这哥们,是一点事没有啊,连傅青舟都伤不了他分毫。” 在他身旁,慕容郁目光凝重:“这就是北疆军中的真正高手么……北疆军里有这样的强者,却还是与北夷人打了这么久,北夷人又该有多可怕?” “北夷人可怕的,并非有大把高手。” 站在他们身边的陈延武轻声道:“而是全民皆兵。” “不错。”叶思思颔首道:“北夷人下马为民、上马为兵,杀不尽驱不完,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与一个萨满祭司,过了多久又会重新集结成一个新的部落,再次进犯我延国边境。” 那一边,傅青舟被震得连退了数丈之远后,终于停了下来。 他呲着牙、甩了甩被震到酸麻的手,怒道:“你根本不是七境!” 冀一松嘿嘿一笑:“傅大人,属下三年前是七境,可不代表现在是。” 傅青舟长吐了一口气,眼中却是有掩不住的喜意。 这才是真高手! 虽然自己没用上天眼、德剑这些超模的法宝,但单论实战单挑能力,自己早已可以越境战斗,莫说是八境了,现在就算真来了武窍九境强者,自己也不是不能打一打! 但没想到……自己与一群朋友联手,居然没能在冀一松手中讨到半点好? 可要说此人真的武技超凡入圣、力量速度惊绝世人?必然不是。 而是,他懂得“借力打力”。 明明是一群人围攻他,可宁无书的刀、不知怎么的就砍向了花晓兰,武长风的掌不知为何便朝圆真拍去…… “傅大人不必气馁。” 冀一松微笑道:“若要单打独斗,属下恐怕根本不是您对手,但你们一拥而上,却是大大不行了。” 傅青舟“噢?”了一声。 “人,毕竟不可能数众一心。” 第752章 心眼 “宁将军,您的刀法足够精湛,属下是自愧不如,但……” 冀一松对着宁无书评价道:“您习惯了在沙战马背上冲杀,猛进凌厉有余,但您没发现么,您出手时,其他人根本无法靠近您,自然也谈不上配合。” 宁无书低头抚着刀,谦虚地点了点头。 此时,一群年轻人正围坐在冀一松身边,听着他点评。 “还有你。” 冀一松转向了武长风:“你与宁将军一样专注于刚猛、霸道,但你掌法回转太少、且意图外放太过明显,是最容易被我利用的。” 武长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脖子。 “这位……”冀一松转向慕容萱,神色稍肃:“你很厉害,招法凌厉凶猛、身法诡异灵动,可以说没什么缺点了,你最大的问题,便是毫无与人配合之意。” 慕容萱眼神专注:“如何配合?” “呵呵,你们要学的不是合击,而是寻找别人破绽,所以,你不用刻意改变自己风格。” 冀一松笑道:“你可以回想一下,方才为何你会伤到那小和尚?” 慕容萱与圆真对视了一眼。 沉思片刻后,开口的却是圆真:“慕容施主,您方才撕碎水袖、施展爪法时,贫僧正在突进施展刀法,无暇顾及后方,却不想被身后您的爪法余力所伤。” “这便是了。”冀一松笑道:“这位姑娘施展爪法时,根本不看你周围的同伴,你的爪法又无比凶猛,自然难免误伤到人。” 慕容萱皱了皱眉,兀自沉吟起来。 “另一位小姑娘……”冀一松转向了花晓兰:“你,就比较特殊了。” 花晓兰笑了笑:“如何特殊?” “他们都躲着你。” 冀一松悠然道:“你是万毒山弟子,擅使巫咒蛊毒,尽管你控制得很好、并不会伤及他们,可他们却下意识避开了你。” “这不奇怪。”花晓兰坦然道:“毕竟我恶名在外。” 宁无书笑笑:“晓兰姑娘莫要胡说,我们只是不清楚你施展毒功的手法,唯恐影响到了你。” “当然……”武长风喃喃道:“也确实怕被你毒着。” 冀一松呵呵笑道:“无论如何,你们都避开了她,因此,她便失去了你们的援护。” 说到这,他转向了傅青舟:“傅大人,如此你可看明白了?” 傅青舟微微颔首。 方才他一直没有说话,始终在认真听着、思考着。 “所以,你的策略便是,先逮着毒功莫测诡异的花晓兰下手。” 这时,他才开口说道:“当你出手时、故意卖了破绽,引无书姐出手,无书姐动手时其他人不敢妄动,只有武大哥在冒进,于是,你反向利用了武大哥,卸化了他的力量、让他去打圆真;而无书姐刀势难收,自然便斩向了花晓兰。” “圆真被武大哥掌风所缠、又被冀大哥你趁势追击,不得不冒险突进、寻求破困,而慕容萱在外围一直打不进来,无奈中使出了森罗鬼爪,又因此被你找见破绽,伤了圆真……” 冀一松咧嘴一笑:“傅大人果然一点便通。” “我倒是有个问题。” 傅青舟疑惑道:“其实我多少看出了你的意图,整个过程中我都足够小心谨慎,只有找见了你的破绽才出手,却为何……” “傅大人,您就是太谨慎了。” 冀一松笑道:“属下最忌惮的便是您,但属下却偏偏刻意忽视您,与其余几人缠斗,给您造成了属下极为危险难缠的假象,因此您反而始终在外游走寻找机会。” “这样一来,属下压力岂不是大大减少?” 傅青舟一拍脑门,其余几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青舟,你总以为自己心眼多。”宁无书看向他:“现在才知道,什么才是心眼多了吧?” 武长风无奈道:“打架的时候,怎能有办法想这么多?” “因为不想这般多,会死。” 说话的是慕容萱,她认真道:“冀大哥的心眼,是在无数次以少打多的生死搏杀中磨练所出。” 看得出她是真的服了冀一松,都已开始喊人大哥了。 “所以……”花晓兰悠然问道:“我们要学的,便是这些心眼?” “差不多吧。” 冀一松缓缓道:“但玄盟大典时间已近,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学不成我这样。” 傅青舟好奇:“那要怎么学?” “你们要学的,其实并非战斗,而是……厮 杀。” 冀一松认真道:“所谓厮杀,便绝不限于刀剑拳脚,而是要用你们的牙、你们断臂处露出的骨头、你们脚边的一把沙子……” “还有,忽然刮起的一阵风、下的一场雨,路边窜过的一只老鼠、道旁树上垂下的藤条……” 说着,他露出一个有些阴森的笑:“我知道,你们过的也都是脑袋提裤腰带上的日子,论心性狠辣果决、丝毫不输于人,但是,你们太依赖于自己的本领了。” 众人瞳孔微缩。 此时,冀一松却忽然话锋一转:“傅大人、宁将军,属下……真的可以随意给你们安排训练么?” 宁无书洒然一笑:“你知道我从义父那将你要来,有多难么?请你来了、若不人尽其用,又何必多此一举?” 傅青舟却是看向自己那些朋友,冲他们挤了挤眼睛:“你们不介意吧?” 几人都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经方才一战、以及战后点评,他们已经知道这位北疆军中的兵王,到底有多强了。 “那就好。” 傅青舟看向冀一松:“冀大哥,用你的办法来训练我们吧,不用在意其他。” “哈哈哈哈,好!” 冀一松爽朗一笑:“小陈!思思!” “在!” 陈延武、叶思思二人在不远处同时挺直了胸膛、大声应道,两双眼睛放着光亮。 看得出来,尽管都是兵王,但他们显然还是冀一松的小弟、迷妹。 “小陈,你去附近找个好地方,架弓。” “思思,你想办法,将这片沼泽地里最危险的动物都弄出来。” 冀一松对着傅青舟等人咧嘴笑道:“你们挑的这个地方着实不错——这样吧,接下来,你们不能用真元内息、也不能用兵器,甚至不能用武技。” “你们要能安然走出这片沼泽……” 武长风眼睛一亮,打断了他:“就算出师了?” 第753章 厮杀 青草泽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若不用轻功、硬生生用脚来走,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也得走上近一个时辰功夫。 当然,因为是冬天,这儿也不再有大片大片随时可能噬人的泥沼,而是大多变作了冻土。 除了小部分耐寒植物灌木丛外,大部分植物都已枯萎。 更不用说动物…… 正常情况下,沼泽地里生活的水鸟会在冬季迁徒温暖地区,而蛇虫等等、多半也会进入冬眠。 至于一些大型动物…… “为什么,沼泽里会有熊?!而且这季节它不应该在冬眠吗?!” 傅青舟瞪圆了眼,看着前方那只正向自己一点点走来的巨大黑熊! 不用说,它一定是被叶思思薅出来的。 之前冀一松定下训练规矩后,便将他们几人分散扔到了青草泽的不同角落里,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走出沼泽地——当然,不是随便哪个方向都行,而是要找到他们之前切磋打架那个沼泽边缘地带。 并且在此过程中,他们不能用自己的兵器、不能动用体内修行本领,甚至不能用武技。 说白了,除了修行过程中提升的身体素质变不了,其他时候,他们只能扮演一个普通人。 而他们要面对的…… 其他人不知道,但傅青舟现在,得先对付这只大熊瞎子! 嗷呜一声,黑熊咆哮着便扑了上来,硕大的熊掌带着一股腥风,便照着他头上拍来。 傅青舟看在眼中,只觉得这熊动作又慢又缓,于是他就地一个侧向翻滚轻松避开,任那一掌拍在了地上,在地上轰出一个巨大掌印。 “呵,不过一只破熊罢了。” 他冷笑一声,随手便抄起了身边一块石头。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耳朵一动,心生警觉! 下一瞬间,傅青舟猛地回头,伸手一抓! 一支箭不知从何处而来,直向他射来,被他一把握住! “卧槽?!” 傅青舟出了一头冷汗。 这箭来得太冷太阴,毫无预兆,连自己都察觉不到射箭人在何处——是陈延武?他这是躲哪放的冷箭? 是这么增加难度的吗? 也就在他反手捉箭的这短短功夫,那黑熊已经又扑了过来。 傅青舟无奈之极,只得扔掉手中箭支,挥起石头迎了过去。 几秒后。 “唔!” 一声闷哼,傅青舟胸口被撕出了几道血口,整个人被重重抛飞,滚了出去。 方才那块石头,根本没能破得了黑熊的防! 在不用真元的情况下,他的力量……根本比不上这黑熊。 虽然他反应极快,但确如冀一松所言,过去的他太过于依赖修行带给自己的力量、速度,即使是面对强大的敌人,自己也有各种法宝可用,而至于如何更好地利用身边一切去杀敌…… 这件事,自己曾经是会的,但现在却已忘了。 傅青舟深深呼吸。 戚然诀本要开始修复他胸口的伤,却被他压制了下去——不仅如此,这一次他甚至刻意将真元流转通通停息。 既然要练,就得真的往死里练! “来吧。” 他对着黑熊露出一个狞笑:“这次来真的了!” 傅青舟缓缓从地上站起,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锋利的冰刃,每一口呼吸都刺痛着他的肺腑,却也令他头脑格外清醒、兴奋。 黑熊的咆哮再次响起,震得周围枯枝败叶簌簌落下,它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山峦,再次向傅青舟逼近。 环顾四周,傅青舟迅速寻找可以利用的一切。 冬天的沼泽地没有太多可利用的东西……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块被冰冻住的巨大树根,表面覆盖着薄冰,闪烁着寒光。 他心中一动,迅速向那树根移动。 黑熊无所谓他的意图,只是在注意到猎物移动时,便毫不犹豫地加快了步伐,每一次落地都让地面轰然震颤! 傅青舟奔跑着,黑熊也奔跑着。 就在它赫然站立、高举双掌扑来时,傅青舟猛地矮身一个滑铲——借着光滑的冻土、从黑熊腹下穿过,去到它身后,顺手抄起了那冰冻树根、并借力翻滚到了一旁。 刺骨的寒意渗入皮肤。 这块树根比刚刚的石头要大要重,冰冻之后,边缘也颇为锋利,可以当作临时兵器来用。 黑熊怒吼,转身再次扑来,傅青舟狠笑一声, 先是后退一步避开扑击,借着黑熊老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他猛地挥手、将那树根往它头上狠狠砸去! 冰屑四溅,黑熊被这一击打得微微一晃。 可就在傅青舟准备再次进攻时,又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他却似乎早在预警,冷箭射来的瞬间,他便已经赫然停住手中动作,侧身避开。 但也就在这一分心的功夫,黑熊再次有了可乘之机! 它受叶思思控制,或许大多时候是凭着本能战斗,可某些关键时刻——例如傅青舟被冷箭分心的时候,它却能捉到最好的机会! 轰! 一记熊掌,从刁钻的角度挥来,重重拍在了傅青舟肩头! 没有了真元护身,即使是早已被真元改造过的肌肉、骨骼,也仍是传来一阵几乎要散架的剧痛! 但修行者毕竟是修行者,换成常人被这么一拍,半条命都要没了;可傅青舟还能够咬紧牙关、强忍伤痛,将手中的树根狠狠插入黑熊腹部! “嗷!” 黑熊吃痛,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双手开始无意义地乱挥! 傅青舟趁机翻滚逃离,躲开了黑熊的疯狂反击——胸口的伤、肩头的剧痛,令他在翻滚时差点痛晕过去。 这一点小伤就这般疼,这种感觉,也很久没有过了。 下一秒,狂暴的黑熊再次扑来,傅青舟继续翻滚——待他起身时,手臂忽然一阵又痛又麻,低头一看,便是一片鲜血淋漓,竟是方才那片地面上有不少细碎尖锐的石块。 他顾不得伤痛,随手抓起一把,便用力向黑熊掷去。 这一掷虽没用上真元,但他力气也绝对不小,准头嘛——箭术如此精湛的他,准头又怎么可能会差? 一声痛苦的咆哮中,黑熊直挺挺地仰起了脖子,两只眼孔中鲜血直流,已经是瞎了双眼! 下一秒,傅青舟竟是脸上狠色一闪,整个人主动猛扑了过去! 此时黑熊腹部插着冰冻树根、双眼已瞎,正痛苦地立起了身子,中门大开,是绝好的机会! 只见他重重撞在了黑熊身上,将本就摇晃的黑熊撞得轰然倒了下去。 那巨大的身躯在冻土上砸出一个深坑,溅起一片冰屑。 傅青舟趴在黑熊身上,狠狠拔出了那冰冻树根,猛地一挥。 黑熊正要向他抱来的双掌,顿时被削出两道深深血痕! 紧接着,这根冰冻树根已被傅青舟双手紧握,用力刺进黑熊下颚、捅进了它喉咙之中! “呼……呼……” 傅青舟喘起了粗气,满身都是鲜血,脸上却挂起了笑容。 “真爽。” 他用力拔出冰冻树根,回过了头。 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很快,爬出了三只身躯庞大的……鳄鱼。 “嘿?” 傅青舟气笑了:“你他妈?” 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他从黑熊尸体上跳了下来,一边缓缓后退、一边将方才射向自己的两支箭捡了起来。 第754章 上强度 “鳄鱼是吧!鳄鱼是吧!” 傅青舟咬着牙,握着手中折断的箭支,用力在最后一只鳄鱼头顶凿着。 这只鳄鱼已然死了,脑袋顶上一个血洞,嘴里还塞着一块石头。 边上躺着另两只鳄鱼的尸体——它们一只被黑熊尸体压着、嘴里塞着黑熊的手臂,一只眼睛上插着箭支、箭支深深没入其脑,只剩下箭羽露在外边;另一只则是肚皮朝天,肚子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 傅青舟自己也好不到哪里,身上布满被尖牙咬出的血洞。 他拼了老命,才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杀死了这三只鳄鱼。 “呼……还好。” 确认身子下的这最后一只鳄鱼死得不能再死了,他才瘫软下去。 “还好,我知道鳄鱼会死亡翻滚,被它们咬住后,跟着它们一起打滚,才保住了四肢……” 傅青舟抬起颤抖的手,擦去脸上混杂在一起的血与汗。 天上的太阳已然缓缓往西而去,要近黄昏了。 可自己还在原地打转,都没走几步…… “别再折腾我了啊!” 傅青舟对着空旷的沼地喊道:“起码让我走几步,否则我回头给你们穿小鞋!” 没有回音。 他撇了撇嘴,开始干活。 干什么活?当然是给自己包扎伤口。 现在不用戚然诀修复伤势,那么自然要将伤口包扎起来,否则没被那些野兽弄倒,自己先流血过多昏过去了,那可太乌龙了。 撕下外衣、将伤处全部简易包扎后,傅青舟又拾起那支断箭,开始奋力扒鳄鱼的皮。 方才与它们搏杀时,这些玩意儿又厚又糙的皮,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那么现在,你们的皮是我的啦! 费了不小的劲,他终于扒下了几块尺寸合适的皮,用方才包扎时撕剩下的外衣布条固定在了身上。 如此,他便有了一身相当结实的皮甲。 “这样一来,就算再来点什么野兽围攻,咱也不怕了。” 傅青舟咧嘴一笑。 这些七七八八的保命小手段,他以往在白露山做猎户、与那些“强大”的神棍们周旋时,是非常熟练的。 只不过后来修为上去了,慢慢也就不再习惯用这一套方法。 可今日,他渐渐找回了点那种感觉,血液里流动起一股别样的热意。 防护手段上完之后,傅青舟又将鳄鱼牙卸了几颗,贴身放好。 这些尖牙也不是不能用。 至于黑熊尸体…… 傅青舟琢磨了片刻,还是摇头放弃了。 他本想烤个熊掌来吃吃、补一补,但自己也并非真的在这荒野求生,有点没必要。 早点走出去便是。 如此想着,傅青舟便披挂着一身鳄鱼皮、腰间垂着一排尖利牙齿,手中握着一支折断了的箭,踏上了路。 …… 青草泽边缘,一处小高地上。 “怎么样了?” 冀一松拨开丛林密叶,走近陈延武,问道。 陈延武吓了一跳,整个人一激灵,猛地回头:“冀大哥,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那点本事,还想瞒住我?” 冀一松呵呵一笑:“说吧,情况如何了?” “还行吧。” 陈延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后,认真道:“比我们想象得要厉害很多。” 他站在高地上,目光熠熠,眺望着旁人看不清的远方,说道:“宁将军自不必多说,她真的很厉害,第一个找上她的蛇,被她做成了一条鞭,后边再来的野兽全都被她勒死了。” “要么是洪元帅义女呢……”冀一松笑笑,随后一怔:“诶不对,不是不能用武技么?” “是啊,她没用。” 陈延武撇撇嘴:“全是战场上拼命厮杀那一套,就是玩了命爬到敌方背后,再拿蛇给勒死。” “……” 冀一松啧了一声:“给思思传个信,让她给宁将军上点难度。” “没问题。” 陈延武嘿然一笑,张弓引箭、对着某个方向嗖地一下放了出去。 也不知他就这样射一箭,究竟是如何传信的。 “其他人呢?”冀一松又问。 “那个花晓兰很离谱。” 陈延武道:“她没用自己培养出来的毒虫毒蛊,但青草泽里也有不少花草,她很快就调配出了一些毒药、搓成了粉,什么野兽都靠近不了 她……一靠近就死。” 冀一松捂住了脸。 “这样吧。” 半晌后,他放下手,无奈道:“你与思思多配合,别让她放毒,她一放毒你便引箭打断,再喊思思多弄些野兽骚扰她……毒物再多也总有用光的时候,多耗一耗她。” “行。” 陈延武又道:“武长风、慕容萱两人……他们倒是中规中矩,各自想办法杀了些野兽、也受了些伤,正在沼泽里穿行。” “只不过看他们的情况,需要多费些时间了。” 冀一松微微颔首:“那个小和尚呢?” “他啊……” 陈延武无奈道:“他不杀生。” “呃……”冀一松一怔:“不杀生,就光逃跑?” “是啊,就光逃跑。”陈延武苦笑:“我也放了几箭干扰他,但他就算被那些野兽缠着,也只是尽力挣脱后、继续带伤逃跑。” “而且那和尚跑得贼快,体力好像用不光似的,就硬跑。” 冀一松无语了:“这都啥人呐?算了,先不说他……傅大人呢?” “傅大人啊。” 陈延武更无奈了:“思思知道他厉害,上来就给他整了一头黑熊、三只鳄鱼,但他不仅全杀了,还把鳄鱼皮扒了下来,给自己做了皮甲。” “皮、皮甲……” 冀一松轻咳两声:“这倒是很聪明的做法。” “是啊,聪明呢。”陈延武一摊手:“现在隔着这么远,连我的箭都射不穿他皮甲,一般野兽更拿他没办法了。” 冀一松:“……” “冀大哥。”陈延武眨了眨眼:“我觉得,你这次试炼对他们来说,好像没大用。” “……” 冀一松沉默片刻后,沉声道:“那就再加些难度。” 陈延武提了提手中长弓:“怎么加?思思能控制的野兽也就这么多了,今日过后,她怕不是得睡上一整天。” “唔……” 冀一松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后,轻声道:“看来,只有那一招了。” “那一招?”陈延武眨了眨眼。 第755章 “小憩” “好像,也没有这么难啊?” 傅青舟踩在冻结的泥沼地上,手里还拖着一条大大的死蛇。 自打披上了鳄鱼皮后,什么乱七八糟的野兽?什么冷箭?土鸡瓦狗尔! 没有戚然诀修复伤口,一直渗血的伤处不停一阵阵抽痛,确实令他体力下降很严重——但相比以前经历过的那些大战,这都算啥啊。 就这条死蛇…… 傅青舟看着手中拖着的大蟒蛇,咽了口唾沫,有些饿了。 “得,没多远了,还是不吃了,万一再出来点野兽,这蛇能当鞭子用。” 也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傅青舟挑了挑眉。 不会吧……发现野兽干不过了,冀一松亲自出手了? 还是说,那是和自己一样快走到目的地的同伴? 压制了一身修为,他的感观都钝化了。 “傅大人,是我。” 这时,前方那身影开了口:“叶思思。” 傅青舟眨了眨眼……控制野兽疯狂攻杀自己的罪魅祸首! 他笑了起来,远远喊道:“你怎么来了?” 走近一看,确实是叶思思,她从一片灌木丛中走了出来,神色沉静中带着些许敬佩。 “这还没到沼泽边缘吧?” 傅青舟眯眼笑道:“怎么突然现身了?” “冀大哥说,改变规则了。”叶思思平静地冲他一拱手道:“让属下前来知会您一声。” 傅青舟一怔:“变规则了?怎么变?” “不急,在此等等。” 叶思思低首行礼:“待傅大人几位朋友全都到来,再正式开始——现下,大人可休息一会儿。” “真的?”傅青舟眼睛一亮。 他猜到冀一松接下来肯定会有更折腾人的玩法,但既然眼下可以休息,那便意味着…… 可以吃蛇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再次落在那条肥硕的死蛇上。 “思思。” 傅青舟转向叶思思:“你可会烹饪?” 叶思思微微一怔,认真道:“傅大人说笑了,军伍中人哪个不会简单烹煮?” “那可太好了。”傅青舟嘿然一笑:“来来来,帮忙!” 说罢,他手一挥:“来,我搭灶,你去捡一些柴。” 叶思思看着傅青舟将那条大蟒蛇认真小心地放平,立即便猜到了他要干嘛。 “……是,下属遵命。” 她神色难明地应了一声,开始跑到周围拾起枯枝败叶。 傅青舟老猎户了,搭个灶也就片刻功夫,转头又摘下腰间的鳄鱼牙,开始娴熟发剥蛇肉、剔内脏。 不多时,叶思思便捧着一堆柴回了来,见他已将蛇肉处理了大半,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傅大人,您……很熟练。” “回来了啊。” 傅青舟冲她笑笑:“来,你接着处理,我先开始弄吃的,饿不行了。” “可是,我们没有锅。”叶思思一怔。 “要什么锅?” 傅青舟哈哈一笑,只走了几步,便从地上搬来了一块平坦且边缘略显圆润的大石,咣地一声放到了石灶上:“今儿咱们吃石板烤蛇肉!” “来来来。” 他向叶思思伸出了手:“火石。” 叶思思犹豫了。 这次试练,她当然是不该提供给傅青舟任何东西的。 但现在是休息时间…… “行了,别犹豫了,赶紧拿出来吧。”傅青舟笑道:“你们当兵的身上没火石也有火折子,这么大条蛇咱俩吃不完的,你处理差不多了,就把冀一松陈延武他们全喊来,大家伙一起吃。” “要搞军训,也得先吃饱饭呐。” 叶思思无奈地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支火折子。 她那光头与伤疤明明露着凶相,此时却偏偏无辜得有些可怜了。 …… 远处高地上,冀一松从小憩中坐起,打着哈欠问道:“如何了?” “那个……” 陈延武转过头,咽了口唾沫:“看着好香啊。” 冀一松脖子微微前倾,明明双眼被布蒙着,但脸上还是缓缓出现了一个“?” “石板烤蛇肉。” 陈延武可怜巴巴地说道:“那些蛇肉切成了薄片,用树枝串好,再将蛇肉片放上石板,肉片与炙热的石头接触,冒出的那股烟,看就很香……” 冀一松都懵了 :“啥意思?” “傅大人和思思,在、在烤肉……” 陈延武眨了眨眼道:“而且其他几人也很快到了。” 冀一松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放在一旁的干粮。 “啧,别想那么多。” 他安慰道:“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随便架个灶,能烤出什么好东西?” “呃……”陈延武眨了眨眼:“思思她吃得好香啊,在军营里都很少见她吃这么多。” 冀一松:“……走。” “走?”陈延武一怔。 “去抢点肉吃啊!多抢点!”冀一松一骨碌爬了起来:“都让他们吃饱吃爽了,还训个屁!” …… “唉哟,无书姐也到了!” 傅青舟正吧唧吧唧吃得正香,一抬头,便瞧见宁无书远远走了过来。 更重要的是,他瞧见宁无书肩上也扛着一条蛇! “你也有蛇!” 傅青舟大喜,对叶思思竖起了拇指:“思思,你做得好啊!” 叶思思低下头,认真吃肉。 宁无书身上伤势不轻,干了的血迹混在发丝间、在寒风中结了冻,令她的高马尾动也不动,身上衣物亦全是血污。 但她见了傅青舟、叶思思吃肉的场面,却是呵呵一笑:“怎么?改规则了?” “你咋知道?” 傅青舟好奇问道。 宁无书笑笑:“冀大哥是义父培养出来的,义父那一套手段我又怎可能不知?无非是见我们太轻松了,想玩点花样。” 说着话,她便已一屁股坐在了石灶边,抓起了一串蛇肉,吹凉后往嘴里一撇。 “可以啊。” 宁无书眼睛微亮:“没有调料,怎么办到的?” 叶思思轻声道:“禀将军,沼泽地里有些花草野菜,揉碎了可作调料。” “要么说你们北疆军厉害呢。”傅青舟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其他几人也一一前来。 先来的是圆真,他身后竟然跟着一大群野兽,惊得傅青舟手里肉都掉了,连忙提起一旁石头前去帮忙,宁无书也叹了一口气跟上,只剩下叶思思埋头着继续吃…… 毕竟野兽是她召来的。 而且,没说停,她也不好让它们离开。 “你个和尚,你是不杀生了,我们杀!” 傅青舟费劲地和追来的几条鳄鱼厮打起来,宁无书则是抄起她的死蛇鞭子,冲着一只花豹冲了过去…… 沼泽里为啥会有花豹? 不知道,问就是叶思思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摇出来的。 圆真浑身是伤、瘫坐在一旁喘着粗气,看着他们二人替自己解决那些野兽,脸上写满了惭愧与不好意思。 一旁,叶思思递来了一串蛇肉。 圆真微怔,随即露出一个礼貌笑容,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下一秒,一只手伸插过来,夺过了那串蛇肉。 “冀大哥?”叶思思抬头一看,怔了怔。 “愣什么,快吃!” 冀一松急忙忙道:“还有小陈,你也一起,快,快吃!” 他带着陈延武在灶边坐下,二人不由分说、飞快地一串串吃了起来,叶思思怔了片刻后,很快明白了他的打算,沉默着低下头,开始处理剩下的蛇肉。 一串串生蛇肉片放在了石板上,又一串串香喷的蛇肉进了他们三个北疆军兵王嘴里。 那一边,傅青舟与宁无书还在奋力干架,不远处又有人走了出来。 “嘿,傅老弟,你怎么在这?我来助你!”武大风大吼着扑了过来。 不多时,花晓兰、慕容萱亦也现身,有了她们加入,区区几只野兽,自然很快便成了亡魂。 傅青舟大口喘气,一扭头,竟发现冀一松、陈延武、叶思思三人,已将那条大蛇吃了一大半! “我靠!” 第756章 军训 受伤的夸叶、不擅修行的慕容郁,早已经各自回了洛邑。 而剩下的这群人,要么是北疆军中兵王、要么是明剑阁特使、要么是相剑师之女,其中还包括了金蝉寺戒律首座之徒、洞天境强者后人、万毒山传奇女弟子、北夷人恐惧的“女鬼”…… 如果可以,还能再往他们头上加上许多名头。 而眼下,这群人,正在抢食…… “差不多得了啊!” 武长风瞪大着眼、指着陈延武:“你们已经吃够多了!” 说着,他便要劈手去夺陈延武手中的蛇肉——但手刚伸出,便被冀一松扼住。 “他年纪小。” 冀一松脸上挂着笑容,明明眼前蒙着黑布,却莫名其妙让人能感觉到他“善意”的眼神:“还在长身体,让让他。” 陈延武缩了缩脖子,一口将串上的蛇肉薅进了嘴里。 另一边,花晓兰眼巴巴地看着宁无书,发出了夹子音:“好姐姐,就给妹妹吃一点嘛……” 宁无书好笑地将手中蛇肉串递了过去,却不想递到一半,一只幽幽鬼爪便伸了过来,将其接过。 花晓兰瞪圆了眼,但要去夺,但慕容萱动作何其之快,一转头,那串肉便已入了她口。 “生死由命,成败在人,想吃,得自己抢。” 慕容萱嚼着蛇肉,认真道。 花晓兰气得冒烟,扭头一看,傅青舟已将手中最后一串蛇肉递到了她面前。 “嫂嫂。”他哭丧着脸:“吃吧,记得在华兄面前替小弟多多美言几句。” “滚呐!” 花晓兰大怒,但还是抢过了肉串。 圆真坐在傅青舟身边,冲他抱歉地笑了笑,傅青舟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他们脚边,那条大蟒蛇早已只剩下了一串骨架、和一张花皮。 “那个那个……”傅青舟唤道:“武大哥,都没吃饱,咱们再宰一条蛇……” “不行!” 没等武长风应和,冀一松便喝道:“不能再吃了!” 傅青舟等一众人赫然抬头:“为啥不行!” 陈延武也无辜地抬起头:“对啊,再吃点呗?” 啪。 冀一松一巴掌拍在陈延武脑后,将其打了个头昏脑胀。 “喊你们来,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他皱起了眉,沉声道:“别忘了,你们还没走出青草泽!” 说罢,他自己先站了起来,沉声喝道:“现在我就是你们的长官,起身!” 常年身在军伍的宁无书一言不发,腾地一下便站直了身子,挺得像杆旗。 傅青舟与其他几人各自对视一眼后,也慢慢站起了身。 “思思应该和你们说过。” 冀一松悠悠道:“我改规则了。” 几人看向叶思思。 叶思思看向傅青舟。 “是,她与我说过。” 傅青舟颔首:“不知新规则是怎样的?” “改什么规则嘛。”武长风嘀咕道:“原本说好的走出青草泽就行了啊?现在天都黑了,又改规则……” “闭嘴!” 冀一松沉声喝道:“我刚刚说过,我就是你们的长官!军令如山,我说改就改!” 武长风撇了撇嘴。 不仅是他,花晓兰也明显有些不服,虽然没有写在脸上,却是发出了稍显不屑的一笑。 好在其他几人脸上倒没露出这样的神色——不过,也足以让冀一松借题发挥了。 他虽双目盲瞎,却不知为何,似乎仍能“看”到这一切。 “不服?” 他冷笑道:“不服也可以,现在就走,我绝不勉强。” 说罢,他转向了傅青舟:“傅大人,你看着办吧。” 傅青舟无奈地吐了口气。 这货,老兵油子的气息一览无疑。 “冀大哥说得对。” 沉默片刻后,傅青舟缓缓道:“此次咱们要做的事,并非一定要通过这种途径、经过这些训练,才一定能够办成,我知晓你们都会愿意为了杀敌搏上性命,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做事风格。” “武大哥、花晓兰,还有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如果你们不适应这种训练,没有关系,你们可以返回洛邑,按自己的方法提前准备、休养生息……我绝无二话。” “你们知道我的为人,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挤兑你们,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们认为这样的训练没 有必要、很是麻烦,那便不要勉强,真的。” 他对着周围几人拱了拱手:“无论任何时候,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更是一条战线上的生死之友,莫因这些小情绪,坏了咱们的情谊。” 这番话说得漂亮,也说得武长风老脸发臊:“好了好了,傅老弟,你可别说了,说得老子不好意思——不就是扮几天大头兵么,给你面子!随便训我!” 花晓兰也轻叹一口气:“我们江湖人,确实不太适应这种事,但既是为了你的计划,忍便也忍了。” “那就是……没意见了?” 傅青舟笑笑,看向慕容萱、圆真:“二位,也没问题?” 慕容萱目光凝重:“北疆军杀北夷人无数,我很敬重,没有意见。” “一切听傅施主安排。”圆真也微笑道:“贫僧此次前来,便是为傅施主做马前卒,您可尽管使唤贫僧。” 至于宁无书,当然没必要再问。 傅青舟转向冀一松:“行了,冀大哥,有什么规则,便抓紧说吧。” “没问题。” 冀一松就像没发生过前边一幕似的,咧嘴露出了笑容:“几位年轻俊杰,新的规则也很简单——既然野兽夺何不了各位,那便直接进行下一步吧。” “你们每个人,都要面对身边其他几位同伴的围攻,只有胜出之人,才算完成今日的训练。” 几人皆是一怔。 “这……这不对吧?” 武长风弱弱地问道:“光傅老弟一个人,咱们就没人是他对手啊?” “而且,就算不能用修为,也不行吧?”这次说话的却是宁无书,她疑惑地看了花晓兰一眼:“其他人倒还好,可晓兰姑娘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即使大家都不用修为,她也很吃亏。” 冀一松悠然一笑:“宁将军,你也是在沙场上滚打过的人,我问你,生死厮杀时,敌人可会管你是练武的还是修法术的?” 宁无书抿了抿嘴。 “放心,修为,你们自然是不能用的——但,也没让你们赤手空拳。” 冀一松淡淡道:“给你们半个时辰功夫,就这片沼泽,随意取材,拿到什么,什么便是你们的兵器手段!” “打赢的人,那么多野兽肉你们随便吃,我亲自给你们烧火,吃饱了我给你们搭帐篷铺床!” “打不赢的,就一遍遍地打,别人都睡了,就我陪你打;我也睡了,思思再喊一群野兽来陪你玩!” “一直玩到你能打赢为止!” “有没有问题?!” 第757章 打群架 半个时辰的功夫,傅青舟并没去准备什么东西。 他只是又弄了些结实有韧性的草根,将身上皮带勒得紧了些。 至于兵器,也不过是从一旁树上折了根相对笔直的树枝,这树枝挥在空中虎虎生风,拿来揍人肯定是够了的。 接下来的时候,他便干脆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靠着石头闭目养神。 “傅大人,时间快到了。” 过了一会儿,陈延武的声音传来:“冀大哥喊你过去。” 傅青舟睁开眼,笑了笑,撑着木棍站起。 见到他的木棍,陈延武好奇道:“傅大人,你就拿这个?” “这个还不够吗?” 傅青舟笑道:“够长、够沉,在不动用内息真元的情况下,一打一个包、一扫一片青,够了。” 陈延武却仍是好奇:“可他们若想办法弄了石刀或石矛,大人您又不能用武技,这一根木棍可不够用吧?” “你在这考我呢?” 傅青舟哈哈笑道:“咱们这毕竟不是真的生死搏杀,石刀也好、石矛也罢,也不敢真的往人要害上捅,但这木棍,我却是想怎么揍怎么揍,你谁说吃亏?” 陈延武有些惊讶:“傅大人,你挺狡猾啊?” “一般般啦。” 傅青舟挤了挤眼睛:“有空切磋一下箭术。”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回了此前吃蛇肉的地方,冀一松已在此地搭起了一顶顶帐篷,也不知这些帐篷之前是藏在何处。 听见傅青舟到来,他上前拱手一礼:“傅大人,要辛苦你一下了。” 傅青舟一怔:“何意?” “下属希望您最后一个挑战。”冀一松开门见山:“您毕竟是最强的,只有您留在场上,才能给他们造成真正的压力。” 傅青舟笑笑:“没了真元、没了武技,我也是最强的?” “是。” 冀一松微微一笑:“你能取得如今远超他人的成就,便证明你是最强的。” “会夸人。”傅青舟一摊手:“那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听你的。” “谢大人。” 冀一松深深一揖。 很快,其他人也纷纷从沼泽各处走了回来。 宁无书确实是给自己弄了柄石刀,一根扁平长条的石头被她砸出了一个尖锐刀尖、磨出了一面锋利刀刃,也不知短短半个时辰她是如何办到的。 武长风倒很机灵,他见傅青舟这一身鳄鱼皮甲很靠谱,便也将之前追着圆真而来的几只鳄鱼扒了皮,给自己也整了一身,只不过他手艺稍差了些,皮甲有些松垮耷拉。 圆真不会扒皮作甲、也不会磨石成刀,他竟然是像傅青舟一样,弄了根木棍。 只不过他的木棍要更粗、更大、更长,甚至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捡了棵倒下的树木主干。 慕容萱与花晓兰……就比较渗人了。 她们准备的是毒。 花晓兰自不必说,半个时辰的功夫足够她在这沼泽里弄来一堆可怕的毒物了,她笑吟吟地走了回来,身上看不出半点异样,也没人知道她的毒藏在何处。 慕容萱却不同,她那双水袖早在之前对战冀一松时便撕碎,此时两条纤长小臂裸露在外,小臂上……布满了深青色,那双手更不必说,又黑又绿,简直像染了色一般。 “慕容姐姐。” 花晓兰盯着她的手,好奇问道:“我感觉你练的不像毒功呀,可你这般引毒入体,不会对身体有影响么?” 慕容萱对万毒山之人很有好感,认真回答道:“我练的并非毒功,淬毒入体也无需运功,而是我早将自己炼成了半尸之身——一个死人,自然不会再被毒死。” “半尸之身?!”花晓兰眼中绽放出了兴奋与好奇的光芒。 傅青舟打断了他们:“行了行了,别聊了,怪渗人的,你们找个月圆之夜私聊吧……怎么样,谁先来?” “你不先来么?”宁无书反问。 傅青舟挤了挤眼睛:“我不,我最后一个上。” “嘿,你还挺矜持?”武长风咧了咧嘴:“我先来!大家都不用内息真元武技,老子就不信了,我还打不过你们!” 他将十指绞在一起、扭得咔咔作响,脖子也甩来甩去,十分有气势。 “那就武大哥先上。”傅青舟嘿然一笑:“都别客气,揍他!” 这话句像是个信号,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都扑了过去! 在这些人中,武长风确实身材最为高大、臂膀也最为粗 壮,若不论真元加持,他也该是气力最大的一个。 只第一下,他便猛地捉住了慕容萱的手腕,将其猛甩了出去! 不用武技的情况下,慕容萱自然也无法再施展那如鬼如魅的身法。 但就这一下的功夫,圆真的棍子便已招呼在了武长风背上。 他吃痛嚎叫了一声,正要回头,宁无书的石刀刀背已结结实实在他后颈处一敲。 紧接着,傅青舟的木棍也不偏不倚扫在了武长风膝弯上,打得他一个趔趄、好悬没直接扑倒在地。 花晓兰甚至都没出手,在不远处看着,啧啧摇头。 武长风奋力挣扎着,终于在勉强给了圆真一脚、推了宁无书一把后,被傅青舟一棍子怼在小腹上,痛得嗷呜一声蹲了下去。 “不打了不打了!” 他捂着肚子,高高举起了手:“我说停!停停!” 众人无趣地收起了各自的兵器。 “其实,还蛮有意思。”圆真微笑道:“不用任何武技,只是这样随意挥棍,竟然也颇为享受。” “你他妈是享受了,老子不享受!” 武长风唉哟唉哟地站了起来,一脸悻悻地看向冀一松。 冀一松冷冷一笑:“不过关,下一个。” 武长风却是颤抖地抬起了双手:“那个,刚刚抓了一下慕容妹子,我好像中毒了……能不能,先帮忙解一解……” 花晓兰翻了个白眼,走上前来。 一番折腾后,武长风总算是缓过了气。 “别躺下了。” 冀一松悠然道:“你也得参与围攻他人。” “打!肯定打!不打是孙子!”武长风咬着牙硬撑着站起:“下一个是谁?” “那便让贫僧来试试吧。” 第758章 苦练 圆真,明显比武长风灵性了许多。 他是真的将之前冀一松说的“长心眼”给记在了心中。 几人刚一围攻而来,他便学着冀一松的样子,对几人进行了引导——首先,便是将慕容萱的毒爪引向了武长风。 他很机智,一眼便看出了武长风乃最薄弱的一环,借着对方那双肉掌拍来的时机、卖了个假动作,骗其挡在了慕容萱出手的路径上。 但这一次,吃过教训的几人却不会让他得逞。 傅青舟一棍便扫了过来,不仅拦住了武长风前扑的动作、更架住了想要闪避的圆真,于是慕容萱这一爪毫不客气地便挠了过去,圆真不得不硬着头顶举着木棍来挡。 没了真元加持的一爪挠下,没能抠烂木棍,只是留下了几道划痕,但那指尖的毒素却是落在了上边,残余着一股青绿色,开始腐蚀这根大木棍。 圆真一惊,用力挥起大木棍,想将面前几人抡开,却不防宁无书已绕到了他身后,一刀砸下! 不用内息、不用武技,但对战斗的反应总是在,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耳后传来的劲风,一缩脖子,避过了这毫无技巧的一刀。 但紧接着,他余光便瞥见了花晓兰正悠悠走近,手已藏进了袖中,显然正在寻找机会。 圆真不敢怠慢,用力抡起大木棍、将周围几人逼退,接着便要主动迎着花晓兰而去。 花晓兰见状,瞳孔一凝,便要退避。 但这时,她却听傅青舟大喝一声:“别怂!弄他!” 闻言,花晓兰眼睛一亮,再不退避,直接扬起了手! 圆真明知傅青舟要搞事,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一棍便朝着花晓兰肩头砸落。 但下一瞬间,傅青舟的木棍便从斜刺里穿了过来,从圆真交错的双臂中央穿过,又猛地向上一抬,将他双臂绞住。 与此同时,宁无书手中石刀也掷了出来,狠狠砸在了圆真的……脚踝上。 不仅如此,慕容萱亦是狠狠两爪子,往他后腰一挠。 武长风也没闲着,抽冷子往他大腿侧面补了一脚。 痛哼声中,圆真双手被绞至失力、手中大木棍轰然砸落,没能碰着花晓兰,他却被对方洒了一脸不知名药粉,并且脚踝大腿吃痛之下没能站稳,一个趔趄。 紧接着,他便瞧见一群人飞速地远离了自己。 他还疑惑着,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接着那泪水便淌出他开始发红发肿的脸、填满了他双眼,他想伸手擦去泪水,却听见了花晓兰的声音。 “如果你还想保住眼睛的话,就别擦。” 她平静道:“站那别动,认输就行。” 圆真无奈苦笑一声:“阿弥陀佛,贫僧认输了。” 周围几人敬畏地看向了花晓兰。 如今,他们都有些庆幸……还好当初她没来潜龙百杰大会。 都削成这样了,随手一施毒,便仍是如此恐怖。 若是全力施为,那根本就是防不胜防啊。 “傅大人,果然厉害。” 不远处,冀一松轻轻抚掌,笑道:“若没有你几次及时出手,这小师傅便真要赢了。” 他转向圆真:“小师傅,其实你一开始的想法很好,后来为何放弃了,又转为硬碰硬了呢?” 圆真此时刚被花晓兰往脸上涂抹了一堆奇怪的药粉,仍睁不得眼,听见了声音,便轻声道:“心有余,而力不能及也。” “哈哈哈哈——说得很对。” 冀一松大笑道:“那么,便只得苦练一途了!” 苦练苦练,勤学苦练。 圆真下了场,便又换了宁无书。 宁无书下了场,又换上了慕容萱。 慕容萱也没能撑过几轮围攻,很快又换上了花晓兰。 花晓兰倒是够狠,一手毒粉洒得无人敢近,却被傅青舟远程扔木棍打断,最终被不太怕毒的慕容萱反手按住。 于是,一群被操练得满头大汗、半死不活的人,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傅青舟。 傅青舟嘿然一笑:“都说了我最后一个,你们都过关了,我再上。” “哪有这种好事!” 武长风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你快给老子来揍一顿!” 看着周围人一个个期待中冒着杀气的眼神,傅青舟只得无奈点头:“那就来吧。”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 圆真的大木棍顶在了傅青舟胸口,震得他唉哟乱叫,一番围攻之下,他身上之前包扎起来的伤口也开始渗出 了血。 不仅如此,哪怕此前他避开了花晓兰的几次毒粉,但身上鳄鱼皮甲还是难免沾污、被腐蚀了许多,又被慕容萱的毒爪挠了多次,那皮甲都已开裂剥落。 “停停停,不打了不打了。” 他连退几步,摆手罢战。 “诶?这怎么就停了?”武长风瞪大了眼:“我都还没蹬几脚呢?” “打不过,真打不过。” 傅青舟苦笑道:“脑子反应不过来。” “其实,你好多次都险些成功了。”圆真收起大木棍,平静道:“再来一次,或许会有所不同。” “你真的很厉害。” 慕容萱也认真点评道:“但我不同意这和尚,再来一次,你还是赢不了。” “赢不了,铁定赢不了。”傅青舟吐槽道:“光是留着心避花晓兰的毒,就够我受了……别折腾我了……” 几轮打下来,几人全都累得够呛,说着话,便一个接一个席地坐了下去,开始喘粗气。 花晓兰的神色也有些紧张——很明显,半个时辰收集来的毒,好像快不够用了。 “打了一圈了吧?” 冀一松背着手,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感觉如何?” 宁无书疲惫地微微一笑:“还得多练。” “不错,就是得多练!” 冀一松笑容一敛:“那你们坐下来干嘛?!” “啊不是……”傅青舟都有些绷不住了:“起码让咱休息一下吧?” “呵呵。” 冀一松冷笑:“战场上,敌人会让你们休息么?” 众人:“……” “行吧。”傅青舟长叹一口气:“起身吧诸位。” 一伙年轻人哀声叹息、长吁短叹地爬了起来,像极了大一时刚刚入学军训的你。 “新的一轮开始——” 圆真望向武长风:“那么,便又是武施主了。” 武长风哭丧着脸,摆好了架势,颤声道:“其他都好,就是能不能别打脸?” 第759章 剑主 漆黑地牢之中,无光无影。 华无影闭目盘坐于囹圄,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一套单薄的衣裤,但腰间却横别着义剑。 他身上无伤无血,可呼吸声却颇为虚弱空洞。 脚步声,渐行渐近。 随着脚步声而来的,是微弱的火光。 终于,火光靠近、照亮了华无影苍白的面孔,也让他看清了栅栏外的狱卒。 说是狱卒,其实却是个年轻僧人。 这僧人当然不是慧觉,而是慧觉的手下,华无影被擒来后,便是由这僧人接管了他。 “走吧,华施主。” 僧人双手合十,轻声道:“又有新的备选剑主了。” 华无影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屑微笑,没有说话,双手撑着膝,缓缓站了起来。 他被捉来后一直到现在,都还未见到过江百川。 之前官道上那一战,慧觉分明是受了很重的伤,遁回的路上不停吐血,身上还不时泛起诡异的白斑,因此慧觉也没尝试去直接夺取义剑,只是将华无影扔给了自己手下僧人,便迅速离去。 之后,便是每隔一两日,这僧人便会安排华无影前去“挑选新的义剑剑主”。 说白了,就是他们找些看上去有可能做义剑剑主的人,让他们试着握剑。 道理很简单。 除了华无影,没人能碰得了此剑。 旁人前来,手轻轻一碰便是血肉模糊,强行持握整条手臂当即就要报废,如若不信邪、拼着一条命也要将它拿起……那就真的会拼掉一条命。 哪怕是隔着布包、或是尝试用盒子封装等取巧方式,也尽皆不可。 因此,他们只能留着华无影,由华无影每次带着义剑、去让那些人试一试,全都不成功后,再由他重新将义剑带回。 当然,显然他们也知晓义剑的强大,所以,华无影所待的地牢,也非普通地牢。 此地不仅禁绝灵虚,甚至他只要稍稍调动真元,经脉中便会传来千针万刺的痛苦,令他痛不欲生,甚至神魂都受到影响。 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不敢妄动——因此,这么长时间了,他也没敢利用义剑进入剑境、联系傅青舟。 万一此地有何异样,贸然进入剑境会不会被发现? 他不敢赌。 “走快些。” 年轻僧人微笑着催促道:“江先生等很久了。” 华无影眼睛一亮! “江百川,他终于肯来了?”沉默片刻后,他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平静地问道。 年轻僧人笑笑:“前些日子,江先生境界突破、走向了一条前无古人的奇路,自是需要花些时间领悟、巩固,如今他终于出关,当然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华无影不置可否地垂了垂眼皮。 他们没有走出地牢的范围,仅仅一小会儿的功夫,便拐过了一个拐角,来到一处审讯室。 审讯室里摆满了刑具,地上墙上乃至天花板上都是干涸血迹,也不知这儿的主人究竟有多少仇人、要搭建这般一个刑部大牢一样的地牢。 江百川就坐在审讯室一张长板凳上,面色沉静。 一段时间不见,他脸上的灰败之色早已不见,黑袍也换回了白衣,一头白发再次梳得一丝不苟,全身打理得干干净净。 见华无影到来,他偏过头来,二人目光碰了碰。 这一次,华无影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冷漠而不屑。 江百川却是平和地笑了笑:“来了。” “你想做义剑剑主?” 华无影勾了勾嘴角:“异想天开。” “你也曾说想要杀我。” 江百川淡淡一笑:“如今你却身陷囹圄、任人摆布,这又何尝不是异想天开?” 说话间,那年轻僧人已在一旁桌上摆好了剑架,对华无影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华无影沉默片刻,走到了那桌前。 他反手将义剑握住,平举身前,缓缓往那剑架上放去。 眼下,或许是他唯一能对江百川出手的机会。 义剑,蛊毒…… 但这地牢的特性,却注定自己一旦试图施展,必定面临巨大的痛苦,甚至可能会有别的东西干扰自己。 要做吗?现在?!就在这里?! 犹豫片刻后,华无影将义剑轻轻置在了剑架上。 不是现在。 不该是现在。 “来吧。” 华无影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说着,他松开了义剑剑柄,又后退了一步。 江百川悠然站起,面带微笑地来到了桌前,非常平静且淡然地伸出了手,向义剑握去。 他没做什么准备,也不曾细细打量此剑,就好像随便路过时见着了它,便伸手捡一捡。 于是他的手,就这样握住了剑柄。 一息过去,没有事发生。 华无影瞳孔收缩。 江百川露出了笑容。 一旁的年轻僧人轻吐一口气,眼中喜色尽显。 但下一个刹那,义剑剑柄上忽然迸发出惊人的剑意,它们统统向着江百川涌去,一股凌厉狂风以义剑为中心赫然绽开! 江百川瞳孔一凝,不敢怠慢,飞快地松开手连退数步。 剑意风暴转瞬即逝、消失不见,却已将他右手袖子绞成了碎片,更是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血痕。 江百川摊开手掌、低头一看,只见那掌心留下了一圈呈放射状向外扩展的剑伤血痕,伤痕处甚至隐隐有光芒闪现,那些光芒像一支支跳动的小针般,起起伏伏。 “呵。” 华无影轻笑道:“不过如此。” 江百川轻轻蹙眉,再次走上前来。 就这几步的功夫,他右臂上便已有光芒流转,将皮肤上那些伤痕统统修复。 但当他伸手时,华无影还是看见了他的掌心——掌心那些闪着光芒的伤,仍然未好。 “剑者之道,惟义是宗。夫剑,兵之锐也,非徒以锋铓骇世,亦所以辅仁仗义,彰大道于寰宇。” 江百川认真地对着义剑说道:“用剑者,心须如镜,明辨是非;志须如磐,坚定不移。不以私欲乱其心,不以小利迷其目,惟以大义为归,而后剑道可得其真谛。” 华无影一怔。 他见过这场面! 很多很多年前,宁白眉曾经去过一趟武林盟,那时的自己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作为江百川首徒,他有幸能够替宁白眉、江百川二人端茶倒水。 彼时,宁白眉将德剑取出,置于江百川身前。 那时的相剑师,曾说过一句话。 “王道八剑择主,门槛极高,但那标准也非绝不可移……江盟主,若偶尔德剑闹了脾气,你便好好与它说,告诉它你对‘德’与剑道的理解,它若认可,便会助你。” 于是,那时年少的华无影,便听江百川对着德剑、像对着朋友一样,说了长长的一段话。 就像现在这样。 “剑道之妙,不在于剑,而在于心;心之所向,惟大义是求。” 江百川认真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再一次向着义剑伸出了手。 华无影暗暗捏紧了拳头。 江百川又一次握住了义剑剑柄。 这一次,足足三息过后,他仍未被震开,义剑也没有任何反应。 江百川终于露出了微笑,他慢慢将义剑平举而起、齐眉而视,眼中满是欢欣。 一旁的年轻僧人亦是大喜:“南无百厄难佛……恭喜江先生,成为义剑剑主!” 华无影深深看着这一幕,拳头紧紧握着。 这时,江百川也恰好抬起了目光,那目光越过剑身,再次与华无影碰上。 华无影瞳仁闪动,片刻之后,却又低下了头。 “呵呵,它认可了我。” 江百川微笑道:“无影,异想天开的,不是我。” 华无影的头压得更低了。 第760章 分光如影剑 华无影究竟有没有学过分光如影剑? 照理来说,没人会相信他学了。 从洛邑离开后,他去了一趟京城、取得了义剑,转头便又去了江南,此后不到两天,便又转道去了南疆。 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什么? 可偏偏无论是慧觉还是江百川,都认为他学了。 无他,只因他得到了义剑。 王道八剑,绝非常人所能得之。 眼下大家都知道,傅青舟是宁白眉指定的神剑相剑人,他会将义剑赠于好兄弟华无影,是件很正常的事。 可是……那时傅青舟也不在京城啊? 此前义剑在闫屹东手上的事,天底下知晓的人加起来不会超过五个。 那么,华无影是如何得到义剑的? 他会不会,是得到了宁家的帮助? 若无宁家相助,他又为何转头要去江南宁家祖宅? 宁白眉曾经非常看好江百川,甚至将剑影分身术相授,如今江百川黑化反水,宁白眉会不会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错误”? 那么,如果他要对付江百川,会选择最了解对方的大徒弟华无影作为突破口,也不奇怪。 江湖上能人强者很多,但那些已经成形的强者,大多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算计。 所以……华无影,真的很有可能,学到了分光如影剑。 “你的身上,我们早已经搜过。” 江百川平静道:“剑谱在你的脑子里吧?” 华无影笑笑:“你猜。” “不用猜。” 江百川微微一笑:“你的知剑百术是我所授,我说过,知剑百术还差两门绝顶剑术、方可真正大成,一为清虚化剑诀、二为分光如影剑。” “你要杀我,必定会想办法学到这两种剑,赶在我之前完善知剑百术。” “傅青舟是真仙宫传人,他必有清虚化剑诀,但我想,他多半还未曾传授于你——那是真仙宫不传之秘,他就算想教,也得请示过青松子。” “可你确实去过江南宁家,那么……你多半是学了分光如影剑。” 他伸手在华无影肩上轻轻一拍:“将剑谱写下来,我不杀你。” 华无影后退一步,不屑一笑:“要杀便杀。” “嗯……你不怕死。” 江百川轻轻颔首:“其实,我也不舍得让你死。” 华无影冷冷一笑。 “但,我可以用别的办法威胁你。” 江百川缓缓道:“我会将你在意的人一个个杀死。” 华无影皱了皱眉。 “傅青舟……确实不好杀。”江百川笑笑:“那便先从花晓兰开始吧,听闻,你已与她私订终生。” 华无影眼中闪过一抹惊惧! “杀了她之后,便是你的师弟师妹们了。” 江百川悠然道:“他们都是我教出来的,但资质比你差了太多,这么多年了也无甚成就,坏我名声,不如全杀了。” “……” 华无影沉默了。 这时,一旁的年轻僧人微微一笑,柔声道:“华施主何必执著?不过写一份剑谱,却能救无数人,何乐不为?” “让这魔头学了剑,再去杀更多人么?”华无影冷笑。 江百川呵呵一笑:“无影,你误解了,我不是龙大悲,不会见人便杀——从始至终,我追求的都是至上剑道,只是过去束缚我的太多。” “如今我解开了这些束缚,踏上了全新的修行路,这便是正道。” “主公愿意助我,我便也助他,这也是‘义’。” “至于你们口中的恶……” 他笑道:“你我不对立场不同罢了,若你知晓了一切真相,未必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华无影再次冷笑:“真相?你倒不如说说,是怎样的真相,会让你滥杀无辜、倒行逆施?” 江百川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现在的你,还不够资格……将分光如影剑谱写下吧,之后,我会保你一命、助你修行突破,待你有所成就那日,自会叫你知晓真相。” “现在,我要走了,若回来时你还未写下剑谱,那么,我便去杀人。” 说罢,他手一扬,也不知怎么的,便将那义剑收入了左手大袖之中。 随后,他也不再管华无影作何表情,就这样大步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华施主。” 年轻僧人微笑道:“如何,要为你准备纸笔么?” 华无影扭过 头,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僧人却丝毫不怵,依旧平和地微笑着。 “给我纸笔。” 华无影哑声道:“但我还要上好的酒与菜!” “如您所愿。”年轻僧人微微颔首:“还有其他的么?” “有。” 华无影闷声道:“不仅是吃喝,我要每日热水沐浴,还要上好的丝绵被,更要你亲自来替我磨墨!” 年轻僧人面不改色,颔首微笑:“没有问题,小僧这便去安排。” 一刻钟后,当华无影重新回到自己的牢房时,这里已然焕然一新。 一盏盏油灯照亮了整个房间,干草席换作了大床,墙边摆好了一套梨花木桌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您先入座。” 年轻僧人轻声道:“酒菜马上便到。” 华无影面无表情,来到桌旁坐下。 几乎是同时,一个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便从牢房门口鱼贯而入,脸上带着甜美笑容,手中端着酒菜,温柔地放在了桌上。 华无影沉着脸,举起筷子、捉起酒壶,便开始吃喝。 年轻僧人无声地在一旁摆好了砚,先行开始磨墨。 华无影吃到一半,便将桌上所有饭菜统统扫到了地上,任由那些瓷碗碎了一地,一旁僧人立即识趣地递来纸笔,而那些侍立一旁的少女们,则是毫不犹豫地开始打扫地面。 “分光如影剑。” 华无影接过笔、沾了墨,笔力沉稳地写下了这五个字。 他究竟有没有学过这套剑法?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但是,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他自己,是绝对无法写出这样一套高深的剑谱。 更不必说,江百川早已经学过分光如影剑的第一式,剑影分身术。 因此,想要让江百川练岔、练歪,他必须要给出一本足够可信的剑谱,其中的一切,需得九真一假。 一本……即使是玄星级别的强者看了,也能啧啧称奇的绝顶剑术。 他究竟有没有学过这套剑法? 第761章 九真一假 华无影写了一天一夜。 他洗了热水沐浴,吃了好酒好菜,那剑谱上只要涂改一个字便撕了重写,要那年轻僧人再作磨墨。 僧人没有半点怨言,一直闷着头磨墨。 不仅如此,纸写破了、笔写秃了,他也立即勤快地帮助置换。 华无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这僧人应是慧觉手下,此时却在替江百川的事如此辛劳。 像慧觉、江百川这种级别的高手,根本不可能给人当牛作马,他们就算不与“主公”平起平坐,也应是合作关系,并非主子与狗。 因此,慧觉的手下理应只服务慧觉,不该对江百川的事如此上心。 会出现这种情况……倒有一种可能。 这年轻僧人,觉得慧觉不太行了。 “慧觉妖僧一应计划,全遭傅贤弟破坏。” 想到就问,华无影一边埋头写着,一边直接开口问道:“你觉得他没出息了,想抱江百川的腿?” 年轻僧人一怔。 但很快,他便微笑起来:“华施主这是哪里的话,慧觉师祖与江先生一样,都是世间最顶尖的强者,如今师祖闭关,小僧也不过是想随江先生学点东西罢了。” “……” 华无影停下手中笔,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江百川不会教你任何东西。” 年轻僧人再次一怔。 “他毕生所学,便是知剑百术。” 华无影继续道:“知剑百术,我也会——而他不会的分光如影剑,我同样也会。” 他歪了歪头:“还有清虚化剑诀,他弄不到,我却能弄到。” 年轻僧人神色微变。 “华施主。” 他微微欠身,轻声道:“您还是好好写剑谱吧,这些与小僧无关。” 华无影勾着嘴角轻轻一笑,没再说话,继续写起了剑谱。 这种用言语诱惑他人之事,他以前是不会做、也不屑做的。 但傅贤弟,教了自己很多。 尤其是面对这些恶徒,有时你必须有足够多的手段…… 以前没听说过慧觉有这么个弟子,他还称慧觉为“师祖”,可见他是刚刚被招纳进来不久,地位很低,很有可能是圆照被傅青舟洗白回了李倾后,临时被提拔到慧觉身边的人。 这种人,绝对算不上心腹,大概也就是个投机分子。 华无影一边写着,心头一动。 他写完了又一页后,将写好的一摞纸递给了年轻僧人:“这是分光如影剑谱上卷,帮我审一遍,有没有错字。” 年轻僧人一怔。 “我累了。” 华无影说着便扔下笔、站起身:“我要睡一会儿。” 说罢,他就这样从桌后走出,径直去到那床上躺了下。 年轻僧人怔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那一叠剑谱。 最上边第一张纸,赫然写着“剑影分身术”。 年轻僧人咬了咬嘴唇,看了眼已经开始发出鼾声的华无影、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地牢门外。 地牢之中无日夜,但他知道,华无影已在此写了一天一夜,江百川始终没来…… 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华无影这一举动的意图? 这是离间、是诱引。 但自己为何要来这里?又为何甘愿剃了度、做和尚? 不就是为了一步登天? 这个诱惑、这个机会…… 年轻僧人目光微凝。 反正这不是华无影说的么?只是帮他审一审有无错别字,只是审一审,就只是审一审。 他轻吐一口气,翻开了这本剑谱。 这一翻,他便知晓华无影写了这么久不是没理由的。 这剑谱,写得非常非常详尽。 正常的剑谱,通常是心法口诀、加上剑招图解。 可华无影写的却不仅如此,他几乎是在每一句心法口诀后都加上了注解,每一张示意图中也将所有相关注意事项写得详详细细。 别的剑谱,你看完之后还得自己理解、或需名师指点。 可这一本剑谱你只要认真去看,完完全全就相当于是有人手把手教你了! 年轻僧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看得非常认真、非常细致,也不管理解不理解,先将所有一切都往脑子里记。 因此,即使是江百川前来,他也没发现。 直到那本剑谱,被一只手轻飘飘地夺了走。 “诶?!” 年轻僧人一惊,正要开口,便抬头见到了身前的江百川。 “法见,这剑谱,很好看?” 江百川面无表情,缓缓问道。 年轻僧人——法见,大吃一惊,脸上再没了云淡风轻的微笑,猛地低下头,震声道:“江先生,不是,小僧……是华施主让我帮忙审一审错字……” “哼。” 江百川冷冷道:“滚。” 法见眼中闪过一抹不甘,但还是低头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牢房。 而这时,床上的华无影也慢慢坐起了身。 “江先生好大的脾气。” 他微笑道:“何必为难他?他不过是帮我而已。” “无聊的小把戏。”江百川淡淡看了他一眼,已是低头翻起了剑谱。 第一式剑影分身术,他虽然已经会了,却也看得很认真。 这一式华无影自然是写得非常完善——早在玄盟藏书阁中,彼时精神不太正常的江百川便已经教会了他。 但…… “你写的注解,有问题。” 江百川看着,忽然蹙眉道:“我当时不是这么教你的。” “你的理解,并非全对。”华无影轻声道:“我所写的,是我如今自己的理解,江先生境界高深,理解自然较我更强,你尽可根据自己的想法修炼。” 江百川没有说话,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但……” 半晌后,他缓缓道:“又似乎有些道理……” 华无影微微一笑。 他真学了分光如影剑么? 是的,学了。 但却并非是从江南宁家学的。 而是……从义剑上学来的。 华无影从来不知道,一柄剑,可以有如此多的妙用——飞天遁地、推演剑法,甚至还有剑境这种能够与其他剑主相隔千万里交流的手段…… 他与傅青舟在剑境中聊过,但傅青舟手中的德剑,却似乎没有这么多能力。 二人猜测,一来或许是华无影更加符合义剑的标准,二来嘛…… 便是当初在玄盟总坛、面对江百川的杀招时,华无影悟到了自己的剑心。 剑心明澄之下,他对于剑道的理解,早已不弱于任何一个此道顶尖高手! 他是一个真正的剑客,傅青舟却不是,自己这位小兄弟甚至不太会使剑。 正因如此,义剑能够给予他的,才会更多。 如今,他提供的“分光如影剑”,乃是义剑根据第一式剑影分身术推演所成,恐怕与真正的分光如影剑相去甚远,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但它又确确实实高明无比,乃剑影分身术之衍生、递进。 当然,华无影在其中动了些手脚。 “第二式,第三式……怎么只有三式?” 许久后,江百川放下手中剑谱,看了过来。 华无影淡淡道:“时间太少,只写了上卷,下卷还有两式。” “嗯……” 江百川满意地颔首:“你很识趣。” “那么你就遵守诺言,别对我身边的人动手。”华无影轻声道。 江百川笑笑:“当然——带上纸笔,路上再写。” “路上?”华无影一怔。 江百川笑容更盛:“你为玄盟大典奔走操劳许久,如今大典将开,又怎能不带你去看一看?” 华无影脸色一变。 “放心,你我师徒一场,我很讲情谊。” 第762章 看个真切 同在地牢的,并不止华无影一人。 幽暗牢房中,赵皓正无聊地掰着草席玩。 一段时间下来,他硬是饿得瘦了一圈,正是脸色灰暗、双目无神。 幽狱牢房从不上锁,每人一个土坯风格豪华大套间,他却是早已将这牢房加上外边审讯室逛了个遍,着实找不着有趣的东西,无聊到了发慌的程度。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轰然巨石机关声,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 赵皓眼睛一亮。 过不多久,一个明剑阁密使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手中碗着托盘、托盘上一个小碗,碗里只有一个馒头,还散发着淡淡咸菜味。 赵皓二话不说,像只蚂蚱般原地蹦了起来,飞身过去,抢过这夹着咸菜的馒头,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妈呀,堂堂西朔王世子,饿成这样?” 那密使笑道:“他们这样虐待你?” “你新来的吧?” 赵皓头也不抬,闷头狂吃着,愤愤道:“他妈的傅青舟,居然还说要收我伙食费?!明剑阁何时穷成这样了?只给我吃馒头咸菜!他妈的,虐待!” “人说得没错啊。” 密使淡淡道:“上回围攻江百川,明剑阁死了很多人,抚恤金都发了不知多少,前些日子中原还多了这么多难民,国库里也出了不少钱,眼下朝廷处处都是用钱的关头。” “你们西朔王府这么有钱,收你点伙食费怎么了?” 赵皓三两口便已吃掉了一大半馒头,听着这密使说话语气不太对,便疑惑地抬起了头。 幽狱中灯光昏暗,他看不大清对面模样。 那密使见他这模样,反而笑笑,主动走到了油灯下:“你看,你认真看。” 赵皓瞪大了眼,嘴里馒头半点没咽下去。 “我……” 他仰起脖子,拼了老命终于将这口馒头咽了下去,这才猛地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臣赵皓,参见陛下!” 这个送饭的密使,竟然是皇帝赵原! “哟,认出朕来啦。” 赵原咧嘴笑道:“堂兄,咱们可是好久没见面了。” 赵皓这才抬起头,无奈道:“皇上,您这是干嘛?” “来见你啊,朕来一趟幽狱太麻烦,干脆微服得了。” 赵原悠然走到那草席旁坐下,拍了拍席子:“不用这么拘束,一起坐啊。” 赵皓哪敢违逆,在赵原身旁坐了下来。 “堂兄啊,你的事,朕都晓得了。” 赵原悠然道:“你爹、我皇叔西朔王,是要谋逆啊。” “不可能,这里绝对有误会!”赵皓立即咬牙反驳了一声,随即又低下头,叹道:“唉,其实……我也闹不太清楚这里边究竟有什么事。” “朕还记得很多年前,皇叔带着我们俩一起踏青的事。” 赵皓懒洋洋地靠在了墙上,缓缓道:“那时朕觉得他好烦,什么屁大点事都要讲道理,但等长大了一些,又觉得他说的那些道理,似乎还是有用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偏头看向赵皓:“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呢?是朕……对西朔王不好么?” 赵皓低着头,一言不发。 “其实这些年来,西朔王做了很多事,朕都知晓。” 赵原平静道:“他在西朔极得人心,豢养了许许多多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他自己也沉迷修行、与诸多江湖宗门关系亲近……” “不仅如此,去年你还帮着你父亲将星云商会纳入门下,西朔王府的财力更是攀了一个大阶梯,如今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按大延律法,亲王府最多只能有三千私兵,可堂兄啊,你们家,可是有足足五万私兵。” 他叹道:“这些,朕都不爱去管。” 赵皓头压得更低了。 “为什么不管呢?”赵原兀自道:“因为人人皆知,皇叔他是个知古礼、循古礼之人,百姓都爱戴他、官员们也称赞他,朕与世家关系素来不和,其中亦是皇叔多为调和……” “皇上,别说了。” 赵皓打断了他,涩声道:“父王他……如果真做错了事,朝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啧。” 赵原瞪了他一眼:“堂兄啊,你糊涂了吧?我大半夜跑进幽狱里,就是来和你聊朝廷怎么办的么?” 赵皓“啊”了一声,抬起头。 “你从小就比我聪明。” 赵原挤着眉头道:“你真不懂,我 是来干嘛的?” “……” 赵皓无奈道:“想要我和你一起打我父王呗。” “不仅如此。”赵原眨了眨眼:“傅青舟是不是告诉你,他怀疑……那位‘主公’,其实是朕的父皇?” 赵皓一惊:“啥?这他都告诉你了?” “你这不是放屁吗!”赵原怒道:“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赵皓悻悻一笑:“得,那咱兄弟俩同病相怜。” 赵原冲他翻了个白眼。 半晌后,他才无奈道:“但我确实也搞不懂,父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皓眨了眨眼。 “我知道你想说啥。” 赵原缓缓道:“傅青舟有没有可能猜错?当然有可能,但他既然通过明剑阁密信说了这事,那么这事估摸着就是十拿九稳了……” “咱兄弟俩说句关门的话,我父皇走得早,我那时还很小,甚至都不太懂事,你要说有什么父子感情,那真是放屁。” 赵皓讪讪一笑。 这话,只能皇帝说,不能世子说。 “但。” 这时赵原忽然话锋一转,严肃了起来:“先帝联同王爷谋反,此事绝对非同小可,也是绝不能谈感情的。” 赵皓面色沉了下来。 “皇上,我知道你要说啥。” 他无奈道:“君臣父子,君臣,是排在父子前边的。” “不错。”赵原肃色道:“这事虽然荒唐无比,但若他们真要将大延搅个天翻地覆,朕不能答应。” “这些年来,朕虽算不上文成武略,但也算是励精图治,整个大延,从未如此平静详和、歌舞升平。” 说着,他语气中已带上了一抹煞气:“无论父皇是什么情况,但去世的人就是去世了,朕是亲眼看着他下葬的,他尸身仍在皇陵——如今的那个,无论是什么东西,它绝对不是父皇。” “至于皇叔,无论他是被蛊惑、还是走偏了路,咱们也绝不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说着,赵原沉声道:“当然,咱们也不能光听别人说。” “嗯?” 赵皓眼睛一亮:“皇上你意思是?” 赵原脸上的阴沉一消,露出一个笑容:“你想不想,亲自去看一看?” “!!!” 赵皓瞳仁一震:“你要去玄盟大典?!” “去啊。” 赵原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难道,你不想亲眼看一眼、亲口问一问?” “……” 第763章 大客 “走你!” 傅青舟一声暴喝,手中长棍横扫,将慕容萱逼退数步。 他睁大了那双被黑眼圈包围的眼。 “诶,慕容姐你别……”慕容萱身后,传来了花晓兰的惊呼。 她正准备屈指弹出一小包毒物,却被疾退的慕容萱撞了个满怀,身上散出一股毒烟,将两人都裹了进去。 傅青舟咧嘴一笑。 好不容易……才找准了位置,正好定在这儿、让慕容萱撞上花晓兰。 而她们二人,也是目前围攻自己的最后两人了。 最强的宁无书、圆真二人,是傅青舟一开始便处心积虑对付的,他假装被武长风绊得踉跄、引动身后宁无书与圆真二人同时出手,这才骗得宁、圆、武三人撞作一团。 而他却也借机出手,木棍敲下,分明在三人脖颈处划过,意味着已取了他们性命。 “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中,花晓兰与慕容萱散开,二人从毒雾中走了出来。 慕容萱虽是半尸之身,但这样大把吸入毒烟,也还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花晓兰无奈地沉着脸,脸上爬起了一片片青色斑驳,显然中毒不轻。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 不远处,冀一松抚掌大笑:“傅大人,你也终于成了!” 傅青舟虚弱地笑了笑,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困死我了……”他举起双臂,就这么仰天倒在了地上:“别喊我,让我睡会儿……” 三天。 他三天没睡了! 就因为冀一松一句“傅大人你最后一个来”,他硬是撑到了现在。 在他之前,其他人都是早已过关。 三天时间,虽然无法让他们就这么练成一个个乱斗高手,但熟悉身边人的手段、找见他们破绽,并成功将他们打败,也都是终于办到。 诚然,即使是过了关的人,也可以参与围攻——但大家毕竟都太累了,过关的人,全都去好好睡了一觉。 在这过程中,不少人是不需要面对所有人围攻的。 这种时候,就只能由傅青舟来显露手段了——那些去休息的人空余出的位置,便得由他来填补。 但也正因如此,这三天下来,大家都对他恨得牙根发痒。 “妈的,你好像也没打得那么吃力吧?” 不远处,武长风慢慢从地上站起,骂道:“前边不会都放水了吧?” 傅青舟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已然打起了鼾。 “真睡着了啊?” 武长风一怔:“都七境了,不至于吧?” “他和我们不一样。” 宁无书同样撑着石刀站了起来,微笑道:“我们只是压制了修为、不去使用,他却是真正将所有修为停了下来,你们莫非感觉不到?” 武长风愕然。 “宁将军所言不虚。” 圆真没有起身,坐在地上缓缓道:“我等皆是压制修为,内息真元仍在缓缓修复我等疲惫与伤势,唯傅施主……这三日来他不仅没睡,身上的伤也更重了。” “这又是何必?”花晓兰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着解毒草药,一边疑惑道:“也没必要将自己逼成这样啊?” “有必要。” 说话的却是慕容萱,她看着熟睡的傅青舟,淡淡道:“只有得到后再失去,才能知道力量的意义。” 她是曾经自废一身修为的人,她这般说,其余人都沉默了。 “行了,来吃饭吧。” 冀一松笑道:“傅大人困了,便让他好好睡会儿——小陈,思思,去给傅大人治伤。” “是!”陈延武、叶思思二人同时应声,飞快地跑向了傅青舟。 这一边,石灶上的大锅里,已冒起了浓浓白烟, 三日时间,他们早已在这青草沼旁搭起了一个小小营地。 见陈延武与叶思思已经开始治疗傅青舟,其余几人也放下了心,各自围坐到灶边。 冀一松言而有信,对这些已经过关的年轻俊杰,他再没有半点凶残教官的气息,反而笑得很有亲和力,亲手为大家打了一碗碗肉汤。 “宁将军。” 在将肉汤递给宁无书时,他轻声道:“有位明剑阁大人今晨一早便来了,被小陈以傅大人的名义拦在外边,现在见他么?” 宁无书递过汤碗,点了点头:“让青舟多睡会儿,带此人来见我便是。” “是。” 冀一松恭敬颔首。 这边 几人唏哩呼噜喝着肉汤、啃着肉块,那边没过多久,便见一名明剑阁密使急匆匆随着冀一松而来。 “这边。” 宁无书冲他挥了挥手。 那密使一怔:“啊,二小姐!” “来和我说就行。”宁无书冲他笑笑:“什么事?” “府河省布政使元子真元大人到了。” 密使低声道:“傅大人该去见一见的。” 边上几人听见此言,都有些发懵。 “元大人?府河省那位?之前我倒是远远见过一面。” 武长风道:“就那次帮着解决难民的事……可他来做什么?” “也是为了对付‘主公’吧?”花晓兰喝着汤,悠然道:“傅青舟是想多拉些朝廷的力量来帮忙?” 宁无书沉默不语。 这里只有她知道,傅青舟那金属手环中还有一柄王道八剑,需要择主。 仁剑……元子真。 元家有两个大佬,一为元铿、二为元业。 如今元业是内阁次辅、实权权臣,元铿虽不在朝中为臣,却是真正的元家家主。 不仅如此,他还是如今皇帝身边宠妃婧妃的亲爷爷。 元子真……则是元铿长子、婧妃大伯,贵为从二品布政使,还是整个中原最大、人口最多的府河省布政使。 此等身份即便回京,那也是朝中上下大小官员排着队要迎接、宴请的。 如今,他却为何愿意亲自跑来参加这……江湖上的所谓大典? 唯一的可能,便是傅青舟也对他探出了“仁剑”的鱼饵。 这小子,做事够大胆的啊…… “西朔王府,兰家,都已入局。” 宁无书看向不远处熟睡的傅青舟,暗道:“如今元家也要下水了么?” “二小姐?”密使追问道:“怎么说?” “启程。” 第764章 元子真 “醒醒,醒醒。” 傅青舟睡得正香甜,忽然被人啪啪拍着脸、拍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宁无书。 “啊,无书姐。” 傅青舟眨了眨眼,四下一打量,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躺在了一辆摇晃的马车里。 “咋回事?” 他揉着眼问道:“冀大哥给安排下一场了?” “什么下一场。”宁无书失笑:“咱们已入洛邑,你该醒了——元子真来了。” “元……” 听见这个名字,傅青舟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来了!” “是你将他喊来的?”宁无书眯起眼。 傅青舟一骨碌坐起身,随即便被自己身上各处伤势痛得一呲牙。 “嘶……是的我喊来的。” 他捂着伤处,挤出一个笑容道:“既然礼剑、智剑剑主都来了,仁剑也不能落下呀。” 宁无书眼神中闪过一抹忧色:“这次玄盟大典必然还会引来江百川……而西朔王、兰楼主、元子真,他们三人极有可能都是一条阵线,届时四方夹击,青舟,你确定我们能扛住?” “没有绝对的把握。” 傅青舟沉声道:“但我也作了相应计划……有些伏笔暗招不是我不说,而是真不太好说。” “无妨,既然你作了计划,我便不再多言。” 宁无书笑笑:“但青舟,我知道你是头一次带头规划如此大的布局,千万莫要一个人扛着,若有需要帮忙,一定要说。” 傅青舟跟着笑了起来:“放心吧无书姐。” 说着,他低头嗅了嗅自己:“唉这几天下来,臭得要死……洗澡是来不及了,劳烦无书姐你出去说一声,先弄盆水我擦个身、再换身衣物吧,就在马车上弄就行。” “你的伤……”宁无书则是看向了他身上那一处处渗着血的绷带。 “噢,差点忘了。” 傅青舟一拍脑门。 下一瞬,他身上赫然涌现出庞大的力量! 死死压制了数日的戚然、逸然二诀,轰然流转! 只一瞬间的功夫,他身上的气势便赫然拔高了一大截。 “你?” 宁无书一惊:“修为又增长了?” “不太清楚,好像是?”傅青舟挠挠头。 是这几日压制修为、以自身筋骨皮肉修行所致?有这种可能,因为他走的修行路已与众人不同,筋骨皮肉便是他的丹田,身体变强,便相当于其他人拓展了丹田一般。 而且,此前吴大师、玉长老,还灌了他好几天的药…… “行了,快到了。我先下去了。” 宁无书看了一眼窗外:“你抓紧打理一下自己,等会儿我陪你一同见元子真。” …… 从青草泽驶入洛邑的马车,在街道上分作了两队,一队往着玄盟总坛方向而去,另一队则是朝着洛邑府衙驶去。 不久,几辆马车在府衙大门停下,车上唰唰跳下几名明剑阁密使,麻利地围在了最中央那辆车厢前。 帘子掀开,傅青舟手挎裂云长刀、腰挂德剑,腰带上悬着厚厚的明剑知世牌,一身戎装,大步跳下了马车。 一名密使跟在他身后,替他抱着那支大弓。 他身上穿着的,乃是一身精美华丽的明剑阁武制官服,黑金色绣边尽显威杀贵气,一身宽大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霸气若狂。 他伤势虽已修复,但淡淡血腥之气却未曾散去,反而给他添了些许煞气。 “那个……” 傅青舟扭过头,看了一眼走近自己的宁无书,无奈道:“需要弄成这样么?” “元子真选在府衙见你,这便是要以官身相见。” 宁无书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身甲胄、外边披着红色罩袍,尽显英气,微笑道:“你有两重官身,一为明剑阁特使、二为潜龙伯,但区区伯爵在他面前远不够看,唯明剑阁特使身份足够。” “行吧。” 傅青舟长吐一口气:“走!” 府衙的衙役们早在看见这一队马车时便排好了阵仗,紧张地等着,待傅青舟领着一众密使大步走向衙门时,他们便急忙忙地挺直了胸膛。 “恭迎明剑阁特使傅大人!” 一众衙役沉声喊道。 傅青舟被吓了一跳,但他隐藏得很好,依旧面沉似水,就像是个老谋深算的大佬一般。 想象一下李惊蛰的模样……想象一下李惊蛰的模样…… 他在心中不断念叨。 于是,他就这样板着一张脸、嘴角却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如此大步踏进了府衙之中。 从傅青舟进入府衙开始,便有两名衙役在前边小心地引着路,更有一名腿脚快的衙役大步往内堂里跑了去。 没多久,众人便听见了一声大声通报。 “明剑阁特使,傅大人到!” 这一声响得恰到好处,声音落下的瞬间,傅青舟恰好在引路衙役的带领下拐过了廊角、走入了内堂。 内堂中,正围坐畅谈的三人纷纷起身,朝这边看来。 其中一人温仁俊,另一人傅青舟也认识,竟是宁无妄。 对……之前就说过,他也要来洛邑。 宁无书这位大哥不久前也被江百川所伤,如今看上去面色还有些苍白,估摸着身体尚未完全恢复。 而第三位,想必就是元子真了。 只一眼,傅青舟便产生了第一印象——这是个标准的文官、大官。 元子真身着一袭深蓝色的官袍,袍身上绣着精致的金色云水图案。 他的身形略显富态,却又不失威严,四五十岁的年纪,面容慈祥,眉眼间透露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烦躁与不安。 他的眼神温和而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尽管身为一省之布政使,手握重权,但这位大官身上却没有丝毫的傲气与架子,反而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宁白眉说过,元子真素有仁名。” 傅青舟心中闪过微小念头:“如今一见,竟然有种和闫屹东很相似的味道?” 想归想,他却是已经大步上前,哈哈一笑,拱起了手要行礼。 作为此地东道主,温知府也已笑得眯起了眼,准备开始介绍。 宁无妄、宁无书这对兄妹眼神只是轻轻一碰,倒并无更多交流。 “傅大人快请——” 温知府识趣地最先开了口:“这位,便是府河省布政使元大人!元大人,这一位当然便是我们方才所聊的傅大人……” 第765章 仁者 “傅大人,真是年轻有为啊。” 元子真笑道:“不仅组织起了几乎整个江湖的力量,还能调用朝廷力量,此番若能擒杀江百川,傅大人当立头功。” 聊到这里时,他们已经说了一刻钟的废话。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互相吹捧对方的能力与名声、互相吹捧对方在府河省洪灾事件中的贡献与决断、互相吹捧对方的未来有途无量……如此等等。 直到这时,元子真的一句话,才终于将话题扯回到了当下。 “元大人哪里的话。” 傅青舟虚伪地笑着,谦虚道:“我不过是个穿针引线之人罢了,真正办实事的还是各位大人……” 说到这,他稍敛笑容,肃色道:“毕竟,留此祸患于世,也是对天下百姓的不负责。” “傅大人有此忠肝义胆,本官佩服啊。” 元子真轻抚小须,颔首问道:“既然如此,本官也开门见山地问了——傅大人,您请本官来,究竟是希望本官做什么呢?” 傅青舟看了一眼温仁俊。 这次,他是通过温仁俊,请到的元子真。 毕竟……这位温知府,曾是元家的人。 也正是那日温仁俊前来拜访,才让傅青舟生出了要请元子真前来的想法。 “傅大人。” 温仁俊适时地说道:“元大人既已千里来此,您便全盘托出了吧?” “嗯,这是当然。”傅青舟微微颔首:“只不过……” 他露出了稍显犹疑的神色。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 温仁俊赔着笑站起:“此乃机密,下官绝不打扰!” 他非常麻利地起了身,冲在场几人拱了拱手,便要离开。 岂料此时宁无妄却也笑了笑:“温知府莫急,我与你一同走。” “嗯?” 温仁俊一怔:“宁大人乃明剑阁排书楼楼主,不留下一同议事么?” “呵呵。”宁无妄笑道:“上回来洛邑,给我伤了个够呛,想不得太复杂的事,便先不掺和了。” 说着,他又看向宁无书:“小妹,一同去走走?” 宁无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兄长发话,小妹自无不从。” 于是,在场除了元子真、傅青舟外,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傅青舟微愣:“你们这是做什么?宁大哥、无书姐,这事少不了你们帮忙,一起聊啊?” “不了。” 宁无书微笑道:“父亲既然交待的是你,那么其他人便都只是陪衬,我们……不影响你做决定。” 听闻这句话,元子真瞳孔微凝。 傅青舟不再反驳,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温知府先去安排一下,咱们聊完后,好好吃一顿。” “自然,自然!” 温知府笑道:“今晚一切都由下官安排!宁楼主、宁将军……” 他看向了宁家兄妹二人。 宁无妄淡淡笑道:“我们兄妹自己说说话便可,温知府不必挂心。” “没问题,没问题。”温知府赔着笑,引着宁家兄妹二人、又回头与元子真傅青舟二人道着别,礼数周到地离开了内堂。 待到内堂恢复安静后,元子真这才悠然开口:“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封拆了封的密信,摆在了桌上。 那信封中滑出一张纸,上边只有浅浅四个字。 “仁者无敌。” 傅青舟瞟了一眼这四个自己写的字,笑道:“元大人若真不知,又为何千里迢迢而来?” 元子真嘴角轻勾,伸手一拂,将那信纸重新收了起。 “本官并不认为,本官有资格。” 他平静道:“仁剑,不应由本官持有,更何况……” 他看向傅青舟,目光熠熠:“傅大人今日才第一次见我,便提前知我有持剑资格?” 傅青舟眨了眨眼。 这元子真,果然够聪明。 不需要任何提醒,一下便猜出了自己要定他为仁剑剑主。 “我确实今日才见元大人,但大人却是早已仁名在外。” 傅青舟应道:“譬如此次府河省洪灾,若无元大人……” 他话说到一半,元子真却是伸出一只手,止住了他继续说下去。 “那些,不过是职责所在。” 元子真沉声道:“若要这般说,那么发起江湖动员令、调动无数江湖人前往府河省相助朝廷的傅 大人,岂不是更适合仁剑?” 傅青舟怔了怔。 不会吧?这人与闫屹东一样,不想要王道八剑? 他沉默片刻,反问道:“那么,元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的意思,很清楚。” 元子真微微一笑:“傅大人能替王道八剑择剑主,便已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相剑师,此事毫无悬念、无需多言……但作为下一任相剑师,傅大人该有自己的主见。” 傅青舟挑了挑眉。 “本官不知,是谁向傅大人您举荐了本官。” 元子真继续道:“但您就算要赠剑于本官,也该多看看本官德行、再作决定,绝不可旁听旁信——同时,您若发现了更合适的剑主,自然也当赠其神剑。” 傅青舟眯起了眼。 这……也是一个真君子? 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元子真能够从自己的四字信密中推断出自己要赠他仁剑,可他若真对仁剑不感兴趣,又何必专程千里而来? 洛邑不是他辖区,他也不是什么强大的修行者,若非为了仁剑,跑这来干嘛? 看热闹么? 傅青舟眼珠子一转,随即笑了起来:“元大人真是令我敬佩不已,神剑在前、不为所动,说您不是仁者,谁又敢信?” 元子真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拱了拱手:“谬赞了。” “那么……” 傅青舟轻声道:“接下来,便要向元大人道个抱歉了。” 元子真一怔:“傅大人何意?” “元大人您说的嘛,要我多看看您的德行、再作决定,绝不可旁听旁信。” 傅青舟笑道:“但我手头事也确实太多,实在无法作您的贴身护卫,便只好安排几名密使随时跟在您身边附近了,难免对您生活有些影响,所以,先道个歉。” 元子真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思忖了片刻,他才有些疑惑地指着自己道:“你是说,你要派人盯着本官,还提前告诉我了?” “不是盯着。” 傅青舟认真道:“是考察。” 愣了片刻后,元子真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傅大人,你也是个妙人呐!” 他抚掌大笑道:“你安排,你且随意安排!” 傅青舟微笑着,直视着元子真的双眼,却看不出任何东西。 没有惊慌、没有失措、没有愤怒。 第766章 争论 哒,哒,哒。 宁无妄、宁无书二人站定在了府衙后院中,身后不远处有密使拱卫。 “洪大哥,他怎么样了?” 宁无书没有看自己的大哥,开口问起的却是洪峙。 宁无妄微微一笑:“同样是受伤,你不问我,却问你的义兄?” “你好好的站在这里,有什么事?” 宁无书的态度却是颇为冷淡:“他却不一样,他直面江百川,连义父这般沉稳之人都要派人进京救治,想必伤得极重。” “……他确实伤得不轻。” 宁无妄轻声道:“但小妹也莫要担心,京中有太医圣手、亦有洪元帅派来的顶尖丹师,他不会有事。” “哦。” 宁无书淡淡应了一声,兀自走到一旁石椅坐下。 从始至终,她都没拿正眼看过自己大哥几眼。 宁无妄很是无奈:“小妹,你在怪我?” “怎么敢?” 宁无书悠然道:“你是父亲心头肉,他砸了这么多资源给你、帮你年纪轻轻入了洞天境,可不是为了让你冲锋陷阵、拼死杀敌的。” “……” 宁无妄语塞,苦笑一声后,在她身旁坐下,柔声道:“这次,我会帮你们的。” “你不会。” 宁无书淡淡道:“当年北疆告急,我一个没见过血的人二话不说便收拾行藏奔卦前线,你呢?噢……对,你那天说,你要抄经书,便不陪同了。” 宁无妄目光微黯。 “那时,你已是灵窍九境。” 宁无书冷笑道:“二十岁出头的灵窍九境啊!人人都说傅青舟厉害,那是他们不晓得你有多厉害!” “说什么厉害?”宁无妄仍是苦笑:“你也说了,那不过都是父亲拿资源给我砸出来的。” “那不也是正儿八经的九境?” 宁无书冷冷道:“你当时若去了前线,会有多少兵士免于伤亡?” “……你知道的,父亲不允。”宁无妄低下了头。 “他不允?” 宁无书再次冷笑:“他允许我去前线了么?我还不是去了?相剑师名头再大,他也就是个当爹的,你和自己爹叫板都不敢?你怎么如此没用?” 宁无妄叹了口气。 “总之,这次我不会指望你。” 宁无书说着,站起了身,淡淡道:“只要你不添乱就行。” 言罢,她已扶着腰间军刀,转身便要离开。 “诶,小妹!” 宁无妄叫住了她:“我……有件事和你说。” 宁无书停下脚步,皱眉回首。 “如果江百川真的来了、启了大战,你要保护好自己。” 宁无妄缓缓道:“你没直面过他,不知晓他如今有多强大、多危险……” “够了。”宁无书眉头锁得极紧,打断了他:“你自己做缩头乌龟便好,莫要再来烦我了。” 说罢,她便再不回头,大步离去。 宁无妄却也没追,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 这时,一名密使缓缓走近,靠近他身边,俯身道:“宁楼主,傅大人他……” 宁无妄神色微振,从方才与自家小妹的争论中脱了出来,问道:“他怎么了?” “他……” 密使凑近过去,耳语了几句。 宁无妄听罢一怔:“他要监视元大人?还要我相助?” 密使无奈颔首。 明剑阁,确实是代天巡狩、先斩后奏,可谓是监查百官的顶级暴力机构。 但……即使是他们,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去监视一省布政使啊! 这种级别的大官,明剑阁即使要追查、监视、跟踪,也必须在密信上写好相关缘由、再交由相剑师与皇上二人过目,得批阅之后,才可行事。 当然,若是碰上某些特殊情况,那么密剑阁指挥使……也就是李惊蛰,是有这种权力、能够临时调用密使去追查大官的。 可一来傅青舟他也不是李惊蛰、二来……元子真也没犯什么错啊! “走,带我去见他们。” 宁无妄扶着额头起了身。 然而,待他重新走回内堂后,见到的却是说说笑笑的傅青舟、元子真二人。 “既然这样,便依傅大人安排吧。” 元子真笑道:“只是傅大人如此着急,莫非是要在玄盟大典前、将剑赠出?” “若能办成,那自是再好不过……” 傅青舟说到一半,注意到宁无妄走来,连忙起身一拱手:“宁大哥,你来了。” “怎么回事?” 宁无妄一脸疑惑,目光在他与元子真二人间打转:“你要……” “我要派人考察一下元大人。” 傅青舟含笑道:“也需要宁大哥帮忙。” 宁无妄眼中仍有疑色。 傅青舟倒是干脆,直言道:“仁剑。” 当初宁白眉说出仁、义、礼、智四剑归属及计划时,宁无妄、李惊蛰都在场,这件事对其他人来说是绝对机密,但对他们来说当然不是。 宁无妄恍然,只是语气中仍有一丝疑惑:“可元大人仁名早已远播在外,何必还要考察?” 傅青舟摊了摊手。 “是本官提出的。” 元子真笑道:“堂堂明剑阁,怎能如此随便便将王道八剑赠出?” 宁无妄听罢,终于露出了微笑:“原来如此,元大人真是……” 真是多此一举。 傅青舟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声。 但表面上,自然是得配合宁无妄再狠狠夸了这位元大人一番。 “总之,我需要宁大哥你保护好元大人。” 傅青舟冲宁无妄笑道:“你我都清楚,接下来的玄盟大典上江百川或许会出现,届时,可千万莫让那恶贼伤了元大人。” “原来如此。”宁无妄放松下来:“此事不必傅贤弟交待,在下也是必须要做的。” “那么……” 傅青舟冲元子真拱了拱手:“我便告辞了。” “嗯,就走了?”元子真反而一怔。 “是啊,原本说要吃饭,但元大人但莫怪我失礼……实在是眼下事情太多。” 傅青舟洒然一笑道:“若您成了仁剑剑主,接下来恐怕便要参与围攻江百川,咱们务必好好坐下聊聊;可此时您不持仁剑,我自然要去作别的安排了……实在抱歉。” 说罢,他也不等元子真回应,便这么大步离了去。 这一举动不仅元子真,连宁无妄都有些发怔。 “这……果断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元子真眯起眼,看着傅青舟消失的背影,意味深长道:“傅大人虽然年轻,但确是可堪大任之辈啊。” “元大人,傅特使或许有些莽撞,还请见谅。” 宁无妄却是冲他笑笑:“这饭,咱们吃。” 说话间,内堂里已缓缓走进了几名密使。 他们身上没有杀气、面容也相当柔和,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对着元子真致意行礼。 可眼下,元子真已是真正被他们“团团围住”了。 …… 傅青舟大步走出内堂,还未走多远,温仁俊便飞快地凑了过来。 “傅大人,如何?”他眼睛发亮地问道。 傅青舟面无表情,淡淡道:“不如何——这几天你别管元子真,他要找你,你就让人回报他、说你在我这办事。” 温仁俊一怔:“这是何意?” “不该问的别多问。” 傅青舟冲他笑笑,伸手在他肩头一拍:“总之,把他好好晾着。” “……是。”温仁俊沉默了不到一息后,认真躬身应和。 傅青舟不再废话,大步离开了府衙。 衙门口外,宁无书已靠在马车边上等待了。 见傅青舟到来,她笑了笑,率先跳上马车、进了车厢,傅青舟一言不发,紧跟着钻了进去。 “如何?” 一入车厢,宁无书便肃色问道。 第767章 四方宾客 “所以,你怀疑元子真。” 在听傅青舟说完了细节后,宁无书勾起嘴角:“你觉得他是心虚不敢握剑?而不是因为真君子?” “还是那个很简单的道理。” 傅青舟淡淡道:“他若不是为了仁剑,何必千里迢迢而来?当然,不排除他真是来帮忙的,那么很简单,我派人盯着他,连你大哥也派去,也不让温知府理他,就是为了……” “……为了看看他这几日里究竟会做什么。”宁无书笑道:“他这等身份,若是真心前来帮忙,一定提前有计划有安排,绝不可能闲着。” “其实就算没计划没安排,他也不会闲着的。”傅青舟扬着眉头道:“眼下我的人盯着他,他总得给自己找点忙起来的理由吧?” 宁无书呵呵一笑:“你真想考察他啊?” “他自己要求的喽。” 傅青舟一耸肩:“先看看呗,反正我觉得他今天是有点装了——我觉得他想要我给他台阶下、把仁剑给他。” “说不定,是你小人之心。”宁无书继续笑道。 傅青舟啧了一声:“若真是我小人之心了,那回头我给他请罪——接下来咱们去哪?” 宁无书一挑眉:“你这是把我当你副将了么?” “咳咳……” 傅青舟尴尬一笑:“这不是在青草沼逍遥了好几日,懵了么。” 宁无书斜了他一眼,悠然道:“既然换上了这一身官服,便去玄盟见一见各个宗门的宗主、长老们吧,他们来了这么久,你早该见他们了。” “……行。” 傅青舟欲哭无泪:“终究还是躲不掉啊。” 他最怕的,就是搞这些大场面人际关系。 但不搞,也确实不行。 这次对付主公,还是得仰仗这些大佬们啊…… 马车隆隆前行,停在玄盟总坛门外时,天色已近黄昏。 出乎傅青舟意料的是,当他下车时……大门外竟然已经站满了人! 一眼看去,一大片的生面孔中夹杂了几个熟面孔,攒动的人头像海浪般起起伏伏。 “你提前说我要来了?!” 傅青舟惊恐地回头。 宁无书一撇嘴、一摊手。 “……”傅青舟差点没就地安详地闭上眼。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傅大人!” “傅大人来了!” “傅大人,在下……” 一时间,一大群人便都涌了上来,有人文质彬彬地要行礼、立即便被旁人挤开;有人想上前介绍自己,声量又立即被人盖过。 一片哄乱中,明剑阁密使们都几乎要拦不住这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前辈们了。 “孔门主!” 傅青舟急中生智,一眼瞧见了人群中一个熟面孔,大声喊了出来。 那不是旁人,正是当初潜龙百杰大会上作了评判的神机门门主、孔陵! 这位前辈当初在面对霍娅尔时不仅被打成重伤、而且道心还差点破碎了,没想到这会儿竟又红光满面地出现在了玄盟。 听见傅青舟喊他,孔陵顿时眼睛一亮,大笑起来:“傅大人,好久不见呐!” 一时间,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混乱,是因为大家都想争抢着做那个套近乎的人。 但现在,傅青舟主动挑出了第一个人,那么以他的身份地位,剩下的人,自然就只能等着被喊了。 “孔门主,身体恢复得真不错啊。” 傅青舟穿过人群,走到孔陵面前,对行拱手一礼道:“如此,晚辈也放心了。” “傅大人挂怀了,哈哈哈~” 孔陵大笑道:“多亏了那老虔婆,我是破而后立了!不仅又开了一层洞天,更是在机巧之术上更进一步!这次,定要陪傅大人您铲除恶徒!” 二人都很有默契,一时不去提那“恶徒”……毕竟,当时大家还是一起打“老虔婆”的呢。 “那此次,便是真要多多仰仗孔门主了。” 傅青舟抱了抱拳后,转向一旁,微笑道:“丁掌门,好久不见。” 站在不远的,正是蜀中快剑门的……丁双河。 当初傅青舟罚他跪行长街,此后他痛定思痛、倒是多行善事,据说这一年来,已是在快剑门所在的眉峰城救助了诸多穷苦,丁扒皮之名声已渐渐淡去。 见傅青舟喊他名字,丁双河不由得受宠若惊,连忙站了出来:“傅大人,草民在!” “哈哈哈哈,不用这么客气。” 傅青舟笑道:“你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应该认识不少江湖里的朋友吧?多给我介绍介绍?” 此话一出,周围江湖人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热络。 丁双河自也是人精,哪能不知道傅青舟眼下正因认不全人、又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窘迫,立即躬身道:“那是自然!此时也黄昏了,要不就由草民摆个宴?” “摆什么宴?” 傅青舟笑道:“这么多人,哪家酒楼能坐得下?就算坐下了,我又哪能一个个认过来?就在这玄盟里摆几桌,喊周围酒楼送菜来便是。” “没问题!”丁双河呵呵一笑,振臂道:“诸位老兄,随我一同前去安排!” “好!” 一众江湖前辈们高声大笑应和。 他们安心了。 他们来此不就是为了好好见一见傅青舟么?这下好了,有酒有宴,这可以好好认识一场了! 一群人不再拥挤,很快分工干起了活——说是干活,其实倒也没多少活,订个酒菜、摆几个桌,能有多麻烦? 说白了,无非就是让他们安静下来。 果不其然,当玄盟广场上明晃晃摆了一张张大桌后,一众江湖前辈们便全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拿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傅青舟。 “这位,东北龙吟楼掌门,霍如月霍兄,擅腿法,门下人才济济,也有几名弟子在明剑阁呢。” “这位大哥也是东北的,雪谷,他们家曾有位女弟子进了潜龙百杰大会十强……大哥名叫樊海钦,一身横练功夫冠绝江湖!” “碧泉山庄,这位是庄主云梦溪,云女侠一手双剑有如雷霆,她与玄明剑派掌门亦并称为繁花剑姝,双剑即出,血似繁花,哈哈哈——” “还有这两位,他们来自南海玄霜道观,与真仙宫同为道家,这是掌门玄机子、这位是长老玄霄子,他们不修武学、只修道术,在符术一道上钻研极深……” 丁双河如数家珍,像报菜名一样,将一个个中小宗门的掌门、长老名字报上。 傅青舟看着那一个个或热情或矜持的笑脸,不停拱手行礼。 很快,那一张张面孔在他眼中,都变得几乎一模一样…… 酒菜不知何时已经端上,酒也不知何时已然喝上,他敬着酒、说着场面话,脑袋越来越晕乎。 他倒是没醉,就是有点晕。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耳边道:“傅贤弟,我师尊到了。” “你师尊?” 傅青舟一怔,没反应过来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待他定睛一看,才注意说话的竟是兰敬松——这位千方百晓楼弟子,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酒桌旁。 “你师尊……” 傅青舟反应了两息,这才一个激灵:“兰楼主?到了!” 第768章 兰楼主 千方百晓楼的楼主,算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存在之一。 江湖上不少好事者,都曾开盘押注,来猜测这人究竟是谁。 在神秘程度上曾经能与其相比的,也只有细雨阁尊上的身份了。 如今,傅青舟虽然知道了这位楼主姓兰、乃兰家之人,但其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却是一概不知。 “傅贤弟,你好像有些激动?” 兰敬松笑着问道。 傅青舟呵呵一笑:“喝了些酒倒其次,但能见到最神秘的千方百晓楼楼主,说不激动紧张是难免的。” “哈哈哈哈,不必紧张。”兰敬松拍了拍他肩头:“你注定是下一任相剑师,以你的身份,迟早是会知道我师尊身份的,并且下一任楼主的身份,你也必会知晓。” 他们二人此时已经离开了酒宴,蹚着夜色走在玄盟总坛一条小道中。 傅青舟冲他挤了挤眼:“兰兄,对下一任楼主感兴趣?” “这话说的,谁不感兴趣呢?” 兰敬松笑道:“也就小师弟赵皓……他注定是要当王爷的人,这楼主之位对他没用,他来咱们这,就是历练历练。” 傅青舟正要开口,却忽然闭住了嘴。 “这条路,好像没有这么长吧?” 他忽然问道。 这条小道始至广场一角、穿过议事堂与武库,蔓延向众客居住的客院。 正常来说,走上个几百步,便也到头了。 但傅青舟与兰敬松在这走了已有小一刻钟,不停说着话,可路却还没走到头? 抬头看去,周围一片漆黑,小道两旁高墙后边应有的楼宇,也淹没在了黑夜中看不真切。 “兰兄。” 傅青舟眯起了眼:“兰楼主,已经到了吧?” “哈哈哈,傅贤弟果然机敏。”兰敬松大笑几声,转过身,对着前方无限蔓延的漆黑小道躬下了身,深深一礼:“师尊。” “嗯。” 阴影中,传来了一声雍容平静的女声。 傅青舟微微挑眉。 兰楼主,是位女性。 随后,他便看见一个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如大伞一般的斗笠、笠边黑纱垂晃,遮住了兰楼主的脸。 她的身材很是丰腴、却丝毫不显欲念,反而令人有种不可观、不可近的高贵威严——她一身拖地长长黑裙,手中捧着一个长长木盒,步履沉稳而轻悄。 傅青舟瞳孔微缩,调整好自己表情,对着兰楼主拱手致了一礼:“明剑阁傅青舟,久闻兰楼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真境界高深莫名。” “傅大人,谬赞了。” 兰楼主悠悠行至十步之外,便站定了脚步。 随后,她转向兰敬松方向,淡淡道:“退下。” “是。” 兰敬松没有半点疑议,对着自家这位同姓长辈、也是自己的师尊深深一礼后,迅速转向、退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傅青舟望向兰楼主,微笑道:“兰楼主,为何选择如此隐蔽的见面方式?此事并非见不得人呐。” “毕竟是机密。” 兰楼主轻声道:“更何况不远处那群江湖人中,也无法确定他们中是否有敌人,不是么?” 傅青舟心中冷笑。 别人是不是敌人我不知道,但你已是明牌的敌人! 当然,他脸上仍是挂着和善的笑容:“还是兰楼主思虑周到。” “我今日前来,时间有限。” 兰楼主柔声说着,竟是将手中抱着的长长木盒打开,说道:“傅大人既要以智剑相赠,便将剑置入此盒吧。” 这么急? 傅青舟作出微怔的神色,随即苦笑道:“兰楼主,这可不适合。” “为何不可?”兰楼主依然开着木盒盖子,声音中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你要赠我智剑,我也来了——既然如此,便将剑给我、我将剑带走,不是正好?” 傅青舟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黑纱看着也不厚,就薄薄的一层,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黑纱后的那张脸。 “兰楼主,不是这样的。” 他耐心解释道:“今次,我是想借诸位前辈的力量对付江百川、对付他背后的人,王道八剑、以及诸位前辈的身份,都是我用来拉拢与震慑整个江湖的筹码,想必……兰楼主也能看得出。” 兰楼主一言不发。 “所以。” 傅青舟懒得管她怎么想,直言道:“只有在玄盟大典上、当着无数江湖同道的面,我才会将剑赠出。” 沉默半晌后,兰楼主轻声道:“我不会在人前露相。” “那……便麻烦了。” 傅青舟微笑道:“我只会在大典上将剑赠出。” 又是一阵沉默。 在这阵沉默之中,傅青舟仿佛能感受到黑夜正在一点点吞噬自己。 这条小道、这片漆黑,都在向他蔓延而来! 但他并不畏惧。 给他勇气的不仅是身后德剑,还有身上这套官服、腰间那块明剑知世牌,以及……对方的欲望。 “条件。” 过了不一会儿,兰楼主又一次开口。 她开口的瞬间,那些缓缓向傅青舟蔓延攀爬而来的黑夜,也悄悄缩回了触角。 傅青舟笑笑:“或者,兰楼主让我知道您的真实身份,我可以想一个办法,让您不必在玄盟大典上露相、也能拿到智剑。”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当然不是现在。” 他说这句话,调侃的性质多过正经。 千方百晓楼楼主身份神秘之极,怎么可能轻易暴露? 更何况眼下对方虽然没显露,但分明是不爽了。 自己这样说,也不过是想刺激一下对方,看看她为了这柄智剑,能妥协多少。 但未曾想,话音落下,兰楼主却淡淡道:“一言为定。” 傅青舟瞪大了眼。 紧接着,他便见兰楼主伸出双手,缓缓拨开了面前的黑纱。 黑纱后的面孔,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 相反,一眼看去,这只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 她面容温婉,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沉静与从容,看着不像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高手、大前辈,反而像是某个高墙大院人家里的大妇、主母。 “我的名字,你或许听说过。” 兰楼主微垂着那双凤眼,缓缓道:“我姓兰、名惜玉。” 兰惜玉…… 兰惜玉?! 傅青舟瞳孔一缩。 他想起了这个名字! 那个混帐纨绔兰俊鸿的姑姑! 第769章 意外之喜 “原来……是您。” 傅青舟目光复杂,缓缓道。 兰惜玉却是微微一笑:“傅大人此前虽与兰家有些间隙,但不必挂怀,你我合作之事,无需因那等浅薄小事受到影响。” 浅薄小事……你自己的侄子死了,算是小事? 傅青舟当然没把这话说出口。 这里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兰鸿俊是被他的书僮顾金琛杀死,当然,这是一桩无头悬案,根本没法定罪,只不过聪明人看在眼中,多少都能猜出些许。 兰家这位“姑姑”,想必也是猜到了的——更何况,人家还是千方百晓楼楼主! 可自己却为了完成交易、还帮着顾金琛写了一封书信,最终助顾金琛攀上了位。 对兰惜玉来说,这算不算是将她狠狠得罪了一遭? “好,那便不谈过往,只谈将来。” 傅青舟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既然兰楼主如此有诚意,晚辈也必言而有信,只是具体如何安排计划,还需些时间。” 兰惜玉不置可否,只是轻轻阖上了那木盒。 “可以。” 半晌后,她才道:“一应安排,告知兰敬松即可。” 说罢,她便再无废话,径直转身而去,走入了黑暗之中。 傅青舟微眯着眼。 兰家很大,并不是说千方百晓楼楼主姓兰,她的关系利益就一定与兰家捆绑……这是他之前的想法。 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人宁白眉点了要将智剑赠给兰楼主、又明说这是针对兰家的手段,那么他便是早已知道了兰惜玉的身份。 这一切,早在宁白眉算计之中。 “他明明什么都知晓,却为何什么都不做?” 傅青舟沉着眉。 他不信以宁白眉的实力、手段、权势,会对付不了一个主公、对付不了这些世家。 兰惜玉离开后,沉默浓稠的黑夜也随之一同离去,很快,远处广场上酒宴的喧闹说笑声重新回到了傅青舟耳中,周遭也一点点明亮了起来。 “呼……” 傅青舟长吐一口气,甩掉脑袋里的杂念,重新往宴场走回。 刚回到宴场,他便有些发懵。 之前人太多、光是记那些人就让他脑子快晕乎了,很多在场人都没注意到。 这一走回来,才发现宴席上多了很多熟面孔。 白河真人、静明真人、玉长老、武岳前辈、上官玄……他们这几位洞天境强者,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酒桌旁,各自坐在那儿、与一些自己没见过的前辈们说说笑笑。 对了,之前有说,他们也摇了些人来。 这些人,都是他们的朋友? 得去认识一下…… 不仅如此,他还看见了一些人。 譬如如今的“星辰楼掌门”林渠、譬如长青镖局众人、譬如吴大师…… 更有甚者,酒宴旁不知何时竟然架起了几个临时的大灶,几名大厨在那举着大铁锅爆炒,烟气腾腾。 酒菜不是从外边酒楼订的么?啥时候连厨子都给请来了? 这种感觉很神奇……明明自己只是搭了个小台子、临时搞个小小的酒宴,结果引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浩大。 “这场酒宴持续了很久吗?怎么来了这么人?” 傅青舟自己都有些懵了。 不过也是,之前光是敬那两三圈酒、认那一大票人,都不知花了多少时…… 他想到一半,忽然眼神顿住。 他看见了谁? 几大桌宴席的角落里,有两个身影坐在那里。 与其他人觥筹交错、说说笑笑不同,那两个人不与其他任何人说话,只是在埋头吃饭吃菜。 吴厌?!朱梅?! 傅青舟瞪大了眼。 他左右看了看,又揉了揉眼,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吴厌这货不是去赎罪了么?啥时候带着朱梅跑这来蹭吃蹭喝了? 傅青舟大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吴厌与朱梅二人丝毫没有察觉,仍在大口吃喝,一直到傅青舟坐了下来,二人才偏头看来。 “你来了。” 吴厌很淡定。 傅青舟呵呵一笑:“你堂堂一个杀手,人来了都没注意到?” “你对我没有杀气。”吴厌平静道:“玄盟大典还未开始吧?我赶上了?” “赶上了……” 傅青舟面色怪 异:“你还是想杀江百川?所以刻意来此?” “是。”吴厌悠然道:“但不仅如此,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她或许知道主公身份。” “噢?” 傅青舟挑了挑眉。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主公的身份,但……吴厌竟捉了对面一个重要人物么? 有趣。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他问道。 “楚香红,魔教后人。” 吴厌平静道:“我进玄盟的时候,将她交给你手下了——就是那些明剑阁密使。” 傅青舟一怔。 这小子做事可以啊,居然还把人交给了密使? “然后呢?你之前有从她身上打听到什么吗?”傅青舟好奇道。 吴厌摇了摇头:“她嘴很硬,我撬不开,而且路上能用的手段也不多,容易引起麻烦——所以,交给你了。” 傅青舟哈哈一笑:“行,没问题,交给我。” 这事还真是个意外之喜。 楚香红……魔教后人么? 倒是与慕容萱说的事对上了,当年的魔教余孽,确实是投靠了主公。 傅青舟想着,捉起一旁干净的筷子,也吃起了饭。 吴厌见状,歪了歪头:“你不去审审她?” “急什么。” 傅青舟大口吃着肉:“再不吃都凉了……审人的事不急,来得及,眼下这儿都是要帮着我们打江百川、打主公的朋友,得招待好了。” “我得多吃几口垫一垫,一会儿肯定又得喝……” “傅大人!”他话说到一半,便被一声轻喝打断。 抬起头,只见一个小老头举着酒杯跑了过来:“刚刚咱们只喝了一杯……” 这是谁来着? 傅青舟挤出笑容,哈哈笑了起来:“我刚还说呢,前辈去哪了,我都来不及与您多喝几杯!” 说着,他已麻利地端起了酒杯,与这小老头勾肩搭背地说起了话。 酒桌旁,吴厌与朱梅同时抬起了头。 “哥哥。” 朱梅疑惑地问道:“他饭没吃完,怎么就走了?” 第770章 倒戈 这一场酒,一直喝到了将要破晓。 傅青舟已数不来自己究竟认识了多少新面孔,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 今日酒桌上的人大多都是江湖上成名已名的前辈高人们,甚至可以说整个江湖最厉害的一批人,九成都聚在了此地。 他们喝起酒来如同喝水,待到酒宴散去时,那玄盟广场上摆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空酒坛,堆起来如同几面小山,令人怀疑是不是整个洛邑的酒都给喝空了。 傅青舟嘛……即使体内两种功法能轻易化解酒力,也顶不住这样子喝,天快亮的时候,他也难免摇摇晃晃起来。 “你还行么?” 半晕之间,他看见吴厌走到自己面前,平静发问。 傅青舟扶着脑袋,应了一声:“没啥事,但……现在去,见那个魔教余孽?” “你自己决定。” 吴厌淡淡道。 傅青舟甩了甩头。 玄盟大典还有几天来着?三天?五天?最近日子有些乱,记不太清了…… 接下来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兰楼主来过了,西朔王还没来,自己还未联系上华兄,不知华兄如何了……对了,参与大典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其中说不定还有主公的内鬼,得找个机会漏点青江子的消息出去,看会不会有内鬼跳反、想杀青江子灭口…… “事太多了,不能慢慢来了。” 他无奈道:“走吧,一起去见见你带来的这人。” 吴厌颔首。 朱梅早已吃饱喝足、满意无比地离开了,她只是个普通人,吃饱了就要睡,于是早已在玄盟弟子的安排下入住了客房。 此时,只有吴厌与傅青舟二人,在明剑阁密使的带领下,朝着洛邑府衙而去。 是的……又是府衙,毕竟玄盟可没有自己的私狱。 关人,肯定是关在府衙大牢中。 待入了大牢,被牢里的腥气血气一冲,傅青舟身上酒气才散了不少。 很快,他便见到了被关在最深处的楚香红。 她灰头土脸、浑身是伤,一身囚衣上血迹斑斑,正脸色灰败地缩在角落中。 傅青舟见状,皱了皱眉:“这才关进来多久,就用刑了么?” “大人,小的不敢!” 一旁狱卒连忙道:“她、她送来时便是……” “是我。”吴厌在一旁平静道:“她很危险,我刻意将她伤成了这样,她便逃不掉了。” 傅青舟:“……” 行,不愧是吴厌,简单直接。 此时,楚香红也听到了他们二人说话,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傅青舟却是一怔。 她看上去极为狼狈,但目光却是格外地明亮,看不出有半点疲惫。 “傅青舟?” 楚香红哑着声音,看向吴厌:“你还真把他给带来了。” “她一直很想见你。”吴厌平静道:“她很奇怪,总是说着主公会赢、说你会死,但另一边,又说若你足够厉害、便会投奔于你。” 傅青舟轻轻一笑。 吴厌不太懂这些……这不过是眼前这女人的一点小小语言手段罢了。 “没事,交给我。” 他冲吴厌笑笑。 这一边,狱卒已经打开了牢房的门。 傅青舟悠然走进,狱卒已经非常有眼力见地摆好了凳子,他大刀金马地坐了上去,冷冷地打量着楚香红。 但他并未直接说什么,而是转向一旁的狱卒、密使:“你们都出去,另外,附近的囚犯也统统调走,我们说的话,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是。” 密使沉声应道,与狱卒一同退了出去。 很快,周围的牢门统统被打开,一个个囚犯被押走;又过不久,牢房廊道里传来那密使的声音:“傅大人,您可以谈事了。” “嗯。” 傅青舟应了一声后,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楚香红。 “呵呵。” 楚香红却是潇洒地笑了起来:“你太自信了——将人都屏退而走,是认为会从我口中问到机密情报?很可惜,我的嘴相当牢,你什么也问不出来。” 傅青舟不屑地笑笑。 随后,他悠然道:“小楼三层的那个牌位,你经常拜么?” 楚香红瞳孔一凝! 她脸上潇洒轻松的神色一扫而空,顶着一身伤、猛然坐直:“你怎会知晓!” 傅青舟歪了歪头,勾着嘴角道:“他也许了你……冥河九转神功?” 短短两句话,击碎了楚香红。 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绝不可能知道!” “别把话说得那么绝对。” 傅青舟笑了笑:“其实,我还知道一件事。” 楚香红瞳仁收缩。 “冥河九转神功,是你们魔教带给先……主公的。” 他刻意假装将“先帝”说漏了一半,果然又惊得楚香红呼吸一滞。 但很快,她便没功夫因此而震惊了,傅青舟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她如遭遇晴空雷霆! “你们魔教意欲复教,为了慕容家的‘上古传承’,害了他们一家。” 傅青舟眯着眼道:“但你家长辈或许是练不明白那玩意儿、或许是觉得那东西太邪门,不敢自己练,故而找上了主公,没曾想他一个本该死掉的人,竟真的将神魂保了下来。” “之后的事,还用我说吗?” 他笑道:“你不会真以为,你们在我面前有很多秘密吧?” 这件事,当然是他推测出来的——从慕容萱说,她那森罗鬼爪亦是来自慕容家“上古传承”开始。 那森森鬼气、那半尸之身,换成之前,傅青舟或许还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现在,他得知的信息,却已经足够进行推测。 慕容家来自北漠,本就与冥河谷所在位置接近,家族传承又分明与鬼修有关,很想不往那方面想——加上慕容家被灭门的时间,与先帝驾崩的时间相差不多,时间上来看,魔教余孽得到传承后不知怎么递到了先帝手中,是非常有可能的。 所以,傅青舟借着已知的情报、稍稍一诈楚香红,再根据她的反应推测自己所猜,如此往下,便几乎推出了事实。 果然,楚香红被他狠狠震住。 “你……你到底……” 她瞪大了眼,哑声道:“是青江子?不可能,青江子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事……” “呵。” 傅青舟咧嘴一笑:“先别震惊了,我就问你一句,你如今还愿意追随那位主公,也是想得到冥河九转神功?” “……是。”楚香红深吸一口气,叹道:“当年我家长辈得到了冥河九转神功,却如何无论也练不成,只有传承中一些零碎的东西勉强练了出来……” “但如今,主公亲自试过,这功法真能保人不死不灭,甚至他说过,若有一个合适肉身、便可返阳重生,此等功法天下罕见,谁又会不感兴趣?他能练成、必有特异之处,他若能教我,我当然想学!” 傅青舟笑笑。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吴厌。 吴厌仍旧是那一副开水烫了也不会叫的冷漠样子,但眼神中多少还是流露出了些许敬佩。 毕竟他一路走来、都撬不出楚香红半点情报,傅青舟几句话,便给她聊破防了。 “冥河九转神功,也没那么神秘。” 傅青舟笑笑:“既然你家长辈研究过,那你试试……能不能看懂这个?” 说罢,他对着楚香红伸出右手手掌,微微摊开。 那掌心咒痕发着黑,诡异扭曲地攀着。 楚香红瞳仁一缩:“寄魂!” 寄魂? 傅青舟微微眯眼,她竟然真能看懂! 有趣……看来这楚香红,目前杀不得。 “不错。” 他脸上却仍是挂着微笑,收回了手:“如何,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像比你那位主公更靠谱一些?帮我做事,你想要的东西,我也可以给你。” 楚香红咬了咬嘴唇。 随后,她挣扎着爬起,吃力地对傅青舟跪了下去! “小女子楚香红……” 她哑声道:“愿为傅大人效犬马之劳!” 第771章 内鬼抓内鬼 “你信她?” 大牢外,吴厌皱着眉头问道。 傅青舟嗤笑一声:“怎么可能?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她反水的速度比我喝水还快,怎么可能信她?” 吴厌有些疑惑:“那你……” “她要投靠,我肯定让她投靠啊。”傅青舟一摊手:“对面的人反水过来,总得搞点投名状吧?” 吴厌一怔:“你要让她指认江湖宗门中的内鬼?你不怕她乱指认?” “嘿,哥们,近来聪明不少啊。” 傅青舟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些日子去赎罪……学了不少东西?” “学着做一个江湖人。” 吴厌认真道:“我学会了不杀人,也学会了判断好人坏人。” “噢?”傅青舟笑笑:“等有空了,和我说说你这些日子的故事?” 吴厌颔首:“可以。” 二人才说了几句话,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正是一名女性密使搀扶着楚香红,从大牢门口走了出来。 楚香红已换了一身衣物、简单打理过,总算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傅青舟敛起笑容,转向她,淡淡道:“玄盟大典还有几日便将召开,在此之前,我要知道来到洛邑的江湖人中,有多少是主公的人。” “没问题。” 楚香红轻声道:“需要小女子前去指认么?” “不用。”傅青舟悠然道:“你哪儿也别去……” 说着,他转向那女密使,吩咐道:“将她软禁起来,好生照料着,让她将知道的所有一切统统写下,每隔三时辰送到我手中。” “三个时辰?” 楚香红苦笑道:“傅大人,您也逼得太紧了。” “又不是没给你吃饭睡觉时间。” 傅青舟勾了勾嘴角:“好好写,这可是你的投名状。” “……” 眼见女密使即将将自己押走,楚香红目光一凝,抢话道:“傅大人,不必写,我现在就能将他们的名字统统给你报出来!” 傅青舟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 立功心切? 还是想把水搅浑? “行,既然你想说,那便说。”他悠然道:“现在就说。” “好。” 楚香红低了低头,一字一句开始念道:“青竹阁、白笠叟;黑蛟门、李瑾;晨云剑苑、丁曦……” 她报出了一个个宗门、一个个人名。 傅青舟听在耳中,微微蹙眉。 这些宗门,他有的听过、有的没听过,当然,大多都是没听过的……都是些小宗门。 其中有些人,好像确实昨夜喝酒时有打过照面。 待楚香红报完了名字,傅青舟这才问道:“这些宗门,似乎大多不是中原门派?” “许多都是西域的。” 楚香红缓缓道:“西朔王于西域经营许久,当地门派大多都与其深有关联。” “另外……” 她抬起眼皮,轻声道:“除了这些宗门外,还有个特殊的人,星云商会、沈楚客。” 沈楚客…… 傅青舟微微蹙眉。 他听过这个名字。 赵皓提及过,他当时为了证明自己,利用星云商会雄厚的财力,将西朔王门下第一门客的势力统统吞并,又进而推动了星云商会与西朔王府的深度合作,以此大大提升了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 结果这样做,反而导致大延第一商会,成为了西朔王的人…… 不过,这次玄盟大典似乎没见到这位沈会长。 但没见到他,不证明他没来。 “沈楚客,也投靠了主公?”傅青舟问道。 楚香红抿了抿嘴:“据我所知,没有。” 傅青舟眼睛一亮。 “他很高傲,不肯屈居人下——他与王爷始终保持的是合作关系,如此,王爷自然也不可能让他知晓主公的秘密。” 楚香红道:“但星云商会富可敌国,王爷自然不会放任这样一个强大的助力不用,因此,若不出意外,沈楚客也会成为主公的一大助力。” “行,我知道了。” 傅青舟笑笑:“你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好思路。” 说着,他转向那女密使:“还是一样,将她带去软禁起来,让她将知道的事全写出来。” “诶?”楚香红一怔。 “你说的只是一些宗门名字。”傅青舟淡淡一笑:“但关于主公的情报,你还是要写。” 楚香红眯了眯眼:“傅大人,您不是都知道么?” “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 傅青舟故作神秘地笑道:“所以,才要看看你的诚意——带她走。” “是。”女密使轻声应着,随即麻利地押着楚香红而去。 楚香红频频回头,似乎想从傅青舟脸上再看出些什么,但她看到的,只有他与吴厌并肩离开的背影。 “呼……” 傅青舟长长吐了口气,有些疲惫。 “沈楚客。”吴厌却在他身旁问道:“你要找此人?” 傅青舟看了看他。 “吴厌。” 他问道:“你好像对这些事,挺有兴趣?” “学习。”吴厌认真道:“我在学习做一个普通的人。” 傅青舟失笑:“这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该学的东西。” “我见过的江湖人大多都擅长思考,也常常勾心斗角。” 吴厌缓缓道:“我想,这是必须要学的。” “……你接触到的江湖人,也都不太正常。”傅青舟再次失笑,不过他倒是来了些兴致:“不过你要学也不是不行……你觉得,我该拿这个沈楚客怎么办?” “他与西朔王府关系密切,却又并非主公之人。” 吴厌沉眉思忖片刻,反问道:“你认识他么?” “还不认识。” 傅青舟挑了挑眉:“怎么了?” “也许你可以试着认识一下。”吴厌认真道:“可能有用。” 傅青舟哈哈一笑。 吴厌思考了半天,给出了一个最浅显的答案。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确实是可以认识一下。 一个西朔王府的巨大助力、却又不是主公的人,此人身份地位颇有意思,说不定可以利用。 “既然这样,你和我一起。” 傅青舟看了看天色,此时刚刚破晓不久,还很早,昨晚那位前辈们刚刚大喝了一场,就算他们境界高深、不怎么醉,也还需要休息一阵,暂时不必去打扰他们。 于是他转向吴厌:“找个最近的星云商会产业,看看……能不能认识到这位沈会长。” “对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得先换身衣服……这太招摇了。” 第772章 斗勇 星云商会的产业并不难找。 傅青舟也算与星云商会打过数次交道,很轻松便领着吴厌找到了商会产业。 这是一家酒楼,但此时太早,还未开门迎客,傅青舟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响应。 吴厌见状,抬起了脚。 “诶?” 傅青舟连忙拦他:“你干啥?” “踹门。”吴厌说得十分理所当然:“不然呢?” “……我后悔带你了。” 傅青舟叹了口气,歪了歪脑袋:“咱们又不是来踢馆打人的,急什么呢?走吧,一旁吃点早饭,等他们开门便是。” 一大早酒楼未开门,但街边的一些铺子是早就开了。 两人找了个铺子坐下,要了几屉包子、点了壶热茶,悠然吃起。 傅青舟吃了几口后,看着细嚼慢咽的吴厌,忽然一笑:“你现在不会成天像个饿死鬼一样了?” “没那么饿了。” 吴厌淡淡道:“有了朱梅之后,便不会总是这般饿。” 傅青舟挑了挑眉:“还有这道理?” “说不明白。”吴厌看上去懒得解释。 傅青舟却是眨眼道:“说起来,你之前为何总是一副快饿死的德性?能说说不?” 吴厌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很重要?” “不重要啊。” 傅青舟喝着热茶,悠然道:“坐这吃饭,就聊聊天呗?聊天不就聊这些有的没的。” “这样。”吴厌了然,随后低下头,看着碗里的包子,缓缓道:“其实,是因为我小时候饿得很厉害。” 他简略地将自己故事说了出来。 关于他醉酒的爹、重病的娘、走不出的房间、饿疯了的狗,还有当年那个发了狠的孩子……以及倒下的柜子、砸坏的门。(详见京华卷第一章《老饕》后半段) 傅青舟一开始只是听得有些悲伤,但听到后边,却震惊了。 “你……” 他瞪大了眼:“进了你母亲的房间?” “嗯。”吴厌咬了一口包子:“所以,我才活了下来。” 傅青舟瞳孔震动:“你不会,吃了……” “是啊。”吴厌抬起头,平静地直视着他:“我吃了那条狗。” “呃……狗?”傅青舟一怔。 “对啊。” 吴厌坦然道:“吃了狗肉,我才活了下来……只是那时屋子里的味道已经很臭,我一边吃、一边吐,吐出来的东西我又因为饿了再吃,那股味道,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所以……” 他难得地露出了一丝难过:“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吃狗肉了。” 傅青舟跟着叹了口气。 “等等。” 吴厌忽然抬起头:“你刚刚以为我吃的不是狗肉?” 傅青舟讪笑:“怎么可能?不是狗肉还能是啥?” 吴厌眼有异色,正要再开口,街对面的酒楼大门却已打了开来,那小二哈欠连天地走了出来。 傅青舟如释重负,使了个眼色:“走。” 二人在桌上放下了早餐钱,立即朝着那酒楼走去。 但没曾想,他们还没开口,那小二见了他们,便是眼睛一亮:“唉哟,两位是傅少侠、吴少侠么?” 傅青舟与吴厌皆是一怔。 “你知道我们要来?” “我?吴少侠?” 二人同时开口,随后傅青舟无语地看了吴厌一眼……哥们,你这关注点也太怪了吧。 小二则是笑道:“二位,姑娘已在楼里等待二位了,快请进。” 姑娘? 傅青舟微微眯眼。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对着小二轻轻颔首后,扶着刀柄走了进去。 吴厌同样面无表情地跟了进去,但他却是目光飞快地在周围转了一圈后,淡淡道:“有埋伏。” 那小二神色一紧。 傅青舟却是笑笑:“有就有呗,人家是主、我们是客,主人家养点保镖、防着恶客乱来,岂不是正常?” “傅少侠,果然好胆色。” 他话音刚落下,便听见楼上传来一个清丽明朗的女声。 抬头望去,只见二楼栏边站着一个女子,她一袭紫色长裙,裙摆随风轻扬,宛如仙子下凡,其面容清丽脱俗,其双眸宛如秋水含情,眉宇间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气质。 傅青舟眯起眼,抬起头直视着女子,悠然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我们却不知你是谁,这可不公平。” “您是明剑阁特使,情报能力不弱于千方百晓楼,莫非真不知小女子身份?” 那紫衣女子却微笑反问。 傅青舟扬了扬眉:“我换便服前来、你喊我少侠,我便是不打算以官身相见……你确定要我查你?” “可是傅少侠。”紫衣女子悠然道:“您捉了楚香红、她与您报了我们商会沈会长之名,您又特意前来,那便是要谈公事,谈公事,怎能不是官身?” 傅青舟目光微凛。 他上前两步,淡淡道:“若我是官身,尔等平民便该拜礼迎接了。” “如此说来,傅少侠真是以江湖人身份前来谈事?”紫衣女子微笑问道。 傅青舟一摊手:“当然。” 不以明剑阁身份前来,最直接的原因便是……示弱。 他不是没查过沈楚客。 这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他能够从一个山野小民、成为如今几乎大延第一首富,必定是个有大能力之人,这样的人虽说也能屈能伸,但在他看到你的能力前、他是不会真正服你的。 傅青舟知道,自己崛起的时间太短了、其中还有诸多运气成份在,若以官身压来,就算沈楚客现了身、好言好语说话,但二人第一印象便已打了大折。 所以,自己反而要示弱。 以江湖少侠身份来拜访对方,按对方的规矩来……如此,才有机会夺得对方的好感、从而策反。 能屈能伸,谁又不会呢? 傅青舟从来不在乎将姿态放低,只要能达到目的,谁说又必须眼高于顶? 他也不是非常好奇,沈楚客为何知晓自己要来。 这些问题,都可以之后再谈。 现在要谈的是…… “姑娘。” 他冲紫衣女子抱了抱拳:“我晓得要见沈会长,需有些考验……既然你们知晓我要来、倒也省了不少事,有什么,便直接安排吧。” “好。” 紫衣女子也微笑道:“傅少侠武力冠绝、吴少侠剑法奇诡,普通的武斗咱们便就此略过吧,直接来文斗如何?” “文斗,又如何斗?”傅青舟挑眉。 第773章 怕死就不是…… 一盏茶的功夫后,傅青舟与吴厌二人已然坐定在了酒楼二楼雅间之中。 在他们面前,摆了九个茶杯,杯中装满了茶水。 傅青舟却没去看那些茶杯,只是看着紫衣女子:“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子紫璇。” 紫璇微笑道:“只要二位过了此关,便能见到沈会长。” “看来,沈会长果然也来了洛邑。” 傅青舟笑笑,这次才将目光投向桌上那九个茶杯:“玩这个啊,和之前赵皓玩的那个,一样?” 他听赵皓提过,那小子当时为了见沈楚客,也参与了斗勇——这九杯茶中有一杯毒茶,喝之即死,赵皓当时正是与这位紫璇姑娘一人一杯,喝到了最后。 当然,赵皓本身没那么勇,他是靠着情报胜出的……(详见赵皓番外) “看来,傅少侠已从赵公子那知晓了斗勇流程。” 紫璇笑笑:“当然,我们也猜到了。” 傅青舟一挑眉:“所以?” “所以,这次里边的毒,我们换了换。” 紫璇平静道:“过去,我们的毒茶其性特异,喝一两口必死无疑,但若将杯中茶饮尽,不仅不会中毒而死、反而对身体大有裨益。” 傅青舟笑笑:“这才是斗勇……喝到毒茶,但还敢一饮而尽之人,才有足够胆气……那么现在呢?改成什么样了?” “现在嘛。” 紫璇笑得眯起了眼:“毒就是毒,喝几口都会死。” 傅青舟哈哈大笑起来。 吴厌在一旁有些疑惑:“那你若是喝到了,不也会死?” “是。” 紫璇平静道:“若小女子不幸喝中毒茶,也是死路一条。” “没想到,沈会长还是个赌徒。”傅青舟笑道:“但没有赌性,确实做不了生意——所以,只要我们喝完了毒茶还没事,就能过关?” “是的。”紫璇轻声道。 吴厌倒是微怔:“那今日,必须有人死?” “若二位迟疑,现下离开,也并不迟。”紫璇微笑。 傅青舟啧了一声:“大家出来混江湖,谁不是脑袋提裤腰带上……来吧。” 说罢,他毫不犹豫,直接捏起一杯茶,脖子一仰,便一饮而尽,好似豪饮烈酒。 紫璇瞳孔一凝。 “味道还不错。” 傅青舟砸吧着嘴:“哪买的茶叶?回头我也搞点。” “傅少侠好胆气。”紫璇眼睛微亮:“此乃江南春山产的碧泉龙吟,口感醇厚而不腻,回味悠长,香气高雅轻逸。” “不错。” 傅青舟扭头看了看吴厌:“该你喽。” 吴厌应了一声,同样捏起一个茶杯,一饮而尽。 他的动作同样麻利简捷,没有任何花哨,就像在喝一杯凉水。 紫璇抿了抿嘴,指尖在剩余七个茶杯边缘轻轻划过,最终选定了一杯,姿势优雅而温柔地将其端起、递至唇边,慢慢饮尽。 “看来咱们运气都不错。” 傅青舟见她面色如常,笑道:“我说紫璇姑娘,你真不知道这儿哪杯茶是毒茶?” “不知。”紫璇平静道:“若傅少侠不信,尽可另寻茶杯、将茶水倒入,再轮换顺序。” 傅青舟眨了眨眼:“行啊。” 紫璇一怔。 “吴厌,去,再拿七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来——别找小二,他们都是自己人,去酒楼外边弄,找隔壁店买几个碗也成。”傅青舟吩咐道。 吴厌噢了一声,直挺挺地站起身,便往外走去。 紫璇:“……” “怎么?”傅青舟笑着看向她:“你觉得我不会这样做?” “确实。” 紫璇颔首:“小女子本以为,以傅少侠的潇洒,会一笑置之。” “想多了。”傅青舟一摊手:“我是来斗勇的,不是来当傻子的,赵皓说当时你们俩斗到最后只剩下了两杯茶,他一伸手便选中了毒茶……” “那是运气。”紫璇轻声道。 傅青舟微笑:“放屁。” 紫璇:“……” “去南海找沈会长的人不知凡几,因斗勇而死之人也有许多,他们运气怎样不说,姑娘你倒是运气逆天。” 傅青舟笑道:“赵皓是提前知晓你们茶有问题,根本不怕,但我可不一样……你们真把我当傻子啊?” 紫璇脸上一直挂着的轻淡笑容,有些绷不住了。 她似乎想说什么,又 不知怎样开口。 好在这时,房门被推开,吴厌重新走了进来。 他端着七个叠在一起的旧瓷碗,将它们平摆在了桌上。 傅青舟对紫璇笑道:“姑娘,请转过身。” 紫璇:“……” “你知道哪茶是毒茶,转过去,否则这不公平。”傅青舟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你不会想让我帮你转过去吧?” 紫璇轻轻一叹,站了起来、转过了身。 这一边,吴厌平静地打乱了茶杯的顺序,将它们分别倒入不同碗中。 “行了,转过来吧。”见他做完这一切,傅青舟才悠然开口。 紫璇神色复杂地转了回来。 “别这样看我。” 傅青舟笑道:“我知道你现在很不爽,你们外边埋伏的人也很不爽,但既然你们要玩游戏,大家就都得在游戏规则里玩,得公平不是?” “傅少侠……”紫璇轻声道:“小女子本以为,您不打算以势压人。” “我没有以势压人啊。” 傅青舟歪了歪头:“我是以武压人。” 紫璇咬了咬嘴唇。 这次没等她开口,傅青舟便已伸手捉起了桌上一只盛满了茶水的碗,再次一饮而尽。 在他之后,吴厌也毫不犹豫地端起一碗茶,干脆地饮尽。 紫璇却不动了。 她看着桌上的茶碗,陷入了犹豫。 “你看。”傅青舟冲吴厌一笑:“我就说她早知道哪杯是毒茶,现在懵了。” 吴厌淡淡道:“傻子都晓得。” 紫璇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手悬在茶碗上方,却始终没有落下。 “很难选吧?” 傅青舟扬了扬眉,笑道:“没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选,我们俩先进入下一轮。” 说着,他竟再次伸出手、端起一碗茶猛地喝干! 吴厌看了他一眼,默默跟进,也端起了一碗。 这已经是第七碗……或者说第七杯茶,包括这碗在内,总共只剩下了三碗。 “你……” 就在吴厌正要饮下这碗茶时,紫璇忽然涩声道:“真的可能会死。” “你说了,我们这是斗勇。” 傅青舟说着,竟伸手将吴厌手中碗夺过,递到自己唇边,咧嘴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怕死吧?” 说着,他居然仰起了脖子,要将这一碗也喝掉! “别!” 紫璇终于坐不住了,脸色一变,撑着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傅少侠,请住手!” 傅青舟眯起眼,递到嘴边的茶碗重新放下,那碗中茶水丝毫不晃,没有一滴外溢。 “你怕这碗是毒?” 他笑道:“那我换一碗?” “不……不可。”紫璇咬牙道:“剩下两碗说不定也……” “行了。” 此时,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她。 随后,房门被嗡然推开,一个披着皮毛大氅的高大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傅少侠之胆气,一往无前、世所罕见。” 第774章 沈楚客 大步走进雅间的人,自然便是星云商会会长,沈楚客。 他身躯高大,仿佛一座山峰耸立在人间,让人望而生畏……络腮胡须浓密而粗犷,为他增添了几分江湖侠客的豪迈气质,身上的毛裘大衣是由塞外极寒之地猎取的珍贵兽皮所制,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件。 他的眼神更犀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直抵人心,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他,定然会误以为他是哪位塞外刀客,浪迹天涯,快意恩仇。 可谁又能想到,这位威风凛凛的豪杰,竟是天下最大商会的会长,掌握着富可敌国的财富,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之一! 在他走进的同时,在座三人都已站了起来。 “会长。” 紫璇面带歉意,微微欠身。 傅青舟笑着拱了拱手:“久仰大名了,沈会长。” 吴厌不太会说场面话,于是跟着拱了拱手,随意说了句“久仰”。 “哈哈哈哈,二位,请坐、请坐。” 沈楚客笑得十分豪爽:“紫璇,去取我最好的茶来!” “是。”紫璇轻应一声,便踏着小碎步离开了房间。 沈楚客在她原本的位置坐下,傅青舟、吴厌二人自然也跟着坐了下来。 “开门见山吧,沈会长。” 傅青舟微笑道:“您既然知晓我会来,那么,想必也清楚我为何而来。” “猜到些许。” 沈楚客同样很快进入了状态,平静道:“与西朔王府合作,比沈某想象得要更加复杂。” “当初赵世子找到沈某,承诺可以借西朔王府之力、举星云商会成为皇商,更答应让沈某接管西朔王府四成商产,于是,沈某便入了此局,助了赵世子一臂之力,夺了王府第一门客手下势力。” “此后,沈某与赵世子以契为约,那些王府产业,乃沈某为赵世子代持。” 代持是个较为现代的词,好在傅青舟听懂了。 他微微蹙眉:“这事听着有些复杂,也就是说,你出了钱、帮赵皓收编了王府中的一部分势力,而他答应让你去做皇商?” “正是。” 沈楚客沉声道:“可如今大半年过去,皇商之事却始终拖延难进。” “因为赵皓他自己,说服不了西朔王。”傅青舟目光微异:“甚至他还被王爷囚禁了起来,直到前些日子逃出、寻我帮忙。” “不错。”沈楚客颔首:“照理来说,沈某应是赵世子的人,但不久之后,王爷却亲自找上了我。” 他说得很简略,大致将来龙去脉阐述了一番。 事情倒也不复杂,简单来说,便是西朔王认下了赵皓的承诺,答应要帮星云商会成为皇商,但成为皇商“当然不可能这般容易”,他们首先要针对朝廷的需求,赶制出一些商品,以供“竞标”。 这些商品是啥呢? 是甲胄、是兵器、是战马马具、是药品。 全是战争物资! 当然,之前北疆战事仍在胶着,南疆妖祟也闹得厉害,朝廷需要物美价廉的战争物资,再正常不过,沈楚客虽然也留了点心,但也还是进行了赶制。 正常情况下,许多军备物资民间商人那是绝对不允许私造的,就像兵器,民间铁匠铺绝不可能打出军队制式兵器,民间药铺也绝无可能短时间采购、调配出极大量的伤药,出现这种情况,那是要吃牢饭的。 但现在有了西朔王的承诺,星云商会自然敢做了。 不过就像之前说的,沈楚客也留了点心。 他看着豪气万分,但能将生意做这么大,心必然也是脏的—— 在最敏感的甲胄、军队制式兵器上,他让工匠统统打上了西朔王府的标签。 当然,这些标签都打在了极为隐蔽的位置,若是不知情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不久后,西朔王府送来了一笔钱,说是购置这些军备物资的银钱,表示竞标仍要进行,但眼下军资急缺,星云商会提供的东西,需要先送到前线,所以朝廷已经花钱将它们全都买了下来。 这正是沈楚客想要的结果。 不久后,他派出了些许探子,前往北疆、南疆二地前线。 这些探子悄悄翻遍了每一批由朝廷送往前线的军资,没有发现一个标签。 那些星云商会造出的甲胄、兵器、马具、药品……全都消失不见了。 “沈某不是傻子。” 沈楚客悠悠道:“我看得出来,西朔王府,图谋不轨。” 傅青舟暗道了一声 佩服。 一个小小的留手,便让他查到了线索。 “但这大半年过去,我星云商会,已与西朔王府深度绑定。”沈楚客洒然一笑:“若此时西朔王真举了事,我星云商会诺大家业,全要玩完。” 他说起这种大事,竟然也丝毫不变色,反而谈笑如常,仿佛在说一件家事。 但他身边的紫璇却显然没那么好气度。 她早已返回了屋里,正姿态优雅地泡着茶,只是听着这些话,脸色分明有些苍白。 傅青舟笑笑:“沈会长,不想试试从龙功业?” “说笑了。” 沈楚客哈哈笑道:“他西朔王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曾向沈某漏半点风声,那便说明他不信我——我是赵世子招纳而来,一入王府、便先挑了王爷最信任的门客,他怎能容我?” “依沈某看,若王爷真要举事,第一个要处理的,便是我沈楚客!” 说罢,他轻抿一口茶,放下了手中茶杯:“也多亏,傅少侠您足够机敏,找到了沈某。” 傅青舟眨眼:“西朔王请您来这玄盟大典,所为何故?” “说是让沈某待命,他说此次大典后,或许会有重要之事交给沈某,那也是星云商会成为皇商的关键。” 沈楚客沉声道:“我猜测,恐怕这次大典将有剧变。” 傅青舟笑笑,不置可否:“沈会长既然担心有剧变,却不曾尝试主动找我?” “不敢。” 沈楚客坦然道:“若沈某所猜不错,如今天下间最可怕的两大魔头——江百川、慧觉,皆在王爷手下,我若轻举妄动,下场绝好不了。” 傅青舟勾了勾嘴角:“那你又让我们进你地盘、与你详谈?” “所以沈某安排了埋伏、摆了毒茶。” 沈楚客笑道:“一会儿,还得二人配合演演戏,作一副不欢而散的场面。” “我们这边……” 他转头看向紫璇:“从现在开始,紫璇便已在斗勇中错饮毒茶而死。” 紫璇神色不变,轻轻添了两杯新茶,递至傅青舟与吴厌面前。 傅青舟端起茶杯,在指间旋玩着,轻声道:“那我身边,便是多调了一名京中来的明剑阁女密使。” 第775章 瞒天过海,万事俱备 轰! 酒楼二层楼,轰然炸开一个大洞! 一群黑衣人惨叫着从洞中倒飞而出,重重摔落在地,刀兵落了一地,吓得周围街道行人大惊失色。 此前,混乱的打斗声被关在了酒楼里,不曾外传,但随着这个大洞砸出,里边的声音也泄了出来。 那是无数凄厉的惨叫! 又一声巨响,那墙上再次被砸出一个新洞,又有几个黑衣人从其中倒飞而出,落在了街道上。 紧接着,一个身影如雷霆般飞跃而出,沉重地落地! “密使何在!” 他厉声喝道。 此人正是傅青舟。 他落地时半跪于地,脸上衣上挂着血迹,长刀一甩、将血珠甩去,随后噌然一声回鞘。 与此同时,周围街道上,已轰然冲出几个密使。 “这些人,统统带走。” 傅青舟缓缓站起身,目光在地上那些痛苦挣扎的黑衣人身上扫过,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酒楼二楼的破洞口。 吴厌站在那洞口边缘,手中握着一根尖头铁棍,风将他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楼里也一样。” 傅青舟道:“全都带走。” “是!”众密使应道。 一群密使轰然涌向酒楼,吴厌从那破洞口跃了下来,与傅青舟并肩。 而街道上的行人,此时早已经吓得纷纷散开,即使是一些江湖人,也不敢靠近。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出这是明剑阁捉人了……只是不知道洛邑发生了什么事、要捉什么的? 可以想象,不到一个时辰,各种添油加醋的八卦便会飞满全城。 “你们之前说的……” 吴厌轻声道:“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傅青舟差点没忍住笑。 “没事,你不用听懂。”他轻声道:“你只要知道,我们又多了些自己人。” 想到这,他忽然有些庆幸。 庆幸吴厌带来了楚香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运气真的很好。 是楚香红供出了沈楚客,让自己注意到了一直被忽略的星云商会;而自己竟然不知道,星云商会已经等了自己很久,一直在等与自己接触的机会。 “会不会有诈?”这时,吴厌忽然问道。 傅青舟笑了笑:“当然有可能,我此时谁都不会轻易相信。” “那?”吴厌皱眉。 “他们啊,都是两头草,谁厉害就跟谁。” 傅青舟笑道:“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说着,他微微眯眼:“这些人呐,都把我当成了一个利字打头的大官,以为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可以谈条件、谈交易……楚香红也好、沈楚客也罢,都是抱着这种想法。” “这其实挺好,这说明他们有倒戈的可能,只要我们展现出了足够的肌肉,他们就会倒向我们这一边。” 他说完,吴厌沉思片刻,忽然问道:“你难道不是?” 傅青舟一怔:“啥?” “你不是利字打头的人?”吴厌又问。 傅青舟绝倒。 也就在这时,一名女密使快步走近,沉声道:“大人,接下来如何安排?” 傅青舟偏头看了一眼。 这女密使自然便是紫璇。 如此短的时间里,她已换上了一身明剑阁密使官服,腰上挎着长刀,没了之前的柔美飘逸,却多了不少英气。 “先去给你弄块明剑知世牌。” 傅青舟笑笑:“你们沈会长还算清醒,弄身官服我就不追究了,他要是能给你整块明剑知世牌来,现在他就得下幽狱。” 紫璇不敢应话,低了低头。 “正好,我也累了。” 傅青舟轻声道:“我回去睡上一觉,吴厌你帮个忙、陪紫璇姑娘写点东西。” “写什么?”紫璇一怔。 “你们知道的事啊。” 傅青舟笑道:“关于西朔王府、还有他名下产业的一切,你们知道的,统统写出来——我得拿来与楚香红的供词印证呢。” 紫璇眼中闪过一抹不满:“傅少侠,小女子不是你的犯人。” “你说错了。” 傅青舟的声音严肃起来:“眼下你是密使,我是明剑阁特使,你,是我的手下。” 紫璇轻轻抿嘴后,低下了头:“是,傅大人。” …… 这一觉,傅青舟 没睡太久。 他睡下时,日头将近正午、暖光万里;他醒来时,未至黄昏,正是午后。 吵醒他的,是一阵敲门声。 “傅特使?傅特使?” 门外的人笃笃笃敲着门,喊道:“我是密使啊,来找您汇报个事。” 傅青舟翻了个白眼。 明剑阁哪个密使会喊自己“傅特使”、还说自己是个密使? 他从床上翻下,麻利地披起外衣,快步走去打开了门,并对着门外站着的人微微一欠身:“皇上,快进。” 屋外之人,正是一身密使官服的赵原。 噢,不仅是他,还有站在他身后,同样一身密使官服的赵皓。 只不过明剑阁也是个讲究门面的衙门,对密使个个对身材要求都比较严格,一般的密使官服穿在赵皓这微胖的身上,有些紧绷。 在傅青舟招呼下,两人像做贼一样溜进了他房间。 “我靠,终于到了!” 门一关上,赵原便大解放了,他长呼一口气,狠狠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好像回家一样。 赵皓哪有他那么轻松,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傅青舟一眼:“你知道?” “是我提议让皇上带你来的。” 傅青舟冲他咧了咧嘴:“你进了幽狱,皇上必然是想关心一下你的,加上他也想来看看怎么一回事,我想……那反正你和你爹也有恩怨未了,干脆看看你要不要来。” 赵皓一叹,竟是拱手行了一礼:“多谢。” “屁话多。” 赵原从床上翻坐了起来,目光熠熠:“怎么样,傅兄,布置得如何了?” “大致已经完成,还有了些许意外之喜。” 傅青舟笑笑:“不过咱们也不能大意,上次官道边,来的本该是江百川、结果却换了慧觉,咱们差点没吃个大亏……这次,也要多防着些。” “交给你便是。” 赵原大手一挥,随后目光沉凛了下来:“皇叔,他到了么?” 赵皓神色也紧张起来。 “从今早的情报来看,西朔王的车马距离洛邑还有四百余里。” 傅青舟轻声道:“但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本人应已悄悄到了洛邑。” 第776章 引爆点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 今日的玄盟总坛,颇为安静。 昨夜一番盛大酒宴后,今日此间江湖人大多都在休憩,只有原本此地的玄盟弟子们,在打扫着昨夜留下的一地残乱。 “真好啊。” 扫着地的男弟子笑道:“傅少侠请来了这么多江湖前辈,这次,咱们玄盟是真能像大师兄想的一样,名扬天下了。” “唉……” 在他身边,另一个扫着地的女弟子却叹道:“可大师兄却不知去了哪。” “是啊,听说……他被捉走了。”男弟子脸上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不知傅少侠能不能帮着将他救出来?” 他们聊到一半,眼角余光忽然瞅见一名明剑阁密使手扶着刀、大步路过,朝他们这边瞧了一眼。 “大人。” 两名弟子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密使在傅青舟面前是手下、是小弟,但放在江湖上,可个个都是好手,他们中最弱的都有武窍六境,并且每一人都还算年轻,加上其特殊的权力在身,没人看了不生出敬畏之心。 “嗯。” 密使冲他们轻轻点头示意,但接着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问道:“你们可曾瞧见傅大人了?” “噢,傅少……傅大人他去睡了。” 那男弟子立即应道:“我看到他和他朋友一起回来的,说太累了,要去睡一觉。” “大人日理万机,难免。”密使眼中流露出一抹敬佩,又问道:“昨夜那些江湖前辈们呢?” “也一样。” 女弟子笑道:“他们喝酒喝到了破晓,今日应当都在休息吧……而且也有不少前辈们不在玄盟,应该是出去有事?” “行,明白了。” 密使不需向他们解释自己为何要询问这些,只是再次颔首示意后,快步离了开。 只是,在转过身的瞬间,他脸色迅速阴冷下来,目光也变得狰狞。 看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是今日,就是现在! 他的名字,是聂广生——确确实实,是个从小科举考入掌剑书院,随后一路选拔上任为明剑阁密使的俊杰。 但在成为密使之前,他首先是一名世家子弟。 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任劳任怨、做事干净利落的密使,立过一些功、办过一些案,在阁中地位不高不低,前途不算无量、却也不差。 但有某些特殊的时候,他……还有另一个主人。 一个从小就掌控着他,给予了他第二次生命、给予了他家庭,也拿捏着他妻儿的主人。 这次来洛邑,他有个很重要的任务。 聂广生大步穿过玄盟总坛,走过了一间间回廊、经过了一个个小院,其间不少密使把守,但当然不会防备他这个面孔熟悉的同僚,很快,他便来到了这座庄园最深处的一个院落。 院门口,守着另两名密使。 见他到来,两人投来了目光:“老聂?” “打扰了。” 聂广生笑笑:“傅大人有令,需调青江子前去一审。” 两名守院密使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谕令?” “有手令。” 聂广生笑应着,一边手伸进袖中、一边向那两名密使走去。 可当他走到两人面前、手从袖中掏出时,那手中竟却是握着一柄短尖刀! 铮! 刀光乍现! 聂广生面前这名密使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前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自己可依托生死的同僚,竟掏出了刀! 刀光刹那从其颈间抹过,血光飙飞,这名密使瞳孔放散、扩大,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只能捂紧了喉口,血沫从他指缝间涌出,他无力地歪倒下去、摔落在地。 与此同时,聂广生早已抽出了腰间长刀,一手短尖刀、一手长刀,劈向另一名密使! 那名密使早在他抽刀时,便察觉到了不对,同样抽出了刀。 但毕竟是有心算无心,只一个照面,他便立即落了下风。 聂广生抱着必杀之心而动,这名密使心中却还满是惊疑,二者的刀势自然不可相比。 交手的第一回合,这名密使手腕便被对面玩命劈来的巨力震得发颤! 交手的第三个回合,他胸前被短刀找准了空子,噗嗤一声狠狠掼入。 交手的第七个回合,聂广生拔出了那柄短刀,再次重重捅入其小腹,随后长刀扬起,在他颈间猛然一抹。 “呼……” 看着第二个同僚倒在地上,聂广生脸上闪过一抹不忍。 但他很快平息了心情。 如果自己不来做这件事,死的,就该是妻儿了。 聂广生深深呼吸后,迈过这两具尸体,向院内走去。 青江子,就被禁闭于此。 傅青舟曾经暗中吩咐过,这次来玄盟的江湖人中或许会有敌人内奸,可能会来杀青江子灭口,要密使们提起十二分精神。 但如今小半月过去,根本没人寻来,加上其他地方也要用人,因此对青江子的看管也稍稍松驰了些。 此时傅青舟又在睡觉,玄盟总坛中的各个江湖前辈全都在休憩,正是最好的时机! 聂广生进了院子,院中只有一个小屋,他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瞧见了颓然缩在角落的青江子。 他身上之前被折磨出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整个人却好似老了二十余岁一般,连头发都变得花白了,脸上多了许多皱纹,整个人一副半死不活的德性。 傅青舟说过,虽然之后要将他派去北疆充军,但这段时间还要用他作诱饵勾出内奸,因此为了控制他,一直让万毒山玉长老为其灌药,让青江子保持着一种“活着、却也仅仅是活着”的状态。 见到聂广生前来,青江子抬起眼皮,那双瞳孔浑浊而迷茫。 聂广生咬了咬牙,大步上前。 他一把将青江子下颔捏住、捏开了嘴。 青江子一脸茫然与痛苦,从喉咙中发出嚯嚯的声音,却根本无力挣扎。 聂广生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狠狠道:“青江子,吃了它,好好大开杀戒,更别忘杀了我!” “杀了我,我家人才能安全!” “你也别怪我,你这模样,死了比活着好!” 说罢,他用力将那枚丹药拍入了青江子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药力瞬间游走全身。 转瞬间,青江子瞳孔便化作了两团血红,他皮肤下的血管青筋开始暴起,无数黑气在其中游走,却竟是令他苍老的皮肤变得平整、花白的发丝与胡须变得油黑,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其身上绽放! “啊啊啊啊!死!” 他失去了理智,发出一声狂暴的吼声,额角甚至隐隐长出了两只怪异的角,仿佛在向着妖魔变化。 下一瞬,青江子看见了聂广生。 聂广生露出一抹解脱的笑,主动将手中长刀递了过去。 “哈哈哈哈,死!” 青江子发出狂笑,一把夺过那长刀,在身前重重一挥! 狂暴霸道的力量迸发,聂广生连一声闷哼都发不出,便刹那被轰成了齑粉血雾! 但这股力量不止如此,它继续膨胀,轰然四散,将整个小屋都炸碎! 第777章 魔化青江子 傅青舟赶到现场的时候,青江子已经上了天。 不是死了,是字面意义上的“上了天”……他握着一柄明剑阁密使的长刀、使的却是剑法,与几个江湖前辈斗作了一团。 之前那用以关押他的小院已经一片狼籍,只能从废墟中的血迹,看出这里死了一些人。 傅青舟眉心一跳。 赵原与赵皓当然没有跟来……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他不可能让皇帝涉险,因此赵原在赵皓的保护下,躲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大人!” 此时,亦有几名密使从四面八方赶来,向他汇聚。 傅青舟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激战。 青江子分明产生了某种怪异的魔化,他的外貌变得更年轻了,额上还长出了角,身上散发着一股红黑相间的煞气,那柄长刀在他手上挥洒出了霸道的剑气,撕裂长空。 与他激战的有四人,只有一个静明真人是傅青舟认识的,其余三人虽然昨晚一起喝过酒,但他却并不认识…… 不过能够飞天遁地大战,想必也是洞天境界。 之前青江子与静明真人实力应当难分伯仲,可此时看来,青江子实力却又暴涨了几分,竟能压着这四人打! “去,找住在玄盟里的其他前辈们。” 傅青舟沉声吩咐道:“请他们都来帮忙。” “是!”众密使和应着,急急向四周散去。 傅青舟抬头看着天上的激战,眼睛一点点眯了起来。 青江子被保护得极好,除了密使无人可以靠近,他也一直保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嗡! 激战余波中荡来一道剑气,傅青舟侧身避过,那剑气贴着他身侧扫过,将地面青石砖齐齐切开,更将后方一面院墙斩成了两段。 “傅大人。” 这时,又一名密使赶来,神色很是难看,低声道:“查到了,青江子出事前,只有聂广生从外进入,另外,他也在外头向玄盟弟子们打听过大人您与其余前辈们的行迹。” “聂广生?”傅青舟皱眉。 密使应道:“此人乃百户陈凤光治下小旗官,他们的顶头上司乃千户贾盛东。” “都控制起来,一会儿我亲自去审,还有他们的资料也立即搜集,越全越好。”傅青舟低声吩咐。 密使应是离去。 傅青舟牙根微冷,心中有些发凉。 他猜到会有人接近青江子、对青江子下手,但竟然是个密使么? 对方的手,伸得如此之长? 连明剑阁中的密使,都无法信任了么? 而且他们这时候突然动手,为的是什么? 很快,又一名密使赶来,他满头大汗,脸色比刚刚那位同僚还要难看。 “禀大人!” 他咬牙道:“玄盟总坛中其余洞天境强者前辈,全都因临时有要事、不在此地!” 傅青舟眯了眯眼。 计划周密啊…… 白河真人、玉长老她们也被骗走了?什么事能把她们也骗走? 此时,天空中已经打成了一团乱麻,青江子愈发狂暴、但他的身体,也似乎开始崩溃。 他已经重伤了一名江湖前辈,那位洞天境前辈被他一刀砍在了腿上、又一掌拍中胸口,像个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去。 但与此同时,在没有任何人伤及他的情况下,青江子自己痛苦地哇了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就这么一顿的功夫,静明真人一剑贯穿了他肩头! 青江子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身上暴发出恐怖气浪、将静明真人与其他人逼退,随即再次提起刀,向着周围杀去。 但就这么一暴发,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竟出现了一道道裂纹,鲜血像不要钱一样地向外狂淌! “拖住他!” 天空中,静明真人沉喝道:“他快不行了,只要拖一会儿,他自己就会完蛋!” 傅青舟扭过头,对密使吩咐道:“马上调集所有人手、将洞天境以上前辈找到,不用急着喊他们过来帮忙,但他们究竟是为何而离开,必须弄得清清楚楚!” “是!” 这名密使重重一点头,转头快步离了去。 傅青舟重新将目光转向天空,看着青江子等人的激战,若有所思。 但就在这时,静明真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小心!” 只见青江子身形在空中猛然一顿,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气息自他体内汹涌而出,仿佛有一只巨兽在他体内苏醒,亟待挣脱束缚。 “不好。” 傅青舟瞳孔收缩:“快退!” 喊出话的同时,他也身形暴退——很明显,青江子要进一步异化了! 青江子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皮肤下的裂纹迅速蔓延,每一寸肌肤都似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然而,这痛苦却仿佛成了他力量的源泉。 “吼——!”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音中夹杂着痛苦与愤怒,更蕴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力量,他的双眼彻底被血色所占据,额上的角变得更加尖锐,周身缠绕的红黑煞气如同实质,化作一道道锋利的刃气,向四周无差别地切割而去。 静明真人等四位洞天境强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连连后退,他们虽拼尽全力抵挡,却依旧被那肆虐的刃气割得衣衫褴褛、鲜血飙飞,险象环生。 “青舟!” 狂奔中的傅青舟听见身后传来静明真人呼喊:“小心!” 他来不及多想,猛地抽出了德剑。 下一瞬,一股巨力便已垄至! 轰! 巨响轰然而起,傅青舟甚至差点没能握住剑,他对身体失去了控制,无法自抑地被远远抛飞。 不仅如此,周围方圆数十丈的建筑,也承受不住这一股巨力,一时间皆在巨响中纷纷倒塌! 碎石瓦砾四溅,地面石砖寸寸崩裂。 还好此地乃玄盟总坛庄园最深处,否则就这么一闹,之后的大典也可以不用开了。 “伏诛!” 就在这时,天空中响起一声清喝。 勉力从碎砖断木中挣扎出的傅青舟,抬起头,看见了天空中划过了一道白线。 那是白河真人,她宛若流星、疾飞而来! 不仅是她。 在她身后,还有几个身影,也同样呼啸破空,急急赶来。 第778章 天降神兵? 白河真人终于赶到,紧随其后的,便是玉长老、上官玄、武岳等人。 除此以外,还有几个昨晚酒桌上见过的前辈,同样也急忙忙杀到。 此时青江子刚刚震飞傅青舟,他所立之地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一片狼籍。 他面容已经完全扭曲,额上两只角越来越长,像鹿角一般开始分叉,口鼻中不断喷涌出黑红二色浓雾,已然完全不似人形! 就在他抬起头、那双狂暴红眼朝傅青舟望来时,他脚下地面忽然猛地炸开,伸出无数道白色长须,将他牢牢缚住! 白河真人,出手了。 无数道拂袖细丝长须从天而降,它们如剑如雨,化作千万丝网,密密麻麻地将落下,将青江子封住! 与此同时,其余人也纷纷赶到。 静明真人的剑,贯穿了青江子的胸膛。 上官玄洒下了如雨一般的符纸,它们贴在了青江子身上,将那些浓雾纷纷驱散。 随后武岳以及其余几个洞天境强者纷纷落下,同样死死控住了青江子。 魔化的青江子即使被压制到跪地,也仍在不停挣扎,他身上的狂暴气息时不时一阵阵爆发,将压制他的众洞天境强者震得一次次险些退开。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长老一边肃然发问、一边落在青江子面前,手一扬,便将一只蛊虫拍入了其口中。 与此同时,又有一些赶来的人,将傅青舟从废墟中扒了出来。 傅青舟环顾一看,也多是昨晚酒桌上的人们……他们也都是些中小宗门的掌门、长老级人物,只不过因未至洞天境,不敢前去参与战斗罢了。 “前辈。” 傅青舟对着将他拉出一地碎瓦的一个老头问道:“你们此前都去哪了?” “我徒弟在外边喝酒和人打起来了。” 那老头无奈道:“说是打得很厉害,将人打成了重伤,派人前来找老夫,请老夫前去处理……” 傅青舟眯了眯眼。 “是,在下也是这样被喊走的。” 一旁一名中年人沉声道:“在下的内人只是上街闲逛,却不知怎么与人起了争执,说是杀了大户人家的狗,闹得很厉害,因此在下不得不前去处理。” 周围那些江湖前辈们一言一语,说的理由大多差不多,都是因各种要事、不得不去处理。 傅青舟听到这,已经明白了。 这是一场早已经谋划好的事件。 只是不知……将青江子变成这样,意义何在? 那些洞天境前辈就算暂时离开玄盟总坛,也都在洛邑,青江子一闹,他们就算来得迟,不还是能来? 再说了,再怎么魔化,他青江子还能比玄星强者更厉害? 在这么多洞天境强者面前,他又能翻起什么浪? “他服用了一种药物。” 玉长老站定在被一众强者死死压制的青江子面前,闭着双眼,凝眉道:“这种药物很奇怪,有股难以言喻的蛮荒之力……” 就在这时,已经失去理智的青江子,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狰狞恐怖的笑! “不好!” 玉长老眼睛猛然睁开:“快退!” 说话之间,她也已经顾不得别人,猛然向后退去! 得她出言提醒,其他所有洞天境强者也全都一惊,个个瞳孔一缩,没有半点犹豫,纷纷疾退! 连同傅青舟这一边,一群人个个都是修为境界不低的强者,亦是飞快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青江子忽然以极快的速度膨胀了起来。 尽管身上贴满了符、尽管被白河真人拂尘缚住,但他的膨胀却没有丝毫受阻。 青江子的身形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迅速扩大,仿佛一个被吹胀的气球,不,更像是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的皮肤因过度膨胀而变得半透明,里面的血管和筋络清晰可见,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地图,布满了即将喷涌而出的力量。 然后,便到达了极限。 众人正在疾退,接着,便被那一声巨响震鸣了耳膜!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为之颤抖——青江子,炸开了! 几乎看不见横飞的血肉,但他却炸出了一大团红黑色的烟雾,那烟雾中蕴含着诡异的能量,瞬间弥漫开来。 傅青舟只觉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邪恶力量,他急忙屏住呼吸,运转体内真元,试图抵挡这股侵袭,然而,那红黑色烟雾仿佛有灵性一般,无孔不入,瞬间渗透了他的防护,侵入了他的身体。 他感到气血上涌,理智在一点点消散,双目也变得血红,自己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种莫名的愤怒和杀戮欲望在心头滋生! 就在这时,一声洪钟在他心中响起。 苦海灯铃! 电流瞬间击遍傅青舟全身,他惨叫一声,仰面倒了下去,但那红黑烟雾带来的蛮性与杀性,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心中暗道一声幸好,硬撑着被电至麻木僵硬的身体,缓缓抬起头,看向周围。 这一看,傅青舟心中凉了半截。 周围的人,也全都出现了变化! 离他较近的那些江湖前辈们,一个个全都红了双眼、青筋暴起,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可以看出他们正在努力控制自己,但很显然,这种控制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而那几位洞天境强者…… 白河真人、静明真人、玉长老、上官玄,以及另外两名洞天境强者,因为退得够快,退出了烟雾范围,未被涉及。 但包括武岳在内的另几名却不行了,他们同样被侵蚀,瞳孔开始变红、神色狰狞,也将兽化、魔化! “玉月仙!” 白河真人凌厉地喝道:“这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知……来不及!”玉长老咬牙道:“我们先将他们打昏控制……” “不必。”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平稳、低沉、成熟、温和的男声。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悠悠而来。 “这,是曾经西域魔教最恶毒的烈兽丹。” “好在,本王久在西域、多年来与魔教余孽交手多番,对此物,还算有一些心得。” “子、丑、寅、卯,还不去替各位江湖同道解毒?” 傅青舟心中一震。 他回过头,循声望去。 只见这片化作废墟的小院后方,悠悠走来了一个中年男子。 他四五十岁的模样,发丝斑白,一身鹅黄色长袍平整得不见半点皱褶,他与赵皓模样很像、只是要稍瘦一些,面目间威严却又亲切。 他身边跟着两男两女四个手下,听闻他下令,便立即向着众人大步走来。 而这位……自然便是西朔王。 兴许是注意到了傅青舟的目光,他转过头,与傅青舟四目相碰,随后,露出了一个矜持而沉稳的微笑。 第779章 图穷匕现 西朔王,果然就在洛邑。 傅青舟眯起了眼。 这一瞬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西朔王的四名手下分工明确,飞快地冲了过来。 其中一名极为肥胖的大肚男子,他面对红黑烟雾,竟是瞪圆了眼、张大了嘴,猛地一吸! 刹那间,风起云涌! 弥漫在空气中的红黑色烟雾,此时竟然统统翻滚起来,向着他那张大嘴涌去! 他的肚子迅速鼓了起来,整个人就像之前的青江子一样膨胀了起来,但看他以及他身边几人的模样,似乎并不担心。 与此同时,西朔王的另三名手下也各有动作。 一名娇小的女子动作灵敏飞快,像条鱼般在人群间穿梭,所过之处,一枚枚丹药被她麻利地塞进了江湖前辈们口中,丹药入口,他们眼中的血红迅速褪去,理智也似乎开始恢复。 而另外一男一女,则是分左右侧站在那大胖子身旁,密切关注着这大胖子的情况。 终于,那大胖子将所有烟雾全都吞进了自己肚中,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原本就庞大的身躯又大了数圈,他的腿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轰然坐倒在了地上。 而这时,一直守着他的一男一女这才动弹起来,他们将这胖子放平,男人伸出手、在其身上各种窍穴敲打起来,女人则是掰开了胖子的嘴,取出一罐丹药,不要钱一般往胖子口中灌去。 “青舟?” 这时,静明真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傅青舟身边,神色关切:“你没事吧?” “放心师叔,我没事。”傅青舟的目光一直没从西朔王身上离开。 西朔王……此时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而白河真人、玉长老、上官玄等人,此时也纷纷飘落在了傅青舟这边。 这里没有傻子。 青江子突然被人灌了药、发了疯入了魔,转头西朔王就带着解药来了? 你说这事巧不巧? “几位前辈。” 傅青舟轻声问道:“你们也是被引走的?” “嗯,具体何事便不说了。”白河真人淡淡道:“不过还好赶回及时。” “贫道怀疑有诈,没去。”静明真人平静道。 “不重要了。” 傅青舟笑笑:“晚辈与去王爷聊聊,几位前辈……尤其是玉长老,要麻烦你们看看其他江湖前辈们的情况了。” 他们虽然被西朔王手下救治,但谁知道那解药里有没有别的东西? 他既然已经发话,几人便也没再说什么,各自离开、前去检视那些江湖同道们的情况。 而西朔王,也已悠然来到了傅青舟面前。 “潜龙伯。” 他率先开口,双手拱起、两臂平齐,在胸前搭成了一个桥,摆出了一个十分细致、与寻常人并不相同的拱手礼,微微一礼。 傅青舟则是随意抱拳,像个江湖人般拱了拱手:“见过西朔王。” 他这般随意,西朔王看在眼中,立即闪过一丝不满。 但很快,这位王爷便将眼中的不满熄灭,微笑道:“常闻潜龙伯与犬子慎之交好,犬子日常行事荒诞、或多有得罪,本王替他告罪,也多谢潜龙伯担待。” 傅青舟眨了眨眼:“还好吧,赵皓挺好的啊,我觉得他比这天底下九成九的同辈都要好得多。” “是么?” 西朔王脸上那良好素养浇铸而成的微笑没有半点变化:“那本王便替犬子谢过潜龙伯谬赞。” 很有礼貌,有礼貌到完美,但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真诚。 这是傅青舟对他的判断。 “王爷,咱们还是说回正题吧。” 傅青舟没有与这位王爷寒暄的兴趣,目光瞬间凌厉了起来:“您可否解释一下,为何青江子刚刚被喂进那怪异的毒,您便来了,还恰好带来了解药?” “原来潜龙伯是怀疑本王。” 西朔王微笑道。 傅青舟低了低头:“不敢,只是青江子此事太过蹊跷,我必须弄明白。” “噢?青江子是何人?”西朔王忽然问道。 傅青舟眼神没有半点变化。 装,你接着装,你派来的侄女赵夏,没和你提过青江子么? “回头,我会和王爷说清楚的。”傅青舟微笑道:“现在,还请王爷解释一下我的疑问。” “可以。” 西朔王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他微笑道:“月前,西域出现了一些魔教余孽,他们炼制了一批烈兽丹、在民间残害忠义江湖之士,害他们变作了魔人。” “本王手下察觉到了此事,救了一些人、也捉了些许魔教余孽,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已在筹备复教,烈兽丹,便是他们向天下宣告归来的手段。” “而此次玄盟大典有如此之多的江湖人士前来,自然也会成为魔教的目标。” 西朔王淡淡道:“潜龙伯你请本王来此,本王愿意前来,也有此间之因——甚至本王怀疑,江百川、慧觉等人,与魔教有所勾结。” 傅青舟嘴角一扯。 好好好,扯魔教是吧? 真正的魔教余孽还在小爷我手里关着呢! 这理由编得像那么回事,琢磨了多久? “啊,原来如此。” 傅青舟笑道:“那还真得多亏王爷了,没有您,我们今日都得遭殃……不过,这魔教余孽还真厉害。” “何以见得?”西朔王轻声问道。 “他竟然能伪装成明剑阁密使,潜入此间。” 傅青舟笑容一点点收敛了起来,冷冷道:“能绕过我们的探查、能知晓青江子被关在此处,更知道青江子是掌握关键情报的重要人物——这魔教余孽,可不简单啊。” 听到这,西朔王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他看向了周边。 周边的江湖人们,此时也聚拢了过来。 西朔王手下给的药确实管用,他们经历了那短暂的疯狂,已经全都恢复了理智——即使是玉长老认真探查过,也未查出有任何问题。 眼下,这些靠近过来的人全都是整个江湖上最强大的一批人。 西朔王目光扫过他们,最终又还是回到了傅青舟脸上,盯紧了他。 “本王也认为,此次玄盟大典,将会险象环生。” 他沉声道:“江百川、邪僧慧觉,他们背后的神秘势力,还有魔教余孽……依本王之见,仅凭诸位,以及明剑阁,恐怕不足以维护此次大典的安全。” 傅青舟瞳孔一缩! 搞了半天,是为了这个?! 灭口青江子只是顺便,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啊! 第780章 顺水推舟 傅青舟与西朔王说话的功夫间,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聚拢了过来。 人群中,也有宁无书、花晓兰、武长风等同辈,亦能看到赵夏、兰敬松等人。 毕竟之前青江子闹出的动静相当大,相信整个洛邑都被惊动了,就算他们之前也被各种理由引走,此时也该来了。 不过,倒是没瞧见赵原、赵皓,他们应当躲得很严实。 傅青舟眯起了眼。 西朔王,是想插一手、拿到玄盟大典的主动权? 有意思。 想到这,他笑了笑:“王爷,您说的也确实有点道理——我带来的明剑阁密使确实不多,但王爷您此次来洛邑,人手应该也没很多吧?” “聊胜于无。” 西朔王同样报以微笑,随后目光往人群里一定:“夏儿。” “在!” 赵夏应了一声,快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冲自己这位族叔温柔地一礼:“叔父。” “我们能调动多少人?”西朔王轻声问道:“敌在暗、我在明,需多布置人手,以防此次大典遭有心人破坏。” “禀叔父。” 赵夏抬起头,目光熠熠:“您从西域调来的人手,预计明日正午前后便可到达洛邑,此间百余人,可作守卫。” “另,星云商会沈会长可提供百余人手,用作暗哨。” “当然……” 她看向了一旁方才西朔王带来的那四个手下:“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个个身怀绝技,也可驻守此地,以防大典时有人作乱……” 她话说到一半,白河真人忽然冷笑着打断道:“用不着,贫道在此,如今整个江湖八成的洞天境强者亦在此地,哪怕是江百川、慧觉二人同至,也走不掉!” “白河真人。” 西朔王转向她,微微一礼,轻笑道:“可方才青江子险些……叫诸位全军覆没。” “你!”白河真人一瞪眼:“那是老娘我……” “白河前辈。” 傅青舟出声打断了她:“便听王爷的吧。” 白河真人一怔。 不仅是她,周围大多知情的人全都愣住。 这里的江湖人们,当然大多都不清楚傅青舟想要在这玄盟大典上做什么,对他们来说,这次大典的最主要目的,当然就是选出一个能够对付江百川、慧觉,还有他们背后神秘势力的玄盟盟主。 只有像白河、静明、玉长老这几人,以及宁无书、花晓兰他们这些同辈强者,才清楚傅青舟的敌人大概是谁。 可眼下对方要争夺此间主动权,傅青舟竟主动拱手让出? “噢?” 见傅青舟毫不反驳,西朔王也微微一怔:“潜龙伯,不介意?” “王爷说笑了。” 傅青舟笑道:“眼下邪僧慧觉、剑魔江百川,以及他们背后的……神秘势力,已然严重威胁天下安宁,我与华兄组织这次玄盟大典,便是为此而去,王爷堂堂皇亲、愿为此出力,我再欣喜不过,怎会介意?” “哈哈哈哈,说得好!” 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个中年文士悠悠而来——不是别人,正是元子真! “噢?元大人?” 西朔王面露微笑,对着元子真一礼。 元子真同样报以一礼。 “元大人?”听见这个称呼,周围江湖人都有些发怔,他们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过这位朝廷大员。 但此时,他们都很识趣,没有人多嘴。 很显然,现在说话的几人,都已是朝廷要员、这已并非江湖中人能插嘴的事了。 “元大人。”傅青舟亦冲元子真行了一礼,随后,向目光投向了……元子真背后的宁无妄。 他们也来了? 也是,如若元子真是西朔王这一边的,那么王爷现了身,他必定也不甘寂寞。 果然,元子真一边穿过人群,一边笑道:“如此大事,本官怎能不帮忙?” 西朔王嘴角一勾。 傅青舟却也露出了笑容……看来,他们是约好了今日发力啊,这是要明牌了? 于是,他对着元子真拱了拱手:“不知元大人,打算如何帮忙?” “江湖事,本官不太懂。” 元子真笑道:“本官也不可能从府河省调兵前来,但众所周知,本官在元家还算有些小小地位,可从元家调些高手前来相助。” 傅青舟的余光,已经瞟见白河真人在翻白眼冷笑、宁无书在眯眼、武长风在磨牙…… “呵呵,既然如此,那便再好不过。” 他却只是笑道:“不知元家高手何时能够前来?” “不用太久。” 元子真目光熠熠:“傅大人尽可放心。” “元大人,有心了。”说话的却是西朔王,他对着元子真一礼:“本王也替天下百姓谢过元大人。” 西朔王与元家都冒了头,兰家呢? 傅青舟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盯住了兰敬松。 于是,兰敬松便像提前作好了配合他的准备一般,露出笑容,站了出来:“傅贤弟,我们兰家也……” 好好好,真有默契啊。 这小子还挺机灵,没说千方百晓楼,毕竟对大部分江湖人来说,千方百晓楼神秘得一塌糊涂,里边有多少人、弟子是谁,根本不清楚。 傅青舟感觉自己脸上笑容都假了:“兰家也能帮忙么?” “当然。” 兰敬松抱拳一礼:“兰家千年世家,底蕴不比元家浅薄,如今元家愿往、我兰家亦可往。” 说得倒是大义凛然。 傅青舟深吸一口气,欣然感慨道:“人人都说世家高门大院、与百姓是两个世界,要我说,这真是谬传啊!” 他面露感动之色,叹道:“有几位相助,想必无论是什么邪僧、剑魔,还是什么魔教余孽,都休想搞事!这次,我们齐心协心,将这些天下江湖的大毒瘤,统统拔去!” 说着,他转向了一众江湖人。 “诸位!” 傅青舟冲众人拱了拱手:“不知诸位,有没有也想帮忙的?我傅青舟,提前谢过!” “既然这样,贫道便也义不容辞。” 白河真人第一个站了出来,淡淡道:“紫气仙风观,亦愿为玄盟大典护卫。” “阿弥陀佛——”圆真上前一步,悠然道:“小僧虽只身前来,但也可写一纸手信,请周边佛门同道相助。” “还有我!” “哈哈哈哈,我神机门可不能落下!” “咱们长青镖局,必守各位平安!” “我们雪谷愿意帮忙!” “龙吟楼会全力以赴、相助王爷与几位大人!” “晨云剑苑愿为天下江湖安宁、赴汤蹈火!” 一时间,众江湖人纷纷挺身而出,呼喝声喊得一个比一个响。 傅青舟站在废墟中,环顾四周。 周围一张张激昂的面孔映入眼帘,热血冲霄、豪气万千。 但这里有多少人,此时是心想着……要将自己杀之而后快? 第781章 亦真亦假 “呼……” 回到房间,傅青舟长长吐了一口气,脸上表情也变了几变。 一直保持着假笑,他脸上肌肉都僵了,此时双手狠狠一搓,一直压抑着的厌恶与痛恨,才终于流露了出来。 西朔王、兰家、元家…… 他冷冷一笑。 沽名钓誉、道貌岸然! 不说别的,光是慧觉搞出的一次瘟疫、一次洪灾,便害死了多少人! 你们哪来的脸面,在这里谈天下、谈百姓、谈安宁!? 若是自己有玄星之能,第一件事,便是将你们这些人全斩了! 傅青舟这样想着,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躁意,在苦海灯铃压制下许久没有动静的戚然诀再次蠢蠢欲动。 “青舟,开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宁无书的声音。 傅青舟心中躁意微凉,那些纷乱的思绪也压了下去,他长吐一口气,返身打开了门。 房门打开,只有宁无书一人站在门外。 她一见傅青舟,便是一怔:“你脸色好难看。” “进来吧。” 傅青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道。 宁无书进屋、反手关上门,深深看了他一眼:“因为西朔王他们?” “是。” 傅青舟坐到了一旁,扶着额头:“对我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控制情绪和表情,有那么一点困难。” “你已经控制得很好了。”宁无书垂了垂眼皮,轻声道:“你直面他们,还能做到谈笑风生……我方才在人群中,都险些没能抑制住自己。” “不说这个了。”傅青舟抬起头:“无书姐,来找我做什么?” “想问问你的想法。” 宁无书神色严肃起来:“为何要顺着他们?” “你认为,我若是现在振臂一呼,说西朔王、元家、兰家全是逆贼,其他人会怎么想?”傅青舟疲惫地反问。 宁无书目光微顿:“没人会信你,甚至……皇上都未必会支持你。” “是啊。” 傅青舟缓缓道:“所以,我只能让他们主动跳反,让他们把他们想做的事都做了,这样才行。” “可是这样,非常危险。”宁无书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甚至,你会有生命危险。” “我不怕死。” 傅青舟冲她笑笑:“就怕……” 他话说到一半,屋门又被敲响,二人都是一怔。 “傅大人,在么?” 屋外却是传来了元子真的声音:“元子真前来拜访……宁楼主也在。” 傅青舟与宁无书对视一眼。 “呼……” 傅青舟疲惫地长吐一口气。 但随着这口气吐完,他的精神也再次提振了起来,大步上前,打开了门。 “元大人,宁大哥。” 傅青舟笑道:“请进吧……无书姐也在。” 说着,他让开了一条道,屋内的宁无书便显露了身形。 “元大人,大哥。” 宁无书嘴角挂着微笑:“请进吧,我正在与青舟议事。” “好好好,那便一起聊吧。”元子真笑道:“傅大人,不介意吧?” 傅青舟微微一笑:“怎么会介意?快请进。” 元子真与宁无妄缓缓步入,宁无妄轻轻看了宁无书一眼,兄妹二人眼神一碰,又很快分开。 待房门关上后,元子真脸上笑容竟是瞬间敛了起。 “傅大人。” 他沉声道:“本官想问你一个问题。” 傅青舟一怔,挑了挑眉:“元大人请讲。” “你是否认为,西朔王、本官,还有千方百晓楼那位兰楼主,全都与江百川他们是一伙的?” 傅青舟一惊! 不仅是他,宁无书也瞬间瞪圆了眼、站直了身子。 “莫急,莫慌。” 元子真淡淡道:“本官不傻,傅大人,你所做的事、你所做的计划,本官都清楚。” 说着,他在傅青舟严肃的目光中,兀自走到了桌旁坐下,悠然道:“之前本官便猜到,相剑师大人是想用王道八剑试探我等……如今西朔王到来,兰家那位晚辈也敢作出大承诺,便证明兰家重要人物已到,本官一猜,便是千方百晓楼那位。” “他们二人绝不可能轻易现身,既然来了,便是与本官一样,受到了傅大人你赠剑的承诺。” 说着,元子真笑了笑:“而你既然因此事请我们前来,想必便是怀疑我们了……你晾我防我,无非是想试探我、看我态度,这些,本官都明白。” 傅青舟眯了眯眼,随后再次展露笑容:“那么,元大人对此事有何见解?” “你差不多猜中了。” 元子真肃色道:“王爷、元家、兰家,确实早有反心。” 傅青舟瞳孔一震,与宁无书再次对视,她的眼中也满是震惊。 随后,二人想到了什么,同时望向宁无妄。 “傅贤弟,你希望我盯紧元大人,不过,元大人倒是与为兄说了不少话。”宁无妄轻笑道:“不如,让他亲自与你说。” “是,还是本官亲自来说吧。” 元子真自己倒了杯桌上的茶,轻呷一口后,沉声道:“他们为何心生反意,本官也只能猜个大概,或许来来回回,便是皇权与世家那些事,但……” 他抬起眼,淡淡道:“本官,并非元家血脉。” “啊?” 傅青舟一惊。 “没什么好惊奇的。”元子真笑笑:“具体故事本官便不多说了,简而言之,本官本该是个长工佃农的孩子,却因当年母亲遭元家家主欺凌,被误认为了元家血脉,此后本官经历了一些事、在元家站稳了脚跟,才有了如今身份地位。” “但本官心里清楚,元家、兰家是怎样腐朽而陈旧的存在,是大延朝廷给了我今天,并非元家,元家自以为给予我的,都不过是我在鲜血与死亡中挣扎踩踏而夺来。” 傅青舟眯起了眼。 “是以,本官不敢握那仁剑。” 元子真抬起眼,与他直视着:“因为,我并不是什么仁人,相反,我手上沾染的鲜血,不比任何人少。” “那么元大人今日来此,又是为何呢?”傅青舟淡淡问道。 “为了助你。” 元子真凝眉道:“本本官会配合西朔王、会配合兰楼主,与他们联手——但与此同时,本官会将他们内部的一切信息提供给你。” 傅青舟大脑飞转。 片刻后,他深深看着元子真,轻声道:“可元大人想要融入西朔王等人身边,也必须借助元家的力量,若您要助我,那些元家的人却未必愿为您所用。” “只是信息的话,这些帮助太少了。” 听罢他说,元子真笑了笑。 “你说得对。” 他缓缓道:“所以,本官会找来一个人,握那仁剑、为你护身。” 第782章 即刻开启 玄盟总坛外,早已人山人海。 昨日青江子事件后,因西朔王、兰家、元家介入,加上众江湖宗门群情激愤,众人已经决定,便将这玄盟大典提前开幕。 反正,原本也不过三五日的时间,如今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此启幕! 天际线刚刚翻起云肚白,整个洛邑,便都醒了。 来到洛邑的,当然不仅仅有参会的江湖宗门,更有无数的江湖人前来——就像之前的潜龙百杰大会,参会者虽众,却也比不上看热闹的人数。 今日亦是此等情景。 玄盟总坛大门一开,在外等候的无数江湖人便已轰然涌入。 而此时,想靠那些玄盟弟子维持秩序,当然是远远不够——因此,众江湖人便瞧见了十分奇异的一幕。 在玄盟外围的,一排排的官兵。 铁甲大马、长矛旌旗,这些洛邑的本城守军,竟是在将领带队下,亲自跑来给玄盟守门! 不仅如此,入得大门后,便是扎眼的一排排……机关人! 那是来自神机门的精心产物,不少人在潜龙百杰大会上都见过机关人的厉害,见到这些冰冷坚硬的机造产物,江湖人们喧闹的声音都小了一些。 再往前走,便已能遥遥望见那巨大的高台了。 上次百杰大会,高台是搭在议事堂之前的大广场上。 这次却不同。 这一次,高台……直接搭在了议事堂上! 来的人太多、太杂,一个诺大的广场恐怕也只能勉强站满,因此,那一根根高大的木柱干脆便直接从议事堂四周平地而起,借着它的墙檐高耸,在议事堂的楼顶上,抬起了一个大台! “真是奇思妙想。” 人群中,一个身形高大、头发花白、长须飘飘的男子微笑道:“当初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手?” 他一身黑衣飘飘、背上背着一支被布包紧紧裹住的长剑,脸上戴着半截黑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 在他身边,另有一个稍显年轻的男子,同样戴着面具,只不过这年轻男子的面具却是覆盖了一整张脸。 “江先生。” 年轻男子淡淡道:“你胆子真够大。” “此地是我一手创立,我来看看,有何不可?”高大男子笑道。 此二人不是旁人,竟正是江百川与华无影! 所有人都猜江百川会来,而他也确实来了。 只不过,并非从天而降、一剑西来,却是……这样带着华无影,混在人群中,就这么走了进来。 “好多守卫……是其他门派的人。” 华无影转过头,望向了周围。 玄盟总坛他再熟悉不过,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里严重饱和、甚至过度安排的守卫人员。 有很多女子……她们身上穿着的衣服蓝白相间,像道袍又不是道袍,是紫气仙风观的人。 和尚……金蝉寺的人?难道慧空大师也来了? 那些人没怎么见过,是其他门派的人吧。 对了,那些在人群中巡视的,是明剑阁密使,都是傅贤弟带来的人。 好大的阵势…… 比自己原本当初策划预计的大典,要热闹、宏大许多! 紧接着,华无影目光便被另一群人吸引了。 他们并不像江湖人一般、站定在特定的位置维系秩序,而是多站在那大高台边缘、以及高台下方。 这些人服饰衣装都要更加华丽,每个人似乎都穿着丝绸,手中兵器一眼便能看出不同于寻常凡兵,很显然,他们……很有钱。 江湖上,很难找到这般有钱的存在。 这些人守住了大典最核心、最重要的位置,站位甚至比明剑阁密使还要更加……显眼。 “世家子弟。” 江百川轻声笑道:“看来,这场大典的主动权,不在傅青舟手中啊。” 华无影的面具下,闪过他忧心的目光。 “他们都是与你一伙的吧。” 他淡淡道:“傅贤弟不是普通人,他愿意让这些人介入,必有后招。” “有便有吧。” 江百川悠然道:“阴谋诡计……小道尔。” 华无影冷笑一声:“这句话,该是我送给你。” 江百川抿嘴微笑,没再说什么。 涌进玄盟总坛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挤满了整个广场,说话的声音嗡嗡鸣响,好似无数蜂群。 “你说,今日这玄盟盟主要怎么选?” “谁知道啊?应该是谁厉害就谁上?” “不一定吧,光能打没用啊,得有号召力啊?玄盟不是要将整个江湖统领其中么?” “可不能打,真正的高手也不服啊?” “那就是得又能打、又有号召力……金蝉寺慧空大师,会是他么。” “金蝉寺刚出了个邪僧慧觉,有些难吧?会不会是紫气仙风观的白河真人?” “也未必,你看这次大典是由傅青舟奔走组织而起的,说不定他自己想当这盟主呢?” 周围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华无影却已不再去听。 他也不管身边就站着江百川,就这么闭上了眼,开始静静调息…… 与此同时。 傅青舟在小屋中,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夜,他没有睡。 但他也没有做任何安排、任何事。 他只是在修炼。 已经很久没有认认真真地修炼了。 即使是前一段时间的“军训”,也更多是在“技巧”上的训练,并非对功法境界的提升。 一夜的修炼,当然不会取得特别大的成果,但这一夜,他也终于暂时摒除了那些杂念,沉下心去,将自己仅有的一切归于圆融。 待到鸡鸣破晓之时,傅青舟睁开眼,一双瞳孔中已是神光溢彩,所有的疲劳与犹豫,统统一扫而空。 敌人?朋友?阴谋?算计? 都不重要了。 今日,或许会是一个结束,也或许会是一个开始。 但无论如何都不重要了,只要问心无愧便好。 随着他睁眼,屋里弥漫的淡淡灵虚白雾也随之翻涌、纳入他周身窍穴,归于平静。 傅青舟下床、穿鞋,站定在挂置衣物的木架旁,伸手在明剑阁特使的华丽官服上轻抚,随后拾起了一旁自己最熟悉的江湖布衣。 裂云长刀挂腰、大弓反别在背、箭筒悬挂腿侧,德剑横置后腰,他就这样推开门、迎着光,走了出去。 第783章 玄盟大典(上) 人潮。 汹涌的人潮。 傅青舟穿过了汹涌的人潮。 几名密使在他前头开着路,周围拥挤的人群一时甚至都没发现,这位正匆匆走过的人,正是他们方才口中讨论了无数遍的主角。 直到他走上了高台的阶梯、直到初升太阳的晖光照在他身上,广场上的无数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瞪大了眼,看着傅青舟一步步、缓缓向上。 很奇怪,原本喧闹的江湖人们,突然不喊、也不叫了。 他们或许也想喊些什么,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全都吞了下去。 天边那道阳光照亮在傅青舟身上,将他身形轮廓边缘映得微微泛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神性。 怎会生出这种想法? 一个少年侠客、一个成名时间极短的人,怎会给他们这种感觉? “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人群中,江百川敛起了笑容,肃色道:“他……变得不同了。” 华无影没有说话,仍紧紧闭着眼。 有这样感觉的人,绝不是一个两个。 高台下方,白河真人微微蹙眉,扭头看了眼一旁的静明真人:“你怎么看?” “师尊。” 静明真人怔怔道:“不知为何,他给我的感觉,很像……当年的师尊。” “不错。”白河真人微眯着眼:“前几年,我见过一次宁白眉,给我的感觉也是如此。” 另一侧,宁无书轻轻一叹。 宁无妄站在她身侧,疑道:“怎么了,小妹?” “他强迫自己背负了太多。”宁无书缓缓道。 “是么?” 宁无妄抬起头,望着傅青舟的背影,目光悠悠:“他不过刚满二十,论实力境界、论身份地位,都远轮不到他来扛这一切,他又为何要负担这些?” “呵。”宁无书淡淡一笑:“父亲教你的,还是太少了……若你当初与我一同去了北疆、见过义父,或许你便能够理解了。” 高台下的窃窃私语只起了短暂的片刻,接着又仿佛害怕打破这份寂寞,很快息了下去。 傅青舟面带微笑、目若朝阳,一步步踏上阶梯,长梯两旁站满了世家请来的高手,他却只是目不斜视,平静地向上走着。 终于,他来到了最高处,平缓地踩在了铺就红毯的木板上,一步步扎实地走到了高台中央。 阳光从玄盟大门位置照来,正对着他、致使台下众人身影背光微暗,看着黑鸦鸦一片。 傅青舟保持着微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轻轻拍在了自己胸口。 “喂喂喂,听得到吗?喂喂喂。”他试了试音。 他的轻语在符纸作用下化作一片声浪,瞬间覆盖了整个玄盟总坛。 “听得见!”“听得见!”台下乱哄哄地响起了一片应和声。 傅青舟笑笑:“谢过各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傅青舟。” 台下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拍掌叫好声与应和声,但也很快熄了下去。 这种感觉很古怪。 是了…… 傅青舟,此时本该是穿着明剑阁的官服、以一个众人景仰的身份与形象出现,说一些慷慨激昂的话,引得万众齐力、声讨恶贼,随后众人掀起的热流中,宣布开始这场大典。 但他竟然穿着一身最普通的江湖布衣,甚至还不如台下许多为了大典刻意打扮了一下的江湖人们,并且他的神态始终又淡又静,看不到一点激昂。 这个样子,如何带起气氛? “各位,我或许知道你们想听什么,但,我要说些别的。” 傅青舟站定在台上,轻声道:“站在这儿的人,原本不该是我。” 人群中,华无影紧闭的双眼睫毛微颤。 “玄盟,是我的兄长华无影设想而出。” 傅青舟目光平扫过台下无数人,继续道:“他为此奔波劳累、费尽心力,玄盟初立之时,还有不少江湖宵小试图前来夺取昔年武林盟留下的财物,为此,华兄带着一众师弟师妹流了很多血,才守住了各位如今脚下这片小小的、不起眼的庄子。” “但他为了这一切奔波劳命,为何此时却不在?” 他笑了笑:“因为,他要去杀一个人,杀一个亲手教出了他、待他如亲如父的人。” “江百川!”底下有人高声喊了出来。 人群中的江百川反而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是啊,江百川。” 傅青舟沉声道:“各位或许不太清楚,为何昔日在江湖上如日中天、声望极高的百臂剑仙、武林盟盟主,会突然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便由我,来和大家解释一下。” 听闻此话,刚刚还挂着笑容的江百川脸色一僵。 与此相反的,是台下无数江湖人……他们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好家伙,还有八卦听? 他们的惊呼形成了一阵短暂的哄浪,又很快淡了下去。 傅青舟笑道:“因为,江百川他有精神病。” “噢……说得直白一些就是,他疯了。” “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在很多年前,他便已经疯了,他一边相信着自己是天下间最仁义的江百川、一边又扮演着杀人不眨眼的细雨阁阁主。” “当然,可怜并不是他犯错的理由。” 他悠然道:“可他会变成这样……也少不了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江湖上都在传,说江百川背后有个神秘势力——现在,我可以告诉各位,确实如此。” “他们不仅收容了江百川、还收容了慧觉,甚至包括当年的魔教余孽,以及无数在江湖上混不下去的恶徒,全都成为了他们的手下。” “这并非最近一两年发生的事,而是很早之前,他们便在谋划这一切。” “江百川还是武林盟盟主、还是细雨阁阁主时,他们便利用了江百川,承诺给他强大的力量、给他崇高的地位,诱引他一步步踏错,最终走向了深渊。” “慧觉真面目还未被揭露之前,他们便暗中给予慧觉人手、金钱、资源,供他在外养着那梵音寺、任由他们残害百姓、做着残忍血腥无比的事。” “这些人……堪称天下之大毒瘤。” 傅青舟笑道:“就连我老家村头那只大黄狗拉出的屎,也没他们恶心、没他们臭。” 台下顿时响起一大片哄笑声。 但有些人没笑。 傅青舟并不去看有谁没笑,他只是轻声道:“当然,这些人他们也很强大、很神秘,强大到足以颠覆整个江湖、神秘到无人知晓他们是谁、在哪、究竟想做什么。” “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 哄笑声停了下来。 所有人,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们,全都怪异地看着他,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但下一时刻,他们便全都知道了。 “众所周知,我是明剑阁特使。” 傅青舟笑了起来:“也有人说,我是下一任相剑师——因为,我可以决定王道八剑的归属。” 台下一片嗡然,却没掀起太大的动静。 毕竟江湖上的大多数人,是连王道八剑是什么,都不太清楚的。 但一些知情的人,全都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藏身某处阴影中的兰惜玉、站在不远处小楼窗口的西朔王、高台下的元子真…… 每个人,目光都忽然凝实了起来。 “无书姐。” 傅青舟平静道:“劳烦抬三个剑架上来。” 第784章 玄盟大典(下) 在台下无数人疑惑的目光中,来自北疆军的三个兵王,各自扛着一个大剑架走上了台。 冀一松、陈延武、叶思思,三人站定在傅青舟面前,将大剑架平稳放下。 “诸位,或许不太清楚什么是王道八剑。” 傅青舟冲三人微头致意后,缓缓走到了第一个剑架旁。 他伸手轻抚着剑架,悠然道:“大延立国之初,因国土广袤、治理困难,每隔数年,便有大举动乱起势,我大延圣祖虽武德充沛、手下更是名将无数,但终究难以面面俱到……十多年里,无数平民百姓因动乱而家破人亡、邻国更是虎视眈眈,大延江山山河破碎,令人心痛。” 这些都是之前宁白眉介绍王道八剑时说过的话,彼时,这位相剑师曾说过,王道八剑乃镇国之物,重要无比。 此时,他竟当着无数人的面,就这么说了出来! “他在做什么?”台下,宁无妄皱眉:“简直是胡闹!” 在他身旁,宁无书也皱起了眉。 她当然知道傅青舟要在玄盟大典上将仁、礼、智三剑赠出,但却没料到,会是如此嚣张的方式? “且看看吧。”宁无书轻声道:“其实,明剑阁从来没说过不让天下百姓知晓王道八剑,只不过这些神剑太过重要,叫闲杂人知晓了、难免招来麻烦祸患,故而潜移默化、都默认不可叫其他人知道罢了。” 宁无妄明显不快了,一向温和的他也冷了脸:“但他代父亲行事、择认剑主之事,却是真正的机密。” 宁无书抿起了嘴,没再说话。 与此同时,台上的傅青舟,却没有管其他人怎么看。 他只是仍然保持着微笑,抚着剑架、在台下无数人的目光中,继续道:“于是,圣祖亲携手下八名良将贤臣,走遍大江南北,以无上神通、取江山气运,耗时二十余载,在圣祖晚年之际……终于铸成王道八剑。” “此八剑,分别名为仁、义、礼、智、贤、德、兵、刑,八剑各纳一方江山气运,由八名德行相应之良将贤臣所持,八剑齐聚,即可镇压一切混乱。”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哗然! 以无上神通、取江山气运所铸之神剑! 可纳江山气运、镇一切混乱?! 这等是多强大的法宝? 不,这根本不是法宝,是真正的仙器、神器了! 傅青舟抬起头,对着台下众人笑道:“借此八剑,圣祖终于将大延内外一应祸乱镇压,加之八名持剑者镇守江山,更再无半点动乱,大延江山从此安宁平静、歌舞升平。” “当然,圣祖高瞻远瞩,心中亦清楚,持剑者也会老去、死去,他们的子孙未必拥有持剑之德能,因此……” 他微微一笑:“便有了,明剑阁。” 话说到这,其实已然非常明了。 众人也都听懂了——明剑阁明剑阁,原来是因为要替王道八剑择选剑主,方才成立! 一瞬间,台下那无数江湖人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 拼境界、拼实力,他们当然是远远不如那些洞天境乃至玄星境的强者。 拼势力、拼声望,他们也不可能比不得那些大宗门、大势力。 但若是做剑主? 看傅青舟这样,分明是要替王道八剑选剑主! 莫非,这玄盟盟主……要从剑主里出来? 说不定,自己就是那有德之士、有缘之人呢? 台下无数双明亮的眼睛,此时几乎要比朝阳光芒还要更盛。 但……有些人,很不开心。 高台下另一侧,元子真眉头已皱成了一个铁锁。 在他身后,一名年轻俊俏女子上前一步,轻声问道:“父亲,这是何意?傅大人不是已经答应,让女儿我试试仁剑了么?” 元子真面色肃然,摇了摇头:“莫急,再看看。” “若是……他反悔了呢?”他的女儿抿嘴问道。 元子真再次摇头:“不急,不急……先不急。” 距离高台不远处,一幢小楼中,西朔王正立于窗口,目光跃过数十丈距离、直视着傅青舟,眼神有些微凉。 “叔父。” 他身后,赵夏面露忧色:“事情发展,似乎与预期不符。” “他已猜到我等身份,自然不会轻易将王道八剑拱手相让,这一切,本王早有预料。” 西朔王的语气仍是平和沉稳:“如今看来,所谓赠剑之说,不过是诱引我等前来。” 赵夏一惊:“他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都不重要。”西朔王轻轻闭上了眼:“传令下去,等待本王信号,随时准备出手斩杀傅青舟。” 不知某处的阴影中,兰惜玉一身黑裙、轻轻拨开了斗笠下的黑纱,露出了寒若冰霜的眸子。 她也同样,望着远处高台上的傅青舟。 但很快,她的目光便转向了不远处的小楼,定格在了西朔王身上。 仿佛有所感应般,西朔王睁开了眼,投向那处毫不起眼的阴影,与兰惜玉目光一碰,随后微微颔首。 兰惜玉会意,放下黑纱,重新退入了阴影。 而人群中的江百川,神色则是越来越严肃。 他同样望向了西朔王,却只看到西朔王返身离去、消失在了小窗口。 窗口只留下了赵夏一人,隐隐朝这边看来,双手作了几个复杂连贯的手势。 江百川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高台。 “现在,王道八剑中,已有五剑归主。” 台上,傅青舟还在笑着说话:“至于剑主是谁,我就暂时不说了,这对各位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而余下尚未择主的三剑……” 他晃了晃左腕上的金属镯子,刹那间,他面前凭空出现了一柄长剑,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中、稳稳落在剑架上! 此剑身呈现出温润的玉色,剑柄浑圆、剑刃剑尖亦并不锋锐,仿佛一柄礼器玉剑。 “此乃仁剑。” 傅青舟悠然道:“非仁心如玉者不可得之。” 说着,他不等底下无数江湖人反应,已大步来到第二个剑架前,手一挥,第二柄剑出现! 此剑身细长而优雅,剑体上的花纹繁复而精致,好似一位盛装打扮的儒生。 “此乃礼剑。” 傅青舟扫过在场众人,笑道:“非礼敬天地万民间不可得。” 台下众人的眼神越来越亮。 同样,很快第三支剑便也摆了出来。 此剑剑身形制并无特殊之处,但通体呈深邃的蓝色,上边似有隐没闪烁的星光,宛若黑夜银河、又似无垠深海。 “此乃智剑。” 傅青舟面向众人,介绍道:“非多智近妖者不可得。” 三柄剑,三柄神剑。 它们就这样摆在了无数人面前。 阳光如金色的丝线,纷纷扬扬地洒落在高台之上,那三柄神剑在初升太阳的晖光照映下,宛如梦幻中的圣物,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台下的众人静静地凝视着这三柄神剑,眼中闪烁着好奇、敬畏与渴望的光芒,他们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轻缓,生怕自己的一丝动静会打破这份神圣的宁静。 他们……也在等待傅青舟说出那句最关键、最重要的话! 傅青舟也没让他们失望。 “诚如各位心中所猜。” 他笑道:“今日来此之人,皆可上台试剑——能成此三剑剑主者,便是玄盟盟主候备人选。” 这一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台下的江湖人顿时沸腾了起来,那原本压抑的渴望、兴奋与期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哈哈,这盟主之位一定是我的!我定能成为剑主!” “礼剑与我最为契合,我自幼熟读诗书,深知礼仪之道,看来这玄盟盟主之位,非我莫属……” “老夫一生阅历丰富,智谋过人,这智剑当为我所用,我若成为盟主,定能叫奸恶之徒伏诛!” 一时间,巨大的声浪轰然而起,交织着无数人的喃喃自语。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有的交头接耳,讨论着自己成为剑主的可能性;有的则默默祈祷,希望幸运之神能够眷顾自己;还有的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成为盟主后,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场景。 整个广场上充满了喧闹声、呼喊声和笑声,每个人都沉浸在对剑主之位和盟主宝座的热切期待中,仿佛那已经是触手可及的荣耀。 这时,他们便见傅青舟眨了眨眼:“不知,谁愿意先上来试试?” 有个事说一下 如题,有个事要说一下。 首先说明哈,这个单章的目的,不是为了请假。 当然,假是要请的…… 但这个单章的目的,不是为了请假! 咳咳,事情是这样的——我要开新书了。 没错,准备双开。 啥时候双开咧?答案是……明天。 明天我就会开一本新书,九月初就已经请编辑大大掌眼了,这一个月来存了点稿、稍稍打磨了一下,明天嘛,就准备端上来了。 所以,事就是这么个事~明天早上我起床后就会把书发出来,但我也不知道几点会过审核、几点能完成签约,总之,欢迎大家来投资、来追读、来评论、来凑个热闹,哈哈哈哈哈。 新书和《玄侠》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一本书,主角是个……嘿嘿,大家还是到新书里找答案吧。 这算是我又一次突破自己的尝试,希望可以让大家喜欢。 最后…… 今天请个假,在新书开书前,把目前的存稿从头到尾再过一遍,嘿嘿。 -------------------------------- 发现有书友担心现在这本会不会正常更新…… 那我说一下哈,肯定是正常更新的。 开新书的原因很简单,脑子里有了个故事、有了个角色,非常想给他写出来,憋得晚上觉都睡不着,不写出来实在浑身难受,那想想,干脆就开了。 就是这么简单。 当然,要是成绩好,能多赚点钱,也很好,哈哈哈哈哈。 之所以没有当时马上开,就是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保持双开的节奏,目前来看,玄侠日更两章,新书再日更两章……虽然有点吃力,但可以做得到。 所以,大家不用担心更新会出问题噢。 第785章 三个条件 原本预想中,那豪言壮语、万众齐呼的玄盟大典开幕,并不存在。 但取而代之的,是玄盟广场上足足打了鸡血的成千上万人! 在傅青舟询问谁愿意上台后,人群瞬间躁动了。 人潮轰然向着高台处涌动,每个人都想抢先,生怕前头的人先成了剑主、自己失去了机会。 眼见马上要发生踩踏甚至大型乱斗事件,傅青舟立即悠悠开了口。 “诸位,莫急,上台试剑,也是有门槛的。” 这一句落下,人群马上安静了许多。 他们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傅青舟。 “首先,七境以下的朋友们,便先不急着尝试了。” 傅青舟一开口,便是一大盆冷水泼下:“咱们毕竟是要面对两个玄星级的大敌、以及一群不知深浅的敌人,若境界不够,光是驱使神剑都十分勉强,实在难以带领玄盟。” 一时间,人群中响起了一大片叹息声。 江湖上,以五、六二境为分界线,几乎可以划拉掉八到九成的人。 于丹田中将内息压缩为真元,对于天资强悍者而言再简单不过,但对于大部分修行者来说,这就是一道天堑,更不必说还要达到七境。 “唉,也是,连七境都没到,当什么玄盟盟主……是我想多了。” “哇呀呀,我现在去闭关突破来得及不?兄弟们让让路,趁你们试着,我先去闭个关!” “可惜了……可惜了啊……” 众人虽是叹息连天,但也终是很快安静了下来。 小楼里,西朔王轻呼一口气。 “叔父?”赵夏扭头看向他。 “听他说完。”西朔王淡淡道:“既然来了此,那礼剑,本王总是要试试。” “是。”赵夏颔首。 高台下,元子真身边的年轻女子却急了:“父亲,怎么办?我可没有七境!” “唉……” 元子真深深一叹:“既然如此,便也只能为父亲自去试试了。” “父亲,您?!”年轻女子一惊。 元子真笑笑:“莫要惊讶,毕竟,为父当年也是掌剑书院的学子……” 且不去说台下的纷纷扰扰,台上,傅青舟笑道:“第二嘛,倒是要简单许多——上台的朋友,需将自己姓名、师承、来历,说得清清楚楚,不允许来历不明、身份不明之人试剑。”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这是个很合理的要求,你都打算竞争一下玄盟盟主了,结果你来历不明、身份不明?这如何服众? “至于最后一点嘛。” 傅青舟轻声道:“倒也说不上门槛,而是一个要求——若上来的朋友在朝廷中本有供职倒也罢了,若是没有,那么一旦成为剑主,便必须成为明剑阁成员。” “啊?”此言一出,台下再次掀起一大片惊疑之声。 有人没忍住,脱口而出:“万一成为了玄盟盟主,也得当明剑阁的人?” “呵呵,我知道,诸位喜欢自由,其实我也是。” 傅青舟背着手,在三柄神剑旁踱着步:“放心,这一举动并非要让新剑主或玄盟盟主供人差遣,相反,他会获得一个与我相似的特使身份,平素里无甚任务、却能在一定程度上调用明剑阁的力量与资源……” 他这话一说,台下的质疑声立即又淡了下去。 可宁无妄却是一惊,他望向宁无书,惊道:“父亲给过他这种承诺?” “没有。” 宁无书摇摇头:“我很确定,没有。” 宁无妄顿了顿,哑声道:“那,他怎么敢?” “明剑阁,从来不是父亲的。”宁无书偏头看向他:“大哥,这事不是父亲许的,也会有别人许。” “皇上?”宁无妄一怔。 宁无书没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高台:“现在,你我或许可以猜到,青舟这一切看似胡闹的计划,是谁在支持他了。” 台上,傅青舟说完了三个条件,再次露出笑容:“如何?现在,有谁想要上台试一试?” 这一次,在短暂沉默后,人群中立即响起一声大喝。 “哈哈哈哈,让我来试试!” 这声呼喊熟悉得很,随即便见人群中高高跃出一个强壮高大的老者,正是武岳! 他轰然一声落在高台上,满面红光地冲傅青舟拱了拱手。 “原来是武岳老前辈。” 傅青舟笑道:“还请向诸江湖同道介绍一下自己?” “老子还用介绍么?” 武岳转向台下,用力一拍胸膛:“我,武岳,蜀中人,开了一层洞天!有没有人不认识我的?” 台下响起一大片笑声。 这位老前辈脾气大、实力也不俗,虽是蜀中人,但在中原江湖的名声一直也不小,如今又已突破了洞天境界,自然无人不晓。 整个大延,洞天境强者也就那么些,每个名字念一遍、从头数到尾,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谁会不认得? “好,武岳老前辈。” 傅青舟向后一步:“三柄神剑,您想试试哪一柄?” “三柄都试!”武岳甩开膀子,便要往最近的那柄仁剑握去。 “诶——” 傅青舟连忙伸手拦住,笑道:“老前辈,忘了说,若非剑主,一旦触及神剑,必被神剑所伤——所以,只能试一回。” “啊?” 武岳一怔:“会伤得很重?” “那倒也不至于。”傅青舟微笑道:“但若连试三剑,怕是手就要废了。” “……” 武岳沉默了。 不仅是他,台下原本不少跃跃欲试的人也全都沉默了。 原来,只能试一柄么? 沉默片刻后,武岳叹了口气:“那我就试试仁剑吧,礼、老子满口脏话,那是半点没有;智,老子有自知之明,更是一点靠不上,就试试仁剑!” 说着,他来到仁剑面前,伸手猛地握了上去! 一瞬间,整个玄盟会场一片寂静。 每个人的目光,都紧紧被武岳、和那柄剑所吸引。 只不过这种寂静,没有持续太久。 不到一息之后,仁剑上赫然绽放出如莲花一般的白光,它很柔和、很温婉,没有任何人一个人会感受到狂暴与凶猛,就连高台上近在咫尺的傅青舟,也只是发丝被轻轻吹动。 但武岳却是惨叫一声,被这白光震得连退了数步! 随后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手心。 一片血肉模糊。 “武岳老前辈。” 傅青舟笑道:“快下去包扎一下吧。” “他妈的。”武岳不满地骂道:“老子一生做好事,也很仁的好么!居然不认我,不识货!” 说罢,他甩了甩袖子,气呼呼地下了台,引来一阵哄笑。 他刚下台,便有一位中年人飘飘然上了台。 “傅大人,在下史泽成,一介散修、武窍八境,来自江南宁杭,可否一试?” 他对傅青舟恭敬地行了一礼。 傅青舟笑道:“自然可以。” 这位史泽成缓缓走向了礼剑。 另一边,小楼中,西朔王已站起了身。 “走吧。” 他缓缓道:“且先让他们闹一闹……本王,也该去取剑了。” 第786章 仁剑 高台上,洒下的血迹越来越多。 一个又一个有名有姓的高手上了台,又摇着头遗憾离开。 神剑反震带来的伤不算什么,但就此与一次天大机缘错身而过,总是令人感慨不已。 不过唯一令他们欣慰的是,许多比他们强、比他们看着有希望的人,最终也还是被神剑震开。 这些失败的人中,还有不少傅青舟的老熟人。 例如长青镖局熊绍、神机门孔陵,甚至上官玄也上过了台。 除此之外,白河真人他们找来的那些朋友、强者,也上了台,连同玉长老也上来试了试,但最终还是……一个个地退了下去。 傅青舟也看到了台下的白河真人、静明真人,但她们却都不曾动弹,始终站得很稳。 “还有朋友打算上台么?” 又一位高手叹着气离开后,傅青舟上前几步,面色不变,带着微笑问道。 “本官,想试一试。” 这时,台下响起了一个温润沉稳的声音。 随后,那位本该不懂修行的朝廷从二品大官,竟然就这样轻飘飘地悬浮于空、在无数人惊讶的目光中落在了台上! 他此时,穿的甚至还是官服! “噢?元大人?” 傅青舟却似乎并不是很惊讶:“您原来也是修行者。” “数十年前,本官也曾于掌剑书院修习,并一度想要考入明剑阁。”元子真平静道:“只是族中所命、不得不从,最终还是走上了仕途。” 他没有贴符、也没看到用了什么手段,但轻轻的话语,却像傅青舟一样飘向了天空、落入所有人耳中。 一时间,本就惊讶的江湖人们更是一片哗然! 这位真是个当官的啊! “原来如此。” 傅青舟柔声道:“元大人仁名远播,恐怕正是仁剑之主……请。” 听到这句话,元子真眼中闪过一抹不悦。 他才刚刚找过傅青舟、说过自己握不了仁剑,还特别提点了要找个人来试剑,结果傅青舟就整了这么一出! 更要命的是,还当着无数人的面,定下了七境这一门槛! 他缓缓走到傅青舟身旁、站定在仁剑剑架前,伸出了手。 “傅大人。” 这一次再开口时,元子真没有用法术,他的声音细若蚊蝇,除了近在咫尺的傅青舟外,没人能听见:“你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元大人,还是想要仁剑啊。” 傅青舟却不回答,反而轻笑道:“即使知道自己握不了剑,也还是想试一试。” 他的声音同样没有传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元子真瞳孔一缩,伸到一半的手僵了僵。 “元大人果然宅心仁厚,为了天下百姓、甘愿试险。” 傅青舟却继续道:“放心,以您的身份地位,没人会怀疑您觊觎这小小玄盟盟主之位,即使您失败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你该知道,你这样会惹怒一些人……他们会对你做很可怕的事。”元子真轻声道。 傅青舟冲他笑笑:“知道。” 元子真侧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这年轻人一眼。 他纵横官场几十年,为了上位做过许许多多的事、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比傅青舟聪明的有、比傅青舟城府更深的有,比傅青舟情绪深沉的亦有。 但……能让他完全看不透的,却很少很少……眼前这年轻人,算是一个。 因为,这年轻人好像真的不怕死。 他真的相信自己么?若是不信,他又为何放任这一切发生?他不怕死么? 人们并不害怕那些强大的人,却总是会没来由地害怕不惧死者。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这句话用在某一个人身上,也是成立的。 当一个人已经明显对生死没有了畏惧时,即使他比你弱小、即使他不那么聪明,即使他已经在你掌控之中,你也总是会没来由地害怕他。 “元大人。” 傅青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别紧张,握上去就好,就算失败也没什么的。” “……” 元子真回过神来,稍稍恢复了冷静,深吸一口气后,将手搭在了仁剑剑柄之上,握紧。 下一瞬,一股力量从仁剑上开始绽放、就要将他震飞! 元子真却是瞳孔一凝,张开了嘴。 “昔日我所行所为、手中或有冤魂,或有误伤,此皆因世道纷乱,人心难测;然我心之所向,非为个人荣辱,实为天下苍生,为那‘仁’之一字,披荆斩棘,虽九死而不悔!” 一旁傅青舟听得真切,挑起了眉。 元子真这段话说得非常非常快,但吐字却很是清晰,声音虽然小,却准确地传入了他耳朵中。 “想要说服仁剑么?” 傅青舟心中发出了冷笑:“原来,他知道。” 与王道八剑交流,是一个极大的秘密,大到非剑主不可知。 当初自己得到德剑后,宁白眉私下和自己说过,若是必要时德剑不帮忙,想办法说服它就是了,毕竟它不是真的生灵,没有那么聪明,只要符合它的想法、它就算不会帮你发挥全部力量,也会暂时帮你。 元子真之前说了很多很多、真真假假皆不可知,但眼下,在仁剑的诱惑面前……他还是张开了口。 他,当然想要这柄剑。 而且……他是从谁那里知道,有这样一招的呢? 他有可能接触到……哪一位剑主呢? 他说完第一段话后,仁剑原本要绽放的光芒,肉眼可见地熄了下来。 见状如此,元子真眼中猛地闪过喜色。 不仅是他,台下众人也哗然了起来! 之前没有一个人能够握剑超过一息,但眼下,元子真已经握剑三息,虽然那光芒还在吞吐,却真的没有震开他! 莫非,他就是仁剑剑主! 不过,只有元子真知道,剑柄上的那股力量,仍然还在排斥他。 “过往云烟,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我心自知,无愧于天地,无憾于仁之一字!” 他连忙又道:“今日我之所求非为乞怜,乃为请愿,吾愿以此残躯,借仁剑之力,护佑大延江山稳固,保我子民安宁!从今往后,无论风雨飘摇,或是盛世太平,我誓将以剑护仁,以行动践行心中之道!” 这次,他说得更快了,发声也更轻了。 但无论如何,总是有效的。 仁剑上的光芒一点点平息下去,最终竟完全消失,全部沉回了剑柄之中。 这一刻,它就像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再无任何动静。 可这,就是最大的动静! 元子真终于藏不住欣喜的神色,他露出笑容,将这柄剑平举了起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兴奋到身体都有些颤抖了! 台下响起了潮水洪浪一般的声音,那是无数江湖人的讨论。 但他听不清他们的在说什么,他能听见的,只有身旁傅青舟的话。 “恭喜元大人、贺喜元大人,成为仁剑之主!” 这句话,让元子真的欣喜更上了一层楼。 他双目一亮,猛地将仁剑高举过头! “诸位!” 数十年来在朝堂中浸染出的城府,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他脸上仍还挂着笑容,但声音却平稳如水:“本官元子真,必以此剑斩尽大延妖邪、还天地一片朗朗!” 话音落下,仁剑虽无特别变化,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却瞬间荡开,仿佛一阵轻风,拂过了在场每个人心中。 那是一种“仁爱”、“怜惜”,即使是平素里最凶狠、最冷漠的人,此时心中也生出了柔软的触角、想到了一些能让他们心软的事。 不仅如此,更有异象为辅。 仁剑被举起的瞬间,一声清晰无比的龙吟之声响起。 那不是幻觉、不是幻听,是真真正正的龙吟声! 它并不恐怖、没有威能,清亮无比,正是仁剑高举时、轻颤而发出的声响! 甚至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刹那跟着这鸣啸之声微微颤动! 台下瞬间响起了轰然如潮的喊声,那是欢呼、是应和、是臣服、是景仰。 可傅青舟没有去听。 他面目微冷,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台下,白河真人抬起头,与他对视,随后,轻轻点头。 第787章 诱惑 元子真,拿到了仁剑。 无数的江湖人们在欢呼、在振臂,但同时,他们眼中也有着浓浓的羡慕与嫉妒。 没有人会不眼热。 他们感受到了神剑的力量,知晓傅青舟所言非虚,神剑……真的是神剑! 高举仁剑的元子真此时在阳光照耀下,仿佛化身神明,但那光芒却并不刺眼、只是耀眼。 “他真的拿到了剑。” 刚刚走出小楼的西朔王见到了这一幕,他目光微热,看向了一旁的赵夏。 “江先生给的方法,真的管用。”赵夏轻声微笑道:“叔父,礼剑,已是您囊中之物。” “呵呵。”西朔王笑道:“那方法本就是给子真用的,本王,用不上。” 他说得很轻淡,赵夏却是呼吸一紧,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当然。” 她连忙低下头:“礼剑,本就该是叔父您的,您此时上台,便可轻易取走礼剑。” 西朔王似乎没有计较,只是再次平静地笑了笑,迈步缓缓往前:“倒也不急,除了本王,此间再无他人可得此剑……今日,便也与民同乐一番吧。” 说着,他竟悠然走向了人群。 那大批大批的江湖人目光全都在台上,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他。 赵夏额角渗下了一滴汗珠。 她看得出来,西朔王虽然之前被傅青舟不讲承诺的胡闹弄得很不开心,但当元子真取得仁剑后,他心情明显变好了。 注意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是她。 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有两个明剑阁密使,正在悄悄地交头接耳。 “皇叔好像很开心啊。” 赵原啧声道:“元爱卿拿到仁剑,对他很重要嘛。” 他身旁的赵皓叹了口气。 “别老是一副哀怨德性。”赵原瞪了他一眼:“一会儿你也上去。” “谁?” 赵皓一下子瞪大了眼:“我?” “对啊。”赵原咧嘴笑道:“你不想试试?” 赵皓失笑:“你开啥玩笑?我能拿礼剑还是智剑?而且父王看到我,不得宰了我?” 赵原一挑眉:“你不会以为,自己现在还能回去父子情深吧?” 赵皓一怔,又沉默了下来。 “让你上去,你就上去。” 赵原笑道:“你就当这是命令。” 赵皓无奈地撇撇嘴:“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我连七境都不是,上去露个面、出个丑,暴露自己,再下台?这根本没有意……” “选礼剑吧,我觉得你选礼剑不错。”赵原突然打断了他,笑道:“对了,你得告诉它。” “什么?” 赵皓一怔:“告诉谁?” “告诉礼剑啊。”赵原冲他眨了眨眼:“告诉它,它为什么要选择你。” 赵皓也跟着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现在别去。”赵原笑道:“等一等,朕让你去了,你再去。” 另一边,元子真终于在一阵阵的欢呼中,走下了高台。 他气宇轩昂、如沐春风,此前对傅青舟“深不可测”而产生的一丝怪异敬畏,此时也完全消失不见。 他手提着仁剑,面带微笑,走回了自己女儿身前。 “对不住,荣儿。” 元子真冲女儿笑道:“这本是为你准备的,但为父……还是拿了。” “没关系的,父亲。”他女儿低下头,轻声道:“这原本就该是您的。” 元子真伸出手,在女儿头上轻轻抚着。 “别伤心。” 他柔声道:“迟些,为父将德剑给你。” …… “诚如各位所见,仁剑已有归属。” 台上,傅青舟笑着说道:“元大人虽非江湖人,却是府河省布政使、大延从二品大员,他素有仁名侠心,不久前府河省洪灾爆发,元大人亲自前往灾区前线救济灾民,为此劳累操心、日夜不眠,此行此举,天下共知。” “如今元大人成为仁剑剑主,自是众望所归!” “无论最后玄盟盟主是谁,大延,都多了一位仁心剑主!” 他摊开双臂,朗声道:“我也相信,智剑、礼剑二剑之主,也就在诸位之中!” “各位朋友、各位英雄、各位前辈,现在的你,很可能就是剑主。” 傅青舟笑道:“我们都在等你。” 他的话充满了诱惑力,无数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仿佛能吹成一阵阵风。 若是之前,或许还不曾有这等效果。 但他们都看见了,看见了元子真,看见了仁剑! “贫道愿来一试!” 下一瞬,一道白光从人群中拔起,又稳定无比地落在了台上,化作白河真人身影。 傅青舟笑了笑,冲白河真人微微一礼:“白河前辈。” “这里,有人不识贫道么?” 白河真人转过身,傲慢地俯视着众人:“需要贫道介绍一下么?” 台下无数人全都像约好一般,发出了讪笑。 全江湖上最大的姑奶奶……谁敢不认得你啊。 自打真仙宫没了之后,紫气仙风观便成了天下道门之首,但……她们的名声,却一直不太好听。 不好听的源头,便是白河真人。 她太凶、太残暴了。 自打她当上观主后,凡是惹到了紫气仙风观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恶人?直接折磨至死、挂城楼上示众! 好人?好人怎么会和咱们的弟子起冲突?一定是你的问题,不管了,闹! 在傅青舟踏足江湖前的十余年前,白河真人以一己之力,将整个道门的名声拉低了不知道多少…… 金蝉寺虽然比紫气仙风观更加强大,但佛道二家一向“关系不错”,表面上不会闹出太多争执,没人能管束得了她。 一直到武林盟崛起、出了个“玄星之下无敌”的江百川,白河真人才稍稍有所收敛。 这种人……谁不认识? 甚至这儿许多人,都曾被她或她的师姐妹、弟子修理过。 “贫道,要试试智剑。” 见到台下无数人的窘迫模样,白河真人嘴角挂着满意的微笑,望向了傅青舟:“当年,贫道的师尊便是智剑剑主,想必贫道也可以。” 傅青舟与她四目相对,目光平静如水:“当然,请。” 白河真人笑了笑,向着智剑走去。 与此同时,台下此前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西朔王,已敛起了笑容。 他微微眯眼,似乎想对身旁的赵夏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个刹那,一袭黑色长裙的身影,在台上轻轻落定。 她伸出手、扼住了白河真人伸向智剑的手腕。 “白河,在你之前,我想先试。” 第788章 争执 “这是谁?” “这个女人是怎么出现的?” “她也是洞天境强者么!根本看不清她是如何出现的!” 一时间,台下哄然起了一片震惊之声。 台上,黑裙黑纱的兰惜玉扼着白河真人的手,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孔,却也能感受到她平静却冷漠的决心。 白河真人缓缓偏过头看向她,却是一言不发。 台下,西朔王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 他喃喃道:“惜玉怎会如此沉不住气……” 说着,他转向了赵夏:“去,马上通知十二地支,调查此间是否有异!” “是!” 赵夏咬了咬嘴唇,飞快转身离去。 另一边的人群中,沉寂了许久的江百川见着这一幕,轻轻扶了扶面具:“原来如此……” 他转向四周,目光越过人群、在周围的建筑上打了几圈转:“连我都察觉不到的阵么?还有毒?难怪从方才起,就始终觉得情绪隐隐被挑拨着……” 说着,他偏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华无影:“你也知道此事?” 华无影却没有说话。 他仍然紧紧闭着双眼、站着调息,也不知究竟是在准备些什么。 “呵。” 江百川冷冷一笑:“无聊的小招数。” 是不是无聊的小招数,察觉到的人说了不算。 傅青舟后退了几步,微微低垂着眉眼,就好像没看见眼前的争执。 当初长青镖局里那一次……利用大阵加奇毒挑动一众洞天强者的行为,可以算是一次实验。 那次实验,很成功。 今日这玄盟大典,才是它真正派上大用场的时候。 高台之上,兰惜玉见白河真人始终不动、只是默默看着自己,便又开口道:“白河,我想先试试智剑。” “……是你啊。” 白河真人却忽然露出一个如花般的灿烂笑容:“兰家师妹,好久不见——方才也不见你着急,怎么此时却急了?” 兰惜玉那大笠下的黑纱飘飘,风吹轻扬、露出了她紧抿的嘴角。 理由,她当然不会说。 但知情之人,自然能够猜到。 元子真得认剑主,证明江百川提供的方法是正确的,只要你本身不是问题太大、又有办法说服神剑,那么即使神剑不会为你提供所有力量,也不会那么抗拒你,你可以拿起剑,至少表面看来,你就是剑主。 相较于神剑本身所代表的意义与力量,这个办法实在太简单,简单到有些玩闹。 正因如此,它才是一个秘密,一个绝对不能泄露的秘密。 过去几百年间,明剑阁择认剑主的标准极为严格,凡成剑主者,无不是大仁大义、大善大忠之人,他们即使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对外泄露。 岂料这一代,出了个江百川…… 他作为武林盟盟主时,对自己乃绝对正派人物一事坚信不疑,即使是宁白眉也丝毫没有察觉,才终于出现了一个漏洞。 但是……白河真人的师尊,曾经也是智剑剑主。 她方才伸手握向智剑时,神态又是那般胸有成竹。 谁能保证,她师尊没有将驾驭神剑的方法告诉她? 兰惜玉的手紧紧扼着白河真人,一动不动。 “这位前辈,您这样可不太好吧?” 台下,已经有人不满地发出了质疑:“白河真人要试剑,您起码等她试完啊?” “就是了,前边也没见你出现,怎么现在就冒出来了?” “你还没说你是谁呢!傅大人都说了,来历不明、身份不明者不可试剑!”有人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不仅如此,这时,已经有一群人跃上了台! 他们当然不是去抢着试剑的,而是……来维护秩序的。 其中占比最多的当然就是紫气仙风观的弟子们,她们一马当先、一柄柄长剑铮然出鞘,统统指向了兰惜玉。 除此之外,来自神机门的机关人、其他一些大小宗门的弟子,也全都紧张兮兮地出现在了台上,全都抽出兵器,对向了兰惜玉。 他们可不知道,这位就是千方百晓楼楼主。 这些人被调来负责玄盟大典的秩序,本就特别兴奋、特别紧张,碰上这种事原本就会在半应激的状态下出手。 更不用说,此时某个他们并不知道的大阵正在运作、催动着情绪……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场面,毕竟好好的试剑,突然冒出一个人、想插手,维护秩序的人跳上台,并不奇怪。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 只听又一片刀剑出鞘声,高台上那些原本也该维护秩序的世家高手们也纷纷抽出了兵器——但他们指向的却并非兰惜玉,而是以紫气仙风观弟子们为首的一众“守卫”! 台下众人全都惊住了! 啥情况? 怎么玄盟大典自己找来看场子的人们,还内讧了?! 一时间,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那些明晃晃的刀剑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仿佛随时就要见血。 而白河真人、兰惜玉两位正主又在较劲,二人谁都没有退让,她们互相看着对方,也是一副随时要打起来的态势。 台下,各方反应又有不同。 西朔王皱着眉头,右手轻轻伸向了左手、捏住了左手上的一块玉扳指,随时准备搓动。 江百川不知何时已经解下了背上长剑,提在了手中。 刚刚得到仁剑的元子真将自己女儿推退了些,握紧了仁剑剑柄。 宁无书对着北疆军三兵王使了个眼色,他们迅速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散落在人群中的武长风、花晓兰、慕容萱、圆真等人,很有默契地转过头,迅速在人群中各自找到了对方,互使了眼色。 高台之外,那些来自不同宗门、不同势力的守卫们,也绷起了脸,下意识朝着他们各自认为……可能存在敌人的方向看去。 甚至就连台下无数看热闹的江湖人们,也被这股肃杀之气影响,一个个缓缓将手搭在了兵器上。 他们此时的注意力全都被引走,没人发现傅青舟勾了勾嘴角。 “哈哈哈哈,别紧张,都别紧张。” 他忽然大笑出声,上前了几步,爽朗的笑声稍稍冲淡了几分场上的火药味。 “诸位莫紧张,莫紧张啊。” 傅青舟走向白河真人与兰惜玉,一边伸手拨开那些世家高手的刀剑、一边将紫气仙风观弟子的长剑按下,笑道:“这位可是千方百晓楼的兰楼主!谁说她来历不明、身份不明了?” 出言一出,台下江湖人俱是一惊! 千方百晓楼! 这个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 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少弟子、有多少楼众,甚至除了买情报的时候,就没几个人见过千方百晓楼的弟子……更不用说楼主了! 时至今日,关于千方百晓楼楼主的身份的传说千奇百怪,连其究竟是男女老少都闹不明白! 没曾想,竟然是个女人? 对了,傅青舟说,她姓兰? 这一下,众江湖人瞬间了然。 难怪台上那些世家高手,把剑指向了紫气仙风观他们……合着是保护自己人呐! “行了,赶紧都把刀剑收起来,像什么样?” 傅青舟冲台上周围那些人喝道:“赶紧的,误伤了人怎么办?” 紫气仙风观的弟子们对他最熟悉、与他关系最好,很是听话,马上收起了剑。 有了这个开头,其他人也纷纷收起刀剑、退向了一旁。 “这就对了……白河前辈,兰楼主。” 傅青舟笑了笑,走到前方僵持的二人身后,轻声道:“晚辈有个两全之法,二位前辈要不听听?” 白河真人与兰惜玉同时转过头,望向了他。 傅青舟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悠然道:“这里又不止一柄剑,两位前辈中……可以有一人,试试礼剑嘛。” 他抬起眼,笑道:“毕竟对二位来说,礼剑、智剑,其实差别没那么大,对吧?” 第789章 矛盾就是用来激化的 “礼剑?” 白河真人与兰惜玉异口同声、惊疑道。 但仅仅一眨眼后,白河真人便笑了起来:“果然是个好办法,那……贫道便去试试吧。” 说罢,她手腕一转、挣开了兰惜玉,紧接着便后退一步,径直朝礼剑那剑架走去。 见状,台下的西朔王瞳孔一凝,捏在扳指上的手又紧了一分。 “不……” 兰惜玉下意识开了口。 但她只说了一个不字,白河真人便扭过头,冷笑道:“怎么,兰师妹,你连礼剑也感兴趣?要不这柄让给你,我来试试智剑?” 兰惜玉伸在半空的手,缓缓握紧。 白河真人嗤笑一声,不再理她,悠然走到了礼剑前,慢悠悠地转起了手腕,像是试剑前的准备动作。 台下,赵夏快步走回了西朔王身旁。 “叔父。” 她凑近过去,低声道:“十二地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真仙宫静明、万毒山玉月仙,不见了。” 西朔王没有看她,只是直视着台上的白河真人。 “傅青舟在重演长青镖局的戏码。” 他沉眉低声道:“白河是在与他共谋演戏……无聊的把戏,无非想诈本王出手、叫本王在天下人面前露相。” 赵夏眉心一跳:“那?” “呵呵。” 西朔王笑了笑,看着台上的白河真人,此时,她正对着礼剑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让江先生出……”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见白河真人摇了摇头。 “算了。”她竟突然一甩袖:“贫道堂堂一观之主,若是拿了这剑,回头还要进明剑阁受朝廷管束,实在太过不值,不玩了。” 说着,她冲兰惜玉、傅青舟等人笑笑:“不好意思,制造了一点小麻烦——这剑,咱就不试了。” 啊? 不试了? 兰惜玉身形微僵——她方才没有急着去试智剑,而是始终紧张地看着白河,却没料到……白河真人,不试了? 台下无数人全都发出了一声声“啊?” 不是,你们刚刚闹成这样,差那么一点点就刀兵相见了,结果你现在不试了? 玩呢? 不仅是他们,西朔王说到一半的话也断了。 他怔了怔,难得地出现了“懵逼”的表情。 “叔父?”赵夏在一旁轻声问道:“还……请江先生出手吗?” “呵。” 西朔王很快冷静下来,他略带阴沉地一笑:“既然如此,先不着急,但这场戏也无甚好看了。” 说着,他抖了抖大袖:“吩咐下去,所有人作好准备,惜玉取得智剑后,本王便上台取礼剑,待本王取得礼剑之际,便开始行动。” 赵夏眼睛一亮,低头应是,随后迅速快步离开。 此时,台上的兰惜玉也终于将手伸向了智剑。 她在伸手时,也如元子真一般轻声念着什么,只是黑纱所覆,没有人看见她蠕动的嘴唇。 只有傅青舟听得真切……她同样,也是在说服智剑。 当然,与元子真相比,她说得要直白很多,也就是讲讲千方百晓楼是如何博知广识、如何以繁复的情报分析能力来帮助大延江山,并表示除了她千方百晓楼楼主外,无人更适合智剑。 于是,根本没有任何意外,她就这样握住了剑。 可这一次,台下众江湖人的眼神却不再景仰、不再崇拜、不再欢呼。 他们神色复杂地看着兰惜玉将那柄智剑高高举起、感受着与方才一样的天地微震,每个人眼中却是写满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兰惜玉,不让白河真人试剑。 身为堂堂千方百晓楼楼主,她却毫不讲道理、毫无情面地冲上了台,扼住了白河真人的手。 她似乎非常肯定,若白河试了剑,便轮不到她了。 换言之,她似乎也非常肯定……若她试了,白河便没机会了。 而事实也证明,她确实轻轻松松地举起了智剑。 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事? 啊不对。 应该说,这里边肯定有事!但究竟是什么事? 难道说……有什么办法,是可以稳稳地拿到王道八剑? 暗箱操作? 所有人都神色复杂地看着台上兰惜玉,也有人偷偷观察着傅青舟的神色,但无论是面孔被黑纱所覆的兰惜玉,还是像把微笑焊在了脸上的傅青舟,都看不出半分异样。 台下,西朔王轻轻呼了一口气。 虽然节外生了些枝,但总算仁剑、智剑都还在自己人手中。 他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傅青舟在准备些什么、谋划些什么,但…… 不重要。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重要。 “哈哈哈哈,大喜,大喜啊!” 傅青舟在台上哈哈笑道:“仁剑刚刚认主,没想到兰楼主这便取得了智剑!两柄神剑已经认主,礼剑想必也不远了!” “真是恭喜兰楼主、贺喜兰楼主!” 他啪啪啪地鼓着掌,台下有人稀稀拉拉跟着拍起了手。 相比之前元子真的待遇,兰惜玉眼下显然没那么受欢迎,不少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充满了怀疑。 包括……她某位亲传弟子。 “唉。” 赵皓叹了口气:“没想到,师傅也……” “没想到个屁。”赵原冷笑:“她要是和你爹关系不好,你爹会送你给她当徒弟?” 赵皓无奈地撇了撇嘴。 “行了,别感慨了,该你上了。” 赵原嘿然一笑:“赶紧的,就现在!” “现在?”赵皓吃了一惊。 “怎么?”赵原眯起了眼:“你不想知道真相了?” 赵皓咬了咬牙:“行!” 另一边,西朔王看着兰惜玉飘飘然下台,他也长呼一口气,整了整衣领袖摆,迈开步,准备向着台上走去。 但就在这时,一声长啸伴随着风声响起! “傅青舟!这礼剑,就让小爷我来试试!” 西朔王瞳孔一凝,猛地抬起了头。 只见一个微胖身影有如大鸟般掠过,他在半空中便扯掉甩开了那身明剑阁密使的衣物,露出了下边华丽的绸衣,这身影正是西朔王再熟悉不过的……儿子。 转眼后,赵皓轻飘飘地落在了高台之上。 “小爷,赵皓。” 他知道自己父王就在台下,却没有扭头去看,而是对着黑鸦鸦一片的人群潇洒一抱拳,定了定心,露出了许久未见、却十分招牌的纨绔笑容:“西朔王世子是也——想要,试一试礼剑!” 台下,西朔王沉下了脸。 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这般难看过。 第790章 择主 关于赵皓是不是七境一事,根本没人去质疑。 也懒得质疑。 方才兰惜玉与白河真人那一闹、最终又得了智剑,已经让所有人胸中都堵了一口莫名其妙的气,对于赵皓上台,所有人……都不太有所谓。 更何况,赵皓此人的名声……意外地还有些大。 倒不是别的,就因为他曾是潜龙百杰大会的评判。 当时台上坐的都是谁?神机门主孔陵、静明真人、上官玄、熊绍,噢还有星云商会那位副会长……赵皓虽是因西朔王世子身份才能与他们同台,但既然都同台了,修为总不会差太多吧? 有时,人们的错误印象便是因此而来。 所以当他站定在礼剑之前,台下没有任何惊疑之色。 相反,他们只是看着赵皓,眼神中写着一种怪异的无谓,就好像…… “喂,他们的眼神。” 赵皓偏头,对傅青舟低声问道:“怎么好像有种很不屑又不太敢说的样子?” 傅青舟笑笑:“要是你发现,原本一个看似大家都能争夺的宝物、其实是某些人早就安排好的囊中之物,不仅如此,他们取宝物时,还非要假装是天命所归、要你抚掌欢呼,你能痛快么?” 赵皓讪笑:“那我若取了剑,岂不就成了这假仁假义之辈?” “你也可以不取。” 傅青舟认真道:“你不取,你父王便会上来取。” 赵皓抿了抿嘴。 他目前在礼剑上来回打转,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有些犹豫。 “赵世子,你到底试不试啊?” 台下传来了哗然之声:“你不试咱们还要试呢!” “是啊,要是这么怕疼就别试啦,哈哈哈哈~” 江湖不是朝廷,并非每个人都畏惧世子之名,很快,台下便已响起了一片催促的声音。 赵皓仍还在犹豫。 “傅哥。” 半晌后,他苦着脸转过头:“在你们的计划中,我是该握这剑、还是不该握这剑?” 傅青舟失笑:“我都说了,你想拿就拿、不拿就不拿,这全由你自己决定,对我们的计划没有影响。” “没有影响?”赵皓懵了。 “是啊。” 傅青舟将手搭在了他肩上:“从你上台开始,你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要不,你偷偷看看你爹现在的样子?” 赵皓一怔。 其实与赵原共同伪装成密使、站在场边时,他就已经看到了西朔王。 很难不注意到,毕竟自己那位表姐赵夏,一直在来来回回跑动。 但从始至终,他看见的父亲也只是一个背影,他不清楚西朔王在方才的种种变化中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下了什么命令。 就连此时自己到了台上,他也不敢、不愿扭头去看上一眼。 直到傅青舟说了这句话,赵皓才深吸一口气,将目光移正、微微朝下,望住了台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西朔王正微微昂首,看着台上的儿子。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此前的温和与平静早就荡然无存,那双被眉压沉的双眼仿佛能穿透一切,他当然什么也没说、也不可能于此时说,但赵皓仿佛听见了这二十年来每一句刺在自己背上的话语。 那些话太过熟悉,以至于赵皓只是看着那张脸,它们便自行在他耳中响起。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本王费心养育你多年,你却如此不知感恩。” “你这副样子,你娘就算活过来,也只会对你失望。” “莫说本王门客,便是王府中随意一个下人,也比你强得多。” “你做的这些事没有意义,浪费时间罢了。” “本王,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这些话越来越大声,逐渐在赵皓耳中变作了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压过了台下无数人的催促声。 “赵皓?赵皓!” 这时,几声呼唤将他猛地拉回了现实。 赵皓呼吸急促,双目微红,猛地回过头,对上了傅青舟的双眼。 “你还好吧?” 傅青舟脸上没有了笑容,而是有些担忧:“怎么了?要是状态不好,下去就是了。” “没事,没事……” 赵皓深深吐了一口气。 随后,他咬了咬牙:“好,这剑,我拿了!”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向着礼剑伸手握去! “诶不是?”傅青舟一惊,猛地压低了声音:“赵……皇上没和你说,要先说……” “什么?” 赵皓先是一怔,随后才想起,好像皇上确实有和他说过,要先告诉礼剑、告诉它为什么要选择自己?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有点激动,大意了…… “现在说,还来得及么?” 赵皓哭丧着脸,看向傅青舟。 傅青舟:“……” 赵皓掌间的礼剑剑柄开始释放出明黄色光芒,正如此前无数次将试剑者震飞一样,很快,它就要将赵皓震伤、震飞。 于是,他叹了口气,没等礼剑震开他,便主动松开了手。 台下,西朔王阴沉的脸色稍稍淡了些。 人群边缘,赵原撇了撇嘴。 赵皓身边,傅青舟却只是笑了笑。 他和赵原二人刻意把赵皓弄上来试礼剑,其根本目的当然就是为了激一激西朔王。 西朔王此前主动介入玄盟大典,其目的可想而知。 他不仅要赢,还要占据“大义”、“大势”! 昨日,沈楚客也通过那些紫璇姑娘反馈来了一些情报——西朔王要求星云商会准备了极大量的纸、墨,以及一些活字印刷板。 不管西朔王打算在玄盟大典上做什么,他都准备在此之后、搞一场大宣传。 会是什么呢? 傅青舟能想到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让江百川出手杀了自己,再由西朔王、兰惜玉等人持王道八剑联手“驱赶”江百川,最终占据大义名份。 借由玄盟大典,他们可以得到神剑、可以统领江湖、可以杀死自己这个眼中钉…… 但现在,傅青舟要揭开他们身上的画皮,并且……已经揭开了一部分。 若你们为了几柄神剑,便如此不顾脸面、在天下人眼前汲汲营营,又如何称得上大义? 你们喊的口号、扯的虎皮,人们还会信么? 让赵皓试剑,若他成功了,西朔王在已被大阵影响情绪的状况下必然再坐不住,那时的他若是为了一柄剑、甚至连自己儿子都不再管顾,谁又会信他乃仁义之人? 不过没有这一步,也无妨,最多是差些意思,并不影响大计划。 有点可惜,但还行吧。 赵皓上台的时候,西朔王脸色那么难看,等赵皓下了台,这位亲爹必然就要自己上了——噢不用,赵皓松开手的时候,西朔王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台上走了。 这大阵的作用真不错,原本一个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也被影响至此。 “既然这样……” 傅青舟开口道:“你就下……诶?” 他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连同悄悄从人群中走出、正准备登上高台的西朔王,也震惊地停住了脚步。 更不必说台下无数江湖人……他们张大着嘴、睁圆了眼,脸上写满了惊愕。 赵皓已经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准备下台。 但就在这时,剑架上的礼剑,忽然带着那明黄色的光芒,自己跳了起来…… 重新钻入了赵皓手中。 第791章 杀意 “这、这、这?” 赵皓惊愕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礼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支剑怎么会自己跳到手中? 这是…… “神剑认主?!” 他还在想着,一旁的傅青舟已经失声喊了出来! 当然,是不是真的“失声”,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眼下,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都听见他又惊又喜地喊道:“只有与神剑适配度极高、受神剑高度认可之人,才会被神剑主动认主!赵世子,你就是新一任礼剑剑主!” “可是……” 赵皓神色复杂无比地看着手中礼剑:“我……凭什么?” 他能感觉到这柄剑此时入手之后,上边神异的力量正在一点点与自己交融、流转,它并没有改变自己什么、也没有帮助自己突破什么境界,但这一刻,他能够通过这柄剑,感受到周围的天与地,都在与自己共鸣! 它真的认自己为主了! “这……是神剑自己认的主?” 看着赵皓此时手握礼剑、在台上目光凝重地打量剑身,台下无数江湖人,同时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元子真、兰惜玉得认剑主时,又有所不同。 元子真得到仁剑时,一切仿佛理所应当。 他素有仁名,乃是天下皆知的仁官,虽然其修行者身份令人稍显惊讶,但这也不算太奇怪,朝廷官员中的修士并不少,更何况他还是掌剑书院里出来的。 他拿到仁剑时,龙吟冲霄、天地应和,无人不服。 兰惜玉则不同,她突兀地冲上台、打断了白河真人试剑,甚至当维护秩序的各方弟子上台后,她所代表的世家一方,高手们竟然拔出了刀剑、对向那些江湖弟子…… 这种情况,隐隐将她与江湖人对立了起来。 此后她在分明胸有成竹的情况下拿起了智剑,一切就像早已安排好般,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正如之前傅青舟所言…… 要是你发现,原本一个看似大家都能争夺的宝物、其实是某些人早就安排好的囊中之物,不仅如此,他们取宝物时,还非要假装是天命所归、要你抚掌欢呼,你能痛快么? 因此,他们显然是对兰惜玉是有所不满的。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赵皓上台。 你元子真是朝廷人、兰惜玉是世家人,现在还来个赵世子? 怎么,我们江湖上是没人了吗? 说是玄盟大典,不知道的,以为是你们朝廷对咱们的招安大会呢! 但当他们看到礼剑自己跳起来、跃入赵皓手中时,这种郁闷的情绪又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 那是……共情? 是的,很奇怪,此时台下无数的江湖人们,莫名其妙生出了共情的情绪。 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赵皓与他们一样疑惑、一样惊愕、一样一头雾水时,这种情绪更是被推到了顶峰。 “礼之一字,蕴天地之序,君臣之纲,亲师之道。” 这时,台下忽然响起了一个沉稳的声音。 赵皓一惊,循声望去。 说话的,竟是他的父亲,西朔王。 西朔王抬起眼,淡漠地看着自己儿子,平静道:“礼乃规则之所在、臣服之根本,你既握剑,情之所至,能引他人心随其动,遵其意而行也。” 赵皓瞪大了眼。 他没听懂,傅青舟听明白了。 在赵皓握剑的瞬间,他也产生了很强烈的共情感,仿佛能感受到赵皓身上的茫然与痛苦,以及……一丝隐隐近乎报复的快感? 原来,这是礼剑的能力。 正如西朔王所言,礼是规则之所在、臣服之根本,是古代君王用以约束臣民的东西,那么与礼剑契合极高之人,自然也隐隐有了君王之意,赵皓此时情绪激烈,加上广场周边大阵渲染,那股情绪便传递了出去,令人心生共鸣。 “你……不愧是我的儿子。” 西朔王在台下露出一个笑容:“做得很好。” “那是西朔王!” 人群中,有人喊出了声:“他竟然也在这!” “嘿,还真是啊,昨天就听说王爷来了玄盟大典,没想到竟然和我们站在一起?” “早就听说西朔王喜欢古礼,没想到他儿子也是啊,竟然能拿起礼剑!” 一时间,不少人都认出了西朔王,讨论声哄然而起。 但面对着自己父亲的笑容,赵皓却没有半点欣喜。 因为他认得这种笑容。 自己每次犯错,父亲都会这样笑。 这种笑,是狂风暴雨前的宁静。 他总是笑着说“很好,你真的做得很好,好到出乎为父意料”,紧接着,便是一个接一个残酷到令人发毛的惩罚,他的脸色也会迅速阴沉下来。 以往每次遇到这种情况,赵皓都会很愤怒、很崩溃。 他会暴怒着反驳、会咆哮会嘶吼。 但这一次,不知为何,他出奇地平静。 他的目光没有被自己父亲的笑容所吸引,相反,他注意到……西朔王在说话的同时,捏住了左手拇指上的扳指,轻轻一转。 赵皓瞳孔一缩。 他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准备出声提醒一旁的傅青舟。 但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已经突兀地在广场上空响起。 “无聊的闹剧。” 人群中,江百川伸出手,缓缓摘掉了脸上的面具。 没有人注意到他,每个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吸引,茫然抬起头望着天空。 江百川缓缓解开手中缠着长剑的布条,偏头看了一眼华无影。 华无影仍然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已经石化的雕像。 “不知你们在计划些什么,但也不重要了。” 江百川悠悠说着,不再理会身边这个曾经的大徒弟,向前走了一步。 就这一步踏下,他足底赫然绽放出狂暴无比的剑意! 那剑意自他足尖蔓延而出,只用了一刹那,便来到了高台之上! 啪嚓! 在如同闪电刺破夜幕般的巨响声中,那剑意赫然撕裂了地面、撕裂了高台架子同,直接来到傅青舟面前! 那道极细的裂缝所过之处,一连串惨叫声响起,凡在站在那缝隙上的人统统像被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削过,有的人手足齐腕而断、有的人整条手臂从肩头断落,有的运气不好者,则是干脆被切成了两段! 这道剑意无声无息,它的声息动静,只由他人血雾、惨叫而成。 “唉……” 在江百川出声的瞬间,傅青舟便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知道,这一刻终于到了。 那道仿佛足以让天地避开的剑意,在来到他面前时,停了下来、停在了那柄刺入高台地面的德剑之前。 傅青舟手握德剑,半跪于地,冷冷抬起了眼。 “江百川!” 他冷冷道:“你走不掉了。” 第792章 纷乱起 江百川,终于现身。 他的现身并不在任何人意料之外,就连不太知情的江湖人们,其实大多也都猜到这位曾经的“百臂剑仙”、如今的“剑魔”,会前来玄盟大典上搅乱一番。 但很少有人会想到,他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不仅如此,他甚至一出手,就杀了…… 诶? 这时,众人瞧见了奇异的一幕。 方才被江百川那道惊绝剑意贯穿杀死杀伤的人,他们残肢尸骸落地、竟然变作了石块,即使是只被砍去了手脚的人亦是如此,他们的身体也在此时化作石块、当啷落地! 江百川瞳孔微缩:“假人替身术?” 台上,傅青舟握着德剑缓缓站起,冷笑道:“你不会以为,咱们不知道你在那吧?” 江百川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看了一眼华无影。 华无影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面具下那苍白却微笑着的脸。 此时,因江百川出现、突然出手,广场上的人群已然开始哄散,他们下意识向着四面八方散开、惊呼着退向四周。 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绝对不存在什么假人替身之说——只有此前挡在江百川面前的人,是假人。 与此同时,那些明剑阁密使、神机门机关人、紫气仙风观弟子、江湖各宗门弟子,甚至包括世家高手们……都正逆着人群,向这边围了过来。 方才拿到了仁剑的元子真微微眯眼,同样提着剑走了出来。 兰惜玉亦是手握智剑,闪身出现在不远处一房顶上,剑尖遥遥指着江百川。 西朔王……他手中无剑。 他只能背着手,转过身,冷冷看了一眼江百川。 随后,他不再看江百川、也不再看高台,就这样背着走、返身走进了人群。 唯有台上的赵皓,目光在自己父亲的身上停驻,神色复杂无比。 “呵呵。” 江百川好似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只是望着傅青舟,呵呵笑道:“有意思,你们费了这么大功夫、悄然联络定位,在我面前安排一群假人,就只是为了让我出手时……不杀伤无辜之人?” “没错。” 傅青舟轻声道:“就只是如此。” “无聊。” 江百川淡淡道:“你们还准备了什么?都亮出来吧。” 傅青舟笑笑:“当然是为您准备了一场天罗地网。”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又一个身影,在江百川四周飘落。 白河真人、静明真人、上官玄、武岳、玉长老、宁无妄、孔陵,还有一个又一个洞天境强者——如今,整个江湖加上朝廷,天底下恐怕八成的洞天境强者都来了此地! “江盟主~” 白河真人露出一个甜腻笑容:“咱们当年煮茶论剑才过了多久呀,你就进步这么多啦,今日好好指点一下小妹吧?” “贫道对你很失望。”静明真人则是目光悲沉:“你未能战胜自己的心魔,今日,便叫贫道助你斩除心魔吧。” “唉……” 上官玄轻叹:“江兄,何至于此啊!” “说那么多做甚!”武岳冷笑道:“打死便是!” 神机门孔陵面对这位昔日好友,亦是深深一叹,随后他身上机括声响起,一块块不知材料的玄黑机造物瞬间蔓延覆盖了他全身! 其余洞天境强者,包括玉长老、宁无妄等人,也一个个沉着脸,缓缓亮出了兵器。 这里有一二三四……足足十三个洞天境强者! 更不必说,远处还有一个同为洞天、手握智剑的兰惜玉,一个手握仁剑的元子真,以及台上拿到了礼剑的赵皓。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百川大笑道:“好大的阵势!当年围攻龙大悲,也不过如此罢?!” 说罢,他伸手扯住了身上黑袍,用力一甩。 黑袍被他扯开,在空中飘荡飞舞。 “只不过……” 他大笑道:“你们先与慧觉大师好好聊聊吧!” 笑声中,他手中那柄被布条包裹的剑终于完全从布条中甩落,露出了义剑的真面目! 下一刹那,江百川的身形已然朝着高台上的傅青舟暴进! 众洞天境强者又怎可能让他就这样出手,迅速围了上去。 但下一刹那,方才江百川甩飞的黑袍中,忽然飘出无数佛光手印,它们有如天降之陨、轰然砸向这些洞天境强者! 众人皆惊,纷纷拆挡。 而这时,那件黑袍已然发生了变化。 袍上的黑色如潮水般褪去,瞬间变作了一件素白的衣袍——不,不是衣袍,而是袈裟! 这根本不是什么黑袍,而是佛衣。 它在空中飞旋流转,被一个幼童般的小手捉住,最终披在了身上。 那……正是有如小沙弥一般的慧觉。 他飘浮于半空,身披佛衣,双手合十,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南无百厄难佛,诸位,失礼了。” 江百川此来玄盟大典,竟是将慧觉“穿”在了身上?! “愣着做什么?” 白河真人一马当先,断喝道:“咱们又不是没打过这老贼僧!来了正好,杀了他!” 话音落下,她第一个挥起拂尘、身化剑光,向着慧觉扑去。 她很干脆,其他人却未必。 倒不是说战意不决,而是……他们都看见了,江百川正朝傅青舟杀去! 若叫他成了,那还了得? 可正当他们准备绕过慧觉、前去阻拦江百川时,一尊巨佛虚影便从天而降、拦在了他们面前。 “诸位施主,莫急。” 慧觉淡淡道:“请听贫僧讲经。” “讲你妈个头!”武岳大喝一声、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同时口中暴喝道:“都看个屁的热闹,想不想立功成名了?!把这俩狗贼撕了,什么都有了!” “没种的都滚,有种的跟老子一起撕了他!” 不得不说,他这两声吼,还是很有效果的。 玄盟大典广场上,那催动情绪的大阵效果仍在运转,他这一吼,因为江百川、慧觉出现而四散的人群,一下子定住了。 他们瞪着眼,看向慧觉。 是啊,有十几个洞天境强者、一大群高手在前,自己万一捡到了那个漏呢? 万一呢…… 混江湖,本就是提着脑袋的活,为的就是个财侣法地,眼下若真能杀了慧觉,不说捡头功吧,但凡混到点好处……那至少明剑阁、玄盟、金蝉寺,都得给自己几分薄面吧? 就算最次最次,只是帮着捅了几剑几刀,将来也能往外吹嘘了——杀死慧觉的时候,老子捅了他两剑! 这他妈还不够吗? “冲、冲!” 有人大吼道:“杀了慧觉!” “杀了慧觉!要了他命!” “杀啊啊啊啊!” 一时间,无数人咆哮着涌了上去! 另一边,江百川正向着傅青舟而去。 那些世家高手、那些其他宗门的弟子……未被金身佛影拦住、原本就在高台这一侧的人,全都紧张无比,不敢靠近。 最先冲上前的,反而是那些无知无觉的机关人。 但它们甚至根本没能靠近江百川,也没见他做什么事,这些机关人便被无数剑气切割成了细碎的零件。 接着,他又随意地挥了挥手,肉眼无法看见的剑气四下溢散。 “噗!” 高台周围的那些各宗子弟子与世家高手们,纷纷喷血倒飞而去,一个接一个瘫软在地、生死不知。 江百川微笑着看向傅青舟,继续向前。 但很快,一柄剑横刺而来,向他逼近! 他偏了偏头,看见的正是手握智剑而来的兰惜玉。 风吹开了她的黑纱,露出了她的面孔、与她黑亮的双眼。 她与江百川四目相对,二人对了个眼神。 “王道八剑?” 江百川哈哈大笑道:“我也有!” 下一刹那,义剑荡来! 义剑与智剑相交,并无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动,但却响起了一声怪异的悲鸣,这声悲鸣极为短促、仿佛某种灵兽发出的哽咽。 紧接着,兰惜玉便轻哼一声,如流星一般倒飞了出去,重重砸落在不远处一幢小楼中,砸塌了小楼、掀起了大片烟尘。 这一边,元子真也出了手。 他主修术法、并不会武,手握仁剑却未动身,只是遥遥对着江百川挥了一剑。 龙吟之声响起,仁剑剑气化作一只呼啸而去的龙气,向着江百川绕去。 江百川刚刚一剑荡飞了兰惜玉,眼见这边要被龙气缠绕,他却只是单手将义剑挽了个剑花,剑花流转、剑尖竟是将那龙气勾住,随着剑花挽罢,龙气竟然完完全全被义剑纳入其中! “你根本不懂剑。” 他偏过头对着元子真不屑一笑:“更何况仁义一体,用仁剑伤我?呵。” 元子真面色苍白。 “莫要碍我事。” 江百川淡淡说着,挥了挥袖。 于是元子真也好、他身旁的女儿以及其他人,也同样惨叫一声被震飞,砸入了一旁的小屋中,掀起烟尘。 这时江百川面前再无别人,只剩下了高台上的傅青舟、赵皓二人。 原本……或许还该有一个握着礼剑的西朔王。 但现在,这位王爷只能站在台下,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 “喂喂喂……” 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江百川,赵皓有些紧张:“这礼剑,要怎么用啊……” 江百川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重新将目光转向了傅青舟。 “江盟主,好久不见。”傅青舟握着德剑,冷冷道:“不是要动手么?来吧?” “你准备了许久,就这样?” 江百川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举起义剑,对准了傅青舟。 下一刹那,义剑上剑芒吞吐、绽放出织烈而强大无比的光芒……反将江百川吞噬! “唔!” 江百川惊诧地一呼,身形瞬间暴退、连退了几十丈远,一直退到了那被巨大金色佛影截断的位置。 低下头一看,他身上竟已被洞穿过十几个血口,鲜血滋滋往外冒着,那些剑芒甚至仍未散去,还在不断向他伤口中钻入! 他眯起眼,重新望向高台。 只见不知何时,华无影竟已站定在了台上,义剑……就握在他手中。 “剑兄。” 他微笑着轻抚义剑剑身:“我早就与你说过,他在骗你。” 第793章 白河 “华兄。” 见到华无影,傅青舟微微一笑:“你来了。” “来了。”华无影手握义剑,笑道:“幸不辱命。”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失去对义剑的掌控。 傅青舟早就怀疑江百川拥有掌控王道八剑的办法,毕竟,对方曾是真正的德剑剑主,因此很早他们便作了预案。 当然,所谓预案,也是一种赌博。 赌江百川无法真正掌控义剑、赌华无影仍能夺回这柄认了他的神剑。 好在他们赌对了。 此前华无影无法接触到义剑,也无法通过剑境与傅青舟交流,但自打进入了玄盟后,因为距离相近,华无影便一直闭目与义剑暗中交流,悄悄告诉了傅青舟他们的位置。 所以…… “唔……” 正准备再次移动的江百川,忽然眉头一皱。 他低下头,发现身上那些血洞中淌出的鲜血,忽然变成了黑色。 “知道了你的位置,那么这场间的毒,自然有九成都是为你准备的。” 傅青舟遥遥举起德剑,冷笑道:“你不是要杀我么?来啊?” “呵呵。”江百川同样报以冷笑:“自大……你们根本不知,如今我有多强。” 他伸出手,遥遥一摄。 不远处,慧觉正与一众江湖人激战,无数人被打伤击飞,兵器落了一地。 受到江百川力量牵引,一柄十分普通的长剑自行飞了起来,落入他手中。 随着他一振臂,那柄剑瞬间震碎、化作千万剑片,在他身周围环绕着。 “哟,魔刀千刃啊?” 傅青舟却是丝毫不惧:“华兄,赵兄,先想想一会儿杀了他后要发表什么胜利感言哈,否则到时候说不出话来,很掉份的。” 华无影淡淡一笑。 赵皓却很是无奈:“不是哥们,你们做计划带上我啊?这算什么事?这礼剑要怎么用啊?” “不必纠结。” 回答他的却是华无影:“剑本身,就会告诉你。” 说罢,华无影竟然不等江百川出手,自己率先出了剑! 义剑剑芒一绽一敛,仿佛一轮瞬间明亮的太阳、却又在刹那间湮灭,连同华无影的身影一同消失。 只这一明一灭的刹那,他便瞬移到了江百川身侧,一剑向其刺出! 与此同时,傅青舟也解开了背上大弓,将德剑搭在了上边。 “当初是你主动遗弃他、选择了我。” 他眯着眼,轻声道:“为你自己的决定划上句号吧。” 言罢,大弓被拉成满月,随着一声弦鸣嘣响,德剑化作流星、呼啸而出! “妈的!” 赵皓握紧了剑:“那就杀吧,杀了便干净!” 他再也不管不顾,握着礼剑,身形飘飞而起,像只大鸟般飞向江百川,长剑竖劈而下! 面对三人、三剑,江百川面色阴沉不变。 他只是轻轻地挥臂,引动了那千万剑刃。 …… “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惨叫声响起,那是一大群人被慧觉随手一袖震飞。 有些修为较低的,落地后当场呕出了大把鲜血,那血液中甚至掺杂着内脏碎片,眼见便是要不行了。 哪怕是稍强一些的人,也一个个跌坐在地,捂着伤处翻滚不已,显然是伤得极重。 仅仅激战不到片刻,大多数江湖人都已没了热血上头的心思,渐渐退了开,甚至有些怂人干脆已经逃了。 这慧觉……太强了,强得不像话! 即使被十几个洞天强者围攻、即使被数不清的江湖人轰击,他也依然顽强伫立。 金蝉寺最强的,一是炼体、二是幻术。 但不知为何,这次慧觉似乎不怎么用幻术,而是始终只用自己的肉身战斗。 与之前动辄天崩地裂的宏伟佛门法术相比,这一次他除了用金身佛影挡住其他人前去救援傅青舟外,甚至好像都不再用法术。 但真等他弃了术法,大家才知晓,他炼体到了何等境界! 当! 慧觉抬起手,用肉掌接住了静明真人刺来的剑,那掌心没有丝毫鲜血流出,甚至发出了金铁相交之声。 静明真人瞳孔凝缩、真元运转,剑身上开始蔓延出白色墨迹——清虚化剑诀! 可慧觉丝毫不慌,那墨迹在他手中,竟是一点也逸散不开。 “佛子借德剑施展的剑诀,比你要强。” 慧觉对静明真人微微一笑,五指如莲花般绽开。 于是,那柄剑瞬间被震碎,清虚化剑诀之意像是遇见了水的火苗,惊恐地收缩。 这股将释未释的力量,也将静明真人震得喷出一口血雾、倒飞而去。 其实,慧觉并没有他看上去那般淡定。 十几名洞天强者的围攻,还是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当然,那些刀剑没有神剑之能,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在呼吸间便已愈合,但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素白袈裟上的光芒也越来越淡。 甚至可以肉眼看见,他那原本如幼童般光滑稚嫩的脸上,隐隐出现了一些老态皱纹。 但与之相对的,是那些被他打得七零八落的强者们。 静明真人,并非第一个被慧觉震到吐血的洞天境强者。 那些老熟人一个个全都倒在不远处,身上血迹斑斑,吃力地试图爬起身。 “南无百厄难佛。” 慧觉微笑着双手合十:“诸位,现在……可以听贫僧讲经了吧?” 他说话之间,身后那尊巨大金色佛影,开始一点点变得血红,佛眼中淌出了血泪、佛手中握着的佛珠变作了巨大的骷髅头,一股难以想象的恢宏阴森之气蔓延开来,开始往每个人心中钻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声轻笑。 “慧觉大师,你应该,快不行了吧?” 慧觉微微凝眉,循声看去。 只见人群中,方才被他击伤的白河真人,正缓缓起身。 她发丝散乱、嘴角挂着血迹,手中拂尘已然爆散,只剩下了一截断柄。 但她那微微充血的眼中,却满是狂乱兴奋之意! “不久前,咱们打过一场。” 她咧着嘴笑道:“那次来不及分胜负——这次,老娘要给你看点有趣的。” 说着,白河真人扔掉手中拂尘断柄,右手举向天空、竖起了一根手指。 慧觉一怔,意识到了什么,神色立即变得肃然起来。 他伸出右手,遥遥对着白河真人一握。 那巨大金身佛影回应了他的动作,轰然随动,也伸出了一只手,向着白河真人捉去! 但就在这时,晴朗的天空中,竟赫然投下一道明光! 那明光如柱,似是由九重之天投下,好似落雷却又无声无息、仿佛烛火之光却又刚猛无比,直接将金身佛影伸出的手,轰作了齑粉飞灰! 但这道恐怖的光柱投在了白河真人身上,却没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相反,它们在触及白河真人后,却是温柔无比,绕着她的发丝、沿着她的皮肤,一点点渗入她体内! “觜宿……” 慧觉神色终于完全沉凝了下来:“玄星之力。” 第794章 你我的剑心 “咳咳,咳咳咳……” 江百川轻轻咳着,擦去了嘴角淌出的黑血。 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始溃烂,淌出的鲜血不仅发黑,甚至还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千万支剑刃在空中划了个圈,回到他手中剑柄上,重新组成了一柄剑,上边还带着些许血迹。 此时,他已经重新站定在了高台边缘。 高台上,傅青舟、华无影、赵皓三人全都满身伤痕、衣衫褴褛地半跪于地。 在他们四周,那些世家高手、那些其他宗门的弟子,无一人能够爬起,即使有人还在发出细微的呻吟,却也连起身都办不到。 而之前被击飞的兰惜玉、元子真,已然半天没有了动静。 即使是他们三人,也只是凭借德、义、礼三剑挡住了几轮江百川的进攻,之后便几乎被抽干了力量,连站起的力气都没了。 “不是……你们也没说,这玩意儿,这么费人啊?” 赵皓喘着粗气,冷汗顺着他脸颊不停滴落,他已经拿不住礼剑,剑身搭落在地:“这还怎么打?” 傅青舟撑着德剑,只是喘气、无法说话。 华无影倒还好些,他紧紧抿着嘴,见江百川渐渐走近,硬是撑着义剑站了起来。 “你还能动?” 见状,江百川似乎有些意外。 也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忽然降下了天光,紧接着,便听见了白河真人那状若癫狂的笑声。 “玄星……” 江百川仰起头,略显惊诧地看着这一幕,随后竟是笑了起来:“是啊,白河也该玄星了,这一下,慧觉大师费劲了……得快些解决了。” 说着,他重新将目光转回了傅青舟这边。 这时,华无影已经站了起来,挡在了傅青舟身前。 义剑被他举起,直直对着江百川。 “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华无影肃色道:“我不死,你过不去。” “华兄……” 他身后,傅青舟艰难地哑声道:“别、别……” 华无影却根本不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 江百川失笑:“怎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舍得杀你?” “那就动手。” 华无影认真道:“别磨叽。” 昔日的师徒对视着,短暂沉默后,江百川挥动了剑。 万千剑刃流转飞梭,呼啸嘶鸣着向华无影杀去! 面对这足以将自己撕裂成血雾的一剑,华无影却是闭上了眼。 “我走的不是你的路。” “你想要天下无敌,我想要的却是平安喜乐。” “我的剑心,是护亲卫友、心有所守。” 不久之前,也就是在这玄盟总坛、议事堂前,他终于剑心明澄。 此刻,他同样……也有想要守护的人。 铮! 华无影睁开眼时,竟有剑身出鞘之声响起! 义剑上猛地伸出一截剑芒,那剑芒暴涨向前,仿佛像是剑身延长了数倍一般,猛地向江百川刺去。 那剑芒所过之处,即使没有触碰到席卷而来的万千剑刃,隐而不见的剑气也仍然将那些剑刃吹得四散飞落、再不成形。 江百川面色不变,面对这疾刺而来的一剑,他只是再次一挥手。 于是,那些被吹散击飞的碎片剑刃再次受到牵引动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它们是回到了他面前,在他面前凝结成了一面极小的盾,与义剑剑芒相抗。 叮—— 一声脆响。 义剑剑芒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小盾,刺入江百川胸前! 但与此同时,被剑芒震碎的小盾、亦在此时重新化作千万剑刃,它们在剑芒刺中江百川的瞬间、化作了一条条如流水般的金属洪流,趁着华无影这一剑出尽,毫不客气地向他涌去,在他身上流淌而过! “华兄!” 傅青舟目眦欲裂、想要站起,却怎么也做不到,只能死死瞪着那无灵敏飞流转的剑刃。 一旁赵皓也在努力起身,但换来的,只能是不停咳血。 “咳咳咳……” 同样在咳血的,还有江百川。 被刺中之后,他伤势又重几分,咳出了更多的黑血,脸色也又一次灰败了起来。 下一瞬,剑芒收束,义剑剑尖轻轻地搭在了地面上。 华无影睁大了眼,虽是奋力站着,但嘴里已淌下了大把的血。 方才那些剑刃从他身上流淌而过,轻松地切割开他的皮肉与骨血,在他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孔洞。 那些孔洞皮肉翻开、鲜血像不要钱一样疯狂漫延,很快便在他脚下汇聚成了一汪血泊。 “无影!!!” 不远处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利嘶喊。 那应是花晓兰的声音……但她也淹没在了围攻慧觉的人群之中,被那巨大金色虚影阻拦,根本无法靠近,甚至这时华无影抬眼去看,都找不见她在何处。 “晓兰,不必害怕。” 他却笑了,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我可不会这么容易死……” “这一剑,不错。” 这时,江百川抬起了头,沉声道:“你的知剑百术算是成了……只是修为还不够。” “无所谓,反正我今日就要死了,不是吗?” 华无影平静了一会儿,又突然咳了几声,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惨然笑容:“……你觉得,我这知剑百术,成了?” “你已剑心明澄。” 江百川颔首道:“毫无疑问,便是成了。” “呵,呵呵……” 华无影惨笑道:“这人世间的事,真是说不准……你完全堕入魔道之前,竟却专程跑来教会了我知剑百术,如今,却又要杀了我……师尊,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江百川看着他,不时轻轻咳出黑血,面无表情。 “师尊……” 华无影勉强用剑撑着地面,头已然垂了下去,他张开嘴、哑声道:“用……你最强大的剑招……杀了我吧……” “最强大的剑招么?” 江百川目光微有触动。 不知是因为那两声“师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举起剑,轻声道:“如今我最强的剑招,理应有二——其一乃是当初潜龙百杰大会前,宁无书所赠之无妄剑;其二,便是前些日子你写的分光如影剑了。” “你名无影,分光如影剑又是由你所授……” 江百川微微一笑:“那便如你所愿,用这一招,杀了你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柄剑已然在他手腕中轻轻一转,划出了千万道霞光。 与此同时,傅青舟忽然动了。 但却不是出手杀人伤人,而是…… 从怀里摸出了一枚丹药。 方才连说话都费劲的他,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捏着丹药的手从华无影后边绕至前边,准确稳定地将丹药拍入了他口中。 说是丹药,其实它长得不太像,它虽然长得浑圆,但上边还有上百条如虫肢般的肢节探出,快速摆动着。 这东西拍入华无影口中后,他方才还半死不活的模样顿时一扫而空! 此时,江百川手中的剑影霞光,才刚刚荡起。 而华无影,已然出剑! 全场只有赵皓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并且似乎理解了一些什么。 “不是,你们把我当反派瞒啊?!” 第795章 霞光 “无影!!!” 这一边,人群中的花晓兰透过半透明的金光佛影、看见了华无影被江百川伤至半死,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她眼中蕴起了泪水,便要不管不顾、向前冲去。 但下一瞬,一道逸散剑光从天而降、落在了她身前不远处,劈烂了足足十几丈的地砖、掀起了大片烟尘,巨大震荡也将她脚步阻滞住。 “别去!” 不知何时,宁无书出现在了她身旁,伸手搭住她的肩,肃色道:“他们有计划!” “能有什么计划!” 花晓兰赫然回头,目露狠色:“我们在这又能做什么?!” 她说的,也确是如此。 白河真人于战中突破玄星之境,接着,那便不再是他们能企及的战斗。 她与慧觉的战斗,甚至连那几个洞天境强者也只能从旁策应、很难真正参与进去。 白河真人突破玄星境后,整个人气势暴涨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程度,她不再需要拂尘或别的什么,挥袖间,那袖管里便有无数残光剑意流转而出,似红绸、似流水、似星光,所至之处万物皆摧、至柔至刚,无比惊人。 慧觉面对她亦再不敢大意,他神色肃然,原本消耗极大、只以肉身战斗的他,此时也不得不施展起了法术,身周甚至萦绕起浓烈的血气,旁人但凡稍稍触及,便心生狂躁之意。 只不过,白河真人似乎根本不担心狂躁……她甚至很享受,她笑得越来越癫狂、战意也越来越盛。 他们二人从地面打到了天空、又从天空打回地面,飞散的剑光与佛光几乎要将周围一切摧毁,那些未至洞天境的江湖人们早就被惊得四下奔逃,各自躲了起来观战。 当然,不是全部。 还是有一些人在尝试帮忙,尤其是一些大宗门弟子。 圆真带着一群僧人爬上了附近的房顶,围成一圈盘坐了下去,一起颂念着佛经,一个个淡淡金字飘飞而出,向着那金身佛像飘去,又沉没融化在它身上,仿佛游鱼入水。 他们似乎是想要破解那阻拦了所有人的金身佛影,只是显然需要不少时间。 紫气仙风观众长老弟子们,自是因为自家观主突破玄星而欢喜不已。 但同样,她们也有很重要的事得做。 玄盟总坛的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竖起了一支支法尺。 通常来说,法尺多为寸许的长方物,上刻经文神图,但此时,她们竖起的法尺每一根都有丈许长! 也不知这些有如长棍一般的法尺,之前是被她们藏在了何处。 同样,目前也没人知晓那些法尺的作用是什么……只是,天边的乌云似乎多了些。 至于明剑阁密使们,他们早在混乱一开始时,便已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而傅青舟的那些朋友们,现今也只能跟着人群四散开、躲避着白河与慧觉战斗时的余波。 “我们在这又能做什么?!” 花晓兰咬着牙道:“不去帮忙,在这等着又能做什么?!” 宁无书正要开口,两人忽然被一阵强烈的光芒耀住了眼。 只见高台那侧,亮起了一片霞光。 它不似日出之温柔、亦非日落之宁静,而是汇聚了世间一切的明亮与美丽,仿佛天地间最绚烂的笔触。 那霞光之中色彩斑斓,红如烈焰、紫似深渊、金若晨曦、蓝比碧海,一切彩色交织缠绕、相互辉映,构成了一幅流动的织锦。 这一刹那,无论是谁,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奇景深深吸引。 “那是……剑招?” 天空中,白河真人目光微异。 慧觉也微微扭过头,神色凛然。 除去江百川,此间唯他二人修为最高,也自然只有他们能够感受到这所谓的霞光,实乃一种强大到了极致的剑招! 其他参与围攻慧觉的洞天境强者,也一个个停了下来,目光受到霞光吸引。 还有那些惊慌失措的江湖人、那些僧人、那些紫气仙风观弟子、那些各大宗门与世家的高手…… 每一个人,都下意识被吸引了目光。 “那是什么?” 宁无书震惊莫名:“这剑招为何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这是,分光如影剑?”天空中,正参与围攻的宁无妄也惊住了:“但又似乎完全不同……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剑……” 静明真人呼吸几乎都要凝滞:“堪比师兄的清虚化剑诀……” 没人知道她说的师兄,究竟是哪一位师兄。 也没人知道,江百川手中绽放出的剑影霞光,乃是由义剑推演而出的全新的剑招,这亦是它头一次在天地间现世。 更没人知道,这道霞光若是完全绽放,会是什么样子。 当然……眼下,他们也看不到了。 因为在那霞光绽起的刹那,有一道尺,在那万丈光芒中划了一条线。 是的,那是尺、不是剑。 义之所在,即为正直。 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只有最正直的人,才能用义剑划出这样一条线。 它贯穿始终、它通彻天地、它简单直接。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复杂的人性、没有黑白之间的灰、没有犹豫不决与进退两难。 错了,就要认罚! 江百川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在他掌间绽放的霞光,被这条平静无色的直线,轻轻划过。 于是,那霞光便如同风中的蒲公英般,散开了。 它们飞散、砸落,好似一团被拍散的火,在所落之处燃起,只不过燃烧的并不是火,而是剑意! 没人见过这样的剑意,它们并不霸道,却无比暴烈,那极致的美丽也代表了极致的危险,所落之处便瞬间炸开一个个“星辰”,它们以一个点为发散、向着四周撕裂,在地面、在墙面、在高台、在江百川自己身上……砸出了一片片绚烂的星辰之花。 而这时,那一条直线,已然将江百川扯离了高台。 江百川眼中,华无影那破败不堪的身影迅速缩小——那是他自己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重重撞在了那金光佛影之上,随后,那些还来不及散开的霞光,就这样在他身后、在那佛影身上炸开! 第796章 残乱仙雷 江百川撞在了那金身佛影上,炸开的霞光四下飞逸,转眼间便蔓延了整个佛身,在上边切割出无数细痕,而他本人也倚着佛影滑了下去,直至落到地面、勉强站住。 “各位师兄师弟师侄!” 圆真见状,瞳孔一亮:“正是此时!” 他与一众僧人立即变换手印,刹时间,那金身佛影中忽然亮起一枚枚金字,正是此前这些僧人融入佛身中的金字,它们猛然变大,在佛身中汇聚流转、似是成了一串串经文,开始疯狂冲撞。 那佛身本就被霞光炸出了细痕裂纹,此时在那些金字冲撞之下,开始一点点崩裂! 天空中,慧觉见状如此,微微蹙眉,目光向圆真那边一转,便要接近。 但下一瞬,一道令天地变色的恐怖剑光斜刺而来,硬生生将他逼退! “大师~” 不远处,白河真人长发飞舞,狞笑道:“别走啊,咱们还没玩够呢~” 在他们四周,静明真人凝眉向下望去,盯住了江百川。 此时江百川被华无影那一剑震散了最强的一招,整个人虚弱无比地倚靠在佛影上,嘴里不断淌出黑血;而他身后的佛影,已然开始寸寸碎裂。 “诸位!” 静明真人喝道:“随贫道一同破了那妖佛!” 喊罢,她挥起剑,一马当先、冲着那巨大佛影冲了过去。 其余洞天境强者见状,不作太多思索,也跟了过去——方才跟着白河真人打慧觉,打了半天,实话说,比此前围攻还累……白河真人发起狂来根本不分敌我,跟着她一起打架,还要防着被她误伤呢…… 既然如此,不如抓紧破了那金身佛影! 另一边,高台上。 华无影出罢这一剑后,却已是再也支撑不住了。 尽管吞下了傅青舟递来的丹药,但他伤未痊愈便又出这样一剑,还是对他身体消耗太大,他当即拄着剑大口哇哇吐起了血,面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可能死过去一般,人缓缓向后倒去…… 然后,被傅青舟接住。 “赵皓。” 傅青舟沉声道:“你照顾华兄。” 赵皓麻利地搀住华无影,无奈道:“还需要我做什么?” “小心你父王。”傅青舟沉声道:“从纷乱开始,他就不见了。” 赵皓一惊。 他下意识抬起眼四下寻找,但确实……早已经不见了西朔王身影。 正当他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傅青舟却已提着德剑,缓缓向前走去。 他之前的疲惫与虚弱……当然,也并不全都是装的。 只是留了那么一点,给华无影喂药的力气。 华无影给江百川的剑招有破绽、有问题,这一点,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所以,他们一定会等一个机会、一个江百川使出那剑招的机会,好让华无影能够找见破绽、给予其重创! 但他们从来没想过……凭这一剑,能够杀了江百川。 即使有王道八剑,但他们毕竟还是太弱。 他们与江百川的境界差距,实如天堑。 傅青舟站到了高台边缘,低头看向台下的江百川。 “咳……” 江百川虚弱地吐出一口黑血后,抬起头,眼神中却没有多少惧意,只是淡淡道:“有趣。” “别有趣了。” 傅青舟眯起了眼,将德剑高举,朗声道:“紫气仙风观,助我!” 下一刹那,天间响起了隆隆雷声! 方才那些紫气仙风观的长老、弟子们悄然在四周布置了无数法尺,在众人不曾注意的情况下,令天空中隐隐凝起了雷云。 此时随着他一声暴喝,那雷声与电光,赫然炸响! 被安置在玄盟四周的法尺,全都亮起了一道道光柱,直冲天际! 这些光柱搅入雷云之间,转眼便将雷云聚入玄盟广场上方,那些光芒在雷电间跳跃,仿佛无数只游龙,将那那些雷光穿引而起,最终于雷云中央凝成了一个点。 随后,轰然炸落! 紫色雷光破空而下,与空气摩擦发出了刺耳无比的尖锐爆鸣,向着傅青舟落来! “残乱仙雷!” 第一个喊出声的,是静明真人。 她认得这个引雷大阵,当年师尊领着整个江湖第一次围攻龙大悲时,便用过此阵…… 只是,当时师尊说过,以凡人之力根本无法引雷,引雷之人自己也要被轰死。 当时师尊乃玄星二境、又手握刑剑,方才敢一试,但尽管如此,引雷之后,师尊也被残乱仙雷轰得油尽灯枯,因此才会被龙大悲找到机会、将他杀死…… 但无论如何,也确实是那一次残乱仙雷将龙大悲击成了重伤,后来万毒山宗主花秀江,才有办法往其身上植入永远拔除不了的蛊毒…… 紫气仙风观,应是没有残乱仙雷引雷之法的。 这必然是傅青舟给她们的……而傅青舟能够得此阵法,也只可能是青松子给的。 但…… 静明真人眼眶不自觉地热了——以自己这位师侄如今的修为,即使手握德剑,又如何能扛住这道雷啊?! 可眼下,这道雷已经落下,任何人想做什么事,都已办不到。 在她心中,自己这位师侄,是已抱着献死之心、也要杀了江百川…… 直到,她遥遥望见,傅青舟额门眉心上,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只眼睛,从那裂开的口子里,挤了出来。 它出现的瞬间,便猛地向上转动,盯住了落雷! 静明真人猜的没错,傅青舟确实是从青松子那里搞来的残乱仙雷。 他与青松子又做了一次交易。 上一次,他拿自己对于戚然诀的全新理解,换来了青松子对白河真人的制约。 这一次,他更干脆。 他被霍娅尔、慧觉等人试图“唤醒”时,曾经看到过许多怪异的画面,包括也有两次在梦中进入过别的角色,这些东西,很可能与自己的前身有关系。 他也不管青松子是否知道这些,把它们一股脑打包当作筹码扔了过去。 无他,信得过。 要是连青松子都信不过,那自己也没啥好混的了……自己练的逸然诀都是他教的,自己在他面前也无甚秘密,说不定这些东西,青松子早就清楚。 过了不久,残乱仙雷大阵便送了过来。 彼时,青松子只用他那狗爬一样的字,留下了一句话——“用这招,百死一生,自己看着办”。 百死一生? 那就是有一线生机。 看着办? 那就看吧。 于是,傅青舟睁开了天眼。 他并不是只有看雪、看雨、看浪花,才能把天眼睁开。 方才江百川挥剑时,那千万道飞舞的剑刃——它们汇聚在一起时,虽然看似有规律,但若是落至每一片剑刃上,便是杂乱无章、难以预判,正好可以用来开天眼。 他睁着第三只眼,将天穹上落下那道雷,望出了千万种变化。 最终,他右脚足尖微退半寸、左脚前踏一寸,德剑剑尖横移三分,迎着那道雷、将剑递了过去。 “被苦海灯铃电了这么多回,也该有了点雷抗吧?” 傅青舟咬着牙,天眼看着紫色雷光如慢动作般一点点攀上了剑尖。 “无论如何,也让我将这道雷轰出去再说!” 雷光,附上了德剑。 巨大的力量瞬间贯穿他全身,那是种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力量,仿佛一柱巨大的柱子从他头顶钉入、又在他体内炸成千万碎片一般,他只有一个感觉……自己要被撕碎了。 只一刹那,他便失去了意识。 但他那高举的剑,却没有垂下。 相反,他举着德剑的手臂,仍然十分稳定地挥动、向着江百川方向指了过去……也不知究竟是他的本能在这样做,还是德剑主导着一切。 下一刹,德剑剑尖上无数紫电喷涌而出,向着江百川轰去! “……” 这一切说来纷纷杂杂,其实也不过眨眼刹那。 江百川神色复杂,看着那道轰向自己的紫雷,叹了口气。 “不解桎梏,终是凡俗。” 他抬起眼皮,张开口,口中说出的话沉重如钟,竟比那雷鸣声还要更大! “唯我唯剑,万剑……归我。” 第797章 大雾 雷光,如紫色水银般泄向江百川。 但与此同时,广场上无数江湖人、无数高手,他们手中的剑,全都猛然脱手而去。 除了王道八剑外,没有任何一支剑能够停留在它们原本主人的手中。 就连静明真人等洞天境强者手中长剑,也纷纷离手而出! 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那些剑支呼啸而去,向着江百川方向席卷飞梭! 此时,用以阻绝众人与江百川的金身大佛早已千疮百孔、几乎破碎,于是这些飞剑便也不再管它,就这样铮铮铮飞过,瞬间将本就即将崩塌的佛影切成了碎片! 天空中,正与白河真人激战的慧觉一掌逼退了她,轻飘飘朝着江百川方向落了去。 大佛虚影破碎,慧觉稳稳当当地落在江百川身后。 紧接着,他们便被那千万支剑,包裹了起来。 这些剑实在来得太快太猛,他们二人的动作也快到令人难以想象,因此,即使是白河真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千万支剑瞬间围成了一个大铁球,任由傅青舟引来的雷光,轰然了上面。 残乱仙雷威力惊人,接触到铁球的刹那,便直接将铁球轰成了淡红色,那围成铁球的无数长剑仿佛要融化一般,冒起了浓烟。 但……无论如何,它们偏偏就是没有融化。 不仅如此,仙雷,还真的被它完完全全挡了下来! 飞溅的电浆四下散落,溅射之处地焦木烂,静明真人等洞天境高手亦不敢直拂其芒、纷纷退让。 很快,那雷光便轰罢。 高台上,傅青舟摇摇晃晃、眼见要倒下,好在赵皓手脚快,虽然还扶着华无影,但仍是一闪身到了傅青舟身侧,同时还能将礼剑挂在腰上、再伸手将傅青舟也扶住。 再看那大铁球,却是一动未动,似乎没受到任何伤害。 白河真人悬浮半空,皱起了眉。 方才与慧觉打了半天,她一直有种怪异的感觉。 那就是……慧觉一直没有真正出力。 她听说过当初在金蝉寺中那一战,慧觉可以顶着比自己更高一境的慧空、顶着整个金蝉寺的大阵,甚至顶着傅青舟从外借来的法宝,硬生生闯出了寺。 这绝对不是光用修为境界就能说得过去的,慧觉的战斗意识,强大到难以想象。 但今日自己不过刚刚突破玄星,他怎么与自己打得有来有回? 这很不合理。 像这样不合理的事,还有许多。 例如…… 残乱仙雷大阵,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东西,傅青舟告诉白河真人他搞到这个大阵时,白河是真的吓了一大跳的。 但此时,如此可怕的一击,竟然被江百川轻松防下? 另外,江百川挡他的,慧觉跑过去干啥? 两人背贴背的,是要搞什么事? 白河真人皱着眉,缓缓从空中飘下,朝傅青舟方向看了一眼:“过去看看吧。” 她是冲着身边的玉长老所说。 玉长老微微颔首,轻咳几声后,向着高台方向而去。 这时,大抵是因为铁球半天没动,躲在各处的江湖人也纷纷冒出了头。 方才长剑脱手时,不少人都吓了一大跳,但此时更多的自然便是好奇了。 “打完了这是?” “不对吧……我怎么感觉没打完?” “江百川和慧觉……他们怎么了?” “我们的剑变成了一个球?他们躲进了球里?这是啥意思?” “他们这是做了缩头乌龟?那是不是快不行了?把那剑壳撬开,能弄死他们不?” 人们渐渐回到了广场上,向着那铁球靠近过去。 此时,玉长老也已向前迈步,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大铁球,准备飞上高台、看看傅青舟他们的情况。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眉头一蹙,扭头看向铁球方向。 只见大铁球中,忽然腾起了阵阵白烟。 这铁球乃是无数剑支拼接而成,剑与剑间自然有缝隙,只是它们实在拼得太密、几乎看不见那些缝隙,可此时,无数铁剑似在缓缓移动、主动露出缝隙,好叫那些白烟漫出。 “是毒?还是什么?” 玉长老瞳孔一凝,她还没来得及判断什么,便听见身后那些江湖人们纷纷喊出了声。 “奇怪,哪来的烟?” “这烟是什么?毒烟么?快闭气!” “不对,不像毒啊,这究竟是……” 玉长老猛地回过头,只见广场上无处不在飘烟! 它们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转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广场,可见度瞬间降低,就片刻的功夫,她甚至就连不远处的白河真人等人都看不清了! “去!” 玉长老一惊,单手捏诀、大袖一挥,袖中飞出一大群小虫、飞入雾中。 这是她精心驯养的蛊虫,可吞食这世间大多毒物,即使是山间最恶最险的毒瘴,它们也能转瞬间将其吞噬,叫那瘴气逸散。 但此时,它们飞入雾中后,竟却很快消失不见,她甚至无法再联络上这些自己驯养的蛊虫! 玉长老惊愕地四下转身,但周围已经迅速被这股白雾淹没,她一个人也再看不见。 她咬了咬牙,周身真元流转,腾地一下拔地而起,向着天空飞去! 然而飞了半天之后,周围竟然仍是茫茫白雾,她试着左冲右突,也依旧是白雾,无尽的白雾。 无论怎么飞,都飞不出去…… 另一边,赵皓扶着半死不活的傅青舟、华无影二人,瞪大了眼,看着周围这片忽然腾起的白雾。 “喂喂喂……姓傅的、华无影,你们俩有计划的吧?啊?” 他颤声道:“不是,你们说话啊?这时候昏过去算怎么一回事?” 但傅青舟也好、华无影也罢,如今都软绵绵地瘫在他身上,没有半点反应。 也就在这时,雾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慎之,此事与你无关,放下他们、放下礼剑,往前走……你的事就结束了。” 赵皓瞪大了眼。 他自然能听得出,这是父王的声音。 西朔王的声音还在雾中回响:“为父不想再说第三遍,慎之,放下傅青舟与华无影,放下礼剑,往前走,你……” “等等!” 突然,赵皓开口暴喝道:“你等等!” 雾里的声音暂熄。 “你告诉我……为什么!” 赵皓咬牙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雾里一片沉默。 就在这时,他扶着的傅青舟忽然微微一颤。 赵皓一惊,偏头去看。 傅青舟仍是半死不活、油尽灯枯的模样,但他还是勉强撑着从喉咙中挤出了几个字:“就、这样……拖……一下……” 那声音气若游丝、不似活人。 赵皓心中一惊,便很快明白过来,他面目狰狞起来,再次对着白雾吼道:“你连做这么大的事,也从来不和我说半句!你倒是说啊!你说了,说不定我会站在你那一边呢!” 第798章 理由 赵皓的质问声在白雾中回荡,竟传来了回声、复响不绝。 半晌后,雾里才又传来了西朔王的声音。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臣,总是在父子之前。” “你选择站在皇上那一边,为此不惜与为父作对,这……是礼剑选择你的原因?” “但这不对。” “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你这么做,又怎么可能符合礼制?” 他的语气依然沉稳平静,但显然暗藏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说话间,西朔王也从雾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影在茫茫白雾中隐现,背负双手、步履平稳,并未走近,而是停在了不远不近之处,正好能让赵皓看见他,但看见的却也只是一个在雾中时隐时现的面孔与身影轮廓。 “呵。” 赵皓难以置信地摇头:“到现在了,你还只惦记着礼剑?” “为何不?”西朔王淡淡道:“此剑乃我赵氏圣祖所铸,它认可的、便是对的,可你又怎会是对的?” “我怎么不是对的?” 赵皓咬牙道:“爹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的手下全是这天下间最恶之人!你们害死了多少人!人命不重要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西朔王平静道:“他们之死重于泰山,本王都记得,待大事成后,他们……都能得到补偿。” “补偿?!” 赵皓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人死了,怎么补偿?!” “死亡,只是一场长眠。” 西朔王依然平静:“既然是长眠、自然就能醒来,人也一样,即使死了,也能活过来。” 赵皓愕然。 “你不是想知道,为父为何做这些事么?”西朔王悠悠道:“好,为父告诉你——但,你先将礼剑交出来。” 赵皓瞳孔一凝。 但西朔王……似乎并不是打算和他商量。 说完那句话后,雾中又走出了两个人。 正是……手持智剑的兰惜玉,与手持仁剑的元子真。 “呵,元大人?” 赵皓冷笑了起来:“你也是那一边的呀?” “世子,你不懂的。”元子真淡淡道:“我们在做的事,是对的。” 赵皓神色复杂。 他知道元子真找傅青舟的事,也知道元子真自述“是卧底”,但……这是真的么? 朝廷从二品大员这个级别,以千方百晓楼的权限,已是不能去调查的了。 “师父……” 他又看向兰惜玉,神色复杂:“您……” “慎之。”兰惜玉此时已经解下了头上斗笠,露出了那雍容的真貌,微笑道:“王爷让你随为师学艺,便是为了我们做事时能派上用场,虽然眼下因种种变故、不得不加快进程,也来不及告知你一切,但其实,王爷是很看重你的。” 赵皓再次冷笑。 “变故?” 他嗤笑道:“这所谓的变故,是指破坏了梵音寺剥人皮、炼人丹?还是破坏了慧觉散布瘟疫、制造洪灾?又或者说,是影响了五里庄招揽江湖恶徒、暗中行恶?” “因为傅青舟他们影响了你们作恶,所以才是‘变故’,是么!” 对面三人沉默片刻后,西朔王再次悠悠开口。 “慎之,你心存仁善,这很好。” 他缓缓道:“但你不懂。” “听你父王的。”兰惜玉也适时道:“将礼剑给他,我们会告诉你一切。” 赵皓哼笑了一声,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这三人都没有动、始终站在不远处的雾里,但于他而言,这三人仿佛是在一点点逼近,令他下意识想要后退。 就在这时,傅青舟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给……他……想办法……知道……为何……” 他的声音依旧枯弱,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夸张,真的好像随时要死了一般。 赵皓眉心一跳。 沉默片刻后,他抬起头,颤声问道:“剑给你,你真会告诉我?”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西朔王悠然道:“为父或曾瞒你,但可曾骗过你?” “……没有。” 赵皓低下头,实话应道。 是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父亲从来没有骗过自己。 他只是看不上自己、懒得理会自己,并且将这一切情绪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连假装哄一哄都懒得去做。 “好,礼剑,我给你。” 赵皓颓然道:“你们必须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说罢,他深深一叹,小心翼翼地收回扶着华无影的手、让他勉强倚靠在自己身上,接着便用这只手解下了礼剑,远远抛了过去。 白雾中的西朔王目光一亮,向前一步,伸手接住了剑。 是的,他接住了剑。 没人知道他在接剑前是不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他就这样接住了剑。 礼剑没有排斥他,就这样被他紧紧握住。 “好……好!” 西朔王眼中难得明显地流露出了喜意,他低头打量着礼剑,左手轻轻抚过。 但很快,他便重新恢复了冷静,缓缓抬起头,望向赵皓。 “你想知道为何,为父便告诉你。” 这时,他的语气也稍显缓和了一些:“但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你听罢之后,绝不可外泄给他人。” 赵皓闷声道:“我就是干情报的,怎会外泄?” 但说完这句话,他又有些心虚,毕竟自打与傅青舟有了交情后,千方百晓楼的情报他都不知漏了多少出去了。 于是,他只能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嗯。” 西朔王见他答应,满意地颔了颔首:“那么你听好了……当今皇帝,乃窃国之贼。” “哈?”赵皓懵了。 听完这句话,他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好笑。 皇帝,是窃国贼? 开啥玩笑?那可是自己的堂弟,先帝唯一子嗣,他们老赵家的血脉啊,当年父王不还带着他们兄弟俩去踏过青么? “我知道,你很惊愕。” 西朔王悠然道:“但事实就是,他早已不是先帝之子、更不是你的堂弟,那个身体中蛰伏的究竟是谁的神魂,无人知晓。” “他是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外人——先帝之逝蹊跷重重,此后宁白眉又急着扶当今皇帝上位,这其间,当然有问题。” 赵皓失笑:“这,这也太想当然了吧?先帝陛下身体有恙、相剑师大人也为此奔走许多啊!更何况当初是还有几个王爷心存……心存……那不也是父王你帮着摆平的么!” “那时,为父对一切也并不清楚。” 西朔王平静道:“直到……先帝得了神功、返死回生,更堪破了魂灵大道,才看透了这一切。” “慎之,为父在做的事,并非你们以为的是造反,相反,我们是在帮助赵家夺回大延、帮助先帝回到他的龙位。” 赵皓目瞪口呆。 他甚至一度忘了自己眼下究竟是在拖延时间、还是真的在听父亲讲故事了。 “等等,不对!” 赵皓用力摇了摇头,咬牙道:“但你们若是为了大义,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招揽那么多恶人?!你们的手段全都有问题,做的事又怎么可能是正确的?!” “对于生死的理解,为父或许与你有些不同。” 西朔王淡淡道:“我说过,先帝已堪破生死,死去的人,也能复生。” “我不信!”赵皓咬牙道:“我根本不信!” “唉……” 西朔王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惜玉、子真,先别杀他,待回头,我再好好与他说……” “嗯?别停啊?继续说啊?” 这时,雾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几人全都一惊。 “说下去。” 声音来处,一个身影从雾里悠悠走来,开口笑道:“说说我是怎么窃国的?再说说,你们打算如何替我父皇复国?”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赵原。 他手中提着一支空荡荡的剑鞘,鞘上有些许血迹,正是从他那刚刚割破的掌心……抹上去的。 第799章 内讧(上) 见到赵原出现,西朔王不惊反喜。 他瞳孔先是一缩,随后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竟然是你……” 他轻声道:“以身犯险,这可不是君主所为。” 赵原悠然道:“你不是说我并非皇帝么?现在又承认了?” “无谓的争辩。”西朔王微微一笑:“你来了,反而省却本王太多杂事……动手,将他拿住。” 话音落定,兰惜玉第一个飞身而出,化作一道残影、手持智剑扑向赵原。 元子真紧随其后,双手捏诀,仁剑铮然一声呼啸而出,向赵原刺去。 “慢着、慢着!” 赵皓大惊,惊呼出声。 但在他呼喊的同时,赵原却动了。 这位皇帝根本不懂修行,自然没有任何武技傍身、更不会法术,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将手中那王剑剑鞘用力往地上一杵! 嗡地一声,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向着四周震荡开去,仿佛整片白雾都跟着微微一颤。 兰惜玉如虚如影的身形瞬间被破,她轻哼一声,像是撞上了一堵墙般,赫然倒飞回去,落回西朔王身边,眼中满是惊异;仁剑亦被这股力量震飞,飘飘荡荡、飞旋着回到元子真手中。 “不想说?” 赵原冷声道:“那便不说了……傅兄!” 他猛地将王剑剑鞘一掷,那剑鞘呼地一下便飞了出去,像只灵鱼般在白雾中穿梭,眨眼间便越过了几十丈距离,飞到了傅青舟身边。 半死不活、油尽灯枯的傅青舟仿佛心有所感,颓然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抬起,一把握住了剑鞘。 他满身满手都是此前战斗中留下的血迹,此时一握剑鞘,血自然便涂抹了上去。 “不可让他使那剑鞘!” 西朔王沉声道:“江先生,慧觉大师,出手——主公交待……傅青舟可以死、但他的右手必须留下!” 说话间,他自己却是举起礼剑,遥遥望向赵原。 赵原眯着眼,缓缓伸出一只手,晃了晃。 他的手腕上挂着一个奇怪的镯子,模样与傅青舟收纳王道八剑的金属镯倒有些相似,但似乎边缘更加锋锐。 “你有礼剑,我有刑剑。” 赵原微微笑道:“皇叔,要拼一拼么?” 西朔王沉默不语,只是握着礼剑、却未动弹,二人便这么僵持住了。 但另一边,却丝毫不见僵持,西朔王之前喊出“出手”后,他身后白雾便已席卷而起,江百川与慧觉身影赫然出现,兰惜玉、元子真二人也同时动手! 听闻“傅青舟可以死”一言,慧觉眼中闪过一抹不满,但却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江百川则是面无表情,右手握着一柄不知从谁那夺来的长剑,飞身而来。 他们二人连同兰惜玉、元子真,四人共同向着傅青舟杀来,气势之汹涌足令天地为颤,赵皓光是迎着这股杀意,便已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血、向后倒去,他也再扶不住华无影,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倒是半死不活的傅青舟,竟却还站住了。 他举着王剑剑鞘,哑声道:“楚香红,果然还是你们的人呐……明剑阁也被渗透得厉害呢,她竟能将消息传递出去。” 自己的右手有什么?自然是烟鬼留下的咒痕。 知道这咒痕与主公“冥河九转神功”有关的,自然只有楚香红。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从一开始,傅青舟等的就是这一刻。 华无影的蛰伏与爆发、残乱仙雷大阵,一浪接一浪,便是为了让他们看到,自己已被逼至绝境、底牌尽出,到了几乎要死掉的状态。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暴露出凶残恶毒的底色。 但这些白雾拦住了天下人的眼。 要想个办法…… 傅青舟抿着嘴,迎着那四个向自己杀来的人。 王剑剑鞘在手,他感受不到那将赵皓震到吐血的杀意,不仅如此,那鞘上更是传来一股莫名的力量,与那德剑交相辉映,在他体内激荡起阵阵涟漪,令他体力真元迅速恢复。 但他也清楚,仅凭这剑鞘,是不够的。 当初在金蝉寺,这个剑鞘也就堪堪能将慧觉击退,连杀了对方都做不到。 现在…… 傅青舟眯起眼,将剑鞘从右手换到左手,又将右手背至身后握住德剑,左手挥动剑鞘,在身前一晃。 白雾顿时翻涌而起。 那却不是他使出了什么厉害的招法,而是……被那剑鞘所引、开始向剑鞘涌去! 弥漫四周的浓浓白雾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被那剑鞘吸入! 只不过刹那的功夫,几人周围的白雾便已扫荡一空,估摸要不了多久的功夫,整个玄盟广场上的白雾,便会全部被剑鞘吸纳干净! 见状如此,本就冲在最前边的江百川速度更快了几分。 他受的伤,应是全场最重的。 全身上下破了无数血洞,那淌出的早已是发臭黑血,破烂衣条下露出的是一块块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伤,他脸上更是已看不见半点生气,宛若死人。 但他此时的杀意、战意却是最足,一剑当前、万众莫敌! 可就在江百川的剑即将接近傅青舟时,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一把扣住他的脚腕。 那只手上传递上巨大无比的力量,几乎要将他脚腕捏断! 江百川悚然回头。 止住了他冲势的……竟是慧觉?! “佛子,不可死。” 慧觉平静道。 出声的瞬间,他另一只手猛地捉住了一旁兰惜玉递出的智剑,同时,左肋下竟然又有一只金手挣破血肉生出,捏住了元子真递出的仁剑! “慧觉,你!” 元子真惊道。 “佛子,不可死。” 慧觉又闷闷地说了一声。 他全身力量爆发,猛地将江百川、兰惜玉、元子真三人重重甩飞,随后自己轻飘飘地落在了傅青舟身前。 “哟。” 不远处,赵原看着这一幕,对西朔王笑道:“皇叔,看来你们自己内讧了啊?” “……” 西朔王皱了皱眉,吩咐道:“慧觉已然无用,既然雾要散了……杀了他。” 江、兰、元三人落地后,重新抬起眼,看向慧觉。 慧觉却没理会他们,他双手合十,抬眸看着傅青舟,轻声道:“佛子,贫……唔!” 话说到一半,傅青舟猛地抽出右手,德剑狠狠往慧觉胸口刺入! “你们内讧,不影响我杀你。” 他冷笑道:“今日你来得正好,你与这天下的恩怨,该结了。” 第800章 内讧(下) 德剑深深刺入慧觉胸口,伤口淌出鲜血,滴滴答答向下。 那剑锋所刺之处,竟是没有了那件素白佛衣袈裟相护。 佛衣……不知去了哪。 慧觉面色并未有太多变化,只是短暂停留后,缓缓道:“佛子,贫僧是来带你……” 噗嗤! 傅青舟根本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猛地将剑抽了出来,同时身形一动,向后疾退! 只因……方才被甩开的兰惜玉、元子真二人已又一次杀到。 他们这次的目标不是傅青舟,而是慧觉! 智剑、仁剑从慧觉后方刺来,直指向他后脑。 不仅有他们二人,还有西朔王。 白雾开始消散后,西朔王便终于不再与赵原僵持,他沉默片刻后,挥起礼剑、同样向着慧觉杀来。 赵原见西朔王离开,也只是冷冷一笑,随后退了几步,隐入白雾之中不见。 而刚刚退了几步的傅青舟,忽觉身后恶风不善,他悚然一惊,下意识猛地返身、将德剑与王剑剑鞘交叠身前用作抵挡,接着,便被一股巨力轰来! 是江百川。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便闪身到了傅青舟背后,一剑刺来! 叮地一声,那剑尖刺在了王剑剑鞘之上。 巨大的力量原本足以将此时虚弱的傅青舟全身骨头轰碎,但这股力量却在瞬间被剑鞘消融吸收,就如同那些白雾一般。 傅青舟站在原地未动,连脚步都不曾挪动一下。 他瞳孔一凝,反手便将德剑向前劈去! 一阵雷鸣之声响起,这一剑劈落,竟是扬起了紫雷般的刀光,如天神震怒! 这不是剑法,是刀法。 明王刀第四式,大威德灭罪刀! 更重要的是……此前残乱仙雷之力,竟还在德剑中有所残留! 江百川神色沉凝,他如今伤重如此、又被剧毒所侵,根本不敢直拂其力。 一剑劈下,撕开了衣帛、劈碎了剑刃,他方才使的长剑瞬间便碎裂成齑粉,这股裹挟仙雷的刀光亦是直接将高台后的地面与建筑劈开,议事堂后方一座小楼当即从中间被分开、轰然倒塌! 江百川却是避开了这一剑,他弃衣丢剑,闪身至几步外,脸颊被削去一片血肉,肩头亦多出一道深可见骨之伤。 “还来么?” 傅青舟喘着粗气,慢慢站直,冷眼看着对方。 江百川伸出手,凌空一摄,不知又从哪摄来一柄长剑、握在手中。 “凭借外物,终是微末小道。” 他平静道:“傅青舟,你难成大器。” 傅青舟不屑一笑:“屁话说得倒是好听,你把境界压制到和我一样,咱们再来打啊?” “无谓的废话。”江百川摇了摇头,长剑已然扬起。 傅青舟深吸一口气,敛起笑容,握紧了王剑剑鞘。 与此同时,西朔王、兰惜玉、元子真三人三剑,也与慧觉拼了一轮。 西朔王显然是有修为在身,那礼剑在他手中竟也真能发挥出强大力量,一剑挥下,便能在慧觉身周切割出千万道白线,它们仿佛牢笼,将其死死困住。 兰惜玉之智剑则多取破绽弱点,她游走慧觉身周,智剑连出、每一刺都有如蜻蜓点水,挑出一蓬蓬血花。 元子真之仁剑,此时却是表现最为平庸,他不会武、不敢近身,只能于十数步外御使飞剑、围着慧觉不断切削。 慧觉却意外地……没有反抗。 他的状态十分奇怪。 经历了此前连番大战后,他已经非常虚弱疲惫,加上又被德剑捅了一剑,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枯弱之气;但此时,他却又双手合十,周身皮肤都已化作金光,那些攻击轰在他身上、只是发出阵阵金铁相交之声。 似乎以王道八剑之力、也伤不到他根本! “王爷。” 慧觉轻声道:“我们说好了,不杀佛子。” “你若有本事将他擒住,自然由你。” 西朔王淡淡道:“但今已至此,你却反出手阻本王,本王便不得不杀你了。” 慧觉深深一叹。 “王爷,是要拿贫僧来做这天下的人情吧?”他问道。 西朔王微微一笑:“大师果然聪明——只是可惜了,大师您此前的那些计划其实很不错,尤其是南疆那一回。” “若是那次您成了,本王便可统合南疆之力,可惜啊……” 说着,他再次一挥剑,慧觉身周围再次出现千百道细线,向他切割而去,在他那金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浅痕。 “大师,没用的,本王知晓你有办法保命,但仅仅保命又能如何?” 西朔王继续道:“您就为了主公与本王之业,最后献身一次吧……反正,你已立过誓、也无法对本王出手,不是么?近来连受重创,此番一战,你已无法再战了吧?连走路都困难了吧?你只能认……” 这时,他们身后隐隐传来了一些人声。 “散了!散了!” “这雾终于散了!” “这雾到底是什么?事情怎么样了?江百川他们死了吗?” “快,快去看看!” 西朔王瞳孔一凝。 这场白雾,终于要被傅青舟手中剑鞘吸纳干净了…… 不仅如此,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方才白雾覆盖,连风雨都被遮挡,此时这些雨丝才飘入人群。 于是,西朔王话锋一转,喝道:“妖僧慧觉,受死!” …… 雾,终于散了。 雨,骤然下落。 白河真人惊异地看着周围渐渐淡去的雾,心悸不已。 她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这般诡异的事物。 突破玄星,是她谋划已久的一手——早在数月前,她便已经触摸到了玄星的边缘,她始终压着不曾突破,便是要等到这玄盟大典上,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惊艳。 事实证明,效果的确不错……但比她预想的还是要差一些。 可无论如何,突破玄星,她也终于跻身天下一线强者行列! 只是她没想到,这才刚刚到了玄星,便遇上了这阵白雾。 方才那么长的时间里,白河真人经历了几番心理变化: 这是什么妖法,也想困我? 此妖雾颇为不凡,应是敌方底牌,该认真破之。 这究竟是什么,为何贫道手段统统无用? 这不可能,它对人毫无伤害、亦非幻境,怎么可能突围不出? 究竟是何等境界的人,才能制造出这样的白雾,他若此时偷袭,我白河岂不要在此陨命? ……好在没过多久,雾终于散了。 白河真人听着周围人们轰乱的声音,心终于稍稍定下,她强作冷静,往高台方向看去。 只见西朔王、兰惜玉、元子真三人正围着慧觉不断出剑……咦,礼剑怎么到了西朔王手里?赵皓呢? 呃……赵皓扶着昏迷的华无影,正跌跌撞撞地往高台边缘走,躲避着大战余波。 那余波并非来自慧觉他们。 而是傅青舟与江百川! 傅青舟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剑鞘,他一手剑鞘、一手德剑,每一次挥动都能轰出惊天绝地的巨大威能,竟是逼得江百川无法靠近! 玄盟广场后方的建筑不知被他毁了多少,像被千军万马犁过一遍。 “走走走,去帮忙!” 身旁,武岳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其余洞天境强者也是纷纷应和着,冲了过去。 白河真人沉默片刻,长吐一口气,压下了心头不安,也同样杀了过去。 人群轰然向着高台方向涌去,却不妨此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宁无书不知何时、立在了广场一根高竖的旗杆顶端。 风雨中,她面色沉凝,冷声道:“方才在人群中帮忙释放白烟白雾的人……自己站出来吧,莫等本将军出手捉人!” 第801章 暴露(上) 时间倒转,回到不久之前。 “我们在这又能做什么?!” 花晓兰咬着牙道:“不去帮忙,在这等着又能做什么?!” 宁无书正要开口,两人忽然被一阵强烈的光芒耀住了眼。 那是江百川对着华无影用出了那极强的剑招、一时霞光万丈。 “那是什么?” 宁无书震惊莫名:“这剑招为何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花晓兰并不觉得熟悉,她只是紧张到窒息,连眼泪都忘了流,她不知道那道霞光之后的华无影怎样,会…… 然后,她便看见了那一道义剑划出的直线,看见了霞光被割散! “好!” 花晓兰咬紧嘴唇,用力一挥拳。 宁无书此时也冷静了下来,轻声道:“你不是问,我们能做什么吗?跟我来。” 花晓兰眼睛一亮。 宁无书领着她,扭头快步往玄盟大门方向走去,过程中,又朝四周挥了挥手。 此时,天空中已然隐隐聚起雷光,那是傅青舟在凝聚残乱仙雷。 而随着宁无书挥手,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已迅速飘然而来。 武长风、慕容萱,刚刚领着一众僧人轰击金身佛影的圆真也急匆匆赶了来,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北疆军中三个兵王……对了,还有吴厌。 他们都以极快的速度,聚拢到了宁无书身边。 宁无书语速极快,沉声道:“密使已在广场四周约十丈处悄悄布了阵,位置分别是乾、讼、否、观、咸、益、震、未济……我另外去坤位,你们各自分散、寻一位置入阵,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盯紧人群。” 武长风脱口而出:“盯什么?” “别问,盯就是了。” 宁无书飞快道:“事情发生,你们就……” 这时,全场所有人手中、腰间、背上的长剑,统统脱出、出鞘,向着江百川飞去! “来不及了!” 宁无书肃然道:“快!” 说罢,她第一个窜身而出,几个起跃便翻过了广场边缘的小楼。 其余几人各自对视后,也没犹豫,纷纷散开。 宁无书速度最快,眨眼间便到了广场外围一处明剑阁密使所布之阵处。 这里有三个密使,他们各自手持阵旗,在地面上圈出了一个丈许见方的三角形,三人各自站一位置。 见她到来,三人俱是一凛,拱手便要行礼。 “免礼,快,布阵催阵!”宁无书喝道。 三个密使一惊,连忙从腰间摸出明剑知世牌,同时另一只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珍珠。 真元在他们身周流转,那珍珠立即亮了起来,随后光芒照入明剑知世牌,又在那墨玉牌的映射下反射出数道光芒,照在了阵旗之上。 此时,广场上已响起了一片喧闹声。 “奇怪,哪来的烟?” “这烟是什么?毒烟么?快闭气!” “不对,不像毒啊,这究竟是……” 同一时间,那些阵旗终于被明剑知世牌映射而来的光芒填满,阵旗无风自扬,幽蓝色光芒开始在其间流转,随后像是受到感召一般,直直冲入天穹! 广场四周,也同时升起一道道幽蓝光柱,射入天空。 这些光柱,广场上那些被白雾淹没的人是看不见这些的。 他们自然也没看见,天空中方才被残乱仙雷大阵引来的雷云,在这些光柱搅动之下,颜色越来越浓,不到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开始下起了雨! 这……竟是灵镜门的风雨大阵。 不,此等规模,只是风雨小阵。 当初林望舒在南疆天坑下方布此阵时,将此阵毫无保留统统说出,傅青舟与花晓兰都是听着了的。 傅青舟虽然不理解这个阵法,但他却是将当初林望舒说的话记了下来。 这段时间,此阵经过了那些洞天境前辈的改良,最终送到了明剑阁密使们手中。 广场上的白雾很快便飘到了这里,但在风雨洗刷之下,阵旗周围一片空间始终未被这白雾淹没。 随着风雨落下,宁无书也站进了阵旗圈起的三角中,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还好,赶上了,只要守住阵法,便不会被白雾侵扰……今日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便也能做了。 下一刻,她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水墨画卷。 那画卷中展示的,正是被浓浓白雾掩盖的玄盟广场。 人们的模样形象并不清晰,只像是一个个模糊的墨点轮廓,但方位动作却是清晰无比;而弥漫全场的白雾,看在她眼里便像是稀释了的墨水,它们颜色极淡,胡乱地被涂抹在了画卷上。 她看见了西朔王等人逼近赵皓、看见了在雾中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众人。 但这不是她此时要关心的。 她目光凛凛,盯紧了那些聚拢在一起的人群。 混乱慌张的人群中,有一批人,始终冷静。 不,他们不光是冷静,甚至手中还各自托着些什么,高高举起。 那些白雾,正是从他们手中不断逸散而出! 白雾,并不仅仅是从江百川、慧觉二人藏身的铁剑大球中漫出。 人群里,也有数不清的内鬼!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西朔王那边的人……隐忍许久未发,便是在等此时。 宁无书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傅青舟猜的,果然不错。 华无影一剑破除江百川最强杀招、傅青舟引动天雷,这两手……并不是用来将对手逼入绝境,而是用来将他们自己逼入绝境。 到了这个时候,对方以为他们底牌尽出,就该做些什么了。 傅青舟猜不到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无论是怎样的手段,西朔王他们的最终方向,都是以杀死傅青舟、夺取玄盟大典功劳为目标。 此时江百川、慧觉已经战至力疲,西朔王他们也必须要调用一些自己的势力,才能确保事成了。 这种时候,无论他们做什么,都会有人暴露出来。 那些在人群中悄悄释放白雾的人,便是内鬼! 借助风雨大阵,他们……也能够看清这些人,究竟是谁。 也就在这时,宁无书身后的一名密使,忽然悄悄将手伸向了后腰,不知要做什么。 但下一瞬,一抹刀光便在他眼前亮起! 宁无书赫然睁眼,头也没回,军刀便已出鞘、向后狂劈而去! 这个密使睁大了眼,根本来不及做什么,便被这一刀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他扑通倒地,被刀劈成两半的伤口中内脏流了一地,方才伸向后腰的手无力垂范一旁,手中有一块镂空了的圆形玉石滚落,里边已在慢慢向外逸散白雾。 另两名密使大惊失色。 “慌什么。” 宁无书沉声说着,一脚将那玉石踩碎,又俯身拾起了死者身上的明剑知世牌与珍珠:“杀个内鬼而已,继续催阵。” 同样的情况,也在其他几个阵位上发生着。 “啧。” 冀一松扯了扯自己眼上的布,踢了踢地上死尸:“好不容易才能看见会儿东西……” 慕容萱的爪贯穿了她身侧那个已经掏出了镂空玉石的密使,冷哼一声。 圆真以掌刃为刀,将身前密使手中的玉石斩作了两段,他身旁另两个密使见状、立即明白了过来,纷纷拔刀,将自己这边的内鬼控制住…… 吴厌手中尖头铁棍瞬间穿过玉石镂空处,刺入他身旁那密使眼中,那密使顿时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倒是花晓兰、武长风、陈延武、叶思思四人所在的地方,并未出现内鬼。 他们是随机找的位置,但宁无书信得过他们,不论是谁遇到了内鬼,都会有办法应付,最不济,也会发现内鬼的动作、将他们揪出。 早在青松子被魔化放出的时候,傅青舟就知道,密使中一定有内鬼。 那么,既然西朔王他们要做些什么,这些密使中的内鬼也会跳出来…… 因此,他们刻意将这些前来洛邑、又有世家背景的密使,安排前来布阵。 果不其然,有几人跳出。 此后,便是王剑剑鞘吸净了白雾。 宁无书沉着脸,甩了甩刀上的血,飞身而起、腾跃过几处楼顶,轻飘飘地落在了广场上一根伫立的旗杆之上。 风雨中,她面色沉凝,冷声道:“方才在人群中帮忙释放白烟白雾的人……自己站出来吧,莫等本将军出手捉人!” 第802章 暴露(下) 宁无书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帮忙,释放白烟白雾的人? 不知情的人,全都一时大脑有些宕机——那些东西,不是从刚刚江百川他们那个大铁球中钻出来的吗? 不对,好像不是诶,好像确实广场上别的地方也冒出了白雾,否则怎会弥漫得那么快? 还有一些人,立即脸色一变,下意识呼吸便急促了起来。 更令他们不安的是,宁无书的话音刚落下,广场四周便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个明剑阁密使,他们飞跃而出、一个个站在广场四周的楼顶上、旗杆上,将整个广场团团围了住。 不仅有密使。 玄盟大门轰然打开,一列列官兵冲了进来,个个身披甲胄、手持长矛,其中不仅有此前守在门外的洛邑城守军,甚至还有一些……禁军! “呵呵呵……无书妹子!说吧!哪些人是反贼!”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但面容俊秀如女子般的青年将军沉步踏进门槛,冷笑道:“还有那江百川,本将军,今日要讨回场子!” 洪峙! 传闻中他上一回,也是在此地,被江百川伤得半死,重伤卧床至今,甚至连他父亲洪若海都急得派了名医从边疆赶来医治。 可没想到,他此时竟然好好地站在这儿,手提长枪,还带来了一大批兵马! “哈哈哈哈,洪大哥!” 宁无书在高处大笑道:“今日,你一定能手刃仇恶!” 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西朔王的声音。 “诸位,莫要浪费时间!” “来随我等一同擒杀恶僧、剑魔!” 宁无书冷漠地转过眼去。 高台那边,已经打得一片混乱了。 慧觉仿佛已化作了一座金身,巍然不动,任由西朔王、兰惜玉、元子真三人斩削,身上也出现越来越多的伤,但他只是面目悲切地合十坐定。 傅青舟与江百川……不见了。 也不能说完全不见,他们只是不在高台上了。 二人早已经打到了玄盟另一边去。 那里轰然巨响声不断传来,时不时便扬起大片烟尘、震得地面轰然颤抖,提醒着大家他们的位置。 帮忙? “好,帮忙。” 宁无书遥遥对着白河真人等人抱拳一礼:“白河前辈,青舟信得过您,您便挑几位信得过的前辈高手,前去相助吧。” “呵呵,好。” 白河真人大致也猜到什么情况了,她望着西朔王的方向,森然一笑:“静明、月仙、武岳、上官……” 她飞快地点了一些名字,缓缓道:“咱们一起。” 静明真人等人微微颔首,随着白河真人一起悠悠走出人群、往高台方向而去。 宁无妄也在人群中,他冲宁无书微微抬眉:“小妹,为兄也要去帮忙。” “大哥,你等等。”宁无书却平静道。 宁无妄一怔。 下一刻,他便听见洪峙的声音传来:“宁兄,无书妹子让你等等,你就等等,急什么?和我一起,先将那些反贼揪出来!” 说话间,洪峙已领着一队禁军、拨开人群,大步走来! 宁无妄轻叹了一口气:“好吧。” 周围那些江湖人们许多惊疑不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也有不少人都猜了出来——人群中,有传说中那位“主公”的人。 一些问心无愧的江湖人们老神在在、平静不惊,反而与同伴说说笑笑,觉得有个大热闹可看。 还有一些人则是目光躲闪、冷汗连连,连周围人都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下意识向着四周让开。 “本将军再说一遍!” 这时,旗杆上,高高伫立的宁无书又一次朗声道:“主动站出来、供出你们身后之人,可戴罪立功!若被我们揪出来,你们必死无疑!” 她的目光投向了广场边缘。 花晓兰、圆真等人,也已经回到了人群中。 他们面色沉静,眼神各自在人群中游走着,全都锁定了一些目标。 “最后一遍!” 宁无书朗声道:“马上站出来!供出……” “宁将军!我认!” 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豪迈的声音。 众人定眼看去,却是一个身披大氅的高大男子,他大步拨开人群走来,冲着高处的宁无书一抱拳:“在下沈楚客,星云商会会长!有人通过沈某,购置了大量特制玉石,并在沈某面前演练过那玉石作用!” 说话间,他的目光已投向了远处高台上的西朔王:“若沈某所料不错,那玉石便是方才众反贼释放白雾之媒介!沈某无意间替人作了恶,甘愿认罚!” 星云商会会长!沈楚客! 众人皆惊。 台上的西朔王也猛地回过头,死死瞪住了沈楚客。 但很快,一群人便挡住了他的目光——正是飘飘然飞上台的白河真人等人。 “王爷,我们来帮您了。” 白河真人皮笑肉不笑:“赵世子真是孝顺啊,礼剑都送给您了,要么说他能被礼剑认可呢。” 轰! 也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那是江百川从天而降、重重砸毁了高台一角,同时也将议事堂一角砸毁,摔落在地。 他狼狈不已、艰难地吐着黑血。 同时,傅青舟也一样从天而降,他没受什么伤,手里握着王剑剑鞘与德剑,但整个人亦如断线风筝一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动作,眼看就要摔死。 武岳眼疾手快,腾身而起、一跃飞去,稳稳将他接住,又回到了高台上。 “咳……” 傅青舟虚弱地咳着:“江百川不行了,快去补刀……” 方才与江百川大战,连续使用王剑剑鞘与德剑,他是真的枯竭了。 再一次枯竭。 这次,连戚然诀、逸然诀都已没了动静,仿佛失去了再生之力,一点反应没有。 好在玉长老反应也快,立即捏开他的嘴,往他嘴里塞了些什么,一股清流在四肢百骸里漫延开,令那几近枯死的经脉又有了零星生机。 白河真人眼睛微亮。 她的目光在西朔王、慧觉、江百川身上来回打着转。 这时,他们身后的广场上……也响起了另一些声音。 大概是沈楚客的自曝,让一些人终于破了防。 广场上,开始有人颤抖着站了出来:“我、我愿意作证……你们,真能让我戴罪立功么……” 西朔王瞳孔收缩,神色越来越凝重。 兰惜玉、元子真二人也渐渐停下了手,他们喘着气,看看慧觉、又看看西朔王,脸色很难看。 “呵。” 慧觉难得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只是那笑容虚弱到了极点:“王爷,看来,您的算计,仍是不如佛子。” “哼。” 西朔王冷冷道:“你已注定失败,就闭嘴吧。” 他转向白河真人,终于,缓缓举起了礼剑。 这一举,并不仅仅是对着白河、对着那些洞天境强者,也对着了宁无书、洪峙,还有无数江湖人! “既然如此……” 西朔王沉眉凝目:“便按最后一个预案来吧。” “王爷?!”兰惜玉与元子真同时一惊。 “惜玉,子真,你们知道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西朔王轻声道:“发令。” 第803章 绝境 “发令。” 这两个字掷字有声,震得兰惜玉、元子真二人神色一紧。 西朔王面前的白河真人却是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们仨拿着剑砍半天都砍不动慧觉,就这点本事,发什么令,也没用了!” 说罢,她扬起大袖,便要动手! 然而她说话的瞬间,西朔王也动了。 他并未挥剑,而是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兰惜玉、元子真二人向前跨步、挡在了他面前,举剑相抗。 白河真人的剑意骤然迸发,如洪潮般向着他们涌去,却终是被智、仁二剑挡下,那剑意在二剑冲抵之下四下迸溅,未能伤及二人。 “动手!” 拼命抵挡着剑意的元子真第一个开口,大喊道:“马上动手!” “动手!”“动手!”“动手!” 人群中,立即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紧接着,被宁无书、密使、禁军们围着的人群中,有那么有一大群人,猛地咬着牙拔出兵器,向着身边其他人砍去! 看那突然跳反的人数,竟然有接近在场人数一半之多! 不仅如此,此前驻留此地的世家高手们同样毫不犹豫拔出兵器,往人群中冲去。 宁无书眉头一竖:“镇压!” 说罢,她自己也抽出了刀,向着人群飞跃而下。 “是!” 那些密使、禁军们大喝一声,向着那些人杀去,其他江湖人在经历最初的懵逼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至于圆真、花晓兰、慕容萱、武长风等人更不必说,第一时间便杀了过去。 “呵,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洪峙冷笑一声,一振手中长枪、便要加入镇压。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肩头。 洪峙愕然回头。 “洪兄。” 那是宁无妄,他轻轻一叹道:“对不住了。” 下一瞬,洪峙瞳孔收缩,看着宁无妄一掌拍在自己胸口! 难以想象的力量轰击在他身上,仿佛整个天地与之协力,直接将他身上甲胄震碎,他长枪也因此脱手,整个人轰然倒飞而去,身上炸开一蓬血花、重重撞入人群之中! “你?!” 正在人群中冲杀的宁无书猛地回头,瞪大了眼,怒道:“你真的是!” “小妹……”宁无妄再次一叹:“你留下为兄,不已是生疑了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罢,他扬起手一挥,又是一道无形无象之力拂过人群,瞬间将一大群人震得吐血而退! “无妄剑……”宁无书恨恨道:“父亲真是看错了你!” 她猛地返身解下身上大弓,搭箭而起,轰然射出,这一箭同样使上了无妄剑,引动天地之力,向宁无妄射去! 另一边。 人群里的哄乱,自然引起了白河等一众强者的注意。 静明真人等人俱是一惊,接着,他们便听白河真人冷冷道:“你们去吧,这里有我足够。” “有你,足够?” 被兰惜玉、元子真二人护住的西朔王淡淡一笑:“白河真人,你连方才那雾都破不了,何来的信心?” 白河真人瞳孔一缩。 紧接着,她便瞧见西朔王身上又腾起了一股白雾! 白河真人一惊,她下意识以为这是与方才一样的白雾,但紧接着,她却看见那白雾在空中凝而不散、汇聚成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 这人形一出现,便遥遥对着白河等一众人抬起了手,遥遥一指。 下一刹那,一股相当可怕的力量,从这些洞天、乃至白河这样的玄星境强者心中滋生而起! “唔!” 白河真人双目猛睁、眼神却是失了焦,她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起来,扑通一声半跪于地。 不仅是她,身后的静明真人、玉长老、武岳……一众洞天境强者,全都是一样。 甚至,他们的状态比白河真人还要更加糟糕,白河还能勉强支撑着,他们却是立即倒在了地上,双目统统失焦、神色惊惧无比,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离奇的事。 “如何?” 西朔王微笑道:“死后的世界,很可怕吧?” 连同武岳扶着的傅青舟也滚落在地,他仍然勉强保持着清醒,此时却突然发出一声痛呼,死死捂住了右手! 他那右手上的咒痕,此时忽然发出隐隐黑光,带给他了巨大的疼痛,仿佛要将他右手撕成碎片一般! “不行……” 傅青舟痛哼着,慢慢举起了王剑剑鞘。 但下一刹那,王剑剑鞘竟然脱手而出,飞入那白雾人形手中! “天真。”西朔王对他微微一笑:“以为本王不知此为何物?你一介真仙宫弟子,不过是替我赵氏保管此物的小小护卫,安敢与君王争剑?” 那白雾人形却也没使用这剑鞘,它只是伸手在鞘上一抹,将上边的血迹统统抹了去,随后手一扬,那剑鞘便稳稳落下,插入了西朔王的腰带。 西朔王对着绝望痛苦的傅青舟笑笑,转开了目光。 随后,他缓缓解开外边的明黄色长袍,露出了……穿在内里的素白袈裟! “慧觉。” 他转过身,看向慧觉,微笑道:“多谢你的袈裟。你也曾为主公付出良多,既然杀不了你、你也做不了什么,便在这……见证主公归来吧。” 慧觉微微睡眸,抿起了嘴。 旋即,西朔王又看向了高台下正挣扎着从废墟中爬出的江百川。 沉默片刻后,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白烟凝成的人影。 “主公。” 他轻声道:“救他么?” 白烟人形没有说话,只是遥遥对着江百川一指。 刹那间,江百川身上的伤口中开始疯狂涌出黑血,他也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只一瞬间,他身上淌出的黑血便几乎要在脚下堆成了湖泊,看着像是要抽干他的血。 但他竟反而露出笑容,虚弱笑着,喃喃道:“生死、轮回,真是神秘无比的力量……” 而那白烟人形做完这一切后,平举的手,又转向了前方广场。 此时,广场上已经打成了一团。 西朔王的手下人数众多,但论普遍实力,是比不上宁无书这一边的。 得益于前段时间的特训,傅青舟的那些朋友们在人群中不断冲杀,乱战能力堪称一绝,甚至同境界也可以一当十,相当惊人,更不必说还有冀一松这位武窍巅峰的兵王。 但……对面,有宁无妄。 洞天境强者。 他们这一边的洞天境强者,全都已经被那白烟人影控住,唯一的洪峙也被宁无妄偷袭受伤,宁无书也根本拦不住自己这位大哥。 一时间,宁无妄如入无人之境,被圆真、慕容萱、花晓兰他们控制住的局面,在他加入后,很快又倒向另一侧。 更不必说……此时,白烟人形的手,指了过来。 嗡地一声,所有不属于西朔王阵营的人们,同时瞪大了眼,看见了极为恐怖的画面! 那是在浊黄的河底,有无数痛苦之极的冤魂。 它们在哀嚎、在互相撕扯、在痛哭、在狂笑…… 那些极端的情绪统统冲入每一个人脑海中,几乎要将他们弄疯! 这是什么情绪? 这是无数人死前最极致的情绪,它们残留到了人们死后,成为了支撑这些冤魂存在的依凭。 这……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情绪。 一时间,这些人统统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再起不能! 西朔王微微一笑,又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儿子。 赵皓扶着华无影,很早就已经去到了高台之下。 从西朔王喊出那声“发令”开始,他便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此时,见到父亲投来目光,他也只是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慎之。” 西朔王淡淡道:“为父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将那个窃国假帝找出来,带到为父面前,我们父子……便前嫌尽弃。” 说罢,他竟然一抬手,将礼剑遥遥扔了出来! 第804章 最后的办法 傅青舟趴伏在地上,右手传来的剧痛仿佛深入灵魂,让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根本无法集中任何思考能力,只有天间飘下的风雨能让他稍稍清醒一些。 但他还是勉强看见了。 他看见西朔王的手下、世家的高手们,将自己这一边的人一个个押住。 那白雾人形手指挥指之处,无论是最普通、最基础的刚入门修行者,还是强如白河这样的玄星强者,全都一个个倒了下去,面露极度痛苦之色、无力反抗。 他看见江百川重新站了起来,身上流淌的黑血渐渐恢复了鲜红,随后对着西朔王微微颔首致意后,向华无影的方向走去。 他看见宁无妄跃上了高台,与兰惜玉、元子真三人一同并肩,向着那群洞天境强者们走去。 他还看见了很多很多人。 武长风平躺着,被脑海里的画面折磨到不断抽搐,嘴里涌出了白沫。 宁无书捂着脑袋,悲惨无比地倒在地上,眼角淌下一滴泪水,对着自己兄长的背影遥遥伸手,露出一个复杂无比的切齿表情。 花晓兰侧躺在地,双目已经失焦,脸对着华无影的方向,也不知是否还能看见她的爱人。 圆真跪着、双手撑地,嘴里不断念着经文,似乎仍能与脑海中的炼狱场景对抗,但这也没用……很快便有人重重一棍敲在了他后脑上,将他打昏过去。 慕容萱同样跪到了地上,但她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白雾人形,嘴里似乎喃喃着什么,直到她眼神也渐渐失去高光,后仰倒去。 吴厌脸色极为平静,他感受不到痛苦,却也被那画面淹没、失去意识,像个木桩子一样倒了下去。 “诸位。” 西朔王立于高台上,身后飘荡着白雾人形,他双手摊开,如君王一般淡然道:“莫要杀人,他们将来都有可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只是现在,他们还不懂、仍在迷途。” “就像当初主公给你们机会一样……给他们,一个机会。” 人群中响起哄乱且兴奋的呼应声。 洪峙被宁无妄随手一掌拍昏,命人拖走。 沈楚客原是西朔王阵营之人,似乎和其他人一样有什么手段能够免疫“堕入冥河”,但他也很快就被一群人围攻而上,尽管他带来了大量星云商会打手,也不可能是对手,直到他被押走,他也再没说一句话,只是死死盯着傅青舟,像是一个失败了的赌徒盯着自己的筹码。 明剑阁密使、禁军,还有包括紫气仙风观弟子们的一众宗门弟子们,全都被重点关照,一个个绑了起来,被人扛走。 傅青舟痛苦地咳着血,贴在地上的脸微微偏转。 江百川走到了华无影身边,面露惜色,摇了摇头,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但无论在说什么,他手中的剑都已经举了起来…… 华无影仍在昏迷中,一动不动,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就要死了。 另一边,赵皓握着礼剑,沉默片刻后,走入人群,不知去做了什么,西朔王也没有管他。 而这时,傅青舟手中的德剑忽然轻轻一颤。 赵原的声音,就这样在他耳中飘响。 是剑境? 对……赵原这次,也带了刑剑来。 “傅兄……对不住。” “这种情况,朕必须要走。” “皇叔已生反心,京城必乱,朕必须回去。” “若你能撑住,来京城找我;若你撑不住……朕一定,会替你报仇。” 傅青舟绝望一笑。 他也看见了西朔王终于向自己投来了目光。 不……他不是在看自己,是在看自己的右手。 那咒痕发亮、剧痛到极点的右手。 要结束了么?自己挣扎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成功? 重创了江百川、重创了慧觉,揭露了西朔王与世家的真面目,即使是这样,也依然没有办法?就因为那个……死却死不干净的先帝? 是啊……烟鬼曾经也是这样帮助自己的。 在自己陷入绝境时,它化作黑烟腾然而出,那时的对手,应该就与现在的自己是一个想法吧? 现在,自己连它也保不住了。 偏偏它当初还说,要自己找到它的肉身,复活它。 那一次,自己也以为陷入了绝境,无比地愤怒、无比地狂暴,将慧觉…… 等等? 慧觉? 傅青舟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慧觉身上。 这邪僧此刻似乎也已 油尽灯枯,他光着上身,皮肤上如漆的金色已然开始慢慢褪去,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 “慧觉!” 傅青舟突然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他猛地扯掉颈上的苦海灯铃,暴喝道:“老子做你的佛子!让我醒来!” 这一声喊出,方才还垂首顿眸的慧觉,顿时猛地将头抬起、往这边看来,眼中精光暴绽! “不好!” 西朔王一惊,身后白雾人形赫然伸手朝傅青舟指来。 但傅青舟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地抬起几乎疼痛到撕裂的右手,挡在了脸前。 那咒痕顿时迸发出五彩斑斓的黑辉,就连那白雾人形,都被震得微微有些逸散,用了几个功夫才重新凝聚,西朔王身形也跟着后退了两步。 就在这一刹那间,慧觉动了。 他的皮肤寸寸碎裂,随后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从慧觉原本的躯壳中挣脱了出来,向着傅青舟疾飞而来,伸出手指,点在了傅青舟眉心。 金光大绽。 正将长剑递至华无影颈边的江百川一惊,回过了头。 刚刚看着洪峙、宁无书被押解离开的宁无妄,回过了头。 负责指挥现场其他收尾工作的兰惜玉、元子真,回过了头。 正在人群中抿着嘴、似乎想做些什么的赵皓,回过了头。 所有人,都回过了头。 “江先生!” 西朔王大喝一声。 不用他说,离得最近的江百川也已然反应过来,他放过了华无影,身化剑光,猛地向傅青舟刺去! 随即,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极为清脆的一声“叮”。 那是傅青舟抬起手,以双指夹住了江百川的剑,竟然将其夹断的声音。 江百川瞳孔一凝。 傅青舟从地面上平直地弹起,站得像尊雕像。 他明明手中有德剑却不用,而是选择用两根手指、轻松地将剑夹断。 但这一切,都无法让江百川感到震惊、震撼。 令他瞳孔收缩、呼吸急促的,是傅青舟的眼。 傅青舟额上,睁开了第三只眼。 第805章 沉没 “这一次,不需要我们帮他了?” 身着蓝衫的少年坐在不远处,跷着二郎腿,悠然问道。 另一侧,红衫少年面无表情,淡淡道:“来不及了,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啧,你可真没用。”蓝衫少年不知从哪变出一个果子,抓在手中啃了一口:“你不是厉害得紧么?怎么关键时刻屁用没有?” “因为有你在。” 红衫少年转过目光,看向他:“有你在,我能做的事太少。” “不光是我吧?还有那个那个——苦海灯铃!”蓝衫少年笑道:“对啊,这次,它怎么没冒出来?” “没有了。” 红衫少年淡淡道:“灯铃,没有了。” “是噢,被他摘掉了。”蓝衫少年又啃了口果子:“那你去帮忙啊。” “我……” 红衫少年犹豫片刻后,问道:“这次你不拦我了?” “我和你一起。”蓝衫少年扔掉了果子,微笑道:“总不能,真看他沉下去吧?” “……” 沉默片刻后,红衫少年道:“就算将他捞了出来,你最终也还是会拦我。” “到时再说吧。”蓝衫少年笑道:“反正我们争斗也不知多少年了,不差这一回——他是唯一的希望,你若成功了,或许会毁了这方天地,但若是叫他沉下去,不仅这天地没了、他也没了。” “既然这样,倒不如赌一把,我们俩的事,之后再说。” 红衫少年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随后,他们同时转过眼,看向前方。 前方,是一汪深深的潭水。 这潭水漆黑如墨,其中似有星光隐现,时不时冒出几个气泡。 …… 傅青舟在水中,越沉越深。 他睁着眼,看着前方的无数游鱼。 这些鱼……他认得。 那是自己在梦中、在太虚凝定诀中见过的太极鱼。 它们的模样很特别,身子一半黑一半白,鳞片极为细小,鱼鳍却很大、仿佛鸟翅膀一般,长得很有特点,只要见过一次便很难再忘掉。 这些鱼密密麻麻,数量数也不清,正围着傅青舟打转。 它们似乎对他很是亲近,时不时靠近过来,贴着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身子,像猫儿一样轻轻蹭过,然后游走。 奇异的是,傅青舟对它们也有一种极为亲近的感觉,甚至有种游子归家般的温暖,令他生出“就想在这儿永远沉下去”的想法。 然而,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东西便淹没了他。 每当有一只太极鱼触及他时,他脑海里便会生出无数的念头。 那些念头……是知识、是功法、是武技、是法术、是神通,是……无穷无尽的奥秘。 道家、佛家、儒家、兵家,魔道、邪道、鬼修…… 太多太多,浩若繁星! 真仙宫那无尽的藏书与其相比,便好似沧海一粟! 只一刹那,傅青舟自我的意识便被它们完全覆盖。 他额上睁开了第三只眼,三只眼睛都变作了与潭水一样的黑色星空,那眼中的星光流转着、倒映着周围无数太极鱼游动的身姿,开始衍生出无数种变化。 因此,他自然无法看见,一红一蓝两个身影,正在悄悄接近自己。 …… 轰! 一声巨响,傅青舟一脚踩在江百川胸口! 这一脚将整个高台踩塌、甚至连高台下方的整幢议事堂,也跟着塌灭! 可怕的力量轰然荡开,连风雨也被震散。 西朔王惊愕地飞退向后,其身后白雾人形伸手一指,那议事堂塌落时掀起的大股烟尘瞬间散开。 “去!” 他喝道:“去帮江先生!” 兰惜玉、元子真、宁无妄三人闻言飞身向前。 但下一刹那,方才还刚刚塌落覆灭的议事堂再次猛然炸开,无数断裂的木梁砖瓦轰然飞散。 傅青舟面色平静地从其中走了出来,那三只眼诡异地睁着,脸上竟然挂起了微笑。 但是,那笑容中却似乎不带丝毫感情,仿佛……有种令人心悸的神性! “咳,咳咳……” 废墟中,江百川艰难地挣脱出来,他一边咳着血,一边缓缓对着傅青舟的背影抬起了手,周围地面上散落的无数长剑为此隐隐欲动。 但傅青舟头也没回,只是抬了抬手,指尖微动。 只听咔嚓一声,江百川伸出的右手,整个手掌瞬间炸成了血雾齑粉! “唔!” 他额上立即冒起了冷汗,咬紧牙,从披散的长发下闷声喊道:“快走……快走!” 但此时,他喊的已然太迟了。 智剑、仁剑,已然递到了傅青舟。 这一次,傅青舟同样只是动了动手指。 于是,他们还在飞扑而来的过程中,便忽地像是遭万钧之力加身,猛地坠在了地上,将地面轰出了两个深坑! “傅大人,傅大人……” 深坑中,元子真几乎筋骨寸断,他痛苦地趴伏在地,不停呕着血,勉强道:“我是,我是你这……” 傅青舟却根本没理会他,迈了过去。 兰惜玉境界要高许多,没有伤得那般重,在傅青舟经过时,她再次暴起,一剑刺了过来! 下一刹那,她便看见傅青舟扭过头,三只星空般深邃的眼望了过来。 智剑在手,能够为她提供无穷无尽的算计,敌人的无数变化、对手的无数弱点,刹那间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这一刻,智剑傻了。 是的,兰惜玉此时的感受,便是智剑傻了。 它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变成了一柄普通的剑。 刹那后,在傅青舟无喜无怒的目光中,兰惜玉如遭重击,连人带剑瞬间飞出十数丈远,滚落在地。 下一个到来的,是宁无妄。 此前他去的稍远了些,此时,却也赶到。 他眉目如电、并指作剑,遥遥刺来。 这一记剑指仿佛有天地协力,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轰然而来,傅青舟身后地砖当时寸寸碎裂、炸成粉末! 但他本人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冷漠地看着宁无妄。 宁无妄惊愕无比。 无妄剑,可借天地之力……怎会失效?怎能失效? 怎么可能,连对方一角发丝都掀不起?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思考了。 同样无形无象的一记重击,落在他身上,将他重重击飞,滚落一旁。 在失去意识前,他只隐约觉得……傅青舟此时用的这种力量……怎么,也与无妄剑有些相似? 在此过程中,西朔王一直在退。 他始终低声喃喃着,似乎在与身后的白雾人形说着什么,越是说,他的神色便越是凝重。 他的那些手下们,有的还敢往上冲、试图控住傅青舟,但最终他们只能像被拨开的浪花一样,无力地被击飞。 当然,更多的人见己方最强几人被打倒,早已惊得连连后退。 很快,傅青舟便站在了西朔王面前。 那三只深邃的眼缓缓抬起,看向了那白雾人形。 白雾人形的面部轮廓中,似乎也凝起了一双眼,俯视而来。 “佛子……” 就在这时,傅青舟身后、那议事堂废墟中,传来一个极度苍老虚弱的声音:“血海,袈裟……以血海……引领他们……” 傅青舟缓缓回过头,似乎是想要听明白慧觉究竟在说什么。 就在这一刹那的功夫,西朔王瞳孔一凝! 他身后的白雾人形猛地沉降,与他身形重叠,随后“他们”同时挥手,猛地抽出了王剑剑鞘,西朔王掌间也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条血痕。 血迹附着于王剑剑鞘上,那剑鞘顿时流光万千,猛地向傅青舟砸去! 第806章 阻止他们 “华无影!醒醒!华兄!华兄?!” 因过于疲惫、力竭而昏死过去的华无影,感觉到有人在不停呼喊自己,甚至面部隐隐还有些抽痛。 但他只觉得很累、很困,根本没有力气睁开眼。 紧接着,他便听见那声音继续说道:“快醒醒啊!傅青舟又疯了!我为什么要说又……噢对,就像之前在桑门村那次一样!呃……那次你好像不在?总之你快醒醒,就剩下我们俩了!快!醒!” 华无影仍然还是很累、很困,但这些话隐隐让他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 傅贤弟疯了? 桑门村…… 似乎,略有耳闻…… 不行,不能再睡了,不能…… 终于,华无影用尽全身力气,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哑声问道:“傅贤弟……他……怎么……” “你终于醒了!” 将他拍醒的人,正是赵皓。 见华无影醒来,他大喜,连忙将其扶坐了起来,伸手在其背上几处经脉窍穴处拂过,替其理气顺脉、又摸出一枚丹药塞入其口中。 之前华无影昏得太死,加上那种情况下他就算缓过来了也帮不了太多忙,赵皓亦不敢轻举妄动,故而有药也不太敢喂。 现在…… “长话短说。” 赵皓一边替华无影理气顺脉,一边飞快道:“你昏过去之后……” 他用极其简短的话语将情况说了一遍,而在此过程中,华无影早已瞪大了眼,被前方不远处那惊人的一幕吸引了目光。 傅青舟,正在大杀四方! 广场上无数人、竟无一人是他对手,全都被他打得节节败退,华无影甚至在不远处看见了江百川,这位全场最厉害的剑魔,此时整个右手已然齐腕而断、正半死不活地瘫在废墟之中。 而正与傅青舟战斗的人,却是西朔王。 这位王爷周围身被一股奇异白雾所环绕,手中握着一支剑鞘,但主防御、并非进攻。 那剑鞘似乎能够吸纳、化解恐怖的力量,如此西朔王才能够勉强挡住傅青舟。 但这剑鞘也就只能保住西朔王了,那些可怕的力量四下溢散、不分敌我,早将周围的人杀伤了不知多少,地面、建筑,也早已轰塌了不知多少。 而自己这位傅贤弟…… 华无影瞳孔收缩,面露忧色。 实在,太邪了。 傅青舟此时周身环绕着浓浓血气,且不说他且进且战、用这浓浓血气轰击西朔王的恐怖威力,光是那蔓延出去的血气,但凡有人接触到,便转瞬陷入癫狂! “总之,现在他完全疯了。” 赵皓压低声音道:“他应该是被慧觉影响的……” 说着,他看向不远处、那从废墟中爬出的慧觉身影:“你说,我们是不是杀了慧觉,就能把傅青舟拉回来?” 华无影亦将目光投向慧觉。 此时的慧觉,与江百川一样,也都被淹没在了议事堂废墟中,正在艰难地爬出——他此时虽还是小沙弥身形,但面容竟然已变得极为苍老,全身上下枯瘦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更不必说身上还沾满了鲜血。 华无影沉吟着。 慧觉此时见着傅青舟那满身血气,整个人兴奋不已,早已没了以前的深沉与波澜不惊,不时从口中发出嚯嚯嚯的笑声。 或许人在将死之际,便很难再掌控自己的情绪。 又或者说,慧觉的那些古井不波,也不过都是他压抑自己情绪而成。 “不必管他,他本就要死了。” 华无影沉声道:“而且,傅贤弟此时的状态也与他无关。” “无关?”赵皓皱眉:“怎会无关?” “……是傅贤弟本身的问题,慧觉只是推了他一把。”华无影叹道:“杀了慧觉,也改变不了他现在的状态。” 赵皓疑道:“你怎会知晓?” “……是慧觉一个徒孙告诉我的。”华无影轻声道。 他说的,是法见,也就是之前他被关押的、负责看管他的那个僧人。 原因非常简单——自己把“分光如影剑”给那年轻僧人看了。 此前慧觉计划连续受挫、不再被主公阵营所重视,这位年轻僧人也从慧觉身边的心腹、沦落到跑去当一个狱卒。 而江百川,更因法见“偷看”剑谱,狠狠地呵斥了他。 几乎可以预见,未来法见在主公的阵营里不会再有任何发展、机会。 所以……他只能赌一把。 赌他帮一帮华无影,或许将来华无影傅青舟他们赢了,可以拉自己一把! “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赵皓咬牙追问。 华无影轻声道:“赵兄,令尊所作所为,让你乱了心思,在下可以理解……但我还是希望你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你,不该是如此无措的。” 赵皓一怔。 但他确也很快冷静了下来,缓缓道:“你说得对,无论眼下傅青舟多疯,那也是他主动找慧觉要来的……只有凭借这股力量,他才能……” “才能打败令尊。” 华无影接过话,轻声道:“赵兄,你不想看到王爷被傅贤弟杀死。” “这是当然的事。”赵皓垂下眼,叹道:“他毕竟是我父亲。” 华无影沉默不语,却是偏了偏头,看向在废墟中瘫倒的江百川。 短暂片刻后,他压低声音问道:“王爷让你找皇上,你找着了吗?” 赵皓摇摇头,也低声应道:“皇上机灵得很,估摸着是跑了——而且父王做事从来都留后路,眼下这儿都打成这样了,估摸着洛邑府衙也已被他控制,甚至连京城也……” “那,就只能靠你了。” 华无影伸出手,搭在赵皓肩上:“由你,去阻止王爷。” 赵皓一怔。 没等他开口,华无影又抿嘴微微一笑:“至于傅贤弟,由在下阻止。” 赵皓失笑:“你在开玩笑吗?就凭我们,怎么可……” “礼剑,义剑。” 华无影认真道:“王道八剑的威能,远远超过你我想象。” “你知道为何王爷、元大人,还有你师父……他们拿着王道八剑,也无法发挥什么威力么?因为,他们根本不是真正的剑主,他们只是暂时能够握着剑罢了。” “将义剑赠于我的……那位前辈,曾说过一句话。” “王道八剑,镇的不仅是大延江山气运、更是我大延天下黎民百姓之命运,只有真正心系万民,才能让它们真心实意助你。” 他按在赵皓肩上的五指微微发力,沉声道:“不必考虑自己能否做到,你只要问问自己……是否想做、是否愿意去做。” 赵皓目光微动。 他正准备说话,一声宏大的梵唱,忽然传来。 “观自在百厄难佛,行深百世轮回,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第807章 挺身 “血肉皮囊,轮回所依,百世替换,痛苦不息。然百厄难佛,无我无相,以苦痛为修行,以轮回为涅槃;每一世生,每一世死,不住生死,不念轮回。于生死中,观生死空,于轮回中,照轮回寂……” 百厄难经,在玄盟广场上空响彻。 这并非慧觉所念,而是出自傅青舟之口。 他三只眼中星空流转,面色平静无念,充满了神性,但身周却萦绕着浓浓的血气。 正是此前慧觉一声“血海袈裟功”,让他变成了这样。 他不用学、也不需学,就这么成为了比慧觉施展血海袈裟功还要更加邪门、更加血腥的存在! 那佛经颂念,周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抱头蹲跪而下,眼中开始布满血丝、身上开始漫出血气。 连同那些逃出了玄盟大门的人,也被这阵阵念唱所影响,红着眼扑倒在地。 以往的慧觉,也需要先在自己弟子们心中埋下百厄难经的种子,再以梵唱诱引、才能让他们身生血气,可现在,傅青舟只是念着佛经,便能做到。 不仅如此…… 这梵唱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远,竟飘向了洛邑、飘向了这座城市里的无数百姓。 早在此前江百川出现、第一轮开战之际,城里便已然经历了一轮混乱。 几个玄星强者、十数名洞天强者,再加成千上万的江湖人…… 他们战斗的动静,堪称惊天动地! 因此,早就受到过傅青舟吩咐的温仁俊温知府,早就安排人手、将玄盟周围的百姓疏散遣离了。 但再怎么样,温知府也不可能将整座城的百姓全赶出去、把一座城留给他们当战场,因此,百姓们只是被临时调往了距离玄盟最远的城南、城西。 他们躲在府衙中、躲在临时征调的酒楼里、躲在大户人家的院子里……惊惧地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战斗动静。 接着,那梵唱声便飘了来。 百姓们先是愕然,紧接着,那种疯狂、血腥、残忍,却又莫名宁静、慈悲的心绪,便从他们身上生出。 与那些修行在身的江湖人们不同,这城里的无数百姓,根本没有头痛、挣扎的过程,他们甚至还未反应过来,身上便已弥漫起了血气,眼神渐渐空洞,不由自主地合起了双掌。 他们连百厄难经都没听过,此时却已经一个个跟着念了起来! 连那温知府,也在这梵唱声中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呆呆地跟着念起了经。 若说不受影响的,反而是之前被白雾人形伸手放倒的那些人。 他们被运出玄盟后,被零落混乱地扔在了早就准备好的驴车、牛车上,人数众多,想要一个个用马车运出根本不可能,因此,他们就像是战场上的尸体一样,横七竖八地被堆放在了板车上。 无论是白河真人这样的玄星强者,还是洪峙、宁无书这样的将军,全都乱七八糟地与其他人堆在一起,一同运走。 很显然,西朔王原本……是打算对这些人做些什么的。 但现在,随着梵唱声响起,负责赶车的人,也全都从那些驴车、牛车上滚了下去,身上漫着血气、痛苦不已。 那些牛啊、驴啊,倒是丝毫不受影响,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着。 它们拉着的大板车上,昏迷的人们丝毫听不见、也感受不到梵唱,就这么昏迷着,随着板车拖拽、渐渐走远。 …… “这是百厄难经……” 西朔王身附白雾,手持王剑剑鞘,却仍是节节败退。 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至少没有受到佛经梵唱影响,神智仍然清晰无比。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目光凝重无比,沉声问道:“这就是慧觉不惜背叛、也一定要留下你的原因么?” 但傅青舟当然不会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念着佛经,继续向前缓缓走来,不知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划破长空的清喝! “傅贤弟,停下罢!” 话音落下,一道无前无后、无上无下、不横不竖的直线,就这么划了过来。 它不是肉眼可见的直线,而是出现在人们心中。 这条直线出现的瞬间,所有人便都清楚,这是义剑来了。 但无人知道它是横斩、直刺、竖劈,还是上挑,又或者……这也并不重要,它只是来了。 傅青舟的三只眼睛同时微微睁大,刹那后,他选择双臂交叠、护在了身前。 噗嗤! 一道鲜血从他手臂上飙出,他的身形也受到冲击,向后滑行了数步,甚至连身上血气都微微散开,念经声也戛然而止。 哒哒哒。 华无影手提义剑,浑身上下尽是疲惫与虚弱,一步步,从傅青舟身后走了来。 他明明来自后方,但那一剑却是刺在傅青舟前方。 大抵正是这种怪异、飘忽、不可言说的剑法,才让傅青舟选择了抵挡、而非闪避。 于是,他缓缓回过头,转向了华无影。 “傅贤弟。” 华无影的嗓音很明亮,但中气并不足、十分虚弱:“停下吧。” 傅青舟微微偏头,目光却转向了那柄义剑。 下一刹那,他毫无预兆地抬起手,右手五指结印,一个血气腾腾的金色佛门大手印就这样轰了过去! 华无影瞳孔一缩,猛地横剑身前,弹剑一划! 铮! 剑鸣声中,那道直线再次闪现,大手印显然被切开成两半,消散于无形! 但这一剑对华无影来说显然也很不容易,他闷哼一声,面部紧绷了几分。 另一边,因华无影出现,西朔王压力骤减。 眼见傅青舟转过了身,他微微眯眼,握紧了王剑剑鞘,准备做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一股奇特的力量忽然从天而降,罩住了他。 这股力量同样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清晰无比地锁定了西朔王、令他动弹不得! “父王……” 不远处,赵皓手持礼剑,遥遥指着西朔王,绷着脸、一步步走近。 西朔王瞳孔一缩,紧了紧手中王剑剑鞘,竟却也无法摆脱不了这股力量! 这怎么可能? “父王,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手段。” 赵皓抿着嘴,缓缓走近,声音从一开始的微颤,到渐渐稳定:“我不像你,学过那么多古礼、精通大延律法……” “我也不知道,你与先帝究竟如何堪破生死、如何精通魂灵之道。” “但我知道,你自己不想死、你也会通过生死去打击对手,所谓的生死大道,于你而言也并非那么简单。” “所以,你杀人、害人……你自己心里也一定知道,是错的。”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手段错误,它就绝不可能是对的事。” 说话间,赵皓已然走到了西朔王面前,紧紧握着礼剑,沉声道:“父王,停下吧!” 第808章 无限 赵皓,不会使剑。 他一身所学只有轻功与腿法,剑法对他来说,完全是个空白。 因此,此时他面对自家父王,挥剑的动作就和幼童拿着木剑乱挥差不了多少。 但西朔王……却竟也被逼得步步后退! 他沉着脸、眼中有些惊诧,拿王剑剑鞘挡在身前,却仍是在不停后退! 礼剑上不曾挥出剑气剑光,但赵皓挥动它时,那股莫名的力量总是能如山如海般翻涌而去、将西朔王击退! 西朔王凭借手中王剑剑鞘,能够勉强抵消大部分力量,但尽管如此,他身上的白雾也已开始逸散。 “慎之!” 他终于没忍住,沉声道:“为父将礼剑给你,不是让你用来对付自己父亲的!” “我知道,我知道!” 赵皓咬着牙,再次挥出一剑,随即惨笑道:“你是在告诉我,反正我也无力反抗了,不如想想你这个父亲的好——反正你有了那剑鞘,不如拿礼剑来拉拢一下我这个还有点用的儿子,是么!” 说罢,他再次用力挥剑! 这一剑力量格外地大,不仅将西朔王身上白雾震散七七八八、将其震得踉跄后退,甚至还将其身后那些周身萦绕血气、痛苦无比的手下们统统震得倒了下去。 他们身上血气被这一剑统统荡了去,连同他们眼中血丝也散尽,一个个狂态尽去,纷纷失去意识、倒地不起。 西朔王连退数步后,喘息声终于重了起来。 “慎之……” 他缓缓抬头,沉声道:“此前是为父看错了,你……很有出息。” 说话间,他内衬里的佛衣开始散发柔白色光辉,身上原本被震散的白雾,也再次凝聚。 赵皓冷笑:“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你的手下全都倒了,伏法吧父王!” 说罢,他再次一剑刺出。 西朔王绷着脸,剑鞘在手中一挽,竟对着礼剑迎了上来。 巨大的力量震得他喷出一口鲜血,但他这次没有退,而是在全身白雾的助力推动下,强行握着剑鞘往前冲去! 赵皓瞳孔一缩。 他能感觉到,那剑鞘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竟要将礼剑吸去! 他不可能松手、却也无法与这股力量相抗。 铮! 一声剑鸣响起,礼剑竟真准确无误地刺入了王剑剑鞘中,被它牢牢吸住! 赵皓瞪大了眼,用力拔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西朔王冷冷一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剑鞘、要将剑鞘连同礼剑一同扯回。 但……也没扯动。 赵皓憋红了脸,两只手死死握着礼剑剑柄,就是不放。 剑与鞘紧紧相咬,一人握着剑柄、一人握着鞘尾,成了僵持之势。 西朔王眯起了眼。 “父王……” 赵皓咬牙道:“你放手吧!你教了我那么多东西,为何自己要做这样的事啊!” “仁义礼智信,你都忘了吗!” 他吼道:“你自己教过的东西,你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西朔王沉声道:“为父自然没忘,为父做的事,才是真正与礼相合、重仁重义、忠义两全之……” “放屁!” 赵皓大吼着打断了自己的父亲:“你现在就是个反贼!” 他猛地抬起一腿,就要往西朔王身上踹去。 就在这时,一阵暴烈无比的罡风吹来,直将二人身形都吹散,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股风吹散。 这阵风同样将广场上还剩下的人吹得七零八落,连同玄盟的建筑、围墙,都在这暴烈罡风中撕毁、倒塌。 不仅如此,它甚至吹到了洛邑城中,将玄盟周围的民房、楼房,也刮倒了一大片。 若非此处百姓早已被疏散,光这一阵风,便能叫城中死伤无数! 而这阵风的来处,自然是激战中的傅青舟、华无影二人。 事实上,华无影此时已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的神智已半模糊、全身都已麻木,挥剑出剑的动作,完全都是潜意识动作。 不……或者说,完全是义剑带着他,在打这一场战斗。 每一次剑光亮起,每一次傅青舟挥动手臂,这方天地便仿佛随之轻轻一颤。 他们谁也伤不了谁。 二人的速度越来越快,义剑画出的直线密密麻麻、仿佛织网,一道道一片片压向傅青舟,却又被无形力量消解。 傅青舟的手挥作了残影,三只眼睛中的星光亮得耀眼,但那些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却也在接近华无影时莫名消解。 那罡风并非二人力量相撞引发的风浪,而是挥动的剑、挥动的手,自然卷起的狂风! 在这阵狂风中,本就半死不知的慧觉、江百川二人,也是不得不掩面后退、藏入了废墟之中。 只不过,慧觉仍在笑,江百川的目光却是凝重无比。 于是,华无影在又一次几近枯竭之际,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灵犀通脉,幻变无常,意动乾坤转,剑影虚实间,混沌孕锋芒,神韵蕴诸天!” 他一惊,从那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勉强惊醒。 这是……江百川的声音?!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声音又继续念了起来。 “于混沌未分之初,意动则星辰移位,气行则江河倒流,一念既出,万剑归我!” 华无影脑海猛地一炸。 他不知这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东西……与知剑百术有关。 甚至,极有可能是江百川突破那奇异的“唯我”之境后,悟出的更高剑道。 要用么? 不用么? 若是不用…… 华无影看着身前几步、那模样已近非人的傅青舟。 他咬了咬牙,暴喝道:“再念快些!” 废墟中,江百川疲惫一笑,加快了念动:“意涵宇宙胎息,融贯造化枢机,于微尘中见大千,于刹那间悟永恒……” 不远处,慧觉却不笑了。 他偏头看了江百川一眼,似乎想做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垂下了眸,兀自道:“罢了……事已至此,佛子之所历、便已尽是天意。” 那一边,随着江百川所念心诀灌入华无影脑中,他的剑也越来越狠、越来越快。 终于,那万千道直线,在堆积到了极限后,忽然收缩成了一个点。 它旋转、凝聚,最终在傅青舟面前停顿了下来。 傅青舟的三只眼同时盯紧了它,身体僵住,手臂也不再挥动。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滞。 随后,那个点便仿佛绽放开的新世界一般,释放出了无穷无尽的晖光、照亮了一切。 第809章 入局 当—— 云海之上、常年冰雪所覆的仙宫中,响起了一声钟响。 琅環山,无为观。 远离大殿楼宇的后山小钟楼里,那悬挂的巨大铜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左右摇摆,发出了巨大声响。 下一瞬,随着轻风拂过,青松子双手负后,飘然出现在了大钟之前。 “无为无为,道爷我无为了几十年,终于要破戒了吗……” 他叹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 随后,他伸出手、闭上了眼。 周围起了一阵风,吹散了风雪、却也聚拢起一阵阵灵虚白雾。 片刻后,一团织烈鲜红的光团出现在青松子掌间,它不停挣扎扭动着,似乎是想要逃离此地一般,但那光团却总是还有丝丝缕缕与青松子相连,始终扯着它、令它无法完全离开。 “简直不可思议……” 青松子看着掌心光团,愁眉不展:“戚然,你在我身子里藏了几十年,怎么赶也赶不走,如今,你竟然自己想要逃走?” 红色光团却只是挣扎得更厉害了,好多次,它都只余下了三五条极细光丝与青松子皮肤相连,仿佛下一秒就要完全逃离。 “是……傅青舟那小子?你在他身上的力量不够了,想去帮上一把?” 青松子疑惑地伸出另一只手,抠了抠鼻孔,将鼻屎弹掉,表情变得很是纠结。 “这小子还没到洞天,若就这样醒来,全都得完蛋;但要是连道爷我这份都被他拿去,他身上的逸然诀便再如何也压不住戚然了……也是个要闹翻天的大麻烦。” “他妈的,龙大悲,你真该死啊!你他妈怎么不活过来,再让道爷我杀上三天三夜?!” “唉,要不就给了他吧?” “而且……” 青松子看着掌心光团,无奈地自语道:“道爷我,好像也拦不住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疯狂挣扎的光团也终于挣开了最后一缕光丝,猛地从青松子手心挣脱! 这一挣脱,它便如同破了网的鱼,欢脱无比地呼啸而去,冲入天际! 见状,青松子悠悠一叹。 “罢了罢了,该来的挡不住,该破的守不住。” 他转过身,望向山外茫茫云海。 “也许,当年道爷我固守无为,也是逆天而为?” “既然如此……就做些什么吧。” 言罢,他闭上了眼。 下一刻,弥漫在琅環山上的无数灵虚白雾,突然剧烈翻涌而起,猛地向他狂涌而来! 那些灵虚发了狂似地往他周身窍穴中钻去,青松子身上气息,也在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攀升! 灵窍六境、七境、八境、九境…… 天边茫茫不知何处,一股玄奇气机落在了他身上。 嗡! 气浪荡开、震碎风雪! 洞天境! 紧接着,是第二股玄奇气机、第三股、第四股……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青松子便已一路开启了五层洞天! 但,这还没有结束。 遥远的天际之外,此时已有他人所瞧不见的星芒,在隐约明灭。 可身处那星茫照耀中心的青松子,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他只是背着手,目光悠远、投向了那团飞远的红色光团。 …… 京城,掌剑书院。 董倩然放下手中书信,面色凝重。 思忖片刻后,她将这封信投进了一旁火炉之中。 火焰很快吞噬卷灭了信纸,只有其有一角在风中被卷起、吹落一旁,露出了“傅青舟”三字落款。 “原来那一切,全是真的。” “他既是这天下乱局的起点,也是终点。” 董倩然伸手凭空一抚,手中无端地出现了一柄长剑,它模样普通到了极点,就好像普通铁匠铺中随便一个学徒用了两个时辰打出的铁剑一般。 真贤不显山露水,德行内蕴,外简而内丰也……这,就是贤剑。 此时,贤剑微微震颤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中震响。 “董院长,西朔王叛了。” “兰家、元家,也叛了。” “宁无妄……也是一样。” “朕需要你去……叫醒相剑师。” 董倩然呼吸立即变得急促起来。 但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抿了抿嘴,应道:“明白了。” 此等大事,她不敢再有半点犹豫等待,立即持着贤剑、迈出屋门。 天边不知何时变得极为阴沉,但隐约之间,似乎能看见有星光闪现……还有一团莫名的红光划过天际。 …… 北疆,军营,帅帐。 “报——” 帐帘被掀开,一名军士冲入帐中,猛地半跪于地、抱拳行礼,他目眦欲裂,嘶声道:“报元帅!北夷人疯了!所有部落统统开始聚兵,今夜便将有二十万兵马逼近崇山关!” “嗯……” 一声沉闷如雷的应声传来。 帅帐主座上,洪若海缓缓睁开了眼。 他是个如山峦般高大的人。 这种高大并非对他身形的形容,事实上,洪若海的身形甚至不如他儿子洪峙高大,他的肩虽宽,但整个人其实是颇为精瘦的,因未着甲胄,那紧贴身子的单薄白衣下甚至能看到他肋骨的痕迹。 他头发花白、脸颊凹陷、络缌胡也有些杂乱,仿佛就是个不太修边幅的老人。 但是,任何人只要看到他,便会生出“高大”的感觉。 洪若海便只是在这一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仿佛是个能顶住天穹的高山。 他膝上横着一柄宽阔厚长无锋的大剑,剑身上血迹与锈迹斑斑相叠,隔着老远,便仿佛能嗅到上边的铁血之味。 “传本帅令。” 洪若海沉声道:“全员披甲,校场集合。” “得令!”兵士震声应道,随即赫然起身、冲出了帅帐。 很快,帐外传来了了一阵阵高声呼喊。 “元帅令!全员披甲、校场集合!” “全员披甲、校场集合!” 令声传远,帐外也响起了轰然之声,那是无数人披甲、牵马、走动之声。 洪若海长长吐出一口气。 帅帐中,也已走进两名亲兵,开始为他穿甲戴胄。 “赵谅那小子,竟然真的反了……” 洪若海举着双臂,任由亲兵将甲胄披挂在身,他只是闭着眼,沉沉思忖。 “北夷此时异动,是与他有所勾结?” “……多想无益,杀到铁勒与霍娅尔面前,亲自问问吧。” 他当然,也收到了皇上的消息。 披挂完成后,洪若海提起了一旁厚重的兵剑,大步向前,亲兵早已为他掀开了帐帘。 帐外,无数兵马已在集结,往着校场方向而去。 洪若海却是抬起眼,遥遥望向天边。 在那里,似乎有一抹红光隐现。 …… 同样看见这抹红光的人,还有许多。 北夷天祖部落大帐外,两个身影并肩而立。 “你说,这一次,我们能找回祖灵么?” “可以,一定可以……我们的虔诚,祂必然能看见。” 北漠尽头、天崖深渊之底。 一双死寂、空洞、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缓缓抬起,从无尽的黑暗中望向天穹。 那柄插在它胸口的剑,也在隐隐发光。 京城宁宅深院。 宁白眉枯坐于小屋中,仿佛一尊雕像,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甚至他的发丝、衣角上都结满了蛛网,周围落遍灰尘。 但就在那抹红光划过天际时,他的眼皮,终还是微微一颤。 同样是京城,金蝉寺。 慧空立于塔顶、净念云台旁,远远看着天边。 当那红光隐现于他眼底时,他目光微动,双手合十,低头一叹:“该来的,还是来了……天下终将迎来剧变,贫僧的使命,也终是来了。” 从高处望下,金蝉寺已然空空荡荡。 整座寺庙里,已经瞧不见一个僧人、一个香客,远处山门已封。 整座山、整个寺,只余下了慧空一人。 那团红光并非日月,本不该让天南地北之人望见,但他们偏偏就看见了。 他们也看见,那红光如流星般划落。 它坠破云层、坠入洛邑。 此时,玄盟上刚刚亮起那道照亮一切的光芒——这团红光便钻入了这片耀光之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被击飞许远、身躯几乎破碎的傅青舟,钻入了他体内。 第810章 千年戚然 深深的水潭中,傅青舟被无数太极鱼包裹,已然看不清他的身形。 而在那千万游鱼汇聚而成的巨大鱼群之外,一红一蓝两个身影正在努力向着鱼群中心钻去。 鱼群并不在乎他们,可是这些鱼群实在太拥挤、太紧密,这两个身影前进的视线与动作全被阻挡,十分艰难。 他们……自然便是戚然,与逸然。 此时,已经很难判断出他们究竟是否仍是傅青舟意识的一部分。 还是说,这两门功法,原本就有自己的意识? “它们越来越多了。” 戚然没有开口,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却准确地传入了逸然心中。 逸然没有说话,他只是咬着牙,拼命拨开那些拥挤的太极鱼,试图向更深处游去。 “其实,我有个办法。” 戚然毫无波动的心念传来:“但你要帮我。” “我帮你……”逸然终于传来一股冷笑之意:“开天辟地头一遭!说吧,怎么帮!” “你去死。” 戚然平静道:“只要你在,对我就是牵制——你知道的,我还有一部分存世,你消失后,我能够将它召来,以我全盛之力,可以冲破鱼群。” 逸然沉默了。 他似是在思索。 就在这时,鱼群游动的速度突然变快变猛,他们两个身影游动的身姿也被冲散,方才好不容易勉强挤进了鱼群之间,此时竟又被甩了出来! “你与我一样,仍有一部分存世。” 戚然的心念再次传至逸然心中:“自己选择吧,是就这样等待一切归于寂灭,还是赌一把。” “你奶奶的!” 逸然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子一定会再回来暴揍你!” 时间紧迫,他也再没了犹豫,放了狠话后,便立即朝鱼群冲去! 与此同时,戚然始终冷漠如冰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接着,他身上开始迸发出浓烈红光! 而这时,逸然已冲入了鱼群。 下一瞬,他毫不犹豫地引爆了自己! 巨大的蓝色光芒迸发而出,轰然将一大批太极鱼炸死,那鱼群之间,也瞬间出现了一片空洞。 而这时,漆黑的水潭之外,已有一团红光如流星般坠来。 那红光砸入潭水,重重撞进了戚然身上! 这一刹那,红光瞬间淹没了整个水潭,也淹没了那无数的鱼群。 位于鱼群中心位置的傅青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全身一僵。 他的三只眼睛原本全是星空的深黑,此时却也在刹那间,化作了浓浓的红。 那并非血红、也不是鲜艳大红,而是一种…… 落日般的赤红。 浓烈、阴郁、刺眼、燥热。 “这是……什么……” 傅青舟口中发出了嘶哑之声。 此前被无数太极鱼环绕时,他看到了一些东西,但却没有太多新鲜的,都是当初被霍娅尔控制时、看见的那些,剩下的,便是被无穷无尽的知识、奥秘、功法所填满。 但他并不难受。 相反,他有种很享受、很沉浸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鱼,在这片天地的无数规则之中畅游。 然而此刻,一切都变了。 眼中亮起红光的刹那,剧烈的痛苦便猛然灌入了他脑海之中! 这种痛苦,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痛。 而是悲悯、悲切。 傅青舟对这种痛苦并不陌生,刚刚接触戚然诀不久时,每每遇见惨烈悲苦之事、而他自觉无能为力时,便会生出这样的痛苦,继而引发戚然诀。 之后或许是因心境变化、或许是因能力逐渐提升、或许是因苦海灯铃相助,已经有段日子不曾感受过这种痛苦了。 但此时,这种情绪正疯狂向上涌来,瞬间将他全部心神填满! 苦海灯铃……被摘了。 逸然……逸然呢? 傅青舟不知道。 这一刹那,他眼前再次闪现过无数画面。 与方才那种仿佛自身亲历前世场景不同,此时他看到的画面,却是以第三人称视角所见,并且闪回速度极快,只能看见一些零碎场景。 初时出现的画面,是一个端坐山巅的少年,他仰望星河、长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如此仙风的画面中,少年却面露狂态,眼睛瞪得滚圆、咧嘴着,狂笑道:“你竟然真的回应我了!你竟然真的回应我了!” 画面很快切闪。 傅青舟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在洞窟中敲打铸剑的女人,但这一次,她气急败坏,竟是疯狂地拿锤子捶打着自己铸出的剑,咆哮道:“你骗我!你带来的根本不是生机!根本不是!你想毁了我、你想毁了我!” 画面又闪。 仍还是这个洞窟,三个道士、僧人、书生围成一圈,看着高悬洞顶、被无数铁链锁住的大剑。 “这样不行。” 一名道士沉着脸道:“五大洞天之气已乱,此方天地的根基已被它搅乱,再这样下去,此世再难诞生无我神境,那个最可怕的存在,恐怕会苏醒。” 书生摇头:“圣人已然试过,此物无法毁去。” “那便只剩下唯一的办法了……”僧人缓缓开口。 但此时,画面已经闪现,切去了别的地方。 “停手吧!若此剑出鞘,你我便都再难回头了!” 天空中,两个身影遥遥对立,一人高大无比、身着黑甲、手握大戟,另一个呼喊之人却似是已战至力竭,他浑身鲜血、仿佛半死之人,手中握着一柄未出鞘之剑。 他们下方,是一条滔滔大江,江上飘着无数尸体,鲜血染红了整条大江。 “哈哈哈哈哈!”黑甲士放声大笑道:“不破不立、不死不生,此乃天地轮回之道,岂因你我之意而变!想那么多作甚,来杀!” 画面再闪。 这一次,却是个令傅青舟无比熟悉的地方……白露山! 这地方他曾无数次打猎,在此间生活了十年,山上的每棵树、每个坡,他都认得一清二楚。 而此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背着背篓在山上艰难攀行着,手中拿着小镰刀、采摘着一些草药,往背篓里丢去。 忽然,他脚下一歪,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唉哟了一声。 待爬起后,才发现那是个巴掌大小、圆滚滚的石球,更奇异的是上边竟还有许多繁复精美的纹路。 孩子好奇地抱着石球打量了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山坡下忽然响起一个呼唤声。 “小龙!小龙!你家来了个道士,说要收你为徒呢!” 孩子一惊,连忙大声应着,一路颠颠地跑下了山坡。 画面最后一次闪动。 这一次的画面,傅青舟更熟悉了。 这儿仍是白露山,更是自己曾经常去的岭响镇。 小镇唯一的酒楼中,小二端着托盘、上边摆着三碗白粥,正往外走;大堂中坐着唯一一桌客人——傅青舟、唐娇,龙大悲。 第811章 无胜 华无影以义剑斩出的惊绝剑光,终于慢慢熄了下去。 更令他惊愕的是,这一剑斩出后,他不仅没有身体被掏空的感觉,甚至连之前的消耗、疲惫,似乎都一扫而空! 当然,那遍布全身的伤势仍未恢复,可偏偏他却觉得自己状态要较之前好了许多。 待那片光芒完全熄灭后,华无影瞳孔猛然一缩! 这一剑造成的威力,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太多! 从他身前五步开始,一条巨大的沟壑向前蔓延而去。 这条沟壑足有数丈之宽,它将玄盟广场从中间劈开成了两半,向前碾碎了大门、斩断了大街、劈倒了无数民房,一直向前而去。 从这儿往前看去,至少有数百步距离! 毫无疑问,此时若从洛邑上空望下,将会看到一条如趴伏蛰龙般的黑色剑痕。 方才华无影与傅青舟对斩时、那罡风将大部分人都吹散到了四周,这条沟壑没有杀死太多人,但还有不少人被这一剑吞没,那巨大的剑痕上亦也看到些许零星残肢血迹。 傅青舟,就躺在十几步外、那剑痕沟壑的中心。 他的身躯,已然破碎。 字面意义上的破碎。 他胸膛被斩开、四肢手脚都已化作齑粉,裸露外翻的皮肉下是残断交叉的森森白骨,破碎的内脏与鲜血一样淌了满地。 只有那头颅仍是完整,三只眼睛仍睁着。 三只眼睛里仍然瞧不见瞳孔,那深邃如星空的黑也消失不见,只有空洞的眼白对着天空。 “傅兄!” 华无影倒抽了一口冷气,便要上前。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江百川的沉笑声:“都成这样了,早该死了吧。” 华无影猛地回头。 只见江百川一边咳着血、一边艰难地从废墟中走出,冷冷笑道:“无影,你悟性果然超凡,这一剑,便是我也未必能使得如此霸道——剑乃杀伐器,这一剑极杀极伐,他是必死无疑了。” 一瞬间,华无影身上怒意爆发! 他目眦欲裂,义剑猛地指向江百川! “你骗我!” 他咬牙道:“你骗我对傅……” “骗你?”江百川冷笑着打断了他:“他都成那样了,你不会还想救他吧?不杀他,所有人都得死,你看不出来么?” 说着,他又一次重重咳嗽起来,这次他甚至已咳不出多少血了,整个身子痛苦地蜷缩在了一起,几乎要跪伏到地上。 华无影脸上怒意渐渐消弥,剩下的只是浓浓的绝望与迷茫。 其实他清楚,至少这一次,江百川是对的。 方才自己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江百川所念剑诀,是自己唯一能够翻盘的机会,若无那剑诀,傅青舟也许……不,不是也许,是一定会杀死洛邑所有人,甚至杀出洛邑、杀往他处! 或许直到如宁白眉那样的强者出手,才有机会。 他偏过头,看向身躯破碎的傅青舟。 自己……真的杀了他? 就在这时,江百川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华无影惊得回头一看,却见他胸口“长”出了一只沾满鲜血的孩童手臂! 那当然不是长出来的。 不知何时,慧觉出现在了江百川身后,伸手贯穿了他的身体。 噗嗤一声,慧觉收回了手。 他看着扑倒在地的江百川,颤抖着手、看着华无影,惨笑道:“这绝无可能,你如何能、如何能……杀了佛子……” 华无影的神色一样惨淡。 他缓缓垂下了义剑,神色灰败如土。 自己想做的,是救人,并非杀人。 可现在…… “不可能,不可能,预言不会错的,佛子他……” 慧觉还在凄厉地笑着,眼睛死死盯着傅青舟方向,但笑着笑着,他笑声中的哭腔便渐渐熄了下去,相反,他眼睛亮了起来,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狂热的崇拜与信仰! 华无影怔住。 他也感觉到了,身后有一股热浪正焦灼地燃起。 他缓缓回过头,脸上说不出究竟是惊骇还是喜悦。 傅青舟,重新站起来了。 他身上闪耀着赤红光芒,身上那足以致死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着,被撕开的胸口、被碾碎的手脚、断裂的白骨,甚至连那些早已搅烂稀碎的内脏……全都像正经历时间倒流一般,迅速恢复! “佛子,佛子不会死!” 慧觉狂声大笑起来! 华无影的手却在颤抖。 傅青舟没死,他当然很开心。 可是……还有谁,能拦住眼前这个不分敌我、不知善恶的怪物? 傅青舟站定了身子,全身伤势在几个转眼间全数恢复,那三只眼仍然睁着,只是此时,它们已全成了赤红色。 “等等……不对……” 慧觉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笑容收敛,愕然道:“佛子……佛子的气息,不对……” “呵。” 时隔许久,傅青舟嘴里终于发出了第一个音节。 他慢慢抬起头,脸上挂着某种玩味的笑容:“佛子?” 华无影皱起了眉,他分明感觉得到,眼前这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傅贤弟! 于是他只能重新整理心情,深深呼吸后,再次举起了义剑。 可还没等他做什么,便见傅青舟解下了腰间德剑,放在眼前不屑地打量着——此前的乱战中,他的弓、他的刀,早已遗落不知去了哪,只剩下德剑仍在。 “啧,一群前怕狼后怕虎、又贪心不足的家伙。” 他不屑地笑道:“拒绝真理、拒绝恩慧,却反将它们包装成好东西、传于后人。” “佛子、道雏、圣徒、祖灵、魔星、冥光……他们给它的名字,真多。” 傅青舟抬起头,无聊道:“还有这些剑,不过尸块罢了。” 说着,他一扬手,便将德剑远远抛了出去。 德剑叮叮当当落在不远处的地方,失去了所有光泽,仿佛死物。 华无影艰难地举起剑,对准了他。 “你究竟是什么……” 他咬牙道:“将傅贤弟还来!” “我是什么?”傅青舟微微一笑:“我救了他无数次,想方设想替他完成他的宿愿,可他却怕我、防我……但没关系,我不计前嫌,现在……我来替他完成他想做的事。” 华无影抿着嘴,缓缓后退:“什么事?” “救这苍生于水火。” 傅青舟微笑道:“世人苦,是这苍天不公——它创造了他们、给予他们七情六欲,却又夺走他们长生之根,这世间满是生老病死,如何不苦?” 华无影越退越多,已退到了江百川、慧觉处。 他脸上露出一抹决绝之色,沉声问道:“你打算如何帮?” “唯杀而已。” 傅青舟轻声说着,脸上露出一抹空灵慈悲之意:“全都死了,那便干干净净——万灵寂灭,这病变的天道便也会一同死去,届时,再由我来重塑这一切。” 华无影心中一跳。 他偏头看了看左右两人。 一边,是全身重伤将死的江百川;一边,是信仰破灭、喃喃自语的慧觉。 “呼……” 华无影轻吐一口气,看向傅青舟,仍举着义剑,认真道:“有我在,你做不成。” 傅青舟却不恼,只是温和笑道:“方才那一剑很厉害,但你拦不住我……连同你的剑,也是废物。” 华无影沉着眉:“你试试。” 傅青舟淡淡一笑,身形一闪,瞬间便到了华无影面前,脸上带着淡淡不屑,便向义剑捉去、试要抢夺。 华无影绷着脸,将义剑向后回缩,但傅青舟的手仍向前追来,要抓义剑。 下一秒,华无影却是突然将剑柄咬在了口中,同时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扯住了江百川与慧觉! “剑兄!” 他从齿缝间挤出了一声大喊:“去个无人荒地!东海南海、北漠天崖,无论哪里都可以!去一个回不来的地方!” 义剑赫然爆发出浓烈光芒。 与此同时,傅青舟的手,也抓住了义剑剑身。 他分明感觉到义剑上的光芒不对劲、想要抽手,可此时剑上却传来一股强烈的粘力,让他一时无法马上甩脱。 光芒瞬间将四人吞没,华无影也露出了解脱之色。 无论去哪,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吧。 但就在这时,他捉着江百川的手,忽然被反扣。 他惊愕低头。 只见方才几乎已经没了气息的江百川,此时面无表情地反手扣住了他,随后腾地站了起来。 在义剑光芒要完全将他们吞没的刹那,江百川从华无影口中夺过了义剑,并一把将华无影远远抛走! 轰! 华无影重重摔落在不远处的废墟中,被震得连连咳血。 等他抬起头来时,义光散发的光芒已全然消散,那地方……也再见不到半个人影。 他愕然地看着三人消失的地方,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华兄!华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被呼唤声惊醒。 他下意识以为是傅青舟在喊自己,可等回过神来,才注意到竟是赵皓。 赵皓一身破破烂烂、灰头土脸,显然是刚从废墟中爬出来。 他一脸惊诧地站在不远处,指着那三人方才消失的方向:“怎么回事?” 华无影想说些什么,但到最后,挤出的只有一个苦笑。 他完全没理解,江百川最后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救自己? 可是为什么? “算了,不管了……华兄,别发呆了。” 这时,赵皓已经冲了过来,脸上满是紧张:“快,我们快走——” 说着,他拿着一柄套在剑鞘里的剑,晃了晃。 剑,是礼剑。 鞘,是王剑剑鞘。 “——再不跑,一会儿我父王他们恢复了,我们就走不掉了!”赵皓急切道。 华无影深吸一口气,勉强恢复了些冷静,点了点头:“走。” 第812章 无为 铮! 义剑飞旋着插进了地面,其光芒微微闪现后,再无动静。 傅青舟不屑地看了它一眼后,睁着他那三只赤红色的眼,打量起四周。 这似乎是一处深山之谷,四面皆是如刀削一般的崇山,那刀尖一般的石峰直刺云霄、望不到尽头,山壁将此地牢牢围住。 而这不过几百步见方的深谷中,竟是破败到了极点。 几株参天大树零落而生,但树木早已完全枯死,它们从根部开始腐烂,枝头上瞧不见一片叶子。 地面上倒是还有几株杂草随着轻风摇摆,可那些草也已枯黄,没有一点生机。 远处地势凹陷,看上去曾经像是一潭水,可如今只是干涸见底的黄泥沙,除了曾经水流冲刷留下的痕迹、以及一些早已风干的鱼骨外,什么也没留下。 再加上一同被义剑送来、滚落一旁失去意识的慧觉、江百川,这便是深谷中的所有一切。 虽不是华无影之前所说的什么东海南海、北漠天崖,但也似是个远离中原的世外之地。 “有趣……此地竟已枯败至此。” 傅青舟幽幽打量了一圈后,似乎认得此处:“但回去,却是有些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你老实从我师侄身上出来,再给道爷磕几个响头,道爷教你怎么离开。” 傅青舟面色微凝,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枯树枝杈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青松子。 他懒洋洋地倚着树干、坐在树枝上,咧着那一口又黄又歪的烂牙、阴恻恻地投来目光。 “是你。”傅青舟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如此舍不得我?竟追来了这天外之地?” “什么狗屁天外之地……” 青松子抠着鼻孔道:“都在这方天地中,哪有天外?” 傅青舟懒得与他争辩,微微一笑:“我不在之后,你境界提升很快。” “境界管个屁用。” 青松子撇了撇嘴,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随意瞥了瞥一旁躺倒的江百川、慧觉二人后,便重新将目光投向傅青舟:“呐,现在怎么着,道爷我来都来了,打一架?” 说话间,他又朝义剑招了招手。 义剑铮然脱离地面,飞入青松子手中,被他紧紧握着,没有一丝反抗。 傅青舟却只是淡淡一笑:“你不是无为么?” “无为啊,很无为啊!” 青松子大大咧咧道:“慧觉和江百川我都不管他们,这还不算无为?至于你,你他妈当初是我从那泥坑里带出来的,我想把你弄回去,行不行?” “你办不到的。” 傅青舟平静道:“打架,倒也不必——我打不过你。” “哈?打不过我就不打了?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青松子狞笑着,提着剑向前走去。 “我与你赌一把。” 傅青舟却依旧巍然不动,幽幽道:“你与我战得天昏地暗又有何用?赌赢这一把,你兵不血刃、也能从我手中夺回傅青舟。” “去你妈的,道爷我能信你?” 青松子冷笑:“吃我一剑!” 话音落毕,他已挥剑。 这一刹那,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化为黑夜,只有剑上挥洒出的光芒是炽白的墨。 清虚化剑诀。 他一出手,便是最强剑招! 全盛状态下的青松子全力一剑,其威能较当初龙大悲蜀都城那一剑,还要远远更强、更纯粹、更极致! 然而,傅青舟却不挡不避,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眼见那白墨即将要沾染上他,青松子咬牙暗骂了一声,猛地收起了剑。 覆水回收,那些墨色转瞬间便向回流转,统统回到了剑身上,晦暗的天色也转眼恢复。 “怎么?” 傅青舟微笑道:“心疼你师侄的肉身?” “你不要脸!”青松子大骂。 “我说过,战斗没有意义,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傅青舟悠悠道。 青松子冷笑:“啊哈哈,从你嘴里听见这句话,道爷可真是没活白一甲子。” “来吧,赌一赌。” 傅青舟平静道:“你赢了,傅青舟还给你;你输了,我掌控一切。” 青松子眯起了眼:“怎么赌?” “我对你的逸然诀,很感兴趣。” 傅青舟勾起了嘴角: “你确是千年仅见的天才,能从无量真仙功之间窥见天数、找到制衡我的办法,换成千年前,你怕是能成为人间第一无我神者……如今傅青舟身上的逸然已散,我要看见你身上完整的逸然。” 青松子恍然。 “娘的,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骂道:“你想拼一拼?!” “拼一拼嘛。”傅青舟一摊手:“就在这副身体里。” 青松子狠狠眯眼。 他狰狞地哼了一声:“来!” 说罢,他挽了个剑花,猛地将义剑朝天空掷了出去。 那剑瞬间如流星般钻入云海,消失不见。 傅青舟抬头看着,“噢?”了一声:“这是做什么?” “这把道爷要是败了,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青松子黑着脸道:“这鬼地方,埋都没人埋——我还有个徒弟呢!不得给她留点什么?” “原来如此。”傅青舟笑道:“既然交待完了,那便来吧。” 说着,他原地盘坐了下来,身上开始腾起如烟如火般的赤红色。 青松子深吸一口气,来到他面前同样坐下。 片刻后,他身上开始腾起如同水雾一般的湛蓝。 二人缓缓伸出双手,四掌相抵! 青松子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正如对方所说,逸然诀乃是夺天之功而成。 若是有一种强大无比、精妙无比的兵器,那么它对你最危险的时候、便是当它落入敌人手中之时。 不仅敌人可以用这兵器反过来伤你,他们还可以研究、拆解这个兵器,再造出比它更可怕、更强大的东西! 如今,傅青舟身体里的那个存在,想要的就是这个。 而自己…… 青松子沉着脸,缓缓闭上了眼。 自己前半生,做过太多太多事,多到多余。 自己后半生,除了扼制戚然诀外、又几乎没有任何事,无为之极。 现在…… 呵呵,现在做的,也依然还是这后半生做了三十多年之事吧。 这件事做了这么久,也该挺熟练了,不会输的。 呃等等? 青松子看着面前傅青舟那赤红的三只眼,仿佛能透过这三只眼、看见那些红色深处的灵魂。 这家伙,与此方天道的斗争时间,好像更长呐…… “不管了,他自己都说我是千年难见的天才了,时间的空缺,就让道爷我用超级天才的智慧来填补吧!老夫聊发少年狂,给我燃起来啊!” 第813章 唯杀而已 傅青舟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属于自己此世身份前生的画面,来自戚然诀的画面,无数功法奥秘知识……它们交叠在一起,胡乱闪烁着。 不仅如此,还有真真正正、属于自己“前世”,在那个现代都市中的记忆。 它们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但这一次,不知为何,那些记忆又不停在他脑海中打转。 他好像又看见了自己的养父,那个在街上追着小偷奔跑、用力喊骂的老警察。 片刻后,怒骂的人居然变成了武长风,但武大哥却是初见时的和尚模样,他怒睁着眼、骂道:“你他妈才是法正!” 傅青舟一扭头,见到了气呼呼的秋婵,她叉着腰,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但待她转过头来,秋婵的脸又变成了唐娇。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轻声问道:“大哥,你真的……不要娇娇了吗?” 傅青舟心中一软,想要上前安慰她,可当自己双手前伸时,捧起的却是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 他大吃一惊,猛地回头,入眼处竟是一片血海。 可就在傅青舟心生警惕之时,一阵清风拂过,血海又变作了琅環山巅真仙宫的模样,天空中飘着雪,远处尽是云海,一望无际。 正当他迷茫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徒儿,这条路,你已经走了一半。” 傅青舟愕然回头。 只见龙大悲负着双手,脸上挂着悲戚,正立于真仙宫那协宏宫阙之前,沉声道:“但别再往下走了……戚然诀,骗了我们。” 下一瞬,龙大悲对着他遥遥挥了挥袖。 傅青舟眼前顿时一阵五彩绚烂、天旋地转。 “唔!” 他猛地睁开眼睛,满头大汗,某种直觉告诉他,他似乎经历了很多事、终于醒来。 紧接着,还未等他细细打量这周围一切,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便从灵魂深处传来! 这种疼痛,像是机械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疲劳、终于在某一个瞬间绷断、倒塌。 它如山崩海啸般倾泻,远远超过傅青舟过往经历的所有痛苦! 只一刹那,他的身体与神魂便再经受不住种痛苦,将要痛死过去。 可也就一瞬,这种痛苦便又如潮水般退去。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个呼吸后,傅青舟心悸地捂着胸口,勉强恢复了清醒。 “等等。” 他甩了甩头,终于想起了什么:“我好像……是为了对抗西朔王,主动让慧觉将我点醒了,之后我似乎到了一处水潭,周围有很多太极鱼,然后……然后呢?” 可稍稍一想,他的脑袋便有如爆炸般剧痛! 连同方才的梦中所见到的一切,此时也根本无法去想,越是要回忆,它们越如指间的沙一般溜走,只能隐约留下一些模糊印象。 啪! 傅青舟甩了自己一个巴掌,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当下情况! 西朔王如何了,华兄如何了,玄盟大典如…… 他抬起头,随后瞪圆了眼、张大了嘴。 这是哪? 四周满是冲天峭壁,沉沉云雾盘旋天空仿佛牢笼,枯败的草木,还有…… 傅青舟抬了抬眼,看到了不远处躺着的两个人。 他一眼便看出,那是江百川与慧觉! 他瞳孔一缩! 别管自己是怎么来到此处的,但现在那两人……若他们没死,自己便该去杀了他们! 傅青舟撑着地面便要起来,入手却是布料触感。 他一怔,低头一看。 只见身前地面上,躺着一件皱巴巴的道袍。 傅青舟疑惑地将道袍拾起。 这里,怎么会有件道袍? 他仔细打量,这袍子入手冰凉,上边还有些潮湿,感觉像是从冰雪之地而来。 冰雪之地,琅環山? 青松子的道袍? 可傅青舟不敢肯定,他只有当年上山时见过自己师伯一面,之后再未见过,近来也仅是书信来往,不曾见面,他已不太记得青松子穿的是怎样的衣物了。 就当是青松子的衣服吧,可又怎会在这? 傅青舟摇了摇头,决定先不去想这些。 这时他也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都破烂到了极点——身上虽然没有伤,但却有大量残余的血迹,大概是乱战后伤势自行恢复了吧?不过衣服是真不 能穿了。 于是,他便顺手将道袍披到了身上。 大弓、箭筒、裂云长刀、德剑,全都不见了…… 傅青舟打量一圈后,叹了口气。 这就有点麻烦了。 没兵器,杀人都难。 毕竟自己眼下要杀的,可不是普通人。 但他还是找了找、拾起了地上一块特别大的石头。 琢磨片刻后,他向更近的慧觉走了过去。 慧觉瘫软在地上,竟然没昏过去,而是睁眼醒着。 他身形虽然还是幼童的身形,可模样已然苍老得像个百岁老头,有种诡异的恐怖感。 见傅青舟走到他面前,眼神清明、神色平静,额上的第三只眼也不见了,慧觉眼中分明流露出一抹绝望。 “还是……失败了啊……” 他哑声道:“为什么,佛子,你……明明都……” 傅青舟沉默不语,猛地举起大石,重重砸在慧觉头上! 当地一声,这石头竟像是砸在了钢铁上一般,震得傅青舟手疼。 而慧觉的额角也只是留下了一块小小的白痕。 “都成这样了,你脑袋还这般硬?” 傅青舟冷笑一声,再次举起了石头。 慧觉眼神死寂地看着他,没有反抗、没有闪避。 当! 又是一声,石头砸在了同一个位置,这一次终于砸破了点皮,渗出丝丝血迹。 “佛子……”慧觉沙哑道:“为什么,为……” 当! 傅青舟沉着脸,一下一下,重重砸落! 他不会说什么“这一下是为了谁”这种话,没有意义。 慧觉害过太多人、让太多人家破人亡,他就算死上百次千次,也绝不解恨、也赎不了罪。 但傅青舟也没想过,要用无数手段折磨他、炮制他,留着他的性命供天下人凌辱…… 不是没有意义,而是不够。 毁灭一个人,最简直了当的办法,便是毁灭他的肉体与灵魂,简而言之,便是杀了。 不论此人有多不怕死、不论此人有怎样复杂的过往,也无所谓此人心中对死亡是否抱有解脱之意…… 唯有杀,才能让他真正意义上地消亡! 杀死他,只有杀死他,才是对他手中亡魂的籍慰! 只有死亡,才能了结这一次! “慧觉!” 傅青舟咬着牙,又一次将石头用力砸下:“死!” 咔嚓! 这一次石头落下,终于不再像是砸于钢铁之上,而是将慧觉的额角砸了开,血肉迸溅、白骨开裂! 但与此同时,傅青舟手中的石头也碎成了几段。 鲜血顺着慧觉脸颊淌下,他仍然睁着眼,目光空洞无神,瞳孔中倒映出傅青舟再次拾起另一块大石的身影。 很快,傅青舟便重新归来,又一次双手高高举起大石。 “我……不甘呐……” 慧觉缓缓闭上眼,喃喃道。 傅青舟却笑了。 “不甘?那就对了。” 他冷笑道:“你不甘了,我很爽!” 第814章 一次机会 傅青舟喘着气,抹去了溅在脸上的血浆。 慧觉身躯瘫软在地,那块巨大的石头取代了他头颅原本的位置,静静躺在血泊之中。 这是傅青舟第一次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人。 但他心中没有丝毫负担。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他缓缓站了起来,重新拾起一块干净的石头,向着江百川走去。 杀完了一个,还有一个。 江百川的位置,与方才不一样——在傅青舟砸死慧觉的过程中,他也醒了。 不过他没做什么事,只是从瘫躺着的地方,挪到了不远处一棵枯死的参天大树旁,倚着树干坐着了。 他的模样,同样也十分狼狈凄惨。 他的衣物早已被血浸泡湿透,干涸结块的黑血、新淌出的鲜血,早把他整个人染成了半红半黑的颜色。 他的身上也有数着不清的伤口,有些是贯穿身体的血洞、有些是皮肉翻开的开创性大伤口——此时大概是血都已经流尽了,那些伤口上只能瞧见又黄又白的皮肉。 不仅如此,他皮肤下,似乎还有一些细小的虫子在游走。 只有傅青舟与华无影知道,那是华无影特意前往南疆求来、并留在义剑上的蛊毒,只等江百川去触碰,待他去到玄盟、遇到玉长老提前布置好的毒后,二者相触,他身体中的蛊虫便会慢慢成长起来,吞噬他的骨血。 这……算是一个后招了,那时他们的打算是,即使江百川成功逃走,也无法摆脱这些蛊,最终也会慢慢死去。 不过眼下似乎意义不大了。 很难想象,一个人伤到这种程度,是怎么还能活着的。 不过傅青舟并不觉得奇异。 早在当年离开万毒山时,他便见到过龙大悲带着比这更严重的伤、比这更严重的毒走了几百里路,一路上还能不断杀人…… 江百川见傅青舟提着石头向自己走来,脸上并无惧色,只是微微一笑。 傅青舟站定在他面前,沉声道:“真可惜,若当初最终胜出的,是你江盟主那个人格,该有多好。” “没用的。” 江百川平静地看着他:“两个我皆是因执念而生,我的剑道也是因执念而存,有此执念执心,我之恶念便永远不可能消亡,你期待的那个纯粹的江盟主,便也永远不可能存在。” 说着,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没想到,谪先生也会有算错的一次。” “?”傅青舟有些疑惑。 “他曾说,你是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是能够助我登上真正无上大道的人。” 江百川微笑道:“但最终,你只是那个杀了我的人罢了。” 傅青舟皱了皱眉。 紧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离开京城前,有一次,自己遇上了谪老先生。 当时……这位老先生说了什么来着? “老夫今日来,便是提点你一句——江百川他还有得救,下次遇见他,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那个机会不仅能救他,或许还能救很多很多人。” 傅青舟瞳孔一震! 自打离京后,自己再见江百川,便是在这一次,而此时他半死不活、任人宰割,自己……将要杀他。 原来谪老先生算得没错。 再遇见江百川时,自己真的有能力“再给他一个机会”。 可是,需要给么?难道现在的江百川还能改变?他自己也说了,只要执念仍在,那个纯粹向善的江盟主便永远不可能真正存在。 “怎么了?”江百川见他此时忽然犹豫,淡淡一笑:“你不会心软了吧?” “你提到了谪老先生,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傅青舟坦白直率道:“他要我放过你一次,这样做不仅能够救你,还能救很多人。” “什么?” 江百川也怔住了。 二人面面相觑,竟都有些迷茫。 最终,还是傅青舟先打破了沉默:“罢了,看来你也不清楚——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从来也不是很信命运这种东西,那便还是,杀了你吧。” 说着,他重新紧了紧抱着石头的手。 江百川却也不怕,只是平静道:“我不怕死,到了如今此地,死便也死了……但既然你说留我一命能救很多人,或许,我明白是为何了。” 傅青舟皱了皱眉。 “症结,怕是在你身上。” 江百川轻声道:“你可知,你身上这道袍是如何来的?” 傅青 舟一惊:“你知道?” “我又没昏过去,当然看见了。” 江百川嗤然道:“我也看见了……你是如何发狂发疯、几乎将所有人逼入死境。” 傅青舟沉默了。 随后,他忽地释然一笑:“我好像明白谪老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了……留着你,是因为……我?难道接下来我还会发疯?你能阻止我?” “或许吧。” 江百川平静道:“想听么?在你陷入疯狂后,都发生了什么?” 傅青舟想了想,最终还是将手中石头掷到了一旁。 “说吧。” 他长吐一口气:“但或许听完之后,我还是会杀了你。” “你没必要拿这种无聊的话威胁我。” 江百川淡淡道:“眼下,我也不知我自己究竟是怎样想的……但从始至终,我心中并未对你有丝毫恨意,若非为了主公大计,我没必要杀你。” 傅青舟笑笑:“这些话,还是之后再聊吧,现在说说玄盟大典上都发生了什么?” “嗯。” 江百川靠在树旁,缓缓开了口:“你睁开了第三只眼,拥有了某种……超乎想象的力量,仿佛能够借化天地之力,那与宁家无妄剑有些类似,却又更强……” 很快,玄盟大典发生的一切,他都一点点说了出来。 傅青舟听着听着,也沉默了下来。 当然,他心中还有些许幸庆。 幸庆自己发狂的时候,西朔王已然将所有属于自己这个阵营的人运走。 幸庆华兄还有义剑在手,幸庆他剑心至明、能够拦住自己。 “……那时,我也不知自己是怎样想的。” 江百川说着,忽然自嘲一笑:“有种直觉告诉我,若无影随你我一同来到此地,他必死无疑……我明明此前还想杀了他、给他个痛快,那时却忽然出手推开了他。” “于是,我们便来到了此地……随后,我看见了一个人。” 他抬头看向傅青舟:“一个你曾经承诺,要替我引荐的人。” 傅青舟一惊:“你说的,是青松子师伯?!” “是他。” 江百川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那件道袍:“很显然,他是来救你的。” 傅青舟低下头,同样打量起自己身上的道袍,声音微颤:“那他人呢?” “呵呵。” 第815章 唯我之道 青松子与当时的“傅青舟”对坐而下、一蓝一红两团光芒互相流转交融时,江百川的状态也很差,他无法清晰地感知发生了什么。 他能看到的只有…… “那两股强悍的力量从最开始的暴烈、汹涌,渐渐转至平息,而青松子……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枯萎、碎裂。” 江百川说得非常平静:“风一吹,他就散了。” 傅青舟紧紧抿着嘴。 他悲伤吗? 当然是悲伤的。 可是他流不出眼泪。 眼下,他心中就像被掏空了一样,空空落落。 是啊……自己在此世唯一真正意义上的长辈,也不在了吧。 见惯了生死的他不再会悲戚流泪、不再会痛苦揪心,他只是生出了一股很强烈的空虚感。 傅青舟低头看着身上的道袍,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自打当年初上琅環后,他便再没见过青松子了,只在后来有过两三回书信往来。 可他总觉得,与自己这位师伯十分熟稔,仿佛相处多年、亦师亦友的老相识。 这是为何? 是因为自己抄了两年青松子的书?看惯了他那些狗爬般的字、抄多了他那一字一句写下的注解? 还是因为自己修炼了逸然诀,能够理解到青松子那种潇洒任性、我行我素的风姿? 又或者……有些人,就是有眼缘。 只见上一面,便如同几十年老友了,然后余生再也忘不掉。 可是,他来救了自己,自己却连他最后一面都不曾见上。 傅青舟忽然很想脱下道袍,为这道袍上三柱香,然而眼下他连香都没有。 于是,他只能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道袍理得规整了一些。 “后来呢?” 沉默片刻后,傅青舟轻声问道:“师伯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江百川淡淡道:“他只是大笑了三声。” 大笑了三声么? 傅青舟低下头,打量着身上的道袍,用力抿了抿嘴。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戚然、逸然二诀仍像原来一样流转着,不仅如此,它们似乎变得更为强大、雄浑、纯粹了,甚至只要自己愿意,突破八境已是轻轻松松,乃至九境也不是不可能。 江百川不明白发生了了什么,但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慧觉“点醒”自己后,戚然与逸然二者出于某种目的想要将自己从那种状态中拉出来,但大概是这样做太过困难,因此逸然主动让路,由戚然主导了一切。 所以,才有江百川口中所说“满身赤红”的自己。 再然后……青松子终于离开了他蜗居三十余年的琅環山,找来了此地。 接着,他用他身体里的逸然诀,压制了戚然诀。 最终一切归于平静,傅青舟终于恢复了原样,可青松子也终是……归于了清风、归于了天地。 师伯最后会在想什么呢? 他在消散之前选择了大笑三声,应是满足的、得意的、潇洒的。 如江百川所言,戚然骄傲无比地要打一场赌,可最终,在这具身体里醒来的人是自己。 师伯赢了。 所以,他当然有理由笑! 傅青舟能想象到青松子那难听沙哑的笑声——他自己甚至都想跟着笑了。 “这便是全部了。” 江百川缓缓道:“此后不到一刻钟,你便醒了……故事说完了,你要杀便杀吧。” 傅青舟轻轻勾了勾嘴角,淡然一笑。 他认真看着江百川,轻声道:“我明白谪老先生是何意了。” 江百川“噢?”了一声。 “有些事,其实一直摆在我面前,但我却没看见。” 傅青舟长吁了一口气:“你说得不错,症结在我身上,只要我身上的问题不解决,总有一天,我还会发疯入魔、成为威胁天下人的怪物……而能解决这一切的,只有你。” “我么?” 江百川意味不明地笑了:“我又能做什么?” 傅青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撩起了道袍下摆、严肃地盘腿坐了下来,与江百川平视着。 “在我体内,有两股强大的力量,便是你方才所说、那一蓝一红两股肉眼可见的力量。” 他认真道:“赤红之芒,乃是戚然诀——这是龙大悲真正的秘密,也是他由一个悲天悯人者、变成杀人狂魔的真正原因。” 江百川瞳孔一缩。 “如你所言不假,我三目赤红后,竟还能独自说话谈笑,那么……这门功法,便根本是有了自己的意识。” 傅青舟沉声道:“它的来历、它的存在,恐怕远超我们想象。” 江百川微微眯眼:“那么青松子……” “他自创出一门逸然诀,用以压制戚然诀。” 傅青舟坦荡道:“从此前静明师叔的猜测来看,这门逸然诀应是脱胎于真仙宫的无上功法——无量真仙功,经过师伯多年来的钻研,才能落成。” “原来如此。”江百川轻声问道:“这又与我何干?” 傅青舟微微一笑:“你没发现么?其实我们,很像。” 江百川眉头微扬,目中有恍然之色。 “你从很久以前,便将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格……或许这样说,也不准确,毕竟你的正邪两面互相知晓,只是自我认知不同,受到认知影响,记忆也出了问题。” 傅青舟目光熠熠:“这与我很像,戚然诀、逸然诀,都是能够影响我情绪的的存在,我的性格与记忆也一度被它们搅乱,导致我不清楚自己真正做了什么……” 说到这,以江百川的聪明,自然立即明白了过来。 他目光微凝:“你想知道,我是如何融合自己的正邪两面?” “不错。” 傅青舟凝视着他:“师伯总说,等我到了洞天境便会告知我一切,可现在……他已不在,直觉告诉我,我若是不解决戚然诀的问题,一旦晋入洞天,我将会迎来某种大恐怖之事。” “有趣。”江百川微微勾起嘴角:“可是,我又为何要教你?” 傅青舟呵呵一笑:“我可是饶了你一命。” “你可以不饶。”江百川十分光棍:“我就在这让你杀。” “……” 傅青舟眯起眼,思忖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我教你清虚化剑诀。” “!!!”江百川方才还波澜不惊的眼神,骤然放出光芒! “你说过,剑道是你唯一执念。” 傅青舟悠然道:“你投主公,无非也是为了窥见真正的无上大道——现在我告诉你,那什么冥河九转神功,我也会。” 说着,他摊开右掌,对准了江百川。 那掌心咒痕一览无疑。 江百川此前早已清淡如水、生死无谓的神情一扫而空。 许是又一次窥见了那无上大道之门,他猛地来了精神:“你肯教我?!你便不怕我学成后身体恢复,杀了你、再出去作恶?” “只要你帮我融合戚然与逸然,这些我都可以教你。” 傅青舟认真道:“届时你我各凭本事,我会用尽全力将你留在此地、杀得干干净净,至于你,你若能杀了我再离开,那也是你的本事。” “哈哈哈哈哈!” 江百川仰头大笑起来! 此刻,那股枭雄气质,又一次在他身上复燃。 “好!” 第816章 见真 “当今修行之道,武灵二窍全开,即为人体之极,踏入此道,即为洞天。” 傅青舟闭着眼、双腿盘坐,耳中回荡着江百川空灵的声音。 “所谓洞天,传闻乃是此世灵虚之源,为朱陵、丹山、天柱、大玉、朝真五洞天,无人知晓它们所在何处,但它们真实存在,凡入洞天者,需先感应五大洞天之一所在,与其遥遥相应。” “每感应至一处洞天所在,即为开启一层洞天,可得洞天灵虚相渡、得一隅天地之力,从此灵虚不绝。” “五大洞天皆开,方为此世之极境,从此但凡留有一口气,只要此身不灭,总能借灵虚之力缓缓恢复,不至于死。” “然洞天之上,还有玄星。” “所谓玄星,是向天外索求——天外星空、繁密无垠,古有大能借玄星神铁得悟此道,借五大洞天之力、凭此世茫茫浩荡之能,感应天外之星。” “若与天外之星相合,方可点亮玄星,从此星芒相应!” “但古人云人力亦有所尽,无论何种强大之人,也只能承受三枚玄星之力,若再强行点亮其余玄星,等待他们的只会是爆体而亡、形神俱灭,自古以来无一例外。” “唯有传闻的无我神境,可于玄星之外再觅新境,堪破一切生灭、轮回、天地……但千年以来,已不曾再闻有无我神境,即便是那些由无我神者留下的古老传承中,也尽数残缺、不再指明无我神道。” 说到这,江百川的声音中有了一丝傲然:“我江百川所学,只是一门最普通最常见的功法,此门功法古往今来无一人晋至洞天五境,更无与玄星相应之能,我能开启五层洞天,全凭自悟知剑百术,凭剑道感应洞天!” “但若永远留在洞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堪见无上大道的。” “玄星之境,乃是向外索求、借天外玄星之力;然人力真有所尽么?古时有人可至无我神境,不反而印证了人力无穷么?我们自身的潜力,远远超过想象。” “唯我之道……便是向内索求,探索自我。” 说到这,江百川呵呵一笑:“当初细雨阁中,你的出现将我逼到了绝境,让我不得不作出选择……但也就在那时,我明白了。” “我就是我,那个温良、仁义、汲汲营营的江盟主是我,那个杀伐果断、满心暴戾、视人命如草芥的尊上,也是我。” “我不必欺骗自己、不必逃避自己、不必忽视自己,我正视我内心的一切,这便是唯我。” “当然,明白这一切……需要时间。” “所以,我回了武林盟,将知剑百术尽数传于无影,也知晓了他想要创立玄盟,也是在那时,我做完了我身为江盟主要做的最后之事。” “我将毕生所学传于了无影,他会将我衣钵流传下去;我苦心经营的武林盟也不再存世,今后,世上只有属于整个江湖的玄盟。” “那时,江盟主的心愿已完成,留下的,便只有追索无上剑道的我……江百川!” 他的声音在傅青舟耳中嗡嗡作响,宛若雷霆:“傅青舟,你想参悟唯我之道,便要与我一样,正视自己!” “什么戚然、什么逸然,你若心中无念无想,它们又如何影响你?” “你是否认真想过,那个一心杀戮、满身煞气的人,也是你!” “你是否认真想过,那个想要摆脱责任、只求逍遥快活的人,也是你!” “你若连自己都认不清、不敢认,又如何登天问道!” 嗡! 傅青舟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睁开眼,目中所见却并非这片破败枯老的深谷,而是一片澄澈的湖水。 天水相接,无光无色,只有两个身影立于前方。 赤红色的戚然、湛蓝色的逸然。 只不过,他们的模样发生了一些变化。 以往傅青舟在自己的神魂空间中所见,是两个与自己模样几乎一样的年轻人。 但此时,却不同了。 戚然看着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可他一袭红袍红发,面色戚冷慈悲,仿佛怀着对天下万灵的怜悯,那眉目间的气质宛若老者。 逸然却正相反,他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长长的白胡子与一袭蓝衫一同随风飘扬,但他眉眼间却是无比的洒脱快活,仿佛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真面目么?” 傅青舟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你们究竟是什么?是我的一部分,还是有着自己意识的功法?” “都是。” 少年戚然偏头,看了逸然一眼后,轻笑道:“你看,青松子以自己生命为代价送你归来、与我制衡,可现在,傅青舟似乎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无所谓喽。” 老者逸然悠然道:“至少我拖到这时候了,不是吗?” 说着,他转向傅青舟,撇着嘴道:“你在经历的事,我们自然也能看到——你真要修那唯我之道?” 傅青舟笑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逸然一摊手:“这也是迟早的事,只是,你得确认你做好这个准备了。” 傅青舟一偏头:“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认清自己的准备。”这次说话的是戚然,他低垂着眉目,悠然道:“你或许在之前多多少少见到了一些关于我、关于你的过去,但那些,终究都是碎片。” 逸然接过话道:“你要走唯我之道,我们自会将所有一切摊开给你,你会认清自己、自然也会知晓过往秘辛。” “我倒是挺迫不及待的。” 傅青舟笑道:“我想,我做好了准备。” “真的么?”逸然幽幽道:“你现在是傅青舟,可你知晓了一切后,或许你会多出百年、千年,乃至轮回中的其余记忆,你还能保持自我么?” “你的唯我之道,恐怕比江百川的唯我,要复杂、艰难太多。” 他继续道:“我也仍还是建议你……修至洞天,再做这件事。” 傅青舟沉默了。 江百川方才也说过,灵窍武窍俱开,那才是人体的极限。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承受力也会更强。 逸然说得没有错……自己几次“醒来”,都很快被淹没在无数记忆中、难以自拔,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或许,只有到了洞天,才能真正面对这一切。 “好。” 他认真道:“我会先突破洞天。” “我们……也会帮你。”戚然微笑道:“我很期待那一天到来。” 他说得温柔,但傅青舟知道,戚然期待的,自然是完全夺取自己神魂的那一天。 “你会失望的。” 傅青舟冷笑一声。 下一瞬,他目之所见赫然变化,回到了那座深谷之中。 江百川看着他,微微眯眼:“怎么,失败了?” “不。” 傅青舟笑道:“我要……先升个级。” 第817章 捉拿反贼! 洛邑,府衙。 神智慢慢地回到了温仁俊温知府身上,他有些茫然地从地上爬起,脑瓜子嗡嗡作响地疼。 一眼望去,周围躺了一地的衙役、百姓,他们仿佛被镰刀割倒的麦子一般,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倒下,个个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温仁俊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这儿的人全死了!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些倒下的人们胸口都还在起伏,他们只是昏了、不是死了。 “呼……” 温仁俊狠狠松了口气。 还好…… 真要是在自己治下死了无数百姓,那自己就全完了。 大概也正是他心中总是挂着事,所以没有修行在身的他反而是第一个醒来。 但很快,他的心又吊了起来。 他隐约记得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那时……天空中似乎响起了一阵阵诡异的梵唱,凡是听见那梵唱声的,每个人身上都开始泛起血气,自己也不例外。 当时他还有些惊愕,可没等他想做些什么,甚至连堵耳朵都来不及,他的意识便被浓浓的血色填满、变得无法控制自己思维…… 随后,似乎来了一阵强烈的风…… 再之后便记不得了。 温仁俊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目光越过府衙院墙、往玄盟方向的天空望去。 此时,那儿已经没有了任何打斗声,安静无比。 结束了? 谁赢了?! 温仁俊心中一紧、身上打了个冷颤,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发呆了。 若是傅大人那边赢了,现在就是最好的邀功时期! 若真是另一边赢了……打得那么激烈,说不定,自己还能渔翁得利! 不管了,见机行事! 他整个身子猛地弹了起来,用力推了推身边的洛邑守军将领:“黄将军!黄将军!醒醒!” 守军、捕快、衙役。 温仁俊很快就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拍醒,领着他们轰然往玄盟方向而去,一路上但凡遇见了昏迷的守军、衙役,也全都拍醒,一路带上。 至于那些百姓,暂时没空去管他们了。 如此穿街过巷,待行至玄盟附近时,温仁俊也是骑上了高头大马、身旁跟着洛邑守军将领,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数百号人马,颇为壮观。 “大人,你看!” 走过一处拐角时,那位黄将军一惊,指着前方惊呼道。 其实不用他出声,温仁俊也瞧见了。 他瞪大了眼,看向那道巨大的剑痕。 那道从玄盟中蔓延而来的恐怖剑痕不仅将街道一分为二,更是摧毁了无数民房小楼,仿佛有天外陨石一路砸落拖行而至,他们光是看上一眼,便心生寒悸。 “这得有多可怕的力量……”温仁俊脸都白了。 这时,他身后又有人唤道:“知府,这儿有大量车马轮毂痕迹,上边还带着点血,往西北门方向去了!” 温知府一扭头。 的确。 虽然那道巨大剑痕将玄盟大门及大半院墙都轰塌,但还是能看出,有数不清的轮毂痕迹从玄盟方向出来,沿着街道往西北城门方向而去。 “糟了,看这阵仗,不会已经结束很久了吧!胜出一方已将死伤者运走了?!” 温仁俊大惊:“傅大人若赢了,怎么可能不来找我?不对……就算是另一方胜了,也不会对我们不管不顾啊?” 短暂地思忖后,他一咬牙、一挥手:“去几个人、沿着轮毂痕迹看看怎么回事!别冒进,稍有不对便立即回报!其他人……随本官进玄盟!” 于是,很快便有一名捕头出列、应了一声,领着几个捕快,沿着街道快步跑去。 剩下的人,随着温仁俊,心怀忐忑地踏上了那道巨大剑痕留下的沟壑,向着玄盟踏入。 走在最前边的温仁俊,自然是第一个瞧见玄盟狼狈模样的人。 其实,从瞧见那道剑痕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但玄盟此时夸张的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废墟。 目之所见处,全是废墟。 一个个深坑、一道道沟壑,所有能见到的建筑无一例外、统统倒塌。 更重要的是,有数不清的人七零八落地瘫倒在地不知死活,残肢断躯到处都是,鲜血也洒得到处都是,那些鲜血与泥沙混在一起,因中途下过一场雨,它们全都变成了烂泥,一眼看去极为恶心,空气里更是弥漫着浓浓的 腥味。 “呕……” 一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衙役,已经开始干呕。 温仁俊脸色也十分难看苍白,但眼下他绝对不能倒,即使肚子里翻江倒海,他也还是强行将这股恶心咽了下去。 “快!” 他用力一挥手:“搜!把所有的活人、死人,全都翻出来!只要有人反抗,杀无赦!” 眼下,他根本没有能力判断哪些是自己人,唯一的判断方法就是……见着自己这群衙门里的人、如何反抗,那绝对不是自己人! 一众守军、捕快、衙役们动了起来。 可没等他们真正开始动手扒那些废墟,不远处一个废墟中,便传来了一阵剧烈咳嗽声! 不仅如此,那处废墟还耸动起来,看着就是有什么人要从中爬出。 包括温仁俊在内,所有人都立即紧张起来,下意识将刀兵往那处指去。 很快,一只手扒开了断裂木板与石砖,撑着身体爬了出来。 披头散发、面目不清,衣物自然也是脏兮兮沾满尘土与干涸血迹,可……看得出来,那是尊贵的明黄色。 温仁俊瞳孔一缩。 “是……温知府?” 从废墟中爬出的人又咳了几声后,缓缓道:“来,帮本王一把。” 本王? 是西朔王! 温仁俊心中漏跳了一拍。 他当然不知道,西朔王已经反了。 但他一直都知道,西朔王与元、兰、洪三大世家关系不错。 而从傅青舟口中,温仁俊早就清楚,元、兰两个世家中存在反贼几乎已是明牌了! 但沉默片刻后,他还是跳下了马,招呼了几个守军,跟着他一起攀上了那小山般的废墟,向西朔王走去。 西朔王伤得不轻,身上有不少伤,最重要的是,他的腿被卡在了废墟中、拔不出来,所以他才需要帮助。 温仁俊没问那么多,上来便让守军帮忙,几人费劲半天、又撬又搬,才算是将西朔王给折腾了出来。 “王爷。” 温仁俊小心地扶起西朔王:“您还好吧?” “好……还好。” 西朔王的目光扫过现场,眼神中的疲惫自是抹消不去,但其中也有些疑惑与茫然。 他是在那阵罡风中被刮得昏了过去……之后的事,他也不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带来的人死了多少、活着多少,他不知道自己儿子去了哪、不知道傅青舟去了哪…… 但很快,理智与冷静又回到了他的眼神中。 于是,西朔王看向温仁俊,沉声道:“温知府,眼下情势危急,本王便省去许多废话不论了……你需要做件事。” “什么?” 温仁俊心中一跳。 西朔王一字一句、缓缓道:“立即传讯天下,捉拿反贼傅青舟及其党羽!” 一惊雷在温仁俊脑海中炸响,炸得他瞬间头晕目眩! 他下意识看向周围,似乎想要寻求帮助。 但紧接着,他又瞧见废墟中站起了几个人。 撑着仁剑缓缓起身的元子真——他伤得非常重,但竟也还是站了起来,这位从二品朝廷大员,在起身的第一时间,便冲西朔王方向低了低头。 温仁俊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冰结了。 接着,他又瞧见宁无妄挣开覆在身上的砖瓦,同样站了起来、同样冲西朔王低首致意。 还有提着智剑的兰惜玉……温仁俊不认得她,但这已然不重要了。 就在他一脑袋浆糊、不知所措时,又听见西朔王在自己耳边幽幽道:“对了……温知府,还有一件事。” 第818章 玄盟盟主 “头儿,前面!” 洛邑城外,几名方才从队伍中单独离开的洛邑府捕快,猛地指向前方,呼喊道。 在官道旁,停驻着一大排牛车驴车,那些板车上也残留着血迹,但大多都已经空空荡荡,只有个别板上车还躺着人。 那捕头低喝一声,领着手下们拔出了刀、快速接近。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留在这儿的人,都已死了。 可这么多板车、轮毂痕迹如此深,自然不可能只是拉着这几具尸体。 “头儿,有脚印。” 一名捕快低声道。 捕头顺着手下手指方向看去。 是的……这些板车周围,有大量带血的足印,向着官道旁的树林中蔓延而去。 “先别追!” 捕头喝了一声,提着刀,小心翼翼地站定在了树林外,刀尖微颤,向里望去。 此时天色已渐暗,树林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 而且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 “头儿?”手下轻声唤道。 捕头的脸绷了绷后,轻吐一口气,举起刀……随后噌然一声,将刀回了鞘。 “将这些车、还有车上的尸体拉回去。” 他沉声道:“车上的其他人,早都已经离开——就这么回报。” 其余几名捕快也都松了口气,纷纷应是。 很快,他们便麻利地用绳索将这些板车一个个串连起来,驾着前头的牛车,牵起长长一条队伍,拖着它们往洛邑城方向走去。 车轮滚动声渐行渐远,逐渐没了声息,直到这时,林子里才传来悉索之声,显露出一个个身影。 为首的,便是白河真人。 除此之外,静明真人、武岳、玉长老等人也在。 当然,年轻这一辈中,宁无书、圆真、花晓兰、慕容萱等人也赫然在列。 在他们身后还有大批江湖中人——他们中大多都受了程度不一的伤,踉踉跄跄、互相搀扶,但人人的眼神中都是阴沉的,有着压抑的愤怒。 当然,这里也还有一些明剑阁密使,他们紧紧跟在宁无书身后,沉默不语。 “他们或许是温知府的人。” 最先开口的是宁无书,她低声道:“他是青舟的人。” “以前是,现在未必是。”白河真人幽幽接过话道:“毫无疑问,这一次,西朔王、兰家、元家,他们赢了。” 宁无书脸色更苍白了几分,低下了头。 “傅青舟与无影……都不见了。”花晓兰咬着嘴唇,眼里跳动着浓烈杀意:“他们会在哪?” “或许是死了。”应话的是吴厌。 花晓兰扭过头,目光冷漠肃杀地看向他,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是再次用同样冰冷的声音道:“……朱梅,也还在玄盟里……我不知,她如何了。” 这儿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朱梅是谁,除了他,也没人关心。 但静明真人还是缓缓开口道:“西朔王身后那能够凝聚人形的白雾太过可怕,我们现在回去,恐怕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也是在不久前醒来的。 刚醒来时,自然是迷茫、后愤怒,叫嚷着要杀回去。 但很快,他们便想了起来……自己是为何会倒下。 接着,他们便听见了从洛邑方向而来的一阵脚步声,于是一大群人非常有默契地藏入了林子里,一直等到那几个捕快离开,他们才缓缓从林中现身。 “那我们,该怎么办?”半晌后,人群中有人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 很快,宁无书长吐一口气,沉声道:“今次洛邑西朔王之举,无异于造反!我必须赶回京城!” “嗯,我和你一起。” 人群后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宁无书回过头一看,脸色微喜:“洪大哥!” 来人,自是洪峙。 他在几名禁军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吐出一口血痰,骂道:“他妈的,伤还没好全,又捱了宁无妄一掌狠的……无书妹子,你确认一下,你哥是真反了、还是搞卧底呢?” “……我不知道。” 宁无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但他的举动,毫无疑问,将会分裂明剑阁。” 此言一出,周围那些明剑阁密使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纷纷低下了头。 只不过,宁无书也就只叹了这一口气。 很快,她又重新抬起头、恢复了坚韧如松的气质:“但这没什么,父亲还在京中、李惊蛰也在京中,就算西朔王要做什么,也绝不可能转眼间将京城拿下!我们必须用最快速度返回京城、将此地通报!” 说罢,她站直了一些,目光转向四周,朗声道:“诸位,此番大延是要变天了……诸位皆是仁义之士,我等不可叫此等生灵涂炭之事发生,愿随本将军同去京城的,便一同前来吧!” 话音落定,宁无书也不等了,她大手一挥,领着一众明剑阁密使,便直接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洪峙紧随其后,领走了他带来的的禁军。 两人并肩走在最前头,洪峙挣开了搀扶自己的手下,独自来到宁无书身旁,压低声音、咬牙道:“我来这儿,是皇上的命令。” 宁无书一惊。 “以皇上的性格,说不定也来了。”洪峙一脸为难、继续道。 宁无书咬了咬嘴唇后,很快冷静下来:“派几个人去打探便是,若皇上真落入叛军手中,对方一定会大肆宣扬……在此之前,我们便当作没有此事。” “嗯,为兄也是如此想的。”洪峙微微颔首:“希望皇上自有办法、能尽快回京。”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也有一些江湖人跟了上去,很快,林子里的人群便少了一小半。 包括圆真,也与自己的几个朋友合十告了个罪,言称需回金蝉寺看看,紧接着便随宁无书的队伍一同而去。 剩下的人,还在面面相觑。 “贫道咽不下这口气。” 白河真人眼中跳动着怒火,沉声道:“受了这么大的气,要老娘躲回紫霄峰做缩头乌龟,我是万万办不到的!” “你要怎么做?”问话的却是玉长老。 白河真人冷笑一声:“江湖这么大,他们手伸不了这般长!要造反,先问过贫道再说!” 玉长老偏过头,与花晓兰对视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不仅如此,因受伤在大典上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夸叶此时也冒了出来,站定在花晓兰身后,对着玉长老轻轻一笑。 “好。” 玉长老轻声道:“万毒山愿与紫气仙风观一道,讨贼伐敌!” “神机门亦愿同往。”人群中,孔陵缓缓走出。 “长青镖局……”熊绍站了出来:“同往!” “呵呵哈哈哈……” 一棵树旁、倚树而坐的沈楚客哈哈大笑道:“星云商会,能做的事也不少!”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高声应和,白河真人听着,眉头渐渐扬起,眼中意气风发。 “要老子说,这次玄盟大典最重要的事都还未定呢!” 武岳朗声道:“你白河又突破了玄星,干脆这玄盟盟主,就交给你来做!你带着我们大家伙,把那些王八蛋全打死!” 众江湖人愣了愣后,很快回过神来,立即有人大声喝道:“正是!白河真人便该是玄盟盟主!” “盟主!” “白河真人便是玄盟盟主!” 一时间,林子里响起了一大片应和之声。 白河真人微微一笑。 “好。” 她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换作以往,贫道怎么也该推脱几句、以示谦虚——但如今却不同了。” “现在这个玄盟盟主,好处没有,要做的事却是一大票!” 白河真人微眯着眼,傲气十足地道:“但贫道也直言,眼下这盟主除了我,没人能做!” 刚刚才经历了极为糟糕一战的江湖人群,爆发出一阵豪爽笑声。 “宁将军洪将军他们,去京城了。” 白河真人继续道:“但我们不是一样,我们不是兵、也不擅长冲锋陷阵——各位,我要你们先各回各家、清点你们各自的人手资源!然后……化整为零!抛弃你们的山门、你们的庄园,去做那江湖游侠!”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以这片诺大江山为底、潜入暗处!” “从今日起,玄盟听我调令,以西朔王、以世家为目标,将他们的底裤一点点扯烂!” 人群大声应和着,一派热络。 没有人注意到,有两个身影悄悄离开了人群,向着洛邑方向游移而去。 那是吴厌与……慕容萱。 吴厌走没多远,便注意到了身后距离不远的慕容萱。 他回过头,疑道:“你在跟着我?” “我也去洛邑,不是跟你。”慕容萱幽幽道。 吴厌平静道:“我去救朱梅。” “我去救我弟弟。”慕容萱也很平静。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沉沉颔首:“一起。” 第819章 千岁军 一个慕容萱、一个吴厌,二人此前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但他们重返洛邑、悄然潜入时,竟却是格外地默契。 一个是无数次深入北夷部落、孤身暗杀的“女鬼”,一个是无数次执行刺杀任务、潜入敌后犹如喝水一般自然的杀手,他们趁着已然落下的夜幕,无声无息地便翻越了城墙,回到了洛邑。 二人熟练地摸进一间民房、换上了百姓衣物,低着头、沿着小街道,朝着玄盟方向而去。 但没走几步,两人便同时停下了脚步。 地面上,传来了沉闷而有节奏的震荡。 吴厌与慕容萱对视了一眼。 “我去看着。” 慕容萱开口道:“你去玄盟。” “玄盟大战之后,无法知晓你弟弟是否还活着。” 吴厌平静道:“朱梅也……未必活着。” 慕容萱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回复道:“想办法找到他们,若他们死了、就检查他们尸体,看看是谁杀了他们。” 吴厌点了点头。 他们虽然说得平静,但二人眼中都隐隐杀过一抹煞气。 “如何联系?”吴厌又问。 慕容萱轻声道:“喜鹊叫。” 她的意思是,通过模仿喜鹊鸣叫、来互相确认对方的位置。 吴厌再无问题,闪入一旁阴影中,消失不见。 慕容萱看着他融于夜色,便转过了头,俯下身子、伸手轻按地面,感受着那股震荡来处。 很快,她确认了方位,腾身而起,宛如一抹鬼影,轻飘飘飞上了房顶,悄无声息地探了过去。 几个起跃穿梭,她便越过了百余步距离,最终落在了一处小巷口、背贴着墙面,悄然看去。 这一看,慕容萱的瞳孔瞬间收缩! 兵马。 很多很多的兵马! 当头而来的便是步兵,这些人尽皆身着金甲、连面部都覆盖,他们手持长戟、步伐沉稳整齐,落地时发出轰然铁鸣之声,几乎要将洛邑大街上的地砖尽数踏碎。 但真正令人窒息的,则是远坠在步兵方阵之后的骑兵。 那些,都是真正的重骑兵,连同马匹也披着金甲,这些训练有素的战马落地步伐竟与步兵完全一致,它们打着响鼻、蹄铁重重落地,马背上的骑兵亦是全身覆甲,浓浓肃杀气扑面而来。 慕容萱曾经亦是一国之公主、更无数次深入北夷营中,对军阵兵马的了解,不是一般江湖人所能比拟。 她一眼便能看出,这些军人身上没有血气。 这很奇怪。 他们显然经历过极为严苛的训练——能够穿着如此厚重的铠甲、踩着如此整齐的步伐,甚至就连呼吸节奏都一致,若非有极尽严格、极尽老练的治军手段,是训不出这样一支军队的。 但是,他们又与北疆军不同。 北疆军在沙场上经历过无数次厮杀,因修炼兵术而从沙场上吸纳的血气可谓浓烈到了极点,单挑放对时,他们或许和普通厉害江湖人差不多,可一旦结成军阵,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足以让真正的高手窒息! 慕容萱曾经见过北疆军冲锋的场景。 那个北夷部落中,足足有两名洞天境萨满,放眼整个北夷也能算得上大部落,再加上其余的萨满、将领、兵士,一万余人的部落,若是到了中原,可以说江湖上九成的宗门,都经不住他们一次冲锋! 但那一回,北疆军只是去了两千骑兵。 甚至,不是重骑。 他们还在冲锋之时,旺盛的血气便已经凝化猛虎,先他们一步、咆哮着扑入敌营! 什么萨满、什么洞天境,在北疆军的冲锋下,他们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实力十不存一! 两千骑兵,就这么将一个万人大部落踏成了平地。 当然,北夷也有他们可怕的地方,若有提前准备,这样一个部落绝非两千骑兵可以冲破的……当然,这又是他话了。 慕容萱背部紧贴着小巷墙面,静静打量着这支从街道上走过的军队。 高扬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上边用厚重的笔触写着两个字。 千岁! “是西朔王的千岁军。” 慕容萱恍然。 这是一支强大、但没上过战场的军队。 大延律法,藩王可有私兵,称千岁军,不可过三千之数。 但很显然,光是眼下这群人,就绝对不止三千了……并且慕容萱坚信,西朔王的千岁军绝对不止眼前洛邑中这些。 “他果 然早有准备,西朔至洛邑何止千里,如此大规模调兵而来,一路上竟无半点消息。” 慕容萱心中微沉。 她并不是很在意大延的事,可西朔王手下有魔教余孽,那是她的仇敌。 这一次傅青舟作的计划,她也参与了不少……她知道傅青舟一直在派遣各路人马打探监听,可即使到了这种程度,这一支庞大的军队远行而来,也未被任何人发现! 这是怎么做到的? 看来,西朔王还有其他手段与准备,接下来大延必将迎来大乱。 慕容萱眉目微沉,已然开始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这些事以往都是弟弟琢磨,可若他死了,这些事,便只能由自己来做了。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且略显空灵的“喳喳”声从远处飘来,颇为清脆悦耳。 慕容萱耳廓微动。 喜鹊鸣叫……是吴厌。 她不再去看这些千岁军——他们前进的方向显然是洛邑府衙,暂时影响不到自己,自己当然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她再次如鬼魅一般贴着黑暗阴影、悄然离去。 喜鹊鸣叫不时响起,慕容萱循声而去,却发现叫声并非来自玄盟方向,而是一处民居集中之地。 她面无表情,心中警惕却提了几分,但还是沿着声音来处摸去。 很快,她便落在了一处民房外,屋里没有点灯,喜鹊叫声正是从其中传来,除此之外,也能隐约听见人的呼吸声。 慕容萱微微眯眼,鬼魅般贴着墙滑至窗口,猛地破窗而入! 铮! 一根尖头铁棍竖起,直直地指向她,她也赫然亮出鬼爪,一把将那铁棍握住。 “姐!是你吗!” 黑暗中,响起了慕容郁惊喜的声音。 慕容萱面容微动。 “还好,是你。” 尖头铁棍缩了回去,吴厌平静的声音响起:“我们运气不错,你弟弟找到了朱梅,朱梅按我教的方法留下了记号,他们逃了出来。” 说话间,火光跳动,一盏小小油灯亮起。 慕容郁捧着油灯,于火光中面带笑容,看向慕容萱,吴厌也后退几步,轻轻搂住了有些懵懂的朱梅。 慕容萱轻轻吐了一口气。 第820章 拦路 大道上,有一骑绝尘、狂奔如风。 是赵原。 身为一国之君,他的骑术竟也丝毫不差,此时驾着一匹白马,板着脸、伏低身子,连踢马肚,疯狂赶路。 那一身明剑阁密使衣物早已被他丢弃,他已换上了最简单朴素的布衣,还将自己脸涂得满是灰泥,很难看出原本模样。 可即便如此,当他瞧见前官道前方不远处隐隐有一大群人时,还是猛地勒住了缰绳。 “是他们的人么……” 赵原眉心微跳。 他不敢赌。 他非常相信傅青舟的能力,但西朔王的手段,也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不是西朔王。 是那个白雾人形。 若不是它,或许傅兄的计划真就成功了! 想到这,赵原眉心再次跳了跳。 他看见了,看见它轻易将王剑剑鞘摄入手中! 那是……先帝?父皇? 但那团白雾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没有露相,只有一个轮廓,它甚至从头到尾都依附在西朔王身上。 那真是自己的父皇? 若不是他,如何能拿住王剑剑鞘? 自从上次金蝉寺傅青舟借剑鞘打退慧觉后,赵原是回宫做了好些功课的。 他终于知道了这柄剑鞘的来历——那是数百年前,彼时的真仙宫为大延开国圣祖所铸。 是的,铸的不是剑,而是剑鞘! 据传,当时圣祖得了一柄格外强大、格外霸道的神剑,即使是圣祖的无上威能也无法驾驭它,只得拜托真仙宫打造出一个能够包容万物、镇压万物的剑鞘,用它来收纳那柄神剑。 再之后,甚至连王道八剑的诞生,也与那柄最初的神剑有关……但究竟是何关系,却已没了记载。 但毫无疑问,这王剑剑鞘,乃是赵氏皇族传家之物。 当然,真仙宫弟子也能使用,毕竟那剑鞘是他们所铸,自也施之得法。 自己能用、傅青舟能用,赵原已丝毫不觉得奇怪。 怪的是,那白雾人形竟也能用! 凭什么? 莫非它…… 那自己这个皇帝,接下来又该…… 思忖间,赵原已经扯着缰绳、改变了马匹前进方向,钻进了官道旁的小林子里。 西朔王准备充分、手段层出不穷,自己又已在他们面前露了相,谁晓得官道上会不会有他们安排的人? 于是,他毫不犹豫钻进小树林中,不再走大道。 可就此走了不到一刻钟,林中地面忽然横起一根绊马索! 马匹毫无准备地撞了上去,嘶鸣一声,轰然扑倒! 赵原大吃一惊,扑倒在地、一个翻滚,可没等他站稳身子,四周便赫然响起一阵阵风声。 他不敢怠慢,立即伸出了右手! 在他右手上,挂着一个朴实无华的金属镯子,此时赫然放出凌厉无比的黑色光芒,向四周荡去! 铮铮铮铮铮! 那光芒所至之处,尖锐杀伐的剑鸣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惨叫声。 扑通扑通扑通,十几具尸体纷纷落地。 赵原喘着粗气,额上渗出了汗,慢慢站了起来,向四周望去。 “王爷说得果然不错。” 林间响起一个女声:“假帝虽手持刑剑,但因不曾修行、身体虚弱,稍作御使、便会力竭……十二地支,拿下他。” 赵原瞳孔一缩。 只见林间缓缓走出一个个人。 正前方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夏……按辈份来说,还是他的表姐。 而被夜色笼罩的林子里,十二个身影一个接一个地慢慢显露。 赵原知道,那是西朔王手下的“十二地支”,他们虽然境界实力并不特别高明,但修的全是某些西域古怪功法,与中原功法大相径庭,很难对付。 “赵夏?” 但他并不畏惧,只是冷笑道:“身为赵氏皇族、承我皇恩,竟敢对朕出手!你可知此乃谋反之罪!” “呵呵,我承的是赵氏皇族之恩,可不是你这假帝之恩。” 赵夏同样还以冷笑:“束手就擒吧!” 说罢,她用力一挥手。 那十二地支得了命令,顿时同时身形一晃,猛地向赵原扑来! 赵原不曾修行,这些人的动作于他而言无异于狂风巨浪、根本不是他能看清与抵挡的,他只能猛地一挥右手! 刹那间,那金属镯子化作一道黑光,光 芒在他手中凝化作一柄厚重平直的漆黑长剑! “天下刑出天子!” 赵原暴喝道:“朕说,你们有罪!” 刹那间,长剑挥出的黑色光芒飞散向十二地支,却并未刺伤他们,而是化作十二道锁链,将他们牢牢缚住! 他们刚刚靠近赵原身周五步左右,正要出手,却突然被这些黑色锁链缠了个严严实实,再难寸进半步,一个接一个扑通在地。 那些锁链并不仅仅是缚着他们,并且还在不断收紧,开始嵌入他们皮肉之中,挤出丝丝鲜血,痛得他们大吼起来! 而赵原……也哇地吐了一口血。 “假帝,你还是有一手的。” 赵夏却似乎并不因刑剑而惧怕,反而微微一笑:“但……也就如此了。” 说话间,她一挥手,袖中滑出一支小臂粗的毛笔,被她握在手里。 紧接着,便见她大笔挥动,在空中迅速写画起来。 笔锋所至之处,一个闪着金光的符篆赫然出现,直向着赵原飞去。 赵原捂着胸口、咳着血,勉强举起了刑剑…… 当! 符篆撞上刑剑,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随后符篆消散,但赵原也再次喷出一大口血,倒飞出数丈距离,狼狈无比地滚落在地。 “大胆……” 他撑着地面,脸色灰白如土:“竟然……对朕……” “很快,你就不再是皇帝了。”赵夏淡淡笑道。 随着赵原力竭,刑剑上的光芒也渐渐消散,那些缚着十二地支的黑色锁链纷纷碎裂。 尽管他们已被这些锁链勒得浑身大伤鲜血,但毕竟都是实力不凡的修行者,这些伤并不能让他们重伤难起,很快,一个个都爬了起来。 他们喘着气,一点点向赵原围来。 赵原趴伏于地,连连咳血,出身贵胄的他哪里受过这种伤?此时他已经累到连眨眼力气都没有了。 但不起来,不行啊…… 很快,走在最前边的那名十二地支之一,便已站定在了赵原面前,沉着脸、向他伸出了手。 但就在他即将触及赵原的时候,天上忽然落下一道紫色剑光,赫然将此人的手齐腕切断! 这人痛得大喊一声,捂着手腕连退数步,其余几人也大吃一惊,便连赵夏也是瞳孔一缩。 下一刻,一个身影从天而降、飘飘落稳。 “陛下。” 来人长发飘飘、紫裙飞扬,脸上挂着妩媚的笑、挡在了赵原面前,柔声道:“臣妾来救您了~” 第821章 孤掌难鸣 “紫……紫……” 赵原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背影,神色却是复杂无比:“你怎么……” “陛下,先别说话了。” 紫妃回过头,嫣然一笑:“待臣妾收拾了这些逆贼,咱们再叙闲话。” 赵夏却是冷笑一声:“紫气仙风观的女人……呵,十二地支,杀了他。” 十二地支没有半句废话,个个气势一沉、便再次围扑而上。 紫妃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大袖一挥,手上顿时多了一对双剑,迎着十二个敌人便冲了过去,其身影飞旋如花、剑光倒映月色,美不盛收。 紫妃与十二地支的战斗瞬间白热化,剑影闪烁,光芒交错,整个林子仿佛化作了一个惨烈的战场。 只一照面,战斗便瞬间进入白热化阶段。 紫妃身形如电,双剑舞动,带起阵阵凌厉的风声,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极尽杀伐之气,其剑招虽说不出有多精妙,但那股子疯劲与杀意,却是与白河真人一脉相承。 十二地支也不甘示弱,他们施展出各种怪异的功法武技,有的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有的发出尖锐的啸声,让人耳膜生疼。 “呵,一群跳梁小丑、旁门左道!” 紫妃冷笑一声,手中双剑光芒大盛,如两道紫色的闪电般向敌人刺去,十二地支急忙闪避,但还是有几人被剑气擦伤,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然而,十二地支毕竟是西朔王手下知名西域高手,他们很快调整状态,再次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其中一人身影如烟般聚散,于混战中飘至紫妃身后,猛地挥出一掌,紫妃感觉到背后的危险,急忙侧身闪避,但还是被掌风扫中,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紫妃擦去嘴角的血迹,毫不在意,却是愈战愈勇,剑势如狂风暴雨般向十二地支席卷而去。 “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道:“许久不曾这般畅快了!再战,再战!” 十二地支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有几人躲闪不及,被剑气击中,惨叫着倒在地上。 赵夏微微眯眼。 “这女人……” 她不再观战,而是手持毛笔,在空中快速挥舞,画出一个个闪着金光的符篆,向紫妃飞去。 战势愈发胶着。 赵原此时亦恢复了些许力气,他勉强撑着站起、后退了几步,倚着一棵大树,神情复杂地看着这场混战。 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最爱的紫妃是个高手? 只是过往这些年来,紫妃实在太照顾自己情绪,她时而是知心姐姐、时而是温柔小可人,却……几乎不曾是这样一个状若癫狂的修行者。 看着看着,赵原却也笑了起来。 “紫妃!” 他顶着胸口传来的阵阵剧痛,放声大笑道:“打得好!打得漂亮!回宫朕便封你做皇后!” “哈哈哈哈——那臣妾便,先谢过皇上!” 紫妃便也跟着笑得更大声了,她眼中绽出光芒,那一双剑却是挥得愈发暴烈了。 一时间,那席卷的剑风竟真如天灾罡风一般,无坚不摧、无往不利,转眼间便又有两个地支高手倒下,连同赵夏挥出的金色符字也直被那剑光劈散。 可就在紫妃杀得兴起时,忽然手中一轻! 只听当地一声脆响,她手中双剑,齐齐断裂! 在紫妃赫然放大的瞳孔中,一柄璀璨如星光的长剑赫然出现! 它轻易搅断了她的双剑,掠过她还来不及收敛的笑容,点向她喉口! 紫妃一瞬间头皮发麻,全身真元催动到了极致,硬生生扼止住自己前冲的身姿,猛地后退,但仍是被这一剑点过肩头,飙出了血花。 待她站定后,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长裙、头戴大笠的女人。 “智剑……” 紫妃盯着对方那柄剑,脸色迅速冷了下来。 赵夏却是微微一笑、欠身一礼:“兰楼主,您来了。” “我只是来看看,没曾想你们还未拿下。” 兰惜玉说话的声音也稍有些虚弱。 之前的玄盟大战对她来说也 并不容易……但身为开启了多层洞天的强者,只要不曾受到致命伤害、又手握王道八剑之一,短暂的时间便可恢复不少实力。 至少此时,因她现身,紫妃的脸色便再看不见一丝笑容。 “兰惜玉。” 这时,开口的却是赵原。 他冷笑道:“好啊,你当年做了千方百晓楼楼主、又想嫁朝廷大员,朕不准奏,你才下嫁了一个商人——怎么,因此怀恨于心了?” “您说的,都是陈年旧事了。” 兰惜玉提着智剑,缓步上前,悠然道:“当然,若能趁此大事、替当年的我找回些许公道,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说话间,她已将智剑平举而起,对准了紫妃。 “紫云。” 兰惜玉幽幽道:“好久不见了。” “贱人。”紫妃却是冷笑道:“就凭你,也想驭使师尊的智剑?!” “智剑,可不是你们紫气仙风观的东西。” 兰惜玉淡然道:“我就算无法成为真正剑主,但今日杀你,绰绰有余。” 言罢,她身形一动,已是瞬间来到紫妃面前! 论境界,兰惜玉远高于紫妃。 论兵器,智剑更是能轻易斩断一切。 除非…… 叮! 赵原猛地挥手,黑色的刑剑赫然射来,稳稳地挡在了紫妃面前,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紧接着,紫妃的手便被捉住。 “走!” 赵原奋力使出一剑后,再次吐血,却也拼命拽着她便要逃。 但他看见的,却只是紫妃一个温柔到了极点的笑容。 “好了,陛下。” 她柔声道:“你知道的,我们这样逃不掉。” 赵原瞳孔一缩。 待他反应过来时,紫妃的手已在他胸口轻轻一推。 赵原惊愕地张大了嘴,耳边刮起了呼呼风声,看着紫妃的面容在眼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刑剑飞回到了他手中,但他已再无半点力气再做什么。 “兰惜玉!” 紫妃却是拧过身,大笑道:“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我紫气仙风观真正厉害的东西,你根本没见识过!” 说话间,她整个人瞬间化作了一团耀目紫光。 正提剑扑向她的兰惜玉、想绕过她追向赵原的地支高手,以及站在不远处的赵夏,全都大吃一惊,想要避开。 但下一刹,这团猛然绽放的光芒,便已将他们吞没。 被远远推飞的赵原在地上连连翻滚、天旋地转,刚一起身,双目便被这团光芒刺得睁不开,紧接而来的一股狂暴气浪更是差点再次将他掀翻。 可他却不动弹、不挪目,死死盯着那团光,眼中的悲痛与愤怒几近凝实,本已该无力的他,却将拳头攥出了血。 第822章 剑语 京城,初晨,傅宅。 这幢由皇帝赏赐给傅青舟、曾经属于某位闲散王爷的大宅子,如今早已不是破败模样。 几个月下来,它已是一幢标准的大宅了。 家仆侍女往来、护院坚守大门,宅子里也一派欣荣之象,花草繁盛、墙瓦翻新。 傅青舟曾经那位车夫袁自平,此时一身绸锻华服,板着脸、大步走在宅院中。 “袁管家!” “袁管家!” “袁管家!” 周围所有家丁、侍女、护院见着他,全都站定脚步,欠身呼喊。 车夫袁自平,如今已是管家袁自平。 他背着手,没有回应任何一声招呼,只是快步穿过大院,往宅子深处走去,最终来到书房外,推门而入。 屋内,是散落一地的黄符纸。 第823章 逃亡 “一个曾经承诺帮你的人?” 秋婵看向唐娇:“是谁?” 然而唐娇却没办法回答她。 她握着剑柄,低垂着眼,淌下了两行泪。 “师父……” 她轻声泣道:“一路……走好。” 秋婵轻叹了一口气。 她没再追着唐娇发问,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袁自平。 袁自平当然也听见了剑上青松子传来的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秋、秋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化整为零。” 秋婵沉声道:“青舟回不来,连青松子也……这怕是要变天了。你们留在这儿太危险,老袁,你告诉宅子里的各位,现在立即收拾细软回家,再也莫提在傅家做过事,包括你也是……” “不行!” 第824章 京城乱 傅宅外。 大批巡捕营兵士将宅院团团围住,大门上原本挂着两块牌子,一块“傅宅”、一块则是赵原亲笔提的“奉天翊运推诚潜龙伯”,此时都已被摘了下来,被士兵们踩成了柴火。 还有一些尸体被拖了出来,有护院、有家丁、有侍女…… 不少百姓都围在附近,想上前看、又不敢靠太近,只能远远地好奇张望。 但稍聪明些的百姓,也很快都缩回了头。 气氛不对。 在京城,抄家杀人,不算特别罕见的事,毕竟哪年不落马几个大官? 但巡捕营来做这事? 这明显就不对劲。 抄家的事,不一向都是禁军干的活么? 第825章 一个理由 两刻钟后,石松胡同街。 深冬的阳光投映而下,照在巡捕营军士们的甲胄上,倒映出如水银般耀目的晖光。 胡同角落里一处极小的阴影中,唐旻紧贴着墙,快速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压下了因疾速奔袭而来而微喘的气息。 一个聪明的潜行者,不会选择在如此阳光明媚的环境下潜入敌方重重包围之处。 但眼下,他没有别的办法。 若真如娇娇所言,此刻自己在做的事,或许决定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当年自己没能救下那个憨直的兄弟,这次…… 唐旻正胡思乱想着,他始终注视着的、胡同口的士兵动了。 那两名士兵似乎是被不远处腾然飞起的几只鸽子吸引了目光,转了一下脖子。 第826章 平乱 “去石松胡同街!” “快,调兵,调兵!抄家可以迟些抄!” “传令!传令!” 董倩然坐在马车中,听着窗外传来那些巡捕营士兵的喊声、马兵跑动声,她眉头沉得越来越低。 这些士兵已几乎是将京城要道全都控制了住……明剑阁没出手、禁军也没出手,往日里无甚存在感的巡捕营反成了京城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希望李师兄能尽快将明剑阁的情况理顺……” “石松胡同街……宁师兄的府子也在这条街上,那儿有人反抗巡捕营么?” 董倩然的手在贤剑上抚过,微微思忖。 现今京城里已经不让马车上路,但她的马车却不在此列。 第827章 天下兴亡 闫府。 程栋双手反剪、五花大绑,跪在了地上。 在他面前,闫屹东悠然坐在藤椅上,身旁侍立着几名护院。 此时,闫府已空。 董倩然没有停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而闫府其他的人,则是带着闫屹东的命令前往京城其余各处,前去联络有志之士。 “闫大人。” 程栋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位昔日里自己甚至没有资格仰望的一品大员,沉声道:“你就归顺了吧,你们赢不了的。” “呵呵。” 闫屹东轻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夫被你捉住了呢。” “大人,末将不是在与你说笑。” 程栋倒是依然很客气:“董院长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即便她能说动明剑阁,可明剑阁也绝非千军万马 第828章 定海神针 “算命先生?” 董倩然听见这四个字,只觉得有些荒唐,她下意识皱眉脱口而出:“你也是师兄身边的老人了,怎会信这些东西?” 那管家听她这样说,分明有些不好意思、老脸微红,但竟却仍是坚定地解释道:“不是的董院长,他、他真的有本事!” 董倩然摇了摇头,没再理会,继续往前走去,准备推开宁白眉闭关的静室大门。 “不可以,不可以啊!” 老管家见状,急切道:“谪先生说了,您要是推开了门,会有大灾祸的啊!” 谪先生? 第829章 明剑之乱 同一时刻,明剑阁中。 李惊蛰那间摆满无数卷宗的书房中,此时却布满了刀痕血迹。 两批着一样衣饰的明剑阁密使,却成对峙之势。 一批人挤满在这书房之中、死死守着这间屋子,屋子最深处不是别人,正是李惊蛰。 只不过此时,他却是坐在轮椅之上,神色阴沉,被面前这些手下保护着。 另外一批人中,带头的是一名衣着纹饰稍有不同的密使,这是个中年男人,脸色平静温和,仿佛看不见周围那些横陈遍地的密使尸体。 “指挥使大人,何必呢?” 这中年男人拨开自己前方几名密使,悠然来到书房门前,对着书房最深处的李惊蛰朗声道:“交出指挥使令牌,主公一定会保你不死。” “呵,呵呵。” 第830章 禁军围城 正午偏后。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匿在京城无数建筑房屋阴影中,悄然潜入昌安巷、南牧之故居。 唐旻轻巧地翻窗钻入屋中,一眼便见到了正在准备干粮行李的唐娇。 他正要开口,唐娇却竖起一根手指递到唇边,示意他别出声,随后往一旁看了看——不知何时,秋婵已蜷缩在一张破旧毯子上,睡着了。 这些日子她几乎不眠不休地写符,此前在傅宅拖延众兵士时又一下用了太多符,精神显然已经支撑不住。 唐旻会意,走近唐娇身边后,才低声道:“你要找的那人,是内阁首辅闫屹东……他说,京城南门烽烟燃起之时,便是我们出城之际。” “!!!” 第831章 天罗地网 不知何时,京城许多地方都燃起了火,也响起了阵阵喊杀声。 没人知道厮杀的双方都是谁,但那些大街小巷中的嘶吼、惨叫,伴随着浓浓的烽烟,已传遍了整个京城。 甚至有些地方还发出了剧烈的爆炸、扬起可怕的烟尘,一幢幢楼房轰然倒塌,似是有实力极强的高手们在搏斗。 早上还有心思看热闹的百姓们,渐渐地从街道上消失不见,蜷缩在了各自的家中。 一处昏暗肮脏的小巷中,唐娇与秋婵二人披着脏兮兮的衣袍,缩在角落中,与周围其他瑟瑟发抖的乞丐、流浪者一致无二。 但她们的目光,恰好能够越过巷子矮墙,看到不远处的京城南城门。 唐旻带回的消息是……南门烽烟起时,便是出城之际。 第832章 我不会死 兰惜玉手中的智剑,距离唐娇面门,只有不到一寸。 但此时,这柄剑却停了下来。 当然,这并非兰惜玉主动收手……而是,她被困住了。 周围那滚滚烽烟受到某种力量牵引,向着兰惜玉席卷而来,形成了一个正正方方、半虚半实的牢笼,使她在其中再也不得寸进,只有智剑勉勉强强刺了出来……但因她的手再无法前递,那柄剑自然也停了下来。 唐娇看着面前的剑尖,额角淌下一滴汗。 随后,她偏过头,看向一旁的秋婵。 秋婵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很熟悉的事物…… 那是一块如魔方般的蓝色方块晶体,她十指紧握着它,指尖与晶体接触面上泛着幽蓝微光,指尖已有血迹渗出。 “囚仙方?” 黑烟 新书被人搞了,心情严重受影响,请假一天 新书被人搞了,心情严重受影响,请假一天今天编辑和我说,说有人给我新书《祟人》刷数据,污染了追读数据,影响了上推荐…… 我…… 我不知道谁干的,我也无所谓是谁干的了。 双开写书本来就很累,两本书都比较费脑子,又遇上这种事,真的很影响心情,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力气去追究这种事。 况且追究也没啥用,可能在平台看来,就是我自己刷的。 反正确实蛮影响心情的,弄得我坐电脑前一天了都没写出什么东西来。 所以不好意思,休息一天。 抱歉。 第833章 九境 光怪陆离的画面,在傅青舟眼前闪烁。 他皱紧眉头,紧闭双眼。 那些画面似是真实、似是虚幻,他无法判断这些事究竟是真的在发生、还是说皆为想象。 他看到了京城中乱成一片,西朔王与那团白雾人形入主了皇城,慧空与董倩然二人围着西朔王、陷入了大战。 他看到了宁无书领着一大群人,翻跃上京城城墙,与城头的禁军生死搏杀。 他看到了白河真人带着另一群人,于深夜闯入一处军营,在其中大开杀戒,将营中那些重甲军士杀得弃盔丢甲。 他看到了华无影与赵皓二人乔装打扮,坐在马车上,不知要往何处去。 他看到了唐娇一路奔逃,身后尽是追兵。 他也看到了岳衡在某个书房中与一群官员舌战,岳兄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几乎要将桌子拍烂,但周围人只是对其冷目以对。 他还看到了很多很多。 喊杀震天、刀兵纷飞的战场,幽狱大牢中狂笑的人,一具具被抬走的尸体,风雪中手持长杖独自行走的人…… 太多太多,纷乱迷离。 “唔!” 傅青舟闷哼一声,猛地睁开了眼,重重喘息,汗水如雨般下,打湿了他的发丝与道袍。 “你野心够大的。” 不远处,江百川依然倚坐在树下,淡淡道:“两天之内连破八境、九境,竟然还想冲击洞天?” 傅青舟没有应话,只是喘着气、擦去了汗水。 两天之内,连破八境、九境,这是一个扔到江湖上便足以震惊世人的消息。 可傅青舟仍觉得不够。 “没人告诉过我,该怎么突破洞天。”他无奈地看向江百川:“你教我一下?” 江百川失笑:“你还挺不要脸,我们可是生死仇敌,之前的交易内容也不过是传你唯我之道……现在你承诺的事都还未做,便又要指点你突破洞天?” “不教算了,不过是感应五大洞天位置,我自己大力出奇迹也能怼出来。” 傅青舟也不啰嗦:“不过你说得没错,刚刚连续破境……” 他长吐一口气:“累了。” 说完这最后两个字,他全身一松,直接仰天向后倒地,扑通一声躺在了地上。 这次连续破境,能算是厚积薄发。 首先……戚然诀、逸然诀,这两股功法从来没有这么配合过自己。 过往突破境界时,它们都格外地狂暴、凶猛,一个不慎便会受伤,需要额外分出大量心神控制它们。 但这次,情况相当不同。 它们不仅仅是配合了,简直就像是听话的奴仆一样,自己心念一动,根本不需要费劲,它们便能完美地执行任务,那些力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拿量子计算机都算不到这么精准。 当然,傅青舟知道,这是有原因的。 不仅仅是因为如今戚然诀、逸然诀已经在自己体内完整存在,更因为……它们都期待着自己晋入洞天。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然是此前在玄盟时,吴大师与玉长老二人给自己服下的蛊丹起了作用。 自己的身体情况极为特殊,丹田破碎后,走的修行路子已经与旁人完全不同。 六境时,周身肌肉骨骼成为丹田,吸纳灵虚后自行诞生真元,无需运气便可游走全身。 七境时,真元冲开心脏,心脏不再仅仅是身体的供血泵,更是为真元的奔走与壮大提供了更多力量。 而到了八境,傅青舟终于将真元引入内脏。 那些原本脆弱无比的内脏,如今已被两股功法重新淬炼过一遍,如今它们已变得如同傅青舟皮肤、肌肉一般强硬! 做到这一切,他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最后,便是九境。 寻常人的第九境,乃是将所有经络穴位全部贯通……如此方可达到真元自行流转、再无阻滞的武窍巅峰之境。 但对于傅青舟来讲,他全身的肌肉、骨骼,连同内脏都已贯走真元,经络窍穴更不必说,这九境如何去突破? 当然是寻找最后的阻滞之处。 他用了大半天时间,才找到了这一处阻滞…… 竟然,就在眉心。 也就是他那只“天眼”所在之处。 剩下的一日多时间里,他都在尝试贯通眉心这最后一处古怪的阻滞。 而当戚然、逸然两股真元交融而去,反复冲刷冲击了十几个时辰后,它完成了最后的贯通,真元在傅青舟 身周无碍流转…… 于是,他也看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些画面。 至于江百川说……他尝试突破洞天? 他其实根本没干这事。 所以自己方才贯通了眉心最后那一块郁结的阻滞后,看在江百川眼中,像是在……尝试突破洞天? 这种种思绪,在傅青舟心念中闪过。 “来吧,你不是要我遵守承诺吗?” 定了定神后,他坐了起来:“我从不骗人,现在,我就教你清虚化剑诀。” 江百川微微凝目。 “清虚化剑诀……并不仅仅是剑术。” 傅青舟开口轻声道:“它更像是对天地大道的理解,只不过凝化成了剑术而已。” 只这一句话说出,江百川的呼吸便立即急促起来,虚弱无比的身子也一点点坐了直。 傅青舟说的,都是当初龙大悲残留神念灌入他脑海中的东西。 那不仅有清虚化剑诀本身的口诀、真元运行之法,更有龙大悲本人对这一绝顶剑招的感悟。 当下这种情况,傅青舟并不打算藏私,既然答应了要教,那就全教出去。 并不是他对江百川有多好……而是经历了这一次玄盟大典,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算计、智谋,合纵连横,到最后,都不如绝对的实力强大。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左腊梅左前辈说的一句话。 她说…… “你必须令自己有足够多的价值,才有在这天下立足之本。” 但随后,烟鬼便对此表示极为不屑,并且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老太婆说,想在江湖上混下去,必须让自己有价值……要老子说,这都是弱者的借口!” “她一个灵窍九境,连洞天都未入,看似是个前辈,但与她那层级的真正强者相比却弱小无比,当然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要我说,只要你够强、够硬,你就不必前怕狼后怕虎!只要这天底下人听见你名字都得抖三抖,看看谁还敢拿你开刀?谁还敢动你!” 绝对的实力,带来绝对的自信,傅青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如今,他又想得更深了一层。 想要拥有绝对的实力……首先,要有一颗无敌心! 何谓无敌心? 便是……我不怕你强大、不怕你厉害,因为无论你多强,我一定……会比你更强。 “剩下这些,是清虚化剑诀的心法。” 第834章 洞天之路漫漫遥 傅青舟终于将清虚化剑诀的口诀背诵完毕。 江百川早在他开口念到第三句时,便已闭上了眼。 方才还随意倚靠着大树的他,不知何时盘起了腿、正起了身姿,进入了顿悟状态。 傅青舟念得有些口干,轻咳了几声。 他看着江百川的模样,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知道,对方不仅仅是在领悟这一种剑诀了。 华无影很早就说过,江百川的知剑百术只差两种至上剑诀,一旦他得到这两种剑诀,他或许真的能悟出某种极上之境。 之前,华无影已将分光如影剑交给了江百川。 那分光如影剑虽是假的,却也是义剑推演而出,它是真正的至上剑诀,只看江百川在玄盟大典上施展而出的一隅,便能知晓……它只是有一丝弱点掌握在华无影手中,并不代表这一剑诀不行。 如今,清虚化剑诀也到了江百川手中。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已是领悟出他心中那无极无上的剑道! “我也必须抓紧了。” 傅青舟目光熠熠。 他当然知道,只是突破到洞天境界,绝无法与现在的江百川对抗。 但不知为何,他有种奇怪的预感,便是一旦到了洞天、知晓了戚然与逸然二诀的秘密后……自己的实力,便能发生质的变化。 当然,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还是……先走好眼下每一步。 傅青舟也闭上了眼。 下一刻,他眉心天眼悄然自行睁开。 达到九境、打通最后的关窍后,开天眼……已不再是什么困难的事。 此时,傅青舟反而有些感谢当初那个莫名其妙、将他玄星神铁摸走的神秘人了。 如果自己一直依靠玄星神铁,恐怕之后不会多次依靠自己强开天眼,如今也不会如此轻松便打通这一关窍。 “方才我打通天眼时,江百川以为我在冲击洞天……” “看来,我突破洞天境的关键,就在这儿了。” 傅青舟心中暗想着,天眼默默感应着一切。 “等等……这个地方,灵虚竟然如此浓郁?” 只不过几个呼吸,他便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他与江百川所在的这个绝地,灵虚竟然浓郁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 什么万毒山、什么琅環山、什么明剑阁,那里的灵虚,连这儿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更诡异的是,灵虚未在此地凝结白雾,甚至自己也一点感觉不到? 明明在天地间无处不在、能够凝实化形的灵虚,在这儿就像幽灵一般,它们明明存在,但却看不见摸不着,变成了虚物。 傅青舟试着打开窍穴、吸纳它们,但这些灵虚却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丝毫不受牵引,没有任何反应。 “好怪。” 他疑惑了片刻后,也不再纠结。 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冲击洞天,而非与此地怪异的灵虚去斗智斗勇。 “朱陵、丹山、天柱、大玉、朝真五洞天……” “只要感应到其中一个,便算是开启洞天了。” “没人知道它们在哪,那要怎么感应?” “洞天,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可恶,逸然诀里没写,我也没读过别的什么玄门功法,青松子……唉,他大概也没想到,他还不及教我这些东西,自己就已仙逝了。” 他的天眼眨啊眨,望着茫茫天穹,却也不知道究竟要找什么。 “等等。” 傅青舟突然灵机一动:“江百川早就突破了洞天啊,他能够感应到洞天存在,那么追溯他身上的灵虚,是否就能找到洞天所在?” 想到便做,那只天眼向下转动,定格在了江百川身上。 这一看,果然看出了些许端倪。 江百川身上的气息非常庞杂,感觉像是一团大杂烩,里面塞了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体内灵虚来源。 傅青舟清晰地看到,有五团如棉絮般的烟雾从天弯之上飘来、连接着江百川的身体。 很明显,这就是五大洞天的灵虚了。 “嘿,有意思,顺着这些摸过去,是不是就能感应到洞天了?” 傅青舟笑笑,将自己的感应探了出去。 他寻到了江百川身后的一团“棉絮”,想要沿着它往上摸去,以此感应到洞天存在。 但就这么一摸,傅青舟大吃一惊! 开了天眼后,他对天地灵虚的感应必是远超常人的,他的“神识触须”也十分灵敏,在空中游走自如,一定范围内不受任何影响。 但当他想沿着那些“棉絮”向上时,却仿佛进入了一条河水极为湍急的大河中,他自己……则成了一条逆水而行的小舟。 “这?” 傅青舟讶然:“原来感应洞天,是这么难的事么?” 难怪,难怪江湖上到达了九境的老前辈不少,可真正突破洞天的,却只是凤毛麟角。 你知道途径都不够,光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都不知要多久! 傅青舟还能凭借天眼看到这条路,对很多人来说,这就是在无边黑暗中摸着石头过河。 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他们都未必能摸到这条正确的路! 傅青舟……已经幸运太多了。 “唉,这样看来,没有办法速成了,只能一步步来。”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当然不想在这里虚耗很长的时间……但眼下,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京城、洛邑,秋婵、唐娇、华兄、岳兄、明剑阁…… 那些人、那些事,无论他心中有多着急、多想马上回去解决那些事,现在也做不到。 既然这样,就沉下心,先把自己提升起来吧。 傅青舟长吐一口气,抛掉了心中那些杂念。 他开始沿着去往洞天的路径,将自己的感应一点点延伸、一点点攀爬。 天色由明转暗、由暗渐明,日升月落、晴雨轮转。 这个古怪不知所在的奇怪山谷中,两个身影对立而坐,皆是一动不动。 不知何时,他们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随后那雪水又在阳光下融化,风雨浇遍了他们,烈阳又将他们晒干,接着,又是一轮新的大雪…… 大延乾昊十九年,已在悄无声息中结束。 第835章 乾昊廿二年 大延乾昊廿二年,岁在庚午,五月初十,干支纪日,戊午,宜丧葬、祭祀,忌婚嫁、入宅、求医。 万宝省,安岳城。 往年里繁华的街道如今安安静静、门户紧闭,街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只有些许兵马缓缓行过,偶有个别路人见了他们,也全都缩着脑袋、快步离去。 梁广昌梁神医从自家医馆窗口往外看去,看着外边路过的军士,叹了口气,默默回到了屋中。 “师父。” 昏暗的医馆中,几个学徒低着头,丧气道:“您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如今这年景,医馆已开不下去了。” 梁广昌叹道:“义军与西朔军在长岸滩打了大半年,死伤无数,西朔军在咱们这征了几回兵,几乎大半的青壮年都被强征走,再这样打下去,你们也得入伍。” 他沉声问道:“你们,想入伍么?” “当然不想啊!” 一个学徒摇头道:“西朔王那是造反!” “嘘……”另一个学徒连忙嘘声道:“小点声!” “那便是了。” 梁广昌幽幽道:“为师是年纪大了,他们西朔军要搏仁名,不会强求我入军行医,你们也才能逃过一劫,但……再打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那师父,我们走了,你怎么办?”有徒弟问道。 梁广昌叹了口气。 “逃难吧。” 他摇头道:“当年脏石病那般严重,我都不曾想过要离开安岳,如今……唉。” 说着,梁广昌摆了摆手:“抓紧走吧,好不容易安静了几天没打,再打起来,怕是跑不掉了。” 几个学徒全都低头叹起了气,还有个别年纪小的偷偷流起了眼泪。 他们没再辩驳,只是纷纷返身去后院,前去自己的屋里收拾细软。 学徒们离开后,一名中年人推开医馆门,走了进来,对梁广昌道:“父亲,娘亲、玲儿、小莹我全都送走了,你收拾得如何了?” “没什么好收拾了了。” 梁广昌坐在椅子上,指了指一旁的包袱:“就这些了吧……” 中年人上前打开包袱一看,眉头一皱:“怎么全是医书?父亲,这些东西不能吃也不能喝啊!” “你懂什么?” 梁广昌白了他一眼:“我什么年纪了?逃难还能逃多远?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要不是为了把这些医书传出去,我逃个屁啊。” 中年人脸色微变后,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是将那包袱挂到了自己肩上:“马车太显眼,咱们得步行出城,我买通了看城门的兵,出城后……” 他话说到一半,医馆大门忽然咚咚咚地被敲醒! 父子俩脸色都是一变。 中年人连忙将包袱放下、塞入桌下,梁广昌则是强作镇定,开口朗声问道:“谁呀?” “梁神医。”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西朔军请您去看个诊。” 中年人面色一白,倒吸了口冷气。 梁广昌幽幽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看着自己儿子一眼:“去开门。” “可是,父亲……”中年人咬牙道:“他们……” “梁神医?”门外之人提高了些许声量:“方便先把门打开么?” 梁广昌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他们想进来,还用着问?快去开门!” 中年人用力一叹,低着头,上前将门打了开。 阳光洒进医馆中,飞舞的灰尘将阳光谱出了形状,照亮了梁广昌苍老的面容。 门外站着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银甲士兵。 带头的队长大步走了进来,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梁神医,劳烦您随我们走一趟吧。” “唉,我都一把年纪了,老眼昏花。” 梁广昌有气无力道:“别给哪位将军治坏了。” “呵呵,怎么会?”那队长笑道:“咱们将军也晓得您辛劳,特意派了马车来接,您放心吧——而且,若非那人伤得太重、军医们全都无能为力,也不至于请您出马。” 梁广昌目光微顿。 西朔军驻扎在此的将军,亲自下令么? 那看来……是避不掉了。 “既然这样,好吧。” 他长吐一口气,缓缓问道:“方便问问,病人是何情形?老夫好先备些药石,也免得你们来回跑腿帮忙取药了。” 那队长犹豫了一 下,目光停在了中年人身上。 “这是我儿子。” 梁广昌坦然道:“他也略通医术,会随老夫同去、替老夫帮手,大人有话可尽管交代。” “行。” 那队长沉声道:“受伤的是个敌俘,身中上百刀、又被几十支箭支射满,血几乎流干,若非此人修行有成,几乎是必死无疑——我军中军医全都束手无策了。” 梁广昌闻言,惊得差点没把胡子揪下来:“都这样了,还怎么治?!” “呵呵,此人很重要,绝不能死。” 那队长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森:“想必梁神医是有办法的。” 梁广昌与自己儿子对视一眼。 “行,老夫去看看。” 他对儿子说道:“这么重的伤,见不到人也开不了方子,你请几位军爷帮忙,将咱们医馆里所有止血、补血、吊命、提气……这些药全带上吧。” 中年人轻轻点头。 不久后,梁家父子便坐上了西朔军准备的马车,马车里堆满了临时塞进的药材,晃晃悠悠向城外驶去。 梁广昌扒开窗帘、往外悄悄看了一眼后,凑近自己儿子耳边,低声道:“那人多半是治不成了,迟些我会把他伤情说得严重些,说缺一味奇药,让你来取。” 中年人神色一变,就要开口,但却被自己父亲一把按住了手腕。 “他们一定会派兵跟着你,剩下的事,你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梁广昌沉声道:“照顾好你娘亲,还有你的妻女……那些医书若能带走便带,实在带不走便也算了,人命要紧。” “父亲……”中年人咬着嘴唇,强忍着眼中泪水。 梁广昌却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露出一个豁达笑容,随后干脆靠在了车厢墙板上,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驶动,出了城,又走了没多远,便接近了洪江。 如今,那洪江边上满满当当地扎了长长一片营地,蔓延十多里,无数兵马在其中走动。 梁广昌仍然闭着眼,但他听着外边的动静,还是轻轻一叹。 三年了。 三年前,傅青舟与宁无书二人前来此地、平了脏石症的乱,那应是梁广昌一生中最刺激、最有趣的一段日子了。 但那次过后、没过多久,天下便乱了。 从洛邑乱到了京城……再然后,就打起了仗。 有传言说,西朔王杀了傅青舟、曾一度入主京城,但不知为何又被赶了出来。 也有人说,皇帝都被杀了,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个明剑阁扶起来的傀儡,西朔王是真的在清君侧。 还有人说,京城里早已乱成了一片,皇帝已经不理朝政,但其实皇帝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培养义军,所以对抗西朔军的主要力量才是义军……皇帝才是那个牛逼的大棋棋手,他是要将大延的黑恶势力一口气清干净。 各种各样的说法,太多太乱了。 这几年到处打仗,消息传递不善,事情早就传得变了味,梁广昌是一个都不信。 他只知道……义军中,有一位将领,名叫宁无书。 这就够了。 如此,他便相信,义军是正义的。 对了,她原本还是北疆军中的将军?可惜现在北疆战事也非常激烈,否则他们一旦入关,哪有西朔军的事…… “吁——” 一声长吁,马车停了下来,梁广昌也睁开了眼。 地方,到了。 他在自己儿子的搀扶中下了马车,跟着西朔军队长走进一旁营帐中,眼睛不敢乱看周围那些士兵。 一进营帐,梁广昌便瞧见一个躺在草席上的汉子。 这汉子几乎成了个血人,全身上下扎满了绷带,尽管如此,鲜血还是在他身上流成了小泊、将席子全部染红。 “将军!” 小队长对着草席旁一名明显是将军的人拱手道:“梁神医到。” “好。”那年轻将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神医是吧,来,看看。” 梁广昌轻吐一口气,蹲到了那汉子身旁,简单检查了起来。 这人很强壮,虎背熊腰、面目粗犷,但此时因为伤得太重,脸色已经白得像纸片一样了。 从脉搏上看,此人修行确实有成,相当不俗,以梁广昌的经验来看,至少是个七境了。 只是伤得这般重,多半是活不成了。 “梁神医……” 此时,那将军在他身后幽幽道:“好好治,此人绝不能死,他可是长岸滩义 第836章 义军 先锋将! 梁广昌一惊。 他大概知晓安岳城周边的情况——长岸滩富饶,附近又有较大的码头,这三年来,西朔军与义军在此地打了好几次,各自都占过上风。 但无论哪一次,都没这次打得凶…… 不知为何,最近半年来打得特别厉害,洪江上总能瞧见漂浮的尸体,短短两个月,安岳城里都被征了三回兵。 有传闻说,这次义军里来了几个厉害的高手作先锋将,无论带兵打仗还是冲锋厮杀都相当凶猛,因此尽管西朔军人数占优,却也仍打得非常吃力。 没想到,西朔军今日竟然擒住了一个先锋将! 想必西朔军是打算从他身上得到一些重要情报吧,再不济,将他作为人质,也能够起到巨大作用。 等等,武长风…… 梁广昌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就在他琢磨时,那将军又开了口:“神医,如何?” 梁广昌心中一凛,暂时不敢再乱想。 “将军显稍等,待老夫看看此人伤口。” 他口中应着,冲自己儿子摆了摆手,父子俩一同蹲在武长风身边,将他身上那些绷带一点点揭开。 粘稠的血液粘住了绷带,揭开它们时扯动伤口,昏迷中的武长风时不时皱一皱眉头。 而见到伤口后,梁家父子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父亲,这!” 中年人颤声道:“刀刀入骨,还有不少贯穿伤,想必脏腑也……此人经脉怕是不知断了多少条,这样还能活?” 闻言,一旁的将军目光微冷。 梁广昌却是肃然抚须道:“能活,此人心脉未断,肺经虽然有伤但也有治,你听他呼吸声……他或许下半辈子再难动弹了,可要活命……有戏。” 听到这句话,那将军的目光才稍稍好转。 梁广昌不动声色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缓缓道:“失血太多了,真的失血太多了……纸、笔。” 他儿子立即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递上。 梁广昌唰唰唰写了几个方子,塞了过去:“第一贴药内服、一天三次,第二贴药外敷,把现在的绷带全换了,回头一天换两回……这还有第三贴药,一天喂一次,能让他早些醒来。” 听着他的话,那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神医。” “将军大人。” 梁神医十分稳当地冲将军行了一礼:“老夫的方子,只能吊命。” “噢?”将军微微眯眼。 “将军您想必也能看出,此人想救活没那么容易……老夫眼下的方子,能够给他补血益气、加快愈伤,但此人元气伤得太重,只要稍有不甚,随时仍可能死去。” 梁广昌认真解释道。 那将军微微颔首:“本将军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梁神医所言,本将军心知肚皮,那么依神医所见,该当如何?” “敢问将军……” 梁神医轻声道:“您是希望此人说一些话、便死了也无妨,还是说……想要他多活一阵子?” 将军笑了。 他挥了挥手,侍立一旁的小队长立即退出营帐,将识趣地阖上了帐帘。 “梁神医,这位……” 将军看向了中年人。 梁广昌不动声色:“这是犬子梁鑫,也算是老夫的大弟子。” 以西朔军的能力,想知道自己儿子的情况再简单不过,完全没必要隐瞒,想让儿子逃跑,首先就得搏取对方的信任。 “原来也是位未来的神医。” 将军呵呵笑道:“既然如此,之后神医与令郎,便留在我军中暂作军医如何?放心,我军中本也有军医,若非疑难杂症,绝不叫二位劳心。” 梁广昌依然平静,他拱了拱手:“愿为将军大人效劳。” 他儿子梁鑫深吸一口气,跟着父亲一直拱手作揖。 “好,很好!” 将军大笑道:“既然如此,本将军便也与你说个明白——这武长风,我要他活下去,至少活到我们打退义军!” 梁广昌目光微动。 这话不够明白,但却也足够明白。 武长风很重要,西朔军要利用他来对付义军,而在此之前,西朔军绝不会放任梁家父子离开。 “明白了。” 梁广昌沉声道:“但这样一来,老夫急匆匆带上的药,怕是不够了。” “噢?”将军微微眯眼:“神医还需要何种药材,尽管交待,本将军派人去取。” 听到这,梁鑫的呼吸已经微微沉重起来。 “药材就在老夫医馆之中。” 梁广昌平静道:“但那几味药乃是老夫镇馆之宝,一直养在后院药田中、并未采摘,其采摘、保存之法……” 说到这,他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只有老夫与犬子知晓。” “这样么?” 将军微微沉声问道:“你说出来,不行么?” “将军想知道,老夫自然不敢藏私。” 梁广昌坦然道:“我们需要的是两味主材、一味药引,主材分别是天山百年黑参、南疆寒土虫草,药引则是来自东海的鱼豆……先说百年黑参,采摘时需格外小心它们根部,不可有一丝损坏,否则药力可能外泄、导致药其功效大减,挖土最好用玉铲,老夫恰有一支,那玉铲放在……” “等等。” 将军皱眉打断了他:“这般麻烦?” “是啊。”梁广昌无奈苦笑:“珍稀之物难免金贵,况且老夫担心它们被人所盗,无论黑参虫草,都是与一些枝叶相似的药材种在一处,要分辨……不是不行,但也得费些事。” 将军扶了扶额头。 他低头看了一眼草席上半死不活、油尽灯枯的武长风,终是一叹。 “这样吧。” 他看向了梁鑫:“既然你知道怎么采摘保存,就由你去,带上咱们一队士兵,给你打打下手。” 梁鑫身子微颤。 所有的一切,都与父亲的预料一般无二。 只是自己一旦逃了,父亲还能活命么? 或许可以……西朔军需要武长风活着,那么自然也需要梁神医。 但只要事情一结束,父亲必死无疑。 自己就这样走了,抛下父亲…… 梁鑫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悲伤不流露,心中却还在挣扎。 “发什么愣?将军大人和你说话没听见么?” 这时,梁广昌却沉声开口、激醒了他:“去,先把我之前开的三个方子交给军医抓药、熬药,然后赶紧带着人回去取药材,耽搁了将军的大事,咱们担当不起!” “父亲……” 梁鑫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沉声应道:“是。” 他死死板着脸,不让自己脸上露出任何表情,以防被将军看出端倪,转身离开了营帐。 见状,梁广昌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他这口气还没吐完,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大喝之声! “义军!义军打过来了!” “快快快!来了好多人!” “我靠,哪来的和尚!” “他们竟然敢正面冲锋,疯了!这些人疯了!” 梁广昌神色剧变! 同样神色大变的还有将军,他先是像意识到了什么般、看了眼武长风,随后冷笑一声,提起一旁长枪便走! 在离开营帐前,他还不忘回头喝了一声。 第837章 狠人 待在营帐里哪也别去? 怎么可能! 梁广昌虽然心跳如打鼓一般,但在将军离开营帐后不久,便立即往营帐外冲去! 他当然不是想跑。 而是……他儿子才刚刚离开,这会儿营地里乱成一团,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可当梁广昌掀开帐帘的瞬间,两柄明晃晃的长矛便已经指了过来。 “干什么!” 守着营帐的士兵竖眉喝道:“回去!” “我、我儿子……”梁广昌颤声道:“他、他刚刚从这儿出去,你们看到了吗?” “回去!” 那士兵又一次喝道:“将军让你待在里边!” 倒是另一名士兵稳一些,沉声道:“放心,义军打不到这儿,你儿子多半只是被带到军医那儿了,你老实些他就没事。” 梁广昌看外头看去。 营地里此时兵马大动,步兵、骑兵各自轰然朝着营地东边方向跑去,震得地面轰轰作响,不远处鼓声响成一片,飞扬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无数呼喝声交叠响彻。 而这些兵马所去的东边方向,喊杀声早已响起了一片,听声音该有十数里远,但这么远的距离,那些声音都能清晰传来、甚至压过了营地中的声音,可见厮杀有多激烈。 面前的两支长矛又递了递,梁广昌尽管再担心,也只得缩回了营帐中。 他深深一叹,老态尽显。 无奈之中,他只能重新回到那重伤的武长风身边,颓然坐到了板凳上。 但就在梁广昌忧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虚弱却低沉的声音忽然钻入他耳中。 “你……是梁神医?” 梁广昌一惊,低头看去! 只见方才还半死不活的武长风,此时竟然已经睁开了眼! 见梁广昌看来,武长风还咧嘴一笑:“老子听说过你,你和傅老弟、宁将军他们一起对付过厄难僧。” “你、你!” 梁广昌惊呆了,“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武长风却是抬起他那伤痛累累、皮开肉绽的胳膊,在嘴边作了个“嘘”的动作:“小点声,别叫外边人听见了。” “这怎么可能……” 梁广昌却是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抓住武长风手腕、搭起了脉:“你不可能醒来,这、这不合理!” 武长风却只是呵呵一笑道:“这有什么,你是没见过吴厌那个疯子,他比我可离谱多了。” “你……” 梁广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你知道我是谁,莫非,你之前一直没有昏迷?” 武长风嘿然一笑。 “原本,我是要杀了你的。” 他一开口,便是令梁广昌心头一凉的话。 但下一句,却听武长风道:“但知道你是梁神医后,我改主意了……你是傅老弟的朋友,不能杀你,跟我去义军那儿如何?” “呵?” 梁广昌失笑:“就你这样,还能带老夫……” 话说到一半,却见武长风闷哼一声,就这么直接坐了起来! 梁广昌瞳孔剧震。 “妈的,这次伤得是有些重了……” 武长风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上不停淌血的伤口,骂骂咧咧地道:“玩过头了。” 梁广昌颤声道:“你、你是,故意、受、受伤……” “废话。”武长风脖子一昂:“否则就凭他们?想捉老子?老子……唉哟唉哟……” 他这一抻脖子、又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呲呀咧嘴。 梁广昌却在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慢慢明白了。 武长风故意伤重被捉,他有某种“重伤却仍能活动”的本领,可以骗过所有人。 同时,在他被捉来后不久,义军突然发了疯一般地进攻…… 那么,这必然是要给深入敌营的武长风争取机会! 他是故意到这营地里,要做些什么的! “多了个你……还有你儿子,这事难度变大了啊。” 武长风喃喃自语道:“但老子要就这么走了,你是必死无疑,老子干不出这事……” 他还在琢磨着,梁广昌脑子里却已猛地闪过了一道霹雳! “老夫有办法。” 他忽然沉声道:“武……先锋,可否听我一言?” “噢?”武长风一奇:“你有啥办法?” “你现在伤得太重,不论你要做什么,都太危险了。”梁 广昌沉声道:“但老夫不一样,老夫还是能想办法离开营帐的,你若只是需要找些什么东西,老夫帮你。” “找到东西后,你也别马上走,老夫能帮你治伤——而犬子梁鑫,老夫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就让他自己想办法逃命吧。” “等武先锋你伤势稍缓后,届时再带着老夫走,也是可以的……若那时犬子有需要帮助,你再帮帮忙。” “就当,是老夫帮你这一次的报酬。” 听他说罢,武长风那双牛眼顿时瞪得滚圆。 “我去……老头儿,你可以啊!” 他压低了声音:“够胆!还有,你怎么知道老子要找东西?” 梁广昌撇了撇嘴。 一场大战,把人全都引了出去,然后正主伤重成这样躺在这儿,难道还想去杀人救人?就他这身体,能走几步路都是医学奇迹了。 那自然,就只剩下找东西这一选项了。 “如何?” 梁广昌追问道:“敢不敢?” “他妈的,你一个大夫都敢,老子有何不敢!”武长风咬牙道:“行!你去!我们要找的是西朔军在蜀地的布局图——你别把那图带回来,把上边东西记住就行!记得越详细越好!” 梁广昌也十分光棍,用力一点头:“好。” 随后,他便伸手按着武长风肩头道:“武先锋,一会儿你就装死,但别真死……” “什么话这是?!” 武长风怒道:“老子当然不会死!” “总之,吐些血、抽一抽。”梁广昌眯眼道:“剩下的事,交给老夫。” 说罢,他手臂微微用力,将武长风扶着躺了回去。 待其躺平后,梁广昌猛提了一口气,随后头一扭、冲着营帐外大喊了起来! “来人!来人!” “他要死了!快来人!” 武长风一惊,立即明白过来,于是他连忙闭紧了眼,身上肌肉稍一用力,那些血便哗哗乱淌,更不必说他开始用力咳嗽,口鼻中立即涌出了鲜血。 帐外两个守门士兵冲了过来,一眼便见到武长风在地上抽搐着,无意识地咳着血,鲜血流了一脸一身。 “他、他怎么了?!” 两个士兵惊呆了。 梁广昌咬牙道:“他伤得太重了,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这样不行,他会死的!” “那、那、那你能救他吗?”一名士兵问道。 “能!” 梁广昌断然道:“你们过来,帮他包扎,我出去找那些军医先拿些应急的药!” “不行,你不能离开!”另一名士兵皱眉道:“我们去就行!” “放屁,你知道需要哪些药?老夫说了你能记住?” 梁广昌破口大骂道:“那些药管不管用、效力是强是弱,老夫一闻便知,你们有这本事吗!万一用错了药、这人死了,咱们都得完蛋!” 两个士兵都怔住了。 “别犹犹豫豫的!” 梁广昌猛地站了起来:“快,先帮他包扎,尽可能把血止住,将他按好,别让他乱动!老夫去去便来!” 说罢,他也不管别的,就这么一头往营帐外冲去。 第838章 预言 “报——” 一名女兵策马狂奔而来,冲入营地之中。 营地大门两侧飘扬着鲜红如血的旗帜,上书一个“义”字,与女兵身上浓墨重彩的血色相得益彰。 她冲进营门,快马几步便冲到了帅帐之前,女兵麻利地下了马、冲进帅帐之中。 “报元帅!” 她猛地单膝跪地:“僧兵勇猛,敌营兵力已空!长岸滩西朔军,九成以上兵马皆入前线!” 帅帐正中央,那大案之后,宁无书手持兵书、端坐如山。 听闻兵报,她缓缓抬起了头。 只见两道浅浅的疤痕交错形成十字、爬过她脸颊,一道横在鼻梁上、一道竖着从左眼劈下,好在左眼瞳孔仍然灵动。 这三年里,她身上新添的伤并不仅仅是这道十字。 脸上、颈上、手背……凡是露出的皮肤上,都可以看到各种各样、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难以想象这三年中,她都经历了多少的血战。 “武长风有消息了么?” 宁无书沉声问道。 “尚无。” 女兵应了一声后,随后面露难色,缓缓道:“据陈延武将军说,他似乎看见武先锋他……闹得太过、伤得太重。” 宁无书失笑,放下了手中兵书。 “那多半是得费些事了。” 她却也不慌:“咱们再为他拖些时间——通报下去,别光顾着一头猛攻了,适时放点水、给他们些希望,拖着他们转转圈。” “是!” 女兵应了一声后,扭头便跑出了营帐。 宁无书看着帐帘落下,又一次拾起了兵书。 但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便又有人掀帘而入。 “宁元帅,别来无恙。” 来者一拱手,微笑道:“我看你们打得正激烈……长岸滩战况如何了?” 宁无书抬头一看。 慕容郁。 “慕容军师,好久不见,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个迟些再说。” 她微微一笑:“北线战事如何?” “也不好打啊……” 慕容郁苦笑一声:“府河省全是元家的人,铁板一块,咱们那边狗脑子都打了一地……谁他妈能想到元家养了那么多私兵?” “从伍两年,你也满嘴脏话了。” 宁无书轻笑道:“这么说,想从你们那边打进蜀地,没这么容易了。” “难,太难。” 慕容郁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方才你还没说长岸滩战况呢?” “今日便是关键了。”宁无书笑容微敛。 慕容郁一惊,放下水杯:“你们选在今日盗西朔军蜀地布防图?!” “怎么了?”宁无书微微挑眉。 “你早说啊!” 慕容郁懊恼地一拍大腿:“我们那儿多来几次大战,将这边的西朔军吸引一些过去啊!” “得了,不可能的。” 宁无书笑笑:“他们一日打不下琅環山、便一日会死守蜀地,只要我们义军还在向西挺进,他们就绝不可能放松任何一道防线。” 闻言,慕容郁微微沉眉。 半晌后,他才轻声道:“那么……这也是我这次来的目的了。” “洪峙元帅托我问您一句,您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 “……” 宁无书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哪有什么打算?只有打,不停地打,打到琅環山下、打进十万大山,看看唐娇为何两年多都不再传出任何消息、看看……她两年前作的那个预言,究竟是不是确有其事。” 慕容郁微微颔首。 “既然这样……” 他轻声道:“聊聊洪峙元帅之前提出的那个计划吧……打造一队,深入蜀地的尖刀。” “当然。”宁无书笑笑:“不过,先等武长风回来吧。” …… “找到了!” 西朔军主帐之中,梁广昌展开面前的羊皮图卷,苍老的脸上闪过一抹兴奋红晕。 “布防图……让老夫看看。”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快得如同鼓擂一般,至少有几十年没这般紧张激动过了,即使是当初脏石症横行时,他也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 “渝南城周边驻军三万,水军一万,将领……姓杨。” 梁广昌知道自己背不住一个个名字,那便只记姓,相信义军自有判断。 “蜀都城周边驻军两 万,守蜀道关口,东关、西关各一万,东关将领姓白、西关将领姓兰。” “眉峰要道驻军五千,配重弩三十座,将领姓汪……” 他皱紧眉头,用力去记,不求将所有细节记下,只求将重要信息牢记。 好在梁广昌作为一个“神医”,头脑绝对比大多数同龄人要好用太多,他能记住浩如烟海的医书、药经,区区一个布防图,又怎在话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将这布防图上几乎所有的重要信息背下,随后便再不犹豫,将羊皮图纸卷好、放回原位。 可就在他悄悄离开主帐、没走两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梁广昌!” 梁广昌心脏几乎骤停,血液也瞬间冰冷,脸色刹那间变得像纸一般白。 他一下便听见,这就是方才那个将军的声音! 深呼吸,深深呼吸。 梁广昌听着身后传来的沉重脚步声,慢慢转过身,脸上写满了茫然,随即在看见将军的刹那,变作了惊喜。 “啊,将军,太好了!” 他没有逃跑,反而迎了上去:“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噌! 将军却没有理他,而是沉着脸,猛地拔出了佩剑,架在了梁广昌脖子上! “将将将将将军!” 梁广昌大惊失色,颤声道:“您、您这是做什么!” “本将军要你留在原地不动,你在做什么!为何会出现在主帐外!”将军眯着眼,身上已有杀气外放。 他身边带着的几个亲兵也迅速围了上来,将梁广昌双手反剪。 “将军,冤枉,冤枉啊!” 梁广昌又惊又惧地喊道:“是、是那伤者不行了!他要死了……老夫是出来找军医拿些应急药物的啊!但、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见这帐子大,便、便过来瞧瞧……” 将军冷眼打量了他几息后,沉声道:“搜!” 扑通一声,梁广昌当即便被几个亲兵摁在了地上。 他年纪不小,被这么一摁,老命差点丢了半条,痛得连连叫唤。 但很快,那几个亲兵搜完后,却是拿着两瓶药丸,对将军道:“禀将军……他身上,只搜出了这个。” 将军接过药瓶。 “沉血丹、理气丸。” 他皱眉看向梁广昌:“你真去找了军医?” “真去了,真去了啊!” 梁广昌连连喊着,心中庆幸无比。 他是真的要替武长风治伤,因此为了保险起见,先问路去了一趟军医处,要来了两瓶功效最好的药丸。 当然,他也存了些心思——毕竟之前自己的儿子梁鑫便是去了军医处,他也想看看儿子在不在。 但当然,梁鑫已经不在那儿了。 如此,他便只能祈求自己儿子多福了。 将军却仍眯着眼。 沉默半晌后,他又转向自己另一个亲兵:“去,看看主帐中是否有少东西。” 亲兵应是而去,主帐中很快传来翻找事物的声音。 整个过程中,梁广昌都被压在地上、一动不动,痛苦不已。 如此半晌后,亲兵重新从帐中走了出来,缓缓道:“将军……没少东西。” 将军身上的杀意缓缓平息下来。 随后,他竟是呵呵一笑,上前扶起了梁广昌,替其拍着身上尘土:“梁神医莫怪,莫怪啊,只是这军机重地,您可别再乱闯了——” 说着,他也不管梁广昌惊魂未定,立即转头对一旁亲兵怒喝道:“还不快扶梁神医去休息!那两瓶药,你们送去给敌俘治伤!” 这一吼,近在咫尺的梁广昌又是身体一颤。 见他这副模样,将军眼神反而更定。 “将军大人,不、不必了。” 梁广昌颤拦着说道:“伤者还是交、交给老夫来治……” “呵呵,这样也好。” 将军笑眯眯道:“那……便辛苦神医了。” 梁广昌在两名亲兵的搀扶、护送,或者说监视下,缓缓离开。 偶一回头,便瞧见那将军仍站在原地,手中扶着刀,淡淡地看着这一边。 “两位军爷……” 梁广昌忽然心中一动,轻声向一旁亲兵问道:“我还不、不知道将军尊姓大名?老夫将来……可别喊错了。” “我们将军姓华,全名华如影。” 那亲兵倒是很骄傲地回答道:“不过听说这也是将军自己改的名,他以前还出家当 第839章 蛰伏 “他怎么样了?” 梁广昌掀开帐帘,进门便问。 军帐中,之前那两个士兵围在武长风身边不敢离开,武长风已经不再抽搐挣扎,只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瞅着要不行了。 “你回来了!” 其中一名士兵急忙道:“他好像要不行了!” 梁广昌没说话,只是快步上前、掏出药瓶,一部分倒了出来、往武长风口中塞去,一部分则是在手中揉碎,往其最严重的几处伤口涂抹。 不仅如此,他又从衣襟内取出一副银针,开始施针。 见他这副模样,之前从主帐一路跟来的两名亲兵眼中也再无疑色。 “梁神医,您忙。” 他们拱手道:“我们去回报华将军了。” 梁广昌随意挥挥手。 而那两个守门士兵看了一会儿,发现施救的过程似乎格外漫长复杂,于是便也不再看,出了营帐、在外头重新守起了门。 待他们都离开、又过了一小阵,梁广昌这才低声唤道:“武先锋?你还醒着么?” “醒着,醒着。” 武长风慢慢睁开眼,模样极为虚弱,但目光却微微发亮:“如何了?” “找到了,背下了。”梁广昌轻轻点了点自己脑袋:“十天半个月里,应当不至于忘掉。” “太好了!” 武长风兴奋地想要挥拳,但手刚一抬、便痛得轻哼起来。 “你还是先养伤吧。” 梁广昌摇了摇头:“你这个状态……就算真用了什么秘术、神药,这么折腾下去也会损伤身体根基的,会出大事。” “嘿,你不懂。”武长风咧嘴一笑:“这可是南疆蛊术,牛得很!没你想得那般简单!” 南疆蛊术么…… 梁广昌微微眯眼。 他确实听说过南疆那边出神入化、鬼神莫测的巫蛊手段,但他并非修行者,没有接触的机会,如此说来,要是能有机会见识见识…… “行了,先躺好吧。” 梁广昌轻声道:“蛊术再厉害,你这么折腾下去,也很难返前线杀敌。” 他这句话点中了武长风的心窝,武长风立即闭上了嘴,老老实实躺平、闭上眼,再不敢说半个字。 梁广昌轻吐一口气,继续施针、引导药力在武长风经络中游走。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梁神医。” 这是华将军的声音,他的声音平静淡漠,听不出喜怒:“你进我军帐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出的事,可真不少啊。” 梁广昌一怔,回过头去:“将军何意?” “何意……” 华将军勾了勾嘴角:“令郎梁鑫……” 梁广昌心中猛地一跳! 但他脸上却只是装出一副茫然模样:“他怎么了?他不是回安岳城取药了么?” 说着,他突然“一惊”:“他不会卷入两军之战了吧!” “呵呵,那倒没有。” 华将军皮笑肉不笑道:“只不过,他在回安岳城后,试图逃命罢了。” 梁广昌的心脏几乎停跳,他听见了“试图”这个词,难道说…… 说话间,华将军抬了抬手。 随后,几本沾满鲜血的医书抛出,落在了梁广昌面前。 “将、将军?!” 梁广昌再也难以淡定,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惊恐地看着面前这几本沾血医书:“您、您别与我开玩笑,老夫我、我年纪大了……” “谁和你开玩笑了?” 华将军冷冷道:“本将军许你父子在我军中享受,你说他跑什么?莫非……你们看不起本将军、看不起西朔军?” “没有、没有啊!” 梁广昌流下了两行浊泪,痛哭道:“将军,我儿……我儿梁鑫他究竟怎样了啊?!” “还用问么?” 华将军冷笑道:“当然是杀了。” “啊啊啊啊!鑫儿啊!” 梁广昌放声大哭起来,将那几本沾血医书抱紧在怀中,身体不断颤抖,几乎要断气。 但那华将军却没有丝毫怜悯,只是平静道:“之前你说那什么人参、虫草,只有你们父子懂得如何采摘,现在你儿子死了,就只有你了。” “嗯……前线还在打着,等打完,本将军亲自押你回安岳城,将那药材采了。”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寒:“本将军以善待你,你可莫要再不知好歹……三天,三天内,我要看到武长 风醒来!” 说罢,这华将军一转身,披风一拂,大步离开了营帐,只留下梁广昌在原地不停号哭。 他哭得似乎累了、疲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待确认外边应该没人听后,梁广昌擦了擦眼睛,将这些医书塞回怀中,重新回到武长风身边,继续施针,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水,仿佛刚刚痛哭的人并不是他。 武长风悄悄睁开眼,眼中满是怒意:“老头,放心,他们杀了你儿子,回头老子给你报仇!” “呸,别乌鸦嘴。” 梁广昌淡淡道:“我儿好得很。” 武长风一怔:“啊?” “华将军若真杀了我儿、他要威胁老夫,便一定会提我儿人头来……” 梁广昌不屑一笑:“可如今,他连根手指都扔不出来,想必我儿是逃了,最多被砍了两刀——以他的医术,要治好自己不难。” “啊?” 武长风都呆了:“这样吗?那你刚刚……” “演的。”梁广昌平静道:“否则那位华将军又如何能对我放心?至少眼下在他看来,我是个无依无靠、无处可去,虽然满心怨恨,但同样也害怕到了极点的废老头,除了能给你治治伤外,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能安心做好眼下的事、以求一个全尸。” “嚯……” 武长风惊了:“可以啊老头!你这演技、心态,比傅老弟都差不了多少了!” “呵呵,那倒是不敢。”梁广昌呵呵一笑:“当年他扮那什么活佛济公的手段,可比老夫强上不知多少倍了。” 两人说到故人,都笑了起来。 “在治好老子之前,那狗屁将军不敢拿你怎样。” 武长风轻声道:“梁神医,你就好好治我,待老子好了,一定带你出去找你儿子团聚!” “那便要拜托武先锋了。” 第840章 洞天?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傅青舟明明没有在做梦、明明非常清醒,却感觉自己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他已经忘记了时间,不知自己顺着那道漫长的路、向着天穹慢慢走了多远。 这本是一个极为无聊、极为枯燥的过程,但不知为何,随着他越走越远,眼中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人与事。 梁广昌、武长风、宁无书、慕容郁…… 他们口中说的义军是怎么回事? 西朔军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他们提到唐娇作了预言,又是怎么回事?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但对傅青舟来说,他只是有“漫长”的感觉,并没有过了特别久的体感,在他的认知中,传授江百川清虚化剑诀,也不过就是昨天的事。 甚至好像,连他的思绪都变得极为缓慢。 “洞天,有这么遥远、这么漫长吗?” “还是说,是因为我走的修行路与他人不同,才会变成这样?” 傅青舟心中不知多少次冒出这样的想法。 但这一次,似乎略有不同。 他熟练且麻木地顺着这条路继续走,眼前再次闪现出一个新的画面。 那是唐娇。 她披着一身厚厚的毛绒大氅,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手上捧着一个八卦盘,抬头望着天空。 “大哥……” 唐娇的目光悲伤而幽远,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云层、穿越时空,与傅青舟对视。 “你该醒来了。” 她轻声道:“时机,到了。” “唔!” 傅青舟猛地睁开眼! 下一秒,阳光照进他眼中,刺得他双眼针扎一样的疼,他轻呼一声,伸手捂住眼睛,指尖触及额头,却没摸到第三只眼。 紧接着,他重重咳嗽起来、咳完又开始大口呼吸,像是很久没有正常呼吸过一样,疯狂且贪婪地吸着空气。 而当他因为咳嗽去捂嘴时,竟然摸到了一把又硬又扎的胡须! “这……” 傅青舟慢慢缓过神来。 他一点点睁开了眼,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 胡子,他长了一片络腮胡子。 身上道袍落满了灰,还有点潮湿。 甚至连他的头发也长了许多许多,脑后原本用来扎头发的束带不知何时已经断裂,长长的头发披到了腰间。 真的过了好久好久。 傅青舟心中微微一沉。 这个好久,是多久? 几个月?还是……几年? 自己的朋友们怎么样了?秋婵、唐娇,她们又怎么样了? 心念一起,正常来说,便很难再冷静下来。 可不知为何,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傅青舟便迅速沉静了。 “急躁无用,先确认自己是否突破洞天了……还有,要解决江百川。” 他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江百川。 这一看,傅青舟微怔。 江百川……枯瘦得像个骷髅。 他已经撑不住原本身上宽大的衣物,整个人就像是包裹在衣物中的一个稻草人,杂乱花白的头发、胡子几乎将他脸庞遮住,要不是他胸口还有轻微起伏,傅青舟会以为他死了。 而就在傅青舟的目光投去时,江百川竟也开了口。 “你终于……醒了……” 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石磨过:“突破……洞天……了么?” 傅青舟微微凝目。 突破洞天了么? 他竟然……也不知道。 照理来说,突破洞天的标志就是能够感应到五大洞天其中之一,可傅青舟始终没有感应到,他只是在通往洞天的路上走了很远很远,却始终没有到达终点。 “试试……法术……” 江百川再次开口,胡须微颤,那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可能死去:“试……” 对,法术! 傅青舟眼睛一亮。 洞天者,武灵二窍皆通! 自己因为丹田破碎、所有的窍穴经脉已经不能用常理来理解,光内视窍穴经脉没有意义,但只要自己能够无碍地使用一些法术…… 心念微动间,傅青舟伸手在空中微划。 他并没学过多复杂的法术,最熟悉的当然还是符术。 但对于过去灵窍二境的他来说,大部分法术都必须要认真地写在符纸上、再以符术催发,如此才能施展。 现在…… 傅青舟看着自己指尖涌出的金光,看着那些金光在空中凝结成了符字。 随后,那些符字在空中流转、凝聚,化作一团足有马车大小的爆烈火球,赫然飞向一旁山壁,在山壁上炸开! 轰然巨响之间,山壁摇晃、巨石滚落,连地面都隐隐震颤,待火光消熄、烟尘散尽,便能见到那山壁上出现了一个直径数丈巨坑,坑中焦黑一片。 “好、好家伙!” 傅青舟惊喜无比! “你……成了……”江百川的声音依然虚弱:“你的洞天……不凡……” 傅青舟当然也知道。 他并不是没见过开启了一层洞天的人。 但随手一个法术就能有这般威势?洞天一层可做不到! “所以,我究竟开了几层洞天?” 惊喜之余,傅青舟心中也有些古怪。 自己好像……已经踏上了一条奇怪的路。 “你的……唯我之道……呢?”江百川这时又问。 他脸庞被杂乱长发遮住、看不清眼眉,也无法知道他是怎样的眼神。 傅青舟缓缓站起身,轻声道:“你还能等得住么?” “等不住了。” 江百川虚弱道:“但……眼下的你,未必……能胜我。” 傅青舟嗤笑一声:“就你这样?还能打?” “我已……” 江百川却沉沉道:“悟得……无上大道。” 傅青舟一惊! 他微微眯眼,冷笑道:“无上大道,是你这德性?” “我的身体……已经……废了。” 江百川沙哑却平静地说道:“但我……前所未有的强大……待……此躯死亡……我便……得登大道……” 傅青舟皱起了眉。 还有这种事? 悟得了大道,却因为身体状况太糟糕,所以神魂被困在身体中、无法施展? 那自己这会儿到底是能不能杀他? 还是说…… “来……战吧。” 江百川拖着声音道:“你已……洞天……唯我之道……顷刻可悟……你我一战,或成就你……或成就我……若失此机……你便……再无机会。” 傅青舟轻吐了一口气。 原来江百川说的“等不住”,说的不是他自己。 原来,他也有一颗无敌心么? “好,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也不介意,对着一个垂死老人下手。” 傅青舟缓缓道:“那你可准备好了!” 话音落下,他眼中精光一绽,抬手凝元、便要进攻。 但就在这时,江百川猛然抬起了头,脸上长发散开,露出了他那双浑浊的眼。 一双目光刺来,刺入傅青舟眼中,空气中瞬间荡起一股诡异的波动。 下一刻,两人眼神都变得空灵、虚无,身体也仿佛被石化了一般,不再动弹。 他们的战斗……不在拳脚刀剑之间。 第841章 无上剑道 湖面,如镜般的湖面。 傅青舟对这里很熟悉,这是他自己的心境之中。 不远处,江百川傲然伫立。 在这儿,他不是那个干枯半死的老头,而依然是曾经意气风发、高大威武的模样,头发胡须一尘不染、一丝不苟,他负手而立,白衣胜雪。 而傅青舟,也并非一个人。 当他意识自己来到心境中时,戚然、逸然二者也分别站在了他身边。 戚然看着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可他一袭红袍红发,面色戚冷慈悲,仿佛怀着对天下万灵的怜悯,那眉目间的气质宛若老者。 逸然却正相反,他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长长的白胡子与一袭蓝衫一同随风飘扬,但他眉眼间却是无比的洒脱快活,仿佛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一如之前傅青舟所见到的真容。 “原来如此。” 江百川目光在戚然、逸然身上扫过:“这就是你需要唯我之道的原因。” “江百川啊。” 率先开口的却是逸然,他咧嘴一笑、抚着长须道:“好强的气息,比玄星更强。” “但不是无我。”戚然接过话道:“是条……很奇特的路子。” 他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邪性,他的神色依然冰冷悲戚、仿佛老僧,却笑出了阴邪之感。 “看来,这两位也是有识之辈。” 江百川微微一笑:“如此,这一战应当会很精彩。” 话音落下,他对着傅青舟遥遥举起了右手,双指并作剑指。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没有天崩地裂的轰鸣。 只是这一刹那,傅青舟心中“听见”了他的剑意。 切断。 纯粹、干净、利落的切断。 再无任何花哨,更没有千万剑光,甚至看不到所谓的“剑”,只有最极致的切断! 无声无息间,傅青舟、戚然、逸然三个身影,同时拦腰被切断! 但下一瞬,他们又重新在不远处凝聚身形。 “刚刚那是?” 傅青舟低头看着自己重新凝聚的意识体,愕然道:“发生了什么?” “果然……是很厉害的东西。”逸然老头目光熠熠:“但……你好像不想杀了我们?” 江百川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举起了右手。 “打就是了。” 戚然少年轻轻说着,身影一飘,已经扑向江百川! 他身周裹起如洪潮一般的汹涌赤红,咆哮着杀了过去! 逸然老头嘿然一笑,身形一卷,化作一道清风,同样扫了过去。 傅青舟却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 面对戚然、逸然的攻势,江百川再次伸手轻轻一划。 唰—— 赤红洪潮也好、无形清风也罢,再次被切断! 戚然、逸然的身影在空中凝现,又被切散。 他们再次凝聚、又再一次被切断,如此往复。 “洞天境,很厉害的洞天境,但……仅此而已?” 江百川淡淡道:“这样,我会很失望。” 他又一次挥手,将戚然、逸然切断,摇了摇头……但很快,他的目光被傅青舟吸引。 傅青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神中似有某种灵光闪现。 江百川笑容微显。 他不再啰嗦,只是一遍遍地挥手、切断向自己冲杀而来的两股力量。 渐渐地,戚然、逸然这两股力量变得有些不同了。 他们虽然还是一遍遍扑向江百川、再被切断,但似乎……每次被斩杀的位置,都要较之前更近一些。 傅青舟认真地看着江百川,看着他手中的“剑”。 这是自己的心境,江百川在此间施展无上剑道,并且手段如此温柔,自己是可以一点点感受到他的剑意、甚至从其追溯到那所谓的“无上剑道”。 江百川会不知道这些么? 不,他知道。 甚至,他根本不像是来杀人的。 相反……像是来教学的? 可他为什么要教自己? 傅青舟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只是静静地看着。 戚然、逸然当然有他们自己的意识……但眼下,他们毕竟还是自己体内的功法,他们的强大与否,取决于自己的能力。 他开始,渐渐看出江百川那无上剑道的门道了。 其门道就是……没有门道。 说来很像绕来绕去的废话,但其实就是如此。 江百川所做的,便是最简单的切断,像樵夫举斧切断木柴、屠夫挥刀切断皮肉、织女握剪切断丝绸……这般。 当然,这世上有许许多多坚硬、强大、复杂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切断的。 那么,就让自己变得更锋利。 繁乱的剑法、玄奥的剑道、花哨的剑招,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最后那一刻……切断。 有庶子剑,行凶斗狠、招摇过市……是为切肉斩骨。 有侠者剑,清风明月、血溅五步……是为斩妖除魔。 有诸侯剑,以士为锋,以廉为锷,以贤为脊,以圣为谭,以杰为夹……是为杀敌灭凶。 有天子剑,包绕山海,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举世无双,天下归服……是为开天辟地。 归其本源,剑之本物,即为切断。 开山斩海,如案板切葱,手起刃落。 找到目标、举起我的剑,然后切断它。 江百川的剑道……是以唯我之道为源! 他对自己的相信与尊崇达到了极点,除自我之外,心中再无他物,甚至连“剑”本身也忘了! 而在达到这个境界之前,他已看过了天底下所有值得尊道的剑诀,将最朴素、最花哨、最极致、最简单……所有一切的剑谱,通通融汇。 那么,当他唯我之道来到最后的终点时,其剑道,也终登无上之境! 此剑道,无法可破。 除非…… 傅青舟目光微亮。 他扬起了两只手。 下一刹那,逸然所化的清风,在他手中汇聚成了一把大弓。 戚然所化的赤红,在他手中凝聚成一支羽箭。 搭箭弯弓,箭尖直指江百川。 比切断更加纯粹的,是刺破! 没有那些横竖撇捺、没有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的过程,只有一个点……一个撞破一切的点! 见到那对准自己的箭尖,江百川笑容更盛。 “你的唯我之道,便在此时!” 他目中精光一绽,剑指一挥:“悟了它……或者死!” 傅青舟同样目光熠熠。 剑指已经挥动,那最简单、也最可怕的切断,即将到来。 而他…… 他的时间,在这一刹那停止了。 戚然、逸然说过,在他踏入洞天后,给予他真相。 当下千均一发,或许不是时候。 也或许…… 第842章 红发少年 “喂,醒醒,醒醒!” 傅青舟从沉睡中被人拍醒。 他睁开眼,还有些茫然。 但很快,一股记忆瞬间冲入脑海。 “我的名字是……启?” “我来自百花城,是城主这子?我是个天生红发的不详之人?城主担心我会给世间带来祸患,所以……将我送到了无量太极宫,学习道法?” 傅青舟摇了摇头,关于他本人的记忆正如潮水般褪去,而这个“启”的记忆与认知,则飞快地填满了他的灵魂。 只消片刻,他的眼神便已清明起来。 “对……我是启。” 他喃喃道:“傅青舟?这是我做的一个梦么?好奇怪的梦。” “启师弟,还在发什么呆?” 这时,一个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今日是你内门考核的日子了,别睡了!” 启回过神,看了看周围。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草庐,拍醒自己的是个又高又胖、笑容可掬的道士。 “啊,元师兄。”启应了一声,揉了揉仍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好……昨晚读书读得太迟了……我这就去。” 胖道士元师兄笑笑:“快些快些,咱们师兄弟都很看好你的!粥给你熬好了,抓紧吃了,我们先去大殿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笑眯眯地先行离开了草庐。 启从床上坐起,看到了一旁桌边摆着的米粥。 他也笑了笑,坐到桌边,喝起了粥。 无量太极宫,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以往在百花城中,尽管自己是城主的儿子,但因为这一头天生红发,总被人说是兵灾、兵祸之兆,而且……他们的说法还有理有据。 自己出生那天,妖兽大潮便席卷了百花城。 此后的十几年间,百花城周边的妖兽更是日夜躁动,农田被毁、村庄不存,短短十几年,百花城周边便成为了一处兵荒之地,若非自己父亲乃玄星级强者,恐怕城池都保不住。 也正因如此,城主也终于抗不住流言,决定将自己这个不祥的儿子送走了。 好在,自己这位父亲,与无量太极宫关系不错。 作为天下玄门之首,无量太极宫里的道士们从来不信什么“不祥”、“灾兆”,相反,当初被父亲邀来百花城的玄风真人只看了一眼,便得出了一个判断。 “此子天赋卓绝、不可限量,能登天之极。” 于是,城主欣喜、真人满意,启自己……也十分开心。 他随着玄风真人回了无量太极宫,在这儿待了半年,日子过得……累,但很开心。 启喝完了粥,放下空碗,正要拿去伙房洗净,但一出门,那空碗便被人夺了去。 “行了启师弟,我帮你洗!” 这是另一个年轻道士,他笑道:“别拒绝啊,平时帮我们那么多,今日是你大日子,你抓紧去大殿!” 启没有拒绝,只是拱了拱手,笑着道了声谢。 他一路朝着大殿方向走去,路上所有的师兄弟、师姐妹见着他,全都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挥手招呼,全然不在意他那一头鲜艳的红发。 这也是启最喜欢无量太极宫的原因。 这儿的人,不像百花城民一样,会对着他的发色露出厌恶、恐惧、疏远的神色。 所以自打来到这儿后,启就对周围所有人表达出了极大的友善。 他只要一有空闲,便会帮助身边的人。 而那些师兄弟、师姐妹们,也温柔友善到难以想象。 过去,父亲给自己一直灌输的理念都是“这天下充满危险,必须对所有人保持十二分的警惕,才能活下去”。 但来到无量太极宫后,这儿的师父们教的是…… “只要你足够厉害,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全都会对你极为友善,所以修炼是第一要务,勾心斗角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启很喜欢。 他踩着轻快的步子,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无量真仙宫位于高耸的雪山之上,连绵蔓延的巨大山脉上皆可望见一座座仙宫,云海翻涌间,更能望见不少御剑而飞的道士。 启看向他们的目光,颇为羡慕。 他知道,这些都是传功弟子了,他们个个都是仙宫里的天之骄子,每个都有洞天境以上的修为! 也只有无量太极宫,能够找出这么多洞天境弟子。 很快,启便来到了大殿外。 殿外已经聚了不少与启年纪相仿的道士、道姑 ,他们都是前来参加内门考核的——当然,还有一些是他们的师兄、师姐,前来帮忙打气。 “启师弟,快过来!” 之前喊他起床的元师兄站在不远处,冲他招了招手:“快快快。” 启一路小跑而去,随即便见元师兄往他手里塞了几枚丹药。 “冰心丹,一会儿进去前,吃掉。” 元师兄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道:“内门考核不看你修为如何,只看你心性坚定与否——你入门半年,大家都晓得你心性坚韧强大,但有备无患嘛。” 启有些担忧地看站那几枚冰心丹:“师兄,这算不算作弊……” “屁,人家都吃,你不吃?” 元师兄瞪了他一眼:“放心好了,当年师父进内门前,保证也吃过!” 启不再争辩,只是笑了笑,应了声是。 就在这时,大殿紧闭的门打开,一名年轻道士走了出来,面色激动、握拳用力挥了挥。 殿外有几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全都欢呼起来。 “坐忘峰弟子吕成——通过内门考核!” 大殿中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下一位,太虚峰弟子,启!” 启精神一振,大声应了一声,快步往大殿走去。 回头一看,元师兄正挥拳给他鼓气。 启笑了笑,扭头便进了那大门。 一进大殿,那门便自动关上。 这大殿中的情形启十分熟悉,他每日都要在这早课、晚课,殿上三清祖师的模样他早就记得清清楚楚,连神像衣物上有几道皱折他都记得到。 他麻利地跪在了蒲团上,对着祖师像拜了几拜,心情很平稳。 “启……” 大殿中,那个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为何不服冰心丹?” 启一怔,随即笑了笑,摊开手掌道:“元师兄一片心意、不好拒绝,但弟子觉得没有必要,弟子想凭自己的本事。” “你现在服用,也无妨。” 那声音又道:“冰心丹并不算作弊,它们只是助你平心静气,你真正的心性……任何仙丹妙药,都帮不了。” “没事的。” 启仍笑道:“弟子愿意一试。” “嗯,行。” 那声音中听不出喜怒:“那便屏息凝神,作好准备吧……准备好之后,抬起头,望三清祖师像。” “是。” 启应了一声后,直接便抬起了头。 第843章 天道说 祖师睁眼,道法万见。 霎时间,启的眼前闪过无数天光,他身边的大殿不见了,周围连绵的雪山也不见了。 他能看见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璀璨光芒! 远处仿佛有一扇隐于云雾之中的大门,它缓缓打开,其中有数不尽的玄奥与知识,千万条道门太极鱼从那门中钻出,在无数璀璨光芒汇聚而成的河流中畅游。 看着它们,启的双瞳也变作了五彩斑斓。 这,就是道! 虽然现在启无法理解它们、距离那扇大门也很远很远,但他知道,这就是自己要学习的大道! 但,就在他心生向往这时,一股阻滞之意出现。 这股阻滞,如同寒风忽至,让启心头一凛。 原本顺畅流淌的光芒之河,突然之间变得波涛汹涌,那些畅游的太极鱼也似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纷纷逆流而上,消失在一片混沌之中。 启的视野里,开始出现了一道道裂痕,仿佛是空间本身在抗拒他的窥视。 那些裂痕中,透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带着诱人的低语,试图侵蚀他的心神:“放弃吧,修行之路何其漫长,何其艰难?你这凡胎肉体,又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无尽的考验?” 与此同时,启心中生出了种种画面。 那是一些未来的场景,他在修行中遇到的种种困难……冲不破的瓶颈、敌人的截杀、亲情爱情的温柔沉溺、不得不拔刀相向的昔日好友…… 种种场景,真实无比,沉闷与痛苦开始在启心中滋生。 这便是心魔,是修行者必须面对的试炼。 无量太极宫的修行方法,从来不是等待心魔找上门。 他们主动为弟子展示大道之美、又抛显心魔,以此磨练弟子心性。 但很快,启便只是微微一笑:“逍遥游,不为外物所累;顺心意,方能行至道远。” 于是,冲不破的瓶颈他便不再去冲,而是漫游名山大川、看遍世间繁华。 仇敌有不得不战的理由,他便不再管自己是否尚有余力,而是一往无前、拼死一战。 身边的人想要他留下,他心有所憾、便干脆不走,日夜陪伴。 昔日好友立场不同、反目成仇,他心知好友无错、自己也无错,那么错的便是立场本身,于是,他与好友联手、合纵连横,将一切立场冲突消弥。 修行道阻且长,启持逍遥心,顺意而行,不去执着,那些问题反而迎刃而解。 “逍遥?顺心?” 虚空中的声音却悠然道:“那便看看,你的逍遥、你的顺心,究竟是什么。” 下一刻,启心中的画面再次变化。 他看见了一片荒芜、无数凄苦场面。 饥荒、战乱、疫病、天灾…… 他在千万人中独行,对每一个受苦的人面前停下,施以援手。 他渐渐枯瘦、渐渐衰老,却不曾停下自己的脚步。 启仿佛在这一刹那度过了百年千年,眼中甚至不知不觉淌下了泪水。 “你有一颗慈悲心。”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不是逍遥。” “慈悲为何不是逍遥?” 启的心境仿佛受到什么东西影响,下意识道:“我自幼在战乱的百花城长大,那里的人们厌恶我、恐惧我……但我知道,他们讨厌、害怕的,并不是我,而是饥饿、贫穷、病灾、死亡。” “我不想看到他们那般痛苦,我想要消除他们的痛苦……” “这世间有万般繁华、有无穷欢乐,但也有无数人在遭受着痛苦。” 他抬起头,对着虚空中那不知名的存在轻声道:“我想要的逍遥,便是人间无痛无灾……相比于我一人的快活逍遥,那才是真正的大逍遥!” “噢……?” 虚空中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此子心性不凡……你可入门一观。” 入门一观? 启微微惊醒。 方才各种场景、画面闪现,无数复杂的心境情绪翻涌,他也似乎真的陷入了那些幻境之中无法自拔,仿佛真的经历了那些横跨数年、甚至数十年、上百年的一切。 直到此时,他才回过神来。 这一回过神,方才经历的那些,全都变作了幻梦一场,如同指缝中的沙,瞬间消失不见。 留下的,只有很淡很淡的印象。 当然,他此时也没有功夫去回想方才那些事了。 眼下,启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扇遥远云雾间的大门。 只一刹那,那扇大门便赫然靠近,向他笼罩而来! “去吧……” 虚空中的声音幽幽道:“此乃我无量太极至上传承,可窥天道……若你能在其中悟得一鳞半爪,将来便有机会触及无我神境……孩子,看你的机遇了,但也要小心,大道之重、无法言喻,若感觉不对,随时退出。” 大门的光芒完全将启吞没。 他睁大了眼。 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黑白二色。 它们如同两团被投入水中的墨汁,纠缠着、混淆着、翻涌着,没有任何规则。 但不知为何,启的心中却轻轻一颤。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但他确实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点东西。 就从那些毫无规则的黑白二色中…… “是……轮回?不,不是。” 启瞪大着眼,喃喃自语道:“是……循环。” “这个天地是个大循环!它超越生死、超越修行本身,甚至超越了道!天道也在这个循环之中!天道……想要挣脱出来?!” 启的心中忽然生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他在这毫无规律的黑白二色中,看到了某种极为恐怖的东西。 一个人的生死、一个王朝的更迭、一方天地的寂灭,全都没有意义。 今人的所有一切,在千万年后统统归于尘土。 再千万年后,又有新人再生。 他们会忘记过往的一切,却又重复过往的一切。 如此往复、不止不绝。 那么,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那么,生存又是为了什么? 自己想要的是无数人得到快乐、消除痛苦,可如果这一切的终点依然是寂灭、是虚无,那自己做这件又有何用? 没有任何事物会永恒存在。 无论自己付出多大努力,哪怕成为了无我神境,最终也无法超脱! 那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 启的心态崩了。 他眼神变得涣散、呼吸变得急促。 他想到进入大门前师长说的话……大道之重、无法言喻,若感觉不对,随时退出。 可是,他却不想退出。 他总觉得,自己还能看见更多东西! 说不定……说不定,有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恐惧着、迷茫着、期待着…… 接着,便听见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帮吾……” “帮吾,结束这一切……” 第844章 无法无天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 启端坐在高远的山巅之上,眺望着下方无垠大地,脑海中再一次回想起了往事。 那本该是一次很普通、很寻常的内门考核。 无量太极宫中有那么多人参加过内门考核,那不过是很基础的心性考验,有难度,但对真正踏上修行的人来说,都不算什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偏偏看见了那令人绝望的秘密…… “启!”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暴喝! 启轻轻吐了一口气,站起了身。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不知为何,他还是当初的少年模样。 红发飘扬、面容稚嫩,可身上穿的已然不是道袍,而是破旧的劲装,上面布满血痕,披风更是已经被鲜血染红,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转过身。 身后山道上,无数身影涌现。 这些人杀气腾腾、来势汹汹,分明来者不善。 “启!” 带头的一名虬髯老者怒目道:“你盗我九脉山秘册,杀伤我门下弟子,还不伏诛!” 这第一声质问后,周围又响起了一声声讨伐之音。 “启!你毁我山门、伤我掌门,还夺我宗门宝典!今日便是你死期!” “你这个假道士,无法无天,理当受死!” “受死!” “伏诛!” 无数声音淹没而来,启却不为所动。 他眼神略显沧桑,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平静道:“无量太极宫呢?可有人来?” “无量天尊……” 人群后方,响起一个宏大苍老的声音:“此人乃我宫中叛徒,理当由我无量太极宫收治,给予天下同道一个交待。” 人群自然而然地向两旁让开,一群道士飘然而来。 带头的,是个身材高大、威严如神明的老道,在其身后跟着一众道士,个个目敛神光、不怒而威,显然都是修行有成之辈。 见到他们,启反而微微一笑。 “是玄风师伯亲至。” 他冲那老道士微微一礼:“弟子启,见过师伯。” “哼,你不配!” 玄风真人冷哼道:“你背叛师门、造下大孽,贫道可担不起你师伯之名!当年是贫道将你带回无量太极宫,今日,便由贫道亲手将你制服!”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出手。 这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之威势! 天地之力凝作巨剑,从天而降、朝着启的头顶坠下! 启却是不动声色,抬起一只手,掌心朝天。 剑尖落下、触其掌心,却无法再以寸进! 一声巨响,他就这样以一只肉掌,硬生生将那几幢楼大小的巨剑抗住! 再看启的那只手,此时竟是金光灿灿、宛若上了金漆一般。 “密轮寺金身术!” 人群中有人惊呼。 玄风真人神色更沉:“孽障!无量太极宫弟子听令!拿下此人、生死不论!” “是!” 一众道士齐声应喝,飞扑向前。 山道上其余无数人见状,也纷纷振臂大呼! “走!帮忙!杀了他!” “就不信这么多人还能让他逃了!” “封锁住周围!一点退路也别给他留!” 阵阵咆哮中,上百个身影赫然闪动,扑向了启。 启面色不变,只是悠悠一叹:“愚昧……” 轰然一声巨响,他所站立的山巅悬崖,赫然断裂崩塌。 无数交织的武技、术法,化作耀眼刺目的晖光,转瞬间将启淹没。 天色骤然由晴转阴,天穹上乌云翻涌,山间狂风乱作,真正可称天地变色。 溢散的力量震得远处大江炸起了百丈高的水柱,那泼天水柱也被人引动、化作一条硕大无匹的水龙,咆哮而来。 锋锐无力的剑气切断了山峰、四下飞溅的火光点燃了森林,崩裂的山石不知在谁牵引下变作百丈巨人加入了战斗,那愈发暴烈的火光,也凝出了无数燃烧的火鸟。 如此可怕的动静、如此惊人的威势,启却依然在其中游刃有余。 他手段层出不穷,似乎天下间所有的手段都藏在了他心中。 “启师弟!收手吧!” 无数巨响中,有一个声音痛苦地喊道:“你已经错得太多了!” “元师兄……” 启目光微动。 他挥手一拳, 击碎了那巨大石人轰来的拳头,朗声道:“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 “莫要和他废话!”高空中,玄风真人厉声道:“此子早已入魔!” “入魔?” 启却是凄然一笑:“你们根本不知何以谓之魔——这世上无数人,都看不到真相!玄风师伯,当年是你引我进入众妙之门,为何你不问问,我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什么都不重要!” 玄风真人震声道:“你的所作所为,已然是为魔人!” 战斗仍在继续,也开始有人陨落。 山崖下方,抛下了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但很快,局势又有新的变化。 乱战中,伴随着一声巨大佛号声响,一尊堪比山峦般巨大的金色大佛拔地而起、挤开了山峰,伫立在了不远处。 那大佛没有五官面容,脸庞的位置一片模糊,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性。 紧接着,又有一声清扬长唳响起,只见原本阴暗的天空中骤然亮起了一团火光,那是一只巨大的火鸟……不,不是火鸟,而是凤凰! 那竟是一只凤凰、从天边掠来! “无相佛,灵巫神凤!” “密轮寺与灵巫山也来了!” “竟然连无我神境大能都出手了!” 一片惊呼声中,启神色微凝。 他游遍天下、收集无数秘籍宗典,就是为了能够离天道更近一步。 当初在玄妙之门中听见的声音,往后这么多年,再不曾听见。 可他知道,自己是没有错的。 那是他最接近天道的一次,他也十分笃定,自己听到了天道的求助。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祂不再回应自己? 自己被逼到了如此绝境,为了能够让这天道摆脱那无解的循环付出了这么多,为何天道还不回应自己? 死亡…… 启低下头,看向那些方才大战中被自己杀死的人。 死亡,根本不算什么。 反正这世间还有冥河,还有轮回,他们根本不会真正死去,仍然会再次以别的身份、别的名字出现。 正如这天道般,往复循环、永无止境……如陷牢笼。 自己要做的,是救他们离开这个牢笼。 小到蝼蚁、大到无我神境,皆是如此。 当初内门考核时,第一个问题便是……修行之路何其漫长,何其艰难?你这凡胎肉体,又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无尽的考验? 那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 逍遥游,不为外物所累;顺心意,方能行至道远。 既然这样,这些人的不理解、愚昧、刀剑向相,又能如何? 自己……总会救他们的。 启的眼中,闪过浓浓的慈悲之色。 他轻吐一口气,周身神光大绽! 无相巨佛翻掌捉来、灵巫神凤长唳俯冲…… 第845章 疯婆 “咳咳,咳咳咳……” 启重重咳着血,从昏迷中醒来。 周围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点点幽绿火光在跳跃。 他已不太记得那场大战打得最后、是怎样的情形了。 他只记得自己用尽了手段、使尽了毕生所学,终于在两大无我神境以及一众玄星、洞天强者的围攻下,逃了出去。 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不太记得了。 黑暗中,启慢慢起身,深吸几口气后,盘坐而起,开始调息运气、内视己身。 这一看,他心沉了一大半。 伤得太重了,经脉寸断、丹田损毁,全身上下所有修为全部归零,现在的他,比普通人还不如! 就在这时,黑暗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别看了,你的伤好不了。” 这听着,像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随后,一团火光亮起。 火焰照亮了来人面孔——这确实是个孩子,一个小男孩,看着只有十来岁模样,个子又矮又小。 火光也同样照亮了一些周围场景,这儿似是个乱葬岗,周围满是孤坟,绿幽幽的鬼火四下飘荡,幽静而诡异。 启微微眯眼:“你是谁?” “救你的人。” 男孩举着火把靠近过来,撇了撇嘴:“没有我,你已经死了。” 启认真打量着这个男孩。 他虽然修为尽失,但眼力仍在,他能够看出……这个男孩身上有修为,而且并不低。 当然,达不到洞天、玄星的境界,估摸着只有六七境的样子,但相较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讲,已经是很高深的修为了。 “为什么救我?”启又问道:“这天底下的人,都想要我死。” 男孩却笑了笑:“因为,你与我娘一样。” “你娘?” 启一怔。 男孩点了点头:“你和我娘一样,都被全天下修行者追杀,他们想要你死,也一样想要我娘死……看到你,我想到我娘,于是便顺手救了你。” 启哑然失笑。 “你可知,我的对手是谁?”他摇头道:“以你的本领,根本救不了我。” “我怎么不知道?” 男孩歪了歪头:“无量太极宫、密轮寺、灵巫山、无光海、仙踪林、玄女宫……还要我接着数吗?” 启的神色渐渐严肃。 “你这孩子……” 他皱眉道:“你究竟是何人?你娘又是何人?” “你没听说过吗?”男孩淡淡问道:“许多年前,你还在无量太极宫时,还参与过对我娘的讨伐呢。” 启瞳孔一震! 他想起来了! 那时的他只有洞天境,还未触摸到无量太极宫的顶峰,仍以为在师门中、便能接触到天道,因此那时的他,仍还是那个与人为善、人见人爱的弟子。 很多很多年前,修行界里出了一个怪女人,她没有名字,大家都喊她疯婆。 疯婆没有师承、没有来历,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她修行也不见得有多强,在刚开始的那几年,她只是频繁地拜访各门各派、赔着笑脸与人切磋探讨。 在那些切磋中,她有赢有输。 她的修行路子很奇特,与当今修行之法皆有不同,她灵武二道双修,在突破洞天前、确实于同境界中无敌,但这也造成她修行速度慢得离谱,一些过去不是她对手的人,很快也就超越了她。 也有好心人劝过她、不要再尝试这种怪异的修行路子了,会毁了自己的根基……但她从来也没听过。 但某一天,疯婆不知怎么做到的,就这么突破了洞天。 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她的实力突飞猛进,展现出了极为恐怖惊人的战斗力,她的修行路子依然古怪诡异、甚至更古怪了,其战斗手段、灵虚运作方式,皆是修行界闻所未闻的。 要只是这样,那么疯婆将来或许会成为一个奇特的修行界传奇。 但随着她实力渐强,她开始做一件很离谱的事…… 那就是,去尝试撕毁其他宗门的传承! 刚开始是一些小宗门,疯婆闯进人家山门中、打翻一群人,再一把火烧了人家藏经阁,大喊大叫着“这都是歪门邪门”。 再后来,是一些更大的宗门。 这时她已然引起了公愤,开始有人围杀她……可这时的疯婆,已经非常强大,不是寻常人所能对抗了。 而她的手, 也渐渐伸向了那些真正强大可怕的传承之地。 灵巫山、无光海、仙踪林、玄女宫…… 她甚至一度成功毁掉了玄女宫大半秘籍! 这终于引起了真正的众怒,修行界开始围杀此人,一些强大的宗门例如无量太极宫、密轮宗等,也应邀加入到了其中。 如此一来,尽管疯婆再强大,也终是在围杀之后销声匿迹,再无动静。 正如小男孩所说,那一次围杀,启也参加了。 当然,对那时的他来说,他只是一个修行稍有所成的弟子,根本没资格与疯婆交手,整个过程中,他都只是负责盯着周边、防止疯婆逃遁。 “原来……你是疯婆的儿子?” 启看着小男孩,目光微异:“她竟然……有儿子?” “她不仅有儿子,还有名字。” 小男孩轻轻一笑:“我娘的名字是蒋灵芸。” 蒋灵芸…… 启目光复杂:“她死了么?” “当然没有。”小男孩笑道:“我娘怎么可能死?” 启没有轻视这句话。 他认真地问道:“那么,你救我,与你娘有关系吗?” “有。”小男孩点了点头:“你的伤治不好了,要不考虑去帮帮我娘?” “帮你娘?” 启目光微异:“我能怎么帮?” “我也不知道。”小男孩歪了歪头:“是有个声音这么和我说的。” “噢?” 启一怔:“有人这么和你说?” “不是人。”小男孩摇头道:“是块石头……我娘留给我的石头。” 说罢,他便蹬蹬蹬跑到一旁,就这么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又跑了回来、递到了启的面前。 那石头模样有些古怪,是块石板,上边……还长着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转了过来,盯紧了启。 刹那间,启寒毛倒竖、浑身发冷! 他不是害怕、不是惊愕,而是兴奋! 在看见这只眼睛的刹那,启……豁然开朗。 他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 “原来……” 第846章 祂的回应 启在乱葬岗旁住了下来。 小男孩的家就在这儿,一间小小草屋,屋里有三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启听他说,曾经疯婆一家三口就住在这儿。 但这小孩从未提过自己的爹是谁、也没提这个“曾经”究竟是多久之前…… 毕竟,启参与围攻疯婆,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 这样判断,小男孩绝对不像他看上去这般幼小。 当然,启并不在意这些。 他自己在十七岁那年晋入洞天后,相貌模样也再未变过,谁又知晓小男孩是否有别的奇遇? 这些日子里,启一直在研究那块石板。 他很确定,自己在与石板上那只眼睛对视时、感应到的,就是当初众妙之门中那个向自己求助的存在。 可如今小半年过去,石板却并不像小男孩说的那样,会说话。 启尝试过许多办法,都无法让石板开口。 而他也正如小男孩说的那样,修为始终没有办法恢复一丝一毫。 “它还没和你说话吗?” 小男孩将一碗粥摆在了启的面前,随口问道。 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坐在草屋外晒着太阳,端起粥喝了两口,又继续埋头研究面前这块石板。 可这小半年时间里,他早已将这石板的每一寸细微纹路都记下了,甚至连那怪异眼球上的血丝都被他数尽,却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那只眼球看上去只是无意识地四下转动,偶尔会盯着启看上一阵子。 至于石板是哪里来的? 启得到的答案是……天上掉下来的。 依然是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答案。 “到底问题在哪?” 启皱眉问道:“方如月,它最近有和你说话吗?” 方如月,是小男孩的名字,听上去有些阴柔。 闻言,方如月摇了摇头:“自从你拿到石头后,它就不和我说话了。” 说罢,他很老成地拍了拍启肩头:“我去种地了,你慢慢琢磨。” 方如月扛着锄头、去了不远处的菜地,只留下启继续抱着石板。 这小半年,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启已从刚刚得到石板时的狂喜、兴奋,渐渐变成了今日的迷茫与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感应不到任何东西?是因为自己如今没有修为在身么? 他也曾经试过重新修炼,但当初那一战里,似乎两大无我神境在他体内留下了什么,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重修。 他当然也想过离开这个偏远无人的小地方、去神州大地上再寻机缘,但…… 启上个月才离开乱葬岗走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遥遥碰上了一群修行者,稍作打听后,他心中凉了一大半。 这儿,竟然距离密轮寺不到五里路! 更糟糕的是,周围群山环绕,以他如今这个没有修行的身子想要离开,必定要经过密轮寺所在的佛国。 那样……太危险了。 启不是一个害怕危险的人,但他害怕……与手中这块石板分开。 所以最终,他还是留在了此地。 “问题究竟在哪?” 启叹了口气。 他也问过方如月,是不是对这块石板做过什么事、是不是方如月的娘亲给了什么帮助……但听罢方如月说的那些话、启反复尝试后,也没有任何收获。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启吐了一口气,有些懊恼地将十指插入了头发中。 平放于膝上的石板一动不动,那眼珠子转了过来,盯紧了他。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与我说话?” 启双手紧紧捏着石板边缘,咬牙道:“当初不是你向我求助的么?为何现在,却又不理会我了?” 兴许是心情激奋,他稍一个不注意,竟无意将那石板边缘抠下了指头大小的一小块! “!!!” 启大吃一惊,心中猛地一沉。 过去这小半年里,他对待这块石板极为小心、不敢让它有丝毫磕碰,谁知道自己一激动就能把它掰下来一块?! 可就在他心中惊慌、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那眼珠子竟然疯狂地转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启的心底,终于是响起了一个声音。 “吃……吃了……吾……吃……” 这声音只响了很短的一阵,便又消失不见。 但足够了。 启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喜意大盛! 他曾经修行到一个很高的境界,尽管如今修为尽失,但对自己的感官还是有足够的自信,他很确定,自己真的听见了! “您要我……吃了您?!” 他抽着冷气问道。 可石板上的眼珠子只是疯狂转动着,暂时再无回应。 启深吸了一口气。 等待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回应,他不会再纠结、再犹豫。 这是唯一的办法。 下一刻,他已将方才掰下的那一小块石板碎片塞进了嘴里。 这本应是坚硬的小碎石,但入口竟然并不硌牙,甚至有点像肉……很柴的肉。 口感不好,味道也不好,可能吃。 最重要的是,吃下这一小块石头后,启心中再次响起了声音! “对……吃了……吾……” 这一次,这声音要清晰得多。 启笑了。 终于,终于找到了。 原来这才是与祂沟通的方法。 原来这才是拯救祂的方法。 让祂与自己融合、与自己合而为一。 启用力掰下一块块碎石、扔进自己口中。 嚼着嚼着,他嘴里开始淌下鲜血,那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从“碎石”中淌出来的。 他吃得很快很猛,没多久便吃到了核心位置,那眼珠子扎根在石板中、长着血管与肌腱,启将其抠了出来,一整个塞进了嘴里。 嘀哒,嘀哒。 从启口中流出的鲜血,滴在了地上。 而他本人的动作,已呆住不动。 在咽下眼珠子的瞬间,他自己的双眼便失去了光芒,变得灰白。 一个宏大却又虚弱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去高处……离吾我近些。” “吾有很多话,要与你说。” 于是,启站了起来。 他像是一个被控制的木偶般,开始走路,随后越走越快、变成了奔跑。 再然后,奔跑变成了速度极为惊人的狂奔,那速度甚至超过了马匹! 最后,他甚至飞了起来! 一个没有任何修行能力的人,就这么飞了起来。 他飞过了山林、飞过了云海,最终落在了一处极高极高的山巅之上。 狂风将启赤红的头发扬起,他缓缓抬起头、对着苍穹,眼神中的呆滞与木然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痴迷”。 他正在看的,仿佛不是天空,而是某种撰写了无数奥秘的天书。 他的瞳孔快速晃动着,脑海中那个宏大的声音一直在说着什么,速度极快。 不知何时,太阳已落山,夜幕降临。 漫天的星河下,启忽然重重咳了起来。 他从那种玄奇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身体像是受到某种变化,捂着胸口、半跪于地,咳嗽连连。 半晌后,他原地盘坐、闭上了眼。 没有气势攀升,他也没有重返修行,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但片刻后,他却忽然睁开了眼。 启再次看向天空,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 先是悲戚、再是欣喜,随后慢慢变成了狂笑。 “你竟然真的回应我了!你竟然真的回应我了!” 他像是卸下了心中巨大的重担,对着天空放声狂笑! 第847章 炼剑(上) “我娘?” 方如月惊喜地看着启:“你愿意去帮她了?” “嗯。”启微笑着点头:“我已经吃透了石板的秘密。” “真的吗?” 方如月歪了歪头:“是什么秘密?” “既然是秘密,当然不能告诉你。”启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噢!你等会儿。” 方如月应了一声后,将今天种地的锄头放回了墙边,又跑到屋后水缸里弄了点水、将自己满腿泥泞洗去。 随后,他费了半天劲,终于将后院那只拉磨的犟驴牵了出来。 “我娘在挺远的地方。” 他将驴的绳子递给了启:“你骑着驴去。” 启一怔:“那你呢?” “我肯定不去啊。” 方如月理所当然地说道:“娘说了,如果连我也不在了,这儿很快就会被人推平——这里埋着的全是对她好的人,不能消失,所以我得在这看坟。” 启又问:“那我若是找不到你娘怎么办?” “你会找到的。” 方如月笑了笑:“石头和我说过的……另外,你睡觉的床底下有一袋银子,是这些年我攒的,给你的盘缠。” 既然这样,启再无疑议。 他就这样骑上了驴、踏上了行程。 方如月说过,他娘在神州北边那片大漠,距离传说中的冥河谷不远。 启用了几个月时间,小心翼翼地穿过了西域佛国、翻山越岭,终于来到北边大漠。 其实,他原本不需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尤其是进入了大漠后,他一天甚至能睡近十个时辰,赶路的时间自然也就越来越短。 在那些睡梦中,他总是能够看到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但醒来后却又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这些睡梦绝不会毫无影响。 此时骑着驴、缓缓行走在沙漠中的启,眼神已然变得有些疯狂。 他时不时低头发出怪异的笑声,再抬起头来时,神色却又冷若冰霜。 他偶尔会对着空无一人的身边怒骂,有时又会低声抽泣…… 若有旁人见了他,必定会以为他是个疯子。 好在这片大漠荒无人烟,自然也没人看见启这副疯癫模样。 并且,正像方如月所说,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哪。 没有参照物、没有尽头的大漠,任何人来了此地都容易迷失方向,可启却始终坚定着,朝着一个位置前行。 终于,在进入大漠五天后,启来到了一处裂谷之中。 犟驴被他随意抛在了谷外,他自己则悠然步行进入谷中。 裂谷很深、其中岔路无数,启却没有产生过半点犹豫,走在只有他自己清楚的那条路上。 当然,没走几步,他又一次在深谷中睡着…… 不过这一次,没睡多久,他便被吵醒了。 “你的思路不对。” 那是一个低沉如雷的声音:“这柄剑,依然是废剑。”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废剑!” 又有一个女声尖利地吼道:“但我的思路是对的!我不知道问题在哪!再给我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 启揉了揉眼睛,缓缓坐起。 “你们听见了么?”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周围低声问道。 没有人回应他,他却紧跟着笑了起来:“我猜也是,那女人应当就是蒋灵芸了,可是谁在和她说话?” 依然没有人回应他,他仍只是自己说道:“行,那你们去帮我听一听。” 说罢,他竟然再次倒头,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睡得非常死,不远处那传来的声音……半点也没有影响到他。 “疯婆,你太极端了。” 那个低沉的声音缓缓道:“玄星或许不是唯一正确的路,但你连洞天也去否定,是否不太合适?” “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疯婆怒道:“等我意识到一切时,已经太晚了!尽管这样,我还是做到了你们都做不到的事!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嗯……” 那个低沉声音的主人似乎思忖了一下,随即道:“行,我们愿意再给你一些时间,你说,你需要什么。” “我总觉得缺了什么,一定是缺了什么……” 疯婆喃喃道:“你们手上有没有……那种……二者对立共 存的事物?” “二者对立共存?” 那个声音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能说得清楚些么?” “正邪!生死!明灭!” 疯婆怒道:“这你都不理解么!你是怎么修到这个境界的!你们冥河谷不是最懂生死轮回么!” “……” 那个声音沉默片刻后,问道:“有了这个,你就能炼出神剑?” “能、一定能!” 疯婆兴奋道:“我已经找到方向了!我已经想明白了!任何事物若只沿着一条坦途前进,绝不可能到达真正的远方!他们需要走弯路、需要碰壁,也需要左右摇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坚心定意,才能走到终点!” “嗯……” 那个声音缓缓道:“原来如此,原来当年找到它,就是为了这一刻。” “什么?!”疯婆的语气更加兴奋了:“是什么!” “……”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说对立共存,那么,天地阴阳二气,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你们竟然有这种东西!” 疯婆激动到破音:“给我!马上给我!有了它,我一定能将剑炼出来!” “好,我可以给你。” 那个声音平静道:“但你必须答应我,我是这柄剑唯一的主人。” “无所谓!随便你!这柄剑爱是谁就是谁的!”疯婆狂笑道:“我只要看到那条大道!我只要看到它就够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不见。 过了不久之后,裂谷另一侧,有一团漆黑的影子扑天而去,化作滚滚黑烟、消失在了天际。 直到这时,疯婆的声音才再次悠悠响起。 “哼,你也根本不信我,你只是想要神剑!”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信我!” 启又睡了很久很久。 他这一觉仿佛睡死了过去一般,甚至远远不止十个时辰,像是几天、又可能是几个月……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睁开眼。 一睁眼,他便偏了偏头,像是在听什么人说话。 “冥河谷的人,拜托蒋灵芸炼剑么?” 启揉着眼睛,微笑着自言自语道:“那柄剑,就是拯救祂的关键吧?” 他站起了身,打着哈欠,向着裂谷深处缓缓走去。 随着一点点深入谷底,周围的阳光也越来越少——启已深入山体,走进了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洞中。 第848章 炼剑(下) 启缓缓走进了洞窟之中。 洞壁上刻满了各种深深浅浅的文字,。 不远处,几盏油灯火光噼啪作响,一个身影背对着他,手中挥舞着大锤,正在敲打着什么。 启觉得这幅画面有些眼熟。 他得到了天道的启示,知道要找到这里,但…… 这画面,不是在天道之声中窥见。 而是…… 在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在无量太极宫醒来的清晨,那个内门考核的日子,那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日子。 那天清晨,自己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为了一个叫傅青舟的人。 傅青舟,见过这一幕。 启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思绪清出了脑子。 “我是对的,我一定是对的,再来一点点,再来一点点,我就能成功了……我一定能够成功……” 洞窟深处,那个女人梦呓般地念叨着。 启继续深入,终于就着油灯的光芒,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衣着朴素,没有华丽的绸缎,没有繁复的刺绣,只有粗糙的麻布衣裳,脸上发上满是灰痕,看样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洗漱过了。 她的眼神有些怪异,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痴迷与疯癫。 一块漆黑的铁块被她握在手中,没有铁砧、没有炉火,她只是运起功,那铁块便在她手中被加热至通红,随后她将铁块置于地面、又一次挥起大锤,重重敲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女人便如此不断重复着这一动作,而那铁块在她反复不绝地锤打下,形状竟似没有半点变化,她亦不知疲倦、不知烦躁,继续着锤打。 这,自然便是方如月的母亲,那传说中的疯婆……蒋灵芸。 忽然,她像是感应到身后有人靠近,猛地回过了头。 “你是谁!” 她眼中充满了厉光,狠狠瞪向启,怒喝道:“你想来抢我的剑!” 启笑道:“不,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蒋灵芸冷笑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信我!怎会有人愿意帮我!你在骗我!” “不,我信你。”启轻声并且认真地说道:“我听过你的故事,我认为你是对的。” “噢?” 蒋灵芸的精神显然不太正常,只是被这么一说,目光立即明亮起来:“那你能怎么帮我?” “你没发现吗?”启开口笑道:“你的剑,少了些生机。” “生机?” 蒋灵芸疑惑了,但很快她便眼睛一亮:“对对对!少了生机!那些东西全是死物,全是死物!不管再好的,也都是死物!” “所以我锤了这么久,一点用都没有!” 她猛地丢掉手中大锤,大步一前,用力握住了启的手:“那我该怎么做!?” “拿我炼剑。” 启微笑道:“我的血肉神魂,可助你融合大道。” “你的血肉神魂?”蒋灵芸疑道:“你是谁?” “我……” 启笑道:“我是天道送给你的礼物,也是你儿子方如月让我来的。” “如月?你见过他了?”蒋灵芸脸色一喜,随即又有些神经质地歪了歪头:“可是……你凭什么是天道的礼物?你,你能和它比吗?” 她转过身,指了指一旁。 启顺着她的手看去…… 在那锻剑台的一侧,摆了一个石盆。 石盆中有水,水中有鱼。 它模样很特别,身子一半黑一半白,鳞片极为细小,鱼鳍却很大、仿佛鸟翅膀一般,启师承无量太极宫,自然也见过这种鱼……无量太极宫中也养了几条太极鱼,它们的肉有毒,但鱼籽可入药,可炼出起死回生的圣药。 可是,这条太极鱼,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它……半虚半实。 这只鱼在水中游动的时候,身上溢散出了黑白两团烟雾,它们在水中如墨汁般晕染开来、却又并不将水色染变,整条鱼时不时化作完全的黑白二气、又重新凝聚。 “这是……阴阳二气。” 启神色微凝:“天地之本根。” “不错。”蒋灵芸伸手进水盆中一捞,顿时捞出了两团纠缠在一处的黑白二气,而那水中的太极鱼也仿佛因此变得稍微小了一点点。 “你说……” 她将这黑白二气投至通红的剑胚上,这两股气瞬间便被剑胚吸纳,她也转向了启:“你凭什么比它更好?” “我说了,我是天道的礼物。 ” 启微笑道:“你可以,自己看一看。” 说罢,他忽然伸出双手、猛地扎进了自己胸膛之中! 鲜血迸溅,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痛苦之色,反而两只手臂开始用力,将胸膛就这么猛地扯了开来! 但是,那被翻开的胸腹之中,却并未出现内脏横流、鲜血一地的惊悚场景,而是…… 出现了一片赤红的星空。 在启的胸腹里,仿佛有一片无垠天幕,只不过是赤色的天穹,那赤红的底色与他发色一模一样,其中有无数浩瀚星空流转。 蒋灵芸的眼睛瞪大了。 她慢慢走近过去,试着伸出手、探进其中,于是,她的手就这么伸进了那片星空之中。 她大喜,又将脑袋凑了过去,往启的胸口伸了进去,紧接着是她的上半身…… 于是,蒋灵芸的小半个身子,就这么没进了启的胸腹中。 半晌后,她将身子收了回来,眼神中满是惊异与欢喜:“是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启微笑道:“如何,一个活着的礼物,我够资格帮你吗?” “够!够!绝对够!” 蒋灵芸大喜:“你去,你现在就去!” 水盆中的太极鱼摆着尾巴,好奇地看着外边的一切。 它看见蒋灵芸拿着大钳将剑胚夹起,放进了一旁巨大的炉子里,随后启面带微笑,就这么带着极致快乐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炉中。 火光大作、热浪扑天! 只一刹那,启那抹红发,便消失在了炉子里。 但那抹留存在他灵魂中的意识,并未完全消失。 有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幽灵……在启肉身完全毁灭之际,莫名来到水盆中的太极鱼身上。 又或者说,太极鱼身上本就有他的一部分。 他究竟是启、是启吃下的那块诡异石板,还是太极鱼? 又或者,都是。 太极鱼游动着,意识浑浑噩噩、懵懵懂懂,耳畔回响着蒋灵芸的狂笑声。 但很快,那狂笑声忽然收敛。 “等等,怎么回事?!” 她惊呼出声。 炉子里的剑自行飞出,悬在了空中,剑身上开始有红蓝二色闪烁明灭,整个洞窟也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不……不仅是洞窟! 太极鱼虽然只是一条鱼,但不知为何,它能敏锐地感觉到,整个天地都在跟着震颤! 有什么东西,动摇到了这方天地的根基! “你!你骗我!” 蒋灵芸大怒,她也不顾剑胚滚烫,就这么伸手将它握在了手中、扔到锻剑台上,挥起锤子便用力敲了下去。 这可不是锻剑,看她的动作,似乎是想直接毁了这把剑。 但锤子未触及剑身,剑上的红光便骤然一吐、将她震开! 蒋灵芸惊惧无比,左右打量后,一个激灵起身,捧起太极鱼所在的水盆,毫不犹豫将那一盆水连同太极鱼,一同泼在了剑身之上! 太极鱼瞬间化作浓烈的黑白二气,蔓延整个剑身。 剑身发出哧啦声响,仿佛淬火一般,温度瞬间下降。 这一次,当蒋灵芸再次挥锤,它再不抵挡。 她气急败坏,竟是疯狂地拿锤子捶打着这柄自己铸出的剑,咆哮道:“你骗我!你带来的根本不是生机!根本不是!你想毁了我、你想毁了我!” “你根本不是天道的礼物!你身上的根本不是天道!你是个掠夺者、是个寄生虫!你想毁了我、毁了这方天地!” 太极鱼就此消散,可那个意识还在。 只不过这一次,他终于渐渐醒来。 “原来如此……” 傅青舟喃喃道:“启、石板,那个伪装成天道的声音,是我……它们是依附天道而生的事物,却想取代天道,它们是戚然来处,也是我的来处。” “阴阳二气、天地本根,也是我……它们是天道来处、是无量真仙功来处、是师伯悟出逸然诀的来处,亦是我的来处。” “从一开始,逸然是我,戚然也是我。” “戚然也罢、逸然也好,都是我本心照映……师伯是错的,龙大悲也是错的,它们从来不曾改变我对世界的看法,它们只是我的一部分罢了。” “我本无需融合它们,因为,它们本也就是我!” “无论来处、无论过往,唯我而已!” 傅青舟睁开了眼。 他手中的弓与 箭,已不再是红蓝二色,而是凝化成了纯粹的青色。 过往的隐秘,还未完全揭开。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现在。 嘣! 清脆的弦响在这方意识天地中响彻。 青色箭支破空而去,撞上了江百川挥出的无形剑道。 “刺破”如同一滴滚烫的油,落在了雪地之中,轻易将那剑道融化。 下一刹那,江百川低下了头。 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那空洞的边缘开始如烟般消散,他这具意识体也开始跟着一点点化作烟尘。 “你……” 第849章 朝真洞天 傅青舟这一次,是真的睁开了眼。 他看着江百川枯坐树下的尸体,没有说话。 他的眼中,似乎多了点什么。 启的记忆,很长很长。 而且对于傅青舟来说,他其实看到的并不仅仅是启的记忆……事实上,在那一刹那间,他经历了三段记忆。 石板、太极鱼、启。 只不过,其中启的记忆最清晰、最明确、最直观。 石板的记忆几乎完全是片段化的、零散的,他只能看到极为混乱混沌的一些意识流场景,剩下的全是大段大段的刺眼光芒,什么也瞧不见。 唯一能看清的几个片段,其实也大多是与启的记忆重叠的。 这些不必啰嗦赘述,简单来说,便是这石板原属于一抹悬于高天之上的意识,不知其何来、不知其何往,它依附天道而生、却想取代天道。 某一天,启望进了天道、它望见了启。 只不过以它的能力,无法再接触启、也无法亲自做些什么。 于是在启拼命修炼的那些年,它一边观察着世间、借用天道的力量推演着一切,一边悄悄凝聚出了一个“肉身”,也就是那块石板,落入了世间……只不过那时的启太过招摇,它不敢直接接近,于是才接近了方如月,上演了那么一出。 最终,它也成功地与启合二为一……它们,便是戚然诀的来处。 至于太极鱼? 傅青舟神色有些复杂。 一只在冥河无尽轮回中往复洗涤、从无数生死中诞生的鱼,却拥有了天地阴阳二气、天地本根…… 它被冥河谷的一位大能捡起,养在了深谷之中、时常用以辅助修炼,之后又被交到了蒋灵芸手中,用以炼剑。 “那人……是老鬼么?” “可是气质都完全不一样……” 傅青舟喃喃着,站起了身。 经历那些记忆,在现实中,不过是极短极短的一刹那,但对他来说却是过了很久很久很久。 好在傅青舟并非第一次经历这些,那些记忆、那些片段,随着现在的他醒来,也都变作了幻梦一场。 但……这毕竟是他顿悟唯我之道的根源。 那些记忆、那些过往,还是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并最终化作一抹沧然、出现在他眼中。 傅青舟走到了江百川面前。 枯瘦如骨的江百川仍有着微弱的呼吸与心跳,但此时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他死了。 他的身体还勉强活着,可神魂已灭。 肉身消亡,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你最后,在想什么呢?” 傅青舟轻声道:“以你领悟的无上剑道、切断规则,明明可以一剑将我抹杀,你却是帮着我领悟了唯我之道、领悟了……刺破。” “也许,就与你当初选择推开华兄,是一样的吧。” “在你心中,你总有一处自留地……是留给那位江盟主的。” 他没有去动江百川。 江百川走的路,超越了很多很多人,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甚至短暂地超越了宁白眉、龙大悲。 他做过很多恶事,并不值得原谅。 不过傅青舟也想不出理由去对一个神魂已灭、肉身将死的人做什么。 “现在,该想办法离开这里了。” 傅青舟长吐一口气。 他眼下的修行境界……似乎不是洞天,却又似是洞天。 他感应不到洞天的位置,但身体似乎能够像其他洞天强者那样、吸纳来自洞天的强大灵虚,更重要的是,他已然武灵二窍全开,可以……飞行了。 清风扬起,傅青舟心念微动间,双脚轻轻地离了地面。 道袍轻摆间,他已冲天飞起! 周围直插云霄的峻峰,此时再不是天堑! 狂风拂面,傅青舟却没有一点不适,反而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爽快,驱散了此前那场大梦中带来的沧桑与沉重! “我要回来了!” 他目光闪亮,冲天大喊道:“等着我!” 呼啸声中,傅青舟一头扎入了深谷顶端的云雾之中。 片刻后,他从厚厚的云层上方破出,有如一条跃出水的鱼。 云层之上,仍是无数高耸的石峰,只不过这一次,他能够看见石峰的尖端了。 它们围成了一个圈、竖在云海之中,其中最大、最高的一柱山峰上,竟写着四个字。 傅青舟瞳孔微缩。 “朝真洞天?!” 他脱口而出。 是的,那柱山峰陡峭的石壁上,竟然刻写着“朝真洞天”四个大字! “这、这、这?!” 傅青舟愕然。 自己待了有可能几年的地方,其实就是五大洞天之一?! 可自己感应了这么久、都感应不到洞天的存在啊? 是……与自己特殊的修行方法有关系么? 难怪了,难怪这里的灵虚这般浓郁、又这般奇特,与外界完全不同。 可是……这处洞天,已然枯死了。 “是了。” 傅青舟喃喃道:“蒋灵芸打造的那柄剑,乃是直接触及天道的神剑,却被启给污染……但或许是因为蒋灵芸及时阻止了这柄剑成形,它最终没能毁了这个世界。” “但无论如何,它还是致使五大洞天受了影响。” 他四下张望一圈后,身形微动、向着山峰之外飞去。 洞天再神秘,他也没必要在此驻留……他已经离开俗世太久了。 该回去了。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刚刚飞出那些山峰峻岭包围的范围,一股强烈凶猛到难以想象的罡风,便扑面而来! “唔!” 傅青舟惊呼一声,毫无准备,就这么被罡风推回了洞天范围之内,方才被罡风刮中的地方竟然已经多处骨折! “……” 他一边将断骨处接回、运功自愈,一边有些愕然地打量四周。 山峰范围之外,云海虽在翻腾,却根本看不到那些罡风的痕迹。 它们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阻止有人离开。 或者……阻止有人进入。 那风的狂烈程度,丝毫不比任何一个玄星级强者的轰击要弱! “呵,一场罡风罢了。” 傅青舟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这就当作是我返回俗世的第一场战斗吧……也让我看看,现在的我,有多强大!” 下一刹那,他身周绽放出无数青色光芒! 青光在他身边流转、环绕,仿佛形成了一层无形甲胄。 不仅如此,它们还汇聚成了大弓、箭支、长刀、短刀…… 最后,他的额上,第三只眼缓缓睁开。 宛若……天降神将! 第850章 绮罗宫 北漠,绮罗宫。 黄沙漫漫、风烟四野的大漠中,一处绿洲若隐若现、宛若海市蜃楼。 绿洲不小,湖泊树林皆有,在那树林深处,一片低矮庄园建筑赫然显现,风格不似中原、倒似西域,圆顶多彩、琉璃窗瓦,若有人接近,更会听见那庄园内传来悠扬歌舞之声。 此地,便是远离中原江湖、但名声不小的绮罗宫。 绮罗宫之名,显于二人。 一人便是几十年前成为了北夷大萨满的霍娅尔,一人则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声大显的年轻高手慕容萱。 与她们二人相比,反而不少人连绮罗宫宫主、长老是谁,都叫不出名。 说不定,若有一个在中原江湖人来到此地、入了这庄园,都不晓得此地乃是绮罗宫。 庄园大院中,高高的棕榈树沿着院墙围起,院中喷泉水池高耸,十几名面容姣好、身姿柔美的女子便在这水池前边……随着琴音翩翩起舞。 琴音来处,乃是一名雍容老妇。 她看着该有古稀之年了,坐在不远处、膝上放着一把长长古琴,苍老却依然纤细的十指在弦上轻拨抹捻,琴音悠扬婉转,如山间清泉、如百灵齐鸣。 而那十几名女子的舞姿,亦别有风味。 她们并不仅仅是在跳舞。 这些女子挥着水袖、踩着灵动的步伐,身影交错、长袖摆飞交叠,竟是踏出了一种似幻似真的味道,踏步间令人眼花缭乱、乃是一套高明身法。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笛声,笛声完美地和进了琴音之中,亦令琴音多了些许层次感,山间清泉落进了小雨、百灵鸟群进了喜鹊。 雍容老妇微异,抬起头,望向一旁。 只见不远处一座假山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面相阴柔的男子,看模样也有近五十岁了,脸上皱纹清晰可见,但他依然头戴大红花、身着紫色长衫,颇为……骚气。 这男子便是吹笛之人。 他冲雍容老妇微微一笑,老妇也冲他轻轻颔首。 那些随着乐声起舞的女子见了这男子,也纷纷冲他露出微笑、颔首致意。 不久后,琴音笛声渐熄,老妇双手按于弦上,男子也收起了玉笛。 “见过公羊师叔~” 一众女子停下舞步,纷纷对着假山上那男子躬身唤道。 男子呵呵一笑:“不必多礼,我来与长孙师姐叙话,你们且做自己的事去。” “是——” 一众女子应着,随即便咯咯咯笑着离开。 二人目光温柔地目送她们离开后,男子这才身形一晃,如魅如影般一闪、来到老妇身侧,拱手一躬:“师弟公羊寻雁,拜见掌门师姐。” 老妇微微一笑。 她,自然便是如今绮罗宫的宫主——长孙见素。 “师弟,回来了。” 她微笑着开了口,嗓音低哑、有些难听,像是受过某种伤:“掌剑书院一行,可有收获?” “有,当然有!” 公羊寻雁眼睛微亮:“那不愧是天下第一大书院!包罗万象、百道俱兴!我在那里看见了许多失传的琴谱、曲谱,他们那有一位教习,竟是仙踪林传人!她……” “师弟。” 长孙见素微笑着打断了他:“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哈哈哈,说正事、说正事。” 公羊寻雁婉转一笑:“那位董院长,希望我们能够插手北疆战事。” “北疆……” 长孙见素目光微凝:“如今延国乱作一团,夷国却始终拖着北疆军不放,那位洪元帅始终未能回援救国……董院长是希望北疆军能够回援吧。” “是。”公羊寻雁笑道:“当然,董院长也给了一些承诺,她说……若我们出手,那么她将会派遣书院教习相助、助我绮罗宫擒回霍娅尔。” 长孙见素眼神微动。 “霍娅尔……” 她轻轻吐气道:“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但师姐您不会忘了她。”公羊寻雁轻声道:“毕竟,她的全家,都是我们师父所杀。” “是啊……” 长孙见素悠悠一叹后,望向自己师弟:“你是怎么想的?” “我绮罗宫独立北漠、与延国本无干系,北疆战事更与我们毫无关联。” 公羊寻雁眨了眨眼:“依师弟之见,我们不必掺和此事。” “霍娅尔当年将我们打成重伤,你也不计较?”长孙见素笑笑 :“我险些遭她割喉而死,你也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呢。” “呵呵,都是过往云烟了。” 公羊寻雁洒然一笑:“俗世怨仇,又怎比得上舞乐之喜?此番延京一游,师弟我虽喜于书院藏书博览,但也见了诸多凡夫之苦,无数人庸庸碌碌、汲汲营营,求之不得、得而复失……师弟我,还是宁愿安守此地、听曲抚琴。” “你倒是潇洒自在。” 长孙见素摇了摇头:“但此番北疆之乱没那么简单,铁勒与霍娅尔能够不顾伤亡、将战事拖延三年,其中必有隐情,我只担心……”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猛地抬起头来! 那公羊寻雁也是一样,忽地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天穹之上,忽然划过一道流星。 初夏、白日,竟能见着流星? 不……那不是流星。 那道青光拖着长长的光烟,向着不远处坠去,青光的中心…… “是个人!” 长孙见素一惊。 公羊寻雁亦是一怔:“这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长孙见素盯紧了那团光,双目隐有神光流转,喃喃道:“知止定静安虑得,七证相映、浑然一体……非洞天、非玄星,圣人?!” “什么?!”公羊寻雁大吃一惊:“圣人?!” “即便不是圣人,也是……” 长孙见素目光变得肃然,没有说完剩下半句话,只是说道:“去看看。” 二人没再废话,一同飘然而去。 他们一前一后、有如两团轻烟,飘出了绮罗宫、飘向了大漠,追着那道“流星”而去。 那团青光越坠越低,终于轰然砸入远处一座沙丘之中,扬起了漫天沙尘。 两人速度极快,眨眼间便穿过数百步距离、近了那片沙尘。 公羊寻雁手一翻、从后腰取出玉笛,递至唇边,轻轻吹响。 几个高亢音节响起,无形声浪荡开,那漫天沙尘瞬间一扫而空,露出了沙地上一个巨大坑洞。 长孙见素轻身落在坑洞旁,往里看去,看见了一个穿着道袍、头发蓬乱、满脸胡子的人。 “好、好痛……” 傅青舟眼神迷茫、痛苦地喃喃着:“那罡风也太离谱了……这是给我干哪来了……” 他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断了,脑子也一片晕乎。 此前完成的突破、领悟的刺破规则,在那罡风中根本什么也算不上,那是真正的天地伟力、无可匹敌! “不行……动不了……” 第851章 见真琴 “他伤得很重。” 绮罗宫中,公羊寻雁将傅青舟平放在庄园草地上,神色竟有些疼惜:“此人骨龄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三四岁,竟有如此修为……看他模样、该是隐居许久,却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怎会变成这样?” 在他身后,一众绮罗宫女弟子嘻嘻嘻笑成一团。 公羊寻雁无奈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笑什么?” “师叔又在心疼年轻男子了。” 一名大胆的女弟子嘻嘻笑道:“要我说,咱们宫里收不到男弟子,是有原因的。” 公羊寻雁狠狠瞪了她一眼。 就在这时,长孙见素的声音从外围飘来:“行了,别围着,都让让。” 一众女弟子让开,长孙见素步履轻烟地走了进来,手一扬,将一瓶丹药递到了公羊寻雁手上:“喂他。” 公羊寻雁没有犹豫,倒出丹药,便拍入了傅青舟口中。 一群人围在他身边,期待地看着。 时间缓缓流逝,傅青舟却一动未动。 “怎么回事?” 公羊寻雁疑惑道:“他这种程度的伤,理应醒来了呀?” “不太对。” 长孙见素微微蹙眉:“师弟,我来看看。” 公羊寻雁连忙让开。 长孙见素手腕轻挥,袖中弹出一根琴弦、绕住了傅青舟的手腕,而她则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弦上。 别人是悬丝诊脉,她则是悬弦诊脉。 屏息探脉片刻之后,她神色渐渐变得严肃。 “怎么了师姐?”公羊寻雁好奇发问。 “他……的确做到了七证相印、本心唯我,虽与洞天不见关联,却也武灵窍穴全开……这是我从未听说过的修行路子。” 长孙见素喃喃道:“更重要的是,他的神魂圆融一体、固若金汤……但问题也就出在这儿了。” 她蹙眉道:“这孩子,神魂中有一股难以抑制的狂躁意味,这种气息……龙大悲?” “龙大悲?!” 公羊寻雁一惊:“这个年纪、世外隐居多年、修为惊人,又与龙大悲有关,他是傅青舟!” 听闻此言,周围一众女弟子纷纷哗然! 尽管她们久居世外,但也并非与世隔绝,关于傅青舟此人的消息又怎会没有听过? “应当就是了。”长孙见素微微颔首:“可听闻他已消失多年,甚至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怎会出现于此?” 她与公羊寻雁都想到了傅青舟从天而降的场面…… “先别想这么多了。” 公羊寻雁道:“这孩子伤重不醒,是与他神魂中的狂躁之意有关?” “嗯。” 长孙见素点头道:“他的神魂应是刚刚才达到如此圆融的状态,并不十分稳定,其中那股狂躁之意又格外强大,这本也没什么,随着时间推移,这股狂躁很快就会被他吸纳、压制,为他自己所用。” “但眼下不知为何,他似乎大战了一场,受伤太重、失去了对神魂的控制,眼下他刚刚圆融的神魂又有了些许波动……” “这就是他昏迷不醒的原因。” 听完她的话,公羊寻雁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他转过身,对着周围那些女弟子挥了挥手:“都走都走。” “怎么了嘛?” 那些女弟子扭捏起来:“师父都没喊我们走……我们看看怎么了。” “师叔让你们走,你们走便是了。”长孙见素轻声道。 一群女弟子撇了撇嘴,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地离开了。 直到她们全走空,公羊寻雁才缓缓道:“掌门师姐……不知是否巧合,师弟我这次前去延国京城,知晓了一件事。” 长孙见素用疑惑的眼神发了问。 “当年傅青舟声名鼎盛之时,曾以明剑阁特使之身、向延帝起谏,立明剑阁新司——明理司。” 公羊寻雁站起身,一边低头看着傅青舟、一边轻声道:“这三年来延国大乱,但明理司却是在明剑阁排书楼空缺的情况下,一点点取代了排书楼的位置,甚至在西朔军不曾占领的地域……遍地开花。” “许多江湖人士,都成为了明理司之人。” 他顿了一顿后,一字一句道:“而延国京城明理司之中,竟有灵镜门弟子。” “灵镜门?!” 长孙见素一惊:“他们不是久居黑山群岛么?” “是啊,我们同气连枝,却不知灵镜门竟发生了那样的大事……” 公羊寻雁摇了摇头,开始说故事。 “三余年前,霍娅尔 在洛邑城外被驱赶后,竟悄然溜去了黑山群岛,企图夺取照玄镜……” 他将自己听来的故事,用尽可能简略精准的语句说出。 长孙见素听得神色微变,随后眉眼渐渐地沉了下来。 “南疆一战,林望舒那孩子战死了。” 公羊寻雁一叹:“据灵镜门弟子所说,林望舒将照玄镜交给了傅青舟,让他来寻我们借见真琴——可之后,玄盟大典便提前召开了,他也没能来成此地。” “他身上,没有照玄镜。”长孙见素摇头道:“多半是在玄盟一战中遗失了。” “那?” 公羊寻雁试探性地问道:“见真琴……” “呵。” 长孙见素失笑:“你还真挺喜欢这孩子——他本就有灵镜门相荐、又落在了此地,那便是与我等有缘,我怎会不救?” 公羊寻雁大喜! 他没等自家师姐开口,便屁颠屁颠扭头跑去,不多时,便抱来了一条长长的古琴。 这正是此前长孙见素抚的那张琴。 “来来来!” 他将古琴递了过去,两只眼睛熠熠放光:“师姐快救他,师弟我可有不少话想问他!” 长孙见素面色古怪,好奇道:“你似乎不仅仅是喜欢这孩子,怎么好像……有点崇拜他?” “嘿嘿。” 公羊寻雁讪笑一声:“在延国的人,很少有不崇拜他的……先救人吧,他的故事,我迟些与您说。” 长孙见素接过琴,无奈地摇了摇头。 接着,她便原地盘坐而下、古琴搭于膝上,双手抚上了琴弦。 琴音叮铃响起,这次不再是清泉、百灵,而是……清风拂面、百花盛放。 清风无形,百花无声,琴声中如何相见? 但只要听见了这琴声,心中眼中,便会见风、见花。 这便是绮罗宫第一静心明性谱……百花迎风。 当年霍娅尔前去灵镜门,便是以此曲治好了林望舒爷爷发狂杀人的病。 琴音悠扬、平凡无奇,公羊寻雁神色却瞬间宁静了下来。 而傅青舟……也在这琴音之中渐缓了呼吸,眼睛一点点睁了开来。 第852章 三年 傅青舟缓缓醒来,耳畔满是悠扬琴音,这琴音听着普通,但他听在耳中却仿佛清风拂面、如坐在花海之中沐浴阳光,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与轻松。 “这里是?” 他睁开眼、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看向身边这两人。 一名抚琴的雍容老妇,一名打扮骚气、模样阴柔,眼神中充满慈爱的中年男子。 “你醒了。” 中年男子迫不及待道:“你是……傅青舟?” “啊,是我。”傅青舟坦然应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两人对自己没有敌意,尤其是那琴音……听到这种琴音,他很难将对方当作敌人看待。 “真的是你!” 中年男子分明有些激动,他理了理自己的衣物与发丝、摆正了鬓间插的红花,眯眼笑了起来:“这儿是绮罗宫,小可乃绮罗宫执法长老,公羊寻雁。” 绮罗宫! 傅青舟一惊。 等等,堂堂绮罗宫长老,在自己面前称……小可? 还没等他发问,公羊寻雁又望向了一旁正在收琴的雍容老妇,笑道:“她便是我的师姐,也是绮罗宫宫主——长孙见素。” 傅青舟不好再坐着了,他连忙爬起身,冲两人拱手一揖:“晚辈傅青舟,见过二位前辈。” “不必自称晚辈了。” 长孙见素抱着古琴、站了起来,微笑道:“你如今修为境界已跻身当世顶尖行列,任何人都再无资格做你前辈。” “是啊。”公关寻雁也十分殷勤地笑道:“更不必说你早已成为当代江湖的一个传奇,咱们同辈相称便好!” “当世顶尖,传奇……” 傅青舟有些茫然。 自己只是突破了洞天而已吧? 有这么夸张? 就在他斟酌着语句、准备开口询问时,长孙见素已先开了口:“傅师弟,看你的样子,消失这三年里、应是与世隔绝了,一定有很多问题……我们且进屋聊吧。” 三年! 傅青舟瞳孔一缩。 自己在朝真洞天里,待了三年! 他呼吸稍稍急促了几分。 这三年里,自己的朋友们怎样了?西朔王怎样了?该死的人都死了么?应该活下来的人……都还活得好么? 不过,他也很快冷静了下来。 自己已经离开了朝真洞天,这里是绮罗宫,虽然绮罗宫在北漠,但也算是回到了俗世,自己心里那些问题的答案,很快就能得到解答。 不论如何,绮罗宫救了自己,怎么也是应该和他们聊聊、尽可能感谢一下的,而且他们知道自己“消失了三年”,想必也是知道不少事的。 只不过,长孙见素管自己叫“师弟”,这听上去还是太怪了…… “来啊。” 公羊寻雁跟在长孙见素身后,冲傅青舟招了招手。 傅青舟笑了起来,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长孙见素与公羊寻雁将他带到了一间颇为豪华的卧房中,这里的风格……怎么说呢,有点像傅青舟前世在电视、游戏里见过的那种“西域公主”的大房子,五彩斑斓的搭配、巨大的罗纱床帐…… “呵呵,我们这的风格与中原确实颇有不同。” 公羊寻雁见他好奇打量,便笑道:“咱们先祖便是从西域更西边的鬼罗国而来,因此绮罗宫一直都是颇有鬼罗风味。” “你们不是和灵镜门同出一源吗?” 傅青舟好奇道:“他们似乎不是这样的吧。” 公羊寻雁与长孙见素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了然意味。 看来关于傅青舟与灵镜门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灵镜门久居江南,必然还是受了影响。” 长孙见素微笑道:“我绮罗宫却是鲜少与人来往,传统一些,也不奇怪。” “对了,傅师弟。”公羊寻雁好奇地问道:“方便问一下,你这三年都去了哪么?” “我啊……” 傅青舟苦笑道:“阴差阳错到了一个完全与世隔绝之处,我连自己在那待了多久都不知晓,还是听你们说,才知道已过去了三年。” 说罢,他抬起头,认真问道:“恰好我也想问问,这三年里,大延究竟变成怎样了?” “延国的事,公羊师弟刚从延京回来,可以与你说。” 长孙见素平静道:“但在那之前,绮罗宫有件事,想先拜托傅师弟。” “呃……行,您说。” 傅青舟微怔。 自己应是无意间落到绮罗宫附近的,他们能突然对自己有何所求? “我们……想拜托傅师弟你,去探一个墓。”长孙见素轻声道。 此言一出,傅青舟还未说话,公羊寻雁先是一惊! 他猛地扭头看向自家师姐:“掌门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墓……” “我知道,我的请求有些过分。” 长孙见素没理会自己师弟,只是平静地继续道:“但傅师弟,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请求并非无的放矢,这与你改变如今延国局势,亦有大助。” 如今延国局势? 傅青舟皱眉:“延国局势怎么了?” “对啊!”公羊寻雁也不解道:“延国是延国,那和咱们祖师的墓有什么关系?” 祖师…… 傅青舟无奈苦笑:“其实二位救了我,我怎么回报绮罗宫也不为过,但……” “但二位,要不咱们还是一点点来吧?你们这一下子抛了太多信息,我真的很懵。” “对不住,我们自说自话,让你费解了。” 长孙见素抱歉一笑:“这样吧,你……饿么?” “饿……” 傅青舟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子。 三年了。 三年来,不吃不喝,怎么可能不饿! “还……蛮饿的。”他坦诚道。 “那我们便去准备一些吃食……傅师弟,你便也洗漱一番,一会儿,咱们边吃边聊。”长孙见素轻声道。 傅青舟长吐一口气。 他看出来了,大延的局势恐怕很复杂,也牵连到了绮罗宫…… 自己已经离开三年,这些年里发生的变化已经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 既然如此,不如沉下心,听一听绮罗宫究竟要做什么,又怎么才能影响到延国局势? “好。” 他冲面前二人微微一笑:“既然这样,便拜托二位了。” “嗯。” 长孙见素微微一笑,伸出手,在怀中抱着的古琴上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了几声轻灵弦声。 下一刻,房间的门便忽然打开,探进了几个女子的脑袋,她们好奇地打量着傅青舟,目光熠熠,更夸张的是,她们身后还挤着一群想要冲到前边来的女子。 傅青舟:“……” “你们带傅师弟前去沐浴更衣。”长孙见素轻声道。 一众女弟子顿时大喜,嘻嘻哈哈地冲了进来。 “不必!真的不必!” 傅青舟大惊:“我自己可以的!” 长孙见素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想啥呢,只是带个路。” 傅青舟:“……” 第853章 分裂的延国 傅青舟以真元烘干了潮湿的头发、将它们束起,站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的模样。 此时他已割去了胡须,恢复了年轻模样。 但在镜中,他还是能看见自己稍显沧桑的眼神。 不仅如此,此前无数次乱战,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疤痕。 他身上的真元能够修复伤势,但此前大战打得太狠,数次真元枯竭,一些伤势修复自然不够完好,便留下了这些疤痕。 相比于他曾经受过的那些恐怖伤势,这些伤疤数量自然不算多,但也足够触目惊心。 沉默片刻后,傅青舟看向了一旁衣架上的华丽绸锻衣——这是绮罗宫为他准备的,但他还是顺手抄起了挂在一旁的道袍,披上。 “现在戚然、逸然二诀已经融合,它们也该有个别的名字了。” “嗯……它们来自天道,就叫天然诀吧。” 他也是个起名废,十分随意地就定下了名字,懒得多想,反正名字也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傅青舟推门而出,还没走两步,一股浓烈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勾得他肚子里馋虫哇哇乱叫起来。 长孙见素、公羊寻雁二人已备好了酒菜。 “哈哈哈哈,傅师弟,快来快来。” 公羊寻雁见傅青舟自己寻到了饭厅,便柔笑着招呼道:“这是小可从京城酒楼里学来的菜色,理当符合你的口味!” “公羊……师兄。” 傅青舟笑了笑:“有心了。” 他没再矫情,干脆地入了座。 酒满上、肉入碗,气氛很快热络起来,几句寒喧后,天也聊开了。 这主要负责开口说话的,自然是刚刚从延国京城归来、对延国局势较为了解的公羊寻雁。 “如今的延国,已被分割成了两大块。” 他微微肃色,缓缓道:“一块,以西朔王旗下西朔军为首;另一块,则以宁无书、洪峙二人带领的义军为首。” “无书姐?义军?” 傅青舟一怔:“朝廷自己的军队呢?” “这事,有点复杂。” 公羊寻雁斟酌了一下语言,说道:“京城里内斗极为严重——世家把持朝政,以元家为首、一直在清理保皇派势力,而保皇派却有闫首辅、掌剑书院、明剑阁三大靠山,依然也能撑得住。” “这种情况下,元家恨不得早日开门迎接西朔军入京,兵部、刑部也全是他们的人,但三年前那场大战中,董院长带领掌剑书院、联手慧空大师,却是将京城里属于世家的军队力量肃清了一遍……只余下禁军无法完全肃清。” “现今,世家与保皇派始终在围绕着京城打转,元家有元子真、兰惜玉两位执剑者,又有禁军在,董院长他们也很难将京城完全夺回,于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义军身上,希望他们能够扫清西朔军。” “眼下的情况便是,京城里,双方保持着一个危险平衡,随时可能开战、又得暂保眼前平和;延国则以府河省、万宝省为界,西朔军、义军对峙,断断续续打了三年。” “目前京城算是在义军的包围之下吧,但义军也不好攻入主京城,那样于大义不合……毕竟元家没有明着立新帝,现在义军便只是控制住了京城周边要道,正常情况下,也不阻拦寻常商贾行人来往。” 傅青舟听得额头满是冷汗。 延国境内,竟然已经混乱至此! 他没问太多细节的东西,只是抓住了关键点:“京城乱成这样,赵……皇帝呢?” “不见了。”公羊寻雁神色复杂:“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不、不见了?!” 傅青舟大吃一惊。 他还记得当初在玄盟大战时,赵原见势不对,便自己逃走了……结果,不见了? “是被西朔王捉住了么?”他脱口而出。 “应当不是。” 问出的瞬间,没等对方回答,他便已自问自答:“若西朔军真的捉到了皇帝,必然大肆宣扬;同理,义军若是找到了皇帝,也一定会大张旗鼓迎他回朝。” “是的。”长孙见素微笑颔首:“大家都认为,延帝多半是蛰伏起来、暗中积蓄力量了。” “这样么……” 傅青舟思忖片刻,又转向公羊寻雁:“公羊师兄,还有个问题,北疆军……” “我正想提及他们。” 公羊寻雁应道:“北疆军确是旗帜鲜明地支持保皇派,但是……这几年里,北夷发了疯一般进犯延国疆域,北疆战事不断, 北疆军始终未能回援。” “什么?” 傅青舟一刹那便想到了关键节点:“西朔王勾结北夷人?!” “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大家都这样认为的。”长孙见素悠悠道:“因此公羊师弟此去京城,也是应掌剑书院之邀……他们想请绮罗宫出手,帮忙对付北夷。” “原来如此。” 傅青舟眯眼。 “公羊师兄。”他问道:“还有什么值得关注之事么?” “玄盟吧。” 回答的却是长孙见素:“我们知道,当初玄盟也是傅师弟你一手促成的,如今玄盟在延国也算大放异彩——玄盟盟主白河真人,也曾亲至此地、邀请过绮罗宫,只不过被我们拒绝了。” 玄盟盟主,白河真人。 傅青舟目光微动。 这倒是很合理,白河真人有勇有谋,又已突破玄星境界,并且她本人亦有掌控一切的野心,这是最合理的结果。 “玄盟如今在做什么?”他问道。 “在搅乱西朔军、在暗杀世家一系重要人物。” 公羊寻雁叹了一口气道:“三年来,玄盟做的全都是狠辣暴戾之事,他们虽是为了延国安定,但手段有些过于……我们绮罗宫不大认同,因此,当初拒绝了白河真人的邀请。” 这也很合理,完全就是白河真人的处事手段。 傅青舟好奇的却是别的事:“玄盟有白河真人这位玄星强者,更有一众洞天强者,西朔军与世家势力再大,也顶不住他们日夜尾随暗杀吧?怎么还能撑到现在啊?” “魔教、鬼修。” 长孙见素幽幽道:“西朔军中,出现了两批人……一者为当年魔教余孽传人,一者为消失千年的鬼修。” “他们修炼的手段十分极端、但修炼速度也较寻常人快上太多。” “这三年来,西朔王用魔教与鬼修的修炼方式,培养了一大批高手隐于军中、保护世家重要人物……其中,甚至出了一位玄星级强者,你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 她看着傅青舟的双眼,缓缓道:“宁无妄。” 傅青舟长长一叹。 “行,我大概明白了。” 第854章 唇亡齿寒 “那么现在,想请问长孙师姐……您想请我探的墓,与大延局势有何关联?” 听见这个问题,长孙见素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长一叹。 公羊寻雁见状,无奈道:“还是我来说吧。” 他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即缓缓道:“师姐想让傅师弟你去探墓,多半是因为……十八岁的霍娅尔,在那儿。” “什、什么?!” 傅青舟差点没把嘴里的饭菜喷出来:“十八岁的谁?!” “霍娅尔。”公羊寻雁叹道:“那时她还是我绮罗宫圣女、亦是我的师姐……而现在北夷那个大萨满,并不是完整的她。” 傅青舟瞪圆了眼。 这是什么操作? “你多半也听说过她的事。” 公羊寻雁幽幽道:“五十余年前、绮罗宫圣女霍娅尔发现自己北夷人的身份,又知晓她师父杀她全家、唯独留下她后,叛出了绮罗宫、一路杀戮回到北夷。” 傅青舟颔首。 “我绮罗宫本最不喜杀戮,杀人于我们而言,是重罪。” 公羊寻雁沉声道:“师父……便是犯了此重罪。” 他说得有些细碎,傅青舟听了一阵,才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简单来说,七十多年前,北夷也曾与延国有剧烈摩擦,那时北疆也有洪家,却没有如今洪若海元帅这样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相较之下,北夷却要较今日更强盛几分,兵强马壮。 那时北夷甚至已然侵吞了北疆十几座城池,北疆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延国疆域连连告急。 在那样的情况下,当时的延帝无奈之下,只得请动江湖力量。 彼时,长孙见素、公羊寻雁、霍娅尔的师父,也是当时的绮罗宫宫主,当然也受了邀。 绮罗宫本非延国境内宗门、本与延国无关,但修的也是儒家功法,与掌剑书院算是有香火情,终于还是应了下来——当然,刚开始这位前宫主,只是答应做做策应、探密、传递消息等事。 但战火一起,哪能事事皆如人愿? 事情几经变化,绮罗宫的弟子也有数人陨落。 “在我们之前,师父其实还收了几名弟子,但……我们都未见过那些师兄师姐。” 公羊寻雁苦笑一声:“他们都在那一战中阵亡了。” 接下来的事,便不难猜了。 弟子被杀、被仇恨填满心扉的前宫主,再也无法做到“生命至上、仁爱不杀”,在一场围攻中,她不仅出手杀死了彼时北夷大萨满,更是杀红了眼、将其一家屠戮殆尽。 将她从疯狂中唤醒的,是一声婴儿啼哭。 “师父就这样收养了霍娅尔。” 这次说话的是长孙见素:“或许是出于愧疚,她一直对霍娅尔最为上心,甚至将她当作下一任宫主培养……为此,她也在十八岁那年,进入了祖师墓、接受了传承。” 傅青舟听到这,知道戏肉终于来了。 “我绮罗宫崇尚以舞乐之道亲近天地,而舞乐音律,自然也重心性、重自视。” 长孙见素缓缓道:“在祖师墓中,你会看见自己从出生到如今一切的大事小事,那些曾被你忽略的、曾被你忘记的,都会统统归来。” 傅青舟眉心一跳。 但他仍不动声色,轻声道:“霍娅尔就是在那里,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不错。” 长孙见素叹道:“但不知为何,她却留下一缕分魂、藏匿于其中,此后像没事人一样离开了祖师墓,伪装数年、做足了准备后,这才叛出宫门、转投北夷。” “她的那缕分魂,也是我当年进入祖师墓接受传承时才知晓,但当时墓中的那个她并不愿意见我,选择了藏匿。” 傅青舟疑惑道:“你们再进一次祖师墓不就行了?” “祖师墓,一人一生只能进一次。” 公羊寻雁无奈道:“并且最少晋入洞天之境、才能得祖师传承……我也去那找过霍娅尔,但我天赋不够,连主墓室都进不去,灰溜溜地回来了。” 傅青舟又有了新的疑问:“十八岁的霍娅尔,就洞天了?” “她是在墓里突破的洞天。” 长孙见素答道:“但洞天境只是得到传承的入场帖、并非晋入洞天就能得到传承。” 傅青舟微微颔首:“我明白了,所以,你们找墓里那个霍娅尔做什么?” “说服她。” 长孙见素说着,本就苍老的面容似又沧桑几分:“我虽只与她有一面之缘 ,但我看得出来,她……不像真正的霍娅尔那般满心仇怨,或许,她是我们打败霍娅尔的关键。” “唉。”公羊寻雁在一旁叹道:“掌门师姐,你还是想掺和此事啊……” 傅青舟眨了眨眼。 “噢,是这样。” 公羊寻雁冲他讪笑道:“掌剑书院不是想请我绮罗宫帮忙么……其实,便是希望我们能帮忙插手北疆战事、擒回霍娅尔。” 傅青舟目光一凝:“所以,公羊师兄你……觉得此事不好办?” “我也实话与师弟你说,我觉得,无甚必要。” 公羊寻雁饮了杯酒,坦然道:“霍娅尔与绮罗宫的事已然过去数十年,她眼下安心做她的北夷大萨满、我们安心抚琴吹笛,之前也说过,绮罗宫本与延国无关……” “但若延国真乱了,霍娅尔一定会重回此地。”长孙见素忽然打断了自己师弟的话。 她看了一眼略显惊愕的公羊寻雁,淡淡道:“霍娅尔当年是实力不足,此后是摄于洪若海之威、不敢离开北夷……但若有朝一日,北夷真的入主中原,她腾出手来,我绮罗宫必遭大灾。” 公羊寻雁深深一叹。 傅青舟算是听明白了。 唇亡齿寒嘛。 霍娅尔一直记着绮罗宫杀她全家的仇呢……正如长孙见素所言,她不敢离开北夷,之前深入延国,也只是借马纳尔这个小王子、寄了一缕分魂,人真身一直在北夷。 绮罗宫也不敢把赌注押在霍娅尔的良心之上。 延国如此这般混乱,绮罗宫虽暂时可以独善其身,却难免要未雨绸缪。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傅青舟缓缓道:“那墓中可有什么危险?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长孙见素微微一笑:“傅师弟此言,便是答应了?” “答应了。” 傅青舟同样一笑:“我落到此地,大概也是一种天意。北夷拖着北疆战事,导致延国内部之乱难以平定,如果可以,我也想结束这一切。” “太好了。” 长孙见素柔声道:“祖师墓之事傅师弟不必担忧,你……如今神魂圆融、又经见真琴抚平内心躁意,已有圣人之象,此等心境远超我等,那墓中的一切,拦不住你。” 第855章 祖师墓 直到现在,傅青舟才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醒来时听见的那个琴声,便是见真琴……如此,自然又得多说几句感谢的话。 有了救命之恩,更有见真琴抚平神魂波动,那么即便没有霍娅尔的事,傅青舟也不可能再拒绝绮罗宫的请求。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在绮罗宫休息一日后,次日正午时分,长孙见素、公羊寻雁二人便领着傅青舟向着大漠深处而去。 当然,不是用走的,是用飞的。 傅青舟刚刚学会御风而行,动作还有些粗糙,但速度也丝毫不慢,能够跟上那二人。 “对了,二位!” 他稍稍加速、与前边二人并肩而飞,朗声问道:“我有个问题!” 公羊寻雁偏头看向他,笑得十分热情:“傅师弟有何问题,尽管提!” “冥河谷!” 傅青舟问道:“听闻千年前有个冥河谷也在北漠,你们知道吗!” 闻听此言,长孙、公羊二人脸色皆是一惊。 “傅师弟怎会有此一问?”长孙见素的眼神迅速变得肃然:“可是与西朔军中鬼修有关?” 傅青舟心头一动。 冥河谷对于自己来说,那是烟鬼的来处。 但对别人来说,那却是千年前便极为邪恶的存在……更不必说现在西朔王还利用冥河谷的传承培养出了一大堆鬼修…… “是啊!” 他回应道:“我之前与他们打过交道,可以肯定西朔军中鬼修传承来源便是冥河谷!我既然来了北漠,若有机会,当然也要前去一探!”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长孙、公羊二人都没有怀疑。 公羊寻雁担忧道:“那里非常危险,乃是绝对禁地,傅师弟,莫要冒进啊!” 傅青舟闻言却是心头一亮。 他们真的知道! “天下安危在前,又怎有心思顾及自身?”傅青舟笑道:“既然二位知晓,那……” “傅师弟,我们到了。” 就在这时,长孙见素开口打断了他。 她伸出手、遥遥指着前方一处沙漠中的荒城遗迹,朗声道:“便在那处!” 三人在空中悬停,缓缓飘飞过去。 傅青舟细细打量着那遗迹。 风化的残垣断壁、被黄沙淹没的街道与楼阁,还有风沙中隐约可见的白骨。 “这儿曾是绮罗宫旧址,也是一片绿洲。” 他们三人落在遗迹之前,公羊寻雁眼中闪过一抹痛惜,轻声道:“但某一年起,便断了水、绝了雨,沙尘日夜不绝,我们的先祖才重寻新址、移宫重建。” 傅青舟微微颔首。 这很合理,也能解释为何绮罗宫祖师的陵墓,为何会建在这样一个荒绝人烟之处。 “走吧。”长孙见素轻声道:“祖师墓,便在最深处。” 许是出于对先人的尊重,进入这座荒城遗迹后,他们便不再飞行,而是步行而入。 可以看出,这里至少已经荒废了上百年,那些石质建筑都已风化得非常厉害,而木质的东西几乎都已不太见得到。 至于黄沙间隐现的白骨大多属于动物,却也有些是人的。 “会有一些在大漠中迷途的人,遥遥望见此处,以为是有人烟之地。” 公羊寻雁轻声道:“他们会在此地躲避风沙,但大多却再也走不出去了。” 傅青舟对着沿途见到的人骨微微颔首,算是致意尊重。 “这茫茫黄沙,为何还会有行人?” 他问道:“难道这大漠之中还有城池、还有奇遇?” “有。” 长孙见素平静道:“大漠方圆数千里、茫茫无垠,自然也留下了诸多传说,总会有人深入其中、期盼得遇奇人奇宝。” 三人再行一阵,终于到了这遗迹最深处。 眼前,一座外表看上去朴素古老的陵墓大门巍然屹立,与周围的断壁残垣相比,它显得异常坚固,仿佛岁月并未在它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我来吧。” 公羊寻雁说了一声,随即便走上前,从后腰取出了玉笛,轻轻贴于唇边。 随着他修长而深沉的笛声响起,周围空气似都为之震颤,陵墓大门上有几个傅青舟不曾见过的古符字微微亮起。。 笛声之中,陵墓大门缓缓开启,轰隆声中扬起了茫茫尘灰。 阳光落下、照透尘灰,照出了门后一条深深墓道。 那墓道幽暗深邃,道旁两侧长明灯微晃, 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轻曳,增添了几分诡谲之感。 “傅师弟,你去吧。” 长孙见素轻声说着,她眼神中既有期待也有担忧:“若你真的说服不了那个霍娅尔……便也不必勉强,我们另想办法。” 傅青舟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便大步迈过墓门。 进入墓道后,墓门便已开始缓缓轰然阖下。 “傅师弟!” 公羊寻雁在外边捏着嗓子大声喊道:“小可与师姐在这等着你!” 傅青舟微笑着挥了挥手。 终于,伴随着轰然一声,落下的大门阻绝了阳光,只留下长明灯摇曳的火光。 傅青舟沿着墓道越走越深,空气中的寒意也越来越重。 他不禁想起了长孙见素的话,这里将会展示他从出生到如今的一切,那些被遗忘的、被忽略的,都将重新浮现在眼前…… 几乎是他刚刚想到这一层,眼前的长明灯火光便变得虚幻起来。 与此同时,他眼前开始出现一个画面。 “启师弟,还在发什么呆?” 画面中,一个胖道士喊道:“今日是你内门考核的日子了,别睡了!” 啊?又来? 又是这个啊? 傅青舟绝倒。 但没等他做什么,他身上便自行亮起了一圈青色光芒,要比这些长明灯亮上无数,竟是瞬间驱散了火光带来的虚幻画面! “这些你都看过了,别看了。” 脑海中有人说道。 傅青舟笑了笑:“果然,你并不仅仅是戚然诀。” 如今他神魂圆融、二诀合一,再不会有“人格分裂”,脑海中自然也不该再有别的声音。 但……却偏偏又有。 “我该叫你什么?” 傅青舟淡淡道:“启?还是……天道的寄生虫?” “不重要。” 他脑海里那个声音悠然道:“很可惜,我没能完全夺取你……但现在的结果也不错,我仍然能够留下来,你也再无可能完全摆脱我。” “是么?” 傅青舟笑笑:“来日方长,关于你的秘密我还未探完,之后咱们还有机会再见。” “呵呵,好。”那声音飘然道:“且行且看吧。” 这声音渐渐远去,再不作响。 傅青舟没再管它。 这东西,应该才是戚然诀背后那个诡异的存在、那个所谓的天道寄生虫,只不过与当初启的记忆中相比,它如今已经强大太多太多,更有了许多新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它似乎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后边发生的事”。 没事,自己总会知道的。 既然从这绮罗宫祖师墓中无法得知,那就先做正事。 第856章 我听不懂 用了一柱香的功夫,傅青舟终于走到了石阶底端。 原本探墓之人在经过这条漫长的阶梯后,便能知晓自己从出生到如今的一切细节了,这便算是第一道考验……明心见性。 人的记忆是会经过自己美化的,人们往往会在脑海中刻意遗忘或是修饰一些自己做过的恶事,使它们看上去合情合理,又或是出于自我保护、忘记一些对心灵造成了巨大创伤的事,等等。 但若是这样,自然不算“见自我”。 如果连自己的过去都无法面对,心境又怎能到达更高远的境界? 因此,若是过不了这一关的人,或许都到达不了石阶底端。 绮罗宫祖师墓这第一道考验,与唯我之道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像江百川……不管他当初的选择是好是坏,至少他选择了完全地面对自己,便也由此踏上了更高的境界。 这个过程傅青舟早已经历,因此即使跳了过去,于他而言也没有太多遗憾。 “不知道后边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傅青舟喃喃道:“但他们没向我特别交待,应该是认为对我而言不算事吧?” 既然这样,那便不管了。 他大步踏入了第一个墓室。 这墓室里放的全是各种陪葬品,并且这些陪葬品全是乐器,古琴箜篌、玉笛长箫、二胡三弦,甚至还有唢呐…… 傅青舟左右打量一圈,向前又走了一步。 就这一步踏下…… 周围所有乐器,全都自行奏起了乐! 这些乐器都在同时演奏同一首曲子,但却风格迥异、变化无常。 古琴低沉悠扬,宛如远山含烟,勾勒出一幅幅淡墨画卷,带着淡淡的忧伤与怀旧,那是对过往岁月的无尽思念; 箜篌轻拨,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跳跃中带着一丝欢快,又似溪水潺潺,洗涤着心灵的尘埃,给予人以希望与光明; 与此同时,玉笛长箫齐鸣,旋律高亢而深远,如同苍穹之下,雄鹰翱翔,自由而不羁; 二胡的声音则低沉哀婉,如同夜幕低垂时的呢喃,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悲欢离合,引得人心生共鸣; 三弦弹拨,节奏明快,带着几分俏皮与生机,像是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充满了生命力与活力; 唢呐更不必说,它高亢激昂,如同烈火烹油,将所有的情绪推向顶点,既有壮志凌云的豪迈,又有生死相依的悲壮…… 这些乐器交织在一起,时而低沉哀伤,如泣如诉;时而欢快明媚,如歌如舞;时而激昂澎湃,震撼人心。它们奏出了一曲情绪极为起伏的乐曲,从忧郁到欢快,从平静到激烈,再到最后的释然与超脱,仿佛是人生百态的缩影。 “……” 傅青舟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些自个儿演奏极欢的乐器。 他当然能够感觉到这些乐曲中饱含的情绪,但…… 他没怎么共鸣。 相比于长孙见素以见真琴演奏的曲子,这个乐曲给他的感觉,有点太矫情了。 就像是电影中刻意为了煽情而编排的情节一样,确实能够调动人的情绪,可你想要沉浸进去、得先顺着它的逻辑走,不能想太多。 可惜的是,傅青舟……他不太懂乐理。 不仅是不懂,那根本就是五音不全! 若将他与烟鬼、青松子三人并列放在一处、一起唱歌,说不定他能将另外两人都给带跑调。 这也意味着,他当然无法沉浸进这首乐曲中,也听不懂那乐曲中的“人生百态”。 “好吵。” 傅青舟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随着他向前,那些乐曲中饱含的情绪却更强了,仿佛是要用这股情绪阻止他前行,但听在他耳中……就是声音更大更吵了。 “堵上耳朵好像有点不尊重……我只是来找人的,不是来闯墓的,面子工程得给。” 傅青舟琢磨片刻,决定硬顶着。 就在这时,他心中一动。 其他乐器的乐曲一直没变,但这时,古琴的乐曲却突然变了,变成了另一首曲子。 照理来说,合奏之中忽然变曲会打乱其他曲子的节奏,但古琴此时所奏的曲调却十分完全地与其他乐器相合,没有一丝不和谐。 更重要的是,它所奏响的曲调变成了一曲……带着疑问的调子。 那曲调就像是在不断地发出疑问、想要探究傅青舟的想法与内心。 傅青舟…… 他完全没注意到曲调里有什么新的意味,他注意到的,是其他事。 “这个古琴上,有神魂波 动?” 他双眼一亮。 片刻之前,这些乐器还都是死物;此时却突然有了神魂波动! 是那个十八岁的霍娅尔? 傅青舟不动声色。 对方没有露面,自己也不用急着打草惊蛇。 于是他没理会对方,继续向前,周围那些乐曲仍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这间墓室不大,傅青舟走了二三十步,便已走到了头,来到了墓室尽头的那扇紧闭的大石门前,琢磨着如何开门了。 但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急切的女声。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礼貌!” “就你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入祖师墓!” 这声音玲珑清脆,听着便是个妙龄少女。 傅青舟面色古怪、缓缓转过头。 只见方才那有神魂波动的古琴后边,已然多了一个少女。 她模样不似中原人,颇有点混血特征,长得极为美艳,杏色卷发披肩、薄纱下雪白肌肤半隐半现,一双眼更是大得惊心魂魄。 不是,霍娅尔年轻时这么美?那后边咋变成那般丑恶的老巫婆了? 相由心生呐。 傅青舟不动声色,微笑道:“我来都来了,怎么又没资格?” “你既是绮罗宫弟子,既有乐曲、怎不相和?”少女蹙眉问道。 傅青舟笑了笑。 看来这墓室开门的关键,是要能奏出相和的乐曲…… 但他是真不懂。 于是,他只耸耸肩:“可我听不懂。” 说罢,他便在少女震惊的目光中蹲下了身,双手十指缓缓插入石门底缝之中。 “喝啊!” 傅青舟大喝一声,身周青光暴绽! 但听得一阵轰隆声嗡嗡作响、震得人耳膜生疼,那巨大沉重的石门,竟在他全力施为之下,一点点被抬了起来! 少女目瞪口呆。 傅青舟如今实力与此前不可同日而语,他的修行路子本就与天下人不同,六境时都可与八境强者放对、爆发出令对方惊愕的力量,更不必说此时他已去往了更高远的境界。 那巨大的石门,就这样被他硬生生抬了起来、扛在肩头! “嘿。” 傅青舟扭头对少女一笑:“你也不太聪明,你看我这一身道袍,像是绮罗宫的人么?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着,一边闪身钻入下一间墓室,放开了手,任由石门轰然落下。 想要劝服这个年轻的霍娅尔,没那么简单。 长孙见素说过,对方一见着她、便逃了个没影,那绝对是有原因的。 那么自己要做的,就是先引起对方的兴趣。 果不其然,当那石门沉沉落下后,坐在古琴后的少女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这是个道士?” 她喃喃道:“可他身上没有一点道家的气息……不对,也没有儒家的!这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深入祖师墓?” 犹豫片刻后,少女咬了咬嘴唇,身影一点点变得虚幻,终于消失不见。 第857章 跳舞? 进入下一个墓室的瞬间,傅青舟便有些傻眼。 在他踏入墓室、身后石门落下时,这间墓室里的油灯也纷纷亮了起来,照亮了这间并不大的……舞厅? 傅青舟之所以脑海中浮现出“舞厅”这个词,自然是因为这里的“装修”风格。 这儿的地砖有两种颜色,一者为白、一者为黑,分布得颇有些规律,傅青舟只看一眼,便猜到了一些东西。 若是按顺序踩着这黑、白二色地砖前行,踩出的步伐必然是一种类似舞蹈般的步法,回旋、左右横移、轻跳…… 其中黑色地砖的舞步看着跨度偏大、也更复杂一些,白色地砖则更偏向小碎步。 当然,光是地砖,不足以让傅青舟判断其为“舞厅”。 最重要的,是这墓室天花板上居然垂挂了一个西瓜大小的幽绿夜明珠,它在缓缓打着转、投下了粼粼水光,宛如舞厅里的旋转球灯。 并且,它的光芒变幻似乎也有某种节奏韵律。 傅青舟:“……” 行行行,上一关考音乐,这一关考跳舞是吧? 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己多半是得踩着夜明珠光芒的节奏韵律、在地砖上踩出对应的步伐,才能通过此关。 “怎么,为难了?” 就在这时,那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夜明珠光芒隐现间,她的身影出现在了墓室另一侧,与傅青舟对立相望。 她有些玩味地笑道:“你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不往前走?” 傅青舟眨了眨眼:“往前走会怎样?” “你试试喽。”少女悠然道。 傅青舟没惯着她,下一刻便向前踏了一步。 他没刻意去管落脚位置、也没管夜明珠投光的节奏,这么一脚随意踏出后,脚下瞬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怪异力量、冲入他经脉之中! 这股力量无害,但却在一刹那间贯走了他全身,令他身体自然作出了反应、向后退了一步。 于是其表现便是…… 傅青舟向前踏了一步,傅青舟马上又退了一步。 “噢?” 他神色微异:“走错了自动返回吗?” 傅青舟遥遥看了一眼少女……她正洋洋得意地抱着双手,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于是,他干脆身形一闪、直接飞跃! 反正这墓室也没多大,直接跳过去,再用一样的办法、将石门抬起…… 傅青舟脑子里的对策想到一半、人还在半空,那股怪异的力量便又来了。 这次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同样灌入了他四肢百骸,温柔却又坚定地操纵了他,他人在半空,却忽然周身青光绽放、掉了个头,折返回去,落回了起点。 “嘿?” 傅青舟哑然一笑。 这股力量并非强控,而是十分温柔顺滑地利用了他的肌肉、经脉,让他自己“主动”运功、施展,完成了这个掉头的动作。 因此即使是戚然与逸然……呃不对,应该叫天然诀。 即使是天然诀,也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有点意思。” 傅青舟笑笑:“所以,正常这一关要怎么过?” “你这么厉害,怎么会看不出来?” 少女抱着手臂,悠然道:“跳舞呀~而且,得同时踩两种舞步。” “两种?” 傅青舟神色微异:“这儿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来的吧?怎么同时踩两种舞步?” “你果然不是绮罗宫弟子。” 少女勾了勾嘴角:“连微光怜香步都不知道?” 傅青舟挑了挑眉。 啊……懂了。 所以得先学会绮罗宫的某种步法,才能通过这个考验。 “那我确实不会。” 傅青舟摸了摸下巴:“要不这样,我把这夜明珠给拆了,地砖也拆了……” “不行!” 少女双眼一瞪、怒道:“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傅青舟笑道:“绮罗宫宫主放我进来的,她都没说我不能拆,你凭什么不让?” “怎么可能!” 少女大怒:“现任宫主还是长孙吗?还是上回那个不成器的公羊师弟?!” “噢,你认得他们啊?” 傅青舟装作不晓得她身份,笑道:“可确实是他们让我来的,不仅如此,他们来说如果我愿意,把这墓里东西全带也无妨。” “……” 少女神色由怒转愕。 “绮罗宫出什么事了?”她颤声道。 傅青舟笑笑。 他歪着脑袋,一摊手:“想知道,你自己出去看看喽。” 说罢,他便蹲下了身,伸出手在那地砖上敲敲打打,真是一副随时要将地砖掀了的感觉。 “你、你等等!” 少女沉声道:“你来这儿,究竟是做什么的!” 傅青舟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绮罗宫,危在旦夕了。” 他轻声道:“我嘛……有一些办法能救绮罗宫,所以长孙师姐、公羊师兄他们,便答应让我前来此地、随时可取走墓中所有东西,这便是我帮他们的条件。”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不会真的这么做,所以……我只会到这陵墓最深处、取走里面最有价值的东西。” “若没有我,绮罗宫马上就要没了,他们自然不会介意我掀个地砖、砸个夜明珠……” 傅青舟笑着,双臂便准备要发力。 “等等!” 少女连忙道:“我、我帮你过来!” 傅青舟微微眯眼。 “你要帮我?”他笑着抬起头、看了过去:“你为什么要帮我?” “……” 少女咬着嘴唇道:“你说了,你能帮绮罗宫,既然这样,我帮你。” 傅青舟挑了挑眉。 这么单纯? “你就不怕我骗你?” 他问道:“我说了,你就信?” “你……”少女神色复杂道:“你七证相映、有圣人之象,虽然说话做事不太靠谱、还穿着道袍,但……你又确实像是个儒家传人,而且还是很厉害的儒子,我信你。” 傅青舟一怔。 七证相映? 圣人之象? 是说自己成就唯我之道后、神魂圆融一体的状态吗? 但不论如何,这样至少省去了自己费事的口舌。 “好。” 傅青舟笑道:“那你要怎么带我过去?” 少女低了低头,随后身影一晃,瞬间来到了他身边。 “我教你舞步,带着你跳。” 她轻声道:“我们有两个人,不需要微光怜香步,也能破解此关。” 一个美艳之极、身带香风的少女,带着些许羞涩、些许忐忑,说要与你共舞,很少会有人不心动。 但傅青舟完全没动。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霍娅尔是什么人? 就算年轻五十岁,她也绝对不可能是个天真单纯的小白花! 这女人离开祖师墓时,已然存心积虑要骗走绮罗宫所有传承、跑去北夷当大萨满了! 都说黑化强三分,但人不会一夜之间变聪明。 这个十八岁的霍娅尔,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于是…… “用不着。” 傅青舟含笑道:“我不会什么微光怜香步,也听不来韵律节奏,但我有招。” 说罢,他微微屈膝、蓄力。 下一瞬,他便在少女惊愕的目光中,猛地窜了出去! 秘技·左右横跳! 傅青舟开始以极为迅猛的速度左右横跳,这一招来自阿鼻三灭刀法中的苦海迷航,这一招本就是以极快身法迷人眼、乱人心,当初圆真五境实力、便能玩出“分身”的效果,傅青舟如今境界,又怎么可能玩不出来? 刹那间,整个墓室里全是他的身影! 少女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 傅青舟根本不管什么节奏,反正你韵律节奏的要求,不就是要在固定的节点、踩在固定的位置吗? 那我只要够快,保证这个节点出现时、我肯定会出现在特定位置,不就好了吗? 我一秒踩你十次、二十次,你说能不能踩准? 至于你说会逼我自己后退? 开玩笑,我的真元根本不在丹田、而是在肌肉骨骼之中!刚刚不过是试探罢了,真要抗一抗,怎会抗不住? 于是眨眼之间,傅青舟便以诡异又迅猛的速度,左右横跳着向前推进,不过片刻,他便去到了墓室尽头。 而那扇石门,也似是不情不愿地缓缓打开…… “你看。” 他回头冲少女一笑:“不过如此。” 说罢,他又一次潇潇洒洒地迈进了下一个石室。 第858章 防君子不防小人 “还想坑我?真被你带着跳舞,谁知道你要下什么阴手。” 傅青舟暗暗一笑。 石门落下,他也来到了第三间墓室。 这里,依然不是主墓室。 “怎么还有啊……” 傅青舟看着大小与前边一样的墓室,无奈扶额。 不过也能理解,这可是关乎绮罗宫宫主传承的考验,关卡多一些也能理解,公羊寻雁不是说了嘛,他都进不到主墓室。 “考验这种事,这么多关也差不多了吧?” 他喃喃自语着走进这间墓室:“所以,这大概就是最后一关?公羊师兄是在这一关被拦下的?外边那个唱歌跳舞,多半也拦不住他……所以,这一关是啥?” 傅青舟念叨这个,一半是自己琢磨、一半也是想问问那少女。 不过这一次,少女没有出现。 他也并不在意,微微一笑,自己琢磨了起来。 进入这间墓室后,没有出现乐曲、更没有闪耀的舞厅灯光,这儿只有一片冰冷的地砖石墙,对面同样也是一个关闭的石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解密?” 傅青舟四下走了一圈,在墙上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真没东西?真没东西,我可就不管了,把石门撬了啊?” 他朗声问道。 石室里没有半点回应。 “行。” 傅青舟很光棍地来到石门前,挽了挽袖子、蹲下身,准备再次将石门扛起。 但这一次,他的巨力、他强大的修为,不管用了。 这次的石门与之前有所不同,它竟是像海绵一样、能够吸纳力量! 无论是单纯的力量、还是雄浑的真元,全都被它纳入其中,消化得干干净净,无论傅青舟出多大的事,都撼动不了石门分毫。 “嘿?” 傅青舟站起身,笑道:“合着考验在这呢?” 他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贴出石门、运起真元。 雄浑的力量轰向石门,同样被其全数吸纳。 傅青舟却没停止,依然保持着输出。 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长孙见素说过,要得到祖师传承、至少要有洞天境界,这个石门,多半就是用来检验来访者修为境界的。 果不其然,随着傅青舟灌入石门的真元越来越多,这扇门也发生了变化。 石门表面涌现出一团团墨汁般的烟雾,汇聚成了一行字。 “来者,可是绮罗宫子弟?” 傅青舟微怔。 这时,他身后终于再次传来少女的声音。 “这是祖师留下的最后一道关卡,只要回答令祖师满意,便能通过。” 她幽幽道:“但祖师不会分辨你是否撒谎。” 傅青舟没有回头,只是神色微异。 真的么? 不会分辨撒谎,那不就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了? 公羊寻雁过不了这关,是因为太诚实、回答得让祖师不满意? 自己当然不是绮罗宫弟子,不过…… 傅青舟试探地应道:“对,我是绮罗宫弟子。” 石门上的墨字流转变化,组成了一行新的字:“我辈弟子,当如何处世?” 傅青舟轻声道:“当秉持仁爱之心,遵循正义之道,以礼待人,诚信处世。” 墨字又变:“舞乐之道、何以近乎自然?” 傅青舟想了想。 “舞乐之道,在于顺应天地之序,和于人心之平,方能近乎自然。” 半晌后,他应道。 他当然不懂绮罗宫的那套东西,但这个问题确实也不复杂。 绮罗宫说到底是儒家六艺里“乐”的分支,毕竟还是儒家传承,儒家讲究的是天人合一、礼乐教化,这些东西搬来用一用,对傅青舟而言不难。 果然,这个问题,他也轻松地渡过。 墨字又一次发生变化,只不过这一次,它的问题不再死板,而是一个非常干脆、非常直接的问题。 “你杀过人么?” 看着石门上的字,傅青舟一怔。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少女开了口。 “你回答没有,不就行了?” 她的语气中带些戏谑:“看你这样子,显然杀过不少人……但我们绮罗宫主张仁爱不杀、教化感化,你若回答杀过人,自然也进不了主墓室了。” 傅青舟沉默了片刻。 随后,他忽然笑了笑,对 着石门道:“啊,我杀过人。” 少女一怔。 而石门上的墨字也没半点犹豫,迅速缩成一团、消失不见,随后傅青舟方才灌入门中的那些力量便骤然原路返回,一时间青光大绽、将他震开! “不让进就不让进呗,这么暴力。” 傅青舟被震退了几步,揉着手腕,不满道。 而那少女却是惊了:“你不是要进主墓室拿绮罗宫传承吗?为何不进了?” “我又不是小人喽。” 傅青舟一耸肩:“刚刚说过,我辈当诚信处世,我总不能刚说过的话就当屁放了吧?” “……” 少女神色复杂:“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你可知道,你以后便永远进不了主墓室了?” “知道。” 傅青舟冲她笑笑:“倒是我,也有个问题问你。” “什么?”少女一怔。 “你说,绮罗宫主张仁爱不杀、教化感化。” 傅青舟幽幽道:“你认为,这真的有用吗?” 少女脸色一变,后退了一步,看向傅青舟的眼神也立即发生了变化,像是遇见鬼一般。 随后,她扭头就跑! 可……少女只是刚刚掉了头,便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之墙,猛地被反弹了回来、跌坐在地! “跑不掉的。” 傅青舟背着双手,眯眼笑道:“方才我在这儿摸了一圈,早就布了阵啦,你跑不掉的。” 要留住这缕分魂还挺不容易,她在这墓中神出鬼没的,一个不留神她便会消失,若不是让她起了兴趣、让她一次次主动送上门来,想布阵困住她都难。 “你、你!” 少女捂着撞红的额头爬起身,瞪着他:“你是长孙师姐派来的人!” “你倒是真挺聪明的。”傅青舟笑笑:“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觉得……仁爱不杀、教化感化,有用吗?” “……” 少女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因为我觉得,你或许会对我有些兴趣。” 傅青舟说道。 没等少女开口骂他,他便继续悠然道:“毕竟,外边那个你的本体为了找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甚至还打上了灵镜门,去讨照玄镜呢。” 少女一怔。 “你……” 她神色忽然沉静下来:“你到底是谁?” “我会告诉你的。”傅青舟平静道:“但有来有往,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 这一次少女沉默片刻后,终于开了口:“仁爱不杀、教化感化……或许有用,但对我而言,没有用。” “是么?” 第859章 劝说 傅青舟说的话,就是冲着扎心去的。 但少女闻言,却只是眉角微跳。 很快,她便平静了下来,轻声道:“现在该你回答问题了,你是谁?” “我叫傅青舟。” 傅青舟笑笑,坦然道:“你久在墓中、应当不晓得我是谁,不过我也不介意告诉你……外边那个真正的霍娅尔,她管我叫祖灵。” 少女瞳孔猛地一缩! “噢对。” 傅青舟悠然道:“金蝉寺有个慧觉管我叫佛子……当然,他已经死了。” “除此之外,道家、儒家,他们同样想要我,因为……” 他一摊手:“我的前身,似乎是天道。” “……” 闻言,少女沉默片刻,轻声道:“看来,我失败了。” “什么?”傅青舟一怔。 少女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存在于预言中的那个人,若有人在你晋入洞天之前唤醒你,你便会成为唤醒者的工具、为其所用。” “但你如今已有洞天以上境界,对自己来处清晰知晓,又没被人控制,自然说明,外面那个我失败了。” 她神色变得很复杂,似是遗憾、又似是欣慰:“她,知道这件事么?” “暂时还不知道。” 傅青舟被她说得确实好奇了起来:“这么说,你在几十年前,就知道我会出现?” “嗯,那几年里,便有预言流传开来。”少女颔首道:“昔之千年,乾坤翻覆,举世修行之士、乃至神境之无我大能,悉皆消逝,唯遗传承相继,以重开此世修行之道……彼时遗留之传承,皆有同一神秘之指引。” 她看着傅青舟,缓缓道:“佛门之佛子、道宗之道雏、儒传之圣徒、巫夷之祖灵,甚至魔修、鬼修中亦有相关记载,称其为魔星、冥光……” “殊异之处在于,无论何种传承之记载,皆昭示此乃由天地大道孕育而生,乃为掌握万道之奇士,且悉数预言……其将于甲子之年入世。” 甲子之年? 傅青舟神色一动。 自己初出白露山那一年,便是甲子年。 佛子、道雏、圣徒、祖灵、魔星、冥光…… 自己名头这么多啊。 “说得太多了。” 少女此时微微垂下眼皮,平静道:“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傅青舟笑了笑:“行,你接着问。” “长孙师姐不会无缘无故找我来劝我。” 少女轻声道:“为什么?” 傅青舟直直看着她,反问道:“你以为,我之前说绮罗宫危在旦夕,是骗你么?” 少女面色由疑转惊。 “你的原身,霍娅尔。” 傅青舟直视着她双眼,一字一句道:“或许过不久,便要来掀覆绮罗宫了。” 少女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绮罗宫托我来劝你。”傅青舟悠悠道:“我不知你为何躲着他们,我只是告诉你,如果没有你,他们恐怕对付不了霍娅尔。” “我……” 少女抬起头,用力抿了抿唇,问道:“你这么厉害,帮不了他们么?” “我会帮。”傅青舟坦然道:“但霍娅尔身边还有一个北夷大可汗铁勒,两位玄星强者联手,以我的本事,恐怕帮不了太多忙。” “……” 少女再次沉默。 傅青舟也不催她,就这么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阵子,少女才抬起头,沉沉道:“我不能答应你们。” “噢?”傅青舟也并未表现得特别惊讶,只是问道:“为何?” “你方才说过了。” 少女轻声道:“我是霍娅尔心中仅剩的良善、恻隐,她对于绮罗宫的依恋、不舍,也全都留在了我身上,原因你当然也能猜到。” “她要割舍这些,才能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傅青舟淡淡道。 “是啊。” 少女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我毕竟只是一缕分魂,又怎么可能阻止她想做的事?抛下我是她的意愿,我自然也不会违抗她的意愿。” “可你在这祖师墓里五十多年了。”傅青舟摇了摇头:“五十多年,你早已有了自我,又何需为其所困?” “不必说了。” 少女苦笑道:“我不会答应你的,但……你为绮罗宫如此劳力费心,我很感激,我可以告诉你进入主墓室的办法,你取了绮罗宫传承便走吧,也许,将来能多一分胜算。” “呵呵。” 傅青舟笑了笑:“那倒也不必,我对绮罗宫的传承没有兴趣,你们那些唱歌弹琴跳舞的东西,我学不来。” “不是的!”少女一急:“那里有儒门至上守心绝学——正气存神法!” 正气存神法? 傅青舟眼睛一亮:“这东西,霍娅尔她会吗?” “当然会!”少女咬唇道:“如你所言,她若已到了玄星境,即使你们毁了她肉身,只要她神魂不灭,总能……” “行了。” 傅青舟打断了她,笑道:“你这个消息,已经足够有价值。” “哈?”少女一脸迷茫。 “没事了,既然你不帮,那我走了。” 傅青舟摆摆手,扭头便往来路而去,经过少女身旁时,冲她眯眼一笑:“在这里安心无忧地待着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没人会因此苛责你。” “所以……” “下次若再有绮罗宫的人进来,你也不必非躲着人家,以此掩饰内心的愧疚与痛苦,大方一点,没什么的。” 说罢,他再不管少女脸上反复变化的神色,就这么径直离开了。 这陵墓来时的路难走,回去的路倒是好走,很快,傅青舟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墓道尽头。 少女孤立于空荡荡的石室中,沉默了很久很久。 待到长明灯全数熄灭,她这才转过身、飘向着向主墓室而去。 那扇挡住了傅青舟的石门,却没能挡住她。 她如幽灵鬼魅一般,毫无阻滞地穿过了石门,出现在了另一端。 主墓室相比于之前几间墓室要大上太多,正中间放置着一个巨大冰棺,冰棺中躺着一名早已死去多年的女尸,但不知为何,这具尸体竟然保存得极为完好。 她看着三四十岁模样,肌肤吹弹可破,一身薄纱锻衣上不落片尘,微阖的睫毛也丝丝翘立,脸上唇上仍有血色,仿佛并非死亡、只是睡着了般。 甚至,这女尸身上还散着发清幽如兰的香气。 少女飘然来到冰棺前,在女尸身旁跪坐而下。 “祖师……” 少女眼角落下了一滴泪,脸上却不知为何浮现出了笑容:“他说,我早已有了自我呢。” 第860章 北夷来人 沉重的陵墓石门缓缓打开,阳光重新照在傅青舟脸上,他抬起头,便瞧见了长孙见素与公孙寻雁二人殷切期待的目光。 “对不住。” 没等他们发问,傅青舟便率先开口,无奈一笑:“失败了。” 长孙、公羊二人脸上神色立即转为失望。 但很快,长孙见素便缓了过来,恢复了雍容,微微一笑:“这倒也是意料中事,她连我都不想见,傅师弟毕竟非绮罗宫中人,无法说服她,倒也不奇怪。” “嗯……” 傅青舟微微颔首:“看来眼下,我们得另想办法了。” 他没将正气存神法的事说出来。 首先,那既然是绮罗宫祖师传承,那么身为宫主的长孙见素,多半也是会的。 自己能够凭借龙大悲遗留神念破解正气存神法这事……最好别在眼下捅出来,容易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那么,我们便先回宫中再议。” 公羊寻雁叹了口气,幽幽道。 但就在他们并肩、准备返回绮罗宫中时,三人同时感应到了什么,神色一变。 他们几乎是同时抬头、望向了远处。 在那远处天空中,有几个人影正破空飞来、杀意凛然! “四个洞天境?” 公羊寻雁脸色一绷:“何方来人?” 傅青舟却是嗤然一笑:“除了北夷人,还能是谁?” 长孙见素与公羊寻雁二人俱是一惊,对视了一眼,瞬间想通了关节。 昨日傅青舟从天空中坠下,并不是只有他们看见了。 只不过夷国正与北疆军对峙,霍娅尔与大可汗铁勒想抽身怕是不易,只能派最强悍的手下前来,而两军交战期间,想抽出四个洞天强者也极为不易…… 正因如此,才耽搁了一天时间。 “他们直冲这而来……”傅青舟皱眉道:“是知道我在这?他们不会已去绮罗宫找过麻烦了吧?” “放心。” 公羊寻雁的神色沉了下来:“就算霍娅尔亲至,想闯入绮罗宫也没那么容易……就凭他们,办不到。” “那么,便是霍娅尔猜到我们会来此了。”长孙见素幽幽道:“但她如何猜到,来的是……傅师弟你?” 傅青舟勾了勾嘴角:“逮个活口问问,就知道了。” 三人说话之间,对面那四个洞天境强者,也已轰然落下。 一眼看去,这分明便是两个萨满、两个武者,四人年纪都不小了。 两个萨满一个顶着个熊头做帽子、披着一身熊皮,一个则是全身上下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羽毛,两人都握着木杖、长发披肩,甚至看不出男女。 那两个武者则分明就是北夷军中的将领人物,一个提着大刀、一个提着双刀,长得都是满脸横肉,甚至五官身材都一模一样,竟是对双胞胎。 “哈哈哈哈哈,大萨满料事如神!” 那提着双刀的大汉一落地,便发出了虎啸一般的笑声:“绮罗宫的人果然在这!” “那个年轻人,就是祖灵的皮囊?”身挂羽毛的萨满则是发出了非男非女的阴声冷笑:“除了他得活着,另外两人,都杀了。” 傅青舟神色微异。 这几人,说的并非中原官话,明显是北夷语言。 但是……自己能听懂。 他明明没有学过北夷话,怎么可能听得懂? 是和……天道有关? 突破“洞天”之后,自己甚至可以直接理解不同的语言了? 不过眼下,并没什么功夫给傅青舟慢慢琢磨了,那一边,四个北夷人已经毫不犹豫地动起了手! 两个双胞胎刀上燃起血腥味极浓的黑色火焰、一左一右扑杀而来。 两个萨满则是各自作法。 熊萨满仰开张嘴、发出了一声野性无比的咆哮,随后这荒废古城中无数的白骨、与漫漫黄沙,竟瞬同时间向其涌去,那些白骨拼接成了一个几层楼高的白骨巨熊,黄沙则覆为其皮肉,不过片刻,一只沙熊便成了形。 羽萨满则是高举木杖、嘴里发出各种婉转怪异的呼声。 于是天边便见一片乌云呼啸而来……那当然不是乌云,而是无数的飞鸟! 铮! 一声弦响。 声浪骤起,是长孙见素出手了。 这位雍容老妇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她第一个迈步向前,大袖一挥,一张比她人还要高的古琴就这么凭空出现,被她斜抱在了怀中。 她十指 抚过琴弦,琴声不再温柔、清脆,而是肃杀凌厉无比! 冲在最前头的双胞胎第一时间便被无形弦气震退,那巨大的沙熊刚刚成形,也在琴音影响下开始解体。 但这些北夷人自然也不是善于之辈,双胞胎刚退几步,便又杀了上来,那沙熊也在熊萨满的施法下又一次重新成体、咆哮着扑来。 傅青舟见状,自然也要上前,但却被公羊寻雁伸手拦住。 “不急,师姐能应付一阵。” 他轻声道:“傅师弟,最难缠的,是那个能驭鸟的家伙,先对付她。” 傅青舟目光微凝。 当初在洛邑城外,他也见过一个能驭鸟的萨满……那家伙的名字自己已经记不住,只记得当初自己第一次险些“醒来”,就是那家伙的杰作。 “你知道他们是谁?”他问道。 公羊寻雁颔首:“那对双胞胎是大可汗铁勒的义子,一个叫伦罕、一个叫伦泰,此二人心意相通、配合无间,在战场上十分恐怖……不过师姐可以琴音扰乱他二人,不成威胁。” “那个驭熊的萨满,乃是夷国飞熊部落萨满,名为毛伊西格,他很厉害,我们需得有一人分心对付他,有他在,师姐无法全力解决伦罕伦泰兄弟。” “至于驭鸟的……她名叫七纬,最是危险,夷国能够沟通羽灵的萨满极少,她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甚至可以说,霍娅尔之下,她便是萨满中最强之一!” 傅青舟脸色微变:“北夷人高手还不少啊?” “当然,否则他们如何能与延国对峙这么多年?”公羊寻雁扭头看了他一眼:“如何,傅师弟,怎么分配?” “前几年,有个也是玩鸟的萨满,让我很不爽。” 傅青舟笑道:“既然这样,那什么七纬,就交给我了!” 说罢,他身形一闪,便毫不犹豫朝着驭鸟的七纬杀了过去。 此时,七纬操纵的无数鸟群已然接近,见傅青舟靠近,她却只是阴鸷一笑,木杖一挥。 刹那间,她身上那些羽毛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统统扬起,飞扬之间,千万支羽毛便从她后涌出,犹如飞剑一般,轰然涌向傅青舟。 第861章 天然诀初显威 七纬究竟是洞天几境,傅青舟并不知晓。 但他看得出来,对方光是这一手万千飞羽如剑的本事,便不低于中原上任何一个掌门级别的强者! 这些羽毛并不仅仅是数量多,它们的轨迹更是飘忽不定、混沌纷乱,真的像千万只没头脑一般乱飞的禽鸟。 越是这样,越无法捉摸。 不过,傅青舟也没打算捉摸。 此时他手边虽无兵器,却有一身霸道浑然的精纯真元! 只见他人虽在半空前冲,左手却并作手刀、护在了身前,摆出了一个熟练无比的姿势。 不动冥王刀! 下一刹那,无数飞羽已轰至他身前! 可这时,他身周已有青光流转,当第一枚飞羽触及那青光时,他的反击,便也到了。 霎时间,青光仿佛被点燃一般,赫然爆闪出耀眼强光,随后又汇作一股凛然霸道的刀气,轰然向前斩去! 无数飞羽瞬间被斩乱、被切断,那刀气无阻无碍、速度一丝不减,就这样向七纬斩落! 七纬羽毛面遮后的小瞳孔一缩,身后猛地“长”出了一对巨大羽翅、卷护身前。 迸! 一声闷响,刀气当即便将这羽翅斩成了漫天飞散的杂毛。 但七纬的身影也就此消失不见。 傅青舟心头一动、抬头看去,七纬已去到了几十步外的高空之中。 她自知不敌这一刀,便用了类似金蝉脱壳的法子,暂避一程。 而此时,受她召唤而来的无数飞鸟,已如铺天乌云一般、压了过来。 这些飞鸟其数不知亿万,仿佛有人将海水在天空中倾倒,它们口中不知其所谓的唳鸣尖锐刺耳、有如海啸之声,令人见之丧胆,宛若天灾。 它们瞬间将七纬身影淹没,向着傅青舟俯冲而来。 她并不仅仅是身影被淹没。 这一瞬间,再感应不到七纬的气息……她将自己隐藏在了无数飞鸟之中。 “怎么,得杀光这群鸟,才能找到你么?” 傅青舟笑了笑。 他的余光,一直在注意着其他几人的战况。 公羊寻雁对上了毛伊西格后,长孙见素压力骤减,应对那对双胞胎兄弟也变得更加游刃有余,眼看着伦罕、伦泰二人脸上表情越来越凝重,口中骂的话越来越脏,而她只是依然站在原地、拨着琴弦,连步子都没挪。 之前傅青舟并不知道她的实力境界,还曾经猜过她是不是玄星,眼下看来,她理应只是境界较高的洞天了。 至于公羊寻雁…… 他与那毛伊西格打得有些吃力。 毛伊西格与七纬一样,并不亲自打斗,而是有着各种变化莫测的手段,不仅是沙熊,周围一切的风、石、木……全都在他木杖挥舞下变作了巨熊的撕咬、挥掌、扑杀。 公羊寻雁虽然身法飘忽如风,却也无法对毛伊西格造成半点伤害,两人绕着圈圈打了半天、双方真实伤害都是零。 傅青舟暂时不管他们,将注意力放在了七纬身上。 “一只鸟,可以藏在树林万鸟之中……” 他目光微冷:“但若我将林子都给你烧了呢?” 说话间,他张开双臂,全身青光如同引爆的烟花一般,赫然绽放! 相比于迎面而来的万千鸟群,傅青舟的身影十分渺小,仿佛大海面前的一叶小舟。 但此时,这一叶小舟,却突然变作了一个大坝。 不,不是大坝! 是一座山! 一座向前倾倒、要将大海填平的山! 青光大盛,傅青舟周身仿佛被青色的烈焰包裹,熊熊燃烧,与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鸟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如白昼与黑夜的交锋。 “不过如此!” 他大笑道:“给我烧!” 轰! 青光骤然膨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如同春日里破土而出的第一抹绿意,却蕴含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它不再是简单的防御或反击,而是一场肆虐的风暴,以傅青舟为中心,向四周席卷而去! 那些原本尖叫着、带着死亡气息俯冲的飞鸟,在接触到这青光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握住,挣扎、扭曲,最终化作了青色光芒中的点点火星,转瞬即逝。 天空中,青色的光芒与黑色的鸟群交织成一幅末日般的画卷,但青色的浪潮显然更为汹涌,不断吞噬着黑色的洪流,直至将它们彻底淹没。 终于,当最后一抹黑色被青色彻底吞噬,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耀眼的青光,以及傅青舟的身影。 青光渐渐消散,傅青舟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已截然不同。 原本密密麻麻的鸟群,此刻如同被狂风扫落的秋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每一只都失去了生机,变成了冰冷的尸体,铺满了大地,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却带着死亡的寂静。 而在那漫天的死鸟之中,唯有一人勉强悬浮于半空,遍体鳞伤,手中木杖都已折断——正是七纬。 她的羽毛披风已被青光撕得破碎不堪,露出下面斑驳的伤痕,眼中满是不甘与恐惧。 “你……你这等力量……” 七纬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玄、玄星?不,还不到,可若非玄星,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它这么强。”傅青舟有些虚弱地笑道:“不过托你的福,现在知道了。” 以如此纯粹简单暴力的方式、用真元淹没对方,对他的消耗自然也是极大的。 但很值。 下一瞬,他消失在了原地,身影化作一道白线、穿过了七纬。 七纬脖子一仰、瞳孔一缩,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当傅青舟身影停定在她身后时,她的生命便也走到了尽头。 于是片刻后,她轰然炸成了漫天血雨、混着无数羽毛,淅淅沥沥地落下。 另一边,正酣战的几人自然是也见到了这般场景。 长孙见素目光微凝,轻声道:“傅师弟的杀意,这般重么……” 公羊寻雁却顾不得这许多,见七纬被杀,他顿时大笑起来:“好!傅师弟,来助我!” 绮罗宫确实是仁爱不杀,但又没让他公羊杀…… 傅青舟深深呼吸,整个人仿佛化作漩涡中心,疯狂地吸纳着周围天地灵虚,只不过片刻,他方才的消耗便已恢复小半。 “公羊师兄,别急。” 他睁开眼,笑道:“这位萨满老兄,得留个活口。” 第862章 权 傅青舟以迅雷之势击杀七纬之后,这场战斗,便已再无悬念。 对他们来说,活口留有一人便已足够——双胞胎兄弟心意相通、感情极好,杀了一个另一个必定不可能再说些什么,既然这样,还不如干脆利落除去大河汗铁勒身边这对心腹。 那么,活口人选自然只余一人,那便是熊萨满毛伊西格。 傅青舟只一个闪身,便来到了双胞胎兄弟其中之一身侧,他也不晓得这人是伦罕还是伦泰,当即手绽青光、拍了过去。 这北夷高手也非庸手,反手便是一刀。 他便是两兄弟中使单刀的伦罕、亦是兄长,其弟弟伦泰常年守在大河汗身边,但他自己却是沙场上冲锋陷阵的好手,二人修为虽一致,但论战斗经验,伦罕要更胜一筹。 眼下他二人虽被长孙见素琴音搅得头昏脑胀,但也仍还是保留了最基本的警惕心,因此傅青舟一出现,他便马上有了反应。 但他这一刀还未劈下,一声弦响便在其耳畔爆鸣! “啊!” 伦罕发出一声惨叫,刀势一顿。 这一声琴响与此前皆有不同,仿佛在他脑中引爆了一道惊雷! 那自然是长孙见素瞧见局势转变,再不犹豫,将所有力量转向了傅青舟盯上的伦罕。 就这一刹那的停顿,傅青舟便已一掌拍中其胸口,拍得伦罕喷血倒飞……最重要的是,傅青舟一把将其手中单刀夺了过来! 这刀不知是用什么打造,入手极沉极重,竟有几百斤,若非洞天境强者,也绝无可能挥动。 刀一入手,傅青舟没有半点迟疑,上来便是最强一记杀招! 阿鼻三灭,无明断灭! 刀意裹挟着强大的神魂冲击,轰然斩向伦罕。 “大哥!” 一旁伦泰见状,再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便扑了上来,双刀护前、想要挡下这一击。 当地一声巨响,伦泰连退三步,双手被震得发麻……但眼神,却变得空洞而呆滞。 他确实挡下了刀。 但早被琴音搅得思维混乱的他,却是挡不住刀意中针对神魂的一击。 于是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已无力再战。 伦罕见状、目眦欲裂,正要奋力起身,身后却已嗖嗖嗖射来几根琴弦,将他死死缠住! 以他们兄弟二人之力,对抗长孙见素亦只勉强平手,再加上傅青舟,哪还有胜算? 下一个刹那,傅青舟已身影闪动、化作残影,闪过他们兄弟二人。 嗡! 大刀斜指地面,刀身微颤,刀面上的鲜血缓缓滴落。 伦罕、伦泰兄弟二人,就这么一个向左倒、一个向右倒,前后横尸当场。 长孙见素轻轻一叹。 她不喜见杀,但却也知道,眼下这等情形,非杀不可止。 于是,她只是沉沉开了口,沙哑的声音却极有穿透力地在整个古城遗迹中回荡:“毛伊西格,束手就擒吧。” 那熊萨满毛伊西格一抬头,天都塌了。 他还在与公羊寻雁周旋,没曾想前后不过几个回合的功夫,最强大的七纬已经化作漫天血雨与飞羽,死得不能再死;那两个心意相通的洞天兄弟,也已被斩落刀下。 而公羊寻雁、长孙见素、傅青舟三角,已成犄角之势,将他包围。 “慢着!” 毛伊西格连忙举起双手、停下了施法:“不打了!不打了!我有话要说!” “噢?” 傅青舟好奇一笑:“这么快就投降了?” 毛伊西格将目光投向傅青舟,无奈道:“没想到你竟这么厉害……三年前,你不过是个七境。” “你自己也说了,三年。” 傅青舟淡淡道:“三年里,会发生很多事。” 说罢,他振了振手中那柄沉重大刀:“你不想死……看来你是个聪明人,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挣回自己的命,开始吧,你打算说什么?” “……” 毛伊西格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如果是你……你,傅青舟,你在延国有多大的权力?” 傅青舟挑了挑眉。 权力? 他没想到,会从一个北夷人口中听见这个词。 不过稍稍一想,他便明白了。 三年前,马纳尔被捉后,明剑阁曾利用从马纳尔身上榨出的情报、将北夷搅和风云混乱,那段时间,北疆也十分平静。 后来不知为何,北夷又与西朔王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才再次团结了起来,对北疆军造成了巨大压力。 但毫 无疑问,能够被明剑阁挑拨,便说明了一件事…… 北夷内部的那些大小部落间,并不团结。 傅青舟曾听说过,北夷国实际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首先他们是一群信仰“祖灵”的信徒,然后才是夷国的子民。 在这些人心中,部落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眼下毛伊西格问“权力”,傅青舟立即便想通了许多事。 于是他笑了起来:“怎么,不服铁勒与霍娅尔?” “我们当然服从大萨满。” 毛伊西格蹙眉道:“但阿史纳铁勒在大河汗的位置上坐太久了!他是个穷兵黩武的人,我们夷国土壤并不肥沃,我们更应该做的是贸易,而非战争!” 思想还挺先进。 傅青舟微微眯眼:“可想打仗的并不仅仅是铁勒,霍娅尔也一直想要战争。” “不!” 毛伊西格用力摇头:“大萨满想要的是我夷国繁荣昌盛,铁勒要的,却是入主中原!这二者大有不同!” 傅青舟皱了皱眉。 大有不同么? 或许吧。 但至少眼下,北夷实力最强大、权力也最强大的二人,利益是共同的。 思忖半晌后,傅青舟缓缓道:“你刚刚问我,在延国有多大权力。” “没错。” 毛伊西格沉沉道:“我不想死,我也不想看着无数祖灵信徒身死……今日计划已然失败,若有机会,我当然想做些什么,而非毫无意义地死去。” 傅青舟琢磨了起来。 自己在延国朝廷中,肯定是有一些话语权的……但眼下延国这般混乱,自己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眼下就这么应承下来,当然是可以。 可若没有后续的势力跟进,很多事也根本没法办。 就在他琢磨的时候,公羊寻雁忽然一笑:“若今日傅师弟回归延国,他便是要做一个摄政王,也不成问题。” 傅青舟大惊! 啊不是,这有点过了吧? 毛伊西格也一惊:“可能么?” “你应该也知道三年前的玄盟大典。” 公羊寻雁缓缓道:“傅师弟代相剑师授王道八剑,他已是下一任相剑师人选,此时他亦是明剑阁特使、更是明理司创办者,光是一个明剑阁,便几乎已是他囊中之物。” “如今在延国境内统合了几乎整个江湖的玄盟,亦是他一手扯起!” “北疆军你们更为熟悉了——元帅洪若海之子洪峙、义女宁无书,都是如今义军的首领,他们亦都是傅师弟的朋友!” 傅青舟:“……” 哥们,洪峙我就不熟啊…… “还有!” 公羊寻雁却还未说完:“如今延国内阁中如日中天的岳衡岳大人,也是傅师弟的好兄弟!” 嗯?岳兄都如日中天了? 傅青舟神色微异,岳兄他……现在到底是在扮演保皇派、还是扮演元家的人? “而掌握着都察院的御使顾金琛顾大人,也多次说过,曾受过傅师弟的恩惠!” 什么? 傅青舟一惊。 顾金琛,掌控了都察院?! 这三年里,到底都发生了多少事啊! 这人不是世家的棋子么……怎么还在外头说自己的事? 公羊寻雁终于数完了傅青舟的主要人脉关系网,对毛伊西格笑道:“你说,他这摄政王做得、做不得?” 这时,毛伊西格望向傅青舟的眼神,已然变了。 “你,会是下一个宁白眉。” 他沉声道:“不,你比宁白眉还要更加可怕……有你在,我大夷想要冲越崇山关,怕是做不到了。” 崇山关,便是北疆军死守的关卡,延、夷二国,便是以此关为界。 傅青舟无奈一笑。 话都拱到这个程度了,自己哪还有否认的机会。 “既然这样。” 他笑道:“我们似乎有交易可谈了。” 第863章 定策 “我们似乎有交易可谈了。” 傅青舟如是道。 可紧接着,便见毛伊西格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还到不了谈交易的时候。” 他沉声道:“你我之间,没有丝毫的信任,何谈交易?” 傅青舟挑了挑眉。 长孙见素轻声道:“你……想要先合作?” “不错,合作才是信任的基础。”毛伊西格颔首道:“我给出我的诚意,你们给出你们的诚意,如此,才有将来的交易……” 说法,他看向了傅青舟:“若你们无法接受,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呵呵,杀你做什么?” 傅青舟回过了味,笑道:“好,说说看你的诚意是什么?你又需要我们给出什么诚意?” 毛伊西格直直地看着他,半晌后,才缓缓地开口道:“飞熊部落,我可以……让你进入飞熊部落。” 傅青舟一怔。 但长孙见素与公羊寻雁明显更熟悉北夷人的风格,立即明白了过来。 公羊寻雁低声道:“你的意思是,可以让傅师弟假扮你们部落的人、潜入其中?” “对,就是这个意思。” 毛伊西格道:“现在正在打仗,人多眼杂、又有我帮助,潜入部落之中不难,不论你要调查什么,都会很轻松。” 傅青舟却笑了:“你这话说得,我若真要潜入你们部落,你能拦得住我?” 毛伊西格:“……” “这点东西,可没诚意。” 长孙见素也幽幽道:“你不如直接将夷国军队布略图交出来,这才谈得上诚意。” “不可能!” 毛伊西格神色一紧、眼睛一瞪:“想都别想!” “看来你之前说得没错……”傅青舟摇头道:“我们之间没有丝毫的信任。” 说话间,他上前了一步,目光熠熠:“这样吧,我们现在聊这些毫无意义,就从简单的开始吧。” 毛伊西格扭头看着他,目光警惕而疑惑。 “我会放你走,并且可以让你带走你这些同伴的尸体。” 傅青舟淡淡道:“并且,我还会打伤你,让你看上去就像伤重而逃、不令人起疑。” “嗯……” 毛伊西格思忖片刻,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嗯……帮助我潜入北夷军中。”傅青舟缓缓道:“注意,不是你飞熊部落,而是北夷军!我要你随时提供足够有效的情报与门路,方便我潜入北夷军队。” 长孙见素与公羊寻雁二人闻言,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一个词……不愧是他。 绮罗宫久在北漠、与世隔绝,论修为论境界,他们可以比得过天底下绝大多数人,但论心眼,他们远不如傅青舟矣。 正如傅舟所说,眼下双方毫无信任,一上来就谈大事,没有任何意义。 双方都需要一个简单、并且有效的初步合作……其中最关键的,其实不是双方能够给对方带来什么,而是要将自己的“把柄”交给对方。 毛伊西格眼下所作所为,其实已经是一种“背叛”,而傅青舟要放他走、还要替他伪造证据,这便是毛伊西格的把柄。 同时,傅青舟要潜入北夷军,却让毛伊西格提供情报与门路……这干脆就是将自己作为把柄,送到了对方手上。 双方在这种情况下,都掌握着一定主动权,但同时也是被动的。 互相用利益制衡,才是一个合作……或者说交易开始的良好基础。 “我明白了。” 那一边,毛伊西格沉默片刻后,大概也是想明白了这个点,沉声道:“或许,这样可行。” 说罢,他想了想,伸手在怀里一掏,摸出一枚熊牙,远远抛了过来。 傅青舟伸手接住,低头轻轻摩挲。 他能感觉到,这枚熊牙之中有一股极为古老野蛮的力量。 “此乃祖熊之牙。” 毛伊西格缓缓道:“它来自祖熊祭窟,只有我部落萨满可入,即使是酋长也没资格进去……你拿着它,可以说是我挑选的萨满传人。” “我?” 傅青舟神色怪异:“萨满传人?” “大萨满说过,你是祖灵的皮囊,你神魂中藏着我们夷人至高无上的存在。” 毛伊西格沉声道:“既然这样,你扮演一个萨满传人,理应没有任何破绽。” “……” 傅青舟没再应话。 这种事再多问也不必要,就自己琢磨吧。 “行我知道 了。”他手一翻、将这枚尖牙收了起来:“放心,我们不会将你伤得很严重……公羊师兄?长孙师姐?” 公羊寻雁一怔:“我来么?” “我们也要出手?”长孙见素同时发问。 “呵呵,当然。” 傅青舟笑道:“毛伊兄……” “毛伊西格是我的名字,不是我的姓氏,我的姓氏便是部落之名……努日泰赫沃赫,意为有翅的熊。”毛伊西格打断了他。 “咳咳。” 傅青舟干咳道:“总之按理来说,这位萨满大兄弟应是在见势不对的情况下、用尽全力从我们手中夺走了同伴的尸体,在承受了我们三人合击的情况下逃走的,明白我意思么?” “明白了。” 公羊寻雁恍然:“还得是傅师弟你心眼多!” 听着不像啥好话…… 剩下的事,便很简单了。 毛伊西格施术、以白骨与黄沙覆于身周,凝聚了一个半实半虚的熊相用于护身,还刻意将后背露了出来,供三人攻击。 其实他知道,这场交易……或者说,这次初步合作,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 整个过程中,他只有付出,并无任何收获。 所谓的“把柄”说是把柄,其实那些事也全是对傅青舟有益的。 就像现在,他不仅送出了一枚祖熊之牙,还得主动背过身、让人家往自己身上招呼。 但……毕竟自己老命都捏在别人手中,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下一刻,来自三人的攻击,便同时轰然落在了毛伊西格身上。 刹那间,那护持着他的熊相没能撑住半息、即刻碎裂,他身上披着的熊皮大氅当即爆碎,后背也被轰得血雾爆溢,整个后背皮开肉绽、甚至露出了白骨,他本人也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咳,咳咳……” 毛伊西格重重咳着,转过身,冲傅青舟有些笨拙地行了一个中原的抱拳礼:“希望你……遵守诺言……” 说罢,他便转身化作一团黑风遁去,黑风卷走了伦罕、伦泰两兄弟的尸身。 至于七纬,她已尸骨无存,自然不必刻意做些什么了。 傅青舟等三人看着那团黑风呼啸而走,都稍松了一口气。 “傅师弟。” 长孙见素直到这时,才有些忧心地问道:“你信他么?” “长孙师姐……”傅青舟微笑道:“在我眼中,北夷人人皆敌,我又怎么可能信他?但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样,会很冒险。”公羊寻雁低声道。 闻言,傅青舟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他笑道:“只要有十之一二的可能性,就值得去做!畏首畏尾,何成大事?长孙师姐、公羊师兄,在我看来,这已是极好的局面了!” 长孙、公羊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许惭愧。 大概正是这种一向无前、无畏无惧的心态,傅青舟才能够有如此成就吧。 “既然如此。” 长孙见素微笑道:“我绮罗宫便即刻回信掌剑书院……一同,对付夷国!” 第864章 北夷 夷国,距离北漠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北漠所在方位是在延国正北边,北夷则偏向西北方向,从绮罗宫到夷国边境,只有几百里路。 对于洞天境强者来说,全力飞行、即使顶着风沙,也不过一两日时间。 但大漠风沙漫漫、容易迷路,若不到洞天、光用腿脚来走,哪怕是骑上骆驼,没十天半个月也很难走到。 这便是所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好在傅青舟,会飞了。 他暂时将青松子那件道袍换下,寄于绮罗宫中,自己则是弄了一身衣物,就这么一路逆着风沙破空飞行、来到了北夷境内。 他没急着去找北夷军,而是先瞅准了临近大漠边境的一处小部落,飘飘然落在了部落外围。 此时,傅青舟已经过了一些简单的易容。 公羊寻雁告诉他,北夷人对强者的印象是十分刻板的,就是标准的“高大身板、虎背熊腰、络缌大胡、面容冷峻”,当然,这是武者,如果傅青舟要扮演萨满,可以往别的路子走。 别的路子…… 傅青舟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熊皮披肩、正了正熊头帽子,又扶了扶颈上的熊牙项链。 他要扮的是飞熊部落萨满传人,打扮风格自然要向毛伊西格看齐。 这些熊皮熊牙啥的,可是他昨夜费老劲跑到大漠边缘一处山林间猎来的。 还好当年做猎人的经验知识都在,否则要找一只熊也没那么容易。 不仅如此,他还凭借着自己对于蛮夷萨满的刻板印象,往身上挂了一堆小铃铛、破布条之类的玩意儿。 “距离祖师墓外那一战,已经过去了快三天……” 傅青舟暗暗琢磨:“毛伊西格应是已将消息都带回去了,不知北夷军中会有怎样的反应……现在先不能着急出现在他们军中,太过明显,得过一阵子。” 眼下天色正好,正是午饭时分,前方的小部落帐篷包外,有股股炊烟燃升。 傅青舟轻吐一口气,手中挥着一根随便砍来的木棍作杖,大步朝部落里走去。 这种部落与中原村庄不同,并非家家户户各做各的饭,相反,他们是聚在部落中心位置,将所有食材一起烤制、一起煮汤。 当然,傅青舟闻着风中的味道,便知晓那肉汤很稀很稀……显然这小部落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毫无意外,随着他靠近,很快有人发现了他。 “什么人!” 出声的,竟是几个老人。 只见那围坐于火堆旁的人群中,立即有几个年龄不下于五十岁的高大北夷人站了起来,他们投来警惕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刀。 看他们握刀的姿势、动作,下意识形成的阵列,以及那些脸上手上的伤痕……他们理应都是曾经的北夷战士,只不过如今年纪大了。 而剩下的人,几乎全是老弱妇孺。 他们很敏捷、很迅速地聚在了一团,将年纪最大的一些老妇、与年纪最小的孩子们护在了身后,剩下的年轻女人们竟也纷纷拔出腰刀,作警惕状。 这个部落里,看来已经没有青壮年了,都去从军了。 傅青舟的目光扫过他们,面无表情。 他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拖着一身混搭风格的累赘、叮哩嘡啷地向着火堆径直走去。 “你别再过来了!” 离他最近的一个北夷老人怒目道:“小心我不客气!” 他说的当然是北夷话,但傅青舟能够听懂。 不仅能听懂,他……还可以说。 傅青舟只是心中一动,张开嘴,吐出的便已是北夷话! “让开。” 他用低沉的嗓音道。 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真元,无形声浪震开,并不刺耳,却带起了一股风压、荡过整个小部落,吹得那些帐篷包顶端小旗猎猎作响。 “你!”几个北夷老战士目露惊惧之色。 傅青舟没再理会他们,挥了挥手中的木杖。 霎时间,一股霸道却又柔和无伤的力量,将面前所有北夷老战士荡开! 他们被胡乱地扫向了四面八方,闷哼着一个个滚倒在地。 那些老弱妇孺见状更是惊恐地喊了起来,纷纷后退,甚至明显有了想要逃跑的迹象。 但紧接着…… 他们便看见,傅青舟在那口煮沸的大锅面前坐了下来。 不仅如此,他还拾起一个没人吃过的碗,从锅中舀满了一碗汤,大口喝了起来。 部落中的众北夷人,脸色由惧转疑。 “你、你想做什么!” 一个年轻女人咬着牙、振着手中短刀,厉声问道,竟有想不顾一切动手的意思。 方才被震飞的那些北夷老战士,也紧跟着一个个爬了起来,再一次亮出刀锋,小心翼翼地靠近傅青舟。 傅青舟却是不言不语。 他伸出手,遥遥对着面前的大锅一摄! 哗啦声响中,锅中熬着的最大一根肉骨头就这么被他凌空摄出,直接抓在了手中。 那肉根头在煮沸的汤中熬了半天,正常人握上去,怎么也得烫掉一层皮肉,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不仅如此,他还将那骨头送到了嘴边…… 咔嚓! 傅青舟轻松无比地将那根骨头咬碎,在口中嚼了起来! 周围的北夷人全都惊住了。 傅青舟心中暗笑。 长孙见素与他说过,北夷是一个强者为尊的民族,你上来就示好,人家怀疑你都是轻的……如今整个夷国都穷,人家部落说不定见你落单,直接给你灌迷药、杀人夺财,都是常事。 在这里,你若是个强者,就要展现出强者的霸道、威势、冷漠! 当然,你也不能上来就喊打喊杀,否则人家一下全跑光了,你还探听个屁的情报啊。 果不其然,在他慢慢将整根骨头嚼碎吃下的过程中,再没有人敢问他是谁、也没人再敢上前,所有北夷人都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并且,没有逃跑。 “终于,吃上东西了。” 嚼完了那根肉骨头后,傅青舟这才放下碗、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的北夷人,闷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部落?你们部落的萨满呢?” “我们沙蝎部落,已经没有萨满了……” 他身后,一个老战士小心地应着话,试探着问道:“您……是位萨满大人?” “看不出来么?” 傅青舟幽幽道:“不过,我在外修行也很多年了。” 说罢,他冷峻道:“你们部落没有萨满,我便不留了……但吃了你们的肉和汤,我可以答应帮你们做一件事,做完就走。” “有什么事想做,赶紧说,晚了我便不再等。” 说着,傅青舟已撑着木杖起了身,作势便要离开。 “等、等等!” 那老战士一惊:“萨满大人,真的可以求您帮助做一件事吗!” 傅青舟冷笑道:“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下一刻,这老战士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仅是他。 随着他跪下,整个部落所有人,全都猛地跪了下去! “萨满大人,我们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第865章 承诺 “草木茂盛、牛羊繁密?” 傅青舟脑壳一下就大了:“北夷的萨满,是要做这些事的吗?” 他忽然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装什么逼、放什么狠话! 原本以为人家就是想要帮忙猎点野兽什么的,结果…… 不对啊? 他还隐约记得,当初潜龙百杰大会时,赵皓与慕容姐弟就是用“生生不息丹”将马纳尔勾过去的,那时候他们说,北夷近几年来一直气候不好……否则,他们也不会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丹药,深入延国中原去冒险。 “你们胃口不小。” 傅青舟淡淡道:“我若能让草木茂盛、牛羊繁密,这大萨满之位,便该由我来坐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北夷人全都低下了头、叹起了气。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刚刚那老战士涩声道:“我们不敢要求太多,可是,可是沙漠在变大,我们部落已经迁徙多次,再往西去,便要遇着别的部落了,我们连萨满都没有,所有的年轻人都跟着大可汗去打仗了……” “其他部落看不上我们,根本不会接纳我们……我们,要无家可归了。” 傅青舟平静地看着他。 “你们这,很少下雨?” 半晌后,他缓缓问道。 那老战士深深一叹:“是啊……” “不是很少!今年根本就没下过雨!” 这时,人群中一个年轻女人闷声道:“我们连水,都是向其他部落买的!方才萨满大人您吃掉的那根骨头,是我们部落里最后几根骨头之一了!” 傅青舟扭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年轻女人最多十八九岁,一脸地倔强,方才也是她第一个抽出刀来、想向自己动手。 “你叫什么名字?”傅青舟冷冷问道。 年轻女人低下头,低声道:“阿依古丽。” “阿依古丽。” 傅青舟颔首:“我会在你们部落下一场大雨,但这件事,要你去做。” 下一场大雨?! 此言一出,周围所有北夷人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惊喜! “真的、真的可以吗!”之前那几个老战士兴奋得脸都红了。 阿依古丽也激动起来:“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可以!” “买珍珠。” 傅青舟平静道:“我需要很多的珍珠。” 他要做的,当然就是布一个风雨小阵。 虽然在一个北夷小部落做这件事颇有些出格,但这也是他方才深思熟虑的结果。 自己要做的事,说到底,并不是真正潜入北夷军队中刺探情报……这件事,北疆军中理应有很多人在做了,自己瞎搞一通,不仅可能会破坏北疆军原本的计划,还有可能造成其他不可估量的后果。 其实自己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那就是引出霍娅尔! 绮罗宫已经与掌剑书院联手,要找机会对付霍娅尔,那么自己要做的,便是一边尽可能多地刺探情报、一边将霍娅尔引出来。 这样一来,便不免要搞些大动静了。 至于飞熊部落的事嘛…… 军机要事,自己不懂,看看绮罗宫那边传信给掌剑书院后,会得到怎样的回复吧。 “珍珠?” 阿依古丽抬起头,愕然道:“我们去哪里弄珍珠?” “这与我无关。”傅青舟平静道:“你最少要给我二十枚珍珠,有了这些珍珠,我可以在你们部落上方下一场持续七日的大雨……但我也只能等你们五天。” “五天时间里,你们弄不来珍珠,我便走了。” 听完他的话,方才还激动兴奋的沙蝎部落北夷人,全都目露绝望。 他们穷成了这副德性,上哪去搞珍珠? “萨满大人……” 一个老妇颤颤巍巍地问道:“可以、可以用别的方式来交换吗?我们,我们部落还有一些祖传的宝贝……” “有宝贝,就拿宝贝去换钱、买珍珠。”傅青舟淡淡道:“珍珠是我用来沟通天地与祖灵的东西,不是我要的报酬,我答应帮你们做这件事,便不会再收任何东西。” 说罢,他也没再说一句话,就这么大步走向了部落中最大的一顶帐篷。 他也没管这帐篷是谁的、里面有没有住着人,就这么走了进去,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木杖一摆,闭上了眼,看样子就是要将这儿当作临时住所了。 但沙蝎部落的人没有半点质疑。 他们只是聚在帐篷外,嘀嘀咕咕了一阵后,派出 了……傅青舟唯一问过姓名的阿依古丽。 “萨满大人。” 阿依古丽有些紧张地走了进来,问道:“一、一定要二十个珍珠吗?”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你若是再问,我现在就走。”傅青舟眼睛都没睁开。 阿依古丽咬了咬嘴唇,不敢再说话,扭过头便钻出了帐篷。 这时,傅青舟才缓缓睁眼。 他当然也不是刻意为难这个小部落的人。 二十个珍珠,不算非常非常贵,倾尽这个小部落的财力,应该是能买到的。 而他这样做的原因……当然是想要这个部落的人,走出去。 傅青舟伸出手,掌心已多了一张符纸。 这张符纸自行折叠成了一个小小纸鹤,拍起翅膀,跟上了阿依古丽,并且还未飞出帐篷、纸鹤便已虚幻透明,变得肉眼无法察觉。 “让他们走出去,去和别的部落交易、去和别的部落交谈,去了解更多信息。” 傅青舟微微一笑。 他毕竟是个假的北夷人。 自己虽然可以打扮成一个萨满,但他没有北夷人的生活习惯,甚至连一些可能很常识的事都不清楚,眼下两军交战期间,他贸然深入北夷腹地,太容易打草惊蛇了。 既然这样,还是让北夷本土人,来做自己的眼睛与耳朵吧。 小纸鹤悄然钻入阿依古丽后脖领,瞬间变薄、轻轻贴在了她的领襟内侧,一股无形力量瞬间在她全身上下游走。 “忽然间有点热……是紧张的吗……” 阿依古丽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颈。 她刚走出帐篷,部落里的人便全围了上来,每个人眼中都是期待与询问。 “没有别的办法。” 阿依古丽无奈道:“我们……想要让萨满大人帮忙求雨,只能去买珍珠。” “唉……”方才说话最多的老战士叹道:“二十个珍珠!把我们部落里所有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也就只能买这么多啊!” “阿爹。” 阿依古丽皱眉道:“是那些根本用不上的宝贝重要,还是我们整个部落的人命重要!” 原来,她正是这老战士的女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战士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用力一挥手:“行!那就都卖了!阿依古丽,你去办!” 阿依古丽眼睛一亮:“好!” 第866章 沙蝎部落的宝贝 阿依古丽,带着紧张的讪笑,又一次回到了傅青舟所在的大帐篷。 傅青舟睁开眼,投去一个有些不满的疑惑眼神。 “萨满大人……” 她无奈道:“我们部落的宝贝,都在这里。” “噢。”傅青舟重新闭上了眼:“你拿吧。” 见他一副闭目修行的模样,阿依古丽更加相信,他应是确实对自己部落的宝贝不感兴趣了。 于是她便蹑手蹑脚、像是害怕打扰到傅青舟一样,走到了帐篷角落之中。 那里堆放着不少杂物、上面盖着一层油布,她掀开了油布,费劲地搬开了上边的几箱子杂物,露出了最下方的一个大铜箱。 箱子缓缓打开,露出了里边的事物。 傅青舟紧闭的眼皮微微一动。 箱子里摆着……竟是一些零散的蝎尾、蝎钳! 普通的蝎子不过巴掌大小,但这些蝎尾、蝎钳,随便一个便有人手臂大小粗细,可以想象它们还属于“活蝎子”的时候,体型该有多大。 不仅如此,它们与毛伊西格赠送的那枚熊牙一样,上边都有一股古老蛮荒的力量。 当然,要弱上很多很多。 “沙蝎部落,原来不是随便叫的啊。” 傅青舟心中暗道:“北夷人,是每个部落信仰一个动物作为他们的祖先?然后所有的部落,都信仰祖灵?那在他们的教义中,祖灵又是什么呢?祖灵与这些什么熊啊狼啊蝎的,又是啥关系?” 他还在琢磨,阿依古丽已经阖上了那个箱子、抱着它,有些吃力地离开了帐篷。 帐篷外,部落里的人们都还在。 看她抱着箱子出来,不少老人都幽幽地叹起了气。 “别叹气了!” 阿依古丽抿着嘴,轻喝道:“我们连萨满都没有,这些东西留着根本没用!” “唉……” 人群中一位老人弱弱地说道:“若是将来再有萨满,这是我们部落崛起的希望呐……现在为了一场大雨,就……” “再没有雨,我们就全都要死了!哪还有希望!”阿依古丽丝毫不惯着部落里这些长辈,怒而瞪向自己阿爹:“阿爹!你是酋长,你已经答应了,对吧!” “是。” 那老战士沉声道:“我已经答应了,我们部落早已苟延残喘,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部落里的年轻人能回来多少都不知道……我们只要一场雨,哪怕只有一场雨,我们也能活下去!”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 “我们只能这样一点点想办法活下去,活到孩子们长大、活到战争结束,蝎祖的传承才有希望传下去!” 他的话振聋发聩,再无人反对。 阿依古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父女二人互相颔首致意后,她便抱着这箱东西,快步挤出了人群。 沙蝎部落已经穷到没有马、没有骆驼、没有驴,没有任何可以用作交通的牲畜了,她将那箱子放到一个板车上后,是自己拉起了板车……往部落外走去。 “阿爹!” 她扭头喊道:“这几日你们照顾好萨满大人!我五日之内一定回来!” …… 傅青舟当然不需要照顾,这部落都穷成这样了,也没什么东西能招待他,他吩咐一句说自己需要安静休息打坐,便再无人再进那大帐篷。 反正,他其实也可以不用吃喝。 于是,他的感官便随着那纸鹤、跟着阿依古丽,一同慢慢往夷国腹地而去。 沙蝎部落靠近北漠,水土贫瘠,周围的几个小部落也差不大多,都是又穷又荒,因此阿依古丽要拿东西换钱、还要买北边少见的珍珠,必然得去个相对繁华的大地方。 往西行不到百里,沙地便渐渐成了草原。 她全程没有休息,嚼着干粮、喝着花钱从其他部落买来的水,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到了目的地。 穹庐堡。 北夷是诸多大小部落的聚合体,这些部落又都是游牧民族,很少有城市存在。 但很少,不代表没有。 穹庐堡,便是其中之一。 草原之上,高高的土垒拔地而起,围成了一圈城墙。 城中,一座座土砖房零落排布,亦能瞧见不少大小神庙,这些神庙前座落着各式不同的兽形神像,有许许多多的北夷人,都在这些神庙前跪拜、祈福。 “要是什么时候,我们沙蝎部落也能在这立一座自己的神庙,就好了……” 阿依古丽喃喃 道。 她拖着板车,走在人群之中,看着周围繁华场景,眼中只有浓浓的羡慕。 穹庐堡有市集,但她经过市集的时候,却没有停下叫卖、或是寻找买家。 她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下,询问这儿是否有人售卖珍珠,在得到否定回答后,便叹着气离开了。 一刻钟后,阿依古丽来到一间颇有中原建筑风格的三层小楼前,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门上的牌匾,咽了口唾沫。 而通过法术看着这一切的傅青舟,也是怔了怔。 那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星云商会! “星云商会,把店都开到了北夷?而且直接打招牌了吗?他们不一向都挺低调么?”傅青舟暗暗道。 而阿依古丽在犹豫一小会儿之后,便从板车上抱起了那箱宝贝,向着星云商会走去。 “客人,是来买货,还是卖货啊?” 见到她,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立即迎了上来,笑眯眯问道:“无论您想要做什么生意,星云商会都能接噢。” “就是比别的地方都贵……”阿依古丽低着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什么?”小胡子没太听清。 “没什么!” 阿依古丽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绝,将箱子往前一递:“你看看,估个价!” “呵呵,客人,我可不是鉴定师、精算师……里边请。”小胡子笑眯眯地伸手一引。 这星云商会内部装修得极其奢华,与穹庐堡四处都是土墙、土房的风格不同,进了这儿,便仿佛去到了繁华富裕的延国京城。 更不必说这儿的货架上摆满了北边根本见不着的好东西,一看上去,竟几乎全都是南边延国进的货。 阿依古丽进了商会,立即便被琳琅满目的商品闪花了眼。 但她仍还是死死抱紧箱子,跟着那小胡子穿过了大堂、绕过了那些衣着华丽的客人,来到了一条长长的柜台前。 而那柜台后坐着的人,更是令暗中观察的傅青舟一惊。 “司徒充?” 他一怔:“他不是星云商会里排得上号的精算师么?怎么跑这儿来了?等等,星云商会……不会把主要产业都搬北夷了吧?” 司徒充,是曾经与傅青舟、唐娇打过交道的星云商会精算师,当然也是个鉴定师,当初被唐娇拿玄星神铁狠狠整治了一番后,老实了许多。 如今三四年过去,他又苍老了不少。 他看着箱子里那些蝎钳、蝎尾,缓缓颔首,没有露出讶色,只是缓缓问道:“姑娘,这些东西,你想卖多少钱啊?” 阿依古丽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蝎灵的气息……” 只见一个衣着极为华丽的中年女人像是嗅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扭过头,看向这边。 第867章 黄羊萨满 傅青舟一看到这中年女人,便知道她是个萨满。 无他,打扮风格实在太刻板了……她头上还顶着个羊头呢,那对羊角竖得很高、很傲。 但她又与傅青舟见过的其他萨满不同——她看上去,很富、很干净。 她头顶的羊头与羊角上,竟镶嵌了一圈圈璀璨的金边,羊头眉心上还挂着一枚黄色宝石……至于她身上的长袍,更是以丝绸为底、以金线勾勒云纹图腾,而那些腰带、靴子,无一不是极上好的羊皮缝制。 “原来是您,黄羊萨满大人,祖莱哈。” 司徒充抬起头,平静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您是我们的贵客,但这位姑娘同样也是客人,请不要打扰她交易。” 祖莱哈却没有理会他。 她只是踏着平缓的步子走上前,目光始终驻留在阿依古丽身上。 从方才这个所谓的黄羊萨满喊破宝箱中的事物,阿依古丽整个人便紧张地绷了起来。 此时她被盯得发毛,终于按捺不住,咬牙道:“萨满大人,我……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什么叫没有别的办法?” 祖莱哈板着脸,走到了柜台边,直接伸手将那箱子阖了上:“这是你们部落、你们氏族延续的凭依!没有它们,你们是要被祖灵殿除名的!” “……” 阿依古丽咬着牙、低着头,不敢说话。 “滚回你的部落去!”祖莱哈冷冷道:“再有这样的事,我必上报祖灵殿,将你们部落逐出夷国!” 阿依古丽被训得冷汗直冒,却仍是倔强地咬着牙,没有动弹。 “怎么?” 见她这副模样,祖莱哈眯起了眼:“不愿意?” “黄羊萨满大人。” 司徒充悠悠开口道:“这是星云商会,不是你们的祖灵殿,这位姑娘是我们的客人,您无权驱赶她。” “呵。” 祖莱哈冷笑一声:“你们星云商会不过是被延国驱赶的丧家之犬,拿着买命钱、才留在了我大夷!你脚下的土地,也是属于大夷、属于祖灵的!” 不知何时,这星云商会的一楼大堂气氛已然降至冰点。 一些不想惹事的客人都已悄悄离开,但还有不少人,却是无声无息地站在了祖莱哈身后。 看得出来,她身份尊贵、地位非凡,绝对不仅仅是个萨满这么简单。 司徒充脸色微冷。 他还想说什么,阿依古丽却再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们部落连萨满都没有,这些东西没用了!不把它们卖了,我们部落的人全都要死光!” 祖莱哈眉头微皱。 “我们部落上空,今年没有降过一滴雨,一滴都没有!我们的水都是买来的!一根肉骨头在我们那,要熬足足十天!熬出的汤,要给整个部落所有人吃!就这样,我们一天也只能吃一顿!” 阿依古丽含着泪水,发泄般地喊道:“我阿娘已经死了!她是饿死的!她本就生病了,那汤根本不够!她死的时候轻得像一片树叶!” “部落里的孩子连肉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我们将骨头上的碎肉喂给他们,他们说那不是肉!他们只知道稀肉汤的味道,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肉!” 她的声音在星云商会一楼大堂中回荡着,久久未能熄下。 司徒充深深一叹,其他一些客人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但祖莱哈沉默稍许后,却是冷冷一哼。 “哼。” 她沉声道:“那你卖了蝎灵遗物,又能换几个钱?这东西离了你们沙蝎部落,又有谁要?星云商会给的价,够你们买几天的食物?简直短视!” 祖莱哈厉声道:“大可汗早有命令,部落里出人出兵,无论男女老少,出一个兵,便赠粮半石、肉十斤!莫非你们部落里,连当兵的人都没有了?!” “若你们立了军功,更有无数赏赐等着你们!” “呵,呵呵……” 阿依古丽凄苦地笑道:“三年前,我阿哥便去了前线!如今我们部落里,年龄最大的孩子只有十二岁、年龄最小的老人都已五十八岁!你说,我们还有能当兵的人吗?” 祖莱哈脸色微变。 “够了。” 司徒充缓缓道:“小姑娘,你拿这些东西是想换什么?钱,还是粮食?” “不,都不是。” 阿依古丽转身看向他,低下头:“都不是,我想要二十枚珍珠。” “二十枚珍珠?”所有人皆是一惊。 祖莱哈更 是紧紧蹙眉:“你将部落说得那般惨烈,却是要换珍珠?” “嗯。” 阿依古丽颔首,语气平直地说道:“我们部落来了一位萨满大人,他说只要给他珍珠,他可以为我们求一场连绵数日的大雨。” “现在是春天,有了那场雨,我们周围的草场便可以有草、干涸的河道里也会有河水……我们可以去其他部落求借几只小羊羔、小马驹,只要它们能长大,一切就会好起来,等它们再下了崽子,我们还了债,部落就会越来越好。” 听着她的话,祖莱哈的神色更怪异了。 “求一场大雨?” 她的语调微微抬高:“连我都不敢说能求来这样一场雨,哪里来的萨满,有这等本事?” “这你就管不着了。”阿依古丽冷硬地怼道。 说罢,她将那箱子往司徒充那儿一推:“换二十枚珍珠,够么?” “够是够的,老夫再给你们多换些粮食也不是不行……” 司徒充皱着眉、抚着须:“可小姑娘,你确定,你们没有被人骗?” “他或许是个骗子。” 阿依古丽垂着眸子,低声道:“这也是我们部落最后的希望了……大不了,全都死。” 司徒充叹了口气,接过箱子:“好吧。” “等等!” 就在这时,祖莱哈又一次出声。 司徒充、阿依古丽,同时向她投去了略带愤慨的目光。 “这些珍珠的钱,我出了。”祖莱哈冷冷道:“蝎灵的遗物你带回去……但我要跟着你一起去沙蝎部落,看看那个骗子,究竟是什么人!” 阿依古丽一怔。 “听不懂人话么?” 祖莱哈冷笑一声:“莫非,你真的想要你们部落被祖灵殿除名?” 第868章 骗子? “有点意思。” 大帐篷中,傅青舟缓缓地睁开了眼:“星云商会,黄羊萨满……北夷的局势,比我想象中的有趣。” 他最好奇的,当然是星云商会怎么会“被延国驱逐”。 按理来说,当时沈楚客已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自己这一边……那么最起码,以星云商会的财力与本事,不应该被赶出延国,“保皇派”不可能不争取这样一股势力。 而且星云商会的总部,不是在南海吗? 那地方远离中原,按理来说,西朔军与义军的战争,也波及不到他们。 怎么就跑北夷来了? 他们是跑来这边当内应了?可北夷人不会这么傻吧,放一大群卧底跑自己腹地里做生意? 还是说,沈楚客最终又倒向了西朔王,西朔王与北夷的联络关系中,还有星云商会的事? 傅青舟隐隐感觉,这里边有大事。 另外,那个黄羊萨满……她这是要找自己切磋的意思? 当然,也未必是切磋,现在在别人眼中,自己估计还是个骗子呢。 “隔着纸鹤,感应不到她的实力境界,不知她是否已晋洞天。” “但若是已有洞天境界,理应去前线才对……而且她根本没发现我藏在阿依古丽身上的纸鹤。” “也未必,看她的样子好像身份不低,说不定是什么大人物,所以才没去前线。” 但无论如何,眼下的情形,是对傅青舟有利的。 引来一个身份地位不凡的萨满,可以让自己更快进入霍娅尔的视线。 至于星云商会…… 傅青舟闭上眼。 阿依古丽去的时候,是自己可怜兮兮、拖着板车去的。 但当她向着沙蝎部落返回时,却已是有一条车队跟随,其中不仅有黄羊萨满祖莱哈以及她的一群跟班,竟然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星云商会的,就连那司徒充也在其中。 他们来干啥? 傅青舟颇为好奇。 但眼下猜来猜去,也无意义,不如……等着事情自然发生。 这一等,便又是一天。 次日午后,阿依古丽领着那一条长长的车队,回到了沙蝎部落。 部落里的人惊愕地看着这条大长车队,更是在祖莱哈前呼后拥地走下马车时,惊得纷纷跪地。 黄羊萨满祖莱哈,阵势十分之大。 此前她在星云商会中的表现,最多只能算是“看上去地位不凡”,但此时她的派场,已经摆明了绝对不仅仅是个萨满那么简单了。 在她下车之前,一群人已铺好了细软的羊皮地毯,两扇大叶高高举起、为其遮挡阳光,当她走下马车时,甚至还有一个跟班跪伏在车底、用自己的身体为其作踏脚垫。 这阵势,说是可敦(北夷的皇后)都有人信。 也难怪沙蝎部落众人根本不知她是谁,但光看这架势,便已纷纷跪倒在地。 “都起来吧。” 面对沙蝎部落众人的跪拜,祖莱哈也没有半点不适应,分明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场景,悠然道:“阿依古丽,你说的那个骗子,他在哪?” 阿依古丽此时正与司徒充一同,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怀中紧紧抱着一盒子珍珠。 闻言,她皱了皱眉:“祖莱哈大人,我们还要倚靠那位萨满大人救命,你不能说他是骗子。” 经过一天路上的相处,她其实已经多少知晓这位黄羊萨满的性子了。 说其是“刀子嘴豆腐心”有点过了,但祖莱哈确是将夷国、以及夷国人的信仰荣耀摆在第一位,对其他的事并不关心,之前在星云商会中的表现,也是因此而起。 所以阿依古丽对祖莱哈不太客气……也并不会引来什么后果。 在沙蝎部落众人略显惊惧疑惑的目光中,祖莱哈冷冷应道:“既然如此,你就快将那位‘萨满大人’请出来,整个大夷,还没有我不认识的萨满!” 阿依古丽撅了撅嘴,抱着珍珠一路小跑而去,那一边,祖莱哈已是漫不经心地让沙蝎部落众人起身了,而她的手下已飞快地在一旁摆好了一张铺着细绒的大椅子,扶着她坐了上去。 大帐篷中,傅青舟活动了一下脖子,睁开了眼。 恰在此时,阿依古丽冲了进来。 “萨满大人!” 她神色有些复杂:“珍珠我带回来了,但是……” “我知道。” 傅青舟淡淡地开口打断了她:“黄羊萨满祖莱哈,我知道她来了。” 阿依古丽一怔。 “走吧,她想会会我,那便会一会。”傅青舟说着,拾起放在一旁的“木杖”,缓缓站起,一个闪身,便已来到阿依古丽身旁,掀开帘子便要走出去。 阿依古丽眼睛一亮。 她当然不希望,这位萨满大人是骗子。 她亲眼见过萨满大人一挥手,便将一群人卷飞,也见过他从锅中凌空取物、视滚烫的骨头如无物,如今又见他一步数丈…… “我相信您,一定不是骗子!” 不知为何,阿依古丽忽然对着傅青舟背影说了这么一句话。 傅青舟掀帘的动作一顿。 他回过头,看了对方一眼,面无表情道:“也许吧。” 说罢,也不管阿依古丽神色有些发怔,他便已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离开大帐篷,便对上了不远处祖莱哈的双眼。 祖莱哈立即站了起来。 “你就是阿依古丽口中的萨满?” 她皱着眉,目光如电:“我没见过你!” 傅青舟没有答话,只是平静地撑着木杖,缓缓走来。 沙蝎部落的人下意识给他让开了一条道,司徒充则是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傅青舟的面孔,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扭过头,冲手下道:“别放过任何细节,全记下来。” 傅青舟没理会他们,只是悠然走到祖莱哈身前十几步外,平静道:“我也没见过你。” “你根本不是祖灵殿列名在册的萨满。”祖莱哈冷笑道:“你果然是个骗子!” 说罢,她抬起手,似乎便是要下令捉拿傅青舟了。 但下一刻,傅青舟却伸手在脖子上一扯。 他颈上挂着一串熊牙项链,此时被他整个扯了下来,直接抛给了祖莱哈。 祖莱哈下意识接住,随即一惊。 她分明能感觉到,这串项链中,有一枚熊牙,格外不同…… “祖熊之牙!” 她脱口而出:“你怎会有祖熊之牙!” “我来自飞熊部落。”傅青舟冷冷道:“只不过我很多很多年便已不在部落中了,始终在外修行……你若不信,尽可去问问毛伊西格。” “毛伊西格……” 祖莱哈皱眉:“他是你什么人?” “你有兴趣,便亲自去问他吧。”傅青舟淡淡道:“我不知你来这是做什么的,但我答应了沙蝎部落、替他们求雨……接下来我便要办正事了,你若出手打扰,莫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伸出手,遥遥一抓。 这一抓,便见那紧捏在祖莱哈手中的熊牙项链嗖地一下脱离了她掌心,飞向傅青舟! “!!!” 祖莱哈一惊。 傅青舟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将项链重新挂回颈上,随后朗声喝道:“阿依古丽!” “在在在!萨满大人,我在!” 阿依古丽捧着那一盒珍珠忙不迭地跑来。 傅青舟手一挥,她怀中的木盒盖子自动打开,其中的珍珠一枚枚自行飞出,在低空中悬浮着、围成了一个小圈。 “去!” 他低喝一声,用力一挥木杖。 下一瞬,在众人期待、惊讶、震撼、质疑、琢磨……的目光中,这些珍珠飞散而去,消失在了四面八方。 第869章 求雨 三年前玄盟大典时,傅青舟还根本无法理解风雨小阵。 但如今,随着他境界突破、也随着他对天道的感知加深,独自操纵风雨小阵,已是一件不算太困难的事。 换言之,眼下他只要稍微费点劲、施个法,就可以唤来一场大雨。 但…… 那绝对不是萨满施法的模样。 中原人施法,捏诀、施符、布阵、念咒、法宝……都是常见手段。 而北夷萨满施法,多是通过手中木杖,与他们信仰的“兽灵”或者说“祖先”沟通,向祂们乞求力量,以此施展术法,在此过程中当然也要念咒,只不过念诵的咒绝对与中原人不同。 若现在傅青舟用普通中原人的方式施法,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黄羊萨满祖莱哈是一定能够看出的,司徒充……这老头是星云商会排名靠前的精算师、鉴定师,眼力非凡,也未必能瞒得过他。 所以,傅青舟必须另想办法。 于是他高高举起木杖,开始念念有词。 他念得非常非常快,快到除了自己没人能听清,那些吐字音节古怪而繁复,充满古韵、晦涩难懂。 “这是什么?” 祖莱哈眼中疑色大作,她甚至看向了司徒充:“司徒先生,你可知道?” “没有听说过……”司徒充也蹙眉抚须道:“老夫虽修行不精,但自问博学广识,各地各族方言皆有所通,这不是我知晓的任何一种语言!” 傅青舟心中暗笑。 你们能听懂才有鬼了。 因为,他念的是…… “Are you ok?hello!thank you!thank you very much!” “how are you indian mi fans?ok indian mi fans……” 不仅如此,他还在中间插了几句什么“斯密马塞”、“哟西”、“斯锅一”之类的词。 英文加霓虹语,你们能听懂? 我自己都听不懂,你们听去吧! 与此同时,一股青光从他身上腾起,在空中盘旋后、凝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熊。 反正这身真元是他自己的,想化成什么样、就化成什么样。 但瞧见这只天然诀所化的巨熊,祖莱哈却是眼睛一瞪! “怎、怎么可能!” 她脱口而出:“如此精纯干净的祖灵之力!” 不仅是她,她带来的许多手下,也全都一个个瞪大了眼,甚至有的人膝盖一软,险些要跪下去。 在一旁司徒充疑惑的目光中,祖莱哈这才颤声道:“我不会看错的,这……这就是祖灵之力!即使是大萨满也无法施展出如此精纯的祖灵之力,只有祖灵殿供奉的祖灵之眼,才、才……” 司徒充闻言,同样面露愕然之色。 他若有所思,朝一旁属下使了使眼色,那几名属下会意,立即在书本上迅速抄写起来。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祖莱哈的目光。 但她现在专注地盯着傅青舟,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这些东西送给你们主人前,都要先过我的眼。” 司徒充笑了笑,算是默认。 而场间真正兴奋到极点的,自然便是阿依古丽。 祖莱哈与司徒充的对话,她全程可是听着了! 祖灵之力! 连大萨满都无法施展的纯粹祖灵之力! 这谁还敢说萨满大人是骗子? 他一定是在外隐居修行了很多很多年的真正高人!他不仅会是沙蝎部落的救星,还会是整个夷国的救星! 而这样一个救星,出现在了自己的部落…… 阿依古丽相信,这其中一定有冥冥指引所在,或许,自己的命运、自己部落的命运,从今天开始,要迎来扭转了。 她低下头、闭起眼,十指交叉紧握抵住了下颔,默默祈祷了起来。 与此同时,傅青舟以青光凝聚的巨熊,也在此时轰然散开,化作二十道青芒,向着那些珍珠的方向飞了去。 祖莱哈讨论的那些话,他当然也听见了。 “大萨满说过,你是祖灵的皮囊,你神魂中藏着我们夷人至高无上的存在。既然这样,你扮演一个萨满传人,理应没有任何破绽。” 这是毛伊西格说过的话。 如今看来,这是有一定道理的。 融合了戚然、逸然二诀后,自己身上的真元属性,似乎已经超脱 了佛、道、儒,以及其他一切属性,它可以是无属性,也可以是任何一种属性。 说得直白一些……这就是天道的力量。 北夷人信仰的祖灵,大抵也是来自于天道,那么自己身上的真元,便足够让他们震撼了! 下一刻,那些飞散而去的真元在傅青舟意识控制下,钻入了每一枚珍珠之中。 而这时,那些珍珠已然在特定的位置落定、落成,汇成了风雨小阵的阵形,已与天地共鸣,当这些真元灌入其中、真正点燃大阵的刹那…… 荒芜的平原上,起风了。 大风将沙蝎部落帐篷包上的旗帜吹起,随即越来越大。 风势愈发猛烈,卷起了地面的沙尘,天地间一片昏黄,仿佛有巨兽在咆哮,天穹上乌云开始汇聚。 “竟然……真的?”祖莱哈抬起头,目光震撼莫名。 即使是她,也从未见过这般神奇、这般浩瀚的法术! 阿依古丽和沙蝎部落的众人,脸上先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后逐渐被狂喜所取代。他们仰望着天空,眼中闪烁着泪光,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风,带来了久违的凉意,也吹散了他们心中的阴霾。 “要来了……” 傅青舟低声喃喃,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所有人,不准再作言语!” 乌云如同被无形之手撕扯般迅速汇聚,遮蔽了整个天空。雷鸣轰隆,由远及近,仿佛是天空在回应傅青舟的召唤。 他将木杖在地上轻轻一顿,仿佛是与天地间某种力量做出了最后的沟通。 于是,一声巨大的雷鸣轰然炸响! 第一滴雨,如同天降甘霖,轻轻触碰在了阿依古丽的鼻尖上。 春雨贵如油,更何况是在荒芜了许久的大漠边缘。 她的面庞像花一般绽放了开来,双眼也如同清晨的花朵一样,蕴起了露水。 终于,大雨倾盆而下! 那滂沱之势如同天河倾泻,滋润着这片干涸已久的大地。 所有人都牢记着傅青舟的话,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字的话语,而事实上,现在他们也不需要说任何话语。 阿依古丽仰着头、张开双臂,任由雨水打湿脸庞,泪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感动。 周围的部落成员也纷纷效仿,他们张开双臂,迎接这来之不易的雨水,有的人甚至跪倒在地,仰天发出无声长啸。 祖莱哈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她的衣衫,她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冷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畏。 司徒充则站在一旁,雨幕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清晰了他的思绪。 他认真地看着傅青舟,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天空越来越暗、雨越来越大,雨水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但对于沙蝎部落的人来说,这却是他们等待了太久太久的曙光。 只不过,他们或许永远不会想到,带来这一抹曙光的人,却是一个打算毁灭他们信仰与王国的人。 傅青舟缓缓吐出一口气,眯起眼,透过雨幕,将目光投向了祖莱哈与司徒充。 正戏,才刚刚开始。 第870章 欲擒故纵 连续不绝的暴雨中,沙蝎部落的人们全都忙碌了起来。 他们找出了一切能装水的容器,开始接水,而当这些容器很快装满后,一些相对身强力壮的人又扛起了农具、往部落外跑去……他们这是要在部落外临时做一个池塘、甚至开挖水渠。 当然,这些事,傅青舟便不会再管了。 此时,他正在努力拒绝阿依古丽…… “萨满大人,请您一定要收下我!” 暴雨中,她跪倒在傅青舟面前,额头贴着地面,语气恭敬得仿佛是在与神明对话:“您是我们的救星、我们的太阳!我们沙蝎部落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回报您,我只能用我自己的生命来侍奉您!” 不仅是她。 在她身旁,当初那位老战士、沙蝎部落如今的酋长,也是阿依古丽的父亲,同样跪得五行投地。 “大人,您就收下她吧。” 老人敬重道:“您且放心,阿依古丽是个纯洁的孩子,她从未被男人沾染过,不过如此,她还有修行天赋,已打开了三层武窍,作为您的奴仆,绝不会污了您的身份!” 傅青舟脸上依然面无表情,但心中已经快抓狂了。 急着卖女儿吗,老登! “我说过,我替你们求雨,是还你们赠我一饭之恩。” 沉默片刻后,他装模作样地平静道:“我与沙蝎部落已经两清,不需要你们再送什么。” “不行的!我们无法坦然接受这样的恩惠!”阿依古丽抬起头,倔强道:“一顿饭而已,与您赠予我们的大恩相比,就像一根羊毛与羊群的区别一样大!我们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傅青舟还想说什么,但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您就收下她吧。” 他回过头,却见到祖莱哈正缓缓走来。 她身旁跟着两个跟班、替她举着华盖一般的大伞。 “您接下来是要回祖灵殿接受册封的,并且以您的实力,必然能成为祖灵殿中的神使……” 祖莱哈努力保持着高傲与尊贵,但语气中早已充满了柔和:“您也需要一个胆大心细、纯洁美丽的女奴。” 傅青舟面部肌肉抽了抽。 “我不习惯。”他只能这样说。 “我能理解。” 祖莱哈平静道:“连我都不认识您,说明您在外必然修行了很久很久,您早已习惯了独自生活……但如今您既然选择回归大夷,便还是要习惯一下这里的生活。” “……” 话都说成这样了,傅青舟也再没了拒绝的理由。 他只能转头看向阿依古丽:“既然如此,你先去做完部落里剩下的事,随后便收拾东西吧。” 闻言,阿依古丽与她的父亲皆是大喜! 他们连连磕头,感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行了。” 祖莱哈淡淡道:“我们还有话要说,你们且先退下。” “是!是!” 老酋长连忙拉着阿依古丽、扭头便走,不敢再有半分停留。 直到这时,祖莱哈才定定地正眼看向傅青舟,缓缓问道:“还没问……阁下大名?” “我的姓氏是……”傅青舟顿了顿,说道:“努日泰赫沃赫。” “这是当然。” 祖莱哈微微一笑:“你来自飞熊部落,这便是你的姓氏。” “嗯。”傅青舟点了点头:“至于名,你可以叫我布仁。” 在前往北夷之前,他便已通过自己新冒出来的“语言天赋”学了一点北夷这边的话,早就给自己想好了一个名字。 这个词,在北夷话的意思里,是“完整”、“圆满”的意思。 北夷人起名与延国人一样,多是一种对孩子的寄望、期许,自己既然扮演的是一个神秘的萨满修行者,那么他追求的便是“完美”,与这个名字十分贴切。 当然,这个名字也已让绮罗宫想办法告知毛伊西格了。 “布仁……” 祖莱哈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微微颔首:“接下来,你可以随我回祖灵殿吗?” “我只知道你的名字,但不知道你的身份。”傅青舟坦荡道。 祖莱哈一怔,随后很快应道:“是我失礼了——我,全名为阿史那·忽鲁儿·祖莱哈,大夷国别吉、黄羊部落萨满,亦是祖灵殿神使。” 傅青舟眨了眨眼。 好家伙…… 北夷人一般只叫名、不叫姓,只有正式场合只会姓名全称,而在一些比较特定的场 合中,他们还会在姓与名中间加上父名,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全名。 很显然,祖莱哈的父亲,是个叫忽鲁儿的人。 这个名字,傅青舟也听说过。 忽鲁儿,乃是当今北夷大可汗铁勒的亲弟弟! 至于别吉,便是夷国对于公主的称谓…… 难怪她的排场这般大! “皇亲”身份,又是个萨满,同时还是祖灵殿的神使……这样的人,在北夷应是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了。 不是,自己是有什么特殊体质吗? 专门吸引父亲身份不凡的人? “原来……你是别吉。” 傅青舟皱了皱眉,象征性地低了低头,算是行过了礼:“但现在,我不能回祖灵殿。” “为什么?”祖莱哈一怔。 “我要先回飞熊部落。” 傅青舟平静道:“我要找毛伊西格。” “嗯……”祖莱哈微微蹙眉:“也是,你在外多年,初回大夷,理应先回自己部落、由部落萨满接应,供奉完自己的祖先,再去祖灵殿,但是……” “但是?”傅青舟露出不解之色。 祖莱哈无奈道:“但是,毛伊西格不在飞熊部落。” 傅青舟故意一怔:“怎么会?” “我们在与南延打仗。”祖莱哈认真道:“毛伊西格过去半年一直都在前线参战,不仅如此,他前几日还参与了一个重要任务、伤得极重,如今正在军中养伤。” 傅青舟顿时将眉头锁得极紧。 “这样吧。” 他沉声道:“我独自先回飞熊部落,再去祖灵殿。” 祖莱哈再无异议,微微一笑:“可以的……布仁,我会在穹庐堡等你,你的小女奴一定知晓怎么找我。” 说罢,她再不作停留,转身离开,跟在她周围的那些手下跟班也十分麻利地调整着地面上羊毛地毯的位置与方向,绝不让她有任何一步踩在暴雨泥泞的泥地之中。 傅青舟看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 去了祖灵殿,多半就要与霍娅尔接触了。 急着做这件事没有好处,还是慢慢来……要想办法,让霍娅尔主动来找自己。 在此之前,莫急、莫慌,一定要稳住,且还要等待绮罗宫给的回信。 “布仁萨满大人。”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了个苍老的声音。 傅青舟扭过头。 第871章 试探 傅青舟打量着司徒充,司徒充也打量着傅青舟,两人目光对碰,眼神皆是平淡如水,看不出丝毫变化。 “星云商会……” 傅青舟面无表情地应道:“我没有听说过。” “布仁萨满大人久在世外,不曾听说倒也正常。” 司徒充微笑道:“我们也是近几年,才从延国来到夷国的。” “延国人?”傅青舟皱眉:“那为何来到夷国?” “呵呵,自然是发生了一件事……” 司徒充面不改色,轻笑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负担着替大可汗盘活夷国商市的重任,我们的命运,已与夷国绑定。” 傅青舟作狐疑状,打量了他几眼:“这与我有何干系?” “布仁萨满大人今日展示出的求雨之术,堪称惊艳。” 司徒充缓缓道:“以您的本领,注定要成为夷国大人物,我们商会既是从商,自然是想与您做一笔生意……我们想要投资您,并希望在您成为大人物后,给予我们相应的回报。” 投资? 傅青舟目光微异。 司徒充说话语气非常平静,自己看不出任何破绽。 不仅如此,以傅青舟自己的观察来看,司徒充心跳稳定、血流平缓,没有半点说谎迹象。 有点意思了。 “你是星云商会的会长吗?”傅青舟明知故问。 司徒充呵呵一笑:“当然不是,老夫不过是穹庐堡星云商会的负责人,我们商会的沈会长,目前仍在岩都。” 岩都,便是夷国的都城。 “你说了,我是要做大人物的。” 傅青舟冷冷道:“既然如此,你连会长都不是,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司徒充微怔的表情,扭头便走。 欲擒故纵这招,对“布仁”这个人设来讲,真是太好用了…… “阿依古丽!收拾好了么!” 傅青舟用力顿着手中木杖,大声喊道:“我要上路了!” 司徒充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愕然。 但很快,他便露出了一丝苦笑。 “布仁萨满大人!” 他开口唤道:“我们有诚意!” 傅青舟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看了司徒充一眼。 这时,阿依古丽已经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肩上挂着一个小包袱,手中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一把破伞,遮在了傅青舟头上。 “萨满大人,我们现在出发么?”她问道。 “司徒……先生。” 傅青舟缓缓问道:“你说的诚意,是什么?” “能够借一步说话吗?”司徒充无奈问道。 傅青舟将目光转向阿依古丽:“带我们去一个不会有人靠近的地方。” “好,没问题。”阿依古丽立即应道:“部落里的大家都在忙,萨满大人,司徒先生,你们来我家帐篷里就好。” 她家的帐篷,自然就是傅青舟待了几天的那个。 将他们二人送进帐篷后,阿依古丽非常识趣地退了出去,给他们留了一个单独的空间。 “说吧,你的诚意?”傅青舟很自然地在一旁坐下,皱眉问道。 司徒充犹豫片刻后,冲他拱了拱手:“布仁萨满大人既然来自飞熊部落,那么星云商会愿向飞熊部落赠送金银财物、牛羊骏马、布匹粮草……共计约五千两黄金的礼物。” 傅青舟脸没有半点变化。 “这就是你的诚意?” 他淡淡道:“你们星云商会若真像你说得那般厉害,五千两黄金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吧?与我将来能够得到的地位相比,这也算诚意?” 司徒充苦笑一声。 “布仁萨满大人,这已是老夫能够支配的极限了。”他无奈道:“或者,由您来说吧,您想要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你也开不出让我满意的价。” 傅青舟站起身,露出失望之色:“你想谈,就让你们的会长亲自来找我谈吧。” 说罢,他便要离开。 见他二度要走,司徒充终于崩不住了,脱口而出:“傅大人,没必要吧?” 傅青舟心中一咯噔。 啊不是,这就暴露了? 是因为风雨小阵? 但眼下星云商会立场未定,贸然暴露自己,实在太过危险……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飞快地复盘了一下,确定自己最多只是可能存在一些疑点,但若要说暴露,是绝对不可能的。 司徒充,在诈自己。 “你在说什么?” 傅青舟皱眉看着他:“星云商会都是你这样口不择言、胡搅蛮缠的人么?若不是看你与祖莱哈、阿依古丽一路同行而来,我连与你交谈的兴致都没有!莫要再来烦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再不理司徒充,拂袖而去。 “萨满大人?” 帐篷外,阿依古丽忙不迭地将伞递了过来,两只眼睛熠熠发光:“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飞熊部落。”傅青舟平静地应了一声,木杖点地,大步走去,阿依古丽连忙追上。 在他们身后,司徒充缓缓掀开帐篷帘子,目光微异。 “司徒掌柜。” 一名星云商会的手下凑了过来:“有什么需要记的么?” 司徒充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后,才开口道:“写一封给会长的信,我说你记,一个字都不能错漏。” 这名手下一惊,连忙取出纸笔,笔锋悬于纸上,静静等着。 下一刻,司徒充开了口。 “沙蝎之部,有萨满现,名曰努日泰赫沃赫·布仁,出身飞熊之族,与毛伊西格有所牵涉,然其详未可知也。” “祖莱哈言,布仁之祖灵之力,纯净无匹,虽霍娅尔亦难及之……更布仁诵未知之咒,展秘术,为沙蝎部祈来暴雨一场。” “吾心有三成之确,此人或为失踪三载之傅青舟也。” “此昔时传言,傅青舟之师妹唐娇曾预言,傅青舟将于乾昊廿二年重返……且布仁施展祈雨之术时,以二十枚珍珠为引,其法……酷似灵镜门之风雨大阵。” “忆三年前玄盟之战,傅青舟曾借明剑阁布此阵,亦以珍珠为辅。” “更有至关重要之事……” 他顿了顿,轻声道:“会长您曾言,数日前,有青光破空而出,坠于北漠,其后铁勒与霍娅尔暗遣数人前往大漠,又数日,毛伊西格重伤而归。” “毛伊西格、飞熊部落,此事未久,复有飞熊部落萨满现,且身绕青芒……与那日天空之青光酷肖。” “然此刻,傅青舟之立场难明。” “盖因三年前……彼曾欲戮众人也。” “如何定夺,还请会长示下。” 说罢了最后一句话,司徒充侧目看了一眼脸色已经非常紧张的手下,淡淡道:“记好了么?” 手下放下笔,点了点头:“记、记好了。” “嗯。” 司徒充平静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第872章 军书帐 傅青舟说要离开沙蝎部落,便是真的离开了。 这个部落里没有牛没有马,唯一的车就是当初阿依古丽拉的那辆板车,傅青舟再怎么扮演孤傲,也做不到让一个年轻女人用板车拉自己上路这种事。 所以,二人皆是步行。 离开沙蝎部落范围不远,雨便已经停了——这场雨傅青舟已经做好了预设,至少能下七天,但下到后边还能不能有这么多降水量,就不知道了。 水循环嘛…… 风雨小阵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空生水,也是从其他地方、以及空气中凝聚水气。 不过,也足够了。 傅青舟心中始终记着当初洛邑城外、桑门村中,北夷人犯下的重罪……那一村子村民尸体堆成的小山,如今他依然能够清晰记得当时的画面。 那时杀人的北夷军士中,有没有沙蝎部落的人?有没有他们的亲朋好友? 他见着这些老弱妇孺快要死了、又出于自己行事目的,伸手拉一把,这无愧于心。 但真要他费心费力、替北夷人的休养生息操心? 开什么玩笑。 “萨满大人?” 阿依古丽在他身边小心地问道:“您脸色似乎不大好看……是我哪里没照顾到吗?” “与你无关。” 傅青舟冷冷问道:“我们离飞熊部落还有多远?” “还、还得走四五日。”阿依古丽连忙应道:“您看,我们是不是上穹庐堡租一辆马车?” 傅青舟淡淡看了她一眼:“我没有钱。” “我、我也没有……”阿依古丽惊呆了。 他们这时才意识到,两人身上,都没有带钱! 傅青舟心中无奈一叹。 这个小侍女,经验还是不够丰富啊。 此前祖莱哈在的时候,阿依古丽应该以自己的名义,去要点盘缠的。 这种事,自己根本不好开口,但自己的侍女却可以去开这个口。 但她显然没怎么做过这种事,完全没想到。 “就这样吧。” 傅青舟缓缓道:“过不太久,便会有人来给我们送钱。” “送、送钱?”阿依古丽一愣。 不过事实证明,傅青舟的猜测是对的。 当天傍晚,二人在草原上暂作休憩,阿依古丽麻利地拾来了一些干马粪、干牛粪,与干草混在一起,点燃了篝火。 而此过程中,傅青舟只是跺了跺脚,便将不远处几个兔子窝里的兔子震得落荒而逃,随后被他轻易挥手擒住。 于是天色未暗之时,一只外焦里嫩的烤兔便已在了火堆上方滴起了油。 阿依古丽对此十分兴奋,她将几只兔子非常小心翼翼地剥了皮、去了内脏,将皮毛与内脏分开存放,兔肉则是被她拿小刀剔了骨、分成小块包了起来。 “这样,我们就能吃好多天了!” 她笑得两只眼睛月牙弯弯:“不愁饭啦!” 看着她的模样,傅青舟忽然有些恍惚。 他好像看见了秋婵、看见了唐娇…… 不知她们现如今过得怎样? 对自己来说,朝真洞天那三年其实不算太久,但对她们来说,那却是实打实的上千个日夜,她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不知道自己如何了,不知道…… 不过他这份恍惚,很快就被打破。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音来处,正是沿着自己二人来时的路寻来。 傅青舟大口咬了一口兔肉,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阿依古丽也听见了蹄声,她目光一顿,猛地站起,警惕地抽出了腰间弯刀。 “警惕心不错。” 傅青舟头也没抬,缓缓道:“但他们身上没有杀意,不是敌人……收起你的刀吧,省得惹来不必要麻烦。” 阿依古丽呆了呆,随即讪讪地噢了一声,将弯刀收起。 而这时,那几些骑马奔驰而来的人,也终于露了身形。 隔着大老远,傅青舟便能隐约感觉到他们大约是武窍四境、五境左右的实力,甚至能够感觉到他们的身形体态相对纤长匀称,不像是战场上厮杀的士兵,倒像是擅长轻身隐匿的间谍、情报探子。 很快,这些人便靠近了过来,他们不仅每人胯下一匹马,身后还牵着两匹马。 这些人在距离傅青舟他们十几步外的地方急急忙忙扯住了缰绳、跳下了马。 五个人。 其中带头的那个中年人见了傅青舟,连忙上前行了一个扶胸躬身的夷国礼节,小心问道:“请问,阁下是否便是布仁萨满大人? ” “是我。” 傅青舟依旧头也没抬:“你们是祖莱哈派来的?” “是。” 这个带头的立即单膝跪了下去,其余四人也跟着一起跪地:“我们几人乃是军书帐探子,奉祖莱哈别吉之命前来!” 傅青舟知道什么是军书帐,那不就是马纳尔在北夷创建的情报机构嘛。 那小王子都被捉了这么久了,军书帐还在呢? 但他仍是明知而故问:“军书帐是什么?” “大人,军书帐是我们大夷国军队中专门负责情报的。” 阿依古丽小声解释道:“他们很厉害的。” “噢。” 傅青舟目光扫过这几个军书帐的人:“祖莱哈喊你们来做什么?送钱么?” “咳咳。” 带头的中年人讪笑一声:“还真是……祖莱哈别吉知晓布仁萨满大人您多半没准备盘缠,故而让我们送一些金银元宝前来。” 阿依古丽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但傅青舟却依然面无表情,淡淡道:“送个钱,可不需要这么多人,更不需要派情报探子前来。” “……是。” 那中年人苦笑一声:“布仁萨满大人,慧眼如炬。” “有事说事。”傅青舟又咬了一口兔肉:“总不能我刚离开沙蝎部落不到一天,就有什么事不得不求我了吧?” “还真是。” 那中年人无奈道:“两个时辰前,前线传来情报……飞熊部落毛伊西格萨满大人遇刺,身受重伤、生死不知。” “!!!” 傅青舟微愕,抬起了头。 毛伊西格身受重伤?!还是遇刺?! 就在自己露面后这么短的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逼自己走到台前?一点时间都不想给自己留? 是谁做的事? 星云商会么? 但这有可能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就能安排一次深入北夷军中、针对一个洞天境强者的刺杀? 傅青舟自问,自己都没办法做到! 他大脑飞转,可无奈自己离开俗世太久,对现下延国、北疆、北夷等地的局势一无所知,情报太少,根本没办法推测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不过他也没有慌张。 沉默片刻后,傅青舟皱紧了眉头,抬起脸,问道:“毛伊西格,他有没有留什么话给我?” 这名中年人一怔。 随后他低下头,恭敬道:“布仁萨满大人料事如神——毛伊西格萨满大人昏迷前说,他担心飞熊部落中有内鬼,希望您赶至飞熊部落、捉出内鬼。” “而我们军书帐这几人,便是来为大人您打下手的。” 傅青舟再咬一口兔肉。 飞熊部落的内鬼?让自己来查? 毛伊西格要自己查的,绝对不会是延国派来的内鬼。 根据此前双方交流的内容来看,毛伊西格算是“主和派”,而铁勒、霍娅尔他们是“主战派”,难道是这两个派别之间的斗争? 与此同时,这起刺杀案,又为何会如此精准地踩在自己露面的这个时间节点? 有些扑朔迷离了。 傅青舟抬起头,沉声道:“好啊,既然这样,我先行一步,你们带上她……” 他指了指阿依古丽:“尽快跟上。” 那中年人一懵:“您,先行一步?” “嗯。” 傅青舟放下手中啃完了的兔腿,站起身道:“既然事态紧急,当然越快越好。” 说罢,他也不等几人再开口说话,直接身形一拔、原地飞起! “萨满大人!” “布仁萨满大人?” 阿依古丽与这几个军书帐的人全都惊了。 这、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但又好像,合情合理? 傅青舟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身形一动,顿时便化作狂风,瞬间席卷而去。 第873章 飞熊部落 傅青舟急着抢先一步、飞行赶路,自然是为了抢时间。 什么时间? 对方反应的时间。 毛伊西格遇刺的时间节点,实在太巧、太快了。 自己从沙蝎部落出来前后不到五个时辰,便发生了刺杀事件,并且这个消息还极快地传回了北夷腹地,军书帐也挑好了人手、这几人还赶在入夜前找到了自己…… 他不相信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这一切,就像是有人提前安排好似的。 但自己乔妆易名、进入北夷这件事,知情人非常非常少。 除了毛伊西格以及绮罗宫的长孙、公羊二人外,只有掌剑书院有可能得到了消息。 但掌剑书院远在京城,就算有某种远距离传递消息的办法、让董倩然可以迅速知晓此事,再安排后续计划,也不可能在完全不知会自己的情况下、搞这么一出突袭。 想来想去,傅青舟还是觉得,问题出在星云商会那一边。 这又回到了开始那个问题。 星云商会的立场究竟是什么?他们何来这般强大的手段? “先去飞熊部落探一探,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吧。” 傅青舟迎着草原上的大风、疾速飞行着,心中暗道:“他们或许不会想到,两三日的路程,我今夜便会赶到……部落里,一定有他们没来得及安排好的东西。” 飞熊部落的具体位置,他并不清楚。 但没有关系。 他有毛伊西格赠送的祖熊之牙。 经过“求雨”一事后,傅青舟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如今的天然诀已有了天道之力,并且这股力量与北夷萨满的力量来源如出一辙。 于是他伸手握着了那枚祖熊之牙,掌间青光微绽。 果不其然,这枚古老的尖牙上隐隐传来一股相应之力,与此同时,遥远的地平线那一头,有一股相同的力量似在回应。 “哈,猜对。” 傅青舟笑了笑,骤然加速。 不得不说,飞行确实是件非常爽快的事,原本预计要几日才能到的路程,在他全力飞行之下,只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已接近。 从天空中向下看去,一片星星点点火光。 飞熊部落的规模,要比沙蝎部落大了不止一点半点。 虽然都叫部落,但沙蝎部落完全就是一个小村庄……飞熊部落,则是一座城市。 它倚着草原上一片山脉而建,无数大大小小的土房矗立,虽然没有城墙,但在部落周围却有数座高大箭塔。 沙蝎部落因为不安定、一直在迁徙,所以是真正的“游牧”,只能住在帐篷之中; 相较之下,沙蝎部落显然要稳定太多,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帐篷,而是建起了土房。 不仅如此,在那一大片土房后方、延绵的山脉上,还有一座华丽无比、高大磅宏的神庙! 平整的石砖从部落里筑起山道、一路蔓延而上,道路两侧每隔一段便有部落战士持刀而立、正是神庙守卫,火把光芒照亮山道、直到山腰,那神庙倚山而建,与大山浑然一体,巨大的门柱倒映着星光、金碧辉煌,大门两侧立着两尊巨大的石雕熊,它们怒目咆哮、背生双翅,有股蛮荒的神性。 那股与祖熊之牙产生感应的力量,也正是从这神庙之中而来。 傅青舟微微眯眼。 思忖片刻后,他选择了在那神庙大门前缓缓降落。 “什么人!” 见他到来,守在大门外的神庙守卫立即紧张起来,瞬间噌噌噌拔出大刀,指了过来! 不仅是他们,那条山道上听见动静的守卫也毫不犹豫向这边冲了过来。 傅青舟面无表情,目光漠然地扫过他们。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摘下了颈上熊牙项链,将天然诀真元灌入其中,随后轻轻一抛。 他这一举动,毫无疑问被一众神庙守卫解读成了……动手的信号。 于是,这群守卫也再无废话,纷纷大喝着,举刀砍来! 傅青舟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灵虚波动、大抵知晓他们的修为境界。 其中守在神庙门口的几个守卫最为强大,每个都有七境左右修为,这放在中原江湖上,也是可以作一个小宗门之主的水准了,即使放在大宗门中,也是绝对的强手! 除去被征去打仗的部落勇士外,这几人恐怕就是飞熊部落最强大的…… 不,他们不是。 傅青舟敏锐的感应到,山下部落之中,还有一个武窍巅峰境界的人, 正以极快的速度沿山道狂奔而来! 不过,傅青舟并不在意。 他选择在神庙前现身,便是要直接将部落里目前最强大、最有权势的人全引来。 下一刹那,在那些刀锋接近他之前,熊牙项链上的祖熊之牙,赫然绽放出一股强烈的青光! 那青光激活了祖熊之牙之中的力量,庞大雄浑的古老野蛮之力瞬间蔓延开来,只一刹,便将周围那些神庙守卫轰然震开! 不仅如此,连同他们身后的神庙,竟也隐隐开始颤动。 同样的蛮荒力量赫然腾起,神庙门口的两尊巨熊之象竟发出如咆哮一般的轰鸣之声,熊目中隐有光芒闪动,简直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这时,那个从山下一路狂奔而来的人,已是猛地顿住了脚步,愕然看着傅青舟。 依赫此时的呼吸,都快要停顿。 他并不是飞熊部落中最强大的人,但也相差不多了。 部落里最强大的人,自然是酋长与萨满……如今,他们都应大可汗所召,去了前线。 如今暂代酋长一职、镇守部落的人,自然就是他依赫。 他没什么强大的背景、也没有一个厉害的兄长或爹娘,能有如今的地位,全是靠一拳一脚、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三十余年的人生里,依赫经历过噩梦一般的训练,上过战场、守过神庙,曾见识过北疆军中最恐怖的海字营、也曾接受过神庙里最伟大最浩瀚的飞熊伟力传承。 酋长与他以义父义子相称、萨满为他抚顶赐福,若无意外,老酋长百年之后,他便是新一任的酋长。 他以为,自己的见识已然足够广博。 但看到神庙与那祖熊之牙共鸣、释放出宏大如海的蛮荒之力时,他还是心脏狂跳、全身鲜血沸腾! 怎么可能?! 即使是当年毛伊西格继任部落萨满、与先祖神魂共鸣,也没有这般威势! 依赫仿佛看见一只巨大的飞熊,从山脉后方探出身子! 扑通。 刻在骨血里的本能,促使他跪了下去。 事实上,他已是最后一个跪下的。 在他之前,山道上、神庙前,那些神庙守卫,早已经抑制不住地双膝跪地。 不仅是他们……山下的飞熊部落里,灯火一片片亮起,无数部落子民从屋中走了出来,眼中皆带着惊喜与敬畏,对着神庙方向跪了下去。 傅青舟面无表情,高举双臂,脸上的肌肉微不可见地抽了抽。 “这么夸张的么……” “我只是想显露一下本领啊……” 第874章 情报有误? 熊牙项链缓缓飘落,回到了傅青舟手中。 祖熊之牙上绽放的力量、与震颤的神庙,也全都安静了下来。 傅青舟重新将项链戴好,目光冷漠地扫过周围跪倒一片的人。 他虽然心中对于自己装逼过头有些无奈,但表情仍是没有半点变化,淡淡问道:“飞熊部落……现在的酋长,是谁?” 周围跪倒的神庙守卫们微微抬首,面面相觑。 那武窍巅峰的依赫看向傅青舟,神色微异,思忖片刻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这位萨满大人,本部落酋长与萨满都不在此地,目前暂代酋长一职的,正是我,依赫……” “嗯。” 傅青舟淡淡道:“有人告诉我,毛伊西格重伤将死,你可知晓?” “什么?!”依赫大惊。 “看来,你不知道。” 傅青舟漠然打量了他两眼:“武窍巅峰,尚可……带我去休息的地方,路上慢慢说。” “……是。”依赫低下了头,恭敬地应道:“神庙后方便是供诸位萨满修行休憩的圣谷,由我带您前去。” 不需要再证明任何东西。 傅青舟能够拿出祖熊之牙,又有着能够与神庙共鸣的强大力量,这股力量甚至超过了依赫生平之所见,他不可能是外人! 神庙后方,并不是要穿过神庙,而只是沿着那条山道……噢,部落的人管这叫神道,沿着神道绕过神庙、继续往山脉深处走去。 “萨满大人……” 没走几步,依赫便放缓了脚步、与傅青舟并肩而行,小心问道:“不知您是……” “我也是飞熊部落的人,叫我布仁就行。” 傅青舟淡淡道:“剩下的事,等他们来了一起说。” “他们……”依赫微怔。 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 因为,他也听见了从前方那座幽深山谷中传来的脚步声。 “想来是大人您方才与神庙共鸣,惊动了圣谷中的其他几位萨满了。”依赫恍然道。 傅青舟并不意外,他只是轻轻颔首后,又问道:“部落里如今有几个萨满?” “四名。” 依赫恭敬道:“阿不力克、腾格里、巴特尔、帖木儿。” 傅青舟有些头疼。 倒不是这些名字记起来麻烦,而是他现在自带“翻译”功能,在听见这些名字时,会下意识翻译出他们本来的名字,就像现在,他听见的是“力量、天空、英雄、铁”…… 他得在脑子里倒一圈,才能变成正经名字。 “嗯,我一个都不认识。” 傅青舟坦然道:“见了面,再说吧。” 很快,那四名萨满便前后脚、一路狂奔而来,与他们二人打了照面。 这四人装扮与傅青舟相似,全都扮着熊皮,他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装扮熟悉、但面孔极为陌生的人,随后其中一人向前一步,看向依赫:“依赫兄,怎么回事?这人是谁?刚刚神庙的动静……” “正要与几位说起这事。”依赫沉声道:“这位是布仁萨满大人,方才正是他手持祖熊之牙、与神庙产生了共鸣。” 他很快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毫无疑问,这为傅青舟换来了四名萨满震惊、敬畏的眼神。 同样,他们不需要再通过任何途径来验证这位“布仁萨满大人”的实力与身份。 相比依赫,他们更加清楚方才神庙的震动有多惊人,否则他们也不会一起着急忙慌地跑出来。 同样,他们自然也注意到了那枚祖熊之牙。 正如当初毛伊西格所说,这玩意儿来自圣谷最深处的祖熊祭窟,连酋长都没资格进去,只有他们几个萨满能进,但也只有部落里实力最强的那个萨满,有摘取祖熊之牙的资格。 眼前这人手握此牙,又能令神庙震动,根本不需要再验证身份。 此过程中,傅青舟也在打量这四名萨满。 其中最厉害的一个,也只有灵窍八境……剩下三个,都只有六境水准。 这让傅青舟松了一口气。 很明显,飞熊部落应是北夷排名靠前的大部落了,否则毛伊西格也不敢生出与铁勒大可汗作对的心思。 这样一个大部落里,拢共五名萨满,只有一个洞天……算是能接受。 要是一个部落里就能拎出两三个洞天,那北夷也太恐怖了。 “关于我的来历,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依赫说得差不多后,傅青舟上前一步,缓缓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我得到消息,毛伊西格在前线遇刺,可能快 死了。” 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将军书帐带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据说,他在昏迷之前,认为部落里有内鬼,希望我来将这个内鬼捉出。” 傅青舟淡淡道:“你们有何头绪?” “……” 依赫与四个萨满面面相觑,脸上全是迷茫。 不用说,这件事确实蹊跷到离谱。 飞熊部落,又不是只有毛伊西格一个人在前线?自家酋长也在啊?毛伊西格昏迷了、认为自家有内鬼,不托话给自家酋长,却托话给军书帐?还是拜托一个几十年没回部落的人来调查? 更何况,他在前线遇刺,和部落里的内鬼有啥关系? 这内鬼是哪来的内鬼?延国人?还是别的什么? 完全就是一头雾水,也不符合逻辑啊? “你们奇怪,我也奇怪。” 傅青舟皱眉道:“你们可有办法传信前线?问问情况?” 几人各自对视一眼。 “这,当然是可以。” 依赫沉声道:“但您方才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若是真有内鬼恐怕已被惊动,传信军中来回需要时间……” “那便同步去做。” 傅青舟打断了他,断然道:“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皆关乎我部落存亡,不可小视,你们去传信,我来调查。” “……行。”依赫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敢问布仁萨满大人,您要如何调查?” “封锁部落,除了你们安排传信的人,不许任何人进出。” 傅青舟淡淡道:“让所有人来神庙,一个接一个、与我面对面——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谎。”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全都吃了一惊。 “现在吗?”依赫惊愕道。 傅青舟点点头:“不错,就是现在,你们也不能例外。” 说罢,他伸手握住了祖熊之牙,那股古老蛮荒的强大力量,又隐隐荡开。 在这股力量之下,飞熊部落的人难以生出半点反抗之心,眼前的五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跪了下去,异口同声:“是!” 傅青舟缓缓眯眼。 自己收到了情报,飞熊部落却没收到…… 这件事,越来越离奇了。 难道……那个情报,是假的? 如此说来,那几人的身份,也很有问题。 还好,自己还留了点小后手。 傅青舟轻轻闭上了眼。 阿依古丽身上的那只纸鹤……还在。 第875章 啊?我成叛徒了? 此时,距离飞熊部落几百里之外的大草原上。 深夜,阿依古丽已在火堆旁和衣而睡,马匹在不远处打着响鼻、嚼着草。 另一侧,五个军书帐的人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 “确定她睡着了么?” “肯定睡了,保证一觉睡到大天亮,她不会发现任何问题,那药不是迷药,是好东西,放心。” “行……现在问题有些麻烦,那个疑似傅青舟的人……你们说,他赶到飞熊部落要多久?” 傅青舟眉毛一挑。 啊不是,我这就被认出来了是吧? 三年不见,大家的反潜伏能力都这么强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他基本上可以肯定,这群人与星云商会脱不了干系了。 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又不笨不傻,整体行事还是严谨的,只有司徒充那个眼睛极尖的家伙怀疑了自己的身份。 “布仁萨满大人?” 这时,依赫轻声开口唤道:“您还好吧?” 傅青舟睁开眼,漠然点了点头:“嗯,速去安排……你。” 他随手指了一个萨满:“带我去神庙。” “是。” 那名萨满低头称是。 傅青舟跟着他往神庙中走去,接着便听见这萨满低声道:“布仁……大人,我叫帖木儿,过去毛伊西格大人不在时,都是我主要负责神庙事务……” 与此同时,阿依古丽那一边,也传来了几个军书帐密探的说话声:“现在事情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本意,不仅疑似傅青舟的目标脱离了我们视线,等我们赶到飞熊部落,事情也可能发生了极大变化……” 傅青舟看向帖木儿,皱眉道:“闭嘴。” 萨满帖木儿一怔。 “带路,别说话。”傅青舟沉声道:“我在思考。” “……是。” 帖木儿不敢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带起了路。 神庙很大,也很空旷,它建于山体之中,内高近十丈,偌大一个庙中,却只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飞熊雕像……当然,傅青舟眼下没功夫细细欣赏,进入神庙后,他学着帖木儿的动作、装模作样对着雕像行了一礼后,便席地坐了下来,闭上了眼。 他的心思,已飘到了几百里外。 火堆旁,那几人的讨论已到了最关键处。 “现在最关键的,首先是确认布仁究竟是不是傅青舟,第二件事……若他真是,那么他现在的立场,便非常非常重要。” 带头的中年人沉声道:“如果他是倒向北夷一边的,必须想办法杀了他。” ??? 傅青舟差点没绷住。 啥情况? 你们不是军书帐的人呐? 那你们是谁啊? 等等,你们丫的不会是明剑阁的密使吧! 啊不是,星云商会是加入了明剑阁?替明剑阁在北夷做卧底是吧?! 一瞬间,傅青舟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自己出现在绮罗宫的事,确实已传信给了掌剑书院,但……信息传递,需要时间。 从北漠到京城、再从掌剑书院到明剑阁,还要从明剑阁一路传到北疆,更不用说还有北疆到北夷…… 如此多的环节,潜伏在北夷这些人,肯定还不清楚自己已与绮罗宫接触过了。 这里还有一个关键,便是当初自己离开玄盟时,是狂暴状态…… 江百川说过,那时的自己完全就是见人便要打杀的状态,甚至还是被慧觉“唤醒”的,究竟是怎样的立场,没人知道。 而司徒充在发现“布仁疑似傅青舟”时,自己正在替北夷的部落求雨…… 不仅如此,自己还展示出了让祖莱哈惊呼“祖灵殿都没有这般精纯”的力量。 若他们确实是明剑阁的人,眼下确实非常容易怀疑自己的立场。 那五个“军书帐”的人,显然就是想跟着自己一路前来飞熊部落,暗中观察试探,看看自己立场究竟如何,如果自己还是延国那边的人,便想办法相认;如果自己已经倒戈,那便引人来杀了自己…… 傅青舟在心中无奈苦笑。 好家伙,绕了一大圈,自己成叛徒了是吧? 傅青舟甚至怀疑,明剑阁早就想暗杀毛伊西格了,正是出了自己这件事,才加快了刺杀进度。 “明剑阁渗透得很深呐……” 傅青舟暗暗琢磨道:“那完了,我现在岂不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嗯……也不一定,如 果我能猜出明剑阁原本的目的,顺着他们意思去做,不就好了?” 明剑阁原本的目的,会是什么? 飞熊部落、毛伊西格、内鬼…… 傅青舟闭上眼,大脑转得飞快。 几百里外,火堆旁那几人已经不再说话,他们也没再聊什么特别重要的内容了,只是提及要加快速度、赶往飞熊部落,同时得想办法联络“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是谁傅青舟不知道,但想必是眼下负责北夷情报网络的某个官员。 “毛伊西格是主和派,是可以联合的、对抗主战派的有生力量,明剑阁没理由对他下手……除非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毛伊西格骗了我;第二种,毛伊西格与明剑阁本就有联系。” “他送了我祖熊之牙,将把柄交到我手中,算是展现出了诚意,并且如果他想将我骗到北夷境内围擒,如今我来了一阵子了,霍娅尔他们也该来了,所以,他没有骗我。” “那么就是,他本就与明剑阁有联系,之前见我时没说,只是还未完全相信我……眼下出于某种原因,他与明剑阁合演了一出戏,而且最终目的是……” 傅青舟眼睛一亮:“让我能够真正联络上北夷境内的明剑阁密使?!” 这是最大的可能了! 北夷军中有两个玄星级强者坐镇,明剑阁虽然厉害,但想要潜入其中、刺杀一个洞天境萨满,也是极难极难之事,除非对方自己配合。 毛伊西格虽然与自己开始了初步合作,但也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样的权力、那样的地位。 所以,他们合演了一出戏,把自己弄到了这儿来,就是想看看自己究竟是何立场、想做什么! 啊,脑子快要烧起来了。 傅青舟扶了扶额。 也不怪别人。 之前在沙蝎部落里时,司徒充曾经试探地喊了一声“傅大人”,那时自己若应下了,恐怕便没有那么多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我就把这个戏继续演下去吧,等那几个人来了,再完成碰头。” 他微微一笑:“无论毛伊西格要我找的‘内鬼’是谁,都一定对接下来的计划很有帮助……” 思索间,神庙大门外已然渐渐喧闹了起来。 “布仁萨满大人。” 依赫大步走了进来,冲他行了一礼:“随时可以开始了。” 第876章 明理司? 傅青舟的修为,现在已经非常高。 他还没与玄星级强者单挑过,并不清楚自己的能力上限,但毫无疑问……洞天境强者,已经没几个能是他对手了。 但与之对应的是…… 他没学过什么精妙、高级的术法。 之前在开启灵窍二境后,他便再没有尝试去突破灵窍,因为那有可能对他的武窍修行造成极大阻滞,因此在琅環山上,他也只是学了一些符咒、一些旁门左道的实力小法术。 那些真正威力强大、精妙复杂的术法,他或许能认得一些,但完全没学过。 所以,眼下他所谓的“找内鬼”,其实就是施展自己唯一擅长的神魂术法“摄魂引”。 “看着我的双眼,放松心神。” 傅青舟对依赫沉声道:“不要抵抗。” 下一刻,他的眼中便已有幽光闪动。 依赫很听话,没有丝毫反抗,于是很快,他的神情就变得茫然起来。 “你是不是潜伏在飞熊部落的内鬼?”傅青舟问道。 依赫立即否定:“我不是,我从小在部落长大,部落就是我的家、我的一切,我怎么可能背叛?” 傅青舟微微一笑。 现在境界上来了,自己施展摄魂引,终于不再头晕目眩了。 不仅如此,他还有种奇妙的感觉,就是只要自己愿意,立即便能深入到对方的神魂中去……就像之前闯入慧心、青江子他们的记忆中一样。 不过眼下,傅青舟要面对的是整个飞熊部落无数的人,可没功夫这样慢慢一个个看过去,得累死。 他也没揪着依赫多问飞熊部落以及北夷的情报,如此容易引人生疑,以自己现下扮演的身份做这件事,没有必要。 眼下最重要的,是揪出“内鬼”。 于是,傅青舟撤了摄魂引,依赫也转瞬便恢复了清醒。 “布仁萨满大人?” 依赫一怔:“方才……” “我说过,没人能在我面前撒谎。”傅青舟漠然道:“你很好,去唤下一个人进来。” 依赫眼中多了些许敬畏,起身应是。 他没有半点怀疑。 同为修行者,他当然清楚,所谓萨满,也不过就是开启灵窍的修行者。 但他同样也清楚,祖灵殿与各族神庙中记载着的萨满术法,要比武技神秘、复杂得太多太多。 在夷国的历史上,并非每一任大可汗都能有玄星修为,但几乎是每一任大萨满都能突破玄星! 这些萨满的手段,习武之人是永远无法真正知晓的。 因此,对于傅青舟能够轻易控制自己心神、让自己说出实话……依赫没有恼怒、没有怀疑,只有敬畏。 他躬了躬身,退出了神庙,很快,下一个人有些紧张地走了进来。 傅青舟没问对方身份,只是同样在对方坐下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潜伏在飞熊部落的内鬼?” 如此法炮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他那双幽幽的目光下说谎。 一个接一个的人走进神庙、又走了出去。 他们大多是普通人,当然也有不少修行者, 每一人的回答都有所不同,但答案全都一样……他们不是内鬼。 傅青舟的问题指向性很明确,不存在什么引导,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同的男女老少来来去去,傅青舟也稍稍有些疲乏——这不是使用法术后的疲乏,而是反复做同一件事的无聊感。 不过很快,他的无聊到头了。 一个多时辰后,神庙里走进了一个老头。 这老头走路颤颤巍巍,还需要有人搀扶,看上去似乎还有点老年痴呆,怎么也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可傅青舟敏锐地发现,他在进入神庙时,朝自己投来了锐利的目光。 不仅如此。 这个老头身上……有灵虚波动。 他是个修行者,修为大约在武窍五境左右。 为什么用“大约”? 因为老头身上有某种东西,屏蔽了他的灵虚波动! 如若不是靠得这么近,傅青舟都未必能察觉到老头的异常! “有趣。” 傅青舟微微眯眼:“年纪这么大的人,不太可能是外来人口,多半就是部落里的老人了,这样一个人,会是内鬼?” “也不一定,说不定这老人有别的秘密罢了,这么大个部落,也得允许有些人有自己秘密的。” 他琢磨的空当,那老头已经在他人搀扶下吃 力地坐了下来。 待搀扶者离开后,老头这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傅青舟,哑声道:“这位萨满大人,老头子我没见过你哩。” “不重要。” 傅青舟淡淡道:“看着我的双眼,放松心神,不要抵抗。” 说罢,他已催动摄魂引,双目放出了幽光。 老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竟却没有任何反应。 傅青舟心头一动。 他能感觉到,老头身上有某种东西正在抵抗自己的探查! 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自己都洞天境了,这东西也能挡下来? 傅青舟微微眯眼,开始加大力度。 大力出奇迹! 他眼中幽光嗡然放大,化作两团光圈,映入了老头眼中,那护持着老头的力量也因此震动起来。 老头一惊,眼神分明变得有些迷离,但他反应也是极快,那双原本就拢在袖中的手,立即微微耸动。 傅青舟一看,便知道老头这是要去摸袖中的某个法宝了。 于是,他伸出手,凌空一摄! 老头一惊,双手不受控制地分开,那宽大袖管中也飞出一物,稳稳地被傅青舟捏在手中。 不仅如此,没等这老头有所反应,摄魂引的力量便已完全控制了他,他神色一滞,双目失去了灵光。 傅青舟没急着发问,而是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 这一看,给他懵住了。 手里的东西,竟是块“明剑知世牌”! 但……不是自己熟悉的那种方状墨玉牌子。 这是块很小的白玉牌子,并且是圆形的,上边也没写“明剑知世”,而是画了一柄鱼龙环绕的长剑。 那傅青舟怎么知道,这是明剑知世牌的? 答案很简单…… 他在上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力量。 那是一股属于李惊蛰的刀意,过去傅青舟不止一次感受过这股刀意,那时自己对刀法理解已经很深,但毕竟修为不够,无法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感受到。 此时,这块牌子上,就有一股非常凌锐、非常霸道的刀意! 方才自己第一次对着老头用摄魂引时,就是这股刀意斩断了自己伸出的神念。 “有意思,一个飞熊部落里的老头,藏了一个明剑知世牌?” “还是我没见过的玉牌?” 傅青舟抬起头,淡淡问道:“你是谁?” 老头失去了神智,茫然地答道:“我是努日泰赫沃赫·赤那。” “赤那。” 傅青舟晃了晃手中的玉牌:“这个东西,你是从哪来的?” “我是明理司的人,当然有。”老头赤那沉声道。 傅青舟一惊! 啥? 明理司? 这不对吧?自己当初提出明理司这个概念的时候,不是搞密探的啊? “明理司……”傅青舟皱眉道:“明理司,有密探么?” “我不是密探。” 赤那缓缓道:“将来我们部落投靠延国后,我要负责教会部落这群孩子如何在延国生活、学会延国的律法。” 傅青舟又是一怔。 “你们部落……”他问道:“有很多明理司的人?” “还有两个。”赤那诚实地回答道。 傅青舟眯起眼:“毛伊西格知道这件事么?” “他应该不知道。”赤那继续答道:“他和酋长只是与延国合作,但投靠延国是我们的主意。” 傅青舟狂挠头。 这都啥啊! 毛伊西格不知情,那让自己来找什么内鬼? “这样。” 第877章 错综但不复杂 赤那这位老人,在飞熊部落中也有一些地位威望。 他年轻时立过战功,后来做过部落里的猎队队长、武教头,手底下带出过许许多多的强者,就连当今飞熊部落的酋长、以及代酋长依赫,都是他教过的学生。 这样一个人,在部落中绝对能称上德高望重了。 因此,哪怕现在赤那已经很老、身体也早就不行了,他在部落中也仍是一个人人景仰的存在,酋长见了他都得礼让,那么自然而然地……赤那也进入了部落的长老会,时常常与部落大事决议。 所以,他才能接触到半年前那件事。 半年前,一名明剑阁的“大人物”深入北夷腹地,来到了飞熊部落。 这名大人物全程佩戴面具、没有露面,甚至不知男女老少,只知其代号为“灵蛟”,地位很高。 灵蛟,是飞熊部落的酋长与萨满共同请来的。 在此之前,飞熊部落便已在内部达成决议……大可汗要打的仗,他们当然要去打,但若有机会,最好尽早结束这场战斗,哪怕为此向延国让渡一些利益也无尝不可。 夷国,已经经不起这样连绵的战争了。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想方设想请来明剑阁的大人物,商讨具体事务。 这件事,整个飞熊部落中知情者不超过十人,赤那便是其中之一。 原本像他这样的老人家,也就是个吉祥物了,很难在这种大事上给出什么具体建议,事实上,这老头确实全程只是听着,没参与什么讨论。 但听着听着,他……生出了一个想法。 “延国,真好啊。” 道理很简单,双方交流,自然不会只聊正事,也会瞎聊些有的没的。 赤那是个从未离开过夷国的人,对延国的了解也并不多,在这次交流中,已俞古稀之年的他,却忽然从灵蛟口中听到了许许多多延国的事。 奔涌万里的洪江、广袤无垠的国土、起伏壮阔的山峦、金黄灿灿的农田、车水马龙的京城、一望无际的大海…… 光是听着对方描述中的画面,赤那便湿了眼眶。 他大半截身子都入了黄土,自然也不可能再享受些什么了。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太清楚夷国人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了。 的确,夷国非常强大,仅次于延国。 他们有祖灵殿、有许许多多的兽灵祖先,国土也十分广阔,但…… 太贫瘠了。 临近大漠的部分便不多说,即使是占据国土最多的草原,也总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因天候不好致使降雨不足,以致粮食牛羊不足…… 这片草原虽大,但水太少了。 是有几条河流,但一旦到了枯水期,便根本养不活那么多的牛羊,自然也养不活那么多人。 沙蝎部落的遭遇,不过是夷国许许多多部落的缩影。 许多年景不好的时候,哪怕是大部落也要节衣缩食、也要饿肚子。 赤那不仅心疼部落里的孩子们,也心疼夷国的孩子们。 他不希望夷国的人,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只能困在这片草原上。 当然,大河汗铁勒也是这样想的。 只不过,铁勒选择的方式……是挥舞马鞭、直指崇山关! 他们掠夺延国边疆的城镇与村庄,抢夺他们的粮食、女人、财宝,以此来度过草原上资源匮乏的那些日子。 可赤那知道,这不是长久的办法。 他动了心思……动了,向延国臣服的心思。 这件事当然不能马上告诉酋长与萨满,赤那虽然老了、但不傻,与延国合作是一回事、向延国臣服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老头赤那……先在部落中,找到了几个志同道合者。 以他对部落里孩子们的了解、掌握,自然知道哪些人是可以发展为同道者的。 在有了一批拥趸之后,他便私下找到了灵蛟。 听闻赤那来意后,灵蛟也没有作过多的承诺,只是说此事需从长计议,如今两国战事正酣,赤那拥集的那些人势力又太小,很难成事,需要徐徐图之。 随后,便给了他三枚明理司的牌子,并告诉他,这些牌子连洞天境强者的探查都能隔绝,让赤那收好,从此他便是明理司的人,将来……若有一天时机到来,赤那他们可为先行者。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 军书帐那几人、还有毛伊西格的传信等等,赤那是真不知道。 “合着还是个意外收获。” 傅青舟苦笑一声。 以为找见了所谓内鬼,却不曾想,这居然是个自己人? 严格来讲……还算是自己的下属? 只是不知,那位代号灵蛟的是谁了。 傅青舟想了想,将玉牌还给了老人,紧盯着对方双目,轻声道:“你会忘记我问你的所有问题,你也会忘记自己说过这些话,今夜你是因身体不适、我又为你医治,才在神庙中耽搁了许久。” 赤那目光微闪,很快便头一歪,昏了过去。 傅青舟身形一闪、来到赤那身边,将他扶住,手心已渡了一股精纯无比的真元过去。 赤那原本体内暗伤无数、疾病缠身,经脉早已郁结堵塞,就被他这么一渡,顿时冲开了大半,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既然是明理司的自己人了,当然要出手救一救。 “来人。” 傅青舟沉声道。 他声音不大,但却赫然在神庙大门外响起。 于是很快,那大门便轰然被推开,依赫领着几个人小跑而进。 “布仁萨满大人怎么了……啊,赤那师父!” 依赫见着了昏迷的赤那,登时大吃一惊,立即扑了过来。 “莫急,他只是年纪大了,我问询时他身体不适,昏了过去。” 傅青舟淡淡道:“我费了些功夫,替他调理了身体……带他走吧,喊下一个人进来。” 依赫将赤那横抱而起,对着傅青舟千恩万谢,这才缓缓离开。 又过不久,下一个人满脸忐忑地走了进来,傅青舟也坐了回去,开启了新一轮的检视。 这一检视,便又是两三个时辰过去……直到天隐隐放亮。 这个过程中,赤那口中说的另两个明理司成员也在他面前暴露,不过他这次并未深问,只是抹去了他们相关的记忆,让他们以为自己糊弄了过去。 几个时辰的反复使用摄魂引,即使是如今神魂圆融、修为强大的傅青舟,也疲乏到有些难受了。 但就在他刚准备喊出“下一位”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 他敏锐地感应到,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人死了。 刚刚死…… 而且,是在一场极为短暂的交手战斗中,被人杀死! 这个节骨眼…… 第878章 内鬼 傅青舟将所有飞熊部落的人一个个唤来、用法术让他们说真话,并且没有刻意抹去他们记忆,本就存了故意打草惊蛇的意思。 没想到赤那他们这些明理司来的“内鬼”决意犯险前来,而另一批不知背靠何人的内鬼,却最终选择了逃离。 “大部落就是不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 傅青舟笑了笑,站起了身。 折腾了一个通宵,终于把人给逼出来了! 他大步走出神庙,神庙外守着依赫,那条蔓延向山下的长长神道上仍满是人在排队,一眼看不到头。 都一夜了,还有这么多人没接受检查呢…… “布仁萨满大人?” 见他出来,依赫一怔:“是累了么?” “嗯,累了。”傅青舟不动声色:“今天先到这吧,大家也累了,先回去休息。” 发现内鬼的事,他暂时不想告诉别人,毕竟还不确定那内鬼背后是什么人。 万一,又是和自己有关的人呢? 他发了话,依赫也再无他言,点头应是。 至于那些排队的人……要说没怨言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新来的萨满究竟是谁。 但怨言归怨言,神庙之前的动静他们也能看到,自然多少也知晓发生了些什么不寻常的事,所以……也无非就是抱怨一下站久了很累、晚风有些凉,之类之类。 傅青舟也没再管依赫如何安排他们,他自己已身化一道青光,消失在了原地。 …… 片刻后,飞熊部落边缘。 天暝暝微亮,部落边缘几栋土房围成的小巷中,躺着几具尸体。 傅青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巷中,目光扫过那几具尸体。 身穿皮甲、手持大刀,个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飞熊部落的勇士,应是负责夜晚巡逻的人。 他们无一例外,全是胸口被人一刀刺入、断了心脉,气绝而亡。 “还挺狠。” 傅青舟上前简单检查了一遍。 杀人者出刀很快、很精准,虽然用的似是大刀,但每一刀都准确地挑开了死者心脉、斩裂心脏后,便立即抽回,一厘不多、一毫不少。 不仅如此,现场几乎看不到什么打斗痕迹…… 这也就意味着,从头到尾,这几个飞熊部落的勇士都没有反抗机会! 就算杀人者与他们认识、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此人出手速度想必也是快到了极点,快到让这些部落勇士根本来不及反应的程度。 “这种速度、这种精准程度……用的还是一把大刀,举重若轻。” 傅青舟啧了一声:“如果不是圆真那种五境就能使出金蝉寺四大刀法的怪物……此人,至少有七境以上修为。” 他不着急,沿着凶手留下的痕迹,飘飘然追了过去。 洞天以下,洞天以上,这二者的差距可谓天堑,对方再怎么逃,也不可能逃过傅青舟。 果不其然,他飞掠于天空中,不到片刻,便看见了前方草原上有一骑绝尘、狂奔不止。 那是个中年女人,衣着打扮十分朴素普通,看着就像是部落里一个普通妇人。 但此时她提刀策马的姿势,却完全就是个久经沙战的战士! 傅青舟微微眯眼。 随后,他减缓了速度,向下俯冲,一点点逼近了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察觉到了异样,猛地回头一看。 “不好!” 她瞳孔一缩,毫不犹豫返身将那大刀掷来! 大刀脱手、发出破空之声,向着傅青舟呼啸而来——这当然伤不到他,反而让他判断出了中年女人的实力。 确有七境。 傅青舟轻而易举地伸手将刀拨开,继续俯冲逼近。 他不着急出手,便是想要看看这女人究竟有多少手段、是何底细。 女人见掷刀无用,伸手一摸,便从马匹行囊中摸出一把短弓、弯弓搭箭,拧腰扭身,对准了傅青舟。 傅青舟差点没笑出声来。 在我面前玩弓箭? 她不拉弓还好,这一拉弓,傅青舟便也立即看出了她的底细。 这……是个标准的北夷人! 她以拇指勾弦,并在拇指上戴护指的拇指环,拉弦时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箭杆置于弓的右侧……那弓虽更短,但弦显然可以拉得更长…… 这是典型的游牧民族拉弓法。 这种射法仅用拇指勾弦,减少了手指对箭杆的干 扰,在骑射等需要高度稳定性的场合更具优势。 嘣地一声,箭支脱弦而出,带着一股强烈的气劲,掀起了狂风,带着贯穿一切的霸道力量刺来! 这样的一箭放在三年前,年轻一代中,也只有傅青舟、宁无书二人可以比拟。 但现在…… 傅青舟只是伸出手,便轻易握住了箭。 他已大致知晓对方底细,不必再过多探查了,于是便不再犹豫,捏断了箭支、身化狂风,轰然向着中年女人卷去! 呼啸过后,他站定在了草地上,而中年女人已滚倒在地,马匹也重重摔倒。 傅青舟背着双手,缓缓回过头,漠然道:“逃那么急,做什么?” 女人皱着眉,眼中满是警惕敌意,爬起了身。 “你杀了我飞熊部落的勇士,这笔帐,总得算算。”傅青舟悠悠道。 女人冷笑一声:“别装了,你根本不是飞熊部落的人!部落往前数五十年,都没有你这么一号人!你根本就是延国的人!” 傅青舟面无表情:“你很了解飞熊部落?” “当然!” 女人继续冷笑:“飞熊部落与你们延国勾结、企图颠覆大可汗之事,也早已藏不住了!” 果然是铁勒派来的人么? 傅青舟自然不会立即相信,他的双眼,已然幽幽亮起。 女人一惊,察觉到了什么,想要转开头,却已经来不及。 下一刻,她神色已经变得呆滞。 “你是铁勒的人吧?”傅青舟问道:“他派你来飞熊部落做什么?你在这里潜伏了多久?” “我是大可汗的人。” 女人像木偶一般机械地答道:“可汗在每个部落都安插了人,我自幼在军中长大,从十四岁起便易名换姓嫁入了飞熊部落,在这儿潜伏了三十余年,这里的每一件事,都会汇报给大可汗。” 傅青舟一惊。 但很快,他便平静下来。 这倒也不奇怪。 北夷的政权更像是一群诸侯王的联盟国,若非铁勒与霍娅尔修为境界强大无比、手段强硬,一般的大可汗是很难对北夷有如此强大的掌控力。 这种情况下,往每个部落里安插钉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飞熊部落里,还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傅青舟又问。 女人回答道:“还有五人。” 傅青舟摸了摸下巴。 思考片刻后,他缓缓道:“今天,你被我拦下后,我因为你指控我为延国人而惊讶……一番交流后,你肯定了一件事,我确实是飞熊部落的人,并且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与延国勾结之事。” “我的身份是很多年前毛伊西格选定的萨满传人,在外修行多年、但内心忠于夷国,我在知晓你说的真相后,想要拨乱反正、改变飞熊部落现下的情况。” 第879章 北疆云动 北夷军大营。 二十里外,便是一片高耸的崇山,物理上隔绝了延国与夷国。 崇山是形容,也是这片山的名字。 当然,这片崇山并非绵延千里,也并非绝无法跨越,两国打了不知多少年,夷国人几乎踏遍了崇山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知道有不少小道可以翻越。 但没用,这只能让他们派遣小股部队到延国境内劫掠,无法真正大军压境。 绕山而行也并非不可,但那些山道实在崎岖,粮草难以为继,能够运输两到三万大军便已是极限。 只有攻破崇山关,才能真正长驱直入! 是以,才有了那一次次、一年年、一场场的战争。 此时,营地北营门外,一匹快马正绝尘而来,上边一名中年女子,神色焦急凝重。 “什么人!站住!” 营门口,两名北夷军士兵长枪直指,怒喝道。 女子没有下马,手中掏出一块令牌,大喝道:“可汗密令在此!我有急报!快让开!” 见了那块令牌,士兵纷纷一惊、再不敢拦,连忙让开。 女子双腿猛踢马肚,已经很是疲惫的马再次提劲、在营地里奔了起来。 她一路狂奔,向着营地中央最大那一顶帐篷而去。 终于,女子来到了帐前、跳下了马,急匆匆地将令牌抛给了帐门口的守卫,在那守卫发怔时,她已经大步冲进了帐中。 帐中,几人正站在一处、围着沙盘。 见一个陌生女人冲进来,他们都有些惊愕。 但女子却只是猛地跪到地上,大声喊道:“隐狼大队第五小队,代号眠花,见过大可汗!” 听见“隐狼大队”这个词,围着沙盘的几人全都一惊。 但没等他们开口,后方便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却又如闷雷滚滚般霸道的声音。 “所有人,都出去。” 那些人不敢再多嘴,纷纷转过身,行礼应是,纷纷向帐外走去。 这时,那隐于众人后方、坐在主帅大座上大可汗,才显露了身形。 他的模样,并不符合北夷对于真正强者的刻板印象——他虽然个子很高、坐在那大座上像是个巨人,但他却很瘦,甚至很难撑起肩上那块大氅。 大可汗已经不年轻了。 花白的络缌胡、深如沟壑的皱纹、浑浊的双眼,无不在诉说他的苍老。 但尽管如此,他也仍然是一座山。 如果他与洪若海站在一起,说不定有人会认为他们是双胞胎! 明明两人的五官脸型完全不同,但却又偏偏是一样的高大且精瘦、一样霸道如雷、一样宽广似山、一样苍老如海。 这对在北疆战线上对峙了几十年的老对手,竟然在模样气质上如出一辙。 “隐狼大队……” 铁勒看着帐前跪着的女子,沉声道:“很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女子低着头,眼中隐有泪花闪动。 “你不该在其他人面前,报出你的代号。”铁勒淡淡道:“但也无妨了,或许一切都到了该揭开的时候……眠花,你是潜伏在飞熊部落的,有事么?” “有!” 眠花应声道:“飞熊部落马上将要大乱!” 随后,她立即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傅青舟催眠她之后、她自己脑海中记忆中新生的那些话,全说了一遍。 至于飞熊部落与延国合作之事,之前她早就已经通过密信汇报过,自然无须再说。 “噢?” 铁勒微微蹙眉:“你确定,他是忠于我大夷的?” “理应如此,否则他没必要放属下离开。”眠花认真道:“他似是因毛伊西格遇刺之事返回部落,说军书帐找到了他、传递毛伊西格之言、称部落中有内鬼。” “属下打听到,他有办法读透人心,担心大可汗您计划暴露,故而逃跑……但还是被他拦下了。” “只不过一番交流后,他似乎也对飞熊部落勾结延国一事十分愤慨,并让我抓紧前来向您汇报,还说……若有需要,他随时可以相助。” 铁勒微微眯眼。 “行了,知道了。” 他沉声道:“下去吧。” 眠花不再多言,再行低头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大帐。 主帅大座上,铁勒握拳扶首,喃喃自语。 “来得如此巧合,是傅青舟?” “飞熊部落早与延国勾结,你要扮本汗自己人,却不将他们送出,何等小气。” “你想做什么?引我们前去?与绮罗宫、延国联手,来一出擒王之计?” “天真,可笑。” 他闭上了眼,就好像这件事从未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波澜:“且看你,如何跳梁。” …… “有趣的计划。” 崇山关另一侧,北疆军大帐中。 洪若海看着手中的密报,微微一笑。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全身披在黑袍中、戴着蛟龙面具的人。 “灵蛟。” 洪若海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面具人:“你认为,傅青舟这套计谋,骗不过铁勒与霍娅尔?” “必然骗不过。” 灵蛟开口道:“他很聪明,但毕竟离开俗世太久、于如今局势更是一无所知,我们对他的试探会影响他对事物的判断、会搅乱他的方向,使他陷入泥潭……在这种情况下,他情急之下作出的决定,不可能完备,只会漏洞百出,否则也不至于被一个司徒充看出了破绽。” 此人说话的声音像是经过某种法术特殊处理,听不出男女老少,十分诡异。 “但目前为止,你所说的、他的计划……也全是你的猜测。” 洪若海淡淡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尚无情报传来。” “呵呵,我很了解他,我身边还有其他了解傅青舟的人。” 灵蛟面具下传来一声轻笑:“其实,他的计谋骗不过铁勒、霍娅尔并无大碍,相反,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推动我们自己的计划。” “顺着傅青舟来?”洪若海问道。 灵蛟颔首:“他不擅长配合别人,但若是别人配合他,他可以发挥得更好——我们不必与他交待太多,免得他新生想法,不如就顺着眼下局势,将计就计。” “那便如你所说去办。” 洪若海缓缓道:“希望这一次,能够将北疆乱局摆定。” “北疆定,则中原定;中原定,则天下定。” 灵蛟再次轻笑:“洪元帅,等您遇上了西朔王,可别心软留手。” “呵,离那一天还很远。”洪若海微微一笑:“北夷未定,谈此事,未免太早。” “我们还是……可以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灵蛟对着洪若海深深一躬,再不言语,转身出了大帐。 洪若海脸上笑容微敛,变得肃然。 第880章 在这里,你要喊我什么? 两天后。 两天时间,足够傅青舟将飞熊部落的底摸得透透。 明理司、隐狼大队,这就是隐藏在部落里的两股势力。 至于依赫,以及另四位萨满……他们确实没有任何背叛部落的意思,毕竟选择与延国合作,在他们心中也是为了让部落能够更好地延续下去。 是的,他们也全都是站在毛伊西格那一边的人。 傅青舟颇为感慨——他一开始还猜想,这几个“高层管理”中会不会出现内鬼。 但没想到,他们几人竟真的是一条心。 因此,当他们来到部落大门外、看见“军书帐”来人时,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萨满大人!” 阿依古丽终于又见了傅青舟,大喜,像个蝴蝶一般扑了过来,随即十分果断又小心地在傅青舟身旁站定。 那几名军书帐中、带队的中年人对着傅青舟行了一礼后,将目光投向了依赫:“依赫勇士,打搅了。” “不打搅。” 依赫板着脸:“只不过你们要查的事,布仁萨满大人这两日已经查完,我们部落中根本没有内鬼。” 中年人皱了皱眉,将目光投向傅青舟:“布仁萨满大人,是这样么?” “是的。” 傅青舟面无表情道:“飞熊部落铁板一块,并没有所谓的内鬼,也无人知晓毛伊西格遇刺一事,前线的事,与部落里的任何人皆无干系。” “嗯……” 中年人沉声道:“虽然布仁萨满大人您这样说了,但毕竟事关重大,我们还是需要在部落中调查一番。” 依赫抱着臂膀,淡淡道:“调查可以,别影响咱们部落兄弟姐妹们正常生活。” 中年人笑笑:“自然不会。” 说罢,他再次看向傅青舟:“既然布仁萨满大人已然调查过一次,那么,我们想先问问您相关细节,可以么?” “可以。” 傅青舟脸上依然没有一丝波澜:“找个地方吧。” 一旁的依赫皱起了眉:“大人,就算他们是军书帐的人,也不可如此随意调查一个大部落的萨满!” 在他眼中,傅青舟已经是自己人了。 依赫很清楚,自己这些人早就与延国接触过,之前还来过一个代号“灵蛟”的大人物,这些东西,在之前那两日间,“布仁萨满”不可能没问出来。 事实上,虽然这位布仁萨满使得神庙共鸣震动,但在其提出要询问每一个人时,依赫已经连同那四位原本的萨满,作好了杀死这个新萨满的准备! 可是,两天过去,一点事都没有发生。 依赫已经猜到了些什么——毛伊西格选定了布仁前来部落,一定是有理由的,布仁萨满多半也已经站在了自己这边。 果然,面对着军书帐的人,布仁萨满依然选择了隐瞒。 可依赫自然会不满:你们军书帐什么东西,敢调查我们部落的萨满? “无妨。” 傅青舟却淡淡道:“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多谢布仁萨满大人理解。”中年人微微一笑:“请吧。” “依赫。” 傅青舟扭头道:“麻烦派人安置一下我的……女奴,我与军书帐聊完后,有话要与她说。” 依赫点头应是。 阿依古丽眨了眨眼,没有多问。 很快,傅青舟便与“军书帐”几人一同去到了部落一间小屋之中,关上了门。 “我……” 那中年人正要开口,傅青舟却摆了摆手,伸手一挥。 空气中赫然浮现出几个符字,融化在了墙体之中。 见到这几个符字,那几人全都脸色一变。 “行了,现在没人能听见我们说话了。” 傅青舟开门见山道:“自报姓名吧,别报北夷名字,报你们在明剑阁的职务、你们真正的名字。” 几人脸色更惊。 但很快,带头的那个中年人便冷静了下来,抱拳拱手一礼:“您……是傅青舟?” “是我。” 傅青舟十分坦然,淡淡道:“在外边,你们喊我布仁萨满、喊我傅青舟,我不挑你们理——但在这里,你们要喊我什么?” 几人眼中精芒一闪。 下一刻,他们齐刷刷单膝跪地! “卑职见过特使大人!” 几人齐声大喝后,带头的中年人率先道:“我们乃是指挥使李大人麾下密使,卑职石俊峰,代号雄蜂,在北夷潜伏已有四年。” 其余四人也纷纷报上姓名代号——正如傅青 舟所料,他们都是密使,也全是在三余年、四年前左右,在马纳尔被捉后、想办法混进的北夷。 但他们虽已报上名号,眼中却仍还有疑色。 毫无疑问,他们知道,在傅青舟面前已经隐藏不住自己的身份。 但……对于傅青舟的立场,他们仍未肯定。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的立场。” 傅青舟背着手,微笑道:“否则你们也没必要试探我——毕竟,我离开玄盟时,状态不是太好。” 石俊峰等几人低下头,讪讪一笑。 “现在呢,你们还怀疑吗?”傅青舟追问道。 “当然。” 石俊峰答道:“您毕竟三年未曾现世,没人知道您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您如今究竟……是什么。” 傅青舟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很好,非常好。”他笑道:“说吧,打算如何验证我的立场?” 石俊峰沉默片刻后,反问道:“傅大人,您说您已探查过飞熊部队,可曾发现了什么?” “当然。” 傅青舟平静道:“明理司安插在此处的人,我都找到;明剑阁与部落合作的事,我也全数知晓;阿史纳铁勒在此也同样安插了一些人……毫无疑问,你们与飞熊部落的事,铁勒也全知道。” “全知道?”几人一怔,石俊峰瞳孔都缩了起来:“您没开玩笑?” 傅青舟勾了勾嘴角:“当然。” 几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显然,他们并不知道铁勒对一切的掌握竟已到了此种程度。 “这就是眼下最麻烦的事。”傅青舟耸耸肩:“铁勒知道飞熊部落有问题,眼下无论是我、还是扮演军书帐探子的你们,如果不把那些人交出来,我们就都暴露了。” 石俊峰:“……” “那……” 另一名密使问道:“傅大人,你想怎么做?” “不对啊。”傅青舟笑道:“你们不是要验证我的立场么?你们不怕,这是我哄骗你们的话?” “是或不是,就让我们自行观察判断吧。” 石俊峰沉声道:“傅大人,请您说说您的看法。” “我的看法……” 傅青舟沉吟道:“铁勒已经通过隐狼大人掌握了诸多情报,我们的行为在他看来,多半就像小丑一般、毫无意义。” “毛伊西格让我来到这里,一方面是配合你们验证我的立场,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要让我知晓飞熊部落、明剑阁、大可汗几方势力纠缠的情况。” “当下这种情况,已经不再符合缓慢推进、抽丝剥茧了……” 他抬起头,问道:“石俊峰,我问你,毛伊西格遇刺,是明剑阁的手笔么?” 石俊峰瞳孔一缩:“当然不是。” “呵。” 傅青舟冷笑:“那就是铁勒要开始动手、拿下飞熊部落了。” 他轻吐了一口气,缓缓道:“瞒不住,便不瞒了,他与霍娅尔皆是玄星,必定无比自信,加上他们一直想要抓到我,这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 第881章 豪赌 傅青舟与石俊峰一行人,缓缓从小屋中走出。 小屋外,依赫与那四名萨满早已在等待。 当然,不仅有他们。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众飞熊部落的勇士——虽然这里的大部分青壮力量都已随酋长去了前线,但依然有不少年轻人、中年人,这便是大部落的优势所在。 这些人个个身上带着杀意,像是随时要冲上来干架一般。 “布仁萨满大人!” 见傅青舟出来,依赫第一个开口沉声问道:“他们可有对您不利?!” “放心,没有。”傅青舟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是自己人。” “自己人?” 依赫一怔。 他身后四个萨满中,那个叫帖木儿的也上前一步,皱眉道:“布仁大人,您真的明白……什么是自己人吗?” “别小看我。” 傅青舟淡淡地将目光扫了过去:“别忘了,我听过你们每个人最真心的话。” 帖木儿一怔。 “嗯……” 傅青舟又抬眼扫过在场众人,确认这里并没有隐狼大队的人后,平静道:“这里都是信得过的人,我想,也不必再隐瞒过多了。” 他转过头,看向石俊峰:“你们的上司都曾来过这里,你们几人又何苦多作隐瞒?” 石俊峰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看得出来,傅青舟还要继续扮演这个布仁萨满,但自己却是无法在这儿继续扮演军书帐探子了。 于是,他上前一步,对着依赫抱拳一拱手:“在下明剑阁密使,代号雄蜂,见过依赫代酋长。” “明剑阁!” 依赫大吃一惊。 他身后的萨满、勇士们,也纷纷瞪圆了眼。 旋即,狂喜之意从他们眼中涌现! “布仁萨满大人!您……” 依赫激动地看向傅青舟:“您知道了?”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毛伊西格让我来主持大局,他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交待?”傅青舟面无表情地应道。 依赫长长吐了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 “毛伊西格萨满,果然思虑周到。” 他笑道:“酋长固守前线、萨满坚守后方,有他们二人在,真乃我部落之幸。” “先别感慨了。” 傅青舟淡淡道:“眼下,飞熊部落已在生死存亡之际。” 他将自己之前的推测与想法说出,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隐狼大队的事,听得依赫等人冷汗岺岺! “那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一名萨满站出前来,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惊惧:“毛伊西格大人遇刺、布仁大人您又揭开了他们的计划,他们会不会马上动手?!” “会。” 傅青舟认真道:“眼下别无他法,唯有一战。” 依赫等人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但……且不谈我们能否打赢。” 半晌后,依赫咬牙道:“眼下这种情况,我们若与大可汗开战、便也相当于背叛了祖灵殿、背叛了夷国!” “所以,这种决定,得由酋长来做。”傅青舟道:“我想与酋长见上一面。” “酋长在前线……” 依赫沉吟片刻后,缓缓道:“但我可以传信。” “那便由你去办。” 傅青舟转过头,扭头看向石俊峰:“我与我带来那位……女奴有事要交待,你随我走一段。” “是……好的。”石俊峰下意识想以属下身份应是,随后反应了过来,道了句好。 他没带另外几名密使,单独跟着傅青舟、往着神庙方向走去。 “我不仅要与飞熊部落酋长见面。” 傅青舟见四周无人了,这才低声道:“我还要与洪若海见上一面。” “洪元帅?” 石俊峰一惊:“您是想同时与岱钦、洪元帅见面?” 岱钦,便是飞熊部落酋长的名字。 傅青舟很欣赏他的悟性,微微一笑:“正是。” “您与岱钦想见一面倒不难,毕竟名义上,您现在也是飞熊部落的萨满。” 石俊峰皱眉:“可如今两军交战,洪元帅坐镇北疆军,他若是前来北夷,万一被铁勒他们发现,其险不可言喻……” “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如果实在见不到,那也没有办法。” 傅青舟笑笑:“你可以试着将消息传去,至于能不能办成,就要看洪元帅的意思了。 ” “明白了。” 石俊峰拱手道:“傅大人的意思,卑职一定送到。” “嗯。”傅青舟拍拍他的肩:“若不出意外,我们这些谋划都会落到空处,搞不好,一场大战很快就要到来,你们要做好准备。” “明白,我们……” 石俊峰说到一半,笑了笑:“也一直在等这一天。” 如今傅青舟的表现,已经让他心中给出了一些判断。 眼前这位,多半如三年前一般,立场未变。 当然,他只负责观察、分析,最终的判断,也不是由他来给定。 道别了石俊峰,傅青舟便沿着神道一路向上,走过了神庙、走进了萨满们居住的圣谷——这也是他这几日来的住所。 圣谷并不幽深,只有一片小林,几座简单的木屋随处座落,那便是萨满们的居所。 这山谷最深处,便是祖熊之牙的来处,祖熊祭窟。 傅青舟来到自己居住的木屋外,刚刚走近,便已瞧见了在屋门口打扫的阿依古丽。 “萨满大人!您回来了!” 见到他,阿依古丽脸色一喜。 “嗯,进去,我有事交待你。”傅青舟淡淡道。 阿依古丽连忙放下手中扫帚。 傅青舟手握木杖走入屋中,缓缓在椅子上坐下,阿依古丽犹豫片刻后,似乎是想在他面前跪下,却被他一挥手、以无形气劲拂起,身不由己地坐到了一旁另一张椅子上。 “大人,您这是……” 阿依古丽有些懵:“什么意思?” “我问你一个问题。”傅青舟缓缓道:“你是否愿意为了我,付出生命?” 阿依古丽先是一怔,随即猛地站起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傅青舟暗中一叹。 刚刚才扶起来的…… “萨满大人,您救了我们沙蝎部落。” 她抬着头,双眸似水,认真道:“或许对您来说这只是随手为之,但我来说,那里有我的父亲、有我的奶奶、有我的姐姐,还有许许多多我的朋友、家人。” “您下的那一场雨,让我们能够活下去,让我们有了希望。” “别说是生命了。” 阿依古丽笑了起来:“为了您,就算堕入无间地狱,我也无冤无悔!” 傅青舟面无表情:“无间地狱倒不至于,只不过,我要用你……做一场豪赌。” 第882章 反攻 “这确是一场豪赌。” 洪若海看完手中密信,手一扬,那密信便已化作了飞灰、扬在风中:“看来,你的猜测是对的。” 在他面前,戴着面具的灵蛟抱拳一礼:“如此,还请洪元帅决断。” “事已至此,便依计而行吧。” 洪若海淡淡道:“这三年来的乱局,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说罢,他扬起披风,大步向帐外走去。 灵蛟在帐篷中看着他的背影,面具下传来一声轻笑。 帐外,已有数人等待,看这些人的披挂,个个皆是将军。 “元帅!” 见洪若海现在,他们纷纷单膝跪下。 “今日战况如何?”洪若海沉声问道。 “禀元帅!” 一名将军抱拳行礼道:“北夷军于右岭山久攻不下,开始大肆砍伐树木、堆积峰岭之下,似有放火烧山之意,我军已派小股部队前去骚扰、破其火攻之计。” 又有个将军禀报道:“昨夜北夷军中数名萨满共同作法,引来兽潮、冲击崇山关关墙破损之处,已被我军破之,但死伤者众,斩兽营将士死三十二、伤者过百。” “左路将军李丰山亲领五百骑,深入北夷、焚毁敌军一队在运粮草,但返途遇北夷援军,今晨返回崇山关时仅余三百骑。” “……” 如此种种,或大或小、各路情报,皆飞快地汇报了一遍。 北疆军、北夷军,双方隔着崇山关对峙了这么多年,那打法当然不是北夷军领着几十万人在城关下叫唤、冲击,北疆军在城墙上放放箭……这么简单。 北夷军擅长冲阵、骑箭、游击,但攻城掠地并不在行,他们军中虽有不少高手、萨满,但北夷军同样也有大量高手、双方不分伯仲,大规模正面冲杀……会将双方的主力都打没,这是两方都不愿意看到事。 因此这仗,是围绕着绵延高耸的崇山山脉展开。 高地山峰的攻守、小股部队潜入敌后的劫掠……如此种种,每日都在发生。 洪若海沉着眉听罢,缓缓道:“传令下去,开崇山关大门,全军出关。” 他说话时声音不大、但听在面前这些将军们耳中,却不亚于晴天惊雷! “什么?!” 他们猛地抬起头,目光惊愕:“元帅,您的意思是,要反攻?!” “守了这么久,你们不憋屈么?”洪若海勾了勾嘴角,轻笑道:“本帅可是憋屈得很呢。” 他的话似乎有某种魔力,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这几个将军便仿佛突然忘记了这一场反攻大战会有多难打、有多危险多不合理,立即眼中燃起了火! “他娘的,憋屈!” 一个年纪看上去并不比洪若海小多少的老将军恨恨道:“被夷人拖了这么久,老子还想带兵回去、狠狠抽西朔军的屁股!” “就是!” 这次说话的是个年轻将军,他咬牙道:“直接干到岩都、干到穹庐堡!把铁勒弄死、把他女儿抢来做老婆!” “哈哈哈哈!” 一旁的中年将军笑道:“铁勒只有一个女儿,都他娘四十了,给你当老婆啊?” 一时间,这群或老或少的将军们笑成了一团。 洪若海也跟着笑了起来。 “行了!” 他挥了挥手,笑道:“都别他妈废话了,各自点兵传令去!三个时辰后,出关!” 一众将军齐声应是、和声如雷,随后纷纷起身,向着四面快步散去。 洪若海大步走回帐中,方才还在与他说话的灵蛟,却已是不见了。 “呵……” 他微微眯眼:“灵蛟……潜蛟栖川望湛江,一入沧海便化龙……叫这个名,是生怕别人不知你身份?” …… 三个时辰后。 太阳已然高悬天际,金色的阳光洒在崇山关城墙上,为这座经历无数战火洗礼的雄关披上了一层耀眼光辉。 城墙上,举着长矛驻守的士兵们虽然面无表情,但他们起伏的胸膛、急促的呼吸、精光绽绽的双眼,无不写明了他们激动兴奋的心情。 他们当然知道……身后在发生什么。 号角声、马蹄声、兵甲碰撞声,已轰然响了三个时辰。 此时,它们全都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一阵阵粗重的喘息、以及马匹焦躁的喷鼻声。 忽然,咚地一声巨响! 那是战鼓! 崇山关内、角楼之上,光着膀子的壮汉手 持鼓锤,个个青筋暴起、用尽全力,将战鼓擂响! 这战鼓声响有如山中猛虎低哮,引人心惊。 二十里外,北夷军大营中,大帐中,正与各部落酋长讨论军务的铁勒,猛然一扭头。 “大可汗?” 见他神色不对,周围人皆是一怔。 铁勒却没有回应任何人。 他只是推开了身边的人,大步走出了帐篷。 隔着二十里远,想要听清鼓声,自然是不太可能。 但身为天下顶尖强者的铁勒,还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沉着眉、披着大氅,步伐越来越快、穿过了营地。 不少人跟在他身后,疑惑地向着他目光所投方向眺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终于,铁勒在营地中较高的一处坡顶停了下来。 前方一马平川、寸草不生,正是两军无数次大战的战场,从这儿,可以遥遥眺见崇山关。 “血气。” 铁勒沉声道:“冲天的血气。” 在他身后,有人疑声道:“大可汗,血气从何而来?” 铁勒没有说话。 于是,其他人也不敢再问。 很快,他们也不需要再问。 因为,他们也看到了。 不知何时,崇山关仿佛披上了一层霞光,红得惊心动魄。 在那山脉后方、在那道雄关后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而不发。 终于,那道北夷人做梦也想冲破的大门,打开了。 于是,崇山关后方隐而不发的血气,赫然释放! 随着关门大开,那些血气也轰然凝为咆哮的狂浪! 隔着二十里,北夷军营中的人们根本看不清远方那大门中走出的士兵。 但他们……却看见了一片大海。 血色的大海。 这血气没有一丝邪性,有的只是无数士兵在沙场上积蓄而起的热血,那是他们敌人倒下时喷溅的血、是战友临死前咳出的血,也是他们冲锋陷阵、九死一生,流出的血! 延国兵家之术,凝万千血气、聚众成山,一卒可借兵术强身拔力、十卒可借兵术围阵杀敌、百卒可借兵术化形冲锋! 如今,远方那雄雄的红色,却是由数万、十数万北疆军的杀意、热血,凝聚而成! 血色的海洋呼啸而来,激荡起千百丈的巨浪,它们从崇山后涌来,瞬间吞没了荒地,眨眼间便越过了荒原,向着北夷军营轰来! 北疆军,军阵未发、兵气已至! 看着这股巨浪扑面而来,北夷军中无数兵士只觉得窒息无比、呼吸困难,下意识生出了怯意。 铁勒沉了沉眉,手一扬,手中已多了一柄有如龙牙般巨大、寒冽的大刀。 他微微抬头、向边上看去。 不远处的低空中,霍娅尔不知何时已至,悬于半空。 两人对视一眼,皆无多言。 下一刻,血色大海已至! “来!” 铁勒大喝一声,大刀扬起,向着那巨浪斩下! 他刀上燃起了一团冲天刀焰,扑天而起! 刀焰离刀而去、一化千万,将轰然而来的血气巨浪斩开、斩碎,斩成了漫天飘逸的血雾。 “好!” “大可汗威武!” “可汗天下无敌!” 一时间,北夷军士们心中的压抑一扫而空、纷纷暴喝欢呼! 第883章 大战! “呜——” 号角声在北夷军中吹响。 无数骑兵冲出营阵,蹄声如雷、尘土飞扬! 北夷军擅骑射,军营中一大半都是轻骑兵,他们只着轻薄皮甲、手握短弓,腰上挂着大刀,呼啸着向崇山关方向冲去。 铁勒雄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儿郎们,北疆军已无力再与我大夷久战!他们想要决战,我们就给他们决战!” “崇山关已开,今日便杀了他们,长驱直入!” “从今往后,延国万里江山,便属于我们了!” 他的咆哮点燃了北夷军人们的疯狂,这些人玩了命地踢着马肚、越过荒原,向着远处的敌人杀去,此时在他们眼中,那已不是敌人,而是财宝、是女人、是无穷无尽的快活! 天空中,霍娅尔轻挥法杖,一群萨满围绕着她,口中吟唱着繁杂晦涩的咒语。 空气中泛起一圈圈神秘的涟漪,北夷军营四周竟冲出了无数猛兽,狼、虎、豹、熊……甚至还有天空中飞着的无数猛禽! 它们与北夷军共同冲锋着。 不仅如此,无数北夷军士的身上,都有一股诡异的黑气腾起。 他们表情变得无比狂热、无比痴疯,仿佛已然完全失去了恐惧、畏惧,只留下了最汹涌最疯狂的杀欲! 而此时,已崇山关外排列成阵的北疆军阵,却是沉静如海。 他们方才以兵术凝聚的血气如浪被斩碎,却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排成了一列列方阵,巨盾兵在前、长矛兵居中、长弓兵居后,大军两翼则是为数不多的重骑兵。 战鼓,仍还在响着。 所有人的眉心,都亮起了一个血色印记。 从马背上的大将、到扛旗举盾的小兵,每一个人皆是如此。 此刻,他们再不分彼此、再没有自我,所有人都只剩下一个名字——北疆军! 洪若海的身影,出现在了崇山关城墙之上。 他缓缓抽出了佩剑。 那是一柄宽阔厚长无锋的大剑,剑身上血锈斑斑。 兵剑! 他将兵剑前举、直指着荒原对面,那正疯狂冲锋而来的北夷军。 “杀。” 洪若海淡淡吐字道。 咚! 最后一声战鼓落下,北疆军中的每个人便如过了电般,全身战栗、兴奋得双目血红! 他们仰起脖子、扯开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此生最疯狂的嘶吼! “杀啊!” “杀!” “杀杀杀啊啊啊!” 沉静被瞬间打破,他们心中那压抑、紧绷到了极点的弦,也终于在此刻崩断。 不,不是崩断。 而是一匹想要驰骋的千里神马,终于解开了缰绳。 两翼的重骑兵瞬间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沉重的马蹄震得地面颤抖,化作两股钢铁洪流,向着北夷军卷去。 而那巨大的步兵方阵,也从行走变作了快走、从快走变作了奔跑! 他们明明有十万余众,无数人前后相贴、离得极近,甚至刀兵长矛交错、那些利刃距离同袍也不过咫尺,可他们奔跑起来时,步伐却完全一致无二,错落的刀兵有节奏地晃动着,完全不会伤到自己人。 虽然他们跑得越来越快,但对于这个方阵中的士兵们来说,他们就好像是相对静止了一般! 这便是兵术。 能够将一群士兵、化为一体的兵术! 玄星强者可平山、可分海,斩杀普通人如巨鲸噬虾,一个玄星强者想要杀十万普通人,只要愿意花上时间、毫无难度,但在修炼了兵术的军队面前,也要掂量三分! 二十里地的荒原,转瞬便至。 两军终于短兵相接,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又仿佛被无限拉长。 北夷军的轻骑兵首当其冲,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然而,北疆军的巨盾兵却如同铜墙铁壁,纹丝不动,他们双手紧握盾牌,身体前倾,要将所有的冲击都挡在身前。 “砰!” 第一声撞击,震耳欲聋! 北夷军的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座山,不少人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而那些巨盾兵,却只是微微一晃,便又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长矛兵紧随其后,他们手中的长矛如同林立的尖刺,闪烁着寒光,在北夷军骑兵的冲击下,他们迅速调整阵型,长矛齐出,不少北夷军骑 兵被长矛洞穿,哀嚎着跌落马下。 长弓兵则位于阵后,他们拉满了弓弦,眼神锐利如鹰。 随着一阵阵箭矢破空的声音,北夷军中不断有士兵中箭倒地。 而在两军交锋的缝隙中,北疆军的重骑兵如同鬼魅般穿梭——他们身披重甲,手持长枪,每一次冲锋都如同雷霆万钧,北夷军的轻骑兵在他们面前,如同脆弱的纸张,被轻易撕裂! 当然,北夷军绝不可能如此不堪。 那些速度最快的轻骑兵们,已然沿着北疆军四周放起了箭! 他们的速度快得离谱,就像马匹都开通了武窍一般,手中箭矢无孔不入地钻进北疆军阵之中,收割着生命。 一旦有人试图追击他们,他们便扭头就跑、还能在马上返身放箭。 如此一来,这群轻骑兵便成了北疆军最不愿面对的噩梦。 即使是北疆军中一些由修为精深、轻功极高者组成的突击小队,想要拿下这些轻骑兵,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更不用说,还有一群被萨满操纵着的猛兽! 崇山关前方的荒原,瞬间便成为了一片刀枪钢铁汇流而成的绞肉机器! 无数人转瞬死去,此前还满怀着梦想与热血的人,眨眼之间便成为了一具死尸,而后同袍与敌人踩着他们的尸身继续搏斗,抛下更多的鲜血。 “酋长!酋长!” 混乱的战场中,飞熊部落酋长岱钦,忽然听见了属下的呼唤。 一扭头,却只见自己副将骑着快马、追了上来——这位副将,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与岱钦一模一样的披挂铠甲,甚至面容也经过了易换,在鲜血横飞的战场上,几乎不会有人看出他们的差别。 “你快去吧!” 副将大声喝道:“快去快回!” 岱钦沉默地点了点头。 今日,他要赴一场约。 赴那“布仁萨满”的约。 当然,与飞熊部落其他人不同,他已得到了毛伊西格的汇报……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布仁萨满,而是延国那位失踪了三年的传奇人物,傅青舟。 这会是一场,很重要很重要的约。 第884章 赴约 傅青舟想要同时面见洪若海与飞熊部落酋长岱钦,最好的时机,便是在一场大战之中。 在这样一场意义足够重大的战场上,没人会想到,北疆的主帅、北夷的一族之长,竟会在这种时候脱离战场。 当然,如此惨烈的大战,绝不可能仅仅是为赴约而打的掩护。 “你们……真的准备,就此反攻我大夷?” 岱钦站在几里外的一处矮山山巅边缘,遥遥望着那血气冲天、杀声如海的战场,偏头看向身后的二人。 洪若海,傅青舟。 这次前来赴约,傅青舟当然没有再作那北夷萨满打扮,而是卸去了伪装、穿上了道袍,做回了自己。 “当然。” 洪若海淡淡道:“此事怎可儿戏?” 说着,他转过头,看了傅青舟一眼,傅青舟也恰好投来目光,与这位传说中的元帅对视。 不久前,他们三人在此相会,早已有过寒喧,但有外人在,当然没说太多。 此时,一股无形力量笼罩在小矮山上,完全隔绝了他们的气息。 即使不远处就有铁勒、霍娅尔这等玄星强者,对方也根本不会察觉到他们就在此地私会。 飞熊部落酋长岱钦,傅青舟当然要见。 但对他来说,洪若海洪元帅……才是他今日真正想见的人。 当然,他与洪元帅要说的话,可以迟一些。 “岱钦酋长。” 傅青舟缓缓道:“你做好决定了吗?投靠延国的决定。” “我……从来没想过投靠你们延国!” 岱钦转过身,沉声道:“飞熊部落可以与你们合作、帮你们杀死铁勒,但夷国只能是夷国!我们可以建立贸易、可以结为同好之邦,但夷国不会成为延国附庸!” “有甚区别?”洪若海淡淡道:“杀死铁勒,夷国必须要有一个新可汗,你认为那个人,会是谁?” “当然是你,岱钦酋长。” 傅青舟接过话,平静道:“你与我们合作,便是想要我们帮你扫平夷国内部障碍、扶你上位……” “不!” 岱钦沉声道:“大可汗,可以不是我!” “呵,你在开玩笑么?”洪若海冷笑:“我们与你合作,不扶你上位,去扶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你在说笑?” 说罢,他已转过身,对傅青舟道:“不必浪费时间了,飞熊部落……没有合作的必要。” 傅青舟目光微动。 “如此,便依元帅所言。” 他缓缓道:“但飞熊部落所知甚多,需斩草除根。” 洪若海微微一笑,噌然抽出兵剑,就这么指向岱钦:“好说,杀光了便是。” “你、你们!” 岱钦大惊!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两人都没在开玩笑! 那柄厚重的兵剑上传来一股恐怖之极的气息,仿佛有尸山血海扑面覆来,就算岱钦自己是个洞天境强者、就算他也是个在沙场上滚打多年的人,此时,他也只感觉自己仿佛像个小鸡崽子一般。 这种感觉,只有铁勒大可汗发怒时,他曾感受过! “慢、慢着!” 岱钦咬牙道:“我话未说完!” “那就说完。”洪若海悠然道。 傅青舟在一旁默默打量着这位洪元帅。 他一直以为,洪若海是个霸气无敌、仁正如山的天将……但今日一见,却发现洪元帅的性子中,还有些小小的狡黠。 那镇压北疆的天下第一大元帅,更像是洪若海戴在脸上的面具。 真实的他,应该会更有意思一些。 就像现在……岱钦被洪若海杀气所指,根本无法思考,可傅青舟的感受却非常清晰。 洪元帅哪有什么杀意啊? 他这种做法,就和买衣服砍价时说“算了算了不买了、走了”是一个道理…… 而自己顺坡下驴,帮洪元帅加了点料,来了个“斩草除根”,供他发挥。 其实这种小把戏,以堂堂一族之长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看不破? 但洪若海就这么一拔剑,便惊得岱钦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只是……只是随口一说。” 岱钦有些结巴道:“我只是担心我担不了大可汗之职……” “我们说你能,你就能。”傅青舟在一旁悠然道:“有延国在,帮你坐稳夷国可汗之位,并不多难。” “……” 岱钦深深叹了口气。 洪若海勾了勾嘴角,收起了兵剑。 “别叹气。” 他玩味地说道:“这是好事,至少你们夷国不用死那么多人。” “明白了。” 岱钦又往战场方向看了一眼:“铁勒已经知晓我飞熊部落与你们……无论我们要做什么,都得尽快了。” “就在今日。”洪若海悠然道:“你且回去战场,把戏演足,但记住,你们每杀我北疆军一个儿郎,本帅都会记一笔帐。” 岱钦低了低头:“除此之外呢,还需要我做什么?” “时机到时,你会知道。”洪若海平静道。 岱钦没再说什么,只是去到自己的战马旁,上了马。 “希望你们……能善待我夷国人。”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便猛踢马肚,沿着小矮山山路快速离去。 洪若海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傅青舟自然也瞧见了这一抹冷笑。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冲洪若海拱手一礼:“洪元帅,方才有外人在,还未曾向您好好行过一礼……今日终于得见,久仰。” “少整这些繁文缛节了。” 洪若海悠然道:“你打算如何引走霍娅尔?” 傅青舟眨了眨眼:“洪元帅,您知道我要引走霍娅尔?” “少说这些废话,本帅在问你话。”洪若海沉声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傅青舟无奈一笑。 “是,我安排了人,有办法将霍娅尔引走。” 他说道:“洪元帅也应知晓,绮罗宫、掌剑书院、明剑阁皆已作好准备,霍娅尔一旦落入圈套,他们将全力相助,将霍娅尔留下。” “嗯……没了霍娅尔,区区一个铁勒,本帅还是能应付的。”洪若海眯了眯眼。 说着,他伸手在兵剑剑柄上一抚:“料理完霍娅尔,你抓紧时间联络留在北夷的明剑阁成员,本帅荡平夷国时,没有如此多的心力分辨敌我。” 傅青舟一怔。 他有些惊愕地看着洪若海:“洪元帅,你刚刚说什么?” “本帅不是说得很清楚么?” 洪若海微微蹙眉:“荡平北夷——夷人狼子野心、与我延国有血海深仇,不杀光他们,莫非还要留着?与飞熊部落的合作不过权宜之计,你不会真想留着他们吧?” 第885章 仁计?毒计? 傅青舟沉默了。 荡平北夷?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当初桑门村刚灭的时候,他会无比地支持洪若海,夷人?不过一群畜生耳,杀之! 但现在,他的心思有了微妙变化。 倒不是因为飞熊部落。 而是因为沙蝎部落。 北疆军无数将士以及他们的家庭,还有生活在北疆附近的延国百姓,当然都是战争的受害者。 但像沙蝎部落那样苦苦挣扎的人们,当然也是受害者。 他们并不想要战争,北夷军征兵纳粮,也在极大消耗这些部落的生命。 这些人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怎么,傅特使?” 洪若海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微微眯眼:“动了恻隐之心?” “算是吧。”傅青舟皱眉道:“而且我总觉得,此事不太对。” 洪若海勾了勾嘴角:“你是侠者,又见过夷国平民,认为这些不沾战事的百姓理应无辜,本帅能理解。” “但……你也不是个普通的侠者,所以,本帅愿意把本帅的想法,说给你听。” 傅青舟凛然:“洪元帅请讲。” “先有祖灵殿、后有北夷国,这一点你应该知晓。” 洪若海淡淡道:“他们信仰祖灵,相信是祖灵创造了兽灵,而那些兽灵又帮助草原上人们的祖先渡过了千年前的大灾变、建立了一个个部落,因为,在他们心中,祖灵殿便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而祖灵殿中号称可与祖灵沟通的大萨满,便是整个北夷真正的皇帝,比大可汗地位还要更高。” “在过去几百年中,大可汗、大萨满,此二者之间爆发的政变、兵变,次数繁多。” “只不过一代大可汗铁勒修为惊人,又与霍娅尔关系极好,才拧成了一块铁板。” “这也意味着……他们对夷国的掌控程度十分地高。” “北夷国力与大延不可同日可语,却屡犯我疆域,我北疆军曾几番深入北夷腹地,却始终无功而返,你知道这是为何么?” “因为……他们真的非常团结。” “你认为北夷平民无辜,却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战争的支持者、受益者?” “我们大延的军费,是从农夫们、商人们手中征税纳粮而来,一旦战事胶着,便要额外收取军粮;但在北夷,他们平日根本不需要征收什么税粮!” “北夷百姓每年每月,都会自发地供奉牛羊财宝给祖灵殿!就算他们再穷再苦,这些供奉也不会断!那些钱粮,都会变成北夷军的军粮!你以为你见过一些穷苦的部落,便了解他们?你可曾想过,他们献出的财物,都会变成砍在北疆军儿郎们身上的刀枪!” “你看见他们苦,可又曾知晓,当初铁勒征兵时,那些小部落的年轻人们是何等地雀跃、兴奋!”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北夷军,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抢夺我延国的金银、女人,杀我延国老少百姓!” 洪若海虎目如电,声如滚雷:“是我北疆军!我们撑了一年又一年!是我们把他们北夷拖成了一匹苟延残喘的老狼!你看见的,不过是这头老狼故作凄惨的哀号!可若有机会,它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将你咬死!” 傅青舟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如何?” 洪若海冷冷一笑:“还想阻止本帅荡平北夷么?” “嗯,想的。”傅青舟应道。 洪若海眉头一扬。 “洪元帅,别急。”傅青舟却忽地洒然一笑:“我接下来要与您说的,并不是什么仁、义之类的空话。” “噢?” 洪若海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本帅倒要听听傅特使高见了。” 傅青舟斟酌了一下语言后,平静道:“人,是杀不光的。” 他抬起头,缓缓道:“北夷曾经荡平了大月国,将这个国家的人屠杀殆尽,但尽管如此,也还是留下了皇族慕容姐弟,慕容萱则无数次深入北夷,袭杀北夷军士。” “宁白眉曾经荡平了魔教,江湖上早就没了魔教的人,甚至像我这种前几年刚入江湖的人都不曾听过他们……但他们中还是有人留了下来,投靠了西朔王与其背后的主公,甚至献上了冥河九转神功,导致了如今乱局。” “洪元帅,人是杀不光的。” “北夷有多少人?几百万?几千万?您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投下陨石、将整个草原炸成陨石坑,保证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只要有人活了下来,他们就有可能怀抱着仇恨卷土重来。” 听他说着,洪若海没忍住,笑问道:“可留着他们,莫非他们便不会心生怨愤?如此一来,留下的隐患岂不更多?” “不……” 傅青舟向他投去双眼:“我有办法。” 洪若海一怔。 他并非因为傅青舟的话语而失神,而是因为对方的双眼。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瞳孔很普通,但不知为何,洪若海仿佛在那里看见了一片深邃如海的星空,那里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奥秘,甚至令他有些下意识想要沉浸其中…… 不过,他很快便回过了神,快到傅青舟都没意识到。 “什么办法?”洪若海平静地问道:“给他们上什么禁制么?” “怎么可能?” 傅青舟失笑:“我可没那本事,天底下也没人有这种本事……不过,我们可以改变他们。” “改变?”洪若海微疑。 “嗯,让他们学习延国的文字、文化。” 傅青舟平静道:“他们不是信仰祖灵么?拆了他们的祖灵殿便是,让他们学习儒家经义、学道学佛,让他们学习我们的功法、我们的武技与法术,人们的记忆是很短暂的,一代人、两代人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三代、四代呢?” “不仅如此,还要书同文、车同轨、钱同币……把夷国存在的痕迹抹去,但并不需要杀死这些人。” “几十年后,他们便再也记不得什么夷国、什么祖灵了,他们只会知道……自己是延国的子民。” 他说罢,洪若海的眼睛顿时瞪得极大。 一个天下间最强大的老元帅,此时却像普通人瞧见了极恐怖的怪物一般。 傅青舟笑笑:“怎么了?” “妈的,你真不是个东西啊!”洪若海没忍住,脱口道:“本帅可想不出你这样的毒计!” 傅青舟失笑:“这怎么是毒计?我也是为了能够少死一些人啊。” “随你怎么说吧。” 洪若海深深看了他一眼:“……宁白眉看中你,果然是有道理的。”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战场。 几十万人鏖战的大战场,当然不可能这么快结束,只是如今的战局与先前又有了不同。 “本帅该回去了。” 洪若海沉声道:“你……” 他话音刚起,忽然脸色一变,扭头朝北方望去。 北夷腹地方向,忽有一股强劲无比的气息冲天而起! 即使隔着几百里,也能感觉到那股精纯无比的气息,那仿佛是天光降世,引人心潮! “那是?!”洪若海一惊。 傅青舟笑笑:“那,便是我抛的诱饵。” 第886章 祖灵殿 时间,回到小半个时辰以前。 夷国都城,岩都。 岩都建于夷国大草原中心腹地,三面环着低矮岩山,岩都自也因此得名。 它就像一个规模扩大了一倍多的穹庐堡,城里也更加繁华,矗立于城中的各族神庙自然也更多。 但其中最显眼的,无疑是祖灵殿。 祖灵殿,占据了岩都至少三分之一的面积! 它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巨人,静静地屹立在岩都的心脏地带,其气势之恢宏,岁月之沉淀,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那殿顶高耸入云,覆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门宽广而深邃,两扇沉重的木门上镶嵌着铜制的浮雕,大门外还是立着一座又一座不同兽灵的雕像。 阿依古丽站定在祖灵殿之外,神色颇有些紧张。 她紧了紧手中的祖熊之牙,轻轻吐了一口气,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萨满大人,虽然不知道您要做什么,但……” “我相信您。” 她扫去了自己脸上的紧张与犹疑,大步向着祖灵殿走去。 祖灵殿并不会阻止人们进出往来,这是夷国最高级别的神庙,每日都会有无数人前来参拜、祈愿,阿依古丽站在大门口,两侧也皆是出入的人群。 走入祖灵殿之中,先要穿过一片大广场,广场上跪满了前来祈愿的人。 阿依古丽穿过他们,不停向里深入,走了足足两刻多钟,一直走到了主殿,才终于停了下来。 主殿,就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了。 里边供奉的,是传说中祖灵之眼! 那座主殿,只有在祖灵殿中登记在册的萨满可以进入参拜,除此之外,也只有受到大萨满亲自邀请的人有资格入内。 就连夷国的大可汗,在没有大萨满同意的情况下,也没资格进入其中。 但主殿的门,却是开着的。 从广场上,能够透过那洞开的大门,看见主殿中供奉的神像。 神像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看着就像拿了块大石照着人形随意凿刻出来的,一片混沌……但那雕像的脸上,却“长”了一只眼,只不过隔着较远、主殿中灯火又昏黄,看不见那只眼的具体模样。 “小姑娘,想要祈愿,在广场上就行。” 阿依古丽一走近主殿,便被人拦了下来。 一个苍老的婆婆手持木杖、守在主殿门口,什么也没做,只是开口说了句话,便有一股无形力量柔和扑面而来,要将阿依古丽推走。 很显然,这老婆婆是将她当作了一个无知的小姑娘。 阿依古丽只是开了三层武窍、不曾正经修行,面对祖灵殿守殿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抗衡。 但不知为何,这股力量落在她身上后,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化无形。 “!!!” 那老婆婆一惊。 阿依古丽抿了抿嘴。 她记得傅青舟说过的话。 “拿着我给你的这枚熊牙,无论什么人拦你,你都不要说话、不要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于是,阿依古丽没管这守殿人老婆婆,继续向前迈去。 而这时,那老婆婆已愕然站了起来,挥动了手中木杖! 轰轰轰…… 沉默的主殿大门,在阿依古丽面前轰然阖动、将要闭上! 这巨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广场上跪拜祈求的人们。 但他们抬起头时,看见的却是…… 阿依古丽不管那可能将她震飞的大门,用力闭上了眼、继续向前、跨过了门槛! 这时,那两扇大门已快要阖上。 但在她跨过门槛时,那两扇大门便仿佛撞上了什么无形的东西,猛地反弹了回去! 没有什么能拦住她向前。 “不好!” 老婆婆抽了一口冷气,木杖在地上一点,大喝道:“有人闯殿!” 喊罢,她第一个向阿依古丽伸手抓去。 不仅如此,昏暗的大殿中,瞬间闪出几道人影,裹挟着洪流般的蛮荒气息,同样卷向了阿依古丽。 他们都是镇守此地的萨满。 或者说……都是霍娅尔的弟子! 但他们还未来得及靠近阿依古丽,她身上便爆发出了一股无比精粹、无比强悍的力量! 这股力量仿佛烟花般炸开,那些扑向她的人,就像同时被一根巨大的鞭子抽中,纷纷发出闷哼,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回去! 一 时间,主殿里发出一片乒乓之声,那是一群萨满被震飞、撞倒了东西的声音。 阿依古丽睁开了眼,看着周围的场面,有些愕然。 她已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了。 身为夷国人,她当然也崇拜祖灵殿、崇拜祖灵。 眼下傅青舟给她的祖熊之牙,已帮她震飞了守殿人、震飞了主殿中的萨满……这、这不是大不敬么? 可当阿依古丽抬起头,看向主殿正中央那座祖灵像、看向祖灵像上的那一枚鲜活的眼珠时,她的内心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这双眼不曾转动、不曾看向她,但其中包蕴着至理万象,她只看一眼,便仿佛看见了过去与未来。 阿依古丽没有告诉过傅青舟,她在看向他的双眼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 不会错了。 萨满大人让自己来到这里,一定是有理由的。 如果别人不理解……那就是别人错了。 “阿依古丽!”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呼声。 阿依古丽转过身。 已然有些纷乱的人群中,站着一个她熟悉的人——黄羊萨满,祖莱哈。 “我的人没说错,你真的在这里!” 祖莱哈肃然沉声道:“布仁让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何不去穹庐堡找我!布仁他人呢!” 阿依古丽仍还只是抿嘴。 她依然记得傅青舟说的话……无论是谁,都不要说话。 于是她没有回话,只是重新回过身,向着那祖灵像走去! “停下!” 祖莱哈大喝一声,猛地挥起了木杖! 她身后瞬间凝聚出三只巨大的黄羊虚影,它们踩踏着虚空、从广场无数人头顶越过,以闪电之势冲向阿依古丽! 但已来不及了。 阿依古丽,已然站定在了祖灵殿下方。 她摊开了双手,将手中的祖熊之牙托起。 那枚牙上,开始绽放出青光。 祖灵像上的那枚眼珠,也赫然放出了青光! 傅青舟不会放过细节。 他记得,自己在沙蝎部落求雨时,所有人……尤其是祖莱哈,看到他身上的青芒,惊呼那是前所未见的祖灵之力。 他记得,自己在飞熊部落利用熊牙与神庙共鸣时,那股力量惊动了整个部落,所有人都下意识对他跪拜。 而那青芒、那力量,全都同出一源。 既然如此…… 为何不用它来引动祖灵殿的力量?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吸引霍娅尔前来么? 既然没有时间给自己慢慢筹划,那便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吧! 于是这一日,整个岩都……乃至整个北夷的人们,都看见了一道冲天而起的青光。 它瞬间冲散了黄羊虚影、震飞了还想再起身的萨满们,冲碎了祖灵殿的天花顶,向着天穹刺去! 阿依古丽站在光芒中心,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为何眼角有泪。 她发丝飞扬、眼神茫然而期盼,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到片刻,她便在这股青光的洗礼中失去了意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殿外,祖莱哈震惊无比地看着青光、感受着那股远超她想象的祖灵之力,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不仅是她,方才的守殿老婆婆、那些霍娅尔的弟子,全都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 广场上,之前还有些混乱惊慌的人群,此时也像被风吹倒的麦子一般,全部跪倒。 “祖灵……是祖灵显灵?!” 祖莱哈颤声道。 岩都中,同样跪倒了一大片人。 夷国人,根本无法抵抗这股力量! 但当然,也有一些人不曾跪下。 在街角阴影中、在不起眼的小巷中、在荒废的小院中…… 有人摘下了兜帽、有人扯下了面纱、有人从阴影中探出了面容。 长孙见素、公羊寻雁、董倩然……他们的身影,竟出现在了岩都的不同角落之中! 不仅有他们,还有掌剑书院中的不少教习,包括曾经“白小川”的老师凌豪杰,以及其余一些曾被烟鬼点评过“拥有无我传承”的老头老太们…… 第887章 双线围剿! 战事前线。 北夷军营外,霍娅尔豁然回头。 她自然也感受到了,来自远方岩都的那股力量。 “大萨满?!” 她身旁的天空中,悬浮着另几名萨满,他们自也感应到了那股令他们心惊、却又亲切无比的力量,纷纷惊疑出声。 “是傅青舟,是祖灵!他来了!” 霍娅尔眼中闪动着异芒。 她偏过头,看向了战场。 战场后方,铁勒尚未杀入军阵中,仍是在坐镇指挥——他一旦冲入战场,便意味着洪若海也大概率要杀入战场。 玄星强者开战,动辄便是山崩地裂,在人群如此密集的战场上,无论敌我都会受到极大伤害,不到迫不得已时刻,不会轻易下场。 更何况……坐镇后方的主帅,与冲锋陷阵的将军,还是有所不同。 霍娅尔看向铁勒的同时,铁勒也拧过身,向她投来了目光。 “是傅青舟。” 两人目光一碰,不需要开口,隔着百余丈,便已完成了传音。 铁勒的声音沉着稳定:“北疆军今日反攻、岩都此时生变,怕是陷阱。” “是陷阱,也要去。” 霍娅尔冷冷一笑:“那是岩都、是祖灵殿,是我的地方!他们想在那里围杀我,何其可笑!” “那便去。” 铁勒也没有多余的废话:“但你一走,洪若海必来杀我。” “你能行么?”霍娅尔只有这一个问题。 铁勒坦然一笑:“他们或许能杀了我,但大夷永存不灭!”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地步,便再无需多言。 “你们留守此地。” 霍娅尔沉声开口,对周围其余几个萨满道:“保护好大可汗。” 说罢,不等他们反应,她便已毫不犹豫、身化一道黑光,瞬间消失在了天际。 “霍娅尔,去了。” 远处矮山之上,洪若海目光熠熠,看向傅青舟:“你呢?” “我?”傅青舟笑笑:“以我的速度,当然追不上霍娅尔,而且我一旦跟上,她必然会发现我……而且说实话,她一直想要捉住我,我不确定她是否有利用我的手段,我若前去,恐怕另生变故。” “嗯……三年前玄盟的事,本帅有所耳闻,你确实留在此处更好。” 洪若海目光一凛:“那么,你要围杀铁勒?” “不,我若参与围杀铁勒,他必定疯狂,并且我一定会被逼出全部实力,一样会将刚刚遁走的霍娅尔引来,那么便功败垂成了。” 傅青舟笑道:“我要披挂上阵,杀敌。” 洪若海一怔。 “我答应过无书姐,要到北疆军中找她,看看能不能谋个军职,帮着杀一杀北夷人。” 傅青舟轻声道:“今日虽见不着她,但洪元帅……可否开恩赏我个军职?” “哈哈哈哈哈!” 洪若海放声大笑道:“好!本帅这便给你个军职!” 他手一扬,抛来一块令牌:“拿着本帅的令牌,去崇山关领马领刀!速度要快!” 傅青舟接住令牌,大笑应是。 …… “江湖人?” 崇山关后,北疆军大营中,后勤官疑惑地打量着一身道袍的傅青舟,反复确认过令牌后,问道:“怎么来得这么迟?” “路上有事耽搁了。” 傅青舟催促道:“快些,都已打起来了!” “急什么?”后勤官却反而笑道:“这场仗没个几日几夜怎么可能打完?这都算快的了。” 傅青舟一怔:“要这么久?” “当然,这都是保守估计了。” 后勤官撇撇嘴:“就算我们赢了,北夷军难道不会跑?北夷这么大,追着砍不需要时间?他们后方还有那么多部落,他们难道不会反抗?你们江湖人不懂打仗,自然不知其中艰难。” 傅青舟挠了挠头。 不过后勤官吐槽归吐槽,很快便喊人牵来了一匹战马,也送上了一套制式铠甲、一柄军刀、一套弓箭。 “能前来北疆支援的,都是好汉。” 他认真地拍了拍傅青舟肩膀:“别死了。” 也就在这时,崇山关外,传来了洪若海那如雷鸣般的声音! “众将士!北夷大萨满霍娅尔已畏战而逃!我军之胜已近在咫尺!” “本帅将亲斩敌酋阿纳纳铁勒!” “随本帅一同杀入北夷!” 那声浪滚滚,震得地面都在发颤,紧随而来的,便是北疆军震天烁地的欢呼声与喊杀声! 后勤官神色一震,用力一锤傅青舟肩头:“快去!建功立业便在今日!” 傅青舟大笑几声,道了声谢,迅速跨上了马。 他不太会穿铠甲,只是在策马奔驰的过程中,将铠甲胡乱地穿绑在了身上。 当他穿过崇山关大门时,正看到了洪若海与铁勒在天空之中,像两枚流星、轰然相撞! 巨大的力量宛如倾山倒海,瞬间覆盖了整个战场。 “你疯了!” 天空中,铁勒厉声喝道:“你是把自己当成江湖豪侠了么!” “哈哈哈哈哈!” 洪若海狂笑道:“你说得对!本帅如今便要当一个斩妖除魔的豪侠!” 兵剑出鞘,在他手中却突然剑身暴涨一丈,变作了一柄如长枪般的长兵,重重向铁勒砸去,整个天地都仿佛被他这一剑压下。 铁勒反手出刀,大刀上刀焰如洪、倒卷而去。 一剑一刀相触,再次激起了恐怖的气浪。 气浪波及之处,不少双方将士都被掀飞、刮倒。 但北疆军有兵术、北夷军有巫术,双方也有着各自对抗超境界强者的办法。 “元帅就要赢了,杀啊!” 北疆军中,有大将怒吼道:“跟老子冲!” 冲天的热血之气再次凝聚成大浪,跟着士气大涨的北疆军、向前轰然而去! “大可汗天下无敌,洪若海必死无疑!”北夷军中,亦有人暴喝道:“兄弟们,顶住!只要可汗一胜,延国就是我们的了!” 北夷无数将士发出了熊吼狼号一般的啸声,壮若癫狂,丝毫不带惧色,在上空萨满巫术们的加持下,眼中血丝更盛、肌肉上青筋虬结,毫不畏惧地迎着北疆军杀了过去。 但他们没有注意到,在军阵左翼,有一股部队,状态不对。 飞熊部落酋长岱钦,已经回到了他的军阵之中。 他明白了洪若海与傅青舟的话。 “时机到时,你会知道。” 岩都方向,有青光冲天,霍娅尔急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洪若海亲自下场,与铁勒厮杀…… 这,便是最后时机了。 “飞熊部将士!” 他高举拳头,暴喝道:“随我……杀入黄羊、氂牛部军队!” 第888章 沙场 “岱钦!你们疯了吗!” 北夷人的军阵中,响起某位大将惊怒无比的吼声。 飞熊部落上万将士,在岱钦的引领下,毫无征兆地切入了北夷军阵! 北夷军原本士气正盛、要迎着北疆军搏杀,被这么一冲,侧翼顿时大乱。 但下一刻,北夷军中又响起一片怒吼之声。 “大汗说得果然没错,你们就是一群叛徒!” 只见军阵中有一群穿着普通士兵软甲的高手,忽然飞身而出、个个身上灵虚波动都不弱,至少有数百人,反应极快地扑向飞熊部! “是铁勒身边的怒刀营!” 飞熊部中,岱钦眉头一沉。 在与傅、洪二人会面之前,他便已经得到消息,隐狼大队早已将自己部落渗透成了筛子,自己与延国合作的事早被探得一清二楚。 这……其实也算是这场大决战来得如此暴烈、如此迅猛的原因之一。 如果傅青舟没有发现这件事,那么飞熊部落便是从毛伊西格被刺杀开始,一点点被铁勒派人渗透高层、置换高层。 在此过程中,延国会失去夷国境内这个势力最强大的合作伙伴。 正因察觉了这一切,洪若海最终才会选择这一块突如其来的大决战。 没想到,尽管一切已经推进得如此快了,铁勒也还是反应了过来,安排了怒刀营的高手盯紧了飞熊部。 这怒刀营是由铁勒亲自调教的一群强者,不仅单兵作战能力强、不输于延国的江湖高手,结阵对敌更是好手,他们虽然不是骑兵,但过去在战场上始终是一支奇兵,所到之处,就连北疆军都十分忌惮。 但事已至此,哪里还有退路? “儿郎们!” 岱钦扬刀嘶吼:“随我斩了怒刀营!” 这一边,飞熊部将士,与铁勒身边怒刀营高手们轰然撞在了一处。 另一边,傅青舟也终于策马狂奔、冲进了战场! 他当然不是从正面冲锋的——正面是北疆军的步兵方阵,他们始终是一个大铁桶,裹挟着兵术热血之气、如山如海般压阵而去,傅青舟不可能冲进这个阵中。 他单人轻骑、绕着边缘,往飞熊部落的方向去了。 “那群怒刀营的人,飞熊部落搞不定。” 这是傅青舟看到的。 那怒刀营的人刀法自成一派,霸道狂烈无比,其配套身法便犹如泥鳅般灵活,一入敌阵,便开始在骑兵们中间快速穿梭,所过之处不是砍断马腿、便是挑斩骑兵。 飞熊部的骑兵们刚刚才杀入北夷军阵,四周全是北夷军,此时如陷泥潭,完全无法应付怒刀营。 只有岱钦为首的几个高手,能斩杀个别怒刀营士兵。 至于北疆军中最强的重骑兵们…… 他们各自结成了一支支小队、在北夷军中冲杀,早已经散开,此时自然也帮不上忙。 于是,便只有傅青舟了。 他沿着战场侧边绕行,一路拍马,隔着飞熊部、怒刀营所在的战场尚有数余里地时,便已弯弓搭箭! 熟悉的感觉,瞬间上涌。 嘣! 一声脆响…… 弦断了。 傅青舟懵了。 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自己过往用惯了材质特殊的大弓,那弓怎么使劲都不会坏,自己也从来没有“省力”的概念,如今自己境界再有突破,力量更大,普通的弓当然是支撑不住。 但这也难不倒他。 只见傅青舟将方才崩断的弦前后捏在一起,掌心青光流转,不过片刻,那断弦竟又已重续! 不仅如此,他手上的青光竟还沿着弓弦一路蔓延,直至将整支弓包裹了起来。 这一回,当他将弓弦猛猛拉满时,无论是弓身、还是弓弦,都再不会受损。 嗡! 弓弦震动,发出的却不是弦响,而是空灵如风一般的声音。 弦响之时,那支箭便已消失在了原地……并且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了数里之外! 在那里,一名怒刀营战士刚刚举起了刀,他的喉口便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血洞。 这血洞有些怪异,边缘甚 至还有焦黑痕迹,就像被火灼烧过一样。 甚至……没有人看见那支箭。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支木杆已然焚尽、箭头也只留下了一小截的箭支……沾满血,掉在了地上。 那是普通箭支无法承受这种超越极限的速度,在空气中被已自行燃烧了起来! 几里外,傅青舟仍在狂奔、再次弯弓搭箭。 如果说一个怒刀营战士的倒下,还引不起什么波澜……那么接下来小一盏茶的功夫,便是怒刀营的噩梦! 呼啸的风声,不断响起。 没人能看见那些箭支,甚至连箭支飞行的轨迹也没看到。 但怒刀营的战士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连声音都没发出! 他们中有人察觉到了异样、往人群中钻去,却还是被无孔不入的箭支射穿喉咙…… 欺风迷影箭。 早在五境时,傅青舟便能控制箭支轨迹,更何况现在?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一名怒刀营战士亲眼看着身边四五个同袍莫名其妙死去,他们喉咙口的血洞就像是鬼啃出来的一样,没有征兆、没有痕迹、没有来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 于是,尽管是北夷军中最强悍的一股力量,怒刀营战士们也纷纷陷入了恐慌。 这名怒刀营战士被这诡异恐怖的场面惊得满头冷汗,躲也不知往哪躲,慌得他四下张望。 可他没等来那诡异的箭支,等来的却是一把大刀! 岱钦策着战马、如一阵风般掠过这名怒刀营战士身边,大刀横斩,刹那之间敌颅飞扬、鲜血横溅! “天助我也!” 他高举大刀,吼道:“怒刀营不过如此!杀光他们!” 傅青舟一人一弓,便已将战局扭转! 这时,他的战马距离飞熊部也已不足一里地。 当他再次伸手摸向箭筒时,却是摸了个空。 箭支用光了。 后勤官那临时发放取用的箭支,肯定没那么多。 不过……他也不需要了。 傅青舟目光一凛,反手抽出军刀! 青光瞬间蔓延军刀,仿佛一团在刀上点燃的青焰一般。 前方,便是密密集集、无穷无尽的北夷军人。 他们注意到了这边单骑策马而来的傅青舟、看到了他身上的北疆军战甲,不少人都返过身来,举起了长矛。 “沙场……” 他冷笑道:“上次单人面对这么多敌军,还是玩三国无双的时候呢!” 没有犹豫,傅青舟猛踢马肚,一头便撞入了北夷军之中! 第889章 霸者之战 这一场对抗北夷的战斗,傅青舟不敢太过显露。 无他,只因他是铁勒与霍娅尔的重点关照对象。 一旦发现他真身在此,不仅围剿霍娅尔的计划可能失败,铁勒也可能会发疯……这不是他们想要的。 傅青舟心中早有计较。 围杀霍娅尔、铁勒,都可以失败,不一定要成功。 但霍娅尔必须远离战场、铁勒也不该在这时候拿出搏命摸着杀的劲头——这场战斗中,最重要的,其实是打赢北夷军。 甚至铁勒逃了也无所谓,只要这一次北疆军能平推北夷军,那么计划便已成功了大半。 失去眼下最强大的这股部队,就算铁勒逃回岩都,夷国也只能是一个摇摇欲坠的风中残烛了。 可铁勒一旦爆发出必死决心、或是与霍娅尔联手将傅青舟拿住……局面便会往不可控的方向走去。 是以,傅青舟在战场上,始终没有显露出武窍九境以上的实力! 这个策略,很有用。 天空之中,正与洪若海激战的铁勒,也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祖灵”,就在自己下方!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响彻云霄,那是铁勒手中大刀与洪若海手中兵剑相交,互相擦过的声音。 狂烈的刀焰卷向洪若海,洪若海却是瞪圆了眼,张开嘴,猛地一吸,将那扑向自己的焰光通通吸入口中。 与此同时,兵剑上吞吐而出的冲天杀意砸在了铁勒身上,却也被铁勒几个深呼吸消化殆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二人一撞即退,悬停在了空中,遥遥对峙。 “传闻延国铸王道八剑,以镇江山,你手中拿的,就是兵剑吧?” 铁勒不屑冷笑道:“如今延国乱作一团、兵权四落,你的兵剑也锈了吧!本汗可一点也瞧不着十年前那霸道无敌的剑意了!” 洪若海面沉似水,淡淡道:“是不是兵剑又如何?它不过是本帅手中一柄足够沉重、足够坚硬、砸人顺手的玩意罢了,换个东西,一样能杀你。” “大言不惭。” 铁勒再次冷笑。 下一刻,他将刀竖起,须发狂舞! 一只巨大无比的牦牛虚影,在他身后腾腾升起。 铁勒,来自北夷一个强势的大部落——氂牛部落。 他的功法、他的刀法,自然也来自于这个部落。 此时此刻,他的身影已淹没在那牦牛虚影之中,只有熊熊燃烧的刀焰越来越明亮。 洪若海目光沉静,冷哼一声,将丈许长的兵剑横于身前、左手轻抚中段剑身,侧身摆出了一个架势。 他擅长的,从来就不是剑术,而是枪法。 兵剑在他手中变得如此之长,自然也是被他当作大枪在用! 随着架势摆定,他眉心也同样亮起了一枚血色印记。 身为北疆元帅,他又怎么可能不修兵术? 只不过与普通将士不同,洪若海眉心亮起的血色印记,竟是一个完整的“洪”字! 延国开国之际,洪家便是兵术创始者! 所谓兵术,最开始……便是洪家独创的燃血聚气法! 一瞬间,洪若海整个人身上腾起了燥热的血气,周围温度猛升,就连空气都出现了些许扭曲。 铁勒狂吼一声,如同牦牛般猛冲而来,大刀带着轰鸣之声,仿佛要将天地一分为二;洪若海则是稳如磐石,兵剑一抖,化作一道惊鸿,迎向那狂暴的刀锋。 两股力量再次碰撞,这一次,不仅仅是气浪的翻腾,更是天地色变,乌云密布,雷光闪烁! 他们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山峦在颤抖,大地在哀鸣。 铁勒的刀法沉重而狂暴,每一刀都似乎能劈开山河,而洪若海的兵剑则大开大阖,如龙腾四海,势不可挡。 “轰!”一声巨响,两人再次分开,各自退后数十丈。 铁勒身上的牦牛虚影更加凝实,眼中闪烁着凶残的光芒,而洪若海则是血气滔天,仿佛化身为一尊战神,不畏生死,只知向前。 下方的两军,早已被这恐怖的战斗波及,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北疆军和北夷精兵,也在这余波中摇摇欲坠,战马惊恐地嘶鸣,士兵们或被气浪掀翻,或被迫中断战斗,躲避这来自天上的灾难。 “你要疯,本汗便陪你疯到底!” 铁勒大笑,再次挥刀而上,刀光如龙,划破长空。 洪若海冷笑一声,兵剑横扫,剑光如电,与刀光交织在一起,难分胜负,两人斗到酣处,已是忘却了生死,只知一战到底。 两人的战斗愈发激烈,天空仿佛被撕 裂,刀剑交织而成的雷光不断落下,为这场战斗甚至增添了几分末日般的气息。 傅青舟的战马早已不知何时被北夷军斩断了马腿、扑倒在地,他也提着军刀,从骑兵变成了步兵,在沙场上前突后进。 以他如今的实力,即使只用上武窍九境的本领,在沙场上也是犹入无人之境。 片刻的功夫,他已满身皆是鲜血——当然,那都是敌人的血。 就在这时,一道雷光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了他身旁,将他脚边土地炸起了一片扬尘,惊得他刀势一停。 这时,傅青舟才发现,周围的厮杀已然不似之前那般狂烈。 无论是北疆军还是北夷军,全都抬起了头、望向天空,望向了激战中的两军主帅。 许多人就与敌人近在咫尺地站着,却也忘了要举刀相向。 无他,天空中的二人,斗得实在……太美了。 用“美”这个字来形容两位天下最强大、最霸道的二位玄星强者,实在有些古怪,但这却也是事实。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繁杂的术法,二人只是调动了己身全部力量、挥起了手中兵器,每一剑每一刀,都将对方往死里砸! 这是最纯粹的力量拼斗,暴力到了极致。 极致的东西,怎会不美? 傅青舟也同样停下刀、抬头看着。 “如今的我,随便挨上他们一刀一剑,怕是也得落个残废了。” 他啧声道:“太可怕了……” 就在这时,洪若海、铁勒二人再次刀剑相拼,只不过这次,异变突生! 只听当地一声…… 铁勒的大刀在这次碰撞中,猛地断裂成了两截、飞旋着落下,重重插入地面! 哗! 十数万北疆军,顿时爆发出惊天的欢呼! “哈哈哈哈哈!” 洪若海大笑道:“看来本帅的兵剑,还是有些用的!” 铁勒咬了咬牙,神色恨恨。 他没有指责对方依靠什么兵刃之利……战场上,胜利就是一切,这种话说来毫无意义。 “诸位萨满!” 铁勒朗声道:“助本汗兽灵附身!” 洪若海冷笑一声:“终于用底牌了么……” 他低下头,只用了一息,便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战场上的傅青舟。 傅青舟冲他微微颔首。 于是洪若海抬起头,看向铁勒,大笑道:“你就算变成什么猪狗也没用!再来!” 第890章 四大传承 同一时间,岩都。 偌大一个岩都,明明是白天,此时却安静得如同深夜。 整座城的人全都跪伏在地,在祖灵殿那道冲天青光之下,他们连头都不敢抬起。 无论是祖灵殿中某些可能突破了洞天境界的强者、抑或是大街人的普通人,全都跪伏不动。 这些自幼在北夷长大的人,无不感受过各自部落、或祖灵殿的力量,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对这股力量如此地崇拜、如此地敬畏。 不仅是他们…… 就连破空而来、刚刚飞入岩都范围的霍娅尔,都觉得自己神魂产生了一丝战栗! “真的……是祖灵!” 她眼中瞬间流露出一抹狂热:“我大夷之兴,便在今日!” 没有丝毫犹豫,霍娅尔身形一倾,便朝着祖灵殿方向疾驰而去! 但下一刹那,一阵琴音忽然响起。 它声音听着不大,极为悠扬,却是在转瞬间传遍了整个岩都。 霍娅尔神色一凝。 琴音之后,一阵悠扬笛声跟着响起,随后,四个不同的人影凭空升起,瞬间便将霍娅尔围住! 在那琴笛相和的乐曲中,岩都城中跪伏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扑倒在地、昏睡了过去。 而霍娅尔,也看清了眼前围着自己的人。 “贤剑?” 她冷笑道:“掌剑书院,董倩然?” 迎着霍娅尔正面、悬停半空的,正是董倩然。 她手持贤剑,面容平静,三年时间过去,她看上去要更加沧桑许多——这种沧桑并不体现在她面容上,她依然皮肤光滑白皙,只是原本就花白的头发又变得更加枯白、眼神也更加沉着了。 “大萨满,久仰。” 董倩然淡淡道:“掌剑书院不请自来,多多见谅,还请大萨满随我们同去延京、让我们好生招待一番,以示歉意。” 霍娅尔却没理会她,而是冷冷地扫过周围其他三人。 “都不简单呐……掌剑书院果然底蕴深厚,几位的功法,都不简单呐。” 她冷冷道:“不介绍一下么?” 董倩然微微一笑:“诸位,大萨满想认识各位,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好!” 凌豪杰第一个拱手震声道:“在下凌豪杰,掌剑书院副院长,修的是无量太极道!” “无量太极道……”霍娅尔微微眯眼:“你是真仙宫的人?” “不是!” 凌豪杰傲然道:“老夫是自个儿靠着书院里的秘藏修出来的!嗯……当年真仙宫那位前宫主倒确实点拨过老夫些许。” 霍娅尔目光更凛。 这时,一旁另一位白发苍苍、至少八九十岁的女教习缓缓道:“杨菱,掌剑书院藏书阁阁主,修无光海域传承。” “平晓燕。” 又一位头发花白、看着六十余岁的女教习微笑道:“掌剑书院六艺楼楼主,修仙踪林传承。” “就是她就是她!”岩都街道上,公羊寻雁放下笛子,对身旁的长孙见素兴奋道:“她那有好多好多失传的曲谱!” 长孙见素无奈地看了自己师弟一眼:“笛声别停。” 公羊寻雁连忙重新将笛子递回唇边。 “至于我……” 天空中,董倩然微笑道:“大萨满已然认得我,我便不多余介绍了。” “哼。” 霍娅尔寒声道:“无量太极道、无光海域、仙踪林,还有你们儒家正统……承道学馆。” “四大上古无我神品传承,不错,不错,真看得起我。” 她笑容愈发冷冽:“长孙师姐、公羊师弟,你们不一起么?还有那位傅青舟,既然都已将我引来,何必还在费劲?一起上好了。” “这,便不劳您费心了。” 董倩然淡淡道:“大萨满,是您随我们走,还是我们请您一起走?” “废话连篇,拖延时间。”霍娅尔冷笑:“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用琴音笛声暗中影响我?我本曾是绮罗宫圣女,能吃你们这一套?!” 话音落定,她便用力一挥大袖! 霎时间,她身后赫然腾起一股黑气,一阵恐怖阴森之极的尖啸震遍天际! 长孙、公羊二人合奏的乐曲,瞬间被这尖啸打断,他们二人也是神色一变、同时吐出一口鲜血。 “动手!” 董倩然神色一凝,毫不犹豫拔出贤剑! 霍娅尔既然已经先行动手,那么他们自然也 再没有了等待的必要。 掌剑书院四人、绮罗宫两人,尽皆洞天。 其中董倩然、长孙见素二人,都是距离玄星仅有一线的洞天五境! 更不必说,她们二人手中,一有贤剑、一有见真琴。 如此阵势,方有围杀玄星强者之胆气! 董倩然出剑的瞬间,整个天地都跟着微微震动起来,一股滂沱的力量从天而降,仿佛是那威严沉着的夫子举着戒尺,对着学生砸下。 “这儿可不是你延国!” 霍娅尔却大笑一声,猛地挥动手中木杖! 那木杖表面瞬间炸成了无数碎片,露出了其本相——那是一柄骨杖,顶端乃人之颅骨、杖身更是人之脊骨,随着她挥杖,那颅骨竟然张开了嘴,发出一声凌厉恐怖的尖啸。 之前的尖啸,便也是由此而来! 尖啸响起的瞬间,由贤剑带来的那股力量,便已转瞬消弥无形。 不仅如此,这股尖啸声还化作了实质,变作一团团黑气,那黑气凝化作无数凄厉惨号的鬼影,卷向周围几人。 与此同时,另外三名掌剑书院教习,亦已出手。 “你修的究竟是鬼术还是巫术!” 凌豪杰冷哼道:“难怪你与西朔军有联络,果然都是修鬼道的妖孽!” 他虽然看着霸道、魁梧,但一动起来,却是如清风般飘逸潇洒,身上涌现出黑白相应的太极之意,他化作狂风席卷、变作一团漩涡,转眼便将那些鬼影统统吸纳而来。 太极两仪、以柔化刚,不消片刻,所有的鬼影便全数被凌豪杰怀抱双臂之中,揉成了一大团黑球。 而那杨菱、平晓燕二人,亦已欺近霍娅尔。 无光海域功法神异,杨菱一出手,霍娅尔便觉周围的光芒似瞬间消失……不,不是光芒,她是在试图夺取霍娅尔的五感! 仙踪林则花哨许多,平晓燕左右双手挥动,凌空画出一连串不同的金色符字,这些符字转瞬间化为无数彩蝶,它们看上去人畜无害、只有美丽,那些蝶翅宛若琉璃所制、五彩斑斓。 但这些蝴蝶所至之处,空气立即变得沉凝起来……它们围着霍娅尔不停飞舞打转,如此,便使得霍娅尔身周空气越来越稀薄! “传闻无光海域百年不见天光、又百年不曾入夜,寻常人在其中生活必陷疯魔,为此,他们才修炼出了掌控五感的神异功法。” 地面上,长孙见素双手按住琴弦,轻声道:“至于仙踪林……传闻当年藏有无数远古仙人秘藏,为护秘藏,其阵法手段出神入化,林中一花一草、一鸟一蝶,皆可为阵,杀人于无形。” “师弟。” 她微微一笑:“我们也该出点力了。” 说罢,她用力在弦上一拨,一阵激昂如洪流滔滔的琴曲,瞬间扬起! 公羊寻雁哈哈大笑两声,将玉笛递至唇边,默契无比地应和。 这场针对霍娅尔的围杀,终于正式开始! 第891章 这不是你的祖灵 岩都上空,流光溢彩、极为美丽,却也包含着极致的杀意。 琴音笛声交织,似引来海啸山崩、千军万马,那乐曲激昂到了极致,闻者无不血液狂沸,若不是岩都城之人早已昏睡,光是听见这乐曲,便能让他们陷入疯狂。 霍娅尔身处其中,更觉四面八方皆是压力,那些音符无形无象、却实则如锋利的刀刃,在切割着她的精神与灵力。 她冷哼一声,骨杖再挥,那些被她以巫术凝聚的鬼影猛然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凄厉之声,试图冲破这音律的束缚。 然而,董倩然的贤剑如影随形,倏然便至。 贤剑大开大阖,并无特别精妙的剑术,却是周正无比。 君子之剑,堂堂正正、规矩方圆,每一剑都是精准到了极点的横、竖、圆,其中暗合天道至理。 “子不语……怪力乱神!” 董倩然震声道,贤剑一拨,便将霍娅尔唤来的无数鬼影一剑荡开! 凌豪杰的太极漩涡更是威力惊人,不断吞噬着周围游离的鬼气,使之无法凝聚成形,大大减轻了其他人的压力。 杨菱与平晓燕的配合也是天衣无缝。 她们二人,一个剥夺感知,一个封锁空间,让霍娅尔仿佛置身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绝境之中。 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那是五感被剥夺、灵力被压制的表现。 但堂堂大萨满,当然不可能如此容易便被压制。 “哼,就这点本事?” 霍娅尔冷笑不绝:“试试这个!” 她右手紧握骨杖,左手开始在空中勾划。 一个巨大的图腾在她身后成形,与那些阴森幽然的鬼气不同,她这次唤出的图腾却是散发着古老蛮荒之气,与祖灵殿那处的青光有些相似。 这图腾成形之后,便开始幽幽流转,散发出一阵阵吟唱。 那吟唱声十分割裂诡异……一方面,它像是古老部落中的祈神者们发出的唱声,苍凉、悠远、平静、空灵,似是在与天地沟通。 但另一方面,这吟唱声中却又叠加了有如鬼哭狼嚎的阴声怪语,使人听之如堕九幽炼狱。 此吟唱声一起,公羊寻雁第一个支撑不住,手中玉笛当场炸碎! 玉笛碎片扎了他一脸一手,顿时鲜血横流,痛得他惊呼出声。 不仅是他,杨菱、平晓燕二人也迅速不支。 杨菱始终在试图剥夺霍娅尔的五感,但随着这图腾出现、随着那吟唱声响起,她忽然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地从天空中坠落! “杨师姐!” 平晓燕大惊。 “桀桀桀……她被反噬了!”霍娅尔阴笑着道。 平晓燕不敢怠慢,返身便要去接住杨菱,但下一刻,方才还受她控制的彩蝶也忽然倒卷而来! 她才刚刚接住杨菱,那些彩蝶便瞬间将她们二人围住,用着比方才还要更快的速度打起了转,平晓燕与杨菱二人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痛苦无比。 “我来!” 凌豪杰大喝一声,身化清风、飞扑过去,那吟唱声对他来说倒似乎影响不大,只见他卷入那群彩蝶之中,太极两仪光色流转,便是在努力化解被霍娅尔引导、反噬的二人功法。 见情形急转直下,董倩然神色一凛。 她遥遥低头、望向下方,与长孙见素二人对视了一眼。 长孙见素颔首。 下一刻,她抱起见真琴,身影腾空而起,来到了董倩然身侧。 “见真!” 长孙见素低喝一声,双手猛地在见真琴上拨动,一阵前所未有的琴音如潮水般汹涌而出,那琴音已不再是琴乐,而是化作有如洪钟般的吟唱。 霍娅尔有吟唱,她也有。 只不过,这吟唱声乃是无数大儒辩经阐言,字字珠玑、皆为天道人道至理。 与此同时,董倩然侧手作剑指,在贤剑上一抹! 那剑气流转飞旋,亦化作无数墨字。 若细看这些墨字,会发现它们竟与长孙见素弹出的儒言字字相和! 绮罗宫,本就是儒家六艺之一真传至今,与董倩然所修儒道同出一源,二者 以神剑、神琴相和,犹如水乳交融、毫无阻滞! 儒言、墨字,化作洪流、卷向了霍娅尔。 霍娅尔身后的图腾感受到了威胁,吟唱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那些阴声怪语如同实质一般,化作一道道黑色的利刃,迎向董倩然与长孙见素的联手一击。 然而,就在这黑色利刃与儒言墨字即将碰撞之际,长孙见素忽然改变了琴音的节奏。 她的手指在见真琴上跳跃,琴音瞬间变得高亢激昂,如同万马奔腾,又似江河决堤,那些沉闷的儒言也瞬间变化,变作了大儒们的怒斥、痛喝! 贤剑剑气所化的墨字,同时随之一变,涌向霍娅尔的速度同步变得迅猛。 这陡然而来的变化,让霍娅尔的图腾吟唱为之一滞,那些黑色利刃也仿佛失去了方向,在空中盘旋不定。 “这是……” 霍娅尔脸色剧变! 她也曾是绮罗宫的人、接受过绮罗宫所有传承,却不曾见过此等手段! 当然,以她的聪明,自然也能猜到关键。 绮罗宫与掌剑书院联手,想必,是从掌剑书院里弄到了某些更古老、更久远的儒家传承…… “儒家……竟然还有如此手段!” 霍娅尔咬牙切齿。 她试图重新掌控图腾,但长孙见素的琴音儒言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与图腾之间的联系牢牢地束缚住。而董倩然的剑气墨字则如同锋利的刀刃,不断地切割着图腾的力量,使其逐渐削弱。 “不能这样下去……” 霍娅尔面露愠色:“这是我的地方,你们竟敢如此!” “祖灵!” 她高声呼喊,声音中带着决绝与虔诚:“助我驱逐这些外邦异客!” 随着她的呼喊,祖灵殿那道冲天而上的青光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董倩然、长孙见素二人目光皆是微顿。 但……那青光,也仅仅只是颤抖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什么?!” 霍娅尔大惊失色,她万万没想到,祖灵殿的力量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拒绝她! “看来,那不是你的祖灵。” 董倩然勾了勾嘴角,冷笑道。 “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霍娅尔怒得额角青筋乱跳,但贤剑、见真琴二者同时压制,加上两个洞天极境强者的联手,即使是她,一时竟也无法摆脱。 不知不觉间,响彻云霄的儒言怒斥,已完全压制了图腾上传来的吟唱。 那些墨字也密密麻麻地在那图腾周围游走、穿行,一点点蚕食着图腾。 “子曰,有教无类。” 董倩然淡淡道:“霍娅尔,从今往后,你便作我儒家子弟吧!” 霍娅尔暴怒狂吼,却始终无法完全挣脱…… 但他们无人注意到,祖灵殿中,有了一点点小小的变化。 就在方才霍娅尔召唤祖灵之力相助时,青光曾微晃了那么一丝。 而在那短暂的微晃之中,躺在地上的阿依古丽,缓缓醒了过来。 她有些疑惑地坐起身,抬头望向天空。 “那是……大萨满?在被人围攻?” “其他那些人,是谁?”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我么?” “是因为……萨满大人,让我做的事么?” 阿依古丽眼中涌出一股浓浓的疑惑:“他让我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她低下头,看向了手中的祖熊之牙。 这枚熊牙仍与祖灵之眼共鸣着,维持着那冲天青光。 “难道,萨满大人骗了我?” “难道,我做的事……对夷国……不好?” 阿依古丽心中所有的疑惑,只在瞬间闪过。 这一瞬间的疑惑,足够她下意识松开手。 于是,祖熊之牙当啷落地。 于是,熊牙与祖灵之眼的共鸣……就此消失。 第892章 勇者无敌 “唔!” 前线战场上,飞悬于半空的一个北夷萨满突然瞪大了眼,捂住了喉口。 一截小小、滚烫的箭尖从他喉口顶出! 下方不远处,傅青舟收起长弓,冷笑一声。 他是没箭了,但战场上,还有很多很多箭。 那个萨满被杀、从天空中坠落,重重砸落在了已有些混乱的北夷军阵之中。 天空中,铁勒身上光华也稍稍一黯。 洪若海找准了这一机会,重重一脚踏在铁勒胸口,将其踹飞十数丈之远。 不久前,铁勒兵器被断,无奈之中,只得让一众萨满相助,请兽灵附身。 于是,一众强大的萨满纷纷作法相助,使得铁勒身上腾起了一阵阵灵光,他一时间变得凶猛无比——各种猛兽、猛禽虚影不断在他身周浮现,他的力量与速度也大大增加。 这种状况下,方才还凭借兵器之利稍占上风的洪若海,竟又被铁勒打得一时抬不起头。 傅青舟,便是选在此时出手。 北疆军中也有一两个洞天境高手,但他们都是在北夷军中被挂上了名号的,战斗开始没多久,那两位将军便已被北夷军派人死死盯紧,根本没有办法腾出手…… 这种事,当然还得是隐藏极深的傅青舟。 于是,他果断从地面上捞了一支箭,了结了一个萨满。 铁勒失去了一个强大萨满的支撑,身上附着的兽灵突兀消失了一部分,自然施力不再圆融,被洪若海找到了破绽。 “怎么可能!” 铁勒怒而回首,却只能看见不远处飘飞的萨满们少了一个,无法看到究竟是谁杀的人。 没办法,当萨满们开始全力支持他的时候,对北夷军将士们的施法支持便少了…… 如今北夷军正面临北疆军的冲锋,后方又有飞熊部来回冲杀切割,已然渐渐陷入了混乱。 “你在看哪里!” 洪若海大笑一声,举着兵剑便重重砸来! 铁勒眼中精光一闪,不再怠慢,身上轰然腾起一只怪异的兽灵虚影——这兽灵看着像是只猛虎,却长着巨大的牛角,背上还生着鹰翼,看着像是几种不同兽灵揉和一处。 兽灵相助,铁勒的力量大得难以想象,他发出了有如龙吟般的长啸,重重一拳迎着兵剑砸去! 当—— 一声沉闷巨大的响声传来,震得地面上无数将士耳膜欲裂,不少战马都惊得嘶鸣不止。 洪若海目光一凝,双臂被震得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退了数丈。 铁勒眼中满是怒意战火,这一拳也将他手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但他丝毫不在意,又一次挥拳攻来! 地面上,傅青舟微微眯眼。 铁勒这样子太强了,必须抓紧击杀其他萨满…… 可在他杀死第一个萨满后,周围不少北夷将士,便都已盯上了他。 “我去杀了他!” 天空中,一名女萨满沉声喊道,扭头便俯冲而来。 另一边,一队将士也注意到了傅青舟。 “之前就是他!帮着飞熊部杀人!此人修为不凡,杀了他!” 那将军大喝一声,领着近百骑士兵,就这么横冲了过来。 傅青舟微微沉眉。 天空中那个女萨满,至少有灵窍八境。 再加上这近百骑士兵…… 想要不暴露自己实力,有点难啊……除非…… 他脑海中回想起了当初玄盟大典前,冀一松教会自己的沙场搏杀术。 “来吧!” 傅青舟大笑起来,没去理会天空上俯冲而来的女萨满,他扬起刀,迎着那一队将士冲了过去! 他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化作了一道残影,冲在最前方的几个骑兵甚至来不及看清他模样,便被他迅速出刀斩断了马腿、重重摔落在地。 但北夷军士对付修为境界高强的对手也颇为熟练,他们没有急着一个个冲上来送死,而是迅速围着傅青舟散开,紧接着修为境界最高强的几人扑了上来,其余骑兵围成了圈,一支支坚韧无比的套马索飞来、一支支羽箭射来,可谓近战远程兼顾,还不忘了上控制。 更不用说那俯冲的女萨满也已赶到,她悬停在了手中,木杖挥动、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在准备施法。 这种强度的围杀,随便换一个武窍九境来,恐怕都撑不过一盏茶。 但傅青舟丝毫不怂。 那些套马索将他捆成了粽子,他却只是暴喝一声,硬拖着那些绳子、往围着他的人群中撞去! 巨大的力量,让那些试图拽住他的北夷兵士大为慌张,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一个个被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傅青舟冲得很快,那些射向他的箭没能射中他,却反而密密麻麻地扎在了那些被绳索拖来的同袍们身上,引来一阵惨叫。 试图围住他的将军与几个高境界士兵…… “试试这个!” 傅青舟唯一被没绑住……当然也是故意没被绑住的右手握着军刀,猛然一挥! 暴烈刀光呼啸而出,如雪瀑倒卷! 他这一刀最多只使出了武窍九境的实力,却也将这群人身上斩出无数刀痕,他们惨叫着被斩飞,任由傅青舟一头扎进了骑兵人群之中。 那女萨满惊了,一时竟找不着了目标。 傅青舟比泥鳅还要更加泥鳅,来回倏忽不见人影,也并不急着杀人,只是拖着那些拽绳索的士兵们在骑兵阵中来回冲拖,那些人的惨叫声不断响起,反而惊得一众北夷军心神不宁。 但无论下方如何混乱,铁勒也好、洪若海也罢,都无心再去注意了。 他们二人的战斗,已进入到了最后阶段。 铁勒身上浮现的兽灵虚影已然混合了种种不同的特征,看上去就像是将十几种猛兽拼缝在了一起,他的攻势也越来越猛、越来越疯狂。 无他,只因……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下方的北夷军,已在节节败退。 北疆军步兵方阵已然压到,重骑兵与飞熊部骑兵在两翼与后方辅助,已是将北夷军军队冲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他们已经被完全包了饺子,被完全绞杀不过是时间问题。 除非……铁勒获胜。 若铁勒打赢了洪若海、甚至杀了洪若海,双方士气必然大反转,铁勒更是可以以玄星强者之力扭转战局! “吼!” 铁勒双目血红、发出了混杂着无数兽吼的怪异吼声,伸出手,一把捏住了洪若海握剑的右手! 那五指力量之大,一瞬间便将洪若海臂铠捏爆,直接掐在了他手臂上,更是深深掐入他血肉之中! 洪若海眼神一凛。 他眉心的血色印记血气腾腾,周身炙气更是将铁勒的手烤到焦黑。 但铁勒没有放手。 洪若海抬腿,小腿在半空中发出破空爆响,重重抽在了铁勒肋下! 轰地一声,震得整个战场微微一颤。 这一腿,甚至可以抽爆一座山头! 然而铁勒张开嘴,喷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后,竟却没有放手,反而另一只手也捏了上来。 不仅如此,他还对着洪若海咧着嘴、带着一口鲜血,露出了狞笑。 “洪元帅!” 他大笑道:“两军对阵,勇者无敌!” 啪! 巨大的力量爆发到了极致,铁勒的双手,竟硬生生将洪若海右手小臂捏爆! 血肉爆碎、骨血飞溅。 握着兵剑的右手失去了与身体连接的小臂,赫然飞旋而出。 洪若海脸色刹那间苍白了些许。 但他神色连同目光竟都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提前伸出了左手,一把抓住了自己那飞在半空、握着兵剑的右手。 铁勒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勇者无敌,你说的。” 洪若海沉声说着,左手猛地一挥,兵剑铮然鸣啸,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沉重而狂傲的弧线。 第893章 身份暴露 铁勒,像一枚从天而降的陨石,重重砸入混战的两军之中。 不知巧或是不巧,他正好落在了傅青舟附近! 这时,傅青舟已将围攻他的那一队骑兵杀了小半,连同天空中那女萨满,也被他找准机会捡了一支箭、空手掷出射落。 可就在他反手一刀将缚在自己身上的绳索挑断时,身边十数丈外,突然轰地一声,传来巨响! 伴随着巨响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气浪。 气浪掀起了烟尘,瞬间淹没了方圆数十丈所有人,风沙吹得众人睁不开眼,也将一些修为较弱、或是受伤较重的人直接掀飞。 傅青舟一凛,回身一挥刀! 刀气扑然而去,狂风倒卷,瞬间便将他面前的风沙荡开。 他这一手,完全就是下意识行为。 方才他全心应敌,根本没注意到铁勒坠在了自己附近,只当是又有什么高手追来,而风沙遮面显然是极为危险的,需要将视野清出。 而正是这一随手之举,救了他的命。 周围视野荡清的瞬间,风沙中,一个身影猛地钻出,向他扑来! 傅青舟瞳孔凝缩。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铁勒。 此时的铁勒伤得非常重,他身上那些流光溢彩早已不见,胸口一道横斩而出的剑痕,这道伤几乎将他斩成了两半,巨大开放的创口里甚至能够看到跳动的心脏! 可是……铁勒似乎完全不在乎。 他被击落地面的一刹那,便注意到了那个正在大杀四方的“北疆军士”。 很明显,这场玄星霸者之战,是洪若海赢了……眼下这场决战,也是北疆军赢了。 那么对于铁勒来说,便只剩下了两个选择。 第一,拼死迎战,就现在、就这里,战死于此! 第二,随手杀一些北疆军,尽可能带着有生力量,逃! 作出这个决定,并不需要太多思考。 夷国很大,后方还有一个霍娅尔,铁勒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死在这里。 所以,他第一时间便作出决定,先将离自己最近这个强大的北疆军士杀了,再迅速领兵回撤——反正洪若海也伤得很重,这场决战北夷军虽败,但却并不是最后结果! 于是,铁勒咬着牙、顶着伤,化作一道暴烈狂风,便向着傅青舟杀了过去。 地面上残落的刀枪剑戟被这股狂风卷起,在铁勒身边飞旋缠绕,随着他一同卷向了傅青舟!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杀的这人是谁。 只是在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铁勒有那么一瞬间失神。 如星空、如深海的双眸…… 深邃、玄奥,就像是祖灵之眼…… 若是放在寻常,只看那么一眼,他必然能将傅青舟身份猜个八九成。 但今日已经历许多,他又重伤在身,如今正裹挟着熊熊杀意而去,这一闪而逝的念头……很快就被他忽略。 眼下战况紧急,哪顾得了这许多? 铁勒,来得非常快。 无论他伤得再重,也毕竟是玄星强者。 天空中,洪若海自然也想追击,但自从他击落了铁勒后,天空中的那群萨满便如疯了一般向他扑去! 洪若海皱眉。 他右手小臂被捏爆,身上也在方才大战中留下了不少隐伤,处理这些人,也需要一些时间…… 更重要的是,这群萨满中还有那么三四个洞天境,现在打起来,确实有点麻烦。 于是,他只是稍作思索,便以左手握兵剑、且战且退,在他身后,北疆军中的几个洞天境大将也已在赶来。 不过这里的战斗,且是后话了。 至少眼下,傅青舟孤立无援。 他只能独自面对铁勒! 眼看着风沙中呼啸而来的北夷大可汗、身边还卷着无数兵器,眼看便是带着必杀之意而来,傅青舟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 他并非第一次面对玄星强者,但这却是他唯一一次无法取巧、无法借助神剑宝物,独自面对玄星强者! 根本来不及作多余的反应,傅青舟第一时间将军刀横于身前。 不动冥王刀! 轰! 铁勒挟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巨大力量,轰然撞了上来! 傅青舟的感觉,像是被一座山给砸了。 这一刹那,他根本没有机会搞什么“隐藏力量”、什么“扮猪吃虎”,他毫不犹豫地用出了全部力量防御,但尽管如此,这股力量,依然不是他 能够抗衡的。 军刀,嗡然折断,不动冥王刀的弹反根本使不出来。 胸口,仿佛被一万头蛮牛顶中,傅青舟当场便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眼前,瞬间便看不清了任何东西,剧痛带来的晕眩霎时间淹没了他。 他感觉自己被抛飞了很高、很远,随后又重重落在了地上,似乎撞飞了很多人,也好像撞飞了一些马…… 等他终于停下来、缓过劲时,才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一击撞出了数百丈距离,在地面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沟壑! 抬眼望去,周围全都是惊愕看着他的人。 无论北夷军、北疆军,全都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 傅青舟低下头。 他身上那身铠甲已经烂得不能再烂,手中军刀只留下了一个刀柄,胸口满是方才被震伤吐出的血,但……好在没伤得特别重,他翻滚得越远,将力都卸去了大半。 这大概也是别人看他像怪物的原因吧? 那可是铁勒! 换别人被这么一撞,恐怕直接就成血雾了,而他却只是被撞飞,却无大事。 “你不是北疆军中人!” “你是谁!” 就在这时,沟壑那一头传来了铁勒暴怒的吼声! 傅青舟目光再凛。 他抬起头……天空中,洪若海在一众萨满的围攻中飘然后退,几名手持长枪、大戟的将军凌空飞起,接应了他们的元帅,正要与那些萨满斗至一处。 看得出来,洪元帅也伤得非常重。 傅青舟深吸一口气。 铁勒再次冲了过来,数百丈的距离,他瞬息便至,手中握着一柄大刀,照着傅青舟便劈头盖脸斩来! 傅青舟面沉似水,反手便夺过了身边一个北夷军手中长枪,猛地向前刺去! 青光灌入枪身,瞬间便将脆弱的枪杆撑爆,只余枪头轰然射出。 这不是什么枪法。 这是傅青舟在江百川的“指导”下,领悟的“刺破”! 以他如今的境界,还远远达不到江百川对剑道融汇贯通、反朴归真之后的“切割”,如今仓促之下,傅青舟也没有当初意识空间中那福至心灵、唯我忘我的状态。 所以,他此时匆忙刺出的“刺破”,也只是在灌注了他全部力量的情况下……又稍稍多了一些凌厉、一些穿透,一些凌驾于力量之上的东西。 那枪头飞旋着刺出,转瞬间便来到了铁勒面前,向着他手中大刀撞去。 而铁勒…… 在看见那抹撑爆了枪杆的青光时,便虎目一睁! “你是傅青舟!” 第894章 一胜一负 在这里遇见傅青舟,对铁勒来说,无异于一个恐怖故事。 傅青舟在这,那么岩都那的祖灵之力,是怎么来的? 陷阱,他与霍娅尔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个陷阱。 但是……隔着数百里,傅青舟如何操纵祖灵殿发出那样冲天的力量?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霍娅尔在岩都,恐怕无法借助祖灵殿的力量应敌! 铁勒心都凉了一半。 他的大刀与那飞刺而来的枪尖重重砸在一起,一刀一枪同时爆碎。 飞散的铁碎如烟尘般炸开,瞬间将周围无数军士刺透、重伤,引来一片片惨叫。 傅青舟同样闷哼一声,运起真元护体,但也被震得连退数丈。 可当他再抬起头来时,却已不见了铁勒的身影。 “全军撤退!” 下一刻,铁勒的声音竟已是从远处传来。 声浪滚滚,淹没了战场,很快,北夷军营中响起了阵阵鸣金之声。 原本就被包了饺子的北夷军,开始迅速撤退。 当然,他们的撤退并不容易。 北疆军与飞熊部将士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对他们来说,撤退之前必须先突围。 突围…… 怎么突围? 这一瞬间,每一个北夷军士脸上都浮现起了绝望。 不过,他们的绝望并未持续太久。 片刻后,只听一大片惨叫声响起,北夷军阵后方一时间有无数人马被掀飞,那些人甚至都是北疆军中最精锐的重骑兵! “本汗亲自带你们突围开路!” “儿郎们,随我杀出去!” 铁勒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还要更加暴烈狂傲。 一时间,本已士兵低落的北夷军们大声欢呼起来,士气骤然拔升,砍杀都变得有劲了,一个撤退突围,硬是被他们打出了冲锋般的气势。 这时,洪若海已落回到了地面。 他在几名亲兵的搀扶下吐了几口血,左手捏着断掉的右手、在小臂折断处比了比,发现似乎不好接回了,叹了口气。 “元帅,北夷军要撤了,追不追?”一名参谋模样的人靠近过来,问道。 洪若海摇了摇头:“穷寇莫追,北夷腹地纵深广袤,我们人太多,船大难掉头……饭要一口一口吃,象征性地追一追便是了。” “是。” 参谋抱拳离去。 另一边,傅青舟站在原地,大喘着气、冷汗满身。 这次重返俗世,他连续几次战斗都占尽优势,更是在绮罗宫祖师墓外大展神威,他曾一度以为自己的实力,足以跻身天下第一流强者行列。 但今日与铁勒碰了那么两下,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差了些许。 重伤的铁勒随手一击,便能将全力应付的自己死死压制。 不仅如此,方才短暂的两回交手后,自己体内真元竟已有了枯竭之象,需在呼吸中调养回转,可铁勒…… 他竟扭头又去突围了! 自己距离这种程度的强者,还有相当大一段距离。 战斗仍在继续,铁勒领着一众北夷军弃营而逃,北疆军在后追赶,但飞熊部却没有跟着追去,傅青舟清楚地看见岱钦领着一众部下向着洪若海那里赶去。 这倒也不奇怪。 刚刚倒戈的北夷人,必须抓紧时间把大腿抱好。 傅青舟轻轻吐了一口气。 没能留下铁勒……但至少这场仗,是打胜了。 铁勒应该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察觉到岩都有变,才要如此着急地赶回。 不过……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傅青舟向着北方眺望而去,神色微异。 不知何时起,岩都那道冲天的青光,不见了。 他想了想,伸手一挥,一只小小的黄符纸鹤从他袖中飞出,向着洪若海扑扇翅膀缓缓飞去,而他自己……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 岩都。 阿依古丽跌坐在祖灵像下方,看着面前那个苍老的背影,吓得连气都不敢喘。 霍娅尔背对着她,目光眺向前方。 前方不远处,便是躺满了昏迷人群的广场。 凌豪杰等三名掌剑书院教习痛苦地跌坐在人群中,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起不了身。 公羊寻雁倒在不远处,还有呼吸、胸膛还在起伏,但看上去恐怕伤得极重了,连他那朵始终别在鬓角的红花都已经残落。 只有董倩然、长孙见素二人依然能勉强站着。 不过,也就仅仅是勉强了。 她们二人都已披头散发、衣物破落,脸上身上满是血迹,虽是傲气雍容不改,可那股子狼狈意味却是显露无疑。 唯有霍娅尔,仿佛没事人一般。 她握着骨杖,冷冷笑道:“董院长,长孙师姐,现在……你们要怎么办呢?” 岩都这边几名强者的对决,局势在方才短短两刻钟时间内,已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其实……说来也简单。 阿依古丽松开了手、祖熊之牙掉落,傅青舟利用此物与祖灵殿的共鸣,自然也失去了作用。 于是,霍娅尔重新夺回了对祖灵殿的掌控。 她的力量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恢复了巅峰……不,应说是突破了巅峰! 此前还在被压制的她,转瞬间便完成了逆转。 董倩然的贤剑,因远离延国、力量稍削,无法完全发挥作用。 长孙见素的见真琴……霍娅尔对其了解极深,一旦她力量足够强大,见真琴便也再难对她造成什么真正的伤害。 更何况,此间全是洞天,就算有神兵法宝加持,又怎么敌得上有祖灵之力相护的玄星强者? 于是,尽管几人都使出了全部本领,却终于还是,不敌霍娅尔。 “霍娅尔……” 董倩然右手袖管都已碎裂,整条手臂上淌满了鲜血,但她依然倔强地握着贤剑,平静道:“今日你或许可以杀了我们,但北夷一定会亡。” “那又如何?” 没想到,霍娅尔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只要祖灵殿仍在,这里是夷国、是蒙国、是厥国……叫什么名字,又有何差别?” 董倩然眉头微沉。 长孙见素轻叹一口气,她抱紧了见真琴,十指搭上了弦。 “既然这样,便玉石俱焚吧。” 她雍容的眼中满是决绝之意,缓缓道:“至少,我不必亲见你毁了绮罗宫。” 但对此,霍娅尔也只是一声冷笑。 “玉石俱焚?” 她慢慢抬起骨杖:“你也要有这个实……嗯?” 忽地,她察觉到了什么,一偏头。 随后,霍娅尔脸色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猛地挥杖,却并非是攻击,而是…… 一股清灵之意漫过广场,下一刻,广场上那些昏迷的人,竟是一个个醒了过来。 董倩然、长孙见素神色一凛。 那些普通北夷百姓还在疑惑,同样在广场上昏迷着的祖莱哈却是猛地清醒过来,在还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之前,便已看见了霍娅尔。 “大萨满!” 她连忙躬身行礼。 不仅是她,之前在祖灵殿中被震飞的萨满们也纷纷惊醒,对着霍娅尔行起了礼。 “嗯,这些人,是延国人。” 霍娅尔指着董倩然等人道:“他们俱已重伤,将他们擒住……不要小视,要借祖灵殿之力。” 祖莱哈目光转向董倩然等人,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是!” 董倩然与长孙见素对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 霍娅尔不再管他们,冷笑一声,转过身,看了阿依古丽一眼。 阿依古丽早已被吓傻,瘫坐在地、不知所措。 “你帮着那个人,做了一个大事啊……” 霍娅尔冷冷道:“既然这样,你便与我一同去见他吧。” 说罢,她一挥袖,身化狂风,一把将阿依古丽卷走,瞬间冲天而起、消失在了天际。 第895章 真正的豪赌 一望无垠的草原之上。 傅青舟悬于一处高坡之上,双手敞开,尽情释放着自己体内的天然诀真元! 他已卸下了铠甲、换回了道袍,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兵器。 相比于接下来要打的硬仗,那些普通兵器没有任何作用。 他化作一轮青色明月,明亮但丝毫不耀眼的青光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清冷而温柔,犹如水色。 片刻后,远处传来了阴风呼啸之声。 傅青舟微微一笑,双手合拢,收回了全部外放的修为,缓缓降落。 当他双脚轻触草地时,霍娅尔也赫然出现在了他身前丈许处。 “唔!” 阿依古丽被霍娅尔一抛,滚落在地,发出轻哼。 紧接着,她抬起头,看向傅青舟,目光有些惊愕:“你……你……” “我并未改易我的五官,你应该认得出我是谁。” 傅青舟冲她微微一笑。 “布仁萨满大人……” 阿依古丽眼睛瞪得滚圆。 “呵,明白了。” 霍娅尔阴笑道:“傅青舟,原来你就是这样欺骗我夷国子民的。” “欺骗……”阿依古丽颤声道:“萨满大人,您是,骗我的?” “不错。” 傅青舟淡淡道:“我乃延国人,姓傅名青舟,布仁不过是我潜入北夷所用的身份罢了。” “!!!” 阿依古丽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傅青舟深深看了她一眼,暂时没再与她多言,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霍娅尔。 “老巫婆,又见面了。” 他微笑道:“怎么不喊我祖灵了?” “你只是祖灵的皮囊,唤醒你,你才是祖灵。”霍娅尔声线沙哑而阴沉:“当然,你很快……就会被唤醒了。” 傅青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没有机会。” “噢?是么?” 霍娅尔冷笑道:“你将我引来此处,是设了什么埋伏?北疆军?还是什么?” 傅青舟一摊手:“没有。” “没有?” 霍娅尔挑了挑眉,缓缓绕着傅青舟踱起了步:“你现今的状态,的确很是玄奇……你身上的灵虚波动似是洞天、又不似洞天,比洞天更加精纯凝练,甚至比玄星更……但这股力量,却还远不如玄星强大。” “消失的这三年,你身上一定发生了很有意思的事……” “莫非你以为,你能胜得了我?” 傅青舟没有说话。 他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气,身上天然诀开始流转。 当霍娅尔绕着他转了一圈、将他完全打量一周,重新走回他面前时,傅青舟目光一凛,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他手中没有兵器、也没有施法,只是简单粗暴地将真元统统灌出双指,向前重重刺出! 那道青光凝汇成点,瞬间越过了两人之间的空间,来到霍娅尔面前! 霍娅尔瞳孔一凝。 她挥起骨杖、拦于身前,骨杖骷髅头上一股黑气浑然凝聚,将那点青光吞没。 但下一刹那,她还是猛地一偏头,像是避过了什么东西。 傅青舟冷冷一笑。 半晌后,霍娅尔微微眯眼、有些惊疑地转回了头。 她手中的骨杖骷髅头上,多出了一个极细极小的洞,上边还冒着青烟。 而霍娅尔那张苍老枯皱的脸上,更是出现了一条细细长长的血痕。 “凭这个呢?” 傅青舟幽幽道:“能否取你性命?” “触及了道的领悟么……” 霍娅尔眯眼打量着他:“难怪你有胆魄来挑衅我。” 傅青舟勾了勾嘴角,没再废话,身周青光暴涌,剑指一点,又一点青光明灭间刺来! 霍娅尔冷哼一声,身形瞬间化作一团黑风。 那青光穿过黑风,好像什么都未击中,却又似从风中带走了一角布片。 但下一瞬,那狂烈的黑风已然扑向傅青舟! 傅青舟眉目沉凝,身周青光大绽、向后疾退。 转眼间,一青一黑、一实一虚两道身影,便已纠缠呼啸着从地面卷入了天空。 草地上,阿依古丽流着泪、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她当然看不明白二人的战斗,在她眼中,那狂风、那青光,已是将天光遮蔽、将草地摧灭,方圆百丈一瞬间便化作了荒地,阿依古丽坐在地面上,发丝与衣物被狂风吹乱,却偏偏没有伤及她半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期待谁获胜? 是……自己大夷国最强大、最伟大的大萨满? 还是拯救了自己部落、自己一切的“布仁萨满大人”? 只不过,阿依古丽还没来得及在心中纠结出一个答案,战斗便已结束了。 轰! 一声巨响,傅青舟重重砸落在地,将地面都砸出了深坑! “咳咳咳……” 他在深坑中痛苦地蜷缩了起来,重重咳出了几大口血。 阿依古丽慌忙站起,想要上前,但又惊觉不妥,停住了脚步。 下一瞬,天空中的黑风已重新凝成了霍娅尔的模样,站定在了深坑边缘。 “呵。” 她望着深坑中的傅青舟,冷笑道:“就这么一手,也敢孤身前来?真不知是该说你勇敢还是愚蠢……不如,这倒确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傅青舟。” “是么……” 傅青舟在深坑中痛苦地挤出一丝笑容:“我该是怎样的?” “不重要了。” 霍娅尔眼底闪过一抹兴奋:“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傅青舟。” 说话间,她已将骨杖伸出! 那根骨杖的杖身乃是脊骨,此时赫然暴涨变长,直直地探到了傅青舟面前,那骷髅头张开大嘴,猛地喷来了一股黑气! 傅青舟避之不及,被其喷了个结结实实。 紧接着,他脸上的表情便瞬间消失殆尽,整个人无意义、无目的地抽搐着、挣扎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破芽而出一般。 短暂的片刻后,他不再挣扎,停了下来。 深坑边缘,霍娅尔嘴越咧越大,脸上的兴奋笑容再也抑制不住! 她看着傅青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缓缓从深坑中飞悬而出,落在了一旁。 “是……您吗?祖灵大人?”霍娅尔试探着问道。 傅青舟平静地看着她:“吾并无意愿创造尔等,祖灵亦非吾之尊名,但……是你唤醒了吾,吾给予你自称为吾之后代的资格。” 他的声音空灵浩大,说出的似是一种不曾出现过的语言,但偏偏霍娅尔却能听懂! 她顿时大喜,一时间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肖子孙霍娅尔,拜见祖灵大人、拜见祖灵大人呐!” 她五体投地、全身发颤。 不远处,阿依古丽震撼地看着这一切,完全僵在了原地,不知是否应该跪下。 傅青舟低头看着霍娅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唤醒我? 这天底下,除了已经死去的江百川,没人知道……傅青舟在融合戚然、逸然二诀时,已经主动“唤醒”过自己了! 一个醒来的人,如何再醒一次? 说点你听不懂的英语,被蒙住了吧? 这,才是他真正的豪赌。 早在前期制定计划时,傅青舟便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以他们目前的人手、实力,想要同时将铁勒、霍娅尔分头围杀,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傅青舟与慧觉交手过多少次?想要杀一个真正的玄星强者,得有多难? 因此这个计划,从一开始,他便作了最后一步打算。 那便是……重点帮助洪若海反攻杀入北夷,同时,假装被霍娅尔唤醒、留在她身边。 真正的潜伏,现在才开始。 第896章 灵蛟 “报——” 一名北疆士兵策马来到洪若海身前,跳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禀元帅,北夷军营已然搜刮完毕!” 洪若海哑声道:“说。” 他此时赤裸着上身、坐在一块大石上,身后站着一名老医者,正在替他施针。 那些银针密密麻麻地扎满他全身,将他几乎刺成了一个刺猬,尤其是那断掉的右手,断臂处刺满了针。 这些银针似乎有某种玄奇力量,使洪若海那只被铁勒捏爆、断毁得十分彻底的右手小臂,正在缓慢生长血肉。 这触目惊心的场景看在那士兵眼中,令其眉头一跳,但他还是很快低下头,应道:“是。” “北夷军退得很快,什么都没带,军营中遗留大量粮草、肉干、淡水、物资,约摸够我军小半月后勤供用。” “另外,我军此前被俘之三百人,皆在北夷军营中,如今已被解救……但他们伤得很重,神魂也受到不同程度损伤,不少人已变得痴傻……” 听到这,洪若海身后那名老医者淡淡道:“将他们都送到老夫那儿去。” 士兵一怔,随即脸色一喜,应道:“是,陶神医!” 洪若海身边这位老医者,便是北疆军中军医之首——陶顺安,自称为天下前三的医师。 另两位是谁? 天下间并无一个准确的评判,但据这位老医者自己说,一个便是曾经武林盟的吴炼吴大师,另一人……应是万毒山玉月仙玉长老。 “还有其他发现么?”洪若海轻声问道。 “有。” 那士兵继续道:“甲胄、兵器,加起来应有数千斤,一旦熔炼重铸,也足以补齐我军损耗!” “但是……” 他叹了口气:“军营中一切书信、军略图……等等,全都已不见,恐怕不是被带走、便是被焚毁了。” 洪若海沉了沉眉。 “铁勒做事还是足够利落。”他缓缓道:“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 说着,他挥了挥手:“去吧,继续搜刮,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士兵应是而去。 “陶神医。” 待人离开后,洪若海这才微笑着问道:“本帅这右手,还有救吗?” “没救了。”陶顺安轻轻拈揉着洪若海背上银针,淡淡道:“老夫这便告老还乡可好?” 洪若海苦笑一声:“我就是想问一声嘛。” “你爹当年半死不活,老夫都能吊他命吊上足足十二年,你一只右手,算什么?”陶顺安面无表情:“但此后至少半年,你不得再与人动手。” 洪若海一惊:“半年?!” “动一次手,减寿五年。”陶顺安悠然道:“铁勒搏命之斗,你以为是好玩的?你们打架时,老夫就在崇山关城楼上数着你们的命呢,这一战下来,你至少减寿二十年,他嘛……二十五年吧。” 听闻此言,洪若海乐了:“嘿,那你治一治我,能恢复多少?他呢?他活不了多久了吧?” “伤就是伤。” 陶顺安平静道:“除却个别夺天之功的神异功法外,其余医疗手段再强大,也无法完全抹去伤势留下的遗患……今日,老夫能帮你增寿十年,已是极限。” “哈哈哈哈——”洪若海大笑道:“区区十年寿命,换他北夷大败,值!太他娘值了!” “至于铁勒。” 陶顺安语气依然平静:“除非有那位大萨满借祖灵殿为其医治,否则,他恐怕是活不过两年了。” “大萨满,霍娅尔。” 听到这个名字,洪若海目光微凝:“说来……董倩然,一直未传信而来,她与绮罗宫,拿住霍娅尔了么?傅青舟那小子,也离开很久了,他还留了封信……对了,怎么没见到明剑阁那家伙?” …… 岩都。 “呼……呼……” 董倩然手握贤剑、支着地面,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在她身后,长孙见素满脸鲜血,抱着琴、坐在不远处,眼睛虽还睁着,但呼吸已然非常虚弱,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已无力再拨动。 而公羊寻雁、凌豪杰、杨菱、平晓燕四人,更是已然战至昏死。 他们倒在不远处,不省人事。 这六大洞天境高手,此时被堵在了祖灵殿广场的一处角落中,已再无处可去。 在他们身前,祖莱哈领着一众祖灵殿萨满、以及一大群镇守岩都的北夷勇士,个个脸上带着杀意,缓缓围来。 广场上,当然早已没有了普通百姓……但也抛下了许多尸体。 包括祖莱哈在内的那些萨满、勇士,同样浑身是伤,但状况要比董倩然他们好上太多。 这些北夷人开始围攻时,董倩然等人已被霍娅尔重伤。 而祖莱哈他们又能够借诸祖灵殿之力…… 如今境况,并不令人意外。 “延国的高手,原来也不过如此。” 祖莱哈抹去脸上的血,冷笑道:“连我们都打不过,竟还妄想对大萨满下手!何等傲慢无知!” 董倩然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嘴一张,便是重重咳血,几乎再站不住。 祖莱哈再次冷笑。 “大萨满说,擒住他们。” 她傲然道:“别杀人,将他们拿下,留给大萨满发落。” “是!” 身后一众人齐声应道。 董倩然眼中闪过一抹绝望。 这次前来围杀霍娅尔,当然是一场巨大的赌博……非常非常危险。 毕竟,自己带来的,是掌剑书院中最强大的精锐。 一旦失败,京城里的局势便将发生倾塌…… 董倩然在心中苦笑一声。 她一生行事讲究中庸平衡、从不轻易犯险,即使之前便邀请绮罗宫围剿霍娅尔,也没想过要如此仓促、更没想过要在岩都、在祖灵殿旁做这件事! 这次恰是听闻傅青舟忽然归来、心中惊潮迭起,才作出了如此疯狂的决定。 结果,赌输了么…… “我掌剑书院之人,绝不可能落入外夷手中。” 董倩然压下了胸口的剧痛,沉沉开口道:“今日,我董倩然、携院内三位教习,同自裁于此!” 说罢,她提起最后一口力气,扬起贤剑……竟却是向着身后凌豪杰等人刺去! 她没资格指挥绮罗宫的人在这种时候做什么决定,但她不愿被俘,便是要与自家三位教习一起死在这里! 长孙见素瞳孔一缩。 她想要抚琴去拦,可此时她的十指也已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琴弦上也被她鲜血糊弄,只能发出喑哑昏暗之声,什么也做不到。 眼见董倩然那一剑就要刺中凌豪杰…… 她手中贤剑,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奇异力量牵引,脱离了她的手、向上空飞去! 董倩然一惊。 只见那贤剑凌空飞起,在空中打了个转,嗖地一声,飞上了祖灵殿房顶。 而那房顶上,站着…… 一、二、三,三个身影。 这三人打扮得一模一样,皆是全身披在黑袍中、戴着蛟龙面具! 其中最中央那人,手中握着一支剑柄,贤剑飞上房顶后,准确无误地插入剑鞘之中! “董院长,大意了啊。” 灵蛟悠悠开口笑道。 房顶上的三个灵蛟看上去一模一样,其声音明显经过处理,听不出男女老少,甚至无法判断这句话是哪个“灵蛟”开口所说。 “是你!” 下方,董倩然神色在那剑柄上一顿,随即惊异道:“你们……” “董院长,您可是我大延支柱,不能死在这儿啊。” 灵蛟仍是笑道:“傅青舟办事太不牢靠,还得靠我们。” “又来了三个不要命的白痴。” 下方,祖莱哈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阴声道:“动手!” 第897章 “祖灵” 这场战斗,结束得比想象中要快上很多。 三个一模一样的灵蛟中,只有一人出了手。 这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 站在右侧的灵蛟,接过了中间灵蛟递来的贤剑,轻松无比地握在了手中,随后上前一步,一剑横扫! 这一剑从左至右扫过,剑势刚起时,那剑尖上便吐出了半寸剑芒,随着贤剑平扫,那道剑芒也在暴涨,待贤剑扫至右侧时,剑芒竟已有数十丈之长! 那道明艳绝白的剑芒精纯而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与此前董倩然使剑时有异曲同工之妙,如同一位大儒夫子手持戒尺、定人对错。 剑芒瞬间吞没了祖莱哈等人,他们大惊回防,祖莱哈第一时间便手掐巫诀、请动祖灵殿的力量,那地面上腾起一股蛮荒之力、护住了他们,勉强与这一剑相抗,但他们也依然被震得身形连退。 而就在这一刹那间,中间手持剑鞘的灵蛟,将剑鞘往边上一递,递给了左侧的灵蛟,随即身形一动,消失在了原地。 左侧那位灵蛟便只是抱着剑鞘,一动不动。 中间那位灵蛟,只一刹那便来到了董倩然身侧、捉住了她手臂,又一刹那,便带着她来到了房顶。 这样的动作,他在极短时间内……重复了六次! 左侧的灵蛟一剑荡出、震退了祖莱哈等人,大约用了三至四息。 而在这三四息的功夫里,中间那位灵蛟,便已带着董倩然、长孙见素等六人,全数来到了祖灵殿房顶之上! “不好!” 剑芒消逝后,祖莱哈一眼便看出了对方意图:“他们要逃!追!” 但她话音还未落下,左侧那位灵蛟便又一次递出了剑。 这一次,却是返身竖劈! 剑芒再起,却并不是针对祖莱哈等人,而是…… 他们脚下主殿之中的,祖灵像! 剑芒吞吐、瞬间刺破屋顶,向着祖灵像刺去! 祖莱哈与一众萨满目眦欲裂,哪里还有功夫去管这些人逃或不逃,他们没有半点犹豫、几乎是发自本能地调起了全部力量,扑向祖灵像! 但这样一来,当然……便拦不住灵姣、董倩然等人了。 待祖莱哈等人一同施法、勉强护住祖灵像时,屋顶上……早已没了人。 “可恶!” 护住祖灵像后,祖莱哈一个闪身来到房顶,看着周围空荡荡一片,恨不得咬碎银牙。 只不过,很快,她便注意到了远方划来的一道异光。 “那是……” 祖莱哈神色一喜:“大萨满!” 下一瞬,那道光芒落在了广场上。 祖莱哈连忙跃下房顶,但当她将目光投去时,却是一怔。 来者,确是霍娅尔。 不仅如此,她又将之前带走的阿依古丽,也带了回来。 但这并不是最令祖莱哈惊异的。 最令她震惊的是,霍娅尔一落地,便对着身边的男人……低下了头、露出了谦卑之色! 而那个男人,祖莱哈认识! “布仁?!” 她脱口而出。 现在的傅青舟,当然与做“布仁”时打扮不同,但他五官并未作大的易容调整,尽管衣着打扮不同,也没贴胡子,可那张五官自然一眼便会被人认出。 听见祖莱哈发声,霍娅尔扭过头,淡淡道:“不得无礼!” “这是……” 她转向傅青舟,神色再次变得谦卑恭敬:“祖灵大人!” 啪嚓! 虽然天空万里无云,但祖莱哈的心中,仿佛擦过一道惊雷! 祖灵? 这是祖灵?! 哈?! 祖莱哈惊疑地看向周围,发现那些镇守祖灵殿的萨满们,表情与自己没啥差别。 “大萨满……”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您、您没开玩笑吧……” 霍娅尔再次扭过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竟是不再理会,而是对着傅青舟一躬:“祖灵大人,请您取回您的神目。” 傅青舟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祖灵像上的那只眼睛 。 不久前,他在草原上假装被“唤醒”、变成祖灵,要的便是潜入霍娅尔身边,看看能不能搞点事……这所谓的搞事,自然也就两个方面,一是找机会将霍娅尔弄死或者捉住,二是给自己整点好处、来点提升。 与铁勒的两次碰撞,又让傅青舟生出了“还得更强”的想法。 既然北夷的祖灵殿力量与自己相似、甚至同出一源,那么…… 因此,他第一时间便提出要来岩都、看看那枚“祖灵之眼”。 这一提议,亦与霍娅尔心中所想一致无二。 真正的祖灵,当然应该取回属于祂自己的东西! 于是,在霍娅尔狂热、期待,周围一众人迟疑不定,阿依古丽复杂到了极点的目光中,傅青舟便真如一个神明般,悠然走进了祖灵殿。 他抬起头,看了看祖灵像上边的那只眼睛。 这一看,他心中便是一颤,眉心甚至隐隐有些发痒。 这……真是自己的东西? 而且,他还有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对了! 傅青舟心中一亮! 当初启吃掉的那个长着眼睛的石板! 石板上的眼睛,就是这个模样! 你要问一只眼睛,是怎么看出“一模一样”的,这很难用语言去解释。 也许是瞳孔中那些晶状体、视盘、虹膜、脉络膜……等等细微的差别,也或许,就是一种直觉。 “这个眼睛……便是戚然的眼睛么?” “它究竟是天道的一部分,还是天道寄生物的一部分?” “北夷立国比延国更久远,似乎说是千年之前……那么,这枚祖灵之眼会出现在此,恐怕与当初那个疯婆所铸的剑,有脱离不开的关系。” 傅青舟微微眯眼。 但无论如何,他都可以确定,这只眼睛,确实是属于自己的。 于是他心念微动,额心发痒处缓缓张开,第三只眼平静地睁开。 下一刻,祖灵之眼立即与之共鸣! 这一次,没有冲天青光。 只是祖灵像的那只眼睛赫然活了过来,它疯狂转动着,变得极为雀跃,甚至主动脱离了祖灵像,猛地向傅青舟跃去! 下一刻,它仿佛游鱼入水……就这么投进了傅青舟睁开的第三只眼之中! 两枚眼球,毫无阻滞地……合二为一! 这一瞬间,前所未有的蛮荒气息腾起,却又在霎时间升华,变作了更为恢宏、浩瀚的气息,那是天地、是星空、是过去与未来……是这个世界! “恭迎祖灵大人!” 喊出一声的不是霍娅尔,而是祖莱哈。 她的本能让她不敢再有一丝犹豫、一丝怀疑,立即跪倒下去、五体投地! 曾经在飞熊部落神庙外上演过的场景,再次重现。 一时间,广场上的人仿佛被风吹倒的麦子一般,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霍娅尔这次没有跪,她也没再老泪纵横,而是露出了极为欣慰的笑容。 但很快,她便有些疑惑地扭过头,看了阿依古丽一眼。 因为,这个年轻的女人,没有跪下。 “她是吾之女奴。” 这时,傅青舟的声音淡淡传来:“她既是吾凡身扮演此间传承者所收之奴,便也做吾此间之奴。” 阿依古丽与霍娅尔俱是一震! “阿依古丽。” 傅青舟平静地转过头,淡淡问道:“你是否想要这片草原土壤肥沃、牛羊成群?” “是……是。” 阿依古丽低声道。 很明显,她根本弄不清楚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了。 霍娅尔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微微一笑:“祖灵大人,您是想要帮助我们这些虔诚的孩子,远离贫瘠与困苦么?” “你唤醒了吾,此乃吾应行之事。” 傅青舟淡淡问道:“你可知,这片草原为何如此贫瘠?” 霍娅尔一怔,随即低下了头:“请祖灵大人明示。” “因为……” 傅青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冥河谷。” “!!!” 霍娅尔身体一颤。 “你身上,有浓烈的鬼气。”傅青舟面无表情道:“你知道冥河谷,还得到了他们的传承——但冥河所过之处,必定生灵摧折、万物归墟,这片大地意欲复苏,需得……先找到冥河。” 第898章 决心 “鬼气……冥河谷……” 霍娅尔眼底先是闪过一抹惊异,但很快,便被释然所替代。 “祖灵大人,果然无所不知。” 她微微低下头:“不知您想要何时动身?” “嗯……” 傅青舟将目光扫过周围。 在大战中残破的祖灵殿、全身上下都是伤痕的祖莱哈等人,就连霍娅尔也在之前的战斗中留下了不少伤势。 “你们需要休息。” 他缓缓道:“吾也需要时间,慢慢恢复力量……这具身体,还是太孱弱了。” 霍娅尔再次低首:“如您所愿。” “吾归来之事,不必急着四处宣扬。” 傅青舟又道:“这个世界变了许多……吾需要时间适应。” “当然。”霍娅尔头压得更低了:“在您首肯之前,除却今日祖灵殿之人,绝不会有半分消息外泄。” “嗯。”傅青舟颔首:“给我安排一个住处。” 接下来半个时辰,他真正享受到了帝王般的待遇。 尽管他说了“归来之事不必宣扬”,但今日留在祖灵殿这儿的人,也不少了。 对他们来说,今日便是最震撼、最光明的一天! 之前那些延国人的闯入,又有什么重要? 他们一族供奉了千年的祖灵,竟然真的归来了! 不仅大萨满对其低首恭敬,他甚至还真的融合了那枚祖灵之眼! 于是,傅青舟是被他们以最高规格的方式,迎入了祖灵殿后方最大的那座寝宫。 这座寝宫,原本并不属于任何人,连霍娅尔都没有资格入住,它本就是属于“神”的,用北夷人的话说,这就是他们为了有朝一日祖灵降世而准备的。 用比较通俗易懂的东西来理解,这就像是摆在神案面前的供品。 因此,这座寝宫一直都有人打扫,干净得一尘不染,还……大得离谱! 傅青舟甚至怀疑,赵原当皇帝都没自己在这儿住得好…… 祖莱哈甚至还想找七十个少女侍奉他沐浴更衣,硬是被他拒绝了。 于是…… “难怪,您当初能够释放出如此精纯、磅礴的祖灵之力。” 祖莱哈惶恐地在傅青舟面前跪伏着,颤声道:“不肖子孙祖莱哈,之前对您有所不敬,如今又使您不满,还请祖灵大人责罚!” “吾并无不满,亦不在乎尔等之无知。” 傅青舟淡淡道:“吾只是不喜凡俗之人触碰吾之身躯……退下吧,让阿依古丽进来。” “啊?” 祖莱哈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应了声是,匆匆退出。 直到这儿没人了,傅青舟才打量起这座巨大的浴池。 游泳池一般的浴池,而这浴池中的甚至不是热水、而是牛奶! 在北夷不少部落饿得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祖灵殿,在用足够喂饱几百人的牛奶,供人洗浴…… 他坐在浴池旁的椅子上,耸了耸鼻子。 很香、很浓郁,这儿不仅是牛奶,还是绝佳顶好的牛奶。 “果然,不论是在哪里,贫富都是抹不去的天堑。” 傅青舟闭上了眼。 这时,浴池的大门被推开,阿依古丽有些局促地走了进来。 她小心地挪着步子、目光先是被那一池牛奶所吸引,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震惊与愕然,但很快她便将这些神情压了下去,缓缓来到傅青舟边上,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认为,我是谁?” 傅青舟突然开口问道。 阿依古丽一怔,随即轻声道:“我……不知道。” “说出你自己心中的想法,不用害怕什么。”傅青舟又道。 阿依古丽这才抬起头,认真打量了眼前这人的侧脸。 不知为何,她觉得,“祖灵大人”似乎与在外边的时候不太一样。 沉默半晌后,她才开口道:“连大萨满都说您是祖灵……可我觉得,您不是。” “我不知道他们为何都会在您面前跪拜,就好像……您是某种高高在上的神明,可是,我完全感觉不到。” “您还说您是,延国人?” “是……您让我拿着祖熊之牙、来到祖灵殿,引来了那群延国人围攻大萨满……那时我曾想过,您是不是真的欺骗了我、想要利用我颠覆整个夷国?” “可是不知为何,我仍然觉得,您没有骗我。” “在我心中,您依然是那个救了我们部落的……萨满大人。” 傅青舟依然闭着眼,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阿依古丽。” 他睁开眼,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女,问道:“你还记得在离开飞熊部落前,我问过你什么吗?” 阿依古丽再怔。 这一次,她非常确定,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什么祖灵! 她心脏狂跳起来,但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安,缓缓答道:“您问我是否愿意为您付出生命,又说……要用我做一场豪赌。” “不错。” 傅青舟看着她,问道:“现在,我还要再问你一遍,你愿意为我付出生命吗?” 阿依古丽瞳孔一震。 这次,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咬住了嘴唇。 傅青舟笑了:“看来,方才你的回答没那么真心啊。” “不、不是的!” 阿依古丽一下子急了,连忙道:“我只是担心……” “担心我害了夷国?”傅青舟似笑非笑地问道。 阿依古丽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但很明显,这确是她的真实想法。 傅青舟笑笑:“那如果,我让你来监管夷国的可汗呢?” “什、什么?!” 阿依古丽瞬间瞪大了眼:“我?!” “就是你。” 傅青舟平静道:“你来当夷国的大可汗当然不妥,但若由你来做一个监管者,不让未来的可汗恣意妄为,至少可以做到……不会把这么多牛奶用来给人洗澡,对不对?” “当然不会!”阿依古丽重重道:“这些东西可以喂饱多少人!怎么可以……不对,这不是重点啊!我只有武窍三境,沙蝎部落更是弱小无比,我怎么可能管得了大可汗?!” “呵呵。” 傅青舟笑道:“那又如何?你也看到他们对我的态度了,我是他们的祖灵,你身为我唯一的侍女,替我监管这个国家,又有什么问题?” “别说是大可汗了,就算是大萨满,你该骂一样骂。” 阿依古丽震惊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我只问你一句。” 傅青舟微微眯眼:“若你真的做了夷国的监管者,你会怎么做?” “我……” 阿依古丽抬起头,眼中流露出许久未见的倔强,轻声道:“我还不懂怎么管理一个国、更不知道要怎么去监管可汗,但我知道,不能再有人过着像我们部落一样的日子!” 傅青舟微微一笑。 “可以了。” 他说道:“出去吧,我们在这儿的对话,不要告诉任何人。” 第899章 祖灵之眼 阿依古丽离开了浴池,傅青舟终于有机会做点自己的事了。 随后,他脱去了衣物。 他当然不会在这片牛奶池中沐浴……他要做的,是修行。 或者说,完全消化方才收入天眼中的那枚“祖灵之眼”! 从收纳了祖灵之眼后,他全身上下就一直痒得不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只不过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直到这时他脱去衣物,才赫然发现…… 自己的皮肤竟然在不断地石化! 之所以用“不断”这个词,是因为这种石化并不完全,而是反反复复。 不同部位区域的皮肤时不时变作了灰白的石状,又在片刻后重新转化为血肉,这时,会有另一个地方的皮肤变作石质…… “这是什么?” 傅青舟瞳孔一凝。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眉心天眼,低头看向自己。 但这一次,天眼竟然失效了! 那道竖开的裂隙中,竟有两枚瞳孔如同交融的太极一般在流转,傅青舟一睁开它,便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甚至无法视物。 他连忙闭上了眼,咬牙道:“戚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的,他确实融合了戚然与逸然,但当初那个天道的寄生物依然还在他体内。 傅青舟并不清楚它叫什么名字,便干脆还是称其为戚然。 但是,没有回应。 傅青舟倒也没有多意外。 戚然不是烟鬼,它不可能事事有回应,更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来帮助自己。 所以,只能靠自己。 傅青舟干脆再次闭起了眼,运转起天然诀。 如今他四肢百骸尽皆通畅、再无阻滞,天然诀瞬间便游走他全身每一寸血肉骨骼、内脏血管,自然也流淌过了那些反复石化的皮肉处。 当真元流转过时,那些地方的痒感会消减许多,但反复石化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祖灵之眼,石板……” 傅青舟微微蹙眉。 看来,问题还是在那只眼睛上。 他没有犹豫,第一时间便将全部真元往眉心天眼灌去。 当初突破武窍九境时,他打通的便是这处窍穴,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果然,天然诀顶至眉心时,来感觉了。 他天眼再开,不过这一次,那两枚流转的瞳孔速度变得更快了,随后,它们竟同时焕发出青光,那青光猛地投射出来,竟在前方映出了一片画幕! “不是哥们,我成投影仪了?” 傅青舟愕然。 但自打这枚天眼打开后,接下来的事,便不再受他控制了。 全身上下的天然诀真元如同疯了一般往眉心天眼处灌去,那两枚瞳孔转得更加疯狂了,青光投影而出的画幕上,更是隐隐约约有事物显现。 只不过,这投影而出的东西就像故障了的老式放映机放出的黑白电影,不仅画面闪烁,还有大量噪点,看得并不真切。 隐约间,只能看到浩瀚无垠的天幕上,似有一双眼高悬,俯瞰着幽幽苍生。 那大地上,山川、草原、沙漠、海洋……无数的地方、无数的生灵,皆对着那双眼顶礼膜拜。 但不知怎的,在一片忽然变得模糊闪烁的画面中,似乎有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冲天而起,向着那双眼冲去! 这显然是大不敬之举,天下万灵立即变得恐惧、害怕、愤怒,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徒劳地奔走、呼喊。 随后,那团火焰便真的撞上了其中一只眼! 那只眼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开始闭阖,随后,整个画面也剧烈震颤起来。 天空开始崩裂,变得黑暗,降下了泼天火雨,无数生灵被砸死、烧死,在痛苦中结束了生命。 被砸中的那只眼睛渐渐完全闭阖,在天空中越飘越远,渐渐完全隐没在了黑夜中,也与另外一只仍睁开的眼分离了开来。 随后,还睁着的那只眼看到世间悲惨的一切,竟然淌下了泪水! 它的泪水从天而降、沿着巨大的山川流淌而下,化作一条汹涌的河流,所过之处火焰尽灭,生灵们也疯了一般地投入其中。 随后,这条河流变得越来越汹涌,流淌得越来越长。 那些在河水中熄灭了火焰的生灵从河中爬起,它们惊喜地发现自己不仅灭了身上的火,似乎还变得更加强大了,力量、速度……甚至一些原本只能在地上奔走的生灵,拥有了飞行的能力! 于是,它们赶忙将那些被火雨烧死、砸死的同伴,也一个个投入了河流之中。 那些尸体被河流冲走,沿着河水越淌越远。 活着的生灵们追了上去,一直追一直追…… 直到它们看见,自己的那些同伴们,又从河流中爬了出来! 只不过这次从河流中爬出的,已经不是它们曾经的同伴,而是一群新生的生灵…… 至于远处那条承载了天空中巨眼泪水的大山,已在这条河流的冲刷下,山脊很快地凹陷了下去,变作了一个深谷。 “冥河?!” “冥河谷?!” 傅青舟震撼莫名。 自己看到的,竟然是冥河与冥河谷的成因么?! 那两只眼睛…… 就在他还想继续观察下去时,画面却开始剧烈闪烁,随后很快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他眉心的天眼中两只瞳孔也终于不再流转,安静了下来。 它们,变成了一种很奇异的状态。 两只瞳孔,处在一种重叠了、却又没完全重叠的状态中。 它们一大一小、交叠了一半,处在“重瞳”与“双瞳”之间。 当傅青舟用它视物时,看见的倒与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真元似乎要比之前更加精纯、雄浑了,是这只眼睛带来了更多的力量么? “身上的皮肤也不再石化了……” 他松了口气。 不过,他感觉到,这一次自己的天眼并未完全完成“进化”,恐怕还缺少了一些什么。 是在冥河谷么? 恐怕是。 当初疯婆打造的那柄剑时,用了一条有可能是自己来处的太极鱼,亦是冥河谷提供的。 而如今看来,冥河谷很有可能与天道有巨大的关系。 就在这时,浴池大门传来了敲门声。 “祖灵大人,您可还好?” 这是霍娅尔的声音。 傅青舟一怔。 他连忙披上衣物,淡淡道:“进。” 大门打开,霍娅尔走了进来,目光投来,有些疑惑:“祖灵大人,方才发生了什么?为何有如此磅礴的灵虚涌向……” 她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因为,傅青舟主动睁开了第三只眼,将那神异重叠的两个瞳孔展示了出来。 霍娅尔呼吸都几乎停滞,震惊到无以复加! “吾在融合吾遗留世间之物。” 傅青舟平静道:“吾看见了其余遗留之物的存在……莫急,明日,且先去冥河谷。” 霍娅尔眼底闪过一抹激动。 但很快,她又无奈道:“祖灵大人,您的吩咐,本应是最重要、最紧急之事,可……” 傅青舟漠然看了她一眼:“如何?” “前线传来急报。” 霍娅尔低首道:“有外邦异族入侵我族,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肆屠杀您的信徒……” 傅青舟心中冷笑。 但他脸上没有半点显露,只是平静道:“带吾前去看看。” 第900章 治? 傅青舟身为“祖灵”,自然不能不管自己“子孙”们的事。 因此等不到第二天,当晚,霍娅尔便要领着他与他唯一的“女奴”阿依古丽上了路,朝着前线方向而去。 当然,以他如今的身份,不需要自己飞过去了。 霍娅尔准备了一辆如小屋般大的豪华马车,光拉车的马就有足足十八匹,个个都是矫健壮硕的上等马,傅青舟与阿依古丽两人来到祖灵殿外、看见这马车时,傅青舟只是心中微惊,阿依古丽却是真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下意识看向了傅青舟。 傅青舟回应了她一个冷漠平静的眼神,但眼皮却是微微一垂。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阿依古丽似乎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事。 于是…… “大萨满……阁下。” 阿依古丽壮着胆子前进了一步,轻声道:“祖灵大人,不需要乘坐这样的马车。” 霍娅尔皱了皱眉头。 但当她看见傅青舟站在一旁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的模样时,目光顿时一凝,敛起了自己身上的阴骘之意,缓缓问道:“祖灵大人的意思是……?” “祖灵大人说过……” 阿依古丽吸了口气,缓缓道:“他归来的事,不要被他人知晓,因此如此排场也是不必要的,更何况……” 她咬了咬牙,心一横,厉声道:“我夷国尚有无数子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怎能行如此奢侈浪费之事!” 霍娅尔怔住。 她再次看向傅青舟。 傅青舟面无表情,仍只是回应了她一个平静且漠然的眼神。 “大萨满阁下。” 阿依古丽见霍娅尔半晌没有回应,想到之前傅青舟所说的话,竟是往前了一步,沉声道:“莫非祖灵大人所说的话,您不听么?” “不……怎敢。” 霍娅尔吐了一口气,终于是缓缓低下了头:“祖灵大人的吩咐,不肖子孙自当照办。” 说罢,她挥了挥袖,对着身后一众祖灵殿萨满道:“去,安排两辆普通的马车。” 待周围所有人都退下后,她这才转过身,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阿依古丽。 不过,霍娅尔也没再多问、多说些什么,只是在将阿依古丽打量得浑身有些发毛后,对着傅青舟深深一躬,上了新牵来的马车之中。 待到傅青舟与阿依古丽钻进马车,阿依古丽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轻拍胸口:“吓死了……” “做得不错。” 傅青舟却对她微微一笑:“保持住。” “我……真怕她杀了我。”阿依古丽用蚊蝇般的声音道。 傅青舟又笑了笑,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了眼。 阿依古丽见他不再说话,也不敢再开口,小心翼翼地闭上了嘴,趴到了马车窗口,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繁华岩都景致,陷入了沉思。 …… 这马车一走,便走了一夜。 到次日天色即白之时,终于停了下来。 傅青舟跳下马车,看向前方,微微眯眼。 这儿,分明是一个部落。 这部落座落在一处小山坡上,不大不小,比飞熊部落要小很多,但当然也要比沙蝎部落大上许多,一眼看去,这部落该有三五百顶帐篷,估摸着有上万人规模。 只不过现在,这个部落周围,全都是北夷兵马。 他们大多零散地在部落周围燃起篝火休憩,也有少部分人在部落中来回走动。 傅青舟立即便明白了,这是北夷军逃到了这儿、临时借这部落的地方缓冲休息,若是北疆军追来,也能借着此处高地地势抗敌。 “祖灵大人。” 霍娅尔走近过来,躬身道:“我夷国大可汗便在此间,他伤得极重,您是否要去看看?” “大可汗?” 傅青舟装作对这个词完全不了解的模样:“是什么?” 霍娅尔轻声解释道:“他是我夷国之主,亦可理解为是我草原一族的族长。” “噢。” 傅青舟淡淡道:“那便见一见吧。” 霍娅尔低声应是,挥了挥手。 在他们马车到来时,便已有不少北夷士兵与几个伤痕累累的萨满赶了过来,他们见霍娅尔对傅青舟低首谦卑、脸上满是惊愕,但也不敢多说。 此时见她挥手,一行人连忙让开了道,亦有一名士兵在前引路。 “大萨满……” 那名士兵似是铁勒身边的亲兵,神色十分凝重:“大可汗这次伤得非常重,还领着我们强行突围,如今……” 他说到一半,忍不住看了傅青舟与阿依古丽一眼。 霍娅尔会意,淡淡道:“有话就说。” “是。” 那亲兵继续道:“我们昨夜来到崖鹰部落后,可汗便昏了过去,军医替他处理了伤口、上了些药,几位萨满大人也施了些法,但依然无用……” 霍娅尔眉头一沉。 她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 傅青舟却在心中盘算了起来。 自己现在是“祖灵”,就算之前自己给自己打了补丁,说了什么“这个身体太弱了”、“还需要时间适应”,但若是霍娅尔真的请求自己治疗铁勒,自己完全不出力,那就有点太可疑了。 治吧……也不是完全不行。 戚然诀本身就有极为强大的治愈功能,融合为天然诀后,就算无法完全治愈铁勒,但靠着那精纯无比的天道力量、替铁勒疗一疗伤,肯定有作用的。 问题在于,如果不治,铁勒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但凡把他治好了些,将来他面对北疆军,不又得多杀很多人? 有点纠结啊…… 琢磨中,他们已被那亲兵带进这崖鹰部落最大的帐篷中。 帐篷里弥漫着药味,正前方一张大床,铁勒已卸去了全部甲胄、躺在床上,身上扎满绷带,但胸口那道被兵剑斩出的剑痕却不是绷带能包扎的,鲜血不断外涌,一旁军医手忙脚乱地换着绷带与药。 霍娅尔拄着骨杖、大步上前,一把将床前军医全推开。 “所有人,全都出去!” 只看了一眼,她便目光一冷,寒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准踏入半步!” 那些军医哪敢违抗,一个个全都低着头钻出了帐篷。 “祖灵大人!” 这时,霍娅尔才转过身,对傅青舟躬身一礼:“请您救救他!” 傅青舟漠然道:“吾之神力尚未全复,论此间之力尚不如你,你为何不治?” “我……” 霍娅尔深深一叹:“大可汗他心脉已伤,我空有一身巫力,但最多只能为他续命一年有余……这已是我的极限。” “祖灵大人您全知全能,或许……有更好的办法?” 听着她的话,傅青舟心中冷笑。 这是乞求还是试探,抑或是二者皆有? 看来,不出手,是不可能了。 他缓缓挪步,来到床前。 铁勒卸去甲胄、昏迷在床,如今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半死不活、油尽灯枯的老人,丝毫看不到此前战场上的霸气与傲气。 “你先做你能做的事。” 看了几眼后,傅青舟看向霍娅尔,淡淡道:“必要之时,吾会出手。” 第901章 光明正大动手脚 霍娅尔很快便开始了治疗。 骨杖被她插入了一旁地面,随后便见她双手在胸前抚动、结成一个个巫印,汹涌磅礴的巫力涌出,化作一团团色彩各异的光芒,往铁勒身上钻去。 傅青舟也在此时睁开了天眼,默默观察着。 他那神异的双瞳微微闪烁,视线中的铁勒变得半透明,体内一切经络、骨骼变得一览无遗。 这一看,傅青舟才知道铁勒伤得有多重。 洪若海兵剑那一斩,几乎将铁勒心脉完全斩断,只余下一丝勾连着,勉强吊着命——而此时,霍娅尔施法所为,也是在奋力修补心脉。 但除此之外,铁勒身上其他经络也伤得极为严重,用“千疮百孔”来形容都有些保守了,那几乎像是个被霰弹枪打过的破布一样,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若说正常修行者的身体是一缸水,那么到达洞天境的强者,便是一池水,一池活水,不断有新泉灌入,源源不绝。 玄星境的大能,便是一条江。 它的来源、它的去处,皆是滔滔的涌流! 大江不必像池水那样辛苦地积蓄力量,向外释放力量时也可以做到肆无忌惮,再无阻滞。 可现在,铁勒的身体,却像是江道两旁被挖出了无数的水渠,将他的力量分散去了四面八方,无论来处有多少江水,他都无法留住它们,只能任由它们从体内散去。 这样再过不久,他的生命力也会跟着一同消散,就像那大江被分流到了极点,水位越来越低,直至泥沙倒卷、河床干涸。 “霍娅尔在做的事,便是尽可能修补他身体破漏的地方。” 傅青舟暗道:“但人体是有极限的,他年岁已大,伤成这样,毁坏的地方便再难完全复原……若是再年轻个二三十岁,或许还有机会凭借玄星之力完全恢复,可如今已无机会。” “就算这次他能保住命,那条‘大江’上被开挖出的支流却很难完全恢复,他的力量与生命只会一点点流失,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霍娅尔说得没错,他只剩下最多一两年的命了。” 霍娅尔还在施法。 那些光团钻入铁勒身上,渐渐修补着他血肉上的伤势、续接着他的脉络。 很快,霍娅尔额上也渗出了汗珠。 她的年纪也不小了。 天底下能够像金蝉寺那样不停蜕壳、返老还童的功法实在太少,大多数修行者到了一定年岁后,机能也总是会下降。 傅青舟,也看得差不多了。 于是,他向前迈了一步,向着铁勒伸出了手。 一旁的霍娅尔目光一亮! 傅青舟小臂开始有磅礴青光涌出,来到他并作剑指的双指中,并随着他一指点在铁勒胸口檀中穴,向着铁勒身上涌去! 以天然诀的力量,虽然也无法完全治好铁勒的伤,但在霍娅尔治疗的基础上填填补补、帮铁勒多续点命,当然没问题。 可是…… 傅青舟不打算这样做。 废话,治好了你,你回头又上战场杀人去了,这算谁的? 因此,他……是将天然诀的力量,往铁勒神魂中渡了去! 人的神魂与肉身,从来就无法完全分开而论。 只有像修炼了冥河九转神功那样至高的鬼术,才有可能在肉体毁灭后保证神魂不灭,像烟鬼,或是……主公那样,以“鬼魂”的方式继续活着。 但世上的人,哪怕是玄星境强者,一旦肉身陨灭,神魂也会很快消散。 同理,神魂一灭,就算肉身没有当场死亡,也支撑不了多久。 此二者是相伴相生的关系,一般来说肉身极为强横者,神魂也不会弱到哪儿去;同理,反之亦然。 这也是为何天底下修武者比修术者要多上许多的原因。 武者修肉身,在此过程中神魂自然变强,外在表现便是“意志力”这样的东西,你不需要刻意去修炼,在修行过程中神魂自然便会凝练。 而术者前期只修神魂,肉身始终不强,二者一强一弱分而论之,在突破洞天前,往往会出现“力不从心”的局面,外在表现便是精神过度亢奋,以为自己并不累,但其实身体早已 经抗不住了。 有经验的宗门,会教授弟子如何平衡此二者;而一些没经验的散修,便容易在这个问题上吃大亏。 他们在修行初期需要克服的主要困难,便是神魂足够强大后精力过度旺盛,而肉身跟不上的情况…… 像铁勒这样的强者,神魂与肉身当然都是当世绝强。 可现在,他的肉身已经半废了! 与之对应的,他的神魂也在大战中受损,因此他才会陷入昏迷。 而傅青舟要做的,便是不怎么管铁勒的肉身,只去修补治疗他的神魂! 只要铁勒的神魂恢复正常,那么……他就能醒来、也能像往常一样处理事务,甚至还会觉得自己状态很好。 当然,这里的前提是,霍娅尔已将铁勒外在伤势基本治愈,傅青舟也做了些小修补,让铁勒不会有特别明显的异样与病状。 这样一来…… 铁勒只会在良好的自我感觉中,加速他的死亡! “祖灵大人!” 霍娅尔自然也察觉到了傅青舟在做的事,微微惊愕:“您在治愈他的神魂?” “嗯。” 傅青舟淡淡道:“他老了,你对他肉身的修愈已然足够,吾也做不了太多,但他既是一族之长,必有诸多俗事处理,吾修其神魂,可有问题?” 霍娅尔叹了口气。 “祖灵”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 铁勒这个年纪、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神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 更何况“祖灵”刚刚回归,力量未及巅峰,也是再正常不过。 不得不说,“祖灵”表现出的能力,已经让霍娅尔足够惊异了,她修补不全的那些地方,都被“祖灵”的力量轻易抚平,就连她不敢妄动的神魂,祖灵力量也能轻易涌入、修补…… 只是这样一来…… “罢了。” 霍娅尔轻声道:“以大可汗的性子,说不准,更需要旺盛的精力去处理诸多事务,而非无谓地虚活……” 说话间,神魂已被天然诀修补大半的铁勒,便已赫然睁开了眼! 初睁眼时,他还有些茫然,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了站在床边的傅青舟。 “是你?!” 铁勒一惊,下意识调起全身力量,右手猛地弹起、向傅青舟轰去! 第902章 铁勒之疑 铁勒半茫然、半惊狂中轰出的这一掌,自然离他巅峰之时要差上许多。 但这毕竟是玄星强者的一击,甫一出手,那狂烈之风便将傅青舟刮得脸皮生疼、长发乱舞! 好在下一瞬,霍娅尔的手便已猛地捉住了铁勒手腕。 “大可汗!” 她沉声道:“这不是傅青舟!” 铁勒一惊。 这时,他才注意到……傅青舟眉心那神异的第三只眼。 之前在战场上,他曾注视过傅青舟双眼,被其眼中的深邃与浩瀚所惊异,但这时看到那神秘的重瞳,才知道何谓神性! 刚刚醒来的他本处在心情混乱、极度紧绷之中,但这么一眼,他便一瞬间心绪安定了许多。 “你、你是说……” 铁勒震惊道:“他是……” “不错。” 霍娅尔微微一笑:“祖灵大人,已然醒来。” 铁勒脸上流露出一抹狂喜! 他不顾伤势未痊,挣扎着想要坐起,霍娅尔也不拦他。 很快,他便爬下了床,对着傅青舟半跪下去,深深低下头颅:“不肖子孙阿史纳铁勒,拜见祖灵大人!” 傅青舟目光平淡地看着他。 铁勒对霍娅尔,如此信任么…… 一点怀疑都没有,就这么跪下了? 对了,当时霍娅尔也是,几乎没有一个怀疑的过程,就毫不犹豫地老泪纵横、对着自己跪下了。 他们都不怀疑的吗? 傅青舟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但脸上当然没有任何表露。 这,当然是好事。 而且说来这也不算太怪,融合戚然、逸然二诀后,自己身上的力量已近天道,加上这只天眼……他们会将自己当作一个神明般的存在,一点也不奇怪。 “汝之性命,已近尽头。” 傅青舟看着铁勒,淡淡道:“吾之施为非以续命,乃为你夯实神魂,予你精旺之力、助你清醒地渡过余岁。” 铁勒一怔。 不过他不仅是玄星强者、更是夷国之主,很快便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于是沉静下来,露出释然微笑,低首敬道:“这正是铁勒心中所愿,敬谢祖灵大人!” “嗯。” 傅青舟淡淡应了一声,转向霍娅尔:“人已救醒,何时动身?” 霍娅尔目光一顿,轻声道:“祖灵大人,侵袭我族的外敌仍在……” 傅青舟皱了皱眉头。 一旁阿依古丽已经掌握了些诀窍,立即上前一步,沉声道:“大萨满阁下,让祖灵大人参与战场厮杀,您觉得,这适合吗?!” 霍娅尔也微微皱眉,似在思忖。 铁勒不明就里,他缓缓站起,沉眉看向阿依古丽:“这位是?” “大可汗阁下。” 阿依古丽看向这位曾经于她而言是天空、是星辰的夷国之主,忍住心脏狂跳带来的紧张,轻声道:“吾乃祖灵大人女奴,亦是祂在此世的代言者。” 铁勒瞳孔微缩后,沉声道:“您说得不错,让祖灵大人参与战场厮杀,实为不妥。” 霍娅尔闻言,叹了口气:“可如今……” “我族的敌人,当然该由本汗亲自扫荡!” 铁勒斩钉截铁道:“大萨满,此事,不必劳烦祖灵大人!” 傅青舟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霍娅尔:“尽快。” 说罢,他便已转过身,准备离开帐篷。 “等、等等,祖灵大人!” 就在这时,他身后铁勒忽然出声道:“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傅青舟皱眉,回过头看向他:“指点?” “是。” 铁勒苦笑一声:“我等不敢让祖灵大人参战,但……关于我夷国某些失传的秘密,还是……想请祖灵大人指教。” 闻言,霍娅尔眼睛一亮。 傅青舟却是心中一咯噔。 不是,你们夷国有啥失传的秘密,我咋知道? 不过…… 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既然失传了,那就说明你们也不知道喽? 于是他转过身,面无表情:“问。” “是!” 铁勒眼底闪过一抹激动:“请问祖灵大人,传闻当年夷国初创之际,有一门可通无我神境之功法,祖灵殿有载,称其为《万兽朝天功》,您可知晓?!” 傅青舟仍旧面无表情。 什么万兽朝天功? 听都没听过! 于是他淡淡道:“未曾听闻。” 铁勒与霍娅尔皆是一怔。 “您……不知晓么?”霍娅尔轻声问道:“传闻中那可是我族至高无上之功法……” “未曾听闻。” 傅青舟打断了她,平静道:“所谓功法,不过舍近求远,寻道者问道则已,无我亦是歧路,吾何必知晓?” “无我,亦是歧路?!” 铁勒与霍娅尔闻言,俱是一震! “更何况……” 傅青舟又道:“此世洞天已然枯竭,人间再无新生灵虚,已不会再诞生无我神境,所谓功法,与尔等无用。” 这话,当然不是他自己编的了。 在之前的“梦境”中,他已经知晓疯婆所铸之剑造就了巨大的灾祸、他亦在梦中听闻古人言称世上再不会有无我,更亲眼见过枯竭的朝真洞天。 他说完这句话,霍娅尔与铁勒二人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两人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定在了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傅青舟心中暗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听铁勒道:“祖灵大人!那不论功法……您可知,如何对付王道八剑?!” 这次,有了方才的经验,傅青舟淡定了许多。 他只是再次微疑道:“王道八剑?” 铁勒点了点头,撕开了胸前沾血的绷带。 那道深深剑痕已然被霍娅尔治好,但仍是留下了一道如蜈蚣般的巨大伤疤。 “祖灵大人,我这道伤,便是被王道八剑之一所伤,您能感应到上边的力量么?”铁勒轻声问道。 傅青舟走上前,伸手轻轻触及那伤疤。 伤疤上隐隐传来一股铁血暴戾之意,但已然非常非常淡,不过仍是被他感觉到了。 “这就是王道八剑?” 傅青舟缓缓问道:“那似乎并不仅仅是一柄剑,吾能感应到它联结着亿万人的气运,其中亦有一丝与吾同源之力……” “不错!” 铁勒眼睛一亮:“那是延国借他们江山气运、夺天之功,铸造的八柄神剑!” “夺天之功?” 傅青舟眼神没有一丝变化,淡淡道:“此物不可力敌,需寻其力量源头、斩断气运,所谓神剑、便是废铁。” 这是句正确的废话。 铁勒与霍娅尔对视了一眼。 “确实如此……” 霍娅尔低声道:“岩都之时,我能感觉到,董倩然那柄贤剑的力量远未达到传说中的地步。” “洪若海的兵剑,也弱了许多。”铁勒沉声道:“或许,这便是因为延国内乱所致。” “但要斩断他们气运……” 他微微思忖道:“或许,还是要靠那位西朔王。” 傅青舟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跳。 北夷,果然与西朔王有勾连么? “北疆战事,西朔王必有所知……” 铁勒目光闪动:“恐怕,我们也该让他们分兵对付北疆军了,否则我夷国出了问题,他们西朔军也好不到哪去!” “此等俗事,吾并无兴致。” 傅青舟摆了摆手:“阿依古丽,走……你们谈罢,出来寻吾,吾要尽快动身前往冥河谷。” 说罢,他再不作任何停留,扭头便走,阿依古丽连忙跟上。 铁勒与霍娅尔连忙躬身相送。 待傅青舟离开后,两人这才直起身子,对视了一眼。 “没有问题?” 铁勒小声问道。 霍娅尔微微一笑:“应当没有,祂对俗事毫无兴趣,一心只想去冥河谷探究,那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若他是傅青舟假扮,不可能对西朔王等事毫不在意。” “那便是最好!” 铁勒稍松口气,随即也露出了满足笑容:“太好了,祖灵真的回来了,我大夷……有救了!” 第903章 你得一起来 “萨满大人……” 阿依古丽跟在傅青舟身后,还是用熟悉的称呼唤道:“我们接下来,是要去您说的那个什么,冥河谷么?” 傅青舟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他不是不想理阿依古丽,只是需要时间来平缓情绪。 方才……太危险了! 的确,他擅长潜伏、擅长伪装演戏,但在两个玄星强者面前扮演他们的“祖灵”,危险程度那是蹭蹭蹭暴涨,但凡此前说错了一个字,换来怀疑…… 结果恐怕比死还要可怕! 他将目光扫过周围。 临时驻扎在这涯鹰部落的北夷军……状态竟却还不是很糟糕,不仅没出现士气极为低落的情况,反而该吃吃、该喝喝,甚至有些人还在说说笑笑。 似乎……他们对这场溃败,不太 第904章 死地 “祖灵大人,再向前约十里,便是荒寂死地了。” 霍娅尔沉声道:“此地诡异之极,不可飞行,我等还是步行前入较为稳妥。” 他们的马车,用了一天一夜赶到了夷国边境,再次深入大漠。 此后,傅青舟带着阿依古丽、跟着霍娅尔飞行半日,便来到了此地。 据霍娅尔所言,冥河谷的入口,便是那所谓的荒寂死地。 那是位于大漠西北方位的一片孤地,乃是真正的“死地”,那里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在,比大漠还要更加荒凉,不仅处处弥漫着浓烈的死气,更有股怪异力量,令人心生死志,若在其中飞行,这种由心而生的“死志”便会更加强烈。 “我年轻时,曾被绮罗宫派人捉拿,慌不择路中,逃入了此间。” 霍娅尔 第905章 阴兵 “那是兵甲声?” 霍娅尔听见声音,神色微异,上前了两步:“这儿怎么会有这般声响?” 傅青舟偏头看向她,面无表情:“你可有事未言明?” 霍娅尔瞳孔微缩。 “或许,是因为祖灵大人您方才施法引路……” 她涩声道:“术法引动了冥河谷的某些东西……” 傅青舟目光微凝。 阿依古丽会意,厉声道:“大萨满阁下,如此重要之事,您此前为何不说!” “我虽曾在这荒寂死地施过法,却皆只是些小术法,只会引来强烈的死志,并不曾引来他物……” 霍娅尔哑着声音,语气稍有些惶恐:“更何况,小人以为,以祖灵大人之能,可以……” “够了。” 傅青舟适时开口。 第906章 谷口 “你可还好?” 傅青舟来到霍娅尔身旁,低下头,淡淡问道。 霍娅尔喘了几口气,很快压下了那股在她身中流转的黑气,随即才哑声道:“祖灵大人请放心,我略通鬼术,此等阴鬼之气,伤不及我根本……” 她话才说到一半,周围再次响起了那兵甲之声。 不仅如此,这次的声音听上去,比之前还要再强十倍、百倍! 闻及此声,便是霍娅尔也不禁脸色剧变! “不好……” 她涩声道:“当年冥河谷不知羁押了多少生魂,这样杀下去,没完没了……” 傅青舟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明显地流露出了些许不满。 “后退。” 他漠然说了两个字,随即,便扬步上前,举起了右手。 这一次, 第907章 冥河四主 大门,不是打开的。 在傅青舟掌心咒痕接触到那巨大石门的瞬间,它便……消失了。 化作一团浓浓黑烟,直接钻入他右掌,消失不见! 这般场景,便仿佛他眨眼之间移平了一座山壁般! 此等奇景,莫说是霍娅尔与阿依古丽了,就连傅青舟自己都惊了一惊。 烟鬼这咒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看上去,简直就和冥河谷的什么“掌门亲至令牌”差不多了! “祖灵大人,这是……” 身后,霍娅尔目光惊异,小心地开了口。 即便是强大如她、见多识广如她,亦被眼前场景惊到:“您已,掌控了冥河谷生死轮回之道?” “这一切,本就是吾之力量。” 傅青舟悠然道:“只是这具躯体需要时 第908章 诡主 傅青舟的震惊,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几百年过去,流言这东西,难以判断真假。 没有实据所在,霍娅尔随口一句话,当不得真……更何况这事对傅青舟而言,并不重要。 “继续深入。” 他淡淡道:“寻冥河。” 说罢,他第一个从四座塑像中间穿过。 穿过这四座塑像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似乎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膜”,它就像是一层冰凉水雾,穿过时全身一凉,却又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只是温度更低了。 霍娅尔与阿依古丽也明显有同样的感觉。 “忽然好冷……” 阿依古丽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喃喃道:“感觉全身的血都要冻住了。” “到了这儿,才算是真正入了冥河谷吧。”霍娅 第909章 同道中人 关于自己与烟鬼相识、又同行江湖的事,傅青舟挑关键处,长话短说了一番。 不仅如此,他也没作太多隐瞒,将自己身世之谜、烟鬼一些遮遮掩掩的态度全说了出来。 要说有什么隐瞒,也就是隐瞒了南疆一行的事……乌云他不太好提,那乌云也是冥河四主之一,虽是阴差阳错、但也死在了自己手中,若这样说出,总还是不好。 关于万毒山阴泉源头那扇门,他也不好去提,只怕碧云知晓乌云在那,多问几嘴。 毕竟……对方是个能够轻易判断出真话假话的人。 不知为何,他对这个诡主碧云很有好感。 或许是因为对方乃烟鬼徒弟,又或许是因为对方此时对自己没有威胁、更有一丝淡淡善意。 说到最后,傅青舟感慨道:“此次来冥河谷,我也是想找找老鬼的肉身,他说过,若能找到他肉身,他说不准还有还阳复生的机会。” “原来如此……” 碧云听罢,语气中却满是疑意:“可这说不通啊?你的身份我能猜到八九成,师尊接近你情有可原,但他为何不愿让你被唤醒?明明这对他有好处……” 傅青舟皱眉:“这是何意?” “这就说来话长了。” 碧云却忽然话锋一转:“此地不是谈话之处,咱们出去再说。” 傅青舟一怔:“你这副模样……怎么出去?” “小子,不灵光了啊。”碧云失笑:“师尊都能寄身石心、玉石,陪你同行江湖,你不会以为我做不到吧?你拾我一块遗骨,我毕竟也是玄星,遗骨如玉、又是我本身之骨,我完全可以寄身其中。” “带着你啊……” 傅青舟目光微动:“这倒不是不行,但现在,恐怕不是太适合。” “噢?”碧云很快反应过来:“洞外二人,与你不合?” “那个老女人,是我敌人。” 傅青舟笑笑:“但因为我身份特殊,她以为已经唤醒了我……” 他将自己扮作祖灵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讲说过程中,他也注意到了一件事。 碧云声称对自己的来历“已猜到八九成”,这多半只是谦词,以他与烟鬼的关系,怕是已完全猜到。 可尽管如此,对方却对自己丝毫不感兴趣? 不仅没像霍娅尔一样纳头便拜,也没盘算着什么坏心思…… 呃…… 也未必没有,只是自己眼下看不出罢了。 这家伙号称“诡主”,倒确实也不能立即相信。 自己对他的好感,并不能完全掩盖对方的疑点。 不过傅青舟相信,以自己如今的境界与状态,即便是玄星强者想悄无声息地给自己下术法套子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对方眼下只是个残魂。 听完傅青舟的话,碧云呵呵一笑:“小子,你想借冥河谷,弄死外边那老女人?” “对。” 傅青舟沉声道:“严格来说,我是要将她神魂磨灭,但肉身尽可能要保留着。” “唉哟?”碧云声调一扬:“你还有这癖好?” “……” 傅青舟哽了一瞬。 他相信了,这货绝对是老鬼的徒弟! “我是还要利用她的身份!”他无奈地一拍脑门。 碧云嘿然一笑:“肉身无魂,就算是玄星强者,若三日之内不找到新魂寄身,也是要死的!更何况就算找到了新魂,若无法驾驭此身,也是不行的。” “我知道。” 傅青舟勾了勾嘴角:“这事,我有计较。” “那行吧。”碧云悠然道:“这事倒好办,你骗她跳入冥河之中,剩下的事交给我。” “这就行了?”傅青舟双目一亮。 “什么叫这就行了?” 碧云幽幽道:“冥河死气浓烈无比,除却某些肉身极为强横的上古异族,大多生灵一旦靠近便会死气入体、侵占生气,令其变得浑浑噩噩有如行尸……” “而跃入冥河,虽能洗练肉身、拔升境界,却也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一旦神魂失守,转眼间便会变成空壳一具!” 傅青舟扬了扬眉。 “所以……” 他眯眼道:“你是想借冥河的特性,再做点手脚,让冥河将她的神魂冲走?” “没错。”碧云笑道:“你想要保全其肉身、灭其神魂,这是最简单、也最便捷之法。” “好。” 傅青舟眼中闪过精光:“那就这么办!” 他已在这山洞中与碧云聊了太久,再不出去,霍娅尔必 然生疑,于是他立即动手,从尸骸堆中出来一块较大、较完整的骨块。 那骨块确实与寻常人骨不同,要结实坚硬许多,上边还隐隐泛着微弱莹光。 但即使是这样的骨骸,如今也已残腐破碎至此…… 傅青舟将骨块揉在手中,掌间泛起青光,一阵磨揉之后,再张开手,那骨块已变作了一块如玉的骨牌。 “来吧。” 他将那光滑如镜的骨牌靠近了颅骨,光团一黯,瞬间化作一股黑烟从颅骨中钻出,又迅速钻入骨牌之中。 “呼……舒服!” 碧云长叹一声:“比浑浑噩噩的感觉好多了!” 傅青舟好奇:“你之前藏在颅骨里,不也是自己的身体?” “唉。” 碧云无奈道:“我此前不知外界之事,也不知过了多久,总担心有外敌徘徊,始终不敢真正醒来、一直在半醒半睡间,若不是感应到了你身上师尊的气息,我也不会绽放生魂、放出光芒。” 傅青舟恍然。 但就在他收起骨牌,走了两步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 他开口道。 有趣的是,那碧云也在同一时间开了口:“等等!” “嘿,你先说。”碧云很快笑道。 傅青舟眯眼道:“霍娅尔此前一直试探我,我又在这洞中待了这么久,她多半有所怀疑,我若是直接带你出去,她心中警惕更高,一会儿可没那么容易骗她进冥河。” “对也对也!”碧云笑道:“咱们可得好好演上一场!” “打一架?”傅青舟挑眉:“你这状态能行吗?” “这可是冥河谷。” 碧云悠然道:“就怕你扛不住。” “好好好……”傅青舟满意地笑道:“英雄所见略同,那我可就出手了!” “来吧。” 碧云也笑得十分畅快:“我也憋了很久了!” 第910章 “降伏” “祖灵大人已经进去很久了……” 山洞外,阿依古丽眼中略有忧色,她斟酌了一下语句,轻声问道:“大人身躯还未完全适应此世,不会有危险吧?” “这山洞中,应是有冥河谷残遗之魂。” 霍娅尔眯着眼道:“能够留至如今,即便不是四主之一,也当是极为强大的存在,祖灵大人……” 她话说到一半,洞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什么狗屁冥主!” 只听那洞中传来如鬼如魔的咆哮声:“我冥河谷掌生死、知轮回,便是天道之传!你是什么东西,也妄想收服我!” 这咆哮声响起的同时,山洞所在的整座山体,都跟着剧烈震动起来! 霍娅尔与阿依古丽同时脸色一变。 下一刻,便见山洞上方山体赫然炸开一个大洞,巨石飞滚间,傅青舟身影化作青光冲天而起,与此同时,一团浓烈黑烟跟着一道腾起,青光黑烟纠缠一处,轰然巨响不断! “不好。” 霍娅尔一蹙眉:“我去帮……” 她话还未说完,异变再生! 这冥河谷四周山体中,有九道玄色光柱冲天而起,搅得天顶乌云聚变,而山谷地面上亦是出现无数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看着便像地面裂开、露出熔岩一般,但周遭空气却是骤然变冷,空气中甚至结起了冰晶,像阿依古丽这等修为弱小的人,当即颤抖地抱住了自己胳膊,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只听那黑烟发出一阵狂傲嚣张的大笑:“这是冥河谷!容不得外人嚣张!” “好浓郁的死气!” 霍娅尔神色一惊,挥起骨杖、便要前去相助。 但没想到她刚刚动手,那骨杖上的骷髅头竟突然在她不曾预料到的情况下张开了嘴,反过来冲着她猛地吐出一口黑气! 她大惊失色,这一口黑气来得猝不及防,谁能想到自己的法宝忽然反水? 但事情已经发生,霍娅尔自也瞬间想到了原因…… 这骨杖,本就是她融合鬼术、巫术,自行炼制出来的法宝,用的可是正儿八经的高手尸骸。 可这儿,是冥河谷。 一具尸骸炼成的法宝,其中还有鬼术痕迹,被冥河谷法术所影响,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她纵横数十年,从不曾遇到过真正的鬼修高手,思维中总是会有盲区,这便着了道。 “护住阿依古丽,不必你出手。”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傅青舟有如洪钟的声音:“此小道尔,吾可破之。” 霍娅尔目光一顿。 她没再说话,只是迅速扔掉了骨杖,双手掐诀、在自己身上窍穴一通抚点,很快压制住了黑气,随后双手一摊,身后浮现出一只雄鹰虚影,那雄鹰张开双翅,将她与阿依古丽护在了一起。 转瞬间,二人周围冷气都淡了许多,阿依古丽也缓过了气。 只不过,她没注意到,霍娅尔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不过是个凡女,究竟为何……” “连来这里,也要带着她?” 她的话自然没有说出口,只是抬头看向了天空。 此时,傅青舟与那黑烟,已是斗得天崩地裂! 在冥河谷大阵加持下,黑烟声势要更壮大数分,瞬间压过了青光,霎时间,傅青舟所化的青光在滚滚如潮的黑烟中只剩下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但尽管如此,他们的争斗却依然凶猛无比! 周围山体不断崩塌、巨石纷纷滚落,那些原本就已然坍塌损毁的建筑此时更是二次受灾,塌得更加厉害了。 “这样没事吧?” 打斗中,傅青舟悄悄在心中问道:“这不是把你们冥河谷给毁完了?” 如今带上了骨牌,他自然也能与碧云意念传音,就像当初与烟鬼一样。 碧云倒是不以为意:“区区楼宇罢了,若有朝一日我冥河谷再兴,几日便能建起,有何留恋?” “洒脱。” 傅青舟笑道:“不过你既然能控制冥河谷大阵,还能让霍娅尔手中法宝反水,没办法直接弄死她么?” “只留肉身,不留神魂,难。” 碧云答道:“更何况我这状态也撑不了多久……不仅是我,谷中大阵最多也只能再支持半盏茶功夫了。” 傅青舟恍然。 这大阵,也就够演演戏了。 真要拿来对付霍娅尔,还是不够。 一人一鬼“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但其实傅青舟全程没出什么力。 那些动静,都是碧云利用大阵折腾出来的,而傅青舟要做的事是…… “试试这个!” 黑烟中传来咆哮,紧接着,便见远处演武场地面轰然炸开,竟有无数骸骨从那地面下飞出,在空中汇聚、组合,拼成了一个巨大且形异的怪物,那怪物发出震天咆哮,连霍娅尔也为之色变。 “光这怪物,便有不下有玄星境的威势!” 她喃喃着,眼神中却闪着精光:“这些上古大传承之地,底牌真够可怕的……” 紧接着,却见傅青舟在空中定住身形,看着那巨大的白骨怪物。 “小道尔。” 他淡淡开口,宏大的声音在谷中回荡:“散。” 一个散字吐出,他已伸手、遥遥对着白骨怪物一指。 紧接着,也不见他施展任何法术、也不见什么巨大声光电,那怪物便在飞行过程中轰然爆散、化作满天白骨,如雨般落下! 霍娅尔瞳孔紧缩。 她身后的雄鹰虚影挡下了那些从天散落的白骨,但她的神色,却是震惊到了极点! “这是,言出法随?祖灵大人,莫非已然完全掌握了生死之道?” 她这边自言自语着,傅青舟在空中,亦已淡淡道:“与汝周旋半晌,不过是吾欲借汝之力、以此身适应生死轮回大道……” 说话着,他大手一挥! 嗡! 一股无形气浪荡开! 霎时间,山谷间那九道冲天的光柱就像被狂风吹灭的烛火般,轰然熄灭! 不仅如此,整个山谷、地面的震动,也赫然安静了下来,连同地面上那些暗红色纹路,也迅速淡去。 “不!绝无可能!” 那黑烟发出一声怪叫,迅速收缩、扭曲、向着地面坠落,又沿着他们之前炸开的山洞顶端洞口坠了进去。 傅青舟仍旧面无表情,身化青光,迅速追了过去。 “我们也去!” 霍娅尔一挥手、散去了雄鹰虚影,飞快往山洞中走去。 第911章 破绽 霍娅尔与阿依古丽进到山洞最深处时,正看到傅青舟手中握着一枚骨牌。 那骨牌微微震动着,发出粗犷而桀骜之声:“要杀便杀,反正老子只余残魂一缕,冥河谷也不复昔日,活着又有何意思!” “祖灵大人?” 霍娅尔走上前,疑道。 傅青舟淡淡道:“此魂,便是冥河四主之一的……乌云。” “乌云?” 霍娅尔目光微凝。 “不错,正是老子!”骨牌上发出声音,狂笑道:“怎么,听到老子的大名,怕了?!” “祖灵大人。” 霍娅尔双眼微光,上前一步,行礼道:“此人说不定知晓……该如何消弭冥河对草原的影响!” 傅青舟微微颔首:“乌云,你可听见了?” “怎么,有求于我?” 骨牌上传出冷笑:“先喊声大爷来听听!” 演得着实是有些浮夸了…… 傅青舟觉得,碧云不是在演乌云,而是在演烟鬼…… 他们之所以敲定用“乌云”的名字来糊弄霍娅尔,原因也很简单,“诡主”的名头一听便容易令人心生警惕、提防其暗算,但“杀主”便不同了。 外边的塑像上写着乌云就是个一心杀戮的巨人,甚至受冥河感召、跑到冥河谷来了,还要叫嚣闹事,一看就是个没头脑的主。 这样的家伙,容易让霍娅尔放松警惕。 “汝不惧死,吾不以死惧汝。” 傅青舟握着骨牌,淡淡道:“臣服于吾,吾可重建冥河谷。” “什、什么?”骨牌一颤。 傅青舟仍旧面无表情:“生死轮回仍天道常理,如今洞天干涸、冥河不为人知,天道运作已见阻滞,欲使天理复归,亦需有人执掌冥河。” 骨牌上的声音越来越震惊:“你、你到底是谁?!” 傅青舟这次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霍娅尔插了嘴。 “祂是祖灵大人,亦是……天道化身!”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傲然:“千年以前天地巨变,天道沉眠,整个天地等待的便是如今大人归来、重建天道!” “天道……” 骨牌上的声音有些惊疑:“你方才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吾从不说谎。”傅青舟淡然道:“这世间万灵,终归要臣服于吾……这亦是尔等终归之处,助天道复归,便是尔等最大之荣幸。” “千年……他妈的,千年前那场战,居然打出了这么个结果?” 骨牌上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随即还抱着些许疑问:“你,你真能重建冥河谷?” “生死轮回大道,吾已掌控。” 傅青舟悠然道:“汝已见之。” “确实,确实……” 骨牌上的声音喃喃道:“冥河大阵都奈何不了你,你破阵的方式老子从未见过……你,你真的是天道!” 说着,这“乌云”话锋一转:“你说,你要做什么!” “冥河流淌于地下,所过之处生机尽灭,致使不远处草原连年荒芜、沙漠越来越大。” 傅青舟平静道:“或许有办法,能改变这一切。” “啧,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骨牌上传来笑声:“没了冥河谷,冥河无人掌控,死意蔓延,自然会如此!只要有人能掌控冥河,便不再是问题!” 霍娅尔眼睛一亮:“你能做到?” “我……” 骨牌的声音顿了顿:“老子当然能!” 明明只是一个声音,却让人听出了梗着脖子的味道。 “汝做不到。”傅青舟平静道:“一缕残魂,如今又被吾削去修行,汝当下无力掌控冥河。” “给我点时间就行!” 骨牌震动得厉害起来:“给我找个躯体,我用上个十年八载,必能重归玄星境!届时掌控冥河毫无问题!” “十年八载?” 霍娅尔在一旁蹙眉道:“祖灵大人,这……” 傅青舟将目光转向她:“你来。” “我?!”霍娅尔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她?!”骨牌中的声音显然很不服气:“你不是要帮我重建冥河谷吗!你将冥河交给她,我又算什么!” 傅青舟悠然道:“权宜之计罢了,待汝修为复归,便将冥河易主归汝。” 霍娅尔一听,立即上前一步,行礼道:“放心,祖灵大人有令,我等必无不从,待杀主修为复苏,我必将冥河归还!”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但也就在这时,傅青舟心中忽然响起了碧云的声音。 “不对。” “她在说谎。” 傅青舟瞳孔微微一缩。 说谎? 他可以理解霍娅尔有私心,想占着冥河之主位置不放。 但她方才那句话中,还有一句乃是“祖灵大人有令,我等必无不从”! 她的谎言,究竟是哪一句。 考虑到她之前有所试探…… “我再探一探她。” 傅青舟在心中道。 说罢,他看向骨牌,悠然问道:“如何做?” “哼……” 骨牌中的声音有些不服,但还是柔和了许多:“冥河无主、却自有灵智,那个女人……你站到冥河中去,它自然会与你沟通,你说服它认你为主便可,它本也需要有人掌控,只要你让它知道你有资格,便能成为冥河之主。” “当然,冥河也不是谁都能进的,一旦入河、凶险无比,一个不慎便会魂飞魄散,就算你是玄星、又修了点鬼术,也一样,我估摸着,你有个三四成把握。” “若是怕了,便老实认怂,这事还是将来老子来办!” 听罢,霍娅尔微微蹙眉:“仅此而已?” 骨牌上传来冷笑:“不信就算。” 傅青舟似是思忖了片刻,转向霍娅尔,缓缓道:“放心,你先入冥河,若有危险,吾出手助你。” “好。” 霍娅尔似乎放心了下来,对着他再行一礼:“便依祖灵大人之言。” 也就在这时,傅青舟心中再次响起碧云的声音! “她还在骗你!” “这女人,根本没把你当成什么祖灵!她已对你动了杀心!” 傅青舟心中一沉。 自己真的露了破绽! 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样看来,不仅自己盘算着弄死霍娅尔,她肯定也在盘算着弄死自己……是在等待夺得冥河控制权之后么? 对……之前刚刚见到骨牌时,霍娅尔还未露出杀心,碧云也未出声警示。 但她在知道可以得到冥河后,便毫不犹豫地动起了这方面心思。 这就是她在等待的时机? 一定是自己先露了破绽,她又认为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才…… 傅青舟一时间,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是何时出现了破绽,也想不明白此前还一直想要“唤醒”自己的霍娅尔,为何突然动了杀心。 但既然事已至此…… “无妨,只要入了冥河,她的生死便在我们手中。” 他在心中对碧云道:“多留一份心,防止她突然动手便是,今日,她必须死在这!” 第912章 先动手遭殃 离开山洞后,三人一鬼继续沿着石阶向下,那块骨牌就挂在傅青舟腰带上,随着他走路一摇一晃。 阿依古丽颇有些好奇,但她很识趣,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霍娅尔倒是颇有些反常,忽然拍起了马屁。 “祖灵大人果然无所不能,昔日纵横天下的冥河四主,在大人您面前依然要俯首称臣。” “所谓冥河大阵不过如此……” “生死轮回大道,祖灵大人一言破之,果然令人敬佩无比……” 她显然是当久了上位者,拍马屁的话说来都很是生硬,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 傅青舟没怎么理会她,只是暗中在与碧云说话。 “这女人心情非常紧张。” 碧云悠然道:“她对你的杀心在一点点积累,但我觉着吧,她不仅对你没有十成把握,还对你有股子敬畏,她拍你马屁那些话,并不全都是谎言。” 傅青舟:“这事蹊跷,她既然对我已动杀心,那敬畏又从何而来?” “你身份摆在这。” 碧云笑道:“恐怕她担心的不是实力问题,而是别的。” 是自己“祖灵”的这个身份? “而且,她恐怕不会等到冥河再动手了。” 碧云继续道:“一入冥河,她就被动了,如果她要动手,恐怕很快。” 傅青舟目光微动。 “那我们,是否需要先下手为强?”他暗暗问道:“毕竟眼下……” “别啊。” 碧云笑道:“让她先动手,先动手的遭殃。” 傅青舟笑了笑。 “行,听你的,也正好让她吓一跳。”他笑道。 “对了,我还没问,那个小姑娘是咋回事?”碧云又问:“她修为如此孱弱,你要办杀玄星这样的大事,带着她干嘛?” “她啊,她未来或许会是我在北夷的代言者,带她见见世面,顺便……也试试她的运气。” 傅青舟笑道:“以前我不觉得,现在我倒认为运气很重要。” “运气……当然很重要。” 碧云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感慨了一句,随后突然语气一紧:“她杀意渐浓,怕是要动手了。” 也就在这时,霍娅尔忽然道:“祖灵大人,您看那里!” 傅青舟心中警惕性拉满,但脸上当然是云淡风清,顺着霍娅尔手指方向望去。 她所指的,乃是不远处一块巨大石碑。 石碑上写满了古体字,而在其最右侧,分明篆刻着四个大字…… 冥河九转! “冥河九转神功!” 霍娅尔眼中放着精光:“这便是那传说中可保魂魄不灭、永生长存的神功!” “不错,就是它。”骨牌震动起来,碧云瞬间切换为“乌云”的语气,语气中带有一丝嘲讽:“你要是有兴趣,随便看,当年魂主大人将其立在此地,便是供全谷弟子随意观摩的。” “只是那其中奥秘绝非任何人都可参透,当年谷中无数弟子在碑前枯坐百年,什么也没悟到的,不在少数!” 听着它的话,一直沉默的阿依古丽终于开了口。 “怎会这样?” 她惊讶道:“你们谷外不是已有许多鬼术了么?那些不是用来考验弟子的吗,都已通过考验的人,也学不会吗?” 听了这话,傅青舟倒是微微一奇。 “考验弟子”是他自己的猜测,没想到阿依古丽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也能猜到这一层。 骨牌颤动,发出不屑笑声:“连外边那些东西都参不透,跑来看这个?那得把自己玩死!至少入谷的弟子,没人会把自己修成个怨鬼游魂!” “祖灵大人。” 霍娅尔却是不怎么理会“乌云”,她冲傅青舟微微一躬:“此等功法虽然凶险,但毕竟是天下一等一神功,我等拓印回去,也能助我草原夷族更上一层楼!” 傅青舟嗯了一声,率先背着走向石碑走去。 冥河九转神功…… 烟鬼开局给的新手功法,结果是无数世人追究的最高秘藏之一,哈哈。 说起来,当时除了冥河九转神功以及娇娇练的万灵锻剑诀外,好像老鬼还给了一个什么玄元大法?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没怎么听说过…… 傅青舟胡乱想着,已站定在了冥河九转神功石碑面前。 那些古体字看着复杂,但他一眼就能看懂。 奇异的是,不仅是他,就连霍娅尔甚至阿依古丽,竟然也认真地看了起来。 “看可以,别太认真,小心把自己练死。” 骨牌上又传来声音:“这些字经过炼化,任何人一眼只能通晓其意,不由自主便会跟着练起来,你们资质平平,小心着点呐~” 霍娅尔却是很快收回了眼神,阿依古丽却没有动弹,她双眼似乎已被吸在了石碑上,始终未能移开,甚至体内灵虚开始隐隐流转。 傅青舟看着,也并未干涉。 正如他所说,此行带上阿依古丽,也是想看看她的心性与运气,若是一块石碑就能害了她……自己或许会出手救她,但今后也不会再重用她。 与此同时,他自己也站定在石碑前,打量了起来。 霍娅尔刻意引自己来此,就是想要找机会动手,既然如此,自己就给她这个机会! “这,就是功法么……” 傅青舟喃喃道:“将天理大道的一部分凝炼至此,有如雾里看花,悟性强大者确能拨云见日、窥见大道,但资质平庸者,只能永远被挡在外围……” “生灵有强弱,强弱自有别,这亦确是天地之理。” 他还在装逼,站在他身后的霍娅尔,目光盯着他背影,眼神已骤然凌厉! 她一句话也没废,毫不犹豫伸出右手、变掌为爪,向傅青舟背心袭来! 有了此前的教训,她提前将骨杖插在了不远处,不仅如此,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动用任何鬼术乃至巫术,用的是武技! 那厉爪比慕容萱的森罗鬼爪不知要凶猛残暴多少,走的也不是阴森诡异路线,而是标准的北夷兽灵武技,这一爪……便是鹰爪! 空气中响起鹰唳长啸之声,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两步,她这一出手,周围空气搅动有如风暴,鹰爪转瞬间便来到了傅青舟背后,带着必杀之意,似要将他剖心掏肝! 但下一刻,霍娅尔眼前忽然风云变幻、天旋地转! 哧啦! 她的鹰爪,重重刺入了……石壁之中! 霍娅尔瞳孔一缩。 这里,还是之前那个山洞?! “霍娅尔。” 她身后传来了傅青舟的声音:“我很想知道,我是何时露的破绽?” 第913章 防不胜防 霍娅尔阴着脸,将手从石壁中抽出,转过了身。 身后数丈处,傅青舟背着手、面带微笑,看着她。 “傅青舟……” 霍娅尔冷笑道:“什么时候?” “你不以为自己吸的那口黑气,一点影响没有吧?”傅青舟耸了耸肩:“察觉你有问题,我们自然就给你下套了。” 说话间,他身后腾起一股黑烟,缓缓凝聚成了一名少年模样。 这少年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一身打扮看着就像是个普通市井小民。 “原来如此。” 霍娅尔也非泛泛之辈,立即猜了出来:“你根本不是乌云,你是诡主碧云!你们合起伙来坑骗我?” “不错。” 碧云微笑道:“从你试图在大阵中出手时,便已落入了在下圈套,当你对……” 他看了一眼傅青舟,斟酌了一个称呼:“……当你对冥主动了杀心时,便注定你会死在这里。” 霍娅尔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周围。 “阿依古丽呢?”她问道。 傅青舟微奇:“你很在意她?” “以你的性子,不会莫名带着一个普通女子在身边,她必有特殊之处。”霍娅尔沉声道:“我也很好奇。” “她嘛,当然是在石碑前领悟冥河九转神功了。” 傅青舟笑笑:“亦幻亦真、亦真亦幻,你恐怕理解不了——至于她的身份,倒真没什么特殊的,你想多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心中也颇觉奇异。 碧云搞出来的这“圈套”,说是幻觉,其实并不完全是幻觉。 对霍娅尔来说,几人是离开了山洞,但其实一直在此地打转; 但对于阿依古丽来说,他们却是真的离开了山洞,也是真的去到了那石碑前! 一切,皆是因为她们二人方才在大阵中吸入了死气。 只不过阿依古丽修为低弱,只要吸入一点点,便能轻易掌控;霍娅尔修为要强大太多,没那么容易,好在她试图出手,遭自己骨杖背刺,吸了一大口…… “哼。” 霍娅尔脸色更加阴霾:“傅青舟,你竟敢冒充祖灵大人,真是不知死活……” “废话别说了,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吗?” 傅青舟挑眉:“我是哪里露的破绽?” “呵,我凭什么告诉你?”霍娅尔狞笑道:“以你如今实力,就算加上一个残魂,又能如何!你就去做个糊涂鬼吧!” 说罢,她不再犹豫,第一时间出手! 霍娅尔很清楚,在冥河谷,自己以往可作奇招诡变的鬼术,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因此,她施展的自然也完全是北夷巫术。 只听一声咆哮,至少十数种凶猛无比的野兽虚影从她身后呼啸而出,向傅青舟扑来! 光第一眼,便能看见虎、豹、熊、狼、鹰、牛、狗……等等大小兽灵,它们身后还藏了更多更多不同的兽灵,一眼甚至看不清。 但傅青舟与碧云丝毫没有力敌之意,一人一鬼毫不犹豫后退,化作青光与黑烟,眨眼便……逃了。 那些凶猛无比的兽灵虚影轰在山壁拐角上,瞬间便将整个山壁轰然击作齑粉,一时间洞壁坍塌、山体震动,却是再见不着了傅青舟他们的身影。 霍娅尔瞳孔一凝。 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其中肯定有诈! 但她更不敢独留此地,因此在极短暂的思忖后,她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她身若闪电,转眼间便追至了山洞外,也一眼便瞧见了向着不远处遁逃的傅青舟、碧云。 他们一道青光、一团黑烟,正向着不远一处旧建筑废墟钻去,也不知那原本是何处、藏着什么。 霍娅尔不敢有丝毫冒险,一边加速追去、一边双手不断捏诀施法,她身周无数流光回旋,也不知是给自己加上了多少不同的防护、增益巫法。 “她要来了,快!” 远处,传来傅青舟急切的喊声。 于是便见那处废墟中烟雾腾腾,地面更是不断耸动,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更有浓烈死气随风送来,即使隔着一大段距离,霍娅尔也觉得心跳加速、心中顿生警意! 她眉头一拧,速度再提几分,右手更是向前一指! 一时间,风云变幻、天地失色! 霍娅尔没有留手,这一出手,便是最强一击! 她身后腾起一个巨大图腾,正如当初面对董倩然、长孙见素等人一般,那图腾流转如轮,传来无数吟唱 之声,那图腾上更是飞射出千万道光羽,向着那废墟刺去! 在不融合鬼术、不借助祖灵殿力量的前提下,这便是她最强大的一招! 那万千光羽如同无数从天而降的陨石,令空间都震动,她的身影亦融入那无数光羽其中,向着废墟砸去! “不好!” 废墟中,传来傅青舟的吼声。 霍娅尔已看到了他立身于一处怪异阵法之上,脚踩一处阵眼、手捏法诀,却一动不动,似是在等待什么。 不过,霍娅尔一点也不在乎。 她这一手既出,即便是董倩然、长孙见素再临,手握贤剑与见真琴,她也有得一战,更何况是当下! 轰然之间,她伴着那万千光羽,重重撞入了废墟! 但这一撞…… 霍娅尔却是心中一凉! 凉的,并不仅仅是心。 一股透彻刺骨、无法想象的冰冷瞬间淹没了她全身,就连方才那凝聚了所有力量的一击,似乎也未落在实处、像是…… 打在了水中?! 对,就是水! 霍娅尔悚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竟身处一片昏暗的河水之中! 她大半个身子完全泡在了河水中,只有肩部以上露出,汹涌的河水不断冲刷着她,那力量足以冲碎巨石,若不是她修为高绝,那不是被水冲走、便是直接被河水撕裂了。 她方才那一击,竟是自己一头撞入了这条河中! 冥河谷中,有什么河? 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到答案。 霍娅尔脸色剧变,知道自己这是上了大当了。 她想要腾身跃出河水,但这河水之中有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死死拖拽着她,令她无法离去,无论她怎样施力,那些力量都会被河水冲刷消融,化于无形! 更可怕的是,她能分明感觉到在这河水冲刷之下,自己的神魂正在一点点与肉体分离! “冥河谷竟有此等幻术,骗我来此!” 霍娅尔悲愤无比,怒声道:“傅青舟,你阴险卑鄙!” “这可不是幻术……” 不远处,传来了碧云的笑声:“不过,你也没必要知道了!” 第914章 略施小计 冥河之水滔滔不绝,上游乃是一片望之不尽的黑暗,看着像是从山体之中涌来,又似是从某一片空洞的虚无之中而来。 乍一看,它除了河水稍显浑浊外,似乎与别的河水并无不同。 但只是站在河边,傅青舟都有一种神魂即将离体、意欲投入河中的冲动! 好在他如今神魂圆融、已近天道,很快便将这股冲动压下。 他不再看冥河,将目光投向了河水中勉强站立的那个身影。 这场针对霍娅尔的杀谋,在碧云操作之下,竟然变得十分简单,简单到傅青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就站在冥河边上,看着霍娅尔被那魂力凝聚而成的大手压着、被冥河冲刷着,渐渐失去了挣扎,一点点没了力气,眼神也变得空洞起来。 原本傅青舟想过这会是一场恶战、一场生死大战,但结果……就这么简单? 方才碧云施展的,确实不是幻术,而是…… 空间转换。 他嘴上说着“冥河大阵没剩下多少力量”,但其实二人演完戏后,这大阵仍剩下了诸多余力。 幻术,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如此强大的霍娅尔? 她是真的与傅青舟等人一同来到了石碑前,只不过出手的瞬间,被碧云催动大阵、带到了山洞之中。 她之前吸入的那口所谓死气,也并没起到多大作用,只不过是诓她罢了,要她不敢再施展任何鬼术,对她实力进行巨大削弱。 在默认自己中的是“幻术”后,霍娅尔对事物的判断,便也失了准。 因此,她又二次中招,被带到了冥河之中! 若换成她警惕心最强、状态最好的时候,强行用大阵将她带入河中,她说不准还有办法脱出,但骗她自己施展术法、带着一往无前之势冲入河中…… 那也正是霍娅尔力旧力用尽之时,再加上冥河之威、辅以鬼术震压,她毫无反抗之能! 傅青舟微微偏头,看向身旁那黑烟聚成的人畜无害少年模样,心头发冷。 不愧是诡主…… 相比之下,烟鬼算是真爽豪迈、毫无心机了。 “怎么,冥主?” 碧云看向傅青舟,笑道:“对我心生警惕了?” “难免的。”傅青舟微微一笑:“我以往觉得自己阴招挺多了,和您一比,不过小巫见大巫。” “哈哈哈哈,见笑见笑!” 碧云大笑道:“在下实力不济,要与世间诸多强者周旋,只能多动动脑子啦。” 他们说话的当口,霍娅尔那边有了变化。 在冥河水的冲刷下,她的身体中,渐渐有一个虚影脱离了出来。 这个虚影与霍娅尔长得一模一样,神态却极为狰狞痛苦,在离体的瞬间,她便猛地张开嘴,发出了尖利无比的鬼啸! 这鬼啸化作声浪荡开,刺得傅青舟耳膜生疼、下意识退了几步,碧云的魂体亦受到激荡、黑烟稍散。 “好强!” 碧云在十几步外重新凝聚,语气微异:“即便是在玄星之中,她的神魂也算强大的了!” 傅青舟微微挑眉。 碧云所认知的玄星,可不是如今这个世界的玄星,而是千年以前那群怪物! 通过当初“启”的记忆,傅青舟知道,千年以前的世界,是真正的强者如笋、玄星遍地,随便一个城的城主便是玄星,一个大宗门中洞天境都只能算精英弟子! 这样对比之下,霍娅尔竟也算得上厉害…… 果然,一代有一代的强者,今人未必不如古人。 这时,那鬼啸的霍娅尔神魂,还在试图与冥河水对抗,但她毕竟只是一介凡人,又怎可能与这蕴合天地大道的存在对抗?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魂体便一个趔趄、再也支撑不住,伴随着凄厉惨叫,跌入河水之中! 这一跌,她便再爬不起来了。 汹涌的河水瞬间将她魂体冲走,霍娅尔的本体还站在河水中、两眼无神,那魂体却是哭喊不断、发出了傅青舟有生以来听过最痛苦、最凄惨的尖啸,在河水中不断挣扎、伸手,但最终只是翻滚着被冲走。 冥河水涌向之处亦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没人知道它通向何处,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魂体最终被冲向何处。 见状如此,傅青舟长长松了一口气。 霍娅尔,死了! “去吧。” 碧云笑道:“你想做的事,我帮你办成了,那女人的身体就得你去捞了。” 傅青舟应了一声,伸手一甩! 一道青光从他袖中甩出,凝化作一条长绳,将霍娅尔身体缠住。 但当他收手回抽时,却是脸色一变。 无论他怎么用力,霍娅尔都像是扎根在了冥河水中,怎么也拉不回来! “不行的。” 碧云在一旁轻声道:“她虽神魂已灭,但肉身还活着、仍是个活人,要从冥河中捞活人,怎么可能这般简单?你得亲自下去。” 亲自下去? 傅青舟猛地扭头看向碧云! “信不过我?”碧云冲他笑笑:“这倒也不奇怪,谁会不防着我呢?你可以不去、也可以想别的法子,这冥河水能洗涤肉身、令人躯体更加强大,她在外边三五日便会真死,在冥河中……能撑个十日八日吧。” 傅青舟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霍娅尔。 “不必了。” 他笑道:“我下去捞。” 他没再啰嗦,大步走向了冥河。 见他如此言行,碧云反而微微一怔。 很快,傅青舟便淌到了冥河水边。 水边没有沙滩与河泥,只有坚硬的岩石,当他踏入水中时,神魂又一次开始颤动,有种想要离体的感觉。 但这一次,傅青舟并却感觉到了一种……亲切? 就是亲切! 真正踩入冥河之中后,他竟有了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等等。 那不是感觉,那是真的! 傅青舟恍然一惊,猛地想起了两个画面,两个几乎快要被自己遗忘的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疯婆铸打那柄剑时,从一旁水盆中捞出部分太极鱼、洒在剑胚上。 第二个画面,则是一条太极鱼,在汹涌的河水中游走摆尾,随后一只大手探进河中,将其捞了出来,发出大笑…… 那第二个画面,是当初在桑门村、自己第一次被“唤醒”时看到的画面! “我前身的一部分,那条太极鱼,就来自冥河?!” 傅青舟心中灵光一闪。 难怪,难怪自己会有如此亲切的感觉! 也就在此时,他福至心灵,几乎是本能地……演了起来。 下一秒,他在河水中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这?!” 他猛地扭头看向岸上碧云:“有办法稳住自己神魂吗!我感觉不对!” “稳住身形、静心守我。”碧云肃色道:“这对你理应不难。” 傅青舟咬了咬牙,继续缓缓地踩着冰冷紧压的河床,向霍娅尔方向走去。 这时,岸上的碧云,眼神微微眯了起来…… 第915章 异见 傅青舟一直警惕着来身后的碧云。 但一直到他来到霍娅尔身旁,将其“尸身”扛起、往岸上抛扔时,碧云也没做什么事。 霍娅尔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玄星强者的身体当然不至于被这么一摔就出问题,她只是在地上滚了两圈,便平静地躺在那儿不动了。 她仍然有呼吸、有心跳,只不过已经死了。 傅青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当年左腊梅前辈,也是这么死的…… 只不过左前辈境界低了太多,根本抗不住多久,无法像玄星强者一样保持肉身长达数日之久。 “冥主。” 碧云在岸上笑道:“要不要考虑一下,让冥河认您为主?” “还真能认主?”傅青舟站在河水中,咬牙道:“罢了,能认我也不搞,撑不住!我回去了!” 说罢,他转过身,向着岸上走回——这一次,他走得更加艰难、更加吃力了。 他不知道,隔着这么远,碧云能否感应到他说话是真是假。 他甚至不知道,碧云那“一眼辨别真假话”的本领,是真的还是编出来的。 但很快,傅青舟就不用琢磨这些了。 因为…… “不,冥主,您……先留在那儿。” 碧云忽然笑道:“您的身躯,在下也是想要的。” 傅青舟瞳孔一凝。 “你果然在骗我。” 他咬牙道:“为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碧云先是笑笑,随即神色变得有些落寞:“千年了,连我那在冥河中洗炼七次的躯体也早已腐败枯散,可是啊,我偏偏还活着……我不能,总是这样活着吧?” “你是冥主、是天道化身,这不会错……否则,师尊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九转寄魂印,这意味着,你的身躯里藏了足够多的秘密。” “我本不愿做如此卑鄙之事,也不想违逆师尊的意思,但……太久了,时间太久了,我不知晓师尊后来又遇到了什么、为何改变了想法,但当初,也是他告诉我,如若遇见冥主……” 碧云目光微凛:“便夺之身躯!” 傅青舟心头一颤。 “夺舍我啊……” 他忽然一笑:“是啊,老鬼当年一开始,也是想夺舍我的……可是碧云兄,我真正有价值的可是我这神魂,你光抢个身体,不够用呐。” “放心。” 碧云笑道:“冥河我很熟,你神魂被冲走后不会漂流太远,我便会将其捞回,你说得没错,你真正有价值的乃是神魂,我会将其炼成真正的神器。” “至于她……” 他看了一眼躺在旁侧的霍娅尔:“也会是个不错的法宝。” 傅青舟暗自叹了口气。 他虽然防着碧云,但其实真不希望碧云对自己出手。 不是害怕,而是…… 这天底下,真正能信得过的,又有几人? 碧云是老鬼的徒弟,是冥河谷的人,自己一开始对他是很有好感的,可若杀了他,将来面对老鬼,要怎么说? 你小弟乌云,我杀了。 你徒弟碧云,我也灭了。 你婆娘那把扇子……不对,走错片场了。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傅青舟的声音冷了下来,摘下腰间骨牌:“别忘了,你骨牌还在我手中!” “那又如何?” 碧云的声音依然温润平静:“你碎了它,我也仍能再活一阵子……我平生做事谨慎,少有行险,但你碎了它,恰好给我背水一战之勇,不成功、便成仁,我无惧也。” “嘴倒是挺硬!” 傅青舟深吸一口气,再不犹豫,一把将手中骨牌捏碎! 骨碎粉碎的瞬间,碧云的身躯也跟着逸散,但他也干脆不再凝聚身形,而是化作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下一瞬,他再次凝出那巨大的黑色手掌,向傅青舟拍来! 傅青舟瞳孔微凝,却是…… 一头扎进了河水之中。 咕噜咕噜…… 傅青舟听见了头顶传来的声响。 那巨掌拍在冥河中,没有激起半点水花、亦未发出半点巨响,只是有如泥牛入海,迅速消散在水中,只余下些许气泡。 哗啦一声,傅青舟又从河水中钻了出来。 天空中,黑烟中已显化出了碧云的面孔,他有些惊异:“你怎么……” “看来,你的读心术对我没那么管用。” 傅青舟淡淡道:“是因为冥河吧?” 他看出来了,任何法术在这条河中,都会失去作用。 碧云的“读心术”恐怕也不是什么天赋技能,而是某种特殊术法,当自己踏进这条河,便对自己失去了作用。 “果然有些本事,我还是冒进了。” 碧云见状,微微一叹:“但现在,我们恐怕无法再和好了吧?” “无法了。”傅青舟摇摇头:“不过,你若是将这话说明白,我们或许可以选一个相对和平、冷静的解决方式。” “也好。” 碧云再次一叹。 他毕竟是个残魂,除了将人骗进冥河中、或借用冥河谷大阵外,并没有太多手段,如今傅青舟立于冥河中不受影响,又能隔绝他的读心,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但很明显,傅青舟眼下也不会急着从冥河中出来。 他能感觉到,这些河水淌过自己皮肤,那些冰冷寒意仿佛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却不仅没有坏处,反而真的在一点点令筋肉皮肤变得愈发强韧! 正常来说,修到武窍九境,人的身体就已达到极限,除非是一些特殊的炼体功法,否则即便境界再怎么提升,肉身强度也不会再上升太多了。 但眼下,傅青舟仍能感觉到这河水在不断令自己变强,而且……程度一点也不弱! 现在要他从河里出来,他还不干呢。 那一边,碧云已重新凝聚身躯,落回了冥河畔。 “你想怎么解决?”他问道。 傅青舟淡淡道:“你先说说看,你之前的话是何意思?你说老鬼吩咐你若见了我、便要夺我身躯,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我冥河谷的一大秘密。” 碧云缓缓开口道:“许许多多年以前,师尊刚刚来到这儿,那时连冥河谷都没有,他却从冥河中捞到了……” “……一条太极鱼。”傅青舟接过他的话,说道。 碧云一怔。 傅青舟继续道:“后来,他将这条太极鱼给了疯婆蒋灵芸,助她打一把剑,是吧。” “这你也知道?”碧云是真的惊了。 “知道。” 傅青舟笑笑:“所以……你也别骗我,聊点真东西出来,这种时候再骗我,我可就真看不起你了。” 第916章 旧事 许许多多年前,冥河谷。 冥河九转石碑之前,盘坐了十几名弟子,一动不动地参悟着石碑上的功法,不远处演武场上,又几十名弟子呼喝着切磋,光华流转、死气蓬勃。 高高的塔楼顶端,魂主苍云一袭黑衣、凭栏而立,手中抚着一柄漆黑长剑,目露沉思之色。 他模样颇为清瘦,两只眼睛不大、光华内敛,山羊胡子垂至胸前,在风中轻摇。 “师尊。” 这时,身后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苍云转过身。 在他身后十余步,碧云一身白衣、羽扇纶巾,柔声行礼。 苍云打量了他几眼,咧嘴道:“一把年纪了,还将自己整成这小白脸模样,骗谁呢?” “呵呵,人总是怀念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碧云笑道:“师尊唤我前来,有何要事?” “中原那些家伙,快坐不住了吧?”苍云开门见山地问道,语气有些不屑:“灭了灵巫山、杀了霄云那叛徒后,他们也该琢磨着对付咱了?” “师尊料事如神。”碧云神色微肃:“据弟子所知,承道学馆为首,已暗中联合无量太极道、密轮寺,儒释道三家正在合力打造一剑鞘……” 说到这,他将目光投向了苍云手中的黑色长剑。 “呵。” 苍云冷笑,也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他们想将这柄剑永远封存,想得挺美。” 碧云脸上却浮起忧色:“师尊,当初此剑出世、意外频生,儒圣先我等一步寻见此剑,毁之不去,又邀活佛、道仙……那三大无我共议毁剑不成,却也是看过了此剑,若他们合力打造一剑鞘,或许真能将此剑封存。” “你说说。” 苍云扬了扬眉:“他们明明想封了此剑,却又让它落入我手,这是为何?” “为了师出有名。”碧云脸上忧色更重:“他们虽不知此剑是师尊助疯婆打造,但师尊您说要毁剑、他们便毫不犹豫将剑转赠给出,恐怕便是要等待一个讨伐冥河谷的机会。” “是吧?” 苍云嘿然一笑:“他们知道老子不可能毁了这剑。” “唯今之计……” 碧云凝重道:“师尊,您要尽快利用此剑,领悟无上大道!” 这次,苍云没有说话。 他只是再次低头看向黑色长剑,伸手抚过。 半晌后,他才缓缓道:“这群老东西,没一个是善茬……老子托人打的剑,他们说抢就抢;一个个慈眉善目,说要借冥河毁去此剑,暗地里却在打造剑鞘,啧。” “可惜了。” “冥河谷,怕是真要毁了。” 听着他说的话,碧云一惊! “师尊这是何意?!”他双目一瞪:“莫非此剑……” “嗯,悟不了。” 苍云露出了一个碧云极为少见的苦笑:“那个疯婆子太激进了,我只是让她找找玄星以外的办法,可她连洞天都否定了……不仅如此,似乎这柄剑铸造的最后阶段出了大岔子,她甚至一度想毁了这柄剑。” “最后你也知道了,她亲自跳进了炉里,才勉强将这柄剑铸了出来。” “这柄剑出世时,虽是天地变色、洞天气乱,但……只有我知道。” 他摇了摇头:“这柄剑,不完美。” 碧云神色微异。 “为师昨日,去了一趟玄女宫。” 苍云忽然道。 碧云一怔,随即苦笑道:“师尊,您去风流快活的事,就不必告诉弟子了。” “放屁,谁和你说这个了!” 苍云瞪了他一眼:“玄女宫那些骚货上边还有个老骚货,你该知道吧?” “噢,您说的是纳真圣女前辈。”碧云道:“她怎么了?” “她们玄女宫那套双修功法也是来自佛宗,通过双修显化未来、参悟轮回,但这几代破落得太厉害,又走了歪路,密轮寺早就不理她们了,所以她们才会拼命想勾搭老子,多学点轮回道的东西。” 苍云幽幽道:“不过纳真那老女人,还是懂一些真东西的。” “我,找她帮忙看了看未来的一些事。” “冥河谷的未来……” 他微微眯眼,将目光投向高远的天际:“在千年以后。” 碧云瞳孔微缩。 “祸兮福所伏。” 苍云抚着长剑,继续道:“这柄剑夺天之功,甚至伤了天道,天底下没人容得下它,为师我也参悟不了它,那群老东西为它造一剑鞘,未必不是坏事。” “千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剑也好、剑鞘也罢,在千余年间也会沉淀变化,出现新的机会。” “我冥河谷人才辈出,却偏偏无论如何诞生不了一个无我,为师这才要转而去寻找新的变化,那太极鱼、那疯婆,都是上天给予我们的变化,只不过,我们现在……恐怕无福消受。” “此剑已生灵智,千年之后,它或许会孕育出一个生命,甚至天道亦有可能插手,此间变化,你我皆不可知。” “但纳真说了,届时……在冥河之末,会有一子携大道一点灵性而生。” 他笑道:“她说不清那人是不是此剑剑灵,却言明那是我冥河谷的未来、堪称冥主,我想,或许那人就是此剑剑灵罢。” 碧云叹道:“师尊,那么眼下呢?” “眼下?” 苍云脸色渐渐转冷,森然笑道:“眼下,谁要对付我们,我们就弄死谁!” 碧云闻言,眼中亦闪过一抹凶色。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苍云看向自己的大弟子,语气阴森:“既然他们要对付咱们,咱们也别闲着,该准备都准备起来——只是碧云呐,你鬼点子多,或许将来能比为师活得更长更久,若有朝一日,遇见了冥主……” 碧云低下头:“若有朝一日得遇冥主,弟子必将其迎入谷中,奉其为主。” “狗屁!” 苍云厉声道:“你要夺舍了他!” “啊?!”碧云一惊。 “剑是老子托人打的,材料也都是老子出的,凭什么他来当冥河谷主!”苍云怒道:“好东西,得夺回来!” …… “就是这样。” 冥河畔,碧云面露回忆之色,语气深幽:“这是师尊的吩咐,弟子自当践行。” 傅青舟:“……”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这种话由老鬼来说,他觉得一点没毛病。 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让烟鬼的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因为和自己待了段日子? 打死傅青舟也不信。 这中间,绝对还有事。 而且他隐约记得,在自己看过的“前世”画面之中,烟鬼曾与一人对峙,那时,那柄剑似是握在对方手中。 当初在烟鬼手中的剑,怎么又跑到敌人手中去了? “你想知道的事,我已说完。” 碧云轻声道:“后来儒释道三大宗门携无数高手攻打冥河谷,师尊携剑诱引三大无我神境离谷……我与谷中众弟子战至最后,却再也没见过师尊。” “再后来,便等来了你。” 傅青舟微微皱眉。 他思忖片刻,忽然开口问道:“那个,你听说过一个姓赵的高手么?” 第917章 解决方案 “姓赵的高手?” 碧云回忆了片刻,摇头道:“不曾听闻。” “这么说来,从冥河谷到老鬼被杀,中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又发生了不少事。”傅青舟下了判断。 他望向碧云,问道:“其实我对你没有恨意,只是……我已将我与老鬼的事全告诉了你,你也知道他已并不想夺舍我,你为何还要对我出手?” “呵呵。”碧云无奈一笑:“人死之后是会变的……我并不知晓师尊经历了什么、是否受到了其他事物影响,我只能确定当初给我下命令的师尊没有问题,至于你遇到的那个‘烟鬼’究竟是不是师尊,我并不能肯定。” “并且……” 他敛起笑容,目光微凛:“乌云,是死在你手中。” 傅青舟一怔。 “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晓。” 碧云微微敛目:“九转寄魂印比你想象的要玄奥太多,我能感应到它,自然也能知道它经历过什么……我虽不喜欢乌云,但我们毕竟是同门,你杀了他、又隐瞒了此事,叫我如何信任你?” 傅青舟吐了一口浊气。 弄巧成拙了啊。 不过正如碧云所言,他只听自己师尊苍云的话,至于烟鬼? 千年时间、诸多变化,又是个死后残魂,谁能肯定那个在白露山藏了数百年的鬼魂,还是不是当年的冥河谷魂主? “也就是说,如若你有机会,还是要夺舍我。”傅青舟道。 碧云颔首:“事到如今,你我再互相欺瞒已无必要,在下可以坦然……只有夺舍了你、将一切尽握手中,在下才可心安,否则,不如为你所杀。” 此时,他身影已然有些虚幻飘渺。 他寄身的骨牌已被傅青舟捏碎,魂飞魄散不过是时间问题。 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 碧云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霍娅尔。 如今霍娅尔只余肉身、神魂已灭,空空荡荡一具躯壳,又是玄星强者,乃绝佳夺舍之体。 虽然之前碧云说着要用她来炼法宝,但傅青舟知道,他骗自己将霍娅尔抛上岸,也是为了多留一条后路。 “我其实不想与你生死搏杀。” 傅青舟坦言道:“但眼下这种情况,你我也只能有一人能从这冥河谷中走出去了。” “是啊……”碧云叹道:“或者,不如这样。” 傅青舟:“嗯?” “你我皆非好战之人,不如各自试图劝说对方罢。” 碧云微笑道:“输的那一方……自愿臣服,可好?我若输了,你只要不杀我,无论是要我进这女人身子里扮你手下、或是再给我弄块骨牌,我皆无怨无悔;你若输了,我亦不杀你,但你要任我安排。” 傅青舟摇了摇头:“我不会将自己的生死放在这种虚无的辩论上。” “唉……” 碧云笑容淡去,深深一叹:“那便,只能一战了。” 傅青舟也没再废话,从对方说出“只能一战”的瞬间,他便全身发力、从冥河水中轰然跃起! 这河水禁绝一切术法,却并不会刻意将你往河水中拉扯,它只是水流湍急、又对人神魂有巨大影响,一般人进入河中,便再无力离开。 但傅青舟不同。 冥河水对他而言,只有好处、并无坏处,区区急流,又如何困得住他? 他踏着高高溅起的水柱,向着碧云扑去,碧云神色一黯,身影瞬间化作黑雾、同样向傅青舟卷去。 傅青舟心中亦是一叹。 烟鬼的徒弟,他根本不想杀。 更何况一个如此聪明、诡计如此多变的人,若是做了自己同伴,将来办事不知要方便多少! 有了碧云,将来复活老鬼时,也能多分助力。 可现在…… 妈的,老鬼,当年你为啥要下那种命令?! 碧云所化的黑烟呼啸如鬼、杀意浓烈,但傅青舟丝毫没有惧怕。 他知道,如果自己愿意,只要一个照面,碧云必死无疑…… 此前藏入冥河中,也不过是想再与对方交流几句、问些东西,顺便再看看是否有回转余地罢了。 可现在…… 他心中叹息着,伸出了右手、掌开了手掌。 下一个瞬间,黑烟重重撞在了傅青舟右手咒痕之上! 嗡! 一股无形力浪荡开,震得冥河水都一荡,周围山体石壁更是被震裂不少,大片碎石飞溅。 然而傅青舟没受任何影响,只有那黑烟被瞬间震飞、在半空中凝化为碧云身形,在地上翻滚出十几丈,才凝作了碧云身形。 “这?!” 他惊异地抬头看来:“这是……” 话未说完,异变再生。 傅青舟皱了皱眉,右手咒痕开始剧痛起来,紧接着,那咒痕便裂开了。 他的手掌慢慢裂开一条大缝,随后,从其中飘出了……一股黑烟。 那黑烟在半空中凝聚,汇成了两行字。 “背誓违信,向冥主而妄动者,碧云也。” “彼者,必将受冥河之剥夺,丧其所有;魂魄沉沦冥流,百世轮回,无有出期。” 两行大字凝结成形后,开始向着碧云飘飘荡荡而去。 “不,这怎么可能!” 碧云震骇莫名,第一次完全失态,颤声道:“九转寄魂印便也罢了,师尊怎么可能将冥河神印也交给你!这是我们的一切!他疯了吗!” 冥河神印? 傅青舟不知这是什么。 但他猜到了些许。 烟鬼,或者说苍云……是第一个受到冥河感召来此的人,也是创建冥河谷的人,更是冥河四主之首,冥河一定给予了他什么重要的东西。 或许,便是这冥河神印吧。 “我不知道。” 傅青舟摇头道:“只是,你确实教会了我一件事……若有朝一日我再见老鬼,关于乌云、关于你的事,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免得招来误会,唉……” 其实他心中知道,就算自己说了乌云的事,碧云该对自己出手,还是会出手。 但……至少说了,便不至于留下误会。 他们说话之间,那黑烟凝成的大字,已向着碧云镇压而去! 便如同当年镇压巨人乌云一样,此时,那大字上分出了丝丝缕缕的细烟,飘向了碧云。 它们去势极快,只一转瞬,便将碧云死死缠住。 他没有挣扎,只是再次无奈一笑。 “傅青舟……是么?”他问道。 傅青舟颔首。 “你会重建冥河谷的,是吧?”碧云又问。 傅青舟点了点头。 “好。” 碧云抬起头,看向那些已在自己头顶膨胀、凝化为有如石质的大字,笑道:“我本是千余年前便该死之人,今死之临、又闻千年后事,知师尊尚有还生之期、知冥河谷尚有重建之期,已无憾矣。” “只是可惜,没能再见上师尊一面……” 说话之间,那些巨大的字,终于轰然落下! 第918章 冥河谷传人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傅青舟胜了,心中不仅没有任何愉悦与畅快,反而更加沉重。 镇压碧云的大字,远没有当初镇压乌云那些字那般巨大,它们深深嵌入地面,与周围岩石几乎融为一体,若不细看甚至看不清,自然也再没了碧云的任何痕迹。 “唉……” 傅青舟蹲下身,抚着那些字,轻轻一叹:“何必。” 但事已至此,多余的嗟叹也是无谓。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将霍娅尔扛到肩上,沿着来时的路、向上走去。 来到那石碑旁,阿依古丽竟已是在碑前盘坐了下来。 她双眼仍睁着、盯着石碑,却对外界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此前傅青舟先与霍娅尔一战、又与碧云一战,虽然战斗都结束得很快,但声势仍然浩大,阿依古丽却是从头到尾没挪过步子。 “噢?四境了?”傅青舟目光一顿。 他发现,阿依古丽就在这石碑前坐一会儿的功夫,已从武窍三境,突破到了四境! 但她竟还依然对着那石碑、身周流转着死气…… “阿依古丽,竟是个鬼修的好苗子?” 傅青舟这次是真有些意外了。 之前他当然也大致打量过阿依古丽的资质,只发现她资质平平、并无出奇之处,就算给予其上乘功法,她也很难有太高成就,这辈子能修到六境、七境,恐怕已是极限。 但鬼修,走的又是另一条路子了。 傅青舟不太懂鬼修功法,可他从之前冥河四主的描述中就能看出,这东西,好像和资质没有太大关系。 这四位曾经冥河谷的老大,都是半路出家。 他们是在某种情境下悟到了与“死亡”、“魂魄”、“杀伐”等等相关的大道,随后才受到冥河感召来此。 就像烟鬼,描述中写他“一朝望天、得见玄星”,才进的冥河谷。 碧云亦是如此,先进了玄星,才拜师入谷。 也就是说,冥河九转神功这种东西,与修行者本身的功法并不冲突! 甚至,对于资质的要求,恐怕也是另一种规则。 “阿依古丽自幼生活在沙蝎部落,活在生死挣扎线上,见多了亲朋好友的离世,恐怕她对生死轮回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解,之后又认识了我,这种理解……她不曾说与我听,但多半颇为独特。” 傅青舟微微颔首:“既然如此,就先让她在此处接着修炼吧。” 他没打扰阿依古丽,也没去学冥河九转神功,只是将霍娅尔放在了地上,自己到谷里去打转了。 这冥河谷这般大,虽已半毁,但傅青舟还是打算翻个遍。 说不定当年老鬼留下了什么东西、指向他的肉身所在呢? 当初烟鬼说的是“漠、河、谷”,傅青舟将其理解为北漠冥河谷,可进来转这一圈也没找见老鬼的肉身,碧云也说他师尊当年带着剑当诱饵跑了。 “老鬼的记忆也有问题。” 傅青舟无奈:“他娘的,这老东西,指路都不指明白。” 他只能在冥河谷中上下翻找,将那些废墟掀开、寻找有用之物。 但……连根毛都找不着。 时间太长了。 留下来的竹简、皮纸,早已风化腐烂,个别石刻上的字也被磨损到无法再看,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至于什么法宝、兵器? 当年那些人攻打冥河谷的时候,不太可能有遗漏。 傅青舟花费两个时辰、一直转到了天黑,直到明月高悬于谷顶,也没什么收获。 他又想着琢磨琢磨、能不能像之前碧云假扮乌云时说的那样,当一当“冥河之主”,但结果当然也是一无所获。 说起来,就连“沙漠变大、草原缩小是受冥河影响”这回事,都是自己编出来的,那么什么冥河之主、什么掌控了冥河就能改变这一切,当然也是假的了。 “罢了,走吧。” 他叹了口气,重新回到石碑前。 这一次,阿依古丽已不在打坐,她的气息仍是武窍四境,正靠在石碑旁……睡着了。 冥河谷中的死气已在她周围流转环绕,随着她一呼一吸、在其窍穴中自由出入。 这冥河九转神功……她入门了。 不仅如此,她是武窍三境时修此功法、以此为基突破的四境,也就是说,这就是她唯一、主修的功法! “没想到,她会成为冥河谷传人。” 傅青舟无奈扶额:“只是看她如今这样子,似乎在外边不好修炼啊……” 他来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脚步,阿依 古丽很快被惊醒。 她一睁眼,看见傅青舟,连忙起身、躬身一礼:“祖灵大人!” 随即,她又看见了躺在一旁、双目无神的霍娅尔,吓了一跳。 “没事,她已经死了。” 傅青舟淡淡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 阿依古丽先是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于是神色微异:“我觉得……很好。” “此前看到石碑上的字,我试着读了读,却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些我身边死去的人。” 她低下头,语气有些黯然:“他们离开时,有的人明明很痛苦,临走前却在笑;有的人明明活得很久了、一直在说自己不怕死,临走前却喊着不想离开。” “我渐渐看不见石碑上的那些字了,却看见那些死去的人活了过来,在我身边、与我说话。” “其实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但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很投入、想继续听下去。” “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后来,祖灵大人您就来了。” “现在……我觉得全身上下很轻松,我觉得他们好像都解脱了,我甚至有种感觉,他们能再见到我、与我说话,他们也是很开心的。” 傅青舟心中颇为好奇。 他之前也看过石碑,却没有任何反应,这石碑对他来说,就是一行行文字而已,他没有尝试去修行、自然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阿依古丽只是看了看字,便自行突破了四境? 果然,每个人在不同的领域,各自有着天赋啊…… “你未来,就做冥河谷的传人。” 傅青舟突然道:“但你不会是谷主,谷主另有其人。” 阿依古丽一怔:“什么?” “没事,将来你会懂。”傅青舟摇了摇头:“至于怎么解决你修行需要死气的问题……我会再琢磨,咱们先离开此地吧。” 说罢,他背着手,独自沿着石阶向上。 阿依古丽连忙应了一声,跟着跑了几步,才回想起来什么,返回去将霍娅尔扛到了肩上,随后又一路小跑跟了过来。 她在部落里本就没少干活,不是个娇滴滴的少女,加上如今突破了四境,扛个人,还是不成问题。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归返,那荒寂死地也再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回去的路,要比来时好走太多。 到午夜子时左右,二人终于穿过了荒寂死地边缘的风沙、回到了大漠。 但令人意外的是,竟有人在等他们! 只见一个全身披在黑袍中、戴着蛟龙面具的人,独自站在不远处,满身全是风沙,似乎已经等了好久。 见他们二人出来,对方似乎松了口气,悠悠道:“娘的,等死小爷我了,终于出来了。” 第919章 老友 “娘的,等死小爷我了,终于出来了。” 听见这个声音,傅青舟分明一怔,他第一反应,便是从对方的面具上判断出,这人便是明剑阁的灵蛟。 其次,他没听出对方的声音,因为这人的声音明显经过某种处理,听上去不分男女老少。 但很快,傅青舟脸上便涌现出了喜色! “你……” 他刚开口,便听那灵蛟打断了他:“等等!” 灵蛟的脸转向阿依古丽:“她。” 傅青舟明白了。 他看向阿依古丽:“没我吩咐,别过来。” “是,祖灵大人。” 阿依古丽很知趣,应了一声,立即扛着霍娅尔转身离去,不多时便走到了远处的沙丘顶端,在那儿坐了下来——那儿够远,又能够让傅青舟看见她。 “等等,她刚刚扛的是不是……” 灵蛟语气微变:“霍娅尔?” “是啊。”傅青舟笑道:“她神魂已灭,只余肉身。” “哈,难怪!” 灵蛟一拍脑门:“难怪你要拜托洪元帅做那件事!” “噢?”傅青舟眨了眨眼:“他派你去了?” “算是吧。” 灵蛟一摊手:“只不过我不太适合,去的是另一位。” 傅青舟笑笑:“我觉得也是……行了,面具摘下吧,还有,别用这种声音说话,我听得难受。” “得。” 灵蛟也不废话矫情,就这么伸手摘去了面具,摘面具时,还喃喃道:“小爷我也是没办法,毕竟我现在身份有些特殊……” 面具摘下,露出了一张傅青舟很熟悉的脸。 赵皓。 只不过,与三年前相比,现在的赵皓要清瘦许多,脸上纨绔的意味淡了太多,沧桑与成熟的意味浓了太多,不仅如此,他脸上还多了数道浅浅伤疤。 “唉,我还以为咱们见面会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场面,没想到……” 赵皓开口,话说到一半,傅青舟却突然大步上前,一个熊抱将他抱住! “唉哟唉哟,轻点轻点,痛!”赵皓大喊。 “赵世子。”傅青舟放开他,大笑着拍着他肩:“怎么想到投奔我明剑阁了?” 这是他返回俗世后,第一个见到的老朋友! 在北夷潜伏、时刻顶着巨大压力,又刚刚经历了冥河谷之事,傅青舟心中是压着块石头的,他也总想知道老友们的情况,之前听在绮罗宫听说许多老友不知踪影,他心中也总是吊着。 没想到,竟在这儿见到了赵皓! “唉呀,搞情报工作嘛。” 赵皓挠着头,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千方百晓楼是待不下去了,只好去明剑阁喽。” “我有好多事想问你。”傅青舟笑道。 赵皓的目光也变得柔和感慨:“咱们也有很多事要问你。” 说罢,他重新将面具戴了回去,声线也变回了之前的样子:“这儿风沙大得离谱,隔着面具往里钻,难受得紧,换个地方说话……那个女人是什么情况?” “你都明剑阁大人物了,不知道?”傅青舟调侃道。 赵皓啧了一声:“那知道的还能有你多?你小子够风流的啊,潜伏在北夷,还能捞个女人?” 傅青舟冲他比划了一下拳头,惊得赵皓连忙施展后跳。 随后,二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不仅是傅青舟,赵皓这三年,显然也过得并不轻松。 否则,他不至于戴上面具、连声线都伪装。 正如他此前所说,他……身份有些特殊。 西朔王的儿子,反贼的儿子! 但此时老友相见,终是卸下了其他,仿佛变回了当年互相绊嘴的小年轻。 “来得急,没坐马车也没骑骆驼,你那个小侍女能跟上么?” 笑罢后,赵皓问道。 傅青舟眨了眨眼:“慢慢走回去,有啥事路上说,霍娅尔不会这么快死——至于咱们的事,避着点阿依古丽便是。” “行。” 赵皓也不啰嗦:“先去绮罗宫,替你办事的人如果办完了事,也会在那儿等咱们。” 傅青舟应了一声,远远朝阿依古丽招了招手,她便又立即扛起霍娅尔,一路小跑而来。 待上了路,她也很识趣地跟在二人身后十几步远处,没有靠近、更不敢偷听二人任何说话。 “我们都知道,你会回来,却没想到你竟出现在了北漠。” 一边走着,赵皓一边道:“唐娇算得也没那么准。” 傅青舟微奇:“娇娇还会算命了?” “嗯,她在琅環山上待了三年,学了不少东西。” 赵皓道:“三年前她从京里逃了出去,遇见了白河真人他们,白河真人率玄盟一路护送,总是有惊无险地将唐娇送回了师门。” “自那之后,她就一直在山上闭关潜修,学了很多很多。” “这三年里,她隔一阵子便会修书一封送下山,交到白河真人那,消息再从玄盟出来、送到义军与明剑阁中。” 说到这,他偏过头,那双眼透过面具看着傅青舟:“两年前,她便作了个预言,说你今年会回来……只不过她说,你可能会出现在南边。” 傅青舟挠了挠头。 南边? 自己是落在了北漠…… 这是完全算偏了呀。 “对了,你说娇娇从京里逃了出来,当时秋婵也在吧?” 傅青舟笑道:“她怎么样了?” 赵皓一怔,面具下的眼神有些躲闪,很快转了开。 傅青舟瞳孔一凝。 他何等聪明,一下便猜到有问题:“秋婵有事?!” “唉,你也总是要知道的。”赵皓叹道:“秋婵与唐娇逃至京城城墙上时,遭到……兰惜玉及千方百晓楼等人围攻,急情之下,秋婵用了义剑。” “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能说得清,但唐娇事后回忆,只看见了一团光。” “再之后,我们也找过秋婵,没有找到。” 他再次一叹:“除非她成功逃走,否则就是……” 尸骨无存。 这个词,赵皓不敢说,傅青舟也不敢说,但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个词。 傅青舟见到老友时好不容易轻松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没有流泪,也没打算悲伤。 既然没人见到秋婵,她便没有死。 她甚至没等到自己回来,怎么会死? 闯九霄潜冥河,自己也一定会将她带回来。 这件事根本不用担心,她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当初害了她的人…… “喂,老傅。” 赵皓轻唤了一声:“你还好吧?” 傅青舟抬起头:“我很好,怎么了?” 赵皓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被傅青舟此时身上散发的浓烈杀意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呼吸都几乎凝滞。 不过,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放心,我们一定将秋婵找回来。” “嗯。” 傅青舟也笑了笑,但赵皓从他脸上却看不见半点笑意。 他只是继续向前走,一直走,甚至没注意到赵皓已停下了脚步。 “……” 赵皓看着傅青舟的背影,扭过头,看向已来到身边的阿依古丽。 “这位大人,有什么事么?”阿依古丽轻声问道。 赵皓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没什么,照顾好他。” 第920章 错过的事 前往绮罗宫的路上,赵皓找着个由头,又与傅青舟聊了不少事,傅青舟的心情才慢慢脱离了那种恐怖的状态,渐渐缓了过来。 这三年里发生的事,说来说去,倒也真不复杂,大抵情况,其实之前公羊寻雁也说得差不多了。 赵皓这儿聊的,则是偏向于明剑阁办事中接触到的事。 首先便是当年京城之乱。 那一次玄盟大典后,西朔王是真的带兵进了城,也直接一路打到了皇宫之中,不仅如此,他还控制了巡捕营、禁军这两大京城驻军,更是调来了一部分千岁军,甚至利用世家力量策反了明剑阁中相当一部分人,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但没想到,已经老得不怎么理会朝堂事、平时像个吉祥物一般的闫屹东,竟然反应会那般大! 闫屹东一露面,京城里那些始终蛰伏着、隐忍着的人,全都动了起来。 这些人并不仅仅有朝堂中的力量,而是囊括了仕、农、工、商四大阶级,连同京里那些平日见不得人的黑道,也全跟着动了。 他们没有正面与大军抗衡的能力,却可在暗中搅水,烧营、刺杀、下毒、刺探…… 这一系列手段砸下,加上办事的人又全是京里的百姓,根本防不胜防。 与此同时,董倩然、慧空大师二人,也亲自入了皇城,与西朔王大战了一场! 那一场战斗究竟有多激烈,无人得知。 但事后,西朔王确是逃离了京城,皇城也被毁了一小半,慧空大师亦在事后离京、前往江南荡砀山金蝉寺旧庙,董倩然则是伤重卧床足月。 而本应在这一次事件中起到大作用的兰惜玉以及千方百晓楼众弟子,在城墙上被秋婵那一剑几乎荡平,兰敬松等弟子全灭,兰惜玉也伤得极重。 至于仁剑的掌剑者元子真,他没去京城,而是在离开洛邑后直接返回了自己的地盘——府河省。 毕竟,他始终还是府河省布政使,西朔王要举事,他也能算是一方诸侯了,能帮着镇守一方。 再之后,白河真人率玄盟护送唐娇入蜀的过程中,顺道碰上了沿洪江入陆的水军,他们也是制造西朔王的一方,双方起了些许冲突,白河真人亲自出手,搅了他们不少事。 而宁无书、洪峙一行人,虽然也是上京,却意外与玄盟众人走了另一条路。 宁无书行军多年,路途上便判断出了各方驻军势力的异动,于是当即便与洪峙一拍即合、开始组建义军。 他们原本抱有的最坏打算,是京城已被占据,他们得想办法将京城夺回来! 但结局,却比他们想的要好许多。 “义军那边,我接触不多。” 聊到这,赵皓耸耸肩:“小爷主要还是处理北夷这边的事,毕竟这儿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傅青舟点了点头:“那京城里呢,听说现在京城里世家与保皇派保持着勉强的平衡?” “算是吧。” 赵皓道:“有趣的是,维系平衡的那个点,是你好兄弟岳衡。” 傅青舟笑笑:“因为他既是元家孙女婿、又是皇上亲自拉起来的人?” “对。” 赵皓道:“其实他刚开始是直接投向了元家……这件事让他挨了许多骂,民间不少义士学子对他口诛笔伐,很多地方的说书人还编了故事,影射岳衡。” “但他在内阁中拿到权力、又笼络了户部、吏部、礼部三大部后……近一年多,办事风格就变了。” “他开始,和顾金琛对着干。” 傅青舟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目光微顿:“听说顾金琛入主了都察院。” “不错。” 赵皓面具下发出一声冷笑:“他就是个被世家摆出来办脏事的家伙,利用都察院办案的名义,残害了不少忠良。” “说白了……” 他声音微冷:“世家,就是想把人都摆平后,扶个自己的皇帝上位。” 他说得不多,但傅青舟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赵原不在,但也没人能证明他死了,世家必然是想趁此机会扶个新帝上位、作傀儡,这个新帝可以是西朔王,也可以是他们派系中任何一个姓赵的人。 当然,最好的选择,是一具空壳……一具藏着先帝神魂的空壳。 但保皇派当然不可能同意。 双方的斗争,自然也是围绕此事展开。 京城里的斗争,决定了双方在文官集团中的声量。 西朔军与义军的战斗,决定了双方在“枪杆子”上的力量。 古往今来要成事,刀枪剑戟、笔墨纸砚,都少不了 。 一个打天下、一个治天下,双方皆不可或缺。 “不过最重要的战场,当然还是北疆。” 赵皓道:“只要洪元帅能腾出手来,西朔军顷刻便要土崩瓦解。” 傅青舟微微眯眼:“如今洪元帅已打入北夷草原,西朔军必然知晓,他们不会有什么动作么?” “这也是我之后要去调查、去做的事。”赵皓笑道:“要不要一起?” “再看吧。” 傅青舟现在也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我现在好不容易混了个祖灵的身份,先把北夷这边的事摆平。” 再之后,二人又聊了聊此前岩都之事。 “你做事,是真不讲究。” 赵皓吐槽道:“就一个小意外,霍娅尔便重新掌控了祖灵殿,掌剑书院与绮罗宫险些全军覆没!若非小爷出手,全得完蛋!” 听到这,傅青舟却反而笑笑:“其实也不会,我早就打算潜入霍娅尔身边了,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一样会有办法。” 赵皓翻了个白眼,即使透过面具上那两个眼孔,也能看到他不屑的眼白。 “哪日这天地要毁灭了,最后也能留下你这张嘴。”他喃喃道。 傅青舟笑了笑,没作辩驳,但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问道:“不对啊,我能感觉你差不多就是七境,最多八境,你哪来的本事救人?” 赵皓一滞。 随后他轻咳两声:“等你到了绮罗宫,便知晓了。” 傅青舟没太当回事,在他的认知里,无非是赵皓不知弄来了两三个高手。 可真当他来到绮罗宫外,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两个同样披着黑袍、戴着灵蛟面具的人影时,还是怔住了。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着,黑袍与面具完全遮住了他们的外貌特征,二人身高也差不多,甚至连此时的姿势也一样,都是双手抱在胸前。 只不过有一点不同。 左边那人,抱在胸前的是一柄剑。 右边那人……抱在胸前的,是一支剑鞘。 第921章 各自的煎熬 傅青舟来到绮罗宫所在时,已是第二日正午。 阳光洒在大漠绿洲、透过宽大树叶投下,落在前方那两个“灵蛟”身上,他们身上却似乎没有留下丝毫暖意。 相反,他们的黑衣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光芒,显得无比黑暗、寒冷。 “走吧。” 赵皓主动上前,站在了那两个灵蛟中间,对傅青舟道:“进去说。” 说罢,他们三个灵蛟就这样并肩转过身,一齐往绮罗宫中走去。 傅青舟看着这一幕,有些恍惚。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三人竟然会走在一起。 他身后的阿依古丽此时也走上了前。 连续数日不休不眠,对于修行低微的她来说有些太吃力了,她此时显得有些虚弱,但还是强打着精神:“祖灵大人?” “进去吧。”傅青舟轻声道。 很快,阿依古丽便被交给了绮罗宫的人安置。 长孙见素与公羊寻雁二人亲自出来迎接,经历岩都一战后,他们都伤得不轻,但好在这几日休养下来,总算是恢复了不少。 他们见到阿依古丽肩上的霍娅尔,又是惊喜、又是感慨、又是叹息。 但傅青舟的计划他们已然知晓,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先派弟子安排阿依古丽前去休息,失去了神魂的霍娅尔,则被他们暂时安置在了隐秘处。 傅青舟与他们简单寒喧几句后,便被长孙见素带至了绮罗宫最深处的一间寝房。 随后,这位绮罗宫宫主也未多说什么,只是轻轻一叹,便兀自离开了。 傅青舟推门而入。 房内,三人分别在不同的位置。 桌边坐着两个灵蛟,角落里还坐着一个。 桌边坐着的其中一人便是赵皓,他已摘下了面具,在那泡茶。 另一人的剑已放在了桌上,见傅青舟到来,其面具下分明传来一声轻叹,微微低了低头。 而角落里坐着的那个,依然抱着剑鞘,一动未动。 傅青舟反手关上了门。 他来到桌边坐下,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人,便不再去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桌边尚未摘去面具的灵蛟。 “华兄。” 傅青舟微笑唤道:“怎么不摘面具?” 是的,他只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华无影! 华无影只是站在那儿,整个人便如同一柄宽厚沉重的大剑,想要认不出,真的很难。 “唉……” 华无影深深一叹,摘下了面具、也摘去了黑色大袍的兜帽。 傅青舟一怔。 与三年前相比,华无影几乎是老了十岁有余! 他原本一头黑亮的长发,如今已是花白。 不仅如此,他的脸上也多出了许多皱纹,眼角有了明显的鱼尾,仿佛比别人多经历了无数风霜。 “傅贤弟。” 华无影低着头,眼都不敢抬,哑声道:“在下,无颜见你。” 傅青舟一怔。 “不是你的错。”赵皓在一旁轻声说着,将茶杯推到了华无影面前。 “华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傅青舟微微蹙眉:“我们兄弟相见,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开。” “……” 华无影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道:“离开洛邑后不久,我感应到了义剑出现在京城,但等我赶到,已经来不及了。” 傅青舟伸手拿茶杯的动作一顿。 原来,华兄是在怨恨他自己没能来得及救下秋婵。 “后来,华兄满世界地找秋婵。”赵皓在一旁笑笑:“这也是他加入明剑阁的原因,毕竟阁里消息多嘛。” “对不住。” 华无影直到这时才抬起眼,直视着傅青舟:“我后来,也再没能找回义剑,若是找见了义剑,说不准,能找回弟妹。” 他知道傅青舟与秋婵的关系,更知道二人已定了终生。 他眼神中的那股味道,不是沧桑,而是…… 煎熬。 傅青舟心中一疼,脸上却是微笑道:“说的什么话呢,秋婵不会有事的,说不准她和我一样,跑到什么世外之地去了呢?你们这三年不也没找着我吗?” 华无影垂了垂眼皮,眼中的煎熬之意却丝毫未减。 “其实华兄还在愁一件事。” 赵皓兀自拾起茶杯、抿了一口:“他恨玄盟之时、随你而去的人,不是他。” 傅青舟苦笑一声。 华无影确实是这样的人,总会将所有责任压在自己肩头。 “若我去了,或许可以更早将你带回来吧。”华无影轻声道:“而且……江百川,他死了吧?” 傅青舟颔首。 他知道华无影要说什么了。 “死之前,他竟然又救了我一次。”华无影声音有些颤抖:“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一个已经背叛了自己信仰、背叛了自己人生的人,有什么资格再做好人? 华无影已经下定决心要亲手杀死江百川、要斩断过往人生中最亲密的一段关系,但江百川却又逼着他欠了一笔债,一笔永远还不了的债。 或许,这才是华无影痛苦与煎熬的根源。 他意识到有些事,自己永远做不到了。 为此,他才会因救不成秋婵而陷入巨大的自责、不停地追寻,希望能够帮身边的人做些什么,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苦。 也因为如此,他才会披上黑袍、戴上面具,将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别这样,华兄。” 傅青舟心情很复杂。 他伸出手,拍了拍华无影的肩,脸上保持着笑容:“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这话有些臭屁,但效果竟却是意外地好,华无影竟也听了进去。 “好。” 华无影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笑容:“傅贤弟,其实听说你回来,我真的很开心。” “看出来了。”傅青舟撇撇嘴:“行了,晚点我和你聊聊江百川的事……到时候你要是再一口一个对不住,我就不认你这大哥了啊。” 华无影笑笑:“好。” 傅青舟看了一眼仍然坐在角落中、一动不动那人。 “好了,我们出去吧。”赵皓放下茶杯,拍了拍华无影手臂:“他们有话要聊。” “嗯。” 华无影应了一声,拾起面具,起身,随后二人同时戴上了面具。 这三年里,他们扮演着同一个代号下的同一个人,无论默契还是习惯都变得与当年大不相同,着实让傅青舟很不习惯。 但他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自己也只能习惯。 赵皓与华无影二人推门而去,很快,门又重新关上。 直到这时,角落里那人才缓缓起身,来到桌边坐下,将那剑鞘放在了桌上。 傅青舟没有看剑鞘,只是与对方对视着。 二人都没有说话。 足足过了半晌,傅青舟才轻声问道:“为什么呢?若你现身,天下不会乱成这样。” 这句话说完,对方沉默了许久。 直到一旁在小小阵法上加热的水壶开始咕咕冒泡、喷出热气,这人才伸出手,慢慢摘下了面具,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不想再当皇帝了。” 第922章 同类 “我,不想再当皇帝了。” 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只有一种,那便是当过皇帝、或正在当皇帝的人。 傅青舟看着面具下露出的那张脸,并不惊讶。 一直拿着王剑剑鞘的人,有可能只是充当个剑架子的角色。 但戴着灵蛟面具,与赵皓、华无影同担此角色的人,不可能只是做个剑架子,他一定懂得怎么用这支剑鞘。 那么,剩下的答案几乎已经锁定。 “赵兄。”傅青舟无奈道:“合着你一直就藏在明剑阁。” 赵原的神色与之前华无影区别不大,眼中满是煎熬:“是啊。” 傅青舟没有追问什么……为啥不当皇帝了?为啥不摆平京中乱局?为啥不显露身份?这些问题。 自己刚刚已经问过了,赵原也给出了答案——他不想当皇帝了。 接下来,自己只要坐在这儿,对方自己会说出答案。 可没想到,赵原开口第一句话,却令傅青舟怔了怔。 “傅兄。” 他轻声道:“我们是同类。” 同类? 傅青舟一怔,没反应过来。 “什么同类?”但他很快笑了起来:“咱确实都是人呐,难道说你也是什么天道化身、太极鱼转世?” 这现在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也都可把这当玩笑来开。 赵原却没有理会他的开笑,而是抬起头,目光幽幽地转了过来,直视着傅青舟双眼,轻声道:“紫云,不在了。” 傅青舟瞳孔一凝。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同类。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赵原有什么原本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 “她为了护我离开,当着我的面……” 赵原说到这,声音变得很是沙哑,但却没有哽咽、也再没流露出更多的悲伤,也或许在过去三年里,他该有的悲伤都已用尽了。 “当时我想的是,尽快回到京城,调集兵马,平了乱、杀了贼,也好为紫云报仇、为天下枉死之人报仇。” “可是……” 他看着傅青舟,眼中煎熬之色更甚,只不过那煎熬中,又多了一分狠厉:“那一路上,为了保护我,又死了很多人!” “有人追杀我,便也有人救我,那些为救我而死的人中,有百姓、有江湖人、有县衙衙役……” “后来我终于回了京,发现,闫首辅、董院长他们已经稳定住了局面。” “但当然,世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稳,在那样的情景下,他们也依然守住了自己那一隅。” 赵原声色沉定:“那时我便想,当时那种情况,我若现了身,不仅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反而为了那皇位,刚刚平息下来的纷争会重新再起,京里……又要死很多人。” 傅青舟微微思忖道:“可现在,又与当时不同了。” “不。” 赵原摇头道:“这三年来我一直看着,北疆局势未定,天下便始终定不了——他们都敢派人杀我,还真的在乎我这个皇帝么?说来说去,手中无兵、便是无权!我若回到皇位上,斗争只会更加疯狂、只会死更多人!” “所以……” 他指着自己,神色像是在说笑话,却没有半点笑意:“我只能换个身份,看着这一切。” 傅青舟沉默了。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明白赵原的煎熬从何而来了。 作为一个皇帝,明明就在京城、明明看着这一切,但却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去摆平动乱。 看着那么多人为了自己斗争,甚至豁出身家性命,自己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只能冷眼旁观…… 这种痛苦,很难用语言说明白。 “你并不只是看着。” 傅青舟沉声道:“至少你还在以灵蛟的身份做着很多事。” “我明白。”赵原轻声道:“这三年里,我也确实发现了一件事,我做这灵蛟,好像比做皇帝更适合。” 傅青舟微怔。 “也许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平息天下纷乱,但我却不想再回到皇位上了。” 赵原沉声道:“回去又能怎样?坐在朝堂之上、看着文武百官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欺我、瞒我,还不如做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灵蛟,观察他们、看透他们……审判他们!” 傅青舟扶额。 见过有人想当皇帝的、见过有人不想当皇帝的,没见过皇帝在位上时便急着要把位置抛了的。 “那怎么的?” 傅青舟无奈问道:“你还想把皇位让给赵皓那小子不成?” 赵原没有说话,只是仍看着他。 “不是?” 傅青舟一惊:“你真这么想?!” “再说吧。”赵原摇了摇头:“眼下,我只想尽快平了这乱、定了这天下,现在去讨论谁做皇帝,又有何意义?” “其实……” 傅青舟扶额道:“你先把这皇帝当下去,把局面稳住,等一切都解决了,你再退位让贤,也不是不行。” “不行。”赵原摇头:“真到了那一步,这位置根本让不出去。” 傅青舟:“……” “就这样吧。” 赵原说着,站起了身,戴好了面具:“傅兄,咱们能再见面,我真的很开心,你……” 他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诚且开心的笑容:“你回来了,或许一切真的很快就能结束,我……也能解脱了。” 说罢,他也没再多作停留,大步推门而去。 傅青舟坐在原地,看着外边赵原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沉默半晌,终是摇了摇头。 正如此前所说,赵原愿意以灵蛟的身份待在明剑阁、参与北疆战事的谋划,便说明他是想要做些事的,甚至愿意赴汤蹈火、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他好像真的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傅青舟总觉得,这里边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一步步来吧。”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悠然道:“不管怎么样,赵皓、华兄、赵原……他们这几人并不是失踪了,也不是死了,而是好好地活着,这就够了。” 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从赵皓告诉他秋婵消失之后,他心头便一直压着块巨石,说不出的难受。 但见过了华兄、见过了赵原后,傅青舟反而想明白了一些事。 赵原说错了,自己与他们不是同类。 但接下来,自己要想办法让他们变成自己的同类。 人之所以煎熬,是因为有想做但做不到的事。 既然如此,把事情做到就好。 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煎熬,随着自己到来,都会烟消云散。 一定会。 第923章 新的霍娅尔(上) “你来了。” 绮罗宫小院中,见傅青舟到来,围坐于喷泉池旁的几人同时投来了目光。 除了三个“灵蛟”、长孙见素、公羊寻雁等老熟人外,傅青舟竟还看见了董倩然。 董倩然脸色有些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看上去颇为虚弱,见傅青舟到来,她微微一笑。 “董院长。” 傅青舟连忙拱手行了一礼。 他并不知道,董倩然竟然也留在了绮罗宫。 “多礼了。” 董倩然笑道:“如今你已有洞天之能,又是明剑阁特使,你我可以师姐弟相称。” “是,董师姐。”傅青舟从善如流。 接着,他又将目光投向另外几人。 他们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圆桌的一张椅子上还摆着一个睁着双眼、眼中却没有任何神光的“活人”,便是霍娅尔。 而桌上还放着一物,乃是一块墨玉所制的明剑世知牌。 “按你的意思。” 一名“灵蛟”开了口,虽然是经过处理的声音,但傅青舟还是从语气中判断出了这是赵皓:“我们深入祖灵墓,将她带出来了——但她只愿意与你沟通。” 傅青舟微微颔首。 离开北疆军、前去与霍娅尔接触前,他给了洪若海一封信,里面留下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计划便是,派人前往绮罗宫祖师墓,将墓中那缕霍娅尔分魂,带出来。 那是年轻的霍娅尔,也是她对绮罗宫、对北夷以外一切仅存的善意。 傅青舟的计划便是…… 带霍娅尔去冥河谷,想办法除去她肉体中的神魂,再将那缕分魂注入其中,制造一个新的霍娅尔,由她去当北夷的大萨满。 不会有比她更好的选择了。 傅青舟想要的从来不是将北夷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们同化,用时间与文化去磨灭这个种族——当然,这个计划眼下只有他和洪若海清楚,更不可能说给北夷人知晓。 放在眼下,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他要的是和平。 铁勒必须死,飞熊部落的酋长岱钦会成为新的大可汗,他身边也会有阿依古丽代自己行事监管。 但同样,北夷也仍需要一个大萨满。 立即推平祖灵殿、杀光所有萨满,这是不现实的,北夷人对于信仰的拥护比对政权的拥护要强烈得多,这样做,只会引来更激烈的反弹。 关于这一点,傅青舟想了很久,只能很不情愿地得出一个结论…… 还是要有人,来当这大萨满。 只不过,那应该是个对自己、对延国、对天下没有恨意,也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的人。 更重要的是,霍娅尔死后,这人可以在北夷人没有意见的情况下接过其衣钵。 想来想去,当然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我来吧。” 傅青舟说着,走上了前,走向了圆桌旁唯一张空置的、为他准备的椅子。 坐下后,他第一时间握住了明剑知世牌。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种墨玉有多适合魂魄寄存。 握住玉牌的瞬间,当初祖师墓里那个少女的声音,便传进了他脑海。 “你真的杀了她。” 少女的语气有些低落、有些怅然,但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傅青舟知道,经过这么多年,她早已与霍娅尔不同,完全是一个全新的人格了,她在祖师墓中待的时间比作为本体的时间还要长许多倍,自然也不会因为本体的死亡而愤怒、悲伤。 只是,难免会有一些物是人非、春花秋落的怅惘。 “立场所在,请见谅。” 傅青舟在心中应道:“我不杀她,她便要杀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很多人,为了和平,我必须这么做。” “你之前说过要我帮忙,但我最终什么也没帮你。”少女问道:“那么现在呢?你又想要我做什么?” “你这么聪明,又怎会不知?” 傅青舟反问一句后,缓缓道:“我只是想要你代替她去做北夷的大萨满。” “我……” 少女的声音微冷:“我不是你的傀儡。” “你误会了。” 傅青舟笑道:“我不需要你按我的意思做事,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便好。”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传递来了一缕微疑的情绪。 傅青舟继续道:“你虽然已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但你的身世来历毕竟还是霍娅尔,你也是北夷人,我又怎可能让你替我去做背叛祖先之事?我没那么无耻。” “我说过,我是为了和平——北夷与延国打了太多年的战争,双方都死了无数人,不论是对哪一方来说,继续战争都是个坏事。” “所以,我只希望你能继续以霍娅尔的身份扮演这个大萨满,不要再让战争继续,仅此而已。” 少女闻言,颇为惊异:“仅此而已?” “是的。” 傅青舟认真道:“仅此而已——当然,现在你不能露馅,要让所有人相信你就是原来那个霍娅尔。” 少女沉默了,很久没有回应。 傅青舟也没有逼问她,只是放下玉牌,睁开了眼。 “如何?” 董倩然开口问道。 傅青舟看了看身旁坐着的三个“灵蛟”,他们三人一动不动、姿势相同,连面具下的眼神都一样,连自己也不好判断谁是谁。 看来除了自己,他们并不打算让别人知道身份。 “让她想想吧。”傅青舟微笑道:“她既然愿意离开祖师墓,便是有了意向,剩下的事,交由她自己想通。” 他并不担心。 对于少女来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 她可以离开那个困了她几十年的地方,可以重新回到广阔的天地,可以回归自己的故乡北夷,可以去做许许多多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我,我不太愿意。” 就在这时,玉牌中少女的声音传入了傅青舟脑海。 傅青舟一怔。 但紧接着,少女的声音便再传来:“我……我不想,一下子,老、老这么多。” 傅青舟懵了。 他看了看手中玉牌,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霍娅尔。 祖师墓里的少女他见过,尽管经历了几十年,但她仍然美丽青春、活泼可人。 而霍娅尔? 她倒不是丑,只是年纪大了,而且似乎是因为修炼了各种巫术、鬼术,加上心性阴鸷,所以面相极为狠厉阴冷,加上苍老的皱纹与皮肤,看上去令人很不舒服。 自己想了无数,却没想到这一点…… 哪个女人不想青春永驻? 又有哪个女人,愿意一夜之间变成老婆婆? “那个……” 傅青舟抬起头,脸色有些尴尬:“咱们有没有办法,把霍娅尔……变得,年轻一点?” 第924章 新的霍娅尔(下) “让霍娅尔……年轻一点?” 听完傅青舟陈述的、少女的想法,桌边的空气凝固了。 最终,倒还是公羊寻雁先开了口。 他扶了扶鬓角的红花,展颜一笑:“也是,对她来说,这几十年的时间皆是停滞不前的,如今的她仍是个十八少女,又怎会甘愿做个老太?” “但生老病死乃天理循环定数……” 长孙见素轻声道:“更何况如今霍娅尔神魂已灭、空余肉身,我们就算找到法子令其返老还童,等做完这一切,她肉身怕是早已死去。” “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 一旁董倩然缓缓道:“霍娅尔回到北夷时,若忽然变成妙龄少女,才是容易引人怀疑,如此一来,铁勒根本不会相信。” “返老还童的事,就推给那什么冥河吧。” 赵皓以灵蛟身份开口道:“董院长若有办法,便先使了吧。” “嗯……”董倩然沉吟起来。 傅青舟也终于无奈开口道:“是啊,若无霍娅尔身份,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又要耗费许多时日,无论是北夷这边的战场、还是中原战场,都会再死很多人。” 这句话,打动了董倩然。 她轻轻一叹,说道:“最好的返童之法,当然就是金蝉寺的金蝉神壳功,但霍娅尔此时无魂,就算有魂,短时间也不可能学会……但是,可以借助金蝉神壳功的一些东西。” 傅青舟微奇:“这要怎么借助?” “贤剑。” 董倩然说着,将腰间贤剑解下,轻轻放在了桌上:“各位或许不知,贤剑可纳天下万法,但凡历代贤剑剑主看过、练过、习过的一切功法道理,贤剑中皆有所录。” “我与慧空大师亦曾有过交流,金蝉神壳功,贤剑中自有记录。” “事后,我反复咀嚼此功法神异之处时,便得知贤剑中记录了一物,与金蝉神壳功有极大相关。” “那便是……炼血铸肉之术。” 她沉声道:“金蝉神壳功之所以能做到返老还童,靠的便是……” 接下来,她洋洋洒洒说了很多,傅青舟都听得脑瓜子发嗡。 原来,掌剑书院院长亲自上课是这种感觉…… 简单来讲就是,那炼血铸肉之术是前几代某一位贤剑剑术记录,他钻研了金蝉神壳功,试图提炼出一种顶尖的炼体功法,但却阴差阳错,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人逆转老化、逐渐年轻的办法。 这个方法需要一些药物、一些术法,经年累积地做,数年之后便会有明显变化。 “这是我知道的唯一办法了。” 董倩然无奈道:“并且这种办法只是让外貌变化,实际上无法阻止人的衰老,到了年纪,该死还是要死。” 傅青舟扶额。 他握紧玉牌,传音而去:“如何,能接受吗?” “唉……” 下一刻,那明剑知世牌微微震动,随后,一股轻烟从玉牌中飘出,竟是直接凝成了那少女的模样! “烦死了。” 她就这么“站”在了桌上,低头看着霍娅尔,喃喃道:“别折腾了,我帮你做这件事,但我有三个要求。” 圆桌旁其余人眼睛皆是一亮,唯有长孙见素与公羊寻雁二人目露感慨之色。 对他们而言,当年那个年轻的霍娅尔,也是他们的师姐妹,是一起长大的人…… “第一。” 少女扭头看向傅青舟:“等办完了你的事,霍娅尔便该寿终正寝了,届时,我会重新回去祖师墓。” 傅青舟微微颔首,没有一点犹豫:“没问题。” “第二。”少女又道:“你答应我一切皆是为了和平,因此,一旦我发现你对我有所欺瞒,我便立即离开,不会再管你的计划。” 傅青舟笑了笑:“可以。” “第三……” 少女咬了咬嘴唇:“除了你交代的事以外,我想去哪里、做什么,你都不能管我!” 傅青舟再笑:“只要你不影响我的计划与安排,你做什么都可以。” “好!” 少女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一会儿见!” 她再没犹豫,将目光投向了霍娅尔,随后便似游鱼入水一般,身体轻灵俯跃,就这样一下钻入了霍娅尔身体之中! “唔!” 霍娅尔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喃,整个身子微微一震。 紧接着,她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强烈蛮横的气息,直将整个桌子震碎! 与此同时,桌边数人,也纷纷抽身后退,转眼间各自退出了数丈远,只留下霍娅尔坐在椅子上,像是中了邪一样、不停地抽搐,并且时不时爆发出一股力量。 不……这和中邪确实也差不多了。 毕竟她现在是“鬼上身”嘛。 霍娅尔在原地抽搐的过程中,整个面部也扭曲了起来,像是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这……没事吧?”傅青舟有些担忧。 董倩然却摇了摇头:“无妨,新魂入体,神魂与肉 身不合,总是需要时间去适应。” 少女虽然也是霍娅尔的一部分,但毕竟离开这具身体太久太久,如今重新归来,自然也需要时间。 “啊啊啊啊!” 但就在这时,霍娅尔忽然张开嘴,发出厉啸! 与此同时,她身上黑气骤现,一股阴风以她为圆心、向着四周狂扫而去! “不好。”傅青舟蹙眉:“霍娅尔练过鬼术,恐怕她的身体对外来神魂侵入有所反应……” “那毕竟是她自己的分魂,我们只需帮把手,可以的!” 长孙见素笃定地低喝了一声,随后手一扬,便凭空召来了见真琴,随即抱着琴、盘坐在地,双手已然拂了上去。 公羊寻雁见状,亦是立即摸出玉笛、递至唇边。 琴音笛声响起,瞬间压下了霍娅尔的厉啸声。 与此同时,董倩然亦出了手,她手中贤剑并未出鞘、只是挥臂一晃,便将那股阴风荡散。 傅青舟同时一闪身来到霍娅尔身后,伸手按在了她头上,掌间青光流转,将那森森鬼气驱走。 只有三个“灵蛟”站在原地,很悠哉地看着。 终于,随着时间递进,琴音与笛声很快抚平了霍娅尔的状态,见真琴本就是针对神魂一道的仙品法宝,对于神魂肉身融合亦有大用,加上傅青舟、董倩然二人镇住了那反噬的鬼术…… 嗡! 霍娅尔身边忽地扬起了一股清风,她那空洞的眼神中,也猛地出现了灵光。 “好陌生的感觉……” 这声音虽是苍老,可语气却又分明是一个少女的语气,听着颇为古怪。 她眼中不自觉地流出泪来,重重喘着气,喃喃道:“但是,又好温暖……我终于,又回来了。” 第925章 下一步 霍娅尔的问题解决了,董倩然便第一时间离开了,她带来的那些教习早就已经安排潜伏在北夷明剑阁密使送走,她留下来,不过是想确认傅青舟能搞定霍娅尔的事。 而赵皓等三人,也要离开了。 “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绮罗宫外、绿洲边缘,三人摘下了面具,赵皓对傅青舟笑道:“可别再掉链子了,靠点谱。” “相信傅贤弟吧。” 华无影在一旁轻笑道:“他能行的。” “或者你留下来。”赵原扭头看着赵皓:“反正我们一个身份三个人,本就是为了能够同时出现在不同地方。” 赵皓摇摇头:“算了,我们已经在这耽搁太久了,无书姐他们那边战线更长、需要的帮助也更多。” 傅青舟笑道:“行了,别磨蹭了,要走就抓紧,等我忙完了这边的事,会抓紧去与你们会合。” “尽快。” 赵皓点了点头,神色微肃:“如今你优势占尽,就别想着慢慢布局了,该用快刀时便用快刀,多等一天,都会多死很多人。” 说罢,他主动上前,给傅青舟来了个熊抱。 待他放开手后,华无影也笑着张开双臂,走上了前。 再然后,便是赵原。 “放心吧。” 告别过后,傅青舟笑着,坚定道:“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话毕,三人也没再多作停留,重新戴好面具,转身便走进了风沙之中。 傅青舟看着他们的背影,感慨万千。 “喂。”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苍老的女声。 傅青舟扭过头。 只见霍娅尔手持骨杖,缓缓走来,那神态姿势都已与真正的霍娅尔有了七八分相似,只是眉眼间的阴森低沉却着实少了太多。 他扶了扶额头:“霍娅尔不会叫我喂,只会叫我祖灵大人。” “我知道。” 霍娅尔淡淡道:“此地没有外人,我喊你声喂怎么了?” “行吧,你乐意就好。”傅青舟一摊手。 他可不敢对现在的霍娅尔说重话,两人又不是从属关系,甚至不是合作关系,自己是求对方办事的…… 要不是对方被封闭在墓中太久、又想真正地做一回有自我有自主的人,否则人家肯定不可能答应。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霍娅尔问道。 “……杀人。”傅青舟艰涩道:“用最快速度,把北夷大可汗铁勒弄死。” 他之所以艰涩,是因为这个话说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让少女进入霍娅尔身体里,他说过这一切是为了和平。 这么说,有很大一个原因,便是绮罗宫崇尚和平。 少女说到底,仍将自己当作是绮罗宫之人,这一招对她是有用的。 可现在人家扮起霍娅尔了,自己给她的第一个要求,便是杀人…… 果然,霍娅尔眉头一扬,声调瞬间拔高:“杀人?!傅青舟,你要骗我都不作伪装了?!” 她当然已经知道了傅青舟的名字。 傅青舟无奈扶额:“道理其实很简单,铁勒是个穷兵黔武之人,又与西朔军有勾连,只要他还活着,那么除非有一方的人近乎死绝,否则这场战争绝对不可能结束……这应该不用我反复强调吧?” 霍娅尔的脸拧成了一团,摆出一个臭脸。 如果她现在还是那个少女,这个表情应该会挺可爱。 但现在…… 傅青舟终于明白,为何女人都想要青春永驻了。 “总之,具体的细节我路上会交代你。” 他缓缓道:“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到了北夷后,你要对我足够恭敬,也要对除了我以外的人足够傲气——至于铁勒,我会尽量不让你们见面,他与霍娅尔之间秘密太多,我也并不太清楚……” “我清楚。” 霍娅尔却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说道:“并不是只有神魂能保留记忆。” 傅青舟一惊。 “不然呢?” 霍娅尔露出一个得意笑容:“这才不到半日,我已经模仿得很像了吧?” 傅青舟稍一想,发现还真是。 你往玄学了说,神魂与肉体二者合而为一,在神魂中保留的记忆,自然也会有一部分留在身体之中。 你往科学了说,记忆是保留在大脑中的,霍娅尔是神魂灭了,又不是脑死亡,占据她的身躯,确实是能够获得她的记 忆。 “那些记忆并不完整,但用来糊弄人,不会太难。” 霍娅尔眨了眨眼:“不像你,会露破绽。” 傅青舟一怔,随即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自己在之前那个真正的霍娅尔面前暴露之事! “对对对!我的破绽在哪?” 他连忙问道:“这是个大问题!” “切。” 霍娅尔斜着眼睛睥了他一眼:“给点好处。” 傅青舟再次扶额。 “哼哼,没辙了吧?” 霍娅尔得意起来:“叫声姐姐来听。” 傅青舟耻辱地低下了头:“姐、姐姐……” “这才对。” 霍娅尔笑道:“铁勒和你提过的《万兽朝天功》,根据记载,那就是祖灵来到草原、派遣兽灵们庇护草原人们时所创的,你却说不知道?” 傅青舟猛地一惊:“原来问题在这?!那岂不是铁勒也知道了我有问题?!” “放心吧。” 霍娅尔摆摆手:“关于祖灵的记载,只有祖灵殿中才有,也只有萨满们可以看,大可汗是看不到的。” 傅青舟却还是不放心:“那当初霍娅尔发现我有问题后,没告诉铁勒么?” “没有。” 霍娅尔摇头:“不仅如此,她还给铁勒吃了定心丸,让他相信你就是祖灵。” 傅青舟一怔。 “没什么奇怪的。” 霍娅尔眨了眨眼:“那时铁勒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又身负重伤,接下来还要面对北疆军,霍娅尔当然要给予他希望,好让他用最好的状态去迎战——至于你的事,霍娅尔是打算自己解决的。” 傅青舟先是恍然,随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这一次,自己不仅教不了“霍娅尔”什么,还得多依仗她教自己…… “祖灵大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呼喊声。 只见阿依古丽背着个大包袱,从绮罗宫中跑出,一路小跑而来。 “祖灵大人!你们的行李我都收拾好啦!” 她挥着手,高声喊道。 傅青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霍娅尔。 后者对着他,微微颔首。 第926章 飞熊之危 北夷大草原。 阳光下,一骑北疆军快马迎风疾驰,向着不远处地平线那团滚滚而起的黑烟奔去。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目的地。 “吁——” 一声长吁,最前头的骑兵小队长扯住了缰绳,有些惊愕地看着前方那一大片燃烧的帐篷。 他身后其余骑兵也纷纷停了下来,望着那一大片火光与黑烟,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这,这是崖鹰部落?” 有人问道。 小队长皱着眉,从怀中掏出地图,仔细看了起来。 “西方三十里有一片岩山,没错吧?”他问道。 一名手下闻言,干脆直接站到了马上,双手遮在眉前、远远眺望。 “没错!” 他应道:“是有一片!” “那就是这儿了。”小队长收起地图,神色凝肃:“北夷人疯了,崖鹰部落算是中型部落了,竟然也一把火烧了……” “要进去看看吗?”又有另一名手下问道。 小队长应了一声:“烧得这么厉害,进去就不必了,绕着走一圈吧,看看痕迹。” 周围骑兵们应了一声,迅速分散开来,绕着正在燃烧的部落废墟转了一圈,很快,便又重新汇合。 “头儿,这附近有大量扎营痕迹。” 有人汇报道:“看规模,恐怕是北夷军的主力了。” “看燃烧的程度,他们刚走没多久。”另一人道:“有大量脚印往东北方向延伸,但还有一些脚印较新,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小队长皱了皱眉,直接将地图递了过去:“你标出来。” 那小兵应了一声,接过地图,从腰间掏出个碳笔,在地图上划了几笔,刚画完,他自己先愣了一愣。 “怎么了?” 小队长目光一凝。 “队长,你看!” 那小兵连忙将地图递了过来:“他们去的方向,是周围几个别的部落!” “而他们大部队前进的方向……是,是飞熊部落!” 这地图,乃是飞熊部落投靠北疆军后,由岱钦带领几个手下赶制出来、又经过拓印的版本,已分发给了北疆军几乎所有的斥候小队,地图精度很高。 此时小队长低头看着那地图,再抬头看了看眼前燃烧的部落,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马上回去,向元帅汇报!” 他收起地图,用力一挥臂:“你们几个,多跑一趟,跟着他们大部队行进方向去!不要与他们接触!有发现任何异常,马上回报!” “是!”一众士兵齐声应喝。 小队长再没犹豫,掉转马头、猛踢马肚,马蹄掀飞了草皮,绝尘而去。 消息,没过多久便传到了洪若海手上。 此时,北疆军已然全军拔营、在大草原上行进。 但他们走得不快。 十数万人的大军,又是在敌境之中,粮草供应是个大问题,因此他们必须要考虑到后方后勤部队的行进速度。 但此时,马车上的洪若海看着前方斥候小队传来的消息,还是皱起了眉。 他的伤尚未全好,此时未披甲胄,身上仍然缠满绷带,尤其是那只右手…… 经过那位陶神医几日的治疗,他右手小臂原本不规则、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变成一个光滑平整的断口,并且一层层缠着绷带,散发布浓郁的药味。 很显然,他这只断手想要完全恢复,也需要不少时日。 “喊岱钦前来。” 洪若海放下手中战报,沉声道。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马蹄声,随后岱钦掀开马车帘子,钻了进来。 “洪元帅。” 他按北疆军的礼节,抱拳行了一礼。 “坐。”洪若海说着,将战报递了过去:“你看看。” 岱钦忽被传见,本就有些紧张,此时见洪若海如此严肃,心中更是打鼓。 而他看完这战报,眉头瞬间便竖了起来! “洪元帅!铁勒这是要灭我飞熊部落!”他失声喊道! 洪若海微微颔首。 铁勒的行为,不需要多高明的智慧也能看出。 北疆军深入敌境,需要依靠自己的后勤部队才能补给,一旦想要急行军,便需要想办法从北夷各个部落中抢夺粮草,否则要不了几天,人和马都得饿死。 或许有人会说,草原这般大,马不能吃草么? 更 何况草原上怎么会有没有动物?不能打猎么? 先说马。 普通的马,与战马是不同的。 野生的马,它们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吃草——嚼草——睡觉——睡醒再吃草,偶尔跑一跑、躲避一下食肉猛兽,或者繁衍一下后代。 但战马不同,它们需要负重、需要日夜不停地奔跑。 战马不仅需要身体强壮,更重要的是,它们需要有“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 因此,不可能给予战马慢慢吃草、嚼草的功夫,必须喂食精粮,在短时间内给它们补充大量营养,这种营养,靠草原上那些轻飘飘的小草们,当然是供给不了的。 再说人…… 十几万大军每日所需的口粮,那就算举国上下所有猎人出动,狩来的猎物也供不上几日。 大军还想顿顿吃肉?哪有这么好的条件! 他们的粮草,一直都是国库拨款采购、加上军税征粮后,由兵部送到崇山关的,当然,也有一部分粮草来自民间,也就是商人运送粮米到边塞,再由北疆军直接采购。 延国内乱后,尽管兵部为世家掌控,北疆军也被西朔军“隔离”,但还真没什么人敢拦着不给他们供粮,哪怕是与北夷勾结、企图拖住北疆军的西朔王,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今天他们敢断了北疆军的粮,明天北疆军就敢带着熊熊怒火南下,也不用再管什么北夷了,拼着鱼死网破,也要搞死你们! 但深入北夷敌境的北疆军,只能靠自己了。 后方的粮草一拨拨运来,总是需要时间。 那么,铁勒想要拖住北疆军,根本不需要派遣什么大军,他只要像现在这样,把一路上乃至周边方圆百里的部落,全一把火烧了便完事。 至于那些人去了哪? 或许,他们都被临时征调,直接归入了北夷军! 铁勒不与北疆军打仗,也不阻止北疆军在国境内深入,甚至他比北疆军更先一步,将自己手下那些部落抢光、烧光、充军,并且带着他们……直接冲向了飞熊部落! “元帅!” 岱钦的手已然抖了起来:“我们部落是第一个投靠延国、并且全力支持您的部落!您、您不能让我们的将士……失去家园啊!” 他不傻,一眼便看到了北疆军目前的最优解。 如果北疆军想要救援飞熊部落,眼下只能抛弃粮草辎重、急行军追上北夷军,并且在北夷军攻进飞熊部落前,与部落内外夹击,将北夷军荡平。 但这样做,有一个副作用…… 会死很多人。 北疆军一路追去,会很疲惫,路上没有足够的粮草,人与马都会非常累,到了地方后,他们没有功夫扎营休整,恐怕马上就要开战。 不论能否打赢……就算能打赢,恐怕也要死非常非常多人! 北疆军的最优解,就是加快行进速度,但也不用太急,等到铁勒与飞熊部落两败俱伤时再出手便可。 毕竟,北夷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他们也要抢时间,也很疲惫。 当然,不能等他们真的灭了飞熊部落,否则那部落就成为了铁勒的新堡垒,想攻入便困难了。 至于岱钦他们? 他们当然会不满、会反抗。 可他们周围全是北疆军,又怎么可能掀起波澜? 洪若海淡淡地看了岱钦一眼。 就这一眼,他便已看透了这位飞熊部落酋长的所思所想。 不过,就在他准备开口时,马车帘子忽然又被掀开。 只是这次进来的,不是人。 那是一只由黄符折成的、小小的纸鹤。 洪若海眼睛一亮,伸手将其捉住,随后摊开,一看。 “哈哈。” 看罢后,他展颜一笑,对岱钦道:“不必忧心,你带上飞熊部将士、用最快速度赶回部落——你有办法赶在铁勒之前,并且不接触到他们,便回到部落么?” “可以!” 岱钦连忙道:“他们那么多人,速度必然不及我等!” “好。” 洪若海颔首道:“傅青舟你见过,他会去帮你——你只守住三日,只需三日,我军便至!届时,可解飞熊之围!” 第927章 大军压境 一日半后。 黄昏时分,岱钦携着万余名飞熊部将士,一路狂奔,终于接近了飞熊部落。 遥遥看着那一片熟悉的土房,岱钦松了口气,他身后的万余名将士也全都松了口气。 飞熊部落依然一片安宁,没有被铁勒大军包围,北夷军还未赶至此处。 这一日半来,岱钦他们不吃不喝不睡,战马几乎都要累死、人也疲惫到了极点,终于赶在铁勒之前赶到。 他们甚至连斥候都不敢派遣,生怕斥候靠近了北夷军、被对方发现,惊动了对方,引得铁勒军快马加鞭…… 好在,还来得及。 岱钦调整心情后,伸手要来了一张弓,弯弓拉满,遥遥对着飞熊部落方向射出一箭! 那支箭鸣啸着飞出,在空中划出一个极高的弧线,飞出了数里地,最终遥遥向着部落中落下。 他们也放慢了马匹速度,由狂奔变作慢走。 很快,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飞熊部落中便有人迎了出来。 带头的自然便是代酋长依赫,他领着几十人策马而出,遥遥便瞧见了岱钦,脸上顿时一喜。 “酋长!” 他大喊着,加快了马速,迎了上来。 岱钦笑了笑,翻身下马,身后不少将士也跟着下马,但他们修为体力都远不如酋长,不少人下马后便是双腿一软、跌倒在地,甚至有些马匹也在此时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吐起了白沫。 依赫见状,脸上笑意瞬间转化震惊。 马匹还在奔跑,他便已跳了下来,几个快步来到岱钦面前,目光惊惧地扫过那些跌倒在地、虚弱无比的将士:“怎么了这是?!” “快……快。” 岱钦哑声道:“多找些人来接应,走不动道的就抬回去,若有马死了也别浪费,带回去宰杀,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 依赫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脱口而出:“是铁勒……” “是他。” 岱钦点头:“快!” 依赫再没废话,立即返身交代了几句,他带来的人也是脸色一变,立即扯着缰绳、掉转马头往部落中奔去。 他们办事都很麻利,没过多久,部落里便来了一大批人,男女老少皆有,见到离家参战许久的将士,不少人都喜极而泣,也有人再怎么也找不到了家人,有的立即沉默下来、流着泪做起了事,有的则是在人群中跑了起来、撕心裂肺地喊着不会有人回应的名字。 不过虽有些乱,但他们还是很快将岱钦等万余名将士、战马,一点点往部落中搬运了。 “酋长!毛、毛伊西格师兄呢?!” 一名萨满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后,死死抓住了岱钦胳膊,瞪着眼道:“他……” “放心,他没事。” 岱钦拍了拍对方手背,安慰道。 毛伊西格此前在军中遇刺,伤重不起,但好在岱钦提前与傅青舟、洪若海沟通好了方案,在那场大决战时,他已派人偷偷将毛伊西格送到了崇山关北疆军营中。 那时两军大战、铁勒与洪若海打得天崩地裂,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点小小动静。 再之后,北疆军深入北夷,毛伊西格也被带上,由那位陶神医治疗,如今虽然尚未痊愈,但也在好转。 听了岱钦的话,几名萨满才松了口气,只是神色仍有些复杂。 与其他人不同,他们在知道了毛伊西格遇刺后,便在在飞熊部落这次的“反叛”中开始保持中立。 熊灵,终究是祖灵殿之下的兽灵。 之前毛伊西格也参与了“反叛”,他们自然无话可说;但若是毛伊西格真的死了,那么他们自然要考虑一下之后的事…… 至于之前那个神秘的布仁萨满?他来了几日便走,几个萨满都猜测此人身份不太一般,也不敢将宝押在他身上。 所以,他们一直保持着观望,也在害怕着某个最糟糕的结果到来。 但现在,毛伊西格没死,这也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去做某种艰难的抉择。 “那就好,那就好!” 那萨满深深松了口气。 岱钦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忽然耳廓一动,猛地扭过了头! 察觉到不对的,不仅是他。 仍还在部落外、尚未回到部落中的众人,以及在部落土墙上守望的勇士们,也全都察觉到了什么,纷纷目光一凝、向着远处看去。 地平线那一头,一片黑压压的阴影,正隆隆而来! 虽然隔着很远,但那股子令人窒息的铁血气息,已然飘了过来、钻进每个人鼻子里! “快!” 岱钦神色一变:“立即回去!关门!” 剩下的人迅速回到部落,而此时,飞熊部落也终是进入了最紧急的时刻。 仅余的四名萨满登上了土墙城头,他们看着远处那越来越近的大军,手脚发凉、口中念出的巫咒亦有些颤抖。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很快布下了大阵。 部落后方山腰上的神庙受到萨满们恳求,开始释放出强大的力量,渐渐弥漫、包裹了整个部落。 岱钦虽然疲惫,但也还是与依赫一同登上了城墙。 这座城墙其实不算高、也不算结实,飞熊部落位处北夷国境深处,这城墙是用来防野兽、防风沙、防风雪的,并不是用来防敌军的。 但眼下,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堡垒。 尚能动弹的飞熊部将士,也一个接一个上了城墙。 但他们的人数,当然不够。 部落中,已然开始为平民发放兵器。 青壮年都拿上了兵器,后边紧跟着的便是老人、少年,甚至连十岁出头的孩童也排起了队。 大刀长矛弓箭发完了,便开始发放草叉、马鞭。 铁甲皮甲发完了,便开始发放多层布料缝制在一起的布甲,甚至是塞了干草与瓦片的“衣甲”。 女人们搬出了自家仅剩不多的布料、草杆、柴火,开始缝制新的衣甲与箭支。 “酋长。” 城墙上,依赫声音有些颤抖:“就凭我们,能挡多久?” “三天,只要三天。” 岱钦轻声道:“三天后,北疆军援军便至……除此之外,傅青舟也会来。” “傅青舟?”依赫一怔:“那个消失了几年的延国传奇少侠?” “嗯。” 岱钦颔首:“不久前他也来过我们部落,那时,他的名字是布仁。” “什么!布仁萨满大人?!”依赫大为震撼。 不过,现在某个人的名字、身份,已无法给他带来多久的惊愕了。 渐行渐近的大军,让人无法再生出任何别的心思。 夕阳西下,天边云色血红,也将压境的大军染得一片鲜厉。 岱钦甚至仿佛能看见……铁勒的面孔。 他身着甲胄、手提大刀,骑着马、走在整支大军的最前方,面色沉凝、大氅飞扬,那双阴冷的眼遥遥望着飞熊部落,眼中的杀意,已然压抑不住! 第928章 熬兵 “大可汗!” 一名面有虎威、目如豹瞪的将军策马来到铁勒身边,沉声道:“末将先去探一探!” 铁勒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氅。 傅青舟激发出了他神魂中所有的潜力,此时他的精力旺盛到难以想象,甚至两三日不睡也不觉得疲惫,可他的身体,终究是又老又伤了。 此时已近入夏,可他仍能感觉到一抹挥之不去的寒意。 但是,他知道怎么驱散这股寒意。 要有血。 如江如海的鲜血! 那些炽烈的鲜血,可以让他沸腾、让他咆哮,便不会再有丝毫寒冷! 尤其…… 是背叛者的血! “急什么。” 铁勒淡淡道:“先围城,扎营。” 那将军抿了抿嘴,眼中颇有些不甘。 当然,他的不甘并非对着铁勒,而是对于不能立即手刃夷国叛徒的不甘。 “是。” 最终,将军还是应了一声,转身策马而去。 很快,铁勒身后的大军便在距离飞熊部落不到二里地之处,开始安营扎寨。 他们的人数,非常非常多。 这里不仅仅有当初从崇山关外战场上撤退逃离的北夷军,还有他们这一路上收编而来的十几个部落! 那些部落的人,一个不落,统统被他们带上了! 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成了随军者! 黑鸦鸦一大片人,像一条揉成一团的布块,当它展开时,你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 二十余万人,就这样缓慢地、轰然地铺开了,没有任何悬念地……将飞熊部落完全围住! 这一下,除非飞熊部落中的人们有办法翻越后方那座山脉,否则,将再无出路! “传我话下去,先休整至明日一早。” 铁勒淡淡道:“趁着今夜,派人在营中散布消息,就说我们带的粮草快吃完了,撑不过三日,要吃要喝,只能去飞熊部落中去抢、去夺。” “是!”他身边的亲兵应了一声,迅速退去。 铁勒望着那城头上的岱钦、依赫,看着那一群群握紧刀兵的部落勇士、扫过那四个借助神庙之力维持着巨大护阵的萨满,最终冷冷一笑。 怕了么? 怕了,就崩着。 本汗要一觉睡到天明,至于你们,便熬着吧。 他一扬大氅,转身没入了军营之中。 不远处飞熊部落城头之上,岱钦叹了口气。 他跟随铁勒征战也并非一朝一夕了,这位大可汗在想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此前铁勒领着大军杀到时,虽然杀气凛然、霸气外放,但却并不是最可怕的。 谁都知道铁勒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身体状况并不好,他燃烧自己的生命投入战斗,又能支撑多久? 就算是个玄星,此时也是个大打折扣的玄星,未必不能一战! 不仅如此,这些北夷军亦是长途跋涉而来,他们也只能靠着沿途部落供给的粮草维系生计,但那些粮草,又能供几天? 整个部落都给烧了,不方便携带的猪牛羊估计都被他们当场宰杀吃了,能带上的东西并不多。 这种情况下,恐怕所有人都是半饥半饱的。 虽然飞熊部落与这样的大军仍然实力悬殊,但总算有神庙力量作为支撑,未必不能一战。 可是…… 铁勒却选择了扎营。 他要休息、他要休整! 岱钦可以想象,明日一早,铁勒的杀心会沉凝下去,他不会那般愤怒、那般杀意凛冽,但他会变得更加冷静、更加沉着! 最糟糕的是,岱钦并不敢保证,今夜铁勒会不会发起进攻! 飞熊部落的大阵,必须撑着。 所有的勇士们,必须站着、醒着。 自己也一样,一刻不能闭眼! 这一夜,对于对方来说是休整,但对于自己一方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煎熬! “酋长,怎么办?” 依赫在一旁低声问道。 岱钦沉默片刻,缓缓道:“也好,他们要熬,我们便熬——北疆军也在急行而来的路上,铁勒多等一个时辰,北疆军便离我们更近一分!” “传我令,随我一路疾奔而来的将士们,休整一夜。” “部落勇士固守城头,今夜,一个人都不能睡!” “四位萨满不可放松,部落中所有开启了灵窍的萨满传人,明日一早统统上城头,助战!” “另外……” 他沉默片刻后,问道:“赤那师父何在?” 他说的,是之前傅青舟发现的那个……加入了明理司的老人。 依赫一怔:“怎么了?” “我要见他一面。”岱钦沉声道。 其实部落里这些人悄悄投靠了延国、甚至加入了明剑阁的事,他都知道。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联络到傅青舟的能力…… 岱钦下了城头、去寻赤那老人,只留依赫守在原地。 他也曾随北夷军出征过,熟悉战事,无论是铁勒、还是岱钦的风格,他都熟悉。 见到铁勒安营扎寨、又听了岱钦的布置,他已知晓了接下来会是怎样的情景。 明日一早,会是最恐怖的一波血战! 北夷军养精蓄锐一夜,必然抱着必杀及必死之心攻城! 只要撑过了明日一早,未来一至两日,北夷军会相对力竭一些……当然,前提是自己部落能够撑过第一波,并且尚有余力应付接下来的第二波、第三波。 “傅青舟?布仁萨满?” 他遥遥看着北夷军营中逐渐亮起的火把、炊烟,目光渐渐抬高,望向了无垠星空:“你一个人,能够解决这般可怕的局面?” …… “也就是说,飞熊部落需要在铁勒大军面前,撑三天?” 傅青舟一惊。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石俊峰——之前伪装成军书帐探子、与傅青舟接触的中年人。 傅青舟带着霍娅尔离开绮罗宫后,第一时间传信与洪若海,告知了自己的情况。 随后,洪若海也很快传信回来,告知了他北夷军、飞熊部落的情况。 当然,信中写不了太多,洪若海的信件中,只告诉傅青舟若要知晓更细节的一切、以及需要安排事务,便去穹庐堡。 于是,他再不敢耽搁,便带上阿依古丽、与霍娅尔一同飞行,直至落地穹庐堡。 随后他按明剑阁联络的暗号,很快便找到石俊峰。 “正是如此。” 石俊峰沉声道:“洪元帅的意思是,既然特使您有祖灵之名、又已控制了……”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傅青舟身后一言不发、默默站着的霍娅尔,继续道:“……又已控制了北夷的大萨满,足解飞熊之危,他希望您用最快速度赶过去,助他们拖满三日。” 傅青舟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就这样去,不行。” 他缓缓道:“先去岩都。” 石俊峰一怔:“岩都?” “不错。” 傅青舟颔首:“以我们现在的身份,这么大的事,不应该前去给铁勒点帮助么?但既然去援助……当然要带点帮手。” 第929章 助拳 岩都,祖灵殿。 此时已是深夜,整座城都已沉眠,但祖灵殿中的长明灯依然亮着。 不仅如此,包括祖莱哈在内的一众萨满,仍还在挑灯夜读。 无他,只因“祖灵”归来了。 前线的事他们知道一些,也知道北疆军已深入国境,眼下夷国已到了危难存亡之际,很有可能……铁勒的大军,也抵挡不住北疆军。 那么未来很有可能,便是祖灵大人、霍娅尔大萨满,带着他们这些长守祖灵殿的萨满,亲去迎战! 为此,一众萨满都没得休息了,在祖莱哈的命令下,他们全都日夜加紧修行,也翻出了一些古旧的典籍,以期能找到某些短时间加快进境的办法、以及某些古老而强大的巫术、阵法。 灯火轻曳,祖莱哈坐在主殿深处案桌前翻着书,一抬头,便能看见那尊伫立的祖灵像。 如今,那塑像上的祖灵之眼已经不见。 每见及此,祖莱哈心中便一阵安定。 “或许该找个时间,按祖灵大人的模样,重修塑像了……” 她轻声喃喃。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风起风定,不过转瞬,随后,殿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呼唤声。 “祖莱哈,出来。” 祖莱哈眼睛一亮! 那是霍娅尔大萨满的声音! 她没有丝毫犹豫,站起身便往外走,殿内其他的萨满们听见这个声音,也全都面露喜色,一个个站起,跟着迎了出去。 殿外广场上,霍娅尔面色有些疲惫地站定。 在她身后的,便是傅青舟与阿依古丽。 他们三人从绮罗宫离开后,几乎就没停下。 先是去了穹庐堡,随后又一路急吼吼地赶来了岩都,就连霍娅尔这个玄星之体都感受到了疲惫,更不用说傅青舟、阿依古丽二人。 但他们自然不能流露出来,必须保持着淡定。 “祖灵大人!大萨满!” 祖莱哈脸上喜色丝毫不加掩饰,大步跑了出来:“你们回来了!” “嗯。” 霍娅尔却只是淡淡道:“冥河之困已解,今后,草原会渐渐恢复生机。” 这当然是傅青舟提前交代好的说辞,他当时就是以这个理由把霍娅尔骗走的,接下来,还要靠这个来让众萨满感恩戴德呢…… 至于草原的生机是否真的恢复,没个几年真看不出来…… 反正这事与冥河也没啥关系,等北夷归顺大延了,到时候自己搞点植木造林的项目就是了,安排北夷人全去种树,把水土给固锁住! 什么灵虚、玄学,还是植树治沙靠谱一点。 “真的么?!太好了,太好了!” 祖莱哈闻言,果然狂喜:“我夷国有救了!” 不仅是她,所有的萨满们全都个个开心得满面通红,甚至有人红了眼。 很快,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向傅青舟投去了如视神明般的目光。 祖灵大人,与拯救了族群未来的祖灵大人,是不同的! “行了。” 霍娅尔哑声道:“眼下更紧切的,是大可汗的战事。” 此话一出,方才还欢天喜地的众萨满,全都意识到了什么,很快严肃起来。 “飞熊部落,已经背叛了我们。” 霍娅尔继续道:“大可汗带军前去,是要剿了飞熊……但北疆军,就跟在他们身后。” 祖莱哈已然明白了过来:“大萨满,我们是要,去帮忙么?” “是。” 霍娅尔颔首道:“这……其实也是祖灵大人的意思。”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傅青舟。 傅青舟淡淡道:“熊灵昔日伴吾身侧、所助良多,吾愿意给予其后人一个机会,若其执迷不悟、陷天地生灵与战火,便除之。” 祖莱哈一怔。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祖灵大人,您的意思,是要试着说服飞熊部落?” “不错。” 傅青舟平静道:“吾有好生之德,若他们迷途知返,给予其赎罪机会,未尝不可。” 祖莱哈将目光转向霍娅尔,霍娅尔微微点头。 “明白了。” 祖莱哈深深低下了头:“遵祖灵大人神旨!” “遵祖灵大人神旨!”她身后一众萨满,也纷纷低头躬身。 傅青舟没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阿依古丽。 阿依古丽会意,上前一步道:“这里所有人都一起去,万一飞熊部落执迷不悟,我们也要助大可汗用最快速度将其剿灭,以便应付之后到来的北疆大军。” “是。” 祖莱哈头都没抬,应得十分干脆。 如今整个祖灵殿都已知道,阿依古丽乃是“神仆”,虽然她修为平平,但从地位上来说,她才是与祖灵大人最亲近的那个人,她的话语便是祖灵的命令,必须得听。 命令安排了下来,整个祖灵殿,全都动了起来。 傅青舟他们三人,也终于能休憩一阵。 这些萨满可不是个个洞天、不可能像群候鸟般原地起飞,他们必须安排车马。 战况再紧急,这段时间也是必须消耗的。 傅青舟也不可能自己独身前往飞熊部落……他特地跑来岩都一趟、带上这些人,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是他的“班底”。 到了北夷军营后,面对铁勒,他身边必须要有一批地位足够、身份足够,并且坚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人。 很快,几辆马车便在深夜中隆隆驶出了祖灵殿、驶出了岩都,向着飞熊部落方向而去。 星移斗转、月沉日升,很快,天边已泛起了白。 飞熊部落的城头上,岱钦望着天边那抹白,叹了口气。 他已连夜与部落里“明理司”那几位沟通过了,他们也联系不上傅青舟。 这位神秘且强大的助力,不知何时才能到了。 今晨,他们必须独自面对北夷大军了…… “对面军营里,起炊烟了。” 一旁的依赫哑声道:“就快要开始了吧。” 岱钦微微颔首。 他扭过头,看向城头上的其他人。 无论是固守的勇士、还是维持着大阵运转的四个萨满,脸上都有了疲色。 一夜未睡,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多难受的事。 但保持着一夜的紧张、担忧,提心吊胆……是个人,都会疲惫。 铁勒一个简简单单的疲兵之计,便已在这场大战开始之前,将双方优劣利用到了极致。 “传令下去!” 岱钦突然目光一厉,震声道:“弓箭手放弓、萨满施放巫法!他们还想吃早饭?给他们加点料!” 第930章 血战(上) 岱钦选择打响这一仗的第一轮进攻,并不仅仅是为了抢一个先机。 事实上,他这样放一轮箭、让萨满们扔些许巫法过去,根本杀伤不了多少人,甚至只会让北夷军将士变得更加愤怒、杀意更重。 但那又如何? 你铁勒是带着屠城灭族之心来的,我也作好了血战到底的准备,那么现在开局先往你脸上揍一拳,就图个痛快,怎么了! 箭矢高高抛起、向着北夷军营落下,由萨满们借神庙之力搓出的巫法,也在空中凝聚为一个巨大熊影,向着北夷军营扑去! 隔着二里地,这一切自然毫无阻滞地看在了军营无数将士们眼中。 “哈哈哈哈!岱钦,你终于憋不住了!” 紧接着,却是响起一声狂笑! 那不是铁勒的笑声,而是一名面有虎威、目如豹瞪的将军,亦是昨日在铁勒身边提议要抢头攻的将军。 “呼和巴日!” 岱钦瞳孔一凝。 呼和巴日乃是烈虎部落的酋长,洞天二境! 烈虎部落并不比飞熊部落要小,这呼和巴日更是铁勒麾下一员凶将,最喜屠杀! 此前崇山关一战,他被洪若海麾下的强将拖住,没能发挥出本领,想必已是憋闷得难受,此时,岱钦都能想象出对方恨不得生啖己肉的凶相! 果不其然,那些箭矢与巫法还未落下,便见呼和巴日从军营中猛地飞跃而出,手中持着一对双刀,狂笑着挥舞! 那双刀甩出了如雷如涛的虎啸之声,暴烈刀气四溢,转眼便将所有箭矢、巫法统统席卷荡平! 不过,神庙加持的巫法,当然也不会那么简单。 就在呼和巴日以为轻易扫荡了一切的同时,那消散的熊影中竟又钻出一个小小的熊头虚影,狠狠一口咬在他肩头! 鲜血狂飙,他的面孔也痛得扭曲成一团、从空中跌落回营地大门,但却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岱钦,你果然是个卑鄙小人!” 呼和巴日举起一柄刀,遥遥对着城头:“烈虎部!给我上!” 就在飞熊部落城头射来箭矢时,北夷军营早已动了起来。 游牧民族的风格,从来就不是什么“沙场大点兵”,而是敌人来了,放下碗、骑上马,上去就干! 此时随着呼和巴日一声怒吼,他身后营门中,顿时一大群士兵轰然蜂拥而出! 当然,这一次,他们没有骑马。 骑马冲城墙,还没哪个傻子会这样做。 “放箭!” 岱钦沉着脸,挥手大喊。 攻城,已然开始了。 但他目前只看到了呼和巴日,铁勒甚至没有出面。 唰唰唰唰—— 成千上万支羽箭飞出,在空中密密麻麻落下,眼见就要轰然刺入那些奔跑的北夷军阵,呼和巴日却又一声怪叫,再次向着那无数箭矢飞跃而来! 刀光如瀑、铺天扫地,几乎清掉了大半箭矢,落下的箭支射倒了一些北夷军,但后面的人又很快轰然越过同袍的尸体、继续向前。 岱钦眉头一沉。 “依赫。” 他低声道:“我去拦他,你来指挥。” 说罢,他毫不犹豫从城头上一跃而起、挥着刀向着呼和巴日飞去! “哈哈哈哈,来得好!”呼和巴日大笑着,同样挥刀迎来。 两人迅速在半空中扭打成了一团,二人皆是使刀,一时间刀光四溢、沧啷之声不断。 但这是洞天境强者的战斗,并不影响下方战局。 呼啸的箭矢、狂暴的巫法,很快便发挥了作用,将北夷军士兵像麦子一般收割,不片刻,便有无数人倒在了血泊中。 但城头上的依赫眼中没有丝毫喜意。 二里地,太近了,近到根本来不及齐射几轮! 拢共不到四五轮齐射,最前头的北夷士兵们,便已冲到了城墙之下! 先前说过,这城墙根本就不是为了防人的,而是防野兽、防风沙的,它本就没有特别坚实、更没有多么高耸,北夷军士兵们冲到城墙上、搭着人梯便开始向上攀爬,不片刻便已攀了半个城墙那么高。 更可怕的是,漫漫如海的北夷军士兵们,可不会只选择一个点,或者某一面城墙攀爬。 后续的士兵们从军营中杀出后,便开始向着左右两侧蔓延,迅速淹没了军营到飞熊部落中间这片草原,很快,围着飞熊部落的城墙上,每一寸、每一尺上,都爬满了人! 但他们,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能够翻上城头。 由四名萨满借神庙之力撑起的大阵,犹如一面布满了尖刺的龟壳,每当有人攀上城头、准备翻过城头时,便会撞上一面无形的墙,随后被那股力量震得头破血流、皮开肉绽,惨叫着跌下城墙! 不仅如此,有些修为不弱的将士,也在试图撞开紧闭的城门,同样也被震得口喷鲜血、昏迷不醒。 但这样一个大阵,并不可能做到无限续航。 随着这些北夷军士兵们的撞击,城头的四个萨满,脸色开始变得痛苦、扭曲。 他们本就在心情极度紧张忐忑的状态下,支撑了一夜的大阵。 此时忽然上了强度,就算有心理准备,但修为上限摆在那里,就算可借神庙之力,但也需以他们四人身体为媒介,这是无法逃避的问题! “别怂!” 天空中,正与岱钦激战的呼和巴日狂笑道:“继续冲!他们顶不了多久!” 但刚刚笑完,他便发出了一声痛吼,那是岱钦一刀重重压在他方才被熊影咬中、撕扯的肩头! “闭上你的嘴!”岱钦冷冷道。 呼和巴日丝毫不惧,痛吼转化成了更加嚣张的狂笑:“有本事,你来帮我闭啊!” “好!我就帮你永远闭上嘴!”岱钦咬着牙,全身力量往刀上压去! 但下一息,他便瞳孔一缩! 呼和巴日身后军营中,又有两个身影飞跃而出! 岱钦认得他们,他们亦是其他部落的酋长,两个都是洞天一境! 不可力敌! 虽然十分不甘,但他还是没有半点犹豫、猛地抽回了刀,闪身后退,那两个武将试图拦他,却被他几个虚招晃过,不片刻,岱钦便回到了城头上。 “哈哈哈哈,懦夫!” 呼和巴日狞笑道:“我要拿你的头颅当夜壶!” 岱钦沉着脸,不作回应。 他只是迅速扫过周围。 汹涌如潮、仿佛蚁群们不要命向上冲杀的北夷军士,城头上拿着弓箭、长矛杀到双手疲软的部落勇士,四个面如土色、摇摇欲坠的萨满…… “去!烧金汁、备滚水!浇死他们!” 岱钦飞快地在城头上走动起来,一边拔刀斩落那些攀上城头的敌军、为萨满们分力,一边大喊着。 而不远处,呼和巴日与身后另两名洞天境武将,已落回了地面。 他们三人各自对视一眼后,都露出了狞笑。 随后,他们一人在前、两人在后,摆成了一个三角状小阵形,开始向着正前方城门奔去,并且越奔越快、越奔越猛! 渐渐地,他们身后有虚影显露,那是一只狂奔的猛虎,身后跟着一条黑狼、一条鬣狗…… 第931章 血战(中) 咔嚓! 一声巨响,厚重巨大的城门重重一震,多出了数道裂纹。 呼和巴日等三个洞天境强者同时被震得向后飞倒,重重摔入人群之中,砸飞了一大群士兵,三人全都口鼻喷血,其中一人甚至直接被震得一只眼珠爆裂,鲜血横流。 但与此同时,他们三人的全力一击,也将大阵撞得颤晃不止! 不仅是城门,连同那一整条长长的城墙,都跟着晃动了起来! 城头上的四个萨满俱是身体一震,喷出鲜血,修为较弱的两人直接跪了下去,剩下两人也是眼眶中淌出血来,脸色灰败如土。 “咳、咳咳咳……” 呼和巴日大吼道:“他们快不行了!继续!继续撞!” 但他刚刚喊出声,便见到两个身影从高处飞扑了下来。 那是岱钦与依赫! 三个洞天境强者冲撞城门,他们在上边也看得胆颤心惊,此时大阵被冲撞得摇摇欲坠,他们更是心中都凉了一半……但眼见敌将三人受伤,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到现在,铁勒都还未现身,这三个洞天境敌将,已是对面最强的几个战力! 就算杀不了他们,多留些伤,也是好的! 于是岱钦与依赫甚至没有交流,只是对了个眼神,便同时拔刀跃下城墙,向着他们杀去! 但北夷军反应亦是极快,人群迅速围了上来,将他们己方的三个敌将拖入人群中,又一群人迎着岱钦、依赫扑了上来,显然是抱着决死之意。 这一下,岱钦与依赫的扑杀,自是无功而返。 他们只能无奈地在人群中挥刀斩杀一些敌兵后,再次匆匆返回城头。 这时,烧烫的开水与金汁,已然端上了城头,开始往城下北夷军士兵们头上浇去! 滚烫的汁水浇在那些士兵们脸上身上,他们发出惨烈无比的尖叫,但嘴刚开张,那些汁水又灌入他们喉咙,令他们连叫也叫不出来,一个接一个翻滚着跌了下去,搭起的人梯也因此翻倒。 “有用!再来!” 城头上的士兵兴奋地大喊道:“再来一缸!” 部落里,腾起了一缕缕炊烟。 那不是在做饭,而是家家户户都开始烧炉! 女人和老人将烧开的汁水搬出,他们托着那些瓦缸,烫得双手通红起泡,但还是咬着牙递给了前来接应的部落勇士们,随后再接回刚刚浇空的缸、盆,赶回家中烧新的水。 “他娘的!” 城下,呼和巴日看着这一幕,咬牙道:“喊萨满们上!把他们那个破护阵给凿开!” 在此前的崇山关一战中,萨满们被杀了很多,他们为了保护铁勒,在铁勒被洪若海击落地面后,直面了前来接应的北疆军大将,连着被杀了好几人。 不仅如此,在之后的撤退中,他们为了阻挡北疆重骑兵,也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 夷国萨满原本就不多,又死了这么一大批,剩余的人在军中已是宝贝中的宝贝,没到关键时刻,是不会让他们出手的。 但现在…… 尽管北夷军士兵们个个如狼似虎、悍不畏死,可打了半天,连城头都没登上,还个个死状如此惨烈,是时候上点狠招了。 呼和巴日的命令传达了下去,不消片刻,军营中便有几个萨满缓缓走出。 他们脸上、眼中,都写满了死志。 同为萨满,他们非常清楚,借神庙之力撑起的护阵有多么强大。 三个洞天强者全力冲撞仍然冲不破,甚至被反震至重伤,就算他们这几个萨满有办法破除护阵,结局也绝对好不了。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 攻不下飞熊部落,他们过不了多久,便要被后方赶来的北疆军剿杀! “不好!” 城头上的岱钦眼尖,一眼便瞧见了那几个萨满,顿时脸色一变。 他再看向自己这边的四个萨满…… 两个已然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还有两个看着就像已经死去半个时辰的行尸一般,全凭本能撑着护阵了。 洪若海说傅青舟会来相助,可他还没有来。 一旦护阵被破,北夷军士兵立即便会如潮水般淹没而来,飞熊部落恐怕撑不过两个时辰! “依赫。” 岱钦沉声道:“飞熊部落交给你了。” 依赫悚然一惊:“酋长?!” 但岱钦再无多言,说完方才那句话,他便已猛然飞了出去,身化流星、向着北夷军 营门口那几个萨满砸了过去! “留住他!” 不远处,呼和巴日瞧见了这一幕,眼睛瞬间瞪大、狂喜大吼道:“必须留住他!” 岱钦当然知道自己走不掉了。 二里地的距离,对于洞天境强者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重重落在了北夷军营门口,须发皆张、咆哮如熊! 那大刀高高扬起,向着萨满们砍去! 在他身后,无数的北夷军士兵怒吼着涌了上来。 人头攒动、鲜血飞溅,很快便分不清谁是谁了,只见听见越来越沙哑的怒吼声,与始终暴烈明亮的刀光。 城头上的依赫红了眼眶。 但眼下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他咬了咬牙,拔出刀、大吼道:“敌军萨满皆为酋长所杀!他们破不了咱们的阵!来多少人都要死!狠狠地杀!” “杀啊!” “杀!” 众部落勇士咆哮着,他们举着长矛弓箭、扛着金汁滚水,杀人都已杀到手麻腰软,但听着依赫的怒吼、看着城下那些红了眼的敌军,便也只觉得力量无穷无尽地涌了上来。 打到现在,飞熊部落优势占尽……至少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凭借着护阵,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伤亡,却已杀死了不知凡几的敌军。 但他们不傻,谁都知道,只要护阵被破,这点优势便会荡然无存。 他们也有眼睛,也能看到自家部落那几个萨满的状况。 因此,他们只能更加拼命、更加疯狂地杀人! 只要现在多杀一个敌军,待护阵被破,己方便能少死一个人! 北夷军营门口。 岱钦浑身是血,右臂已断。 他左手撑着满是缺口的刀、勉强站着。 鲜血粘着发丝、糊了他的眼,但他看得很清楚,那几个萨满,已然一个不落地,全部倒在了自己脚下……就叠在那些方才胆敢冲上前的士兵们尸体上方。 那些不怕死、不要命的北夷军士兵们将他围成一圈,再没人敢上前了。 “嚯,嚯嚯嚯……” 岱钦喉咙上也有一道深伤,大抵是气管破了,他发出的笑声漏了气,十分难听沙哑。 “何必呢?”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 岱钦抬起头。 被鲜血糊住的眼看不清事物,但只是从那个模糊的轮廓中,他便知道了对方是谁。 “城总是要破的。” 铁勒披着大氅,缓缓走出,目光淡漠冷冽:“为此搭上你这位未来大可汗的命,不值啊。” 岱钦的胸口一阵起伏,喉口亦一阵耸动。 片刻后,他猛地一扬脖子,从口中吐出了一口浓浓的血痰! 血痰如箭,飞刺向铁勒,但在距离他面前三尺之处,便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颓然落地。 铁勒冷冷看着。 “飞熊部落,不是为了权财名利而战!” 岱钦咬牙道:“我们,是为了安定、为了和平而战!” 铁勒面无表情,扬了扬手。 他手中没有刀,但刀光却如天际流星、刹那照亮了天地。 岱钦再说不出话来。 他脖子有些痒,想低头看一看,这一低头,头颅却滚落在了方才被他自己斩杀的尸堆之中,又顺着尸堆一路滚动,来到了铁勒脚下。 铁勒垂目、抬脚。 啪嚓! 一片红黄之物混杂着骨血肉泥,在他足底溅散。 “岱钦已死!” 铁勒沉声道:“飞熊部众,即刻束手就擒!再抵抗者,无论男女老幼,皆碎颅分尸!” 他的声音如滚滚闷雷,顺着天边云层,向着飞熊部落压去! 第932章 血战(下) 岱钦,死了。 铁勒,出了军营。 城头上的依赫心都揪了起来。 虽然从岱钦扑向那些萨满开始,依赫便知道,酋长必死无疑了。 但真的看到这一幕时,他心中还是酸楚无比。 战场之上,他见过太多生死,无论任何人死去,对他来说都不会是意外。 甚至这一场血战……依赫早就知道,飞熊部落会死很多人。 岱钦、众萨满、赤那师父,包括自己,都会死。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战开始不到几个时辰,这才刚到正午……岱钦便死了。 他扭头扫过周围。 四个萨满,都已经撑不住了,护阵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崩塌。 部落里升起的炊烟,已经少了很多。 不是大家不愿意烧汁水了,而是汁水不够了。 飞熊部落虽然是个大部落,但无论是茅厕里的金汁、还是水缸里的水,终归还是有限的。 部落里有井,但井水打水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消耗的速度。 弓箭与长矛还有,城内也还有许多全副武装、随时等待替换的士兵。 虽然这些士兵大多是老幼,却也都是有生战力。 可是,护阵一旦被破,他们又能支撑多久? 正面战场上,北夷军比北疆军稍弱一分,这是天下人的共识。 但那可是北疆军! 天下无敌的铁血大军! 除却北疆军,铁勒亲率的北夷军,便是横行无滞的! 他们是真正的凶兽、是绞肉机器、是钢铁洪流,没有任何生灵任何高手,可以在十数万北夷大军的冲锋中活下来! 必须想个办法,尽可能撑…… 就在依赫心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飞熊部落正门前方的北夷军士,忽然像潮水一样分了开,让出了一条宽阔大道。 不仅如此,这些北夷军也忽然安静了下来,不再狂吼着搭人梯、攀城头。 铁勒来了。 他拢着双手,没有拿自己的刀,只是这样披着大氅、脸色有些苍白,一步步走了过来。 依赫本就揪着的心,死了。 之前他们尚有支撑之力,全是因为铁勒还未出手! 可现在…… 扑通、扑通、扑通。 周围的部落勇士们,不少人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他们,也曾是大可汗铁勒这位北夷第一强者的狂热崇拜者! 他们知道部落投靠了延国,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决定,因此,在对面大军时,他们没有一丝犹豫,愿意拼出性命去搏斗。 可是没有一个人……认真想过,如果真的对上了铁勒,会是怎样的恐怖场景!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去想、下意识不愿意去想! 其实,他们都知道铁勒受了重伤。 之前这位大可汗没有直接出手,想来也是因为忌惮护阵,担心其可怕的反震力会加重自己伤势,所以等到战况白热化了,这才走了出来。 但尽管如此,所有人的心还是凉了下来。 他们看着铁勒缓步踏来,慢慢走到了城门下。 飞熊部落无数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呼和巴日在亲兵搀扶下来到铁勒身边,恭敬地将自己手中一柄刀递了过来。 铁勒随手接过。 又随手一抛。 单刀飞出,夺地一声,钉在了城门之上。 反震的力量随之而来,一阵轻微的咔嚓声中,铁勒掷刀的右手软塌塌地垂了下去,似乎骨头已经碎成了不知多少段——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脸色都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左手拢了拢大氅,将右手也盖了进去。 而单刀钉住的地方,开始龟裂。 咔嚓、咔嚓、咔嚓…… 龟裂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城头上的四个萨满,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打起了摆子,脸上开始流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 城下,铁勒却是看也不看,转过身,与来时一样,平缓地向回走去。 城门上的龟裂,开始向着城墙蔓延。 再然后,空气中也传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那是护阵! 护阵,也在颤抖、在龟裂! “退!退!” 依赫目眦欲裂,狂吼道:“所有人,退下城墙!准备巷战!老弱妇孺往神庙转移!快!快!” 不敢有丝毫犹豫,他第一个带头跳下了城头、往部落深处奔去。 那些部落勇士们如梦初醒,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部落中一时间乱成一团,乱哄哄狂奔的人呼喊着、咆哮着,满是惊惧。 最后,只剩下了四个萨满,仍然在城头上。 不是依赫走的时候不带走他们,而是…… 他们已经死了。 风吹过,他们的身影随风裂散、化作了血肉尘埃,如烟一般散去。 …… “祖灵大人,就在前面了!” 祖莱哈如风一般从远处飞来,轻飘飘落定在马车旁,急切道:“血气非常重,双方都死了很多人!” 马车中,傅青舟心头一沉。 自己已经一路紧赶慢赶,看来,还是来晚了些。 他看了看身旁的霍娅尔。 “明白。” 霍娅尔低声道:“我们先去镇住场面。” “嗯。”傅青舟颔首:“一起。” 随后,霍娅尔率先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马车外,一群从祖灵殿跟来的萨满同时投来了目光。 “战局千变化万,片刻不容缓,既然已近了,我便与祖灵大人先行一步。” 她沉声道:“你们抓紧时间,尽快赶上!” “是!” 祖莱哈等一众萨满低首行礼应是。 霍娅尔反手扯着帘子、好让傅青舟能够从马车中走出。 两人对视一眼,再无多话,同时身化遁光而去。 马车中,阿依古丽深深吸了一口气。 傅青舟已经和她交待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知为何,想到要做的事,她竟有些雀跃,这件事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只能交待给她! 另一边,傅青舟与霍娅尔二人转眼之间,便已飞到了飞熊部落上空。 向下一看,二人皆是瞳孔地震! 飞熊部落的城墙,已然完全被踏烂! 无数北夷军士正疯狂地往城里冲杀,飞熊部落的勇士们本还想凭借土屋之间蜿蜒的小道巷战,岂料北夷军根本不管那些,区区土屋,竟被他们一座座推倒! 摧枯拉朽之势,便是如此! 凡是与他们接触到的飞熊部落勇士,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敌军之中,尸骨无存。 浓烈的血腥味即使是在天空中,也能嗅得一清二楚! “糟糕,这样下去再过不久,飞熊部落就要全完蛋了!” 傅青舟与霍娅尔对视一眼。 “我先去用他们神庙的力量顶一顶!” 傅青舟沉声道:“你见机行事,去稳住铁勒,我很快会来找你!” 第933章 投鼠忌器 傅青舟没有暴露身形,他隐藏着气息,悄然来到了飞熊部落后山。 此时,后山已经挤满了人。 北夷军冲破城墙后,部落里的老弱全都被转移到了后山,但神庙就这般大,根本不可能塞得下这么多人,于是,也有不少人开始往祖熊祭窟所在的圣谷中转移。 如今,神庙中留下的是勉强还有战力的一些老人、年轻女人,以及少年们,那些完全不能战斗的人,都往更加后方的圣谷中去了。 “都把刀拿稳了!” 傅青舟靠近神庙的时候,便听见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喊道:“咱们部落的人,死也要死得直挺!” 这是……赤那? 当初傅青舟扮演布仁萨满、探听飞熊部落所有人秘密时,便发现了这个名叫赤那的老头,是明理司的人。 同时,他还是部落里资格最老的一位“老师”,甚至连岱钦、依赫早年都是他带出来的。 没想到,这位老人,此时竟在后方给一群老人、女人、孩子,作起了最后的战斗动员。 傅青舟心头一动,走近了人群。 “敌人,已经打进我们部落了。” 神庙中、巨大的熊灵塑像下,赤那沉着脸道:“我们在这里,是依赫那小子的安排,他是代酋长……不,岱钦死了,他就是酋长!我们得听他的!” 傅青舟听到这一怔,岱钦已经死了?! “但是!” 赤那继续道:“依赫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他也活不了多久!他死了,他的命令也就作废了!” 这个老到连路都走不明白的老头,此时却挺着腰板、红着脸,仿佛回光返照一般,慷慨陈词道:“老头子我,不想在熊灵座下、被人当狗一样杀了!” “难道你们想吗?!”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神庙中每一个人的神经。 “不!” “不能死在这里!” “要死也他妈死外边!” “老子我要杀人!我要杀人啊!” 赤那的话,其实没有多么强大的煽动性,他不过是送上了一点火星罢了。 真正的火药,是从山下传来的浓烈血腥味! 飞熊部落的勇士们,以及岱钦带回来的一万余名将士,不知还能撑多久了。 赤那穿过人群,费劲地拖着一把刀,来到神庙门口,振臂一呼:“走!下山!杀人!” “下山!杀人!”一众老少女子高声呼应。 从长长的神道上,能够看到下方部落里战况。 不知是谁下的命令,将大量干草与可燃物堆满在巷中,点燃了一大排房屋,熊熊火光冲天而起、黑烟弥漫,却也拦住了北夷军士兵前进的路线。 这总算是让战局稍缓了些许,飞熊部落的勇士与士兵们也能暂歇一口气,寻找更有利的地形与位置、开始放箭骚扰。 见状如此,赤那等人更是战意熊熊,沿着神道向下奔跑的速度都变快了。 “赤那……” 傅青舟在暗处看着,却是一叹:“估计快不行了。” 战争、生死、鲜血,将这位老人骨子里最后的铁血战意给激发了出来,却也在迅速消耗着他的生命。 此战过后,无论胜负,赤那都要死了。 但也多亏了赤那,将神庙中的人们带走,这样傅青舟做起事来,便要轻松许多。 他来到熊灵塑像下方,伸手在眉心一抚,额上的天眼便睁了开来。 天眼中,那两只半重叠的瞳孔一同缓缓上移,盯住了塑像。 这尊雕像中,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与祖灵之眼同出一源,但又有所区别,有着一股强横的蛮荒凶兽气息。 “看来霍娅尔说得没错,当初‘祖灵’收纳了一群灵兽、教会了它们万兽朝天功,才有了这些兽灵先祖。” “只是,祖灵究竟是什么?是和我一样的天道化身吗?如果是的话,当初他为何要显化于草原、又为何要帮助草原上的人呢?” 这些疑惑在傅青舟心中一闪而过,暂时不作多想。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眉心天眼中的两只瞳孔,已然转动了起来。 …… 北夷军营中,铁勒走回营中,在亲兵的搀扶中坐下,轻轻咳了几声,随即越咳越重,眉头也越皱越紧,虽然没有咳出血来,但听着那咳声,仿佛他的肺已烂得千疮百孔一般。 “你身体都已如此,便不要再出手了。” 这时,霍娅尔的声音远远传来。 铁勒眼睛一亮,循声看去。 只见军营中,霍娅尔手持骨杖,悠悠走来。 “你回来了!” 铁勒语气虽沉,却有掩不住的喜意:“冥河一行,如何?” “收获颇丰。”霍娅尔道:“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怎么样了?” “没事。” 铁勒笑笑:“他们有神庙,费了些功夫,但也不过如此。” 霍娅尔没说话,只是远远朝着飞熊部落 方向望去。 此时,那里已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草原上的风送来了那焦糊的血腥味,闻之便令人不适,可铁勒反而用力嗅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神色,连咳嗽都轻了。 “祖灵大人呢?” 他问道。 霍娅尔微微一笑:“他也来了,但决定先去飞熊部落看……” 她话说到一半,飞熊部落方向,异变突生! 只见神庙处突然爆发出一股强横无比的蛮荒之力,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整座山脉后方仿佛有一只硕大无朋的巨熊在咆哮! 狂风骤起,地面震颤! 铁勒的瞳孔骤然收缩,霍娅尔则是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这股力量以山上的神庙为圆心,向着四周轰然荡开! 那些正在想办法冲过火场的北夷军士兵受到冲击,瞬间惨叫着被震飞,像被风吹倒的麦子般倒下。 但仅是这般,还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仿佛看见了那只恐怖且凶残的巨熊向自己扑来,几乎每一个北夷军士兵都手腿发软、心生惧意,之前那如疯如魔的冲杀势头,瞬间消散。 甚至连军营这一边的铁勒都心头一震、无法再坐稳,被荡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好,心脏狂跳起来。 他惊愕地一扭头,只见霍娅尔也被震退了数步,同样投来一个震惊无比的目光。 也就在这时,一道青光从飞熊部落神庙方向呼啸而来,稳稳地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侧,正是傅青舟! “祖灵大人?” 霍娅尔抢先问道:“那是……” “飞熊部落将灭,熊灵震怒。” 傅青舟淡淡道:“它已陷半疯半狂,吾之言语亦难劝说,只能暂且安抚……” 他说话之间,那股力量已然渐渐淡了下去,可方才那股恐怖的威压依然盘旋在天边久久不散,只剩下飞熊部落众人的欢呼声远远传来。 “……” 听到他的话,霍娅尔与铁勒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有凝重之意。 “我夷国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大的部落被覆灭。” 铁勒沉声道:“没曾想,那神庙中还能残余如此强大的兽灵之力,这确是意料外之事……” “若真让熊灵发怒,后果恐怕不堪设想。”霍娅尔蹙眉道:“以它方才释放的威压来看,若真的爆发,恐怕……死伤会很惨烈。” 说罢,她看向傅青舟,微微一躬:“祖灵大人,您……可有办法?” “吾可一试。” 傅青舟平静道:“但需先平复熊灵怒火。” 铁勒看向飞熊部落方向,眉头微沉。 “既然如此,便先行退兵。” 他哑声道:“围而不杀……望祖灵大人,说服熊灵。” 第934章 “赴险” 北夷军营鸣金收兵,浩浩荡荡的军士们轰然涌回。 大批大批的将士们身上带着鲜血,面露煞气与些许不甘,纷纷回营。 尽管最后出现了“熊灵狂暴”这样的事,但他们显然都不认为眼下应该收兵,以方才那股子势头,换成任何一个人,想必都会认为只要一股作气打上去,必能直接剿灭飞熊部落。 不过既然是铁勒下的命令,自然也不会有人反抗。 主帅大帐的帘子被掀开,呼和巴日带着一身绷带,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张口便是:“大可汗!今夜再给末将两万……” 他话说到一半,怔住了。 因为主座上坐着的,不是铁勒,而是一个他没见过的人。 一个看着很年轻、但气质冷漠到了极点的人。 铁勒,坐在平日里他呼和巴日坐着的下位,另一侧下位有另一个人,这个他认识……大萨满霍娅尔! “你做什么?传你了吗?” 铁勒侧过脸,沉眉道:“出去!” “是、是!” 呼和巴日心中俱震,但也丝毫不敢多问,连忙退了过去。 主帅大帐中,霍娅尔看着帘子落下,皱了皱眉:“大可汗,这件事,还是莫让太多人知晓为好。” “放心,呼和巴日虽然莽撞,但嘴巴是严实的。” 铁勒轻声道:“只是大萨满……你确定,你要与祖灵大人同去么?” “当然。” 霍娅尔沉声道:“飞熊部落不足为虑,但毕竟尚有数万余人,如今他们又皆是叛逆,谁知心中还有多少敬畏?怎能让祖灵大人只身犯险?” “嗯……” 铁勒沉默片刻后,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随后抬起头,看向傅青舟,恭敬问道:“请问祖灵大人,以您之见,此去飞熊部落说服熊灵,需要多长时间?” “时间不重要。” 傅青舟淡淡道:“结果很重要。” 铁勒微怔,随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熊灵发怒,祖灵大人前去平息其怒火,会有三个结果。 第一个结果,是双方谈和。 这是建立在祖灵大人认为不可与熊灵力敌的情况下……的确,祖灵大人这次回来,虽然展现出了神妙无比的能力,但综合实力却仍在缓慢恢复中,想要镇杀熊灵,恐怕没那么容易。 如果到了谈和那一步,那么双方便都要有所让步了。 第二个和第三个结果,是谈崩了。 只不过最后是祖灵大人镇杀熊灵?还是熊灵将眼下实力尚未恢复的祖灵大人撕成碎片? 没人能够提前知道结局。 铁勒微微颔首。 所以让霍娅尔同行也是很有必要的,万一真的谈崩了、打起来,有她在,也能多一个助力……虽然自己这边距离不远,但自己伤得太重了,恐怕能帮上的忙不多。 “那便如此。” 铁勒轻声道:“我立即修书一封、送入飞熊部落,且先止战。” “不必。”傅青舟淡淡道:“时间紧迫,吾与霍娅尔亲至,他们奈何不得,若有反者、一力镇之。” 说罢,他也没多啰嗦半句,直接起身便向着帐外走去,霍娅尔连忙跟上,铁勒亦起身相送。 “大可汗,不必送了。” 霍娅尔回头道:“您在营中,且先安抚好众将士吧……祖莱哈等人不久便至,这边的情形劳烦你告诉他们,若我们未能说服熊灵、再有大战,他们也能帮上忙。” 铁勒颔首。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三人便各自分开行事。 傅青舟与霍娅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主帅大帐,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飘然向着飞熊部落而去,铁勒则是大步走向人群,开始说着些什么…… …… 飞熊部落中,一群人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出着神。 “咳咳咳……” 依赫满身是血地从人群中走出,脸上全是血迹与焦灰,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们瞳孔中倒映着焰光,脸上眼中满是绝望。 今日半日时间,便几乎将飞熊部落的精锐打光了一大半! 岱钦死了。 四个萨满,死了。 岱钦从北夷军中带回的将士们,死伤过半。 部落中的勇士、神庙守卫们,同样死伤过半。 还有许多平民方才也参与到了战斗中,被杀死。 眼下,大火的那一边还抛下了无数他们同族同胞的尸体。 若非方才神庙忽然发威…… 神庙惊退了北夷军,依赫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部落里,已经没有萨满了,像方才那样的状况,根本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如何能再来一次。 并且,如今飞熊部落的城墙已然塌了。 北夷军只要骑上马,再来一轮冲锋,飞熊部落就会全灭! 曾经,依赫身在北夷军中,无数次为军队的强大、铁血而感觉到骄傲,可现在,当年的傲气却成为了指向自己的一把刀! “我该,怎么办……” 他痛苦地扶住了额头。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愕然出声:“那是什么?!” 依赫吃了一惊,抬起头。 只见前方的火光,忽然毫无征兆地从中间分了开来! 不仅是火焰,甚至连那滚滚的浓烟也像遇到了什么,赫然分开! 随后,在那火光深处,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缓步而来。 在他们两侧,那炽烈火焰、那呛人浓烟,乖巧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那是?” 依赫目力强劲,一眼便认出了走在前头的那人:“布仁……不,是傅青舟!” 但喜意,只在他脸上一闪而逝。 身为曾经的代酋长,他当然认识那个人。 大萨满霍娅尔! 一瞬间,他的脸又变了,猛地握紧了手中兵器。 他知道,凭借自己眼下这一群老弱残兵,根本没可能与全北夷最强大的大萨满抗衡,可…… 恐怕,只能一战了! 就在依赫准备高声呼喊、动员大家提起最后一口气搏死一战时,傅青舟的声音穿过火光与浓烟,传了过来。 “别紧张。” “方才神庙的动静,是我弄出来的。” “我身后的霍娅尔,并非真正的霍娅尔……我们,要帮你们拖至北疆军来援。” 三句话,让依赫刚刚提起的心、吊起的胆,终于又放了下来。 一场大战后,本就精疲力竭的他,又突然心境大起大落,一下子没顶住,眼睛一黑、向后倒去,倒在了自己族人们的怀里。 这时,傅青舟与霍娅尔已踏过火光,走了出来。 “……” 傅青舟看着昏倒的依赫,叹了口气。 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在部落坍塌的废墟中见到了太多死去的人。 “放心吧。”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懵懂、绝望、迷茫的目光,缓缓道:“你们会没事的。” 第935章 拖字诀 “原来……是这样。” 神庙中,依赫倚着墙、轻咳着道:“多、多谢您了。” 傅青舟蹲在他跟前,拍了拍他肩头:“可惜了,我还是来迟了。” “没有的事。”依赫惨然一笑:“是我们太弱了。” 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神庙中满满当当的老弱伤残,叹了口气。 傅青舟已经把大致的情况说给了他听,他也终于能放下了点心。 但想到今日这一战,依赫分明还是流露出了极为强烈的不甘与痛心。 傅青舟能够理解这一点。 从部落实力上来说,飞熊部落绝对是北夷第一梯队的。 他们的神庙仍然活跃无比,不像许多部落,连自己的神庙都没有……只能勉强在岩都、穹庐堡中求一个祭拜先祖的小庙。 他们不必像游牧的祖先一样,在草原上四处流浪、寻找肥沃的草地与水源,他们有山、有井,靠着这一片土地自己就能生活,部落外的草原也可以牧牛放马,堪称天堂。 论强者,他们有岱钦、有毛伊西格两大洞天,依赫自己也是武窍九境,部落中还有四个萨满。 论人口,他们在北夷那么多部落中,亦是排名靠前。 这般强大、这般雄厚的实力,在北夷军的围剿下,连一天都撑不到! “你们并不弱。” 傅青舟安慰道:“就你们拥有的人数与实力,同等水平给到北疆军、让他们来守此地,面对近二十万的敌军,恐怕也不会比你们做得更好。” “谢谢。”依赫虚弱地笑笑,但很快神色又担忧起来:“接下来呢?我们该如何做?布……傅大人您,再次利用神庙、击退他们么?” 傅青舟笑了笑:“不可能的,我能力也有限,激活你们神庙一次,我已消耗了大半修为,若是要利用你们神庙来对敌,恐怕撑不到一刻钟,我就要累死。” 闻言,依赫顿时脸色一白。 “但你也别慌。” 傅青舟继续道:“你们要做的事,就是安心休整养伤,并且好好安葬你们死去的同胞。” “可是!”依赫瞳孔一缩:“铁勒不可能放任我们如此……” “拖着就是了。” 傅青舟再次拍着他肩头道:“放心,我有办法,只要拖下去就好。” …… 北夷军中,一片血腥味。 这场大战中,虽然飞熊部落也被他们杀了很多人,但其实论死伤,北夷军的死伤要重上太多太多。 此前护阵未破时,他们在城下被杀的人,是要以万来论数的! 脸上蒙着白布的军医、杂兵们,正将一具具盖着布的尸体抬走。 不远处,一排巨大的锅炉腾着白烟,烟雾中满是浓烈的药味,不远处那一大片帐篷中不时有人捧着药碗进进出出,帐篷中亦连续不断地发出痛呼与哀号声。 祖莱哈听着这些惨叫与痛呼,蹙眉道:“飞熊部落竟有如此实力,能伤了我们这么多人……” 她身旁的阿依古丽轻声道:“有祖灵大人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是的,他们也到了。 从岩都祖灵殿驶来的马车,已缓缓驶进北夷军营。 呼! 呼! 呼! 忽然间,祖莱哈与阿依古丽同时被一个暴烈的声音所吸引,扭头看去,却是不远处的空地之上,一名身上还缠满绷带的将军正手持双刀,发泄一般地狂舞着。 “呼和巴日?” 祖莱哈一眼便认出了此人,脱口而出。 呼和巴日停下刀,扭过头来,一惊:“祖莱哈别吉?!” 他扛着双刀,大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他是烈虎部酋长,年轻时曾与我同在岩都学艺,也算是我师兄。” 祖莱哈对阿依古丽轻声道。 “你怎么来了?” 呼和巴日大大咧咧问着,随后又将目光转向阿依古丽,目露疑色:“这小姑娘又是谁?” “现在不是寒喧的时候。” 祖莱哈肃然问道:“大可汗呢?” “刚刚才说了一通话,休息去了。”呼和巴日撇了撇嘴,将双刀在手中振了振,发出清冽的刀鸣:“他就是太谨慎了!今夜只要给我两万兵马,我保管将飞熊部落杀得鸡犬不留!” “行了,大可汗有大可汗的考量。” 祖莱哈瞪了他一眼,又问道:“那么,大萨满呢?” “噢,原来你们是跟着她来的啊。” 呼和巴日恍然,随即又更疑惑了:“对啊,大萨满呢?怎么没瞧见她……而且,之前我还瞧见了很恐怖的一幕!” “什么?”祖莱哈微异。 “呃……算了,那种事不能说。” 呼和巴日摆了摆手:“你要找大可汗,便自行去帅帐吧,他现在谁也不见,但你毕竟是他侄女,谁说得清呢。” 说着,他又骂骂咧咧地扛着刀走了:“他娘的飞熊部落的狗崽子,再给老子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绝对把你们杀光杀透!也不知道大可汗在怕什么……” 见他终于走远,阿依古丽这才小声问道:“奇怪,怎么会不见大萨满?祖灵大人也不在……” “恐怕,是发生了什么。” 祖莱哈眉头微沉:“呼和巴日虽然莽撞,但行军多年,判断很准,否则也不会成为大可汗身边最信任的猛将。” “他说能够用一个时辰将飞熊部落拿下,那就是一个时辰。” “可如今咱们的将士却统统回了营地,大可汗也不让呼和巴日动手,在此休整……飞熊部落中,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能让大可汗投鼠忌器。” “祖灵大人与大萨满不在,说不准,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阿依古丽在一旁听着,目光微动。 她好像,猜到些什么了。 尤其是……猜到祖灵大人,需要自己做的那件最重要的事,意义何在了…… 马车上的萨满们统统下了车,在祖莱哈的命令下,他们没有半分休息,立即往伤兵帐区那里赶去。 在北夷,萨满们本就要承担医者的责任,眼下尚未开战,他们能做的事,自然便是治人。 “阿依古丽,你随我一同去找大可汗。” 祖莱哈轻声道:“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阿依古丽点着头,但祖莱哈向前行去后,她却扭头看向了远处飞熊部落的方向。 “祖灵大人,您要我帮你拖住大可汗……” “我一定,不负您所托。” 第936章 军心起浮 “我去飞熊部落后的第一天,铁勒手下必定军心起浮,此时你可以让铁勒说出我作为祖灵归来之事,但你记住,这一招,绝对无法撑到第二日。” “所以,你必须利用好祖莱哈他们这些萨满……务必,务必!” “关键时刻,也许会有人帮你一手,但他们也未必能成功,甚至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真的出现了那样的情况,你一定……不能让他们的牺牲落空!” “你,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在拼命么?” 傅青舟的话,回荡在阿依古丽耳边。 她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喃喃道:“我知道的,祖灵大人,是为了这场战争中能够活下更多的人,为了……得之不易的和平。” 这句话,当然传不到傅青舟耳边。 这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睁开眼时,阿依古丽知道,这个艰巨的任务已经开始。 今晨,她便是被帐篷外的吵闹声惊醒的。 她从床上坐起、下床,披上了华丽的衣袍。 如今的她,是神仆。 军营中,她的帐篷仅次于主帅营帐,并且就座落于帅帐旁,尽管北夷军此时条件已然极其苛苦,但她的帐篷依然宽敞而舒适,不远处的桌上摆着热牛奶与马腿肉,清新的香薰袅袅飘扬。 这是以往阿依古丽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但此时,她根本没有心情去吃喝。 她的注意力,全在帐篷外的那些吵闹中。 “大可汗!为什么?!他们已经开始砌墙了!您看不到吗!咱们昨日那么多儿郎的死伤,不能白费啊!” 她听出来了,这是呼和巴日的声音。 这位烈虎部酋长的声音粗犷雄浑,穿透力很强,从主帅营帐中传了出来,显然他已经不满暴怒到了一个极限。 阿依古丽掀开帘子,从帐篷中走了出去,往主帅营帐方向看去。 那大帐门口守着两个卫兵,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士兵敢凑上前去偷听,但尽管如此,远处那些三五成群的士兵们,还是时不时朝这边投来目光,脖子伸得老长。 阿依古丽没有这个考量,她现在的身份不一般。 她直接向着主帅营帐走去,无视了门口的两个卫兵,走了进去。 昨日铁勒已交代过她的特殊身份与权限,那两个兵卫自然也不会阻拦……他们也无心阻拦。 进入大帐时,阿依古丽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发现他们不论是面孔还是身子都绷得极紧……很显然,帐中的争吵,也让他们心绪波动巨大。 “祖灵大人说得果然没错。” 她心中暗道:“光是拖着,就能让铁勒的手下们暗生内斗……” 走入主帅帐中,却没有人理会她。 里边,在吵架。 她独自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这一切。 铁勒坐在主座上,手扶着额头,阴影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仿佛睡着了一般。 而在下座,一群大将军,个个都是面红耳赤、青筋暴起,慷慨陈词! “大汗!您莫非是怕了昨日那个神庙的动静?!那不过是他们最后的底牌罢了!祖莱哈别吉不也来了吗!大不了咱们护着她、带几个萨满,先去把那神庙端了!” “咱们这每多等一个时辰,粮草饮水都在消耗!咱们还有这么多伤员!药已经不够用了!不能再等了啊!” “大汗!您究竟在等什么!” “洪若海那老东西可就在我们屁股后边!咱们不能等了!” 一群修为高强的将军们咆哮着、质问着,震得阿依古丽耳膜发疼。 这也令她有些惊讶。 在她心中,除了在祖灵殿这种无比神圣的地方外,大可汗铁勒在夷国便是绝对强大、不可质疑的存在,尤其是在他亲携的大军中,怎么会有人敢质问他? 但眼下看来,事情也会变。 铁勒伤了、弱了、老了,这没什么,他还是无比强大的玄星,军中都在传颂着他昨日一刀破城的惊人之举,将其奉若神明。 但……如果他做了错误的决定,消耗着军士的生命,这些各个部落的酋长,便不会答应! 北夷军,并不是铁勒一个人的,而是不同部落中的精英们汇聚而成,他们首先是那些酋长们的儿郎,然后才是铁勒的兵。 只不过在过去那么多年中,因为铁勒的强大、无敌,才让这二者融为一体。 可现在……他忽然迟迟不再下令进攻,众酋长都坐不住了。 终于,铁勒开了口。 “本汗还要再等等。” 他沉沉道。 他声音不大,却轻易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咆哮,那些将军们有些还未喊出的话,就这样莫名其妙吞了回去,哽得自己打起了嗝。 但这次,他们眉头还未扬起、还未发问,便听铁勒道:“都出去,午时之前,本汗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句话说出,众将军们不再言语。 他们对铁勒依然是敬畏、崇拜的,只是眼下战局太紧迫,才会让他们爆发出方才那样的质疑。 得到了承诺,他们便不再闹腾,纷纷将不甘与不满吞下腹中,返身离开,等待着几个时辰后的“交代”。 阿依古丽没有动。 她知道,铁勒有话要问自己。 果然,等所有将军都离帐之后,铁勒的目光投了过来。 “神仆……” 铁勒皱着眉道:“你们此前说,祖灵大人归来之事不可对外轻示,可眼下此种情况,若仍不对外明示,军心恐怕不稳。” 阿依古丽抿了抿嘴。 祖灵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可以说。” 她抬起头,直视着铁勒的双眼,缓缓道:“只要大可汗您认为必须要说了,那便说。” 闻言,铁勒肉眼可见地稍松了口气。 很显然,眼下这种状况,哪怕是他,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 “我倒是好奇……” 阿依古丽忽然问道:“如若祖灵大人仍不让您说,您打算怎么办?” 铁勒微微蹙眉:“这是你自己想问的问题?” “我想问的问题,便也是祖灵大人想问的问题。”阿依古丽面色不变。 铁勒目中精光微敛,随即缓缓道:“本汗,依然会说。” 阿依古丽笑了笑。 “祖灵大人,很体谅您。” 她站起身,微微行了一礼后,轻声道:“那么,我就不打扰大可汗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 “慢着。” 铁勒忽然开口道:“你可有办法联系祖灵大人,询问此事……” 他话还未说完,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铁勒一惊,大步走下主座,向帐外走去。 阿依古丽此时已然出了帅帐,铁勒很快来到她身旁,与她一起向着飞熊部落后山方向看去。 那座山,与昨日一样颤抖、剧震着,隐隐似有巨熊咆哮! “看来……” 阿依古丽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没那么容易。” 第937章 火 飞熊部落神庙莫名其妙地震动,让整个北夷军大营都陷入了一股紧张气氛之中。 昨日,可以说是那熊灵面对灭族之危、激发出了最后的暴怒。 但现在? 营中很快已经开始传出流言,言称熊灵根本没死! 这样一来,北夷军要面对的,可就不是一群老弱病残了,而是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兽灵! 兽灵有多强大?没人知道。 但在夷国的传说中,曾经这片土地上恶妖丛生、异兽遍地,根本没有人类的活路,甚至生存在草原上的人们想迁移都做不到,那时的草原对他们来说太大了,想走出去,就必须要面对无数的生死危机。 因此,他们只能蜷缩在阴暗的角落中,苟延残喘。 直到祖灵带着兽灵们降临,这才扫荡了草原上的一切恶妖、异兽。 传说中现在草原上的山脉、河流、大地,全都是兽灵们的身躯所化! 这样的存在,真是人力所能抗衡的么? 大地的震颤没有持续很久,十几息后便已平静,但北夷军中却再难平静。 铁勒得了阿依古丽的承诺,很快便唤回了所有的将军,要与他们交代祖灵归来一事。 不久之后,那些将军们从主帅营帐中鱼贯而出,脸上震撼、惊愕的神色根本收不住。 不远处,阿依古丽与祖莱哈并肩而立,看着这一切。 “他们都知道了。” 祖莱哈的语气却还有些欣慰:“祖灵大人归来的事,迟早总是要让大家知晓的。” “祂离开太久了,如今实力又尚未全复,总还是要小心些。”阿依古丽轻声道:“祖灵大人离开前曾交代过我,让我要寻求您的帮助。” 祖莱哈一怔。 “祂说过,明示祂归来的消息,最多也只能让大军安稳一日。” 阿依古丽缓缓道:“一日之后,军心恐怕再生躁动……” 祖莱哈神色变得有些震惊:“祖灵大人与大萨满,是在我们到达军营前便离开了……那时,祂便已知晓了一切?” “很奇怪么?” 阿依古丽转过头,淡淡看了对方一眼。 被她这么一看,祖莱哈竟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这很古怪,因为她的修为境界,要比阿依古丽强上太多太多! 但此时此刻,她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超脱生死的意味,那根本不是人该有的眼神! 于是祖莱哈终于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神仆阿依古丽,已然不是曾经穹庐堡那个抱着一堆遗物、要卖钱换珍珠的少女了。 于是,祖莱哈心中敬畏之情更盛。 “祖灵大人全知全能,并不奇怪。” 她微微低头,认真道:“是我愚昧了。” “我们都是愚昧的。”阿依古丽移开了目光,眼神投向那些将军、那些士兵:“他们也一样——他们没有见过祖灵大人的伟大,却会因食物饮水不足而痛苦、因北疆军逼近而害怕、因飞熊部落近在咫尺却无法攻入而焦躁。” “他们必定,会因为冲动而犯错。” “不仅是他们,哪怕是强大如大可汗,也逃脱不了这个桎锢。” “祖莱哈别吉……如果到了明日,他们真的要犯错,我们要拦住他们。” 听着这些话,祖莱哈的头越来越低。 最后一句话落定,她身子已然躬至一种十分谦卑的程度:“是。” …… “你这次,是把所有宝都押在了阿依古丽身上。” 飞熊部落后山山顶上,霍娅尔看了看身旁的傅青舟一眼,皱眉道:“你不怕她搞砸?” “这件事,只能交给她来做。”傅青舟轻声道:“我选择相信她。” 不久前,当然就是他,再次激发神庙、引来了那场震动。 接下来,他要去休息了。 接下来几日,傅青舟已经做不了什么事了,他必须要在飞熊部落里“沟通熊灵”,真正困难、复杂的事,都要交给阿依古丽去做。 日沉月升,一天的时间,很快在推进。 傅青舟与霍娅尔始终没有动弹,一直站在山脉顶峰,观察着北夷军营里的情况。 “从午时到夜里,营里的炊烟变少了。” 傅青舟轻声道:“从营地中扛到远处掩埋的尸身,还在增加。” “可这样一来,他们的粮草,就不止能支撑三日了。”霍娅尔疑惑道:“如此一来……” 傅青舟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将目光投向了军营右后侧方。 黑暗中,那里的火把特别明亮,显然是守在那儿的人特别多。 但他看着看着,那些火光竟开始蔓延、开始高高腾起! 北夷军营瞬间乱了起来,开始有人大呼大喊,本应该休憩安睡的士兵们统统冲了出来! “那是!”霍娅尔瞳孔一缩。 “粮草。” 傅青舟微微一笑道:“他们的粮草不多,就算救火救得及时,被这么一烧,也剩不下多少了。” 霍娅尔猛地扭头看向他:“这也是阿依古丽做的事?!” “不。” 傅青舟虽然还笑着,但神色却有些凄然:“这是别的英雄所为。” …… 北夷军中。 熊熊燃烧的大火吞没了存放粮草的仓库,无数士兵们蜂拥而出,面带惊慌地捧着一盆盆水,往火中泼去,乱成一团。 这些都是他们珍贵无比的饮水,严格来讲,水要比粮食更加重要,宁可粮食都烧光了,水也不能这样不要钱地泼出去。 但人是会做出错误判断的。 半夜、睡眠正酣时,突然有人告诉你粮仓起了大火,人们的第一反应都会是救火。 “不行!都住手!别泼水了!” 这时,一个声音如惊雷般在所有人耳畔炸响:“都停下!” 那是呼和巴日,他与几个将军来得稍迟了一些,便瞧见了令人惊恐的一幕,无数珍贵到极点的淡水,就这样被泼入火中! 在他们的阻拦下,救火的动作总算稍稍缓了半分,而此时,祖莱哈与祖灵殿众萨满也赶至,他们飞身来到火场周围,迅速念咒施展巫法,一股股清凉阴风在火焰中盘旋着,将火势一点点压了下去。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和巴日额角青筋乱跳:“怎么会起火!” “将军!人捉到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沙哑的喊声:“是他妈的狗日的延国人!” 第938章 不满,焦躁 阿依古丽听闻火讯、赶到现场的时候,火已基本上被祖莱哈等萨满们控制住了,正在一点点收缩。 现场,只有一大群怒气冲天、杀意溢漫的将士,围着几个人。 阿依古丽还在人群外围,便听见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得意又清冷的笑声。 “都说了,爷爷我是明剑阁的人,还问我怎么潜入你们大营?你们再学三辈子也学不成,别问了。” “草你大爷!” 一声怒喝,随即是一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哼。 阿依古丽瞳孔微缩。 她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如傅青舟说得那样,关键时刻,会有人帮自己一手……而他们自己,则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为了将北夷军逼入绝境,刻意放了一把火吗……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会更疯狂、更绝望,更加无法忍受等待? 阿依古丽明白了,难怪傅青舟说,哪怕端出了祖灵的名字,也最多只能撑一天! 眼下这种情况,别说明天早上了,今晚铁勒不发兵,恐怕都要被那几个将军的唾沫淹死! 她挤开人群,人群中的士兵注意到她是大可汗特别交代的“贵族”,便也纷纷让开了道。 走进深处后,阿依古丽身体微微一震。 被捉住的人有五个,而且她竟然认识!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假扮成“军书帐”的明剑阁密使们,他们曾在傅青舟先一步赶往飞熊部落后、送阿依古丽前往飞熊,也在傅青舟他们三人从绮罗宫返回后,在穹庐堡见过一面。 对,她甚至记得……为首的那个,延国名字叫石俊峰。 此时,也就只有石俊峰还醒着了…… 或者说,还活着。 其余的四个人,已是尸体了。 作为纵火者,他们毫不意外地被凌虐至死,尸体的模样惨不忍睹,甚至很难看出人样了。 当然,留着石俊峰当然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那些将军们想知道,这几个延国人是如何潜入自己大营的。 这些夷国将军的拷问手段自然也不会多温柔。 石俊峰与他的同僚们一样,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了,不仅四肢被掰断扭曲到了一种几近夸张的地步,脸孔上也没了眼睛,只剩下两个冒着血的深洞,一口好牙全被一个个拔下,在他面前摆了一地……与眼珠子放在一起。 呼和巴日踩着他的背、将他死死按在地上,面孔狰狞无比:“是不是有内应?嗯?说出来,说出来我可以让你痛快点死!否则,你想死都死不了!” “你,真的想听?” 石俊峰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但脸上竟然还笑着,只是语气有些吃力:“好,那我告诉你!” 呼和巴日微微眯眼,但还是将踩在他背上的脚稍松了松。 石俊峰稍缓过了点气,他喘了几口气后,猛地一仰脖子,大吼道:“你们完了!洪元帅明日便至!你们没粮没水,还打不下飞熊……” 话喊到一半,呼和巴日便眉头一竖,一脚往他脸上踢去! 砰地一声,石俊峰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翻滚出去,像个破烂麻袋一样滚了几圈,再没了声息。 人群中的阿依古丽身子微颤,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流露出半点怜悯情绪。 “他妈的,狗东西!” 呼和巴日走上前,将石俊峰提起,看了看后,像抛死狗一样抛在了地上:“死了。” 他扭过头,骂骂咧咧道:“他们能潜入,绝对是有内鬼,你们……” 吩咐到一半,他怔住了。 周围的士兵们,眼中充满了不安。 呼和巴日神色分明咯噔了一下,石俊峰的那句话,还是起到了作用。 铁勒强压了一天没有发兵,虽然“祖灵归来”一事说服了众将军,但这件事根本没办法和士兵们说。 倒不是说这是多大的秘密,而是…… 这件事,太打击士气了。 是的,“祖灵归来”这件事,太打击士气了。 当然,影响士气的不是“祖灵”,而是“传说中的祖灵已经归来,但祂不仅没能帮助我们对抗北疆军、荡平叛徒,甚至连独自对付暴怒的熊灵,都是在赴险”! 夷国的人大多连字都不识,对祖灵的崇拜与信仰也更加纯粹。 他们是很难理解“祖灵归来了,但祂实力尚未恢复,还需要对这个世界慢慢适应”这件事。 他们只会想,那可是全知全能的祖灵!怎么可能有办不到的事?!祖灵都来了,我们为何还要在这打生打死?! 因此,将军们安抚士兵的手段、说辞,自然只能是“大可汗与众将军有别的考量”。 至于是什么考量?你们别问,别打听,总之是能够让伤亡更少、胜得更轻松的办法。 但现在…… 粮仓,烧了。 北疆军,近了。 飞熊部落那边,仍然没有动静。 “大可汗来了!”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 人群再次分开,铁勒阴沉着脸,披着大氅、大步走来。 他皱着眉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满是不安的士兵后,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地上那几具尸体上。 “将他们的尸体切碎,拿去喂老鼠。” 铁勒简单地吩咐了一句:“诸位酋长、将军,随本汗来。” 说罢,他扭头便走。 呼和巴日等将军们面面相觑,随即没人一个人说话,闷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这时,祖莱哈等萨满也已完全灭了火。 “阿依古丽。” 祖莱哈走近过来,神色严肃:“我们恐怕要去一趟。” “嗯。”阿依古丽深深呼吸了几次,调整了一下心情,说道:“走吧。” 她与那一众萨满离开时,士兵们已然开始渐渐散了。 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都极为地不安、焦躁,尤其是在铁勒、众将军们离开后,他们也无需再忍耐,一个个都流露了出来,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甚至大声地讨论了起来。 “这次粮草烧了大半!恐怕到明日晚上就没饭吃了吧?” “我们为什么还不打?还在等?” “不会是因为飞熊部落的神庙吧……” “一个破神庙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真的有熊灵!大可汗亲自出手,难道还对付不了?!”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的部落已被烧了,我父母老婆孩子全随军了,我饿死就算了,我不想看着他们也饿死。” “明天总得打了吧?我不信明天还不打……” 士兵们的负面情绪几乎是外溢的,仿佛散发着黑气一般。 阿依古丽敛起了目光。 今夜这一场火后,军营里的士气,会降得很低很低……不满,也会开始迅速蔓延! 第939章 针锋相对 “不行!不能再等了!” 阿依古丽与祖莱哈他们一同来到主帅大帐时,里边几乎是在上演着与早晨一模一样的情形。 一群将军围着座上的铁勒,不停喷着唾沫、试图说服。 “原本除去死者,咱们的粮草淡水还够再撑两日,现在,恐怕连明晚都撑不到!大汗!你要咱们的儿郎饿着肚子上战场吗!” “北疆军就要来了!若还是不打算抢占飞熊部落,那依我来看,不如往东边走!去岩都!至少不必被人两面夹击!” “大汗,我倒要多问一句,那个祖灵,真的是我们拜的祖灵吗?!他怎么连一个熊灵都搞不定?!” 听到最后这一句话,铁勒眉头一竖,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放肆!大胆!” 呼和巴日闭上了嘴。 最后那句大不敬的话,当然是他说的。 虽然闭上了嘴,但他还是一脸不甘与不爽,黑着一张脸。 “大汗。” 这时,另一名年纪不小的老将军开了口:“末将倒认为,呼和巴日说得不错。” 铁勒沉着脸转了过去。 “您与大萨满谋划许久、只为迎回祖灵大人,这件事,我们都知晓。” 那老将军沉声道:“您说的话,我们当然也信……但祖灵大人实力未复,将所有一切押在祂身上,未免有些太过托大了。” 铁勒蹙眉:“依海日古将军所见,该当如何?” 大帐角落中,祖莱哈在阿依古丽身边轻声道:“海日古将军便是崖鹰部落酋长,是军中资格最老的一位将军了。” 阿依古丽微微颔首。 “依末将之见,若明日祖灵大人尚未归来……” 海日古沉声道:“那么,我们要么立即强攻打入飞熊部落,要么立即拔营离开,绝不可于眼下此种情形中……将后背留给北疆军!” “拔营离开?” 铁勒摇头道:“此去岩都尚有三百里,沿途只有几个小部落,就算一路吃着战马肉过去,又能撑多久?” “那么……” 海日古语气更重了些:“我们便只能强攻飞熊部落了。” 这时,憋了半天没说话的呼和巴日突然出声附和道:“还等什么明日!既然要打,趁着今晚就打了!” “不行!” 出声的,不是铁勒,也不是阿依古丽,而是…… 祖莱哈。 她猛地上前了一步,厉声道:“绝对不行!” 这一喊,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此间的人,当然也都认得她。 铁勒有几个儿子、没有女儿,他这位侄女便是当今阿史纳这个姓氏下最受宠、身份地位最高的别吉。 当然,这也与祖莱哈自己的修行脱不了干系,她乃是黄羊部落萨满,曾被大萨满霍娅尔亲口承认、是中生代最有天赋的萨满之一,将来甚至有机会竞争大萨满之职! 她说的话,没人敢不当回事。 阿依古丽没有说话,只是眉心微跳。 又被祖灵大人说中了…… 自己提前给祖莱哈打了预防针、说了利害关系,于是,关键时刻,她顶上了。 “祖莱哈,你干什么?” 呼和巴日拧着眉头看来:“你又不懂兵法战事!” “大可汗!” 祖莱哈没有理会他,而是上前几步,来到场间,对着铁勒行了一礼后,认真道:“祖灵大人与大萨满皆在飞熊部落、努力安抚熊灵,若我们此时发兵、激怒熊灵,后果不堪设想!” 铁勒还没说话,呼和巴日又忍不住了。 他血气上涌、脸都红了:“他妈的,这里有十几万人!你说谁的命更重要!” 祖莱哈看向他,平静道:“当然是祖灵大人!” “你!” 呼和巴日大怒,伸手就往腰间大刀摸去,却还是被身旁两个将军按住;与此同时,祖莱哈带来的那些萨满则是一个个应激般举起了手中法杖,要去拦他。 “够了!”铁勒再次重重一拍扶手:“都闭嘴!” 他喊完这一声,便猛地咳嗽起来,那声音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了一样。 阿依古丽一直站在角落中冷眼旁观。 她看得出来,铁勒重重咳嗽时,祖莱哈分明投去了关切、紧张的目光。 可……那些将军却不同。 他们看向大可汗的眼神,已然变得意味深沉。 阿依古丽很难解释那是种怎样的眼神,如果非要形 容的话,就像是草原上狼群中的公狼们,看向已经苍老、伤病的头狼…… 它们依然尊敬着头狼,依然害怕着头狼。 但它们也知道,头狼已不如过往那般强大、凶狠、野心勃勃……它真的还有能力,带着狼群去狩猎、去纵横草原山林么? 这种时候,为了狼群的未来,很快……就会有年轻力壮的公狼,向头狼发起挑战。 甚至,那些公狼可能会一拥而上、共同将头狼撕下王位,最后,胜者们再重新决出新的头狼。 “原来,这就是祖灵大人的算计。” 阿依古丽心中只有对傅青舟的尊敬:“祂不仅实力超绝入圣,对人性心思的把握,也已如此登峰造极……” 不过,现在的一众将军,当然还不至于当场对铁勒发难。 他们只是目光复杂地,等着铁勒咳完。 “呼……” 铁勒长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缓缓道:“今夜,本汗会想办法联络大萨满,问询进度。” “本汗也向你们保证,在营中粮草消耗殆尽之前,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 他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些将军们自也无话可说。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行礼、也没有应是,只是一个个板着脸,扭头离开了主帅大帐。 这一切,铁勒当然尽收眼底。 他却没说什么,只是揉着太阳穴,低下了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 “可是,祖灵大人、霍娅尔……他们没理由骗本汗……”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帐中,祖莱哈又问了几句关心铁勒身体的话,但铁勒根本头也没抬,只是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祖莱哈无奈,只好告罪离去。 出了帐,阿依古丽脸上立即浮出一个笑容,对祖莱哈行了一礼:“多谢黄羊萨满,否则今夜若真的发兵,祖灵大人与大萨满便危险了。” “唉……” 祖莱哈却是深深一叹:“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有办法,联络上祖灵大人么?” 阿依古丽摇了摇头:“只有祖灵大人想找我时,我才能找到祂。” “多注意一些吧。” 第940章 兽灵 “铁勒联络我了。” 飞熊部落,圣谷深处,霍娅尔来到傅青舟身后,轻声道。 傅青舟转过头,冲她笑了笑,掌心托着一只纸鹤:“洪若海也联络我了。” 霍娅尔却没有笑,而是板着脸问道:“你研究得如何了?” 傅青舟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洞窟。 这便是圣谷最深处的祖熊祭窟。 确认明剑阁那几位英烈成功放火烧了北夷军的粮仓后,傅青舟便来了此地,他想要通过这里面的东西,研究研究当年的“祖灵”究竟是什么,“兽灵”又究竟是什么。 为的,自然是更快提升自己修为。 “收获不大。” 傅青舟摇了摇头:“一会儿我还要再琢磨琢磨……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是的,我很不开心。” 霍娅尔沉声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将十几万人送入北疆军刀下的。” 傅青舟失笑:“你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已搅乱了北夷军军心,等北疆军杀到时,他们将无力抵抗,很快便会被北疆军斩杀殆尽。”霍娅尔皱眉道:“难道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了。” 傅青舟笑道:“我都说了,我会尽可能寻找一个伤亡最小的办法,按你说的来,就算北夷军军心再乱,他们也是一群虎狼之师,两军再战,总是要死伤无数的……我不会这样做。” 他这么一说,霍娅尔倒是惊奇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傅青舟却反问:“铁勒问了你什么?” “多此一问,还能是什么?” 霍娅尔翻了个白眼:“他问你与熊灵沟通的进度呗。” 傅青舟笑笑:“你告诉他,明天早上,祖灵要与他见面。” 霍娅尔目光微异。 “洪元帅他们赶得很快,明日正午前后会到。”傅青舟继续道:“到时候,又得演戏了。” 霍娅尔被他勾得好奇心大作:“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再围杀一次铁勒。”傅青舟认真道:“只不过,这次我要试着用点别的办法……先不说了,今夜别再来打扰我了,我要做事了。” 说罢,他笑了笑,便转身进了祖熊祭窟。 霍娅尔看着他走入洞窟中,不满地哼了一声,扭头离去。 这一边,傅青舟已经步入了洞窟之中。 自从他修成了唯我之道后,他的修行升阶之路,已经与旁人完全不同。 普通的洞天强者需要想办法寻找洞天的位置、与洞天产生感应,可他这条路却似乎根本走不通,对他来说,“认识自己”才是提升的唯一途径。 获得祖灵之眼后,傅青舟的实力并没有明显提升,但经过几次出手,他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体内的“水”虽然没有变多,但“湖”变大了。 那么,想要在唯我一道上有更多提升,需要的自然便是更多地去认识自己。 这草原上祖灵、兽灵的故事,对他来说就是个很不错的切入口。 在他过去看到的那些前世画面中,没有半点提及这片草原,但那枚祖灵之眼却又切实地被放在了岩都祖灵殿中祭拜,这里边一定有故事。 傅青舟认为,自己如果能搞明白当初这里发生的事,说不定就能够融合祖灵之眼与自己的天眼,让那两枚瞳孔真正合二为一,极大提升能力! 这也是为何,他想要研究这祖熊祭窟。 那祖熊之牙中蕴含的力量,他是真实体验过的,那枚牙既然来自这里,那么,这洞窟中……说不定还有更多有用之物。 走入洞窟中,没走几步便到了尽头,一条不长的石阶延伸向一个高耸的祭台,周围亮着长明灯,祭台上摆着祭品,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傅青舟来到祭台上,左右看了看。 别说什么神秘的存在了,甚至连之前那种祖熊之牙、或类似的东西也没见到。 毛伊西格还在北疆军中养伤,部落里其余四个萨满全死了……自己想打听点东西,都找不到人…… “还是我自己来吧。” 傅青舟睁开了天眼,两枚瞳孔开始流转,身上青光 一点点绽放了出来! 他没有刻意做什么,只是想要用这只眼、用自己身上的天道之力,去感知这洞窟中的一切。 于是,那青光便如同染料一般,慢慢将整个祭台、乃至整个洞窟染了色。 随后,整个洞窟,乃至洞窟背后的一切,都在傅青舟脑中勾勒了出来。 他的三只眼睛,同时瞳孔一震! 这个洞窟,竟然……是一只巨熊张开的大嘴?! 傅青舟猛地回过头。 洞窟口,有几处“钟乳石”,有的是从高处垂下的、有的则是从地面上“长”出来的。 现在,他知道了,那根本不是什么钟乳石。 傅青舟对着那几柱石锥招了招手,它们脱离了原本依附的地面与洞顶,被青光裹挟着飞来,在半空中便褪去了外层的石层,并迅速缩小,最终变成了几枚熊牙,落入他手中。 “……” 傅青舟看着掌间的几枚祖熊之牙,神色复杂:“传说中兽灵们化作了山脉河流,竟然是真的?!” 他所化的这座山脉,确实是一只巨大的熊! 当然,这么说并不准确。 严格来说,是一只被镇压的巨熊。 它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压在了地面之下,仰起了脖子、张开了嘴,发出了极为痛苦愤怒的咆哮,但这依然无用,巨大的山脉仍然将它死死镇压困锁,直到它也变作了石、化作了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青舟握紧了手中的祖熊之牙:“兽灵是被镇压的?只是熊灵如此,还是其他兽灵亦如是?” 他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天眼中的两枚瞳孔开始更加疯狂地旋转起来,从他身上蔓延而出的青光,更是有如水渗海绵一般、开始向着石壁渗了进去。 渐渐地,他的力量从这洞窟深入,渐渐深浸到整座山中! 傅青舟额上开始冒汗、身体开始颤抖,天眼中出现了些许血丝。 也就在这时,一个震惊且愤怒无比的声音,猛然在他心中炸响! “无耻的东西!你还想做什么!” “几百年了!你还不放过我吗!” 第941章 暮年 傅青舟惊了! 这声音,熊灵还活着?! 而且,真的是被镇压的?被……那个所谓祖灵?! 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整座山脉再次震颤起来! 毫无疑问,这又会给不远处的北夷军营带来一些小小震撼,但这次,真不是傅青舟刻意搞出来的事。 “你冷静些。” 傅青舟连忙在心中应道:“我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呵,还想骗我?当年骗我还骗得不够?!” 山体中传来的熊灵之声冷笑道:“这种力量独一无二,除了是你,还能是谁!” 傅青舟沉默了。 片刻后,他也发出了一声冷笑:“噢?还挺聪明……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既然劝不了,那就诈一诈。 果不其然,熊灵反而沉静了一些下来,沉声道:“你当年已将我们压榨至此,今日重归,又有什么企图?” “这话说得……我就不能是怀念老友,来看看你么?” 傅青舟拿捏着语气中的分寸:“我把你们压榨得很厉害么?不至于吧,你看,你到现在还有意识,又有多少生灵能活几百上千年?更何况,你的飞熊部落繁衍生息、子孙昌隆,多好啊……” “你!!!” 没曾想,听到这句话,熊灵再次暴怒! “你前来此,就是为了特意嘲讽我的吗!” “若不是你骗我们修了什么狗屁朝天功、又以那柄妖剑镇压我等,我们又何苦受这无穷无尽的束缚之苦!哪怕是做个野兽,也好过这无休止的折磨!” “什么子孙!不过是一群寄生在我们身上的臭虫!跳蚤!” “你!你也太不要脸了!苍云!” 谁? 傅青舟一惊! 苍云? 老鬼?! 一瞬间,他便从熊灵的话语碎片中推测出了一个故事。 老鬼……不,当年还是苍云,拿着疯婆蒋灵芸锻造的那柄剑,来到了距离冥河谷不远的草原。 随后,他挑选了一些强大有灵性的野兽,传授了它们那个“万兽朝天功”,等它们强大后,又拿着那柄剑,镇压了它们。 至于这样做的原因? 大抵便是熊灵所说的“寄生”了。 北夷的人们都以为他们是兽灵的子孙,但现今看来,并非如此,而是早年他们借助兽灵的力量,在草原上生存了下来,而兽灵们当然不会就这样献出自己的力量,这一切,都是苍云所为。 傅青舟不相信老鬼那时候会莫名其妙做这样一件大事、只是为了帮助草原上的人,他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祖灵……祖灵之眼……剑……” 他好像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碧云说过,苍云认为那柄剑不完整。 所以,他会不会为了让那柄剑变得完整,才做了这一切? 刚刚念及此事,傅青舟眉心上的天眼便忽然一阵绞痛! 他闷哼一声,猛地捂住了天眼。 但这股剧痛一闪即逝,待他挪开手后,天眼已然闭合,手心却留下了些许鲜血。 正在他惊疑之时,他忽然发现……不吃力了。 方才,他为了探查这座山脉的秘密,将自身修为催动到了极致,因此出现了明显的吃力,但现在,那股吃力的感觉不见了! 变大的“湖”,突然之间填进了更多的“水”! 傅青舟大喜! 这条路,是正确的! 找寻关于自己的过去,哪怕是一些细小的碎片,都能让自己修为境界一点点提升! “呵呵……” 他在心中对着熊灵笑道:“我就喜欢听你聊当年的事,再聊聊啊?” “滚啊!” 熊灵咆哮着,令整座山脉不断剧震,甚至能听见洞窟外传来山体崩裂之音:“滚!!!” 见它是真的发怒了,傅青舟只得收回了全部的真元。 其实,他也知道从熊灵口中问不到太多了,自己诈一诈,能诈出些零碎信息已然不错,对方的态度如此糟糕,根本不可能好好交流。 但他也意识到了,熊灵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甚至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像这样震一震山体,就基本是极限了。 真的……还挺惨的。 也不知当年老鬼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将这些强大的兽灵如此封印镇压起来。 “若有机会,多走几个部落,接触一下其他兽灵吧。” 傅青舟长呼了一口气。 目前这个状态,应付重伤的铁勒……应该够了。 …… “天亮之际,你到飞熊部落山后,祖灵大人要见你一面,便会有答案了。” 铁勒掌心中悬浮着一团小小光团,发出了霍娅尔沙哑的声音:“辛苦你,再撑一撑吧。” 说完这句话,那光团便消散于无形。 听罢,铁勒倒是松了口气。 他派出的斥候,一直在回报北疆军的进行距离——据估算,北疆军最快也得明日午后才能赶到。 几个时辰的时间,就算是祖灵大人与熊灵谈崩了、真要殊死一战,也是来得及的。 就算真的打不过熊灵…… 铁勒喃喃道:“至少死在兽灵先祖的手中,比死在北疆军手中要好。” 当然,这里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但他决定暂时不去想。 罢了,他缓缓撑着身下椅子的扶手,慢慢站了起来。 这一刻,他脸上的肌肉甚至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已然命不久矣。 前一日,飞熊部落门前那一刀,看似潇洒随意,实则是他刻意为了激发士气、选择了举重若轻的手段,那一下,几乎将他榨尽! 当初,傅青舟是强行刺激他的神魂、令他醒来的,而他的身体,从那一日开始便加速了衰弱、老化。 力不从心,却要强撑着,只会死得越来越快。 这……还只是建立在他不出手的情况下。 出手,只会死得更快。 铁勒拾起搭在椅子旁的大刀,以刀撑地,慢慢向帐外走去。 短短十几步的路,他却走了足有一刻钟。 但他每往前缓慢地走一步,那倚撑在大刀上的身体重量便移开了一点,腰背也慢慢挺直了起来,甚至连脸上的皱纹仿佛也在淡化。 当他来到帅帐门帘口时,已经不再需要靠撑着刀站立,相反,大刀已被他像过去那样扛在了肩头。 大氅无风自扬,须发皆张! 此时的铁勒,再次恢复了往昔的霸气与高耸,再无半点老朽之气! 他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天幕依然还是夜色,能够看见夜穹中的无数繁星。 铁勒抬头望着天空。 在天空中,有两枚星格外明亮,那是只有他能看见的玄星……也是他如今一身力量的来源。 “可惜,此生未能踏进三玄星之境。” “也可惜,未能与传说中的龙大悲、宁白眉交手一战。” “更可惜,没能带着我大夷无数儿郎,南下延国、开疆拓土!” “只希望,他西朔王能够遵守诺言,灭了北疆军后,划予我夷国北疆十二城三十六镇,让我夷国子民人人有安厦庇身、有良田饱腹……” 夜晚,还有很久。 但这或许,是铁勒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第942章 赌斗 天蒙蒙擦亮,飞熊部落山脉后方。 铁勒独自披着大氅,从天空中缓缓降落。 他忍住了咳嗽的冲动,目光四下扫过一圈。 “你来了。” 不远处,霍娅尔的声音传来,随后她的身影便从一株山脚大树下走出,缓缓道:“祖灵大人很快便会来,稍等一会儿中。” 见到她,铁勒神色稍霁:“你还好?” “嗯,我很好。” 霍娅尔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但你很不好。” 她是祖灵墓中的少女,却也继承了霍娅尔身体中留下的记忆,她最清楚这么多年来,铁勒经历了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想要迎回祖灵,是件无比困难的事,几年前小王子马纳尔曾经做过一次尝试,那一次险些就成功了,铁勒也为自己这个儿子提供了大量的帮助,但……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不仅如此,他还搭上了那个最喜欢的儿子。 铁勒尝试过无数种南下的办法,但无一例外,那些计划统统都被洪若海以及明剑阁击碎。 无论他做了多少的努力,北疆军、明剑阁,都像是两座巨大的山脉,横亘在前。 三年前,延国内乱,这是铁勒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但没想到,北疆军竟能丝毫不受内乱影响,仍然镇守住了边疆,死守了三年! 而如今…… 他很快,就要带着遗憾死了。 现在的霍娅尔并不喜欢铁勒穷兵黩武的计划,这些年来,战争中死去了太多太多人,这对于心中牢牢刻印着绮罗宫惜生之念的她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这也是她最终答应帮助傅青舟的理由。 但,这也不妨碍她……在铁勒生命的最终时刻,生出一丝怜悯。 “别担心。” 铁勒敏锐注意到了她眼神中流露出的怜悯,却以为对方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撑,不成问题的。” 霍娅尔欲言又止。 好在这时,傅青舟来了。 飞熊部落山脉那一边飞来一道青光,在两人注视下落地。 “祖灵大人。”铁勒立即微微躬身行礼。 但是,霍娅尔却没有动,只是轻轻一叹。 铁勒这次终于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他沉着眉,抬头看向傅青舟。 傅青舟也没再打哑谜,而是微微一笑:“重新认识一下,铁勒大可汗……我不是你的祖灵,我是傅青舟。” 铁勒瞳孔猛缩! 他赫然扭头看,瞪向霍娅尔! 霍娅尔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 铁勒咬牙道:“你怎么可能……你……” “别想那么多了,解释起来很费劲,想必你比我还更不愿意浪费时间。”傅青舟开口打断了他:“我们谈谈吧。” 铁勒沉着脸,手一扬,大刀已然扛在了肩上!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他狞声道:“你想趁本汗伤重、趁虚而入?那便试试!” 说罢,他身周已赫然绽开一轮气浪,吹得周围草木摧折、飞沙走石! “别急。” 傅青舟却是巍然不动,淡淡道:“这里有两个选择给你,你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动手。” 铁勒虎目微眯,身上蓄积的刀势却一点没弱,还在节节攀升。 “第一个选择,我给你一次赌斗的机会,霍娅尔不会出手,只有我和你。” 傅青舟竖起一根手指,平静道:“赌斗的方式可以谈,你若赢了,我们不作阻拦,你安然无恙地回去,揭穿我的骗局,立即对飞熊部落发起进攻,赶在洪元帅他们杀到前,抢占飞熊部落的资源,以此为堡垒,对抗北疆军。” “我若赢了,你自己选择受缚或是自尽,我都不拦你——同时,我也向你承诺,北疆军绝不会对你北夷军大开杀戒,更不会屠杀北夷人,最多只是将一些负隅顽抗者杀死,北夷将会有一个更好的大可汗,也会在延国的扶持下慢慢摆脱贫穷,过上富饶生活。” 铁勒冷笑一声:“为奴为仆换来的富饶么?” “不会有人奴役你们。” 傅青舟仍然平静:“但我也不说漂亮话,自此之后,北夷便是延国附属,需每年上供、可汗需入京朝拜天子,自此称臣。” 铁勒阴着脸,没有说话。 “至于第二个选择……” 傅青舟竖起了第二根手指:“我们现在就打一架,你想办法杀了我,我与霍娅尔想办法杀了你,咱们殊死一搏,至于之后怎样,便再不管。” 铁勒呼吸变得沉重了几分。 他转头看向霍娅尔,沉声道:“我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可以。” 霍娅尔沉默片刻后,简短道:“真正的霍娅尔已死,我只是她多年前分离出的一缕分魂,也保留着她心中对于北夷以外一切人事物的……怜悯与尊重。” “原来如此。” 铁勒却没有多么惊讶,反而点了点头:“难怪你的气息一点没变,连我都察觉不到丝毫变化……原来,你就是她当年留在绮罗宫祖师墓的那一部分。” 他又看向傅青舟:“你比我想的,更有本事。” 原来,霍娅尔曾在祖师墓中留下分魂之事,他也知道。 傅青舟笑了笑:“大可汗,你打算如何选择呢?” “……” 铁勒沉沉地看着他,缓缓道:“本汗面对敌人,从来不讲条件,你方才给出的两个选择,在本汗看来,只有殊死一战这个选项。” 傅青舟目光微异。 “但是。” 铁勒却话锋一转:“现在,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傅青舟笑了:“在我与霍娅尔二人的围攻下,你没有把握。” “不错,本汗老了、也伤了。” 铁勒平静地说着,一点也没有沧桑之意:“若是与你单打独斗,本汗有希望杀了你。” “这么说,您是答应了我的赌斗邀请。” 傅青舟笑道:“我还想确认一下,关于赌斗的条件,大可汗您可否接受?” 说罢,他看向了霍娅尔。 霍娅尔哑声道:“我可为见证者,为你二人赌斗作契,一旦有违契约,浑身鲜血沸腾而死、神魂尽灭,永世不得超生。” “……” 铁勒思忖了少许,终是用力点了一下头:“好!斗!” “你我各出一招,只这一招!” “以你我之修为,无需以其他方式来判断胜负,你我心中自有胜负……一招之后,胜者为胜、负者为负!” 傅青舟知道,铁勒选择了性价比最高的一种方式。 以对方现在的身体状况,长时间的战斗,是最不利的。 一招定胜负,倒是能让铁勒尽可能、最大地发挥本领。 “好。” 傅青舟没有拒绝、没有讨价还价,只是颔首:“那,便一招定胜败。” 第943章 既然是赌,当然不必胜 两道黑色光芒从霍娅尔指尖涌出,分别飞向傅青舟与铁勒,在他们腕间流转,最终化作两道淡淡的黑印。 “在你们完成各自赌斗承诺的事情之前,此印不消。” 霍娅尔轻声道:“此印乃是你们二人自愿接受,它深刻于神魂、无法磨灭,也绝不可违反诺言,否则……” “好了,你已经说过了。” 铁勒打断了她,淡淡道:“快开始吧。” 现在的霍娅尔已然不是过去的霍娅尔,他自然不再客气,也没了好语气。 傅青舟淡淡地垂了垂眸,双手一扬,手中出现了一把弓、一支箭。 这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大弓与铁箭,只是从飞熊部落中弄来的。 不过这对弓箭本身也不差,它们是岱钦的东西,所用的材料也都相当顶级,虽然不如他曾经的大弓趁手,但也不赖。 铁勒也是一样……他趁手的那把刀,早在与洪若海决斗时便已断了。 如今他用的刀,只是一柄材料上乘的好刀,但与他曾经征战八方的那柄刀相比,还是要差太远了。 只不过对于他们二人来说,眼下并非要硬拼刀兵之利,兵器好坏,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铁勒伸手在大刀上抚过,整把刀顿时赫然燃起红黑色的刀焰,那焰光吞吐间散发出浓烈的铁血气息,映得他面孔阴深沉凝,仿佛鬼神下凡。 傅青舟则是缓缓将箭支搭上了弓、拉满了弦,两手间青光蔓延,很快便将弓箭全数包裹,青光湛湛,仙气非凡。 与此同时,他眉上的天眼也睁了开。 经历过昨夜与熊灵的简短交流,以及那一次剧痛流血,此时那两枚瞳孔重叠的部分更多了。 见到那天眼,铁勒眯了眯眼。 “这一刀,就算是洪若海来了,也要退避三分!” 他沉声喝道:“受死!” 话音落下,他已向前重重踏了一步,大刀挟着刀焰,重重劈下! 没有花哨的变化、没有繁复的刀法,这就是最简单、最干脆,也最利落的一刀。 刀起,风云变色! 这一刀,仿若开天辟地之斧钺,携着无尽的狂怒与霸意悍然斩落。 那红黑色的刀焰瞬间暴涨,化作一条咆哮的炎龙,张牙舞爪地扑向傅青舟,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滋滋”作响,空间似也被这股磅礴的力量扭曲变形,仿佛要将世间一切都碾碎在这霸道的刀意之下! 不远处,霍娅尔呼吸微滞,瞳孔猛缩。 她自然看出了,这一刀几乎是榨干了铁勒的所有力气与修为!他一点也没撒谎,就算是洪若海来了,也要退避三分! 但傅青舟,不能退。 刀芒未到,那股如山崩海啸般的压力已率先席卷而来。 他只觉呼吸都被这股巨力生生遏制,胸膛似被重锤猛击,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千钧之重。 视线之中,唯有那一道仿若能割裂苍穹的刀光,铺天盖地,无可遁形! “这就是玄星强者的全力一击么……” 傅青舟屏住了气息,天眼赫然流转! 三年前,他能以武窍七境之身、看破白河真人那泼天洒地的剑意,如今,他也能看破铁勒刀意! 时间仿若在这一瞬被无限拉伸,陷入了一种极其短暂却又仿若永恒的停滞,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迟缓,唯有他的思维在这静止的时空中飞速运转。 然而……这霸道刀气中的破绽,却似沧海一粟般难觅踪迹,每一丝刀意的流转都严密得无懈可击,那狂暴的力量似要将他的感知都彻底湮灭! 老牌玄星的全力一击,又怎是当年白河真人的剑意可比! 傅青舟咬紧牙关,强忍着那几乎要将他神魂震碎的压迫感,倾尽全力,在这刀意的汪洋中搜寻着破绽。 他的天眼眼角开始淌出鲜血,随后两只正常的眼睛也充了血,甚至口鼻中都开始渗血。 终于…… 终于。 在那刀焰的最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气息律动被他捕捉到! 那是……刀气运转中因力量过于狂暴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不协调? 不。 是铁勒……他老了、伤了。 若是他最强盛、最巅峰时期,对于力量的把控绝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但他今次前来,恐怕是强行压榨了体内的所有潜力,以垂老枯尽之身,硬生生逼出了这样震天烁地的一刀! 傅青舟三只眼中的四枚瞳孔,同时收缩。 嘣! 箭出! 弓弦在送出箭支的刹那便已断裂,而那支被青光所包裹的箭,则是裹挟着他所领悟的“刺破”规则,悍然射出! 这一箭,汇聚了他全身的精气神,倾尽了他所有的力量,箭尖之处,光芒凝练如星,似能洞穿天地万物! 停滞的时间恢复正常,傅青舟也再难睁住天眼,眉心的眼赫然紧闭。 下一瞬,箭矢与那如山似海的刀气轰然相撞! 光芒璀璨,仿若星河炸裂。 那洞穿一切的箭芒在刀气中艰难地突进,每前进一分,都似要耗尽傅青舟的一分生机! 终于,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箭芒穿透了刀气,如同一道流星般,轰然向前! 箭支所过之处,刀焰倒卷翻滚,化作了一个巨大漩涡。 漩涡的尽头,箭支早已在巨大的力量下崩解成了齑粉。 但…… 伴随着“当”地一声,铁勒的刀落在了地上。 他愕然低头,看向了自己右肩——在那里,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这个血洞几乎毁了他的右肩,亦让他肩臂连接处的骨头断裂崩碎,几乎相当于是废掉了他的右手! 但傅青舟根本来不及幸庆。 他洞穿的,不过是熊熊刀焰中的一小个部分罢了! 霸道狂烈的刀气与刀焰依然暴戾无比地扑了上来,他放出这一箭后根本无力再作抵抗,瞬间便感觉身体似被万千利刃切割、撕裂! 咆哮的刀气毫无怜悯地将他抛出了几十余丈,半空中,他口中鲜血狂喷、洒落如雨,染红了下方一路的土地。 他重重摔落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咳咳!咳咳咳……” 铁勒捂着右肩,重重咳嗽起来,但脸上却露出了狞笑。 傅青舟则是痛苦地撑着地,勉强撑伏着坐起,身躯微微颤抖着,无奈一叹。 这一次,他……输了。 既然是赌,当然不可能有必胜把握。 只是……他很少输过。 第944章 战火再起 傅青舟倒在地上,不停地咳血、光是坐着都摇摇晃晃。 铁勒的右臂颓然垂在身侧,他脸色也变得极为苍白,但还是以左手一摄、将大刀凌空捉入手中,那刀焰再度熊熊燃起…… “止步!” 霍娅尔一个闪身,拦在了他面前,厉声喝道:“赌斗已经结束!” “你要向我出手么?” 铁勒沉着脸,声音沙哑几不似人:“我并不介意再杀一个人。” 傅青舟想要开口,但此时那些刀焰在他四肢百骸中乱窜,其中刀意似乎要从内部将他撕碎,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勉强保持着盘坐姿势,运转真元、消弥刀意。 霍娅尔神色肃然,缓缓举起了手中骨杖。 铁勒深深吐气,大刀上的刀焰越来越旺! 就在这时,山脉那一侧,竟有无数沉重马蹄声传来! 随之响起的,是无数北夷军惊惧的呼声! “北疆军!” “北疆军来了!” 铁勒神色一滞。 怎会这么快! “看来,你来不及了。”霍娅尔沉声道:“依据赌斗承诺,我们不会拦你,你可以走了。” 铁勒的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不远处的傅青舟身上,脸上流露出浓烈的不甘。 但山脉那一边传来的动静,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于是沉默少顷后,铁勒还是熄了刀上的焰,咬了咬牙,扭头化作遁光而去。 霍娅尔松了口气,连忙扭头看向傅青舟:“你如何?” “呼……” 傅青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终于能够开口,只是声音听上去极为痛苦:“经脉寸断、神魂受焚,身上骨头估摸着断了百根……” 霍娅尔一惊,一挥手,手中散出光芒、在他身上流转一圈后,更惊愕了:“你丹田毁了?!” “早毁了。” 傅青舟苦笑一声:“否则,我已死了。” 铁勒这一刀,就是冲着他丹田去的。 若是换成别人,这一刀绝对能够将丹田击碎,修炼到这个境界的人,丹田之中积蓄的真元已然极为庞大,丹田一碎、真元爆散,瞬间就会将人撑炸! 但好在,傅青舟早就没有丹田了。 这一刀侵入了他体内,摧毁着他的经脉、焚烧着他的神魂……但他的真元并不仅仅在经脉之中,神魂亦已圆融合一、坚固无比,正因如此,他才能坐在这里,缓缓修复自己的身体。 “至少大半个时辰,我再无法动弹。” 他哑声道:“你……” “你想要我出手?”霍娅尔目光微异。 “你不必现身。” 傅青舟叹道:“但北夷军有可能鱼死网破、强攻飞熊部落,你便用飞熊部落神庙,将他们挡下吧。” “他们闯不进飞熊部落,还是要死。”霍娅尔的神色变得很复杂:“这也是杀人。” “那……” 傅青舟轻声道:“你自由行事便是。” 他对霍娅尔本就没有太多约束力,两人之间还有君子协定,他无法强迫对方做什么。 霍娅尔沉思片刻后,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在傅青舟身周洒下一片光点,算是作了些许保护,随后便也身化遁光,不知去了哪。 …… 北夷军营,此时已乱作一团! 无数士兵们轰然往身上披着甲、抢着去夺拿刀枪,但他们的目光,其实一直都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在那里,有无数沉重马蹄声轰然而来,扬起的烟尘更是遮蔽了天日! “他妈的,北疆军来了!大可汗呢!” 呼和巴日在人群中大步走着,吼道:“咱们到底是打北疆军,还是打飞熊啊!” “分兵。” 不远处,海日古沉声道:“一部分人去拦北疆军,一部分人抓紧将飞熊攻下来。” “谁去打北疆军?!”呼和巴日又吼道:“海日古,你来说!” “你们烈虎部,去拦北疆军。” 海日古立即应道:“不要求胜,只要……” “我才不干!”呼和巴日却是猛地打断了他:“你疯了?!那些明摆着是北疆重骑!我们的一个烈虎部,怎么可能拦得住!” 他们两人吵了起来,周围士兵们士气更是受到了巨大影响。 士兵们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神色中满是恐惧、紧张、愤怒、疯狂……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 他们不明白,为何明明 有三天时间攻下飞熊部落,却一直按兵不动。 他们不明白,为何自己无敌的大可汗,此时却仿佛消失了一般。 他们也不明白,眼下面对北疆军,怎么将军们还吵起了架?! 但就在这时,天空中,再次传来了熟悉无比的声音。 “飞熊部落熊灵已死。” 众人一惊,猛地抬起头! 只见铁勒悬于半空,左手握刀、右臂半残,半边身子都是血,似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但他脸色依然沉静,语气依然稳定:“烈虎部、黄羊部、天狼部……” 他一口气点了十个部落的名字后,断然道:“前去攻打飞熊部落!他们已无防御手段,本汗只给你们半个时辰,拿下他们!” 军营中的将士兵愕然沉默了半晌后,轰然响起一片欢呼应和声! 以呼和巴日为首,再无犹豫,扭头便咆哮着向着飞熊部落方向杀去! “崖鹰部、氂牛部、汗马部……” 他又点了一圈名字:“你们,随本汗前去阻拦北疆军,叫他们无法再进半里!” 说罢,铁勒第一个挥着刀、身形一晃,向着前方那片烟尘飞去! 海日古目光一凝,大吼道:“走!随大汗前去杀敌!” 喊罢,他接过亲兵送来的马绳,翻身上马,便轰然向营外杀去。 “杀啊!” 士兵们之前的负面情绪此时一扫而空,一个个全都红着脸、憋起了青筋,发出了震动胸腔的咆哮,一个个跨上了刀,跟着海日古冲出了营,生怕自己慢上半分! 此前两三日,傅青舟机关算尽、运筹人心,好不容易在北夷军中砸出的裂隙,就这样被铁勒轻而易举地填补! 营中,自岩都而来的一群萨满,正围在祖莱哈身边。 “别吉,我们怎么办?” 有人问道:“是帮哪一边?” 祖莱哈目光微凝,看了看不远处的阿依古丽。 阿依古丽坐在营帐门口的木箱上,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将目光投向了飞熊部落,目中隐有担忧。 “去飞熊部落!” 第945章 起舞 飞熊部落。 刚刚垒起的简易土墙后方,依赫眼中流露出了绝望与释然之色。 这几日,他一直在努力组织部落里的人垒墙、铸造刀剑、准备战器,只因傅青舟告诉他,虽然能拖到第三日、但并不保证北疆军到来时,飞熊部落必能安然无恙。 因此,他还曾试图安排部落里的老弱们从后山山脉的一条小密道离开……但那些人并不愿意离开,只愿与部落共存亡。 于是,便终于来到了此时。 远处的马蹄声传来、烟尘扬起时,依赫便知道,北夷军恐怕是要殊死一战了。 可当他真的带着飞熊部落的勇士们来到土墙边,看着前方那些疯狂冲杀而来的士兵时,他还是瞬间就明白了…… 挡不住。 没了能够利用神庙之力撑起护阵的萨满,他们根本挡不住。 再放一把火? 没用了,那样一把火,也只能挡住对方一小会儿罢了。 傅青舟也好、那个霍娅尔也罢,他们虽然强大,又如何能对抗眼前的千军万马? 更何况,人家又为何要为了一群非亲非故的人,拼上性命? “兄弟姐妹们。” 看着那些士兵们狰狞喊杀的面孔越来越近,依赫沉沉开口道:“我们的父母、孩子不肯走,他们要与我们共存亡,因此,我们没有退的理由。” “我不想说什么漂亮话、大话,岱钦酋长已死,毛伊西格萨满如今还在重伤,阿不力克、腾格里、巴特尔、帖木儿四位萨满也战至力竭而死,我们该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北疆军已至,我们能不能撑到他们将眼前这些人打退、打散,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放箭!” 随着最后两个字从他口中喷薄而出,土墙后的箭支,也如暴雨一般扫向北夷军! 飞熊部落没有一个人废话、呼喊,对他们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今日站在这儿的人,每一个都抱着必死之心,就算最后北疆军能够将北夷军打散、打退,但他们也有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为自己的孩子、父母、妻子,多拖延一些时间。 只要自己多杀一个人,那些后方的人们,便能多一分生机! 嘣嘣嘣嘣嘣! 弓弦撒放之声连绵不绝,呼啸的箭支没入北夷军阵中,射倒了一个又一个人,但这一次,北夷军比上回还要更加疯狂! 他们身后有无数北疆军追至,大可汗铁勒亲自替他们断后,他们也只有前进一条路! 前几日,那个造成大地震动的东西,大可汗说是“熊灵”,可熊灵又如何?大可汗已经杀了它! 如今的飞熊部落,只有一层临时垒起的土墙,不堪一击! 拿下飞熊部落! 对他们来说,拿下部落后要怎么对抗北疆军,其实没人知道。 就靠这土墙?还是靠后边那座山脉? 或许铁勒有答案,或许那些将军们有答案,但士兵们并不知晓。 他们只知道,拿下这里,就能打得过北疆军! 那,便打! 他们咆哮着、嘶吼着,主动将所有理智抛到了脑后,疯狂无比地杀来! 那些箭雨在他们眼中便是最是温柔无比的春雨,有何可惧! 只一片刻,他们便杀到了土墙前,北夷军士兵、飞熊部落勇士,双方都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的面孔。 一方沉凝、一方疯狂,双方都已将生死抛诸脑后,再无任何顾忌! 但就在双方即将短刀相接时…… 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歌声。 那歌声宛若百灵初啼、又如清泉流响,根本不似人声、而是真正的天籁,它是少女在山涧旁悠扬的清唱,是妇人扬炊羹汤时的轻哼,也是老人坐在午后阳光下摇着扇子、喜看子孙嘻乐时笑唱的歌谣。 这些歌声钻入人们耳中,他们身上的疯狂也好、杀意也罢,瞬间便消散了大半,眼中纷纷流露出 与歌声同时从天而降的,是一个身影。 这是个女人,虽然她将自己的脸完全蒙住、全身也用宽大的衣袍全数遮起,但依然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个女人。 因为,她一落地,便起了舞。 那衣袍没有长袖,却赫然甩出了无数条长长的水袖,随着她旋转起舞,那些似是由真元凝聚的长袖便似无限无尽地延长、钻入北夷军阵之中! 长袖挥动间,竟瞬间暴涨了几十丈! 那十几条真元长袖此时已不再是袖,而是一条条赤红长练,它们嗖嗖嗖钻入军阵,却不伤人,而是一把将士兵们卷起、远远抛出! 她,当然是霍娅尔。 或者说,是那个在祖师墓中待了五十余年的少女。 她没有办法阻止北夷军屠杀飞熊部落,也不想再用护阵让北夷军士兵们撞得头破血流,所以……她只能想出这招了。 不伤人、不杀人,只是将人们一次次送离前线。 她拥有霍娅尔的全部实力,但此时却没有施展任何萨满巫术、亦不使用冥河谷鬼术,用的……只是绮罗宫的功夫。 当代绮罗宫中没有玄星强者,那她便是这个玄星强者。 她一边唱着歌、一边原地旋舞,身法如影如魅,从双手中蔓延出去的长练越来越多、卷起的人也越来越多,无数人被高高抛远、又在落下时被长练轻飘飘托住。 与此同时,那些歌声不停钻入他们耳中,这些方才还如疯似狂的士兵们…… 竟然哭了。 他们落地后不再爬起,而像是想起了战死的兄弟、家乡等待的老母、病重的妻子……他们一个个红了眼眶、湿了脸庞,全都呆呆地坐在那里,默然听着歌,不再前冲。 “我、我们……” 依赫身旁,有人哑声道:“我们该怎么办?趁机上去,打、打么?” “别、别动。”依赫也看呆了:“我觉得……这个女人……不希望我们出手。” “他娘的,什么东西!” 呼和巴日捂着耳朵、狂吼道:“快!快上!杀了那个女人!” 像他这样,勉强有抵抗之力的一些强者,当然是有的。 他们硬抗着歌声、闪避着长练,向霍娅尔杀去。 迎接他们的,是一双奇异的瞳孔。 那双眼,让这些将军、酋长、强者们觉得很熟悉…… 它们似乎是沧桑的、阴沉的,理应属于一个老人。 但此时,它们却又这般明亮、耀眼、灿烂! 一个老人,绝对不会拥有这样一双眼,它们只会属于年轻人,属于一个对一切还抱有希望、认为自己仍然能够改变一切的……少女! 这双眼的主人,平静地看向了这些向自己杀来的强者,身影闪动,不退反迎! 蒙面的黑布与宽大的兜帽下,一些花白灰黑的发丝扬了出来,它们在风中狂舞着,转瞬间变得枯白,似乎……那上面的生命力,正在极速消散。 第946章 兵不厌诈 霍娅尔替飞熊部落挡下了冲杀的北夷大军,但铁勒率领的大军,却是实打实地……与北疆军迎了上去。 只是,情况似乎与铁勒想象的,有所不同。 他刚刚经历了与傅青舟的赌斗,那一箭的威能……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尽管他已几乎是燃烧了神魂、用尽所有最强的力量在战斗,但那一箭竟仍还能穿透刀焰、废了他的右手! 那一箭,可以说断送了铁勒今日最后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 带着这身伤,还要与北疆军战斗? 就算铁勒再如何自信、再如何霸气,也必须承认,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了。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再也没有任何牵挂、没有任何退路、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只想要将自己燃烧殆尽! 此时铁勒左手握刀,有如一只暴怒发狂的牦牛,向着前方轰然而来的铁蹄杀去! 他想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生死不忌的血战! 可……当他靠近了那些北疆军时,才发觉了不对。 杀来此处的,根本不是北疆军主力! 铁勒瞳孔狠狠一缩! 他真是伤得太重了,身体状况太差了。 直到奔近了,他才发现,这里竟然只有不到二百兵马! 那是一百余名北疆重骑兵,他们分得很散,喊得也很大声,而那无数的马蹄声、浩荡的烟尘……不过是因为,他们带来了无数的马匹。 它们可能是战马、可能是野马,都不重要了。 这些重骑兵胯下的马匹全都蒙着眼、塞着耳朵,没头没脑地冲着,而这些骑兵面具下露出的面孔中,全都带着奸计得逞一般的狞笑。 铁勒脑瓜一嗡! 是啊…… 北疆军如此杀来,怎么可能不结兵术?!他们那最强大的兵术呢! 自己经历了赌斗、又被这两三日的巨大压力几乎压垮,再加上身体精神都已到了极限,思考能力已然降至最低点,否则,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种明显的破绽?! 思考是瞬间的事,但铁勒发现这一切时,连忙开口大喝:“止步!止步!这不是北疆军主力!他们在……” 对啊? 如果这儿只有这么一点人,那么北疆军的主力,在哪? 铁勒惊惧地猛然飞起、四下张望,目光穿透了喊杀震天的战场、穿透了烟尘,却什么也没看到。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他脑海中钻出。 莫非…… 北疆军主力,根本还没到? 难怪他们来得如此早……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 铁勒此时迟钝的大脑,已然有些转不过来了。 下方,却传来了那些北疆军重骑们的狂笑声! “哈哈哈哈,北夷孙子们!傻眼了吧!” “来杀我啊!来杀我啊!” “你们这么多人,元帅傻了才来和你们硬碰硬!飞熊部落谁爱救谁救!” “现在,洪元帅怕是已在你们岩都喝酒啦!哈哈哈哈——” 铁勒闻言,心凉了大半。 是啊…… 谁说,洪若海一定要来这儿? 谁说,洪若海一定要救飞熊部落? 对……是自己派出的斥候一直在回报,说北疆大军始终追在后方,所以自己信了。 可是,斥候探听到的,就一定是真实的么? 就如眼前一般,一两百个重骑兵、带着一大群马匹,就能将自己骗过,他们怎么就骗不过斥候? 铁勒的心很凉,下边包括海日古等一众将士在内的心,也很凉。 他们与“北疆军”冲近后,自然也发现了自己的敌人们根本就是一大群马匹,同时,也听见了那几声带着决死之声的讥讽。 转眼间,他们便被一大群马匹淹没,茫然地四下张望,那一两百个北疆重骑兵也不砍杀、不参战,他们只是沿着大军两翼狂奔着,躲避着北夷军的扑杀,大声喊着嘲笑的话。 “他娘的!” 海日古气得额角青筋乱跳,一向有涵养的老将军也破了防,大声吼道:“将这些狗日的捉来虐杀!这些马牵回去,我们自己留着!” 天空中的铁勒原本还在飞速思考,他在想如何判断北疆军是否真去了岩都,如果他们真去了岩都自己要如何救援…… 但此时,他听见海日古发出的吼声,脑子里瞬间嘣地一声,警铃声大作! 北疆军,会傻到为了一场欺骗之计,送来几万匹马? 对于 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马匹都是珍贵到无法想象的战略物资! 就算他们自己不要,又怎么可能送给自己? 还有那些重骑兵,他们的马蒙着眼、塞着耳…… “不行!” 铁勒虎目圆睁、发出咆哮:“不要靠近那些马!” 喊出声音的同时,他也猛地向下俯冲、试图做些什么……但已经太迟了。 那一轮对向冲锋,无数的马匹已然与北夷军混在了一起,那些士兵们听见海日古的命令,也都已向身边的马匹捉去。 他们都是游牧出身,控马手法一流,一个个轻松地翻身上了马,还发出哨声、聚拢了一些马匹…… 当铁勒喊出声时,所有人都一怔,下意识向天空中看去。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家大可汗目眦欲裂的面孔,视线便已被火光与血色淹没! 马匹,炸开了。 没有先后、没有预兆,那些焦躁不安的马匹,就这么赫然炸开! 它们不知是吃下了什么、或是毛发中藏了什么符,这都不重要了。 只一瞬间,所有的马匹统统爆炸! 千万只马匹同时爆炸,那是一场足以震撼天地的灾难。 一时间,气浪滚滚,如汹涌澎湃的怒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席卷而去,狂暴的力量将空气都扭曲撕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数万北夷军瞬间被这汹涌的爆炸所淹没,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与烟尘中瞬间消散,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生命便已被无情地抹去。 俯冲而下的铁勒也未能幸免,巨大的震荡波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身上。 规模如此恐怖的爆炸,哪怕是玄星强者也要退避,更何况是重伤的他! 他只觉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碎,身体不受控制地远远飞去,原本就重伤的他此时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与控制,他甚至不知自己落在了何处、何时落下。 他耳中只有持续不断的嗡鸣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几乎要将他神魂震出体外,眼中的世界更是天旋地转,一片模糊,被无数金星填满,所见之处只有黑暗。 过了很久,铁勒才从那无尽的眩晕与耳鸣中回过神来。 他无意识地咳着血,身子歪歪跌跌地站起,整个人不住的颤抖,目光震惧地看向前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惨绝人寰的景象。 风中飘散的火烟弥漫在整个战场,遮天蔽日,宛如末世降临的阴霾,残肢断臂与破碎的肉块四处散落,已经无法分清哪些是马匹的残骸,哪些是人的尸体。 断断续续的惨叫痛呼声在风中飘荡,那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与哀号,每一声都像是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割扯着铁勒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 铁勒的声音从未这般颤抖过,甚至红了眼眶:“为什么,连一个堂堂正正决死的机会,都不给我!” “兵不厌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么?” 远处,传来了一个他熟悉的声音。 风烟散开,几个身影策马缓缓而来,靠近了过来。 不远处,方才那些带领着马匹前来的重骑兵,也围了过来。 这些重骑兵几乎没有太多伤亡,爆炸发生的前一刻,他们便机敏地避开了,胯下马匹也因为蒙眼塞耳、几乎没有受惊。 他们轰然围来,拱卫在那几个烟尘中的身影四周。 打头而来的,当然是洪若海。 在他身畔,紧跟着北疆军的几名将军,铁勒亦与这些将领打过多次交道,可此时他脑海中一片混乱,甚至无法想起他们的名字。 “你……你……” 铁勒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洪若海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 他淡淡道:“本帅不喜欢这样的故事,也不打算让你死得壮烈。” “在本帅眼中,你不过是一个强盗、一个马匪,你这样的人,本帅不想让你死得其所。” “顺便再告诉你一句……” “本帅虽然没去岩都喝酒,但本帅的兵已经回报,说你们岩都酿的酒……不怎么样。” 说罢,洪若海踢了踢胯下马肚,开始加速。 马匹越跑越快,他也缓缓抽出了腰间兵剑。 他的右手还未恢复,与铁勒一样,也是左手持着兵器。 铁勒的身子晃了晃,露出一个难看到了极点的笑容。 洪 若海的马越奔越快,渐渐化作了一道黑影。 黑影如风,掠过铁勒,铁勒想要动,却已连抬手都没了力气。 风刮过,剑回鞘,只在地上洒了一泼血。 “吁——” 洪若海勒住了马绳,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扑通一声,身后传来了重重的扑倒声。 “哼……铁勒在这,那便说明傅青舟赌斗失败了。” 第947章 同去 半盏茶前。 乒! 一声巨响,那是呼和巴日被长练卷起、远远抛出,重重砸在了自家军营帐篷之中,摔得七荤八素。 当他抬起头时,又见到几个将军与他一样被甩来,像破麻袋一样将军营中的事物砸得乱七八糟,滚落在地。 “这,这女人是谁?!” 呼和巴日惊愕道:“竟如此之强?!” 他也是个洞天境强者了,论修为,在北夷军中这些酋长里,排得进前三! 可方才,他甚至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对方抛飞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女人,是个玄星。 可是,天底下每个玄星都有名有号,她是谁?! 呼和巴日从来没往霍娅尔这个方向去猜。 毕竟,北夷的大萨满,怎么可能跑去帮助敌人? “妈的,再来!” 呼和巴日咆哮一声,身形闪动,再次向前杀去! 他有这样的干劲,其他人却未必。 霍娅尔始终还在那里,且歌且舞。 她的歌声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清澈,那些被她抛飞的士兵们全都已经陷在了歌声中,再难自拔,他们无法再站起、无法再拿刀,从虎狼变成了绵羊。 甚至那些将军们,在被抛飞了数次后,也渐渐丧失了斗志。 只有呼和巴日这个战斗力尚可的洞天,仍在强撑着一次次前冲。 除了他,甚至就连祖莱哈等一众萨满,也莫名其妙被那长练卷着抛到了远处、随后在歌声中迷失,陷入了悲伤与迷茫。 飞熊部落大门前,霍娅尔的身影还在旋转着。 此时已经没有太多士兵向她冲杀,可她还在旋舞。 宽大的衣袍、兜帽、蒙布,将她的模样完全遮住,没人能看清她的样貌与身段,可不知为何,光是看着那旋舞的身姿,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个绝色美人。 “哇呀呀呀呀呀!” 呼和巴日怒吼着、挥着双刀,穿过一大群丧失了斗志、坐在地上发呆的士兵们,向着前方那舞动的身影杀去! 霍娅尔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已然完全枯白的发丝从兜帽中散去、将她明亮的双眼半遮,她挥了挥手,长练再度卷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远处、北夷军营后方,传来了一声巨大无比的爆炸声! 火光冲天、黑烟几乎凝成了蘑菇般的云朵! 这恐怖爆炸就连玄星强者也会心惊胆颤,掀起的气浪更是瞬间化作狂风、席卷全场! 北夷军营中的帐篷瞬间被齐齐地掀翻、倒下,那些丧失了斗志的士兵们也一个个被刮得扑倒在地,正在冲锋的呼和巴日身形一个不稳、当即跌在了地上。 唯有霍娅尔站稳了。 但她也停下了舞步,惊愕地看向爆炸方向。 气浪冲来了浓烈的火烟硝味,也送来了浓郁到令人反胃作呕的血腥味! “这!” 她身体颤抖起来。 不用看见、不用听见,她已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但当她想要提起力气、去做些什么的时候,体内却传来了浓浓的无力感,甚至连一步都迈不出去,身子一个踉跄,方才在气浪中唯一能站定的她,此时却忽然像失去了全部力气。 “糟了……” 霍娅尔心中一凉:“到……尽头了……” 玄星,并不是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以一人之力、独抗万军,这本就不是普通玄星能做到的事,更何况她还要控制着自己的力量、绝不杀一人,从头到尾只是将人抛走……再加上那歌声,这种消耗是极为可怕的。 因此,她一头长发全都枯白,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自己衣袍下的身躯,已枯瘦苍老得仿佛骷髅一般! 这是曾经那个霍娅尔的身体,但如今她神魂与身体相合,消耗的生命力,都是她自己的。 连续用如此巨量的消耗施展修为,她……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生命尽头。 歌声与舞步未停下时,她还能撑着继续。 可这一口气一旦断了,便再也续不上了。 霍娅尔咳了几声,却连咳嗽的力气都已没有,她抚着胸口,后退了几步,靠在了飞熊部落土墙上,再没了力气,慢慢滑落在地。 “你骗我……” 她喃喃道:“还是……死了这么……多人……” 也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铁勒已死,岩都已陷!” “北夷众将士,此时束手就擒,可饶你们不死。” 爆炸之后的烟雾在风中弥漫而来,那沉稳如山的声音与烟雾一同沉沉压来。 洪若海的身影,缓缓出现。 他骑在马上,右手小臂只有一截,左手上握着兵剑,剑锋上鲜血还在滴淌。 在他身后,几个北疆军将军、百余北疆重骑,紧随而来。 其中一名将军,肩上扛着一个人。 另一名将军,手中提着一把大刀。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那大氅、那甲胄……还有那把刀…… 刚刚从地上爬起的呼和巴日,呆住了。 那些因爆炸而扑倒、又震惊着爬起的北夷军士们,也呆住了。 大可汗,真的死了? 霍娅尔倚墙坐着,不时发出几声虚弱如残风的咳声,连抬头都已做不到,思索能力也已在迅速消退。 但无论是呼和巴日、还是其他北夷军士,再没人找她的麻烦。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洪若海,张大了嘴,眼神像梦游一般。 飞熊部落的众人站在墙头上,同样也呆住了。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你……骗我……” 只有霍娅尔,还在喃喃着。 但就在这时,她身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对不起。” 霍娅尔扭过头,看见了傅青舟。 傅青舟依然浑身是血,但比之前刚刚被铁勒劈过一刀时,看上去要好多了。 “我……我不在,以洪元帅的身份与决断,便不可能理会我。” 他低着头,叹道:“他有他自己的处事方法,要怪,只能怪我赌斗输了。” 霍娅尔闻言,眼皮垂了垂。 其实,又怎么能怪傅青舟? 那场赌斗她全程在场,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 傅青舟,已然用出了全部的本领,奈何他的修为境界,与铁勒还是差了一大截。 谁能想到,已如风中残烛的铁勒,还能爆发出这般恐怖的力量! “你,还好么?” 傅青舟蹲下身,握着一块明剑知世牌、递了过来,关切道:“进来吧。” “不……” 霍娅尔勉力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明亮得不像话,哑声道:“我……救了很多人,不是么?” “是。”傅青舟颔首。 “那便……不要辜负……我……”霍娅尔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低下了头,直到没了声音。 傅青舟目光微黯。 至此,霍娅尔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缕分魂,也至烟消云散。 她是邪恶且阴沉的巫婆,是延国朝廷、中原江湖闻之色变的反派。 但同时,她还有一面,悲天悯人、己饥己溺的一面,为了不让飞熊部落与北夷军中那些人死去,她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救下那些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 哪怕,他们想杀了她。 今日,北夷最强大的两个玄星,同时也是政、教二者各自的领袖,同去了。 吐出一口浊气后,傅青舟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越过战场,落在了洪若海身上。 隔着二三里地,洪若海的目光也同样投了过来。 见到傅青舟,他稍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傅青舟还活着,并且及时赶来了。” 洪若海微微一笑:“如此,便能按他的原计划走了……省得本帅操心。” 第948章 救主,强兵 强攻飞熊部落、却被霍娅尔拦下的北夷军们,并不清楚前方“北疆军”虚实。 他们眼中看到的,是一场恐怖之极的大爆炸后,洪若海领着一众北疆重骑前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将军,铁勒死了,前去拦截北疆军的同袍们也全都死了…… 这场战,还有得打么? 还怎么打? 这样的场面对北夷军士们的军心打击本就是极为恐怖的,更何况方才他们还被歌声影响了心智。 几乎是在洪若海喊出“投降”之后、见到铁勒尸体的片刻,许多人便已渐渐放下了手中兵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如死灰。 呼和巴日、祖莱哈等人亦是震颤着身子、不知该怎么做了。 但就在洪若海手持兵剑、身形如山般缓缓向前倾压之时,一个声音,忽然从飞熊部落上方传来! “延国人?” “尔等杀伐太重,理当……伏诛。” 听见这个声音,祖莱哈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呼和巴日等一众将军也赫然抬头看向天空,满脸惊愕! 只见天空中青光湛湛,一个被青光包裹着、看不清模样的人影正悬浮半空,仿若神明! “祖灵大人!”祖莱哈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真、真的有祖灵?!”一众北夷将军们愕然。 至于那些北夷士兵们,更是懵了。 自家的萨满、将军们,在说什么? 祖灵?! 是自己理解的那个祖灵? 传说中的那个祖灵?! 还未等他们心中生出疑惑,天空中的人影便再次开了口。 “吾与铁勒、霍娅尔抚平兽灵之怒,消耗甚大,来迟了……铁勒力战而死、霍娅尔为草原众生灵倾献生命,当为万世所记。” “延国人,尔等趁虚而入、犯下杀孽血债……不可原谅。” 说罢,那人影身上的青光变得更加明亮、盛放,似在蓄力! “哈哈哈哈!” 洪若海见状,放声大笑道:“装神弄鬼!铁勒我都杀了,还怕你?来战!” 说罢,他猛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持兵剑,向着天空中的人影杀去! 青光人影见状,亦是一个俯冲,赫然向着洪若海撞去! 两人如同两枚流星飞陨,重重撞在了一起! 巨大的气浪荡开,震得地面都颤抖! 随后,两个身影化作遁光、在天空中不断纠缠飞旋,云色都为之变化,阵阵雷霆炸响! “为了救他们,演这一出戏,你费不费劲呐?” 天空中,洪若海靠近了傅青舟,低声道:“铁勒与霍娅尔都死了,这群人全杀了便是!” 说罢,他用力一挥兵剑,却是向着虚空一劈,释出一道剑气,声势浩大如海,但根本没什么杀伤力。 傅青舟无奈道:“洪元帅,你答应了我……我们对北夷不该行屠杀之事,而是要教化他们。” 说罢,他同样也挥手释出青光,光芒之亮耀遍天地、刺得地面上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所以,你要扮演他们的救世主?” “他们需要有一个新的王……而这个王,要由我这个祖灵来指定,有我在,可以兵不血刃地将北夷收服……洪元帅,你不是也答应了这个计划么?” “不错,本帅答应了,否则也不会陪你来演这场戏……可是,你终究还是在赌斗中输给了铁勒,若非本帅早有准备,今次便要出大乱子。” “……这是我的问题。” “还行吧,不算大问题。” 二人一边悄悄说着话、一边演着大戏。 天穹之上,两人的战斗声势浩大到难以想象,溢散出的力量便已引动天雷、令地面震颤不已,二人每一次碰撞,都几乎要将地面上众人神魂震散! 此等恐怖场景,甚至比不久前洪若海、铁勒二人的大战,还要更加夸张! “这就是……祖灵之力……” 呼和巴日惊惧地喃喃道:“这还是镇压熊灵之后、消耗极大的情况?难怪,难怪之前大可汗不让我们妄动……” 反观北疆军那边,则要淡定太多。 那几个将军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有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个计划,洪若海早就告诉他们了,当初原本说是要让洪若海去岩都、他们这些洞天境的将军来演这场戏的,无奈洪若海放心不下、总觉得傅青舟的计划有问题,才决定亲自前来。 为此,元帅还与陶神 医吵了一架,陶神医不让他再随意动手,可洪元帅觉得又不是真打、只是制造点动静,小问题罢了…… 不过眼下看来,元帅确实没有太大问题,他们“战斗”的动静越来越大,显然是演上瘾了。 “说起来,你们真的占领了岩都?”傅青舟好奇问道。 “当然。” 洪若海微微一笑:“不仅如此,我们还击退了一轮西朔军的进攻。” “西朔军?”傅青舟一惊。 “铁勒传信,让西朔军替他们解围,所以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攻打飞熊部落。” 洪若海的语气中满是自信:“可惜,那些追在我们屁股后边的西朔军都是一群饭桶,本帅派了三千铁骑,便将他们的三万大军打得屁滚尿流,还抢了他们的粮草。” 傅青舟:“……” “铁勒千算万算,却怎么也算不到,西朔军根本就是一群废物……他们若真有本事,又岂会整整三年不敢对我北疆军动手、连粮草都不敢断了我们的?但凡他们之前有动手的胆气,本帅还高看他们一眼。” 洪若海冷笑道:“不过你能收服北夷也好,省去了本帅太多麻烦,之后,本帅便能一路南下,定了国内乱局!” “元帅牛逼。” 傅青舟只能憋出这四个字。 论带兵打仗,他再学个一百年,恐怕也赶不上洪若海的水准。 “你也不差。” 洪若海终于由衷赞叹了一声,随后问道:“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岱钦死了,大可汗的位置恐怕要旁落。” 傅青舟犹豫道:“北夷国内其他部落恐怕再无像他们这般亲近延国的了,选飞熊部落的依赫也无法服众……”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洪若海笑了笑:“那你不必担心,铁勒的长子、阿尔普,可暂担此任。” “谁?”傅青舟一怔。 “北夷大王子,阿尔普。” 洪若海平静道:“攻下岩都后,他已向我等表达了臣服之意,也有不少部落支持他,你只需派人盯紧他,剩下的事,便不用太过操心了,其中一些部落里的关键人物,也是我们的人。” “……元帅,你真的牛逼。”傅青舟无话可说了。 自己只能出点奇招、怪招,但对人家大元帅来说,恐怕如何拿下、收服北夷,早就是在心中盘算了无数年的事,更是早做过了无数准备。 方案一不行,立即便能再端出方案二、方案三…… 傅青舟大大松了一口气。 “放心,北夷祖灵殿里全是我的人,我能用他们制衡北夷政权。”他说道:“不出一个月,便能平事。” “这样很好。” 洪若海笑道:“除此之外呢?你还有什么打算?” 傅青舟沉默了片刻。 他其实,想在北夷多走走。 一来是探听探听那些古代兽灵的事、提升自己的能力,二来嘛,他还没找到老鬼的肉身呢…… 不过延国内乱的事,也很重要。 大不了有需要的时候,再回来。 反正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几百几千里路,也没那么遥远了。 “搞定北夷后,我会先回延国,平定内乱。” 傅青舟应道:“在延国,我也还有很多事要做。” “行吧,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洪若海目光微异:“你琅環山上那位师妹,似乎想下山来找你,玄盟已派人前去接应,恐怕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她了。” 闻言,傅青舟一喜! “好了!” 洪若海声音忽然加重:“我们已经打了够久了,该结束了!” “好。”傅青舟笑道:“有事,之后再聊!” 天空中,二人再次重重撞在一起! 磅礴的力量引起了如同爆炸一般的震动,尖啸的爆鸣声刺痛了每个人的耳朵! 随后,便见洪若海的兵剑从天空中飞旋着落下,重重插入北疆军重骑等人前方地面! 不消片刻,洪若海亦从天空中跌落,如陨石一般、沉沉地摔在了兵剑旁! 轰地一声,他硬是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喷出了一大口血! 见状如此,北夷方众人大喜! “元帅!” “元帅,你怎么样!” 那些将军们“大惊失色”,纷纷下马围了上去,将洪若海从深坑中扶出。 “退!”洪若海面色阴沉地朝天空中青色人影看了一眼,用力一挥手:“此人神 异非凡……不可力敌!” 天空中,傅青舟静静地悬浮着。 第949章 往岩都 其实傅青舟与洪若海演的戏,不太经得起推敲。 比如,他出来的时机实在太巧。 比如,他若真那般强大,为何洪若海看上去根本没啥事,跑得还那般灵巧? 又比如…… 这里能够找到破绽的地方,实在太多。 可现在,已经没人有资格找他的破绽了。 当傅青舟缓缓下落、敛起周身光芒,出现在北夷军营时,迎接他的,是一大片跪倒的北夷将士。 “祖……祖灵大人!” 呼和巴日颤声道:“大夷,恭迎祖灵大人归来!” “大夷,恭迎祖灵大人归来!” 无数士兵,轰然大喊! 傅青舟淡漠地点了点头。 阿依古丽快步走了上来。 之前那各种混乱、爆炸、大战时,她都十分平静地留在大营中,哪儿也没去。 直到这时,她才抿着嘴,取来了一件皮毛大氅,披在了傅青舟肩上。 “霍娅尔死了。” 傅青舟嘴唇微动,用只有她听见的声音道:“你去一趟,就你自己,将她尸身收敛。” 阿依古丽神色微凝,点了点头,随后便快步走开。 原本霍娅尔像那样死去,根本等不到傅青舟安排,打扫战场时就一定会被人发现那衣袍下的真实身份……毕竟她此前的表现太过亮眼,如今倒在飞熊部落城墙下,一定会被人探探身份。 但今日实在是太混乱了,这些北夷兵们哪有打扫战场的心思,见洪若海与北疆军遁逃,傅青舟从天而降,便迫不及待赶来迎接了。 “祖灵大人。” 祖莱哈也跟着其他人一同跪在不远处,试探着问道:“飞熊部落……” “吾已与熊灵沟通,且给他们一段时日。” 傅青舟淡淡道:“眼下,恐怕岩都更加紧要。” “对!岩都!”呼和巴日瞳孔一缩:“方才洪若海说什么岩都已陷,莫非是真的?!” “无论真假……” 傅青舟说了半句后,忽然转向祖莱哈,淡淡道:“吾略乏,你来处理。” 说罢,他便再也不说半句话,扭头便直接走向了原本属于铁勒的那座大帐。 之前爆炸时,气浪早已将这大帐吹倒,但他只是一挥手,掌间便散出点点青光,那些光点飞向扑倒的大帐,轻松将其扶起,当傅青舟来到帐门前时,大帐已恢复如初,他也慢悠悠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大众怔了怔,随后祖莱哈才反应过来,冲着主帅大帐方向应了声是,随即看向呼和巴日:“我们尽快打扫战场,回岩都!” …… 深夜,大帐中,傅青舟盘坐着,身上青光流转。 几个时辰过去,他终于才勉强将体内伤势完全压制了下去。 现身与洪若海演戏时,其实他的状况依然非常非常糟糕,铁勒抱着决死之意劈出的一刀,是真的差一点杀了他! 也就是演戏了,那会儿若真让傅青舟来和人打一架,恐怕没几个回合,他就又得躺地上半死不活了。 甚至直到现在,他也只是将铁勒残留于自己体内的刀焰,完全抹灭。 真正的伤,还需要天然诀慢慢去修复。 “祖灵大人?” 这时,帐外传来了阿依古丽的声音。 傅青舟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进来。” 门帘掀开,阿依古丽走了进来,掀起门帘时露出了外边天空的一角,傅青舟才知晓此时已然深夜。 “怎么样?”他问道。 阿依古丽行了一礼后,柔声道:“霍娅尔的尸身我背回来了,卸去了她给自己做的伪装,我只说我是按您的意思、前去飞熊部落带回了大萨满的尸身。” “他们将铁勒、霍娅尔的尸身都存放了起来,应是打算之后大葬。” “很好。” 傅青舟满意道:“他们呢?准备得如何?” “很糟糕。”阿依古丽如实说着,脸色有了一丝微妙变化:“那场爆炸中,死了很多很多人……听他们说,包括海日古老将军在内,光是几大部落的酋长就死了七个,那几个部落的士兵们更是几乎死光。” “虽然有活下来的人,但那些人要么是终生残疾,要么是疯了……呼和巴日将军正与祖莱哈萨满争吵,讨论要不要带上这些人。” “嗯。” 傅青舟点了点头:“你迟些就传我的话,说祖灵有好生之德,这些人都要带上,而且还要照顾好。” “ 是。”阿依古丽低首应道。 傅青舟无声轻叹。 他答应了祖师墓中那个少女、要尽量不死人,但还是因为自己赌斗失败、导致死了很多人……其实傅青舟不太在意那些北夷军士的生死,他只是觉得自己没能好好履行对少女的承诺。 不过,也就这样吧。 天下之事,哪能事事如意顺心? 总有遗憾的。 “阿依古丽。” 傅青舟忽然道:“你好像对于死了那么多人……没什么反应?” “是的,祖灵大人。”阿依古丽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人生而向死,总是要回归冥河、再历轮回,经年之后,又是一个新的生命,如此说来,死亡又有什么可怕?” 傅青舟一怔,随即才注意到…… 阿依古丽,突破了! 就这么短的时间,她竟然已突破了武窍五境! “是今日战场上的死气,助你突破了境界?”他问道。 阿依古丽点了点头。 傅青舟垂了垂眼皮。 他好像忽然捉到了一点灵光…… 那自称是先帝的“主公”,莫不也是因为要修炼冥河九转神功,才将天下搞得一团乱糟? 毕竟,不是谁都有本事跑到冥河边上去修行的。 那么,只有制造很多混乱、死很多人,他才能变得更强! 念及此事,傅青舟心中又是微凛。 这三年来,西朔军与义军打了不知多少场仗,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并且听闻西朔军中还有许多人在修鬼术……他们恐怕也是在借此修炼。 那么,当初在玄盟上便能力压群雄的主公,如今又有多么强大? “祖灵大人!” 这时,帐外传来了祖莱哈的声音:“众将士已然准备妥当,是否连夜拔营起程、前往岩都?” 傅青舟对阿依古丽点了点头。 阿依古丽会意,大步走出营帐,帐外很快传来了她与祖莱哈交谈的声音,又过不久,悠长的号角声,在营中响彻。 与此同时,飞熊部落中,依赫看着北夷军大营经历了数个时辰的战场打扫后,终于开始浩浩荡荡地拔营而走……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晃了晃,倒在地上,就这么直接昏睡了过去。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第950章 投诚者 飞熊部落到岩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这大军行进较慢,也总是需要些许时间。 尤其现在这些北夷士兵……个个又饿又渴。 他们的粮草,已经几乎吃光了。 大战之前,他们的粮仓便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现在又没能打进飞熊部落、抢得物资,虽然经过那一场爆炸、直接少了数万人,但他们毕竟还拖着几个部落的老弱…… 这一路,他们只能含泪宰杀战马、将马肉煮成稀烂的肉汤,分而食之。 路程中,呼和巴日等将军也悄悄拜托祖莱哈,让她来问问傅青舟,要如何将岩都打回来…… 但傅青舟,一个字都没说。 不是他故意拿捏,而是他清楚,没有必要…… 岩都,根本不用打。 果不其然,大军距离岩都还有百余里时,斥候便已来报,说前方出现了一群人马,正疾奔而来。 就在北夷军们如临大敌、整备队伍,准备迎战时,一个声音便顺着风、老远地传了过来。 “大汗!父亲啊——” 那呼喊声撕心裂肺、哭腔浓烈,真乃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随后,一个华服锦衣的中年大汉,便骑着马出现在了不远处,一路飙泪、策马狂奔! “原来是大王子。” 军阵最前方、马背上,提着刀准备大战一场呼和巴日,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松了口气:“诶?岩都不是被攻陷了么?他怎么来的?” 但既然来的是铁勒的长子,阿尔普,北夷军自然不会再拦,还主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这位大王子从头到尾目不斜视,根本看也不看那些将军、士兵,策着马便狂奔进了军阵中,像个走失的孩子一般,一边大哭着、一边撕声喊道:“父亲!父亲在哪?!” “兄长!”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哭喊。 祖莱哈叹着气从人群中走出:“这边。” 阿尔普见了她,连忙跳下马,嘴唇颤抖、面色苍白,眼泪鼻涕混在一起。 祖莱哈挥了挥手,那些祖灵殿的萨满们很快便驱着一辆马车驶来——这辆马车上,自然便是铁勒的尸身。 阿尔普一抹眼泪鼻涕,大步狂奔而来,隔着丈许便猛地跪了下去,借着惯性一路滑行来到马车边,随后一个脑袋重重磕了下去,开始大声哭喊。 “父亲啊!您怎么丢下我就走了啊!” “夷国没有您,可怎么办啊!” “您走了,那便是我夷国的天塌了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甚至在哭喊过程中咬伤了自己的舌头,吐出了几口血沫,声音开始变得嘶哑,哭到后边更是几近晕厥。 不少军士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悄悄抹起了眼泪。 不远处,傅青舟透过马车窗口,看着这一幕,随后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 阿尔普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很多人。 准确地说,是不少物资。 大概是知道北夷军全都是饿着肚子来的,他从岩都带来了一整大队的粮草物资,他在那里哭天抢地时,大批粮草已被送到了几位将军与后勤官手上。 “这位大王子,果然挺会做人。” 傅青舟勾了勾嘴角:“就这一手哭丧功,多少农村里练了几十年的老太都比不过……还顺带一手送物资收买人心,有本领。” 说罢,他便放下了帘子,不再去看。 外边的哭声持续了好一阵子,随后又渐渐淡了下去,传来了阿尔普与其他将军、士兵们说话的声音,周围满是感谢声,他则是恳切地说着慰问的话。 傅青舟闭上了眼,开始打坐疗伤。 铁勒留下的伤,即便是以他如今的本事,也需要至少半个月才能完全恢复。 当然,他还是听到了外边传来的、阿尔普说的一些话。 “听说……是洪若海败给了我们的祖灵大人?”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北疆军很快就退走了……” “他们杀了不少人,也想让我臣服,我原本还作好了受刑的准备,没想到他们走得那么急……” “是不是延国那边出事了?” 阿尔普半问半聊,基本上就将岩都的情况说了个大致。 随后又过了不久,傅青舟的马车外传来了阿依古丽的声音。 “祖灵大人,阿尔普大王子想见您。” 她轻声道。 傅青舟心中暗笑一声,淡漠开口:“进来。” 马车帘子很快掀开,阿尔普钻了进来。 他脸上还带着泪痕,但此时却是堆着谄媚的笑容,进了马车后,立即在狭窄的空间中跪了下来,对着傅青舟重重磕了一个头。 “傅大人。” 他抬起头,赔笑道:“洪元帅,都传信与我说了的。” 傅青舟睁开眼,垂着眼皮,打量了他几眼。 “说说你的计划。”他淡淡道。 “是!” 阿尔普立即应道:“这次我夷国军队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必然不会再 参与延国之事——这件事,我马上会公开宣布,接下来便是削减军费、缩减军制,让大家都回去牧牛放马。” “至于那些还不服气、还想打的人……” 他脸上露出一抹狠色:“我会安排,将他们都杀了!” 但说完这句话,他又立即堆起笑容:“当然,要做这一切,首先需要傅大人您……以祖灵的身份,扶持我做大可汗呐。” 傅青舟嘴角轻挑。 “扶你做大可汗,当然没问题。” 他悠然道:“其实,以你自己的本事,不用我,也能当上可汗吧?”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阿尔普立即低下头道:“我虽然一直代父亲处理夷国政事,但也不过是个代行者,又怎么会有人真正服我呢?只有您以祖灵的身份亲口承认,我才能做这个可汗啊!” 傅青舟心中冷笑一声。 真是会说漂亮话。 洪若海早就说过,这个阿尔普早就暗中收拢了不少大部落的人,许多人都支持他做下一任大可汗,加上他明显是个擅于搞关系、混人际的家伙,他不会是铁勒那种凭个人魅力与强大镇压全国的强者,却绝对是一个玩弄权术的好手。 这样也好。 再来一个铁勒,恐怕过不了几年,又得打仗了。 但对阿尔普这种角色,只要给够他好处,再适当敲打,他会很听话。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洪若海才会选中了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北疆军打下了岩都,他也能活得很好,并且第一时间作出了投诚的决定。 “这件事,我会安排,你放心吧。” 傅青舟淡淡道:“现在,把洪元帅安排在你身边的人喊来。” 阿尔普立即面露喜色,连连称谢,很快退了出去。 过了不久,一名北夷人打扮的年轻女人钻进了马车。 “末将钟玉洁,拜见傅大人!” 她沉声一拱手:“请傅大人吩咐!” 第951章 尘埃暂定 看着钟玉洁,傅青舟心中微异。 他没想到,来的会是个女子。 并非说女子不行,而是从这钟玉洁的打扮来看,分明就是个普通妇人模样……她是以什么身份待在阿尔普身边的? “傅大人,很好奇?”钟玉洁见到他的表情,勾了勾嘴角:“末将本是书字营副将,宁将军离开军中后,我便调归洪元帅麾下,负责军中情报整理、分析,以及与明剑阁的沟通往来。” “如今,末将的丈夫在阿尔普身边扮演贴身护卫,末将明面上是个帮着料理后勤事务的妇人,实际上……” 她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 傅青舟恍然。 原来是宁无书的人,还是个搞情报的! 有点意思。 “洪元帅是怎么交待你的?需要我做什么吗?”傅青舟问道。 钟玉洁笑了笑:“其实……是不太需要傅大人您做什么的。” 傅青舟一怔。 “您要做的,便是以祖灵的身份,把排场拉满、宣布让阿尔普继任大可汗即可。” 钟玉洁道:“当然,最好把大萨满的人选也定了,这方面我们还未选到合适的人,如果您有办法找到,当然也是最好的。” “剩下的事,元帅这边都已经安排好了……无论是针对几个大部落的拉拢,还是对北夷军的打散重组,我们这边都已经有了计划,之后夷国的一切,多半也是由洪元帅安排了。” 傅青舟闻言一怔:“元帅还懂这个?” “傅大人。” 钟玉洁狡黠一笑:“您别忘了,延国四大世家中,有一个姓洪的。” 傅青舟一拍脑门。 “你不说我都给忘了!”他恍然道:“洪家也是世家啊!” “当然。” 钟玉洁傲然道:“不仅如此,洪家还是最强大的世家!” 她简单说了几句,傅青舟才明白,原来洪家的势力远比他想象得要大很多很多,绝不仅限于北疆军。 严格来讲,兰家、元家,这两家之所以要搞这么多事……就是因为,他们手中没有兵权。 相比之下,宁家有明剑阁,而洪家……有北疆军! 尽管朝廷一直有在制衡洪家的力量,例如东海水军、例如兵部……这些地方,从来都不会让洪家染指。 但北疆军中出来的士兵素质实在太高,因此各地守军、乃至禁军之中,都有大量北疆军的嫡系。 这些人,也都是洪家的力量。 这种情况下,虽然洪家没什么野心,但也无疑把握住了整个延国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因此北疆……便相当于是洪家的“封地”了。 所以,在那些没什么战事的年月里,洪若海扮演的可不是什么元帅,而是北疆那片土地的……诸侯王。 “如今北夷归顺,洪元帅立下不世之功。” 钟玉洁笑道:“恐怕,是真的要封王了。” 傅青舟挠了挠头。 难怪洪若海处理这些事情这般熟练,手底下也明显有一批擅于政事的人,原来是这样。 “既然这样,我也不的操闲心了。” 他笑道:“只不过你们得带上阿依古丽,她现在扮演的是祖灵神仆,接下来,我也需要通过她对新任大可汗进行监视,你可以将她看作明剑阁的人,并且只对我一人负责。” “明白。” 钟玉洁微微一笑:“我们这边会交待下去。” 傅青舟忽然有些恍惚。 他忙活了半天,想着北夷这边还有很多事,仍准备大干一场,没想到……就没事了? 只要搞点仪式、宣布一下阿尔普做大可汗,就完事了? “傅大人?” 钟玉洁试探着问道:“还有何事吩咐?” “有的。”傅青舟回过神,轻声问道:“飞熊部落,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噢,飞熊部落。” 钟玉洁应道:“洪元帅的意思是,飞熊部落乃第一个投诚的大部落,在这些战事中为了拖住北夷军、伤亡极大,也需给予足够的补偿。” “因此,我们这边会为飞熊部落里的人安排一些好职位,当然,之后也会给予他们足够多的金银、财物、牛羊……” 傅青舟眨了眨眼:“金银财物?哪来的?” “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钟玉洁笑道:“对北夷来说,此番不亚于朝代更迭,那么自然是要大换血的,一些曾经的权贵,将来恐怕要除名了……他们的家产、族产,自然要重新流入民间。” 果然如此。 傅青舟点了点头。 “我没有问题了。”他说道:“你们按自己的方式去办事即可。” “好。” 钟玉洁正准备离开,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洪元帅还有一事交代。” “你说。” “若北夷局势平定得足够快,那么……或许洪元帅会想借用他们的力量,一起去攻打西朔军。” 傅青舟眉头一扬。 “ 毕竟对北夷人来说,他们恐怕都分不清谁是谁吧。”钟玉洁又笑。 这句话倒是真的。 延国内乱之事,北夷或许知道,但却未必能搞得清楚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之后若是能想办法带他们南下,领着他们去打西朔军……对那些士兵来说,指不定还是一场“攻入了延国境内的大捷”呢。 “需要我帮忙?”傅青舟笑问。 钟玉洁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对于能否在这么短时间内用上他们,洪元帅也没有十足把握,因此这只是一个想法,之后,还要视情况而定。” 说完这些,钟玉洁便离开了。 傅青舟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洪若海的安排,确实面面俱到,根本不需要自己再操心了。 这样一来,倒是省出了很多时间。 安排阿尔普继任大可汗一事,倒不见得需要多么着急……铁勒、霍娅尔这两人,还是要在夷国内搞搞什么国葬之类的。 这个过程中,自己要不先去接触一下……其他大部落的兽灵? 对了,洪若海说娇娇也快来了,要不等她来了,一起去? 北夷军营中,阿尔普带来的食物与淡水开始分到每个士兵们手中,压抑了许久的军营也终于开始有了欢声笑语。 傅青舟坐在马车中,心中很久没有这般轻松了。 也许再过不久,一切,都可尘埃落定。 第952章 牵一发动全身 “有趣。” 宁无书收好信件,笑道:“青舟回来这才多久?北夷都快定了。” “唉……”慕容郁摇头道:“他这样,显得我们过去三年的努力很像在玩闹啊。” “先不说这些。” 宁无书遥遥举了举杯:“饮酒!” “饮酒!” 座下一众将领纷纷大笑着、举起了酒杯! 此处,乃是安岳城城主府,宁无书率领的南路义军,正在此地庆功。 他们,刚刚打退了驻守安岳城的西朔军,将安岳城夺回,自然要在这城主府大厅中好好宴酒一番。 座下那些将军们虽然脸上身上都有伤,但一个个喜色洋溢、满脸轻松。 “别别别,我不能喝,我这次真不能喝!” 武长风满脸苦色地躲着酒:“我伤太重了,梁神医不让我喝,说我再喝就废了,下次!等老子伤好了!下次再来与你们拼酒!” “那不行!” 几个将军围着他、不肯放过:“老武你这次立了大功,必须得喝!大不了咱们去将玄盟那位吴大师请来!听说他连丹田尽毁都能治,你这又算什么?” 一群人追着武长风、在厅里打起了转,引来阵阵哄笑。 “宁元帅。” 慕容郁凑近宁无书身旁,低声道:“不告诉他们,是因为西朔军急着北上,才将安岳城扔下的?” “说这些干嘛?”宁无书放下酒杯,悠悠道:“无论如何,他们的的确确是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了,扔下了几千个兵俘、我们也杀敌两千余人,当是大捷,这便足够了。” 慕容郁笑了笑。 “元帅说得好!”他笑着将酒杯递来:“当敬一杯!” “你问得不好,我说得好,所以,你当自罚。”宁无书将自己的酒杯挪开,似笑非笑。 慕容郁面色一苦,却也不再辩,兀自将杯中酒喝了尽。 就在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一声士兵的高声通报! “玄盟副盟主——万毒山玉长老,到!” 厅中众人全都眼睛一亮! 宁无书更是脸上喜色一闪,连忙站了起来,大喝道:“迎!” 说着,她自己先快步从宴桌后走了出来,向着外边迎去。 没走几步,便有几个身影在士兵的引领下,走入了大厅。 为首的自然便是玉月仙玉长老。 与三年前相比,她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皮肤变得如同莹玉一般发白——但这并不是什么好词,每个人见到她,都会不自然地生出怪异感,因为那种“白”有些过头了,令她看上去仿佛假人一般。 但她自己倒是神色如常,依然挂着恬静的微笑。 跟在玉长老身后的两人,自然也是老熟人。 花晓兰、夸叶。 他们二人倒是真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面貌都成熟了几分。 “玉副盟主,晓兰姑娘、夸叶兄!” 宁无书大笑着迎了上去:“好久不见!” “夸叶兄——”不远处传来了武长风的声音:“救我——” “?” 夸叶一怔:“我是不是听见了有人在呼救?” “没有,你听错了。”宁无书打了个哈哈,便立即看向玉长老:“玉副盟主,万毒山如今可还好?” “西朔军已然撤军,我们很好。”玉长老微笑道。 花晓兰在一旁眨了眨眼:“宁元帅,你知道他们为何撤军么?” 宁无书看了她一眼。 这几年里,南疆也一直在西朔军的压制之下。 当年西朔王派遣慧觉潜入南疆、策反了万毒山中的一些人,企图夺取万毒山的控制,以此来掌控南疆的力量,但却被傅青舟破坏了计划。 此后延国大乱,玉长老、花晓兰、夸叶三人毫不犹豫地带领万毒山加入了玄盟,多次参与针对西朔军势力首领人物的刺杀,也不少苗人加入了明剑阁的分支——明理司。 这一举动,当然是惹怒了西朔军。 当然,对于这种级别的大势力而言,“惹怒”这个词会显得有些幼稚,但事实也正是如此,万毒山公然反对西朔军、质疑西朔军的正统性,那么西朔军就必须对南疆出手,否则,就会显得他们自己软弱无能。 这一点,也正是北疆军聪明的地方。 从头到尾,洪若海只打北夷,从来不公开针对西朔军发表任何意见,也从约束手下、从不让他们参与延国内乱之事,因此西朔军始终与北疆军保持着心照不宣 的“和平”。 当然,如今又是另说了。 在这三年里,西朔军派了不少人、一直压着南疆。 他们兵力有限、也没能力打入南疆,但以几万大军将南疆困守,还能做到的。 万毒山这些年里经历了两轮内斗、又经妖祟大战,已是元气大伤,虽能够凭借南疆地利之便固守、但想要击败几万训练有素的大军,却也是做不到的。 南疆有神秘莫测的毒蛊巫术,但西朔军中也出现了大量擅长鬼术的高手,两边若要真打起来,都讨不到好,因此双方皆不愿意搏生打死。 两边,就这样僵持了近三年。 这三年里,几乎没有任何消息能够传入南疆,同样南疆的消息想要传出也是千难万难。 直到近来北夷有变、西朔军大举北上,南疆之围才终于解了,宁无书也是近日收到了万毒山传来的书信,才知他们已快马加鞭往自己这边赶来,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快。 “西朔军撤军一事,我们容后再谈。” 宁无书笑道:“三位远道而来,咱们不能不招待,先吃先喝!来人!” 她大力挥着手、招呼起来,很快便在大厅里添置了三张新桌。 夸叶没吃喝一会儿,便瞧见了被人群追着喝酒的武长风,咧嘴一笑,拎起酒杯跟了过去。 玉长老相对矜持,只是与宁无书说了几句话后,发现她似乎有些话不便在人前说,便不再发问,于是便扮演好一个玄盟副盟主的角色,与周围的义军将领们寒喧起来。 只有花晓兰。 她见时机差不多、气氛也到了,便干脆直接坐到了宁无书身边。 “无书姐。” 她用了一个较亲近的称呼,神色有些紧张:“你……知道无影的近况么?” “半年前,我见过他一次。”宁无书坦然道。 花晓兰眼睛一亮! “他向我问了南疆的近况。”宁无书又道。 花晓兰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不过……” 宁无书笑道:“你也不用着急,我想你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白河盟主与我传信,说你们,是要去琅環山的是么?” “是。”花晓兰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弦外之意,稍稍敛了敛激动心情:“只是现在西朔军占据蜀地,我们不敢贸然深入。” “那就是了,你们去蜀地一事,会由我义军来安排。”宁无书干脆道:“你们是要接唐娇去见青舟,而据我所知,青舟不久前……刚刚见过华小兄弟。” 花晓兰闻言,一怔,随即悄悄嘀咕了几声,勉强能听见类似“烦人”之类的话。 “什么?”宁无书好奇追问。 “没什么。” 第953章 去那座山 安岳城的庆功宴,要摆三日。 除了义军南路的将领们要庆功,宁无书还要宴请安岳本地的仕族、绅豪,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西朔军占领此地很长时间,必然在此地留有根系,无论那些人是墙头草、还是真正心向西朔王与世家的嫡系,宁无书都必须确保自己后方……不能有污点。 确定能成为自己人的,拉拢。 确定不能成为自己人的,除掉。 一直以来,她在义父洪若海身上学到的治下精髓,总结起来,也就只有这两句话。 但这些事,已与万毒山一行三人无关了。 在安岳城歇息了一夜、外加一个早上,次日午后,三人便已启程上路。 义军中没有派人跟着他们,但他们接下来的路程中,都会有义军中的人接应。 “昨日那位梁神医,确实是有些本事。” 马车上,玉长老回忆起昨日的酒宴,想到之后赶来吃酒的梁神医,眼中流露出赞叹之意:“一个不曾修行的人、一个不懂丹道的人,竟然能在医途上走那么远,恐怕就连吴大师见了他,也会引为知己。” 说着,她看向花晓兰:“若有机会,你可以随这位梁神医学个几招。” “是。” 花晓兰乖巧地应道。 夸叶全程没有说话——他昨夜喝了不少酒,此时正闭着一只独眼、靠在马车车厢上睡着觉。 就在这时,花晓兰突然脸色一白,开始剧烈地咳嗽! 这一咳,她眼中立即充满了血丝、脸色也变得如同金纸一般,咳声听上去更是极为骇人、仿佛那肺叶已经千疮百孔,从她口鼻中喷出的血沫立即洒了一地。 听见这咳声,夸叶从睡梦中醒来,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无奈与悲伤之色。 但这股悲伤,却不是对着花晓兰,而是对着……玉长老。 此时的玉长老,已然一脸平静地捉住了花晓兰的手。 “深呼吸。” 她轻声道。 花晓兰强忍着痛苦、抑制着咳嗽冲动,慢慢深呼吸起来。 玉长老握着她的手一翻,袖中爬出一只体型如发丝般细小的蛊虫,那蛊虫飞快地爬上花晓兰手腕,在她皮肤上钻出一个小孔,直接钻进了她腕间静脉之中。 一瞬间,花晓兰的皮肤上立即爬满了黑气! “玉……长老……” 她抑制着痛苦,喃喃道:“不要……” “听话。”玉长老柔声道:“你比我更重要——放松心神。” 花晓兰抬眼看着玉长老,眼中出现了哀求之色。 “花师妹。”夸叶叹了口气,在一旁缓缓道:“已经做了这么多次了,就听玉长老的吧。” 沉默片刻后。 花晓兰终于不再挣扎,她闭上了眼、全身放松下来,只是眼角淌出了一滴泪水。 于是一刹那间,她脸上身上的所有黑气瞬间向腕间汇聚! 片刻后,那只小小的蛊虫,从她腕间钻了出来,只是颜色变得五颜七彩,在马车窗口投下的阳光照射下,竟有种金属般的质感。 玉长老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捉起这只蛊虫,张嘴将其吃下! “唉……” 夸叶叹了口气。 其实早在一年前,花晓兰就已经不行了。 当年以换命咒咒杀龙大悲,已经注定了她将会早衰早死,但那时龙大悲说的是“你活不过三十”,之后,又经过一些丹药压制,花晓兰的身体已然好转许多。 可一年前,情况急转直下。 她明明才二十出头,可前些年服下的、用以压制咒噬的丹药,仿佛一瞬间全部失去了力量,那强大的反噬竟然加倍卷土重来! 无论玉长老用了什么法子,都再无法逆转花晓兰的身体恶化! 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她便已病如枯槁、气若游丝,眼见便要不行了。 而玉长老,也终于在千巫楼中翻出了治疗她的法子。 花晓兰的问题,不在身体,而在“天道”。 换命咒,乃是以亲朋好友的命为代价、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去换取强大仇人的死亡。 这种行为已经不是有伤天和了,而是邪恶、是疯狂! 一点点杀死花晓兰的,并不是咒法的反噬,而是天道的规则! 用了换命咒的人,本就该安然承认自己做错了事、等待死亡。 可她竟然还妄图逆转这一切? 于是等待她的,便是更加恐怖、疯狂的反噬! 而玉长老在得知这一切后,反而轻松了。 她知道一个法子……一个,将所有因果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法子。 吞下那只小蛊虫后,玉长老的脸,像是瞬间又盖上了一层新的、莹白的纸,令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假人了。 而花晓兰相反,那些黑气从她身上除去后,她的呼吸立时便缓了下来。 “为什么……” 她咬着嘴唇问道:“之前那几次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继续……” “傻孩子,不够的。” 玉长老微笑着,温柔地抚着她的头:“你明白的。” 花晓兰低下头,默默擦去颊角的泪水。 “玉长老。” 一旁的夸叶忽然道:“其实,有办法救你的吧。” 玉长老与花晓兰皆是微怔。 “也不是只有您去了千巫楼啊。”夸叶笑道:“我可是未来宗主,最近没少做功课呢——关于当年预言的事,您真的一点不知道?” “原来,你看到了。” 玉长老先是目光一震,随后平缓过来,轻轻笑道:“预言的事我当然知道,但当年我们的先祖恐怕是最清楚来龙去脉的人,他刻意将‘巫灵’一词划掉,想必是有深意的,所以,当年花宗主便也没去白露山……” “你们,在说什么?”花晓兰迷糊了:“这怎么又与师父扯上关系了?” 夸叶深深看了她一眼。 “等回了山,你自己去看吧。” 他无奈道:“玉长老都这么说了。” “夸叶!”花晓兰竖起眉头:“我不敢让玉长老说,我还不敢让你说吗!快!说!” 夸叶挠了挠头。 “好了,晓兰。” 玉长老轻声道:“我会告诉你的,这一路上,我们慢慢说,反正……去到琅環山还要些时日……” 第954章 华如影 七日后,渝南城门口。 万毒山一行三人早已没再乘坐马车,而是乔妆打扮了一番、伪装成了最普通模样的平民,沿着洪江沿岸、向着蜀地深处步行。 玉长老的皮肤面孔如今颇有些骇人,她干脆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六旬老太、脸上覆了一层苍老假皮。 至于花晓兰、夸叶二人,自然便是她的一对“儿女”了。 “军爷,放个行吧?” 此时,夸叶正像个最寻常的村汉一样赔着笑,对着城门口守兵点头哈腰道:“我娘病了,只想回乡养老送终……咱们这一路走来不易啊,求求军爷行个好,放放行吧?” 南疆与蜀地近,方言也相似,夸叶很轻松便说得了一口蜀地官话,听上去没有任何违和感。 “不行!” 那守兵不耐烦地一挥手:“此城已封,任何人不得入内!” 夸叶眼角一跳,随后从袖中摸出一贯铜钱,手脚麻利地塞了过去:“军爷,求您了,行行好吧……不经渝南城,咱们回乡得翻山越岭,我老娘这身子,扛不住啊……” 说话间,他回头看了一眼,玉长老适时地发出了痛苦咳声,花晓兰也一脸担忧地在其背上轻抚、顺着气。 “你做什么!” 那守兵竟却是一点也不认钱,反而眼睛一瞪、像甩烫手山芋一般将铜钱扔到了地上:“我告诉你,莫搞事!说过了,此城已封,任何人不得出入!” 说着,他又将夸叶一推、推后了几步,随后竟是将手中长枪一顿、对准在夸叶等三人,厉声道:“再不走,老子要动手了!” 夸叶那只独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他身后的玉长老、花晓兰二人也面色微异。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与义军密探接触过,得到了消息——西朔军治下的渝南城虽然很严格,但因为并不在前线,所以也没严格到很夸张的程度,通常来说塞点小钱、说几句好话,是能进城的。 可现在看来……应是出了什么事。 三人各自对视了一眼。 “算了算了……小叶子……” 玉长老用沙哑的声线道:“军爷不让进,我们就,绕、绕路吧。” “可是娘!”花晓兰委屈道:“你的身子……” “好了,小花,娘这么说了,我们就听娘的吧。”夸叶闷闷地应了一声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不近人情的守兵,有些无奈地过来搀住了玉长老。 他们并不是非要进入这渝南城,只不过从这儿走、上琅環山要方便太多,之前他说的“翻山越岭”可不是客套话,而是大实话。 如果不走这条大官道、要绕路,他们得去翻山了,相当麻烦。 但他们此行任务极重,还是尽量不要节外生枝了,如果必要的话,可能真就只能翻山去了。 可就在万毒山三人准备掉头离开时,不远处官道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密集马蹄声,高高的烟尘扬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大呼! “渝南城!开门!来的是影字旗将军、华如影将军!他受伤了!快开门!” 听见这个呼喊声,花晓兰赫然扭头! 谁? 华如影?! 这三个字,很容易就会听成“华无影”,毫无疑问立即引起了她的注意。 当然,她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人喊的并不是她心中挂念的那个名字。 但名字如此相近的两个人…… 她目光微闪,与玉长老、夸叶一起快步退到了官道边缘。 那几名骑马的人奔袭而来,身上穿的正是西朔军衣甲,几人身上都有伤有血,看着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不久,带头那人手中还握着令牌。 “快!开门!” 距离城门数十丈处,他又面目狰狞地喊了起来:“华将军要是出了事,你们都要完蛋!” 那守兵显然有些紧张、无措。 但很快,那令牌便被远远抛来、落入了他手中。 他看了一眼令牌,身子立即板正起来:“是!” 随后,守兵便回头大喝了一声:“开门!” 城门,轰隆隆地打了开。 见城门开启,那群骑兵立即兵分两路,其中一半人掉转马头、就往回跑去,应是回去通报了,另一半人则是像狂风一般、冲过城门。 “城里最好的大夫在哪?!” “在在在……”守兵连忙应道:“长平街!余氏医馆!” 他话音落下,那几个骑兵便已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消失在了城门那一头的长街中。 看起来,那位华将军真的伤得很重。 而又过不久,之前掉头回去的骑兵们也再次出现,这一次,他们拱卫成一个小阵形,最中心的那名骑兵背上背着一个人,这人全身甲胄都被鲜血染红,脑袋深深埋在那骑兵肩头,看不清模样。 他们就这样背着那位受伤的华将军,同样像一阵风般,刮进了城内。 “关门!关门!” 守兵大声喊着,很快城门便又隆隆关上。 “唉……”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位将军是怎么回事,能受这么重的伤……诶?刚刚那三个人呢?” 待城门外官道上烟尘散尽,守兵才发现,此前想要进城的那一母一子一女,不见了。 不过他也没在意,只是挠了挠头,看向了官道两旁的山林:“大概是被吓得跑了吧?” …… 渝南城中,骑马狂奔过街道,震得青石地面微微作颤,街道两旁稀疏的行人纷纷侧目投去了惊愕目光。 街角阴影中,万毒山三人身影微微显现。 很显然,他们正是借着这群骑兵冲入城门的功夫,借着那烟尘与吵闹声作掩,悄然潜了进来。 三人望着那些马匹绝尘而去的背影,皆是若有所思。 “晓兰。” 玉长老轻声问道:“你想去看看?” “嗯。”花晓兰颔首:“他们名字如此相近……但无影从未说过他有什么兄弟,此人又是西朔军中将领,我总觉得有些古怪……” “花师妹,咱们还是别节外生枝。”夸叶小声提醒道。 花晓兰轻轻一笑:“我知道。” 说着,她看向了玉长老:“玉长老,您说,如果您认为我们不方便前去一探,我便不去了。” 玉长老却是慈爱一笑,轻抚她头顶。 “孩子,想去就去吧。” 她说道:“你从小就在自己肩上扛了太多不该有的重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心上人,又是聚少离多——这些年,你夜夜在山顶看月亮,看的可不是月亮吧?” 花晓兰俏脸微红。 “去吧,别留遗憾。” 玉长老笑道:“我们,陪你一起。” 第955章 两手准备 “怎么救不了!怎么会救不了!” “你必须救!否则,我们将你医馆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 花晓兰一行三人刚刚靠近那长平街余氏医馆,便听见了吵闹声。 他们各自对视一眼,凑近了过去。 只见那医馆门口,一名老郎中浑身打着颤跪在地上,周围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围着他,刀都已然架在了老郎中脖子上。 不仅如此,周围还有一群医馆学徒模样的年轻人,同样跪了一圈。 “几几几几位军、军军军军爷……” 那老郎中牙齿打着架、眼泪不停往下流,吓得全身都在抖:“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将军他,他五腑俱、俱损,心心心、心脉也几乎断了,这,这只有传说中的大、大修行者,才、才能救啊!” “呵……” 带头的士兵发出一声绝望的冷笑:“那你们,就去给将军陪葬吧!” 说话间,大刀已然扬起! “慢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喝断了他的动作! 几个士兵皱着眉头,循声回头看去。 只见夸叶大步跑了过来,挥手着:“军爷,别杀余大夫!” 那位老郎中惊愕地抬起头。 他好像,不认识眼前这年轻人? 夸叶当然也不认识他,只不过人家叫余氏医馆,那馆里的坐馆大夫,多半就是姓余了嘛。 “滚!” 带头士兵面色狠戾、猛地将刀指了过来:“和你没关系!” “我能救你们将军!”夸叶瞪着眼,喊了出来。 那些士兵皆是一怔。 “不不不,不是我……严格来说,是我娘!” 夸叶举着双手,作出一副紧张模样:“她能救你们将军!” 说着,他侧了侧身,在他身后,花晓兰已扶着玉长老缓缓前来。 几个士兵全都皱起了眉头。 片刻后,那带头的士兵突然猛地一个进身、将刀架在了夸叶脖子上! 与此同时,那些士兵也迅速将玉长老、花晓兰围了起来。 夸叶见状,立即举起双手、摆出一副无辜又害怕的模样,玉长老与花晓兰倒是表现得相对沉着。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那带头士兵厉喝道:“接近将军,有何目的!” 夸叶咽了口唾沫。 但他还没开口,花晓兰便眉头一竖! “不知好歹!” 她张嘴便骂道:“余大夫几年前救了我哥一命,我哥方才又在城门口瞧见了你们说要救人、见到了你们将军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才说让娘来帮忙的!”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余大夫更懵了。 自己救过这小伙子一命? 但……不记得也正常。 他们开医馆的,每日都要接待很多病人,周边镇子村子里一些猎户什么的受了重伤也会来此医治,救过一些人、又记不清了,再正常不过。 “呵!” 那士兵却是冷笑一声:“你们老娘要真这么有本事,何需让他一个庸医来救!” “余大夫不是庸医!”夸叶发出了一声十分符合人设的怒吼。 “唉……” 玉长老适时地一叹:“老身离乡多年,不久前才前来投奔儿女,当年这位余大夫救过我儿一命,老身便说前来报恩……若几位军爷心有所疑,便算了吧。” 她拍了拍花晓兰的手背:“小叶、小花,走吧,这是余大夫的命数,也是那位将军的命数……” 说罢,她也丝毫不惧周围那些指向自己的刀尖,拉着花晓兰,转头就要走。 夸叶则是深深看了余大夫一眼,用力叹了口气。 “等等!” 那士兵皱眉,扭过头看向余大夫:“你,真的救过他?” 余大夫怔了怔,山羊胡子抖了抖,随即用力点头:“救过!” 废话,这时候说不认识对方? 这是嫌自己命长了? 对方明摆着是来帮自己的啊! 不仅如此,他还趁着这功夫,赶忙多说了一句:“几位军爷,要不试试吧!咱这已经是城里最好的医馆了啊!” 话里的意思是,我救不了的,你们找别人也救不了,还是看看眼前这位老妇人吧。 他是真怕,怕那将军死了,这群士兵发了疯、将城里的大夫全杀了…… 眼前这三人竟然冒了头,他们应当……真的有本事? 带头士兵咬了咬牙:“好!跟我们进去!” 一群人迅速撤了刀。 但玉长老却是冷冷一哼:“方才还刀剑相向,现在说要救,我们就救?” 士兵们呼吸一滞,又要去拔刀。 “娘!” 夸叶却是一个箭步上前、捉住她的手哀求道:“您就帮这一回吧!反正能救就救,真不行了,咱们也不玩命,行不?” “哼……” 玉长老瞪了他一眼:“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说罢,她一挥手、甩开了夸叶,看向那几个士兵:“带路!” 将戏演足,才能够不令人生疑。 因为他们的打算,本就是有两手准备。 那个华如影,若真的就只是西朔军将领、与华无影没有任何关系,那么玉长老虽会救醒他,但也会在他身上埋入隐毒与巫咒。 作用嘛,一来是悄悄通过这位华将军、偷偷探听一些西朔军的消息,毕竟她玉月仙如今也是玄盟副盟主,不能尸位素餐。 二来,自然就是在她愿意的时候,随手杀死这华将军。 只有现在将戏演足,届时一旦事发、对方才不容易怀疑到自己头上,找起源头来才会狠狠地费些功夫。 很快,万毒山三人便被迎进了医馆,余大夫也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边。 华如影没有意识、被放在了医馆深处的一张床上,身上甲胄与外衣已然全部脱掉,赤裸着上身,身上的血迹也擦得干净了许多,只有口鼻中还在不断涌血,表情极为痛苦。 一看到他,玉长老眉心便是一跳。 华如影的身上没有刀剑伤,有的,是一个掌印。 一个大手掌印留在他胸前,令他整个胸膛凹塌了下去,掌印边缘的皮肤中不断往外渗着血,看着很是恐怖。 看见这掌伤,玉长老心中顿时一声暗骂! “武岳那老匹夫!” 她憋住了中心的骂声,板着脸,转向边上士兵,问道:“伤他的人,恐怕是个洞天境强者吧?这种人出手,居然没杀了你们将军?” “这!” 那士兵一听,便是一惊:“您果然是个高人……那、那个伤了将军的老人说,说……” 带头士兵叹了口气:“他说将军此前伤了他儿子,让他儿子半死不活,所以,他要讨回来。” “咳咳咳咳咳!” 夸叶在一旁大声咳了起来,见众人看来,随即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就是被血腥味冲得……” “行了。” 玉长老面无表情:“这伤我能治,你们去准备些药,记好了……” 第956章 说真话 熬好的药汤很快便送了上来,是余大夫亲自抓药、亲自熬的。 他端着药碗来到房内时,华如影的身上已然扎满了针,玉长老正轻拈着那些针尾、刺激着伤者身上的经络。 其实以她的修为,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但此时她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不曾修行的医者,金针刺穴便是刺激窍穴、经络最好的办法了。 “这位……苗大夫……” 余大夫小心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针法?” 万毒山三人因是苗人,因此干脆给自己起了个假姓,为苗。 玉长老闻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别想偷学,否则今晚我女儿就去抹你脖子。” 余大夫打了个冷颤。 “好啦,余大夫,别多想,我娘就是刀子嘴。” 夸叶笑眯眯地走上前,接过了药碗:“您老人家今日受惊受累了,多去休息哈。” 这句话,其实也是侧面建议余大夫别留在此地了。 倒真不是怕偷学…… 而是苗疆医术实在太有特点,这位余大夫怎么说也是渝南城最好的大夫,万一被他看出点门路来,就不好了。 不过“不让同行偷学”这个借口,确实不错。 他们将余大夫请出了病房,全程周围那些士兵都没有半句废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很快,夸叶便扶着华如影的脖子,帮他将那碗汤全部灌了下去。 “拔针。” 玉长老沉声吩咐。 一旁的花晓兰立即出手,手法飞快,嗖嗖嗖便将那些针一口气全拔了出来,与此同时,玉长老伸出一只手,在华如影胸口那凹陷的掌印周围一顿揉按,手法复杂多变,看着就很专业的样子。 “咳咳咳咳咳!” 昏迷中的华如影突然重重咳嗽起来! 他的咳嗽声听着很含糊,仿佛喉咙中有一大团痰般。 “接血。”玉长老平静道。 “好嘞!” 夸叶大声应着,将华如影脑袋一侧、刚刚喂空的药碗伸到了其嘴边。 哇地一声,华如影张开嘴,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将军!”几个士兵全都眼睛一瞪、猛地站了起来,手又伸向刀柄! “急什么。” 一旁的花晓兰一边收着针,一边随意道:“他这是把淤血全吐出来了。” “啊,是、是这样吗?”一群士兵有些紧张无措地停住了。 玉长老没有说话,只是将华如影的脑袋放平。 吐出这口血后,他口鼻中不再渗血,痛苦的表情也平缓了下去,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几个士兵一看,便知道自家将军是真的好了不少,纷纷脸上一喜! “还没全好。” 玉长老淡淡道:“他伤得太重,这药还得再吃三天,静养至少一个月……另外,他胸骨尽断,但现在接不了、身体承受不住,明天,我再给他接骨。” “好!” 带头的士兵满脸感激,大步上前行了个礼:“多谢苗大夫!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谁让我生了个讨债鬼。” 玉长老瞪了夸叶一眼:“你求来的病人,这几天你来照顾。” 夸叶挠了挠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哥,没事,我帮你。”一旁的花晓兰轻声道。 夸叶笑了笑:“还是妹妹好。” 简单治疗后,玉长老便施施然离开了——他们这几天当然不可能住在这儿,她还要去客栈开房间,并且要换装易容、在城里购置些东西,为之后继续深入蜀地做准备。 华如影这边的事,是花晓兰要探,自然便交给她来探了。 玉长老离开后,花晓兰与夸叶又做了些事、找医馆要了点药材,都说是为了照顾华如影。 医馆上下都被救了一命、之前“苗大夫”又展露了极为不凡的一手,加上有那几名士兵盯着,余大夫当然没有半点不满,全医馆的药材都任由他们取用。 士兵们自然也会好奇,试图打探花晓兰他们的身份。 但夸叶是个老油条了,很轻松便糊弄了过去,在他口中,自己父母是一对行走江湖的游方郎中,曾经有过奇遇、得到过厉害修行者的指点,因此医术才极为高明,但人家要他们承诺不得暴露师承、也不得让这医术传给后人,所以夫妻俩才籍籍无名,他们兄妹俩也才没学到什么真本事…… 之后父亲死了,母亲为了早年的报恩,跑去给一户人家做奶娘嬷嬷做了多年,他们兄妹俩便在渝南城讨生活…… 那故事被他说得舌灿莲花、满天飘絮,当年他们父母走江湖时遇到过什么奇事、见过什么怪病、又经历过哪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发生了哪些人心惶惶的怪事…… 几个时辰下来,硬是把一群士兵都聊成了兄弟。 但一番大山侃下来,却也没打听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花晓兰提着晚饭食盒跟过他们身边时,夸叶只是投来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那就没办法了……” 花晓兰将目光投向了昏迷的华如影:“得给你上点真东西了。” 入了夜,华如影的病房中仍留着两个士兵蹲守,夸叶观察了一会儿他的情况后,对那俩士兵道:“两位兄弟,将军看着应该没事,我先睡会儿,要是有情况你们喊我哈。” 两个士兵各自应了一声,目送夸叶打着哈欠、在一旁地铺上躺下。 很快,夸叶便发出了鼾声。 那两士兵坐在一旁,小声说着话。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飘来了一阵淡淡药香。 两个士兵未觉异样,医馆中一直都有药香,而且馆子里还收治了一些重病的病人,一天要喝七八服药,后院里时时都在煎药熬药,有味道很正常。 但大约是夸叶的鼾声太有感染力、也或许是那药香实在令人舒服,他们俩聊着聊着,眼皮都打起了架,随后各自头一歪,便死死地睡了过去。 花晓兰面无表情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来到夸叶身边,踢了踢他的腿。 “都睡着啦?” 夸叶一个翻身,麻利地爬了起来,笑问道。 “出去,望风。”花晓兰撇了撇嘴。 “帮了你这么多,也不给个好脸色……”夸叶摇了摇头,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花晓兰深吸一口气,来到华如影面前。 今日玉长老在一旁医治的时候,她看得很清楚——这位将军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大半了,只剩下骨头没接,脏腑的伤还需要点时间恢复,至于伤得最重的心脉,已然被玉长老治好。 天底下最厉害的医者之一,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也就意味着,眼前这位华将军……他如今,还是能经得起造的。 花晓兰目光微动,伸出一只手,一只小小的蝎子,就这样从她袖中爬了出来。 “现在……”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该听点真话了。” 第957章 崇拜者 烛火摇曳、药香四溢,窗外夜色浓浓,屋里两个士兵的鼾声此起彼伏。 华如影,缓缓睁开了眼。 只不过他的眼神依然迷茫涣散,没有任何聚焦与灵光,看上去似乎仍然没醒一般。 这正是花晓兰要的效果。 今日她用自己带的一些药,配合医馆中的一些药材,配出了很完美的方子,今夜无论聊了什么,华如影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等他伤愈醒来后,不会记得任何事。 小蝎子悄然爬回了花晓兰袖中,她也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认识华无影么?” 听见这个名字,华如影神色明显有了些许变化,明明没有光彩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了些许向往,随后张开嘴,缓缓道:“认识,他是……我的恩人。” 花晓兰微怔。 恩人? 她连忙道:“你与他是如何认识、他如何帮你的,全部说出来!” “三年多以前……” 华如影机械地答道:“我因天资不凡,被慧觉看中,收为三代弟子,赐法号为法见……慧觉帮我开了武窍、领进修行门中,随后带着我投靠了西朔王……” 他,就是当年华无影被捉去西朔王阵营、关在牢中时,见过的那个年轻和尚法见。 原本慧觉只是觉得他有些天赋,收来是给“圆照”当徒弟的,没打算重用他。 但因为圆照被傅青舟救了、变回了李倾,那一边慧觉计划又屡屡受挫,无论是散布疫病、还是令洪江绝堤,全都被傅青舟以及他带领的江湖人解决,厄难僧也被杀了非常多,还有许多厄难僧见势不对,跑了。 这样一来,留在慧觉身边的人就变得很少,会说话、脑子机灵的法见,一举上位成了心腹。 但这个心腹,日子也不好过。 那时他修行低微,能做的事不多,只能做做跑腿、传信的事,但这就已经给他带来了足够的心理压力——慧觉和西朔王他们做的事,在他看来,太恐怖了! 法见只是想有一番成就、出人头地,根本没想过搞造反这么大的事啊! 但已然上了贼船,自然就没那么好下船了。 之后慧觉因为计划反复失败、在西朔王阵营势力中地位大大下降,逐渐被冷漠,法见地位自然跟着一落千丈,他不仅没讨到想要的地位、实力,还做起了反贼、干起了掉脑袋的活…… 这一切,在华无影到来后,统统改变。 法见原本只是奉命临时当个狱卒、前去看守华无影,原因也很简单,那时只有他实力低微、又没什么事做,自然是哪有需要就往哪搬的砖。 没想到,华无影竟然在狱中……给他看了分光如影剑的剑谱! 法见虽然修行时间短,但作为慧觉身边的传信者,知道的消息、信息比许多老江湖、成名高手都要多,自然也知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他更知道,那位强大无匹的剑魔江百川,之所以非要将华无影捉来,便是为了那剑谱! 因此,法见顶着巨大的危险,看了剑谱。 他当然清楚华无影给自己看剑谱是为了什么,可那又怎么样? 有几个人,会愿意将这样的好东西给自己? 慧觉说着要培养自己,可他又拿出了什么?一点真东西都没有! 所以,法见在那一刻,便已将华无影当成了自己的恩人。 虽然那不是完整的剑谱,他当时也绝无可能领悟,但他还是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将华无影写出的每一个字,全都牢牢记了下来。 之后玄盟大典、延国大乱,法见却是悄然将心中记下的剑谱默写了出来,开始练剑! 在那之前,他还悄悄给华无影透露了一些关于慧觉的秘密,希望傅青舟一方胜利后,华无影能够拉他一把、救他脱离反贼阵营,只可惜后来国内很快乱了起来,他也再没机会能够离开。 反而那时西朔王阵营中因高手大量死伤、人才凋零,他们起兵又需要大量人才,反而将曾经的慧觉心腹法见吸纳了进去,做了一个精兵来培养。 那时慧觉已然不在,他自然也没必要再当和尚,因此留起了长发,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 “我原本只是乡下没有名姓的草根,是华无影华大侠给我的人生带来了转机,因此,我给自己起名华如影,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成像他一样的人。” 华如影面无表情地说道。 花晓兰听得百感交集。 她大约知道那年华无影被捕一事,却并不知道,华无影具体经历了什么事。 “你就是这样的人,无影。” 花晓兰抬头看向窗外,笑了起来:“无论在哪里、无论身处怎样的绝境,你都会不知不觉改变身边的人。” 但很快,她低头重新看向华如影,眼神再次冷冽起来:“可你,还是在西朔军中成为了将军。” “我没有办法。” 华如影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痛苦与为难:“加入西朔军时,我们割血入酒、饮酒立誓,我本以为那只是一个仪式而已,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主公’的鬼修术法,我们的神魂中已然留下了印记,一旦背叛西朔军,我们将会生不如死、连亡魂都被拘役!” “我很痛苦,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也曾打探过华大侠的消息,可却始终没有得到半点风声……他就像是从这天底下消失了一般。” “但我也要过我的生活……我不可能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甚至可能已经死去的人,赔上自己的一生。” “华大侠是我的恩人,但不是我的一切,我真正想要的,还是出人头地、站在所有人顶端!” 华如影尽管并不清醒,但语气还是越来越重:“我眼下要做的,就是在这西朔军中爬到顶端!我要摆脱主公在我神魂上留下的印记,我要做一个自由人!” “在此之前,我可以隐忍、我可以扮演好我自己的角色……但最终,那些欺侮我、看不起我的人,每一个,都要死!” 花晓兰眯起了眼。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一个在西朔军中地位不低的华无影崇拜者,同时也是根扎在西朔军阵营中的刺……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第958章 殊途同归 次日。 余氏医馆后院,玉长老、花晓兰、夸叶三人围坐在药炉旁,一边煎着药、一边小声说着话。 “昨夜我潜入府衙与城守军营,探听到了。” 玉长老轻声道:“渝南城封城,正是为了断绝我们这些人出入蜀地之路。” 她简单将情况说了个大概。 事情倒也不复杂——唐娇要下山、去找傅青舟的事,义军、玄盟这边是早已经知道了,但没料到,西朔军竟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当然,这也不算太奇怪的事,双方交战三年,要说西朔军没在义军、玄盟中安插间谍,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此次傅青舟归世,三下五除二便几乎解决了北夷的问题,西朔军压力大增,对傅青舟此人的警惕程度也狠狠往上拉了好几个级别。 相应的,自然也发现了之前唐娇预言傅青舟今年将会归来一事。 作为青松子的徒弟、琅環山唯二传人,虽然这个唐娇之前没有特别亮眼的表现,始终存在感很低,但这一次她忽然表示将要下山去见傅青舟,西朔军阵营……毫无疑问,慌了。 尤其是在知道玄盟、义军之中,都已经悄然派出人手、前去接应时,他们更慌了。 最可怕的,不是你知道敌人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 而是敌人已经动了,你还不知道他要干嘛! 西朔军中猜来猜去,也不知道唐娇究竟为何要去找傅青舟、找他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一个傅青舟就能搞定北夷,若是再加上一个琅環山上潜修三年的师妹,又会如何? 因此,他们一边调兵前往北疆、试图拦住北疆军,另一边,便是先派人将所有能够接近琅環山的大路小路,全截了。 “这边的情报,只有这些。” 玉长老缓缓道:“但我怀疑,他们不仅拦路,一定也会在找我们,甚至还有可能派人前去攻伐琅環山。” 花晓兰与夸叶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凝重。 他们知道,前去琅環山接应唐娇的,并不止他们三人。 玄盟还派出了其他一些人,但那些人是谁、走哪条路,连花晓兰他们也并不知晓。 “得抓紧去琅環山了。” 花晓兰低声道:“那个华如影,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她就是为了华如影这个事才留在了这医馆中,打听来的事,自然也说了出来。 “的确可以利用。” 夸叶赞同道:“他此前好像就是在安岳城与宁元帅他们僵持的将领,似乎真有点本事……如果他愿意站在我们这边,或者哪怕是帮我们一把,我们也会轻松许多。” 三人根本提都没提“玉长老是洞天境,可以直接飞过去”这种话。 西朔军中亦有洞天境高手,甚至还出了个突破玄星的宁无妄,如今在敌人地盘上大摇大摆飞行,等于是把自己当作靶子立了起来。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花晓兰沉声道:“这个华如影……他对无影的崇拜仰慕是真,想在西朔军中立功出头也是真,对待他,必须足够小心谨慎。” “今夜,我也留下来。” 玉长老轻声道:“你不要有负担,若是真的暴露了行踪也无妨,区区一个渝南城倒也拦不住我们,无非就是之后会麻烦些。” 花晓兰笑笑:“好。” 玉长老虽是这样说,但她心中却是已经做了决定。 玉长老将那些诡异的咒噬转移到了她自己身上,虽然目前只是看着脸色差了,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会有怎样的影响,所以,能不让她出手,尽量还是不要出手。 如果那个华如影真的不知好歹…… 花晓兰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三年前,她在天坑深处看到了当年灵巫山留下的东西;这三年来,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学、都没做…… …… 夜晚。 还是一样的病房、一样的月色、一样的药香。 “我出去盯着,有情况随时叫我。” 夸叶对花晓兰点了点头,走出了病房。 房中,今日负责守夜的两个士兵昏睡不醒、鼾声如雷。 花晓兰脚步轻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华如影身边。 她轻轻挥手,一股药雾从她袖中散出、洒向华如影,随后像是有生命般、统统钻入了华如影鼻中。 片刻后,华如影眼皮颤动、呼吸稍乱,身体各处肌肉也开始收缩,这是慢慢要醒来了。 但就在他睁开眼的瞬间,两只小蝎子已攀上了他肩头,小而锋利的钳子泛着幽幽绿光、逼近了他瞳孔。 “!!!” 华如影刚醒,还没弄清楚状况,便心头猛地一惊! “别出声,别喊。” 花晓兰淡淡道:“否则,你永远也没可能出人头地了。” “你、你在说什么……”华如影哑声道。 他甚至不敢抬头,自然也看不见身旁这个说话的女人。 花晓兰笑了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华如影是吧?你有没有想过,你用这个名字,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 华如影瞳孔一缩、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你认识华大侠!” “他是我男人。”花晓兰平静地说道。 “!!!” 华如影再次一惊,好险没坐起身,硬是那两只小蝎子的钳子又逼近了几分,硬将他逼了回去。 “您、您是……”他颤声道:“华大侠的……” “知道就行,别再多问了。” 花晓兰淡淡道:“你曾经是法见,他帮过你,对么?你的分光如影剑,就是他教你的。” “是。” 华如影虽只回应了一个字,但情绪明显有些激动:“您连这件事都知道,果然……华大侠,他还好么?” “不算很好。” 花晓兰语气低落了几分,但很快又沉凝起来:“除非,我们将唐娇送到傅青舟身边。” 沉默。 病房里迅速沉默了下来。 “原来如此。”华如影一声苦笑:“您是为了这事来的。” “原本没想找你的。” 花晓兰悠然道:“谁让你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呢?” “明白了。”华如影问道:“您想要我怎么帮?” “很简单。” 花晓兰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你们西朔军想要截杀唐娇,你只需派一队人马前去琅環山支援,再往其中塞一队平民帮忙打杂、处理后勤即可。” 后面的话自然不用她再说,他们万毒山三人,自然是要混入那平民队伍。 “没有问题。” 华如影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还有别的需要么?” “呵呵,有。” 花晓兰笑道:“那就是……” 她话说到一半,那两只小蝎子突然伸出钳子,在华如影脖颈上一掐! 痛哼响起,他脖颈上立即多了两个细小的伤口! “您这是?!”华如影一惊。 “别紧张,没事的。” 花晓兰幽幽道:“但一年之后,若无解药,你会变成什么样,我真不敢保证……毕竟,你杀了那么多义军,我总得讨点债回来吧?除非无影亲自为你说情,又或者……我们在这一年里赢了,或许,我心情一好,就将解药送你喽。” 两只小蝎子嗖嗖从华如影身上爬走,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颈上伤口,却发现那伤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已愈合,只剩下了两道小伤疤。 待他坐起身时,病房里便只剩下了两个打盹的士兵,根本没看到任何女人的影子。 “这……” 华如影脸色变了又变,但很快,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他身体本就有伤、根本支撑不住,头一歪,重新倒回病床上、昏睡了过去。 第959章 高手齐聚 琅環山下,状元村。 六年前,傅青舟与唐娇初次来到琅環山时,便是先经过了这个村子。 那时,这个小村还是个富裕的小村,但如今却已被西朔军完全占领,四处扎满了军帐,村民们被征调、被迫给军队做着杂活,一个个灰头土脸、满面苦相。 他们时不时,也会抬起头,看一看不远处那座直通云霄的奇峰。 听说,这些军人都是为了琅環山上的人而来。 可是那山上……不是很多年前,就没人了么? 他们村里也有曾经几十年前真仙宫的弟子,自然也听说过什么青松子、龙大悲的事,六年前也有一群江湖人为此而来,可那次江湖人们也很快就散去,村民们也依然没见到山上有什么人下来。 在他们的理解中,那座根本无法攀登的山峰,上边应是早就空了。 怎么忽然间,就来了这么多军人? “唉……” “如果山上真的还有真仙宫弟子,希望他们能够看到我们的模样,救我们一把……” 村民们暗暗叹息着。 但很快,一阵惨叫声传来,立即令他们噤若寒蝉,再不敢说半个字。 军营一片空地上,几个人被绑在柱子上,浑身上下都是皮开肉绽的伤,一名将军模样的人手持皮鞭,在他们面前踱着步,冷笑道:“还不打算说吗?” “说,说个屁啊……” 一个被绑在木柱上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披散的乱发下露出一张满是嘲讽之色的面孔:“有本事,你们就自个儿上山,欺负我们算什么本事?” “丁双河,你快剑门都没了!还在嘴硬?” 那将军笑得更加狰狞了:“要不要再捉你几个徒弟,在你面前杀着玩?” 这中年男人,竟是曾经的快剑门掌门,丁双河! 数年前就有武窍七境修为的他,如今却被捆缚在此、成为阶下之囚,不仅如此,看他双手上那皮肉外翻的大伤,恐怕手筋都已被挑断。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与愤怒,反而笑道:“他们被捉前,每个人都杀够了至少十个西朔兵,相当回本!死?要是怕死,还做什么玄盟中人?” “哈哈哈哈——” 周围其他被绑着的人纷纷大笑起来:“丁掌门,好气魄!” “你们快剑门不赖啊!咱们金刀山庄才杀了二十几个兵,你们怎么办到的?” “这真是杀够本了,哈哈哈哈!” 听着这些笑声,那将军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阴郁。 他猛地挥起皮鞭,在这些人身上猛抽! 鞭子抽在他们身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爆响,他们也发出了一声声惨叫,只是那惨叫听着难免有些浮夸,倒更像是一种嘲讽。 “好好好……都不说是吧?” 将军气极而笑:“那留着你们也没用了,全都杀了!” 他一挥手,几个刀斧手便已提着兵器走来。 他们将丁双河等人解开绳索、押走,一个个推到了军营门外,那里有一块大木桩,木桩上满是干涸发黑的血迹,上边还有一道道深深的刀印,显然这个木桩,已做了不少人的断头台。 丁双河等人被押到木桩前,第一个被推到木桩前的,是个年轻人。 他被踢弯了腿、揪着头发,被人将脑袋按在了那木桩上。 刀斧手挥了挥大刀,将刀高高扬起。 “把他名字报出来。” 站在一旁的将军冷冷道。 说着,他看向了周围。 周围的士兵们中,有那么一群人……眼神格外冷冽。 他们虽然与普通士兵打扮得一样,但这群人聚在一起、没有别的任何士兵敢靠近,仿佛他们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质,令生人莫敢近之。 这群人,全是鬼修。 也是他们,将这些玄盟中的高手捉住的。 将军今日要在这儿将这些玄盟高手斩首,便是得到消息,近来会有更多玄盟高手前来——他要用这些人的死,将那些高手逼出来! “东海神机门门下,苏冬寒!” 一旁有个文书官模样的人,高声唱道:“杀!” 咚! 大刀落下! “告诉掌门,老子不是孬……” 那年轻人喊到一半,大刀已重重斩断他脖颈! 鲜血喷涌,他的头颅骨碌碌飞滚了出去,落在不远处。 “苏小兄弟,走好!”丁双河仰着脖子吼道。 其他人也同样大喊了起来:“苏小兄弟!走好!” 将军冷着眼,再一挥手:“下一个!” 这次被押来的,也是一个成名多年的高手。 “金刀山庄庄主,金霄!” 文书官唱道:“杀!” 傅青舟多年前见过这金霄,那时的他还是个彪形大汉,可现在却干瘦老弱,变成了个高头稍大的枯老头,但他被押着跪倒、按下脑袋时,却仍是豪爽地大笑着。 “老子这一生活得潇洒快活!死之前还杀了你们不少反贼,老子不亏!” 咚! 大刀落下,人头落地。 “金老兄!走好!”丁双河再次高声吼道,其余人亦跟着一起吼了起来。 “看来你迫不及待了。”那将军冷冷看向他:“下一个,就是你!” “哈哈哈哈好!” 丁双河豪迈大笑道:“来杀!” 他也被押了过去,大刀扬起。 但就在那文书官刚刚将他名字唱完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怒吼! “妈的!我看不下去了!” “不就是埋伏么!把他们全打死,就没有埋伏了!” 这吼声有如虎啸山林,竟是刮起了一阵狂风! 与此同时,一个老者身影猛地从不远处林中飞窜而出,抬手便是一掌,那掌印在空中赫然变大、如一座大山般,向众军人压来! 正是武岳。 见状如此,那将军不惊反喜:“出来了!” 不用他说,那群伪装成士兵的鬼修们,立即便动了。 他们瞬间飞扑上去,看人数竟足有六七十人,个个身法有如鬼魅一般,身上更是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浓烈阴森死气! 来的,并不仅仅是武岳。 那斩杀丁双河的大刀挥到一半,便有一枚石子破空飞来,重重打在刀上,直接将那大刀击碎! “武岳你个老匹夫,沉不住气!” 不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大喝,只不过这次出声的,是个女人。 两名道姑不知从何处凌空飞来,手中长剑划出剑气,瞬间荡开了一片士兵——紫气仙风观,玄衣、朱砂两位真人! “三个洞天!” 那将军脸上喜色却是更加浓郁了:“太好了,捉住他们,玄盟必将元气大伤!” 他好像,根本不担心这群鬼修会失败! 事实,似乎也正是如此。 那群鬼修见了玄衣、朱砂两个道姑,立即分出三四十人、向她们扑去,只余二十人围向了武岳。 他们明显没有洞天境修为,但个个身法招术诡谲异常,配合更是无间,转眼之间,竟将这三人围缠住! 而就这档口的功夫,周围西朔军们已然大举围了上来…… 第960章 幽冥鬼术 琅環山下,很快就打作了一团。 这次为了接应唐娇,玄盟竟是派出了数次洞天境高手! 玄衣真人、朱砂真人、武岳…… 除此以外,当然还有从南疆千里迢迢而来的…… “那群鬼修,竟然能缠住他们?!” 军营中,玉长老看着不远处气浪翻涌、风云变幻的战场,神色微凝。 她身后,花晓兰、夸叶两人慢慢走了过来。 他们跟着华如影派遣的队伍,日夜兼程,今日一早便赶到了此地,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便瞧见了这一幕。 只见那些鬼修不知施展了什么功法,竟是个个气息相连、唤出了千百个呼啸的幽魂,它们在风中尖啸着、飞梭着,无论是玄衣、朱砂两位真人施展的道家剑诀、还是武岳打出的磅礴掌气,全都被那些幽魂化解。 “这些人,大抵都只有六境、七境实力。” 夸叶摸着下巴,皱眉道:“但他们加在一起,竟有如此威能……这看着,是不是有点像北疆兵术?” “气息相连的方式,的确相似。”玉长老沉声道:“甚至他们还游刃有余,我看即使我加入其中,也不会对局势起到太大变化。” “看样子,他们没打算生死相搏。” 夸叶眯眼道:“他们是想把人困住,磨累了,留给那群士兵们擒拿。” 花晓兰眼中流露出一抹杀气:“给他们下点猛料?” “嗯。” 玉长老没有反对:“武岳出手太快了,落入了被动……所幸我们来了。” 她看向花晓兰:“晓兰,你不要接近那些鬼修,去对普通将士们下毒,不要毒死他们,但要让他们疯魔。” 花晓兰勾了勾嘴角:“好。” “夸叶。” 玉长老又道:“你去控蛇。” “好嘞!”夸叶咧嘴一笑。 他们三人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那三名洞天境强者出手,整个军营的将士们几乎都围了上去,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伪装成随军杂役的万毒山三人。 驻扎在琅環山下的营士大概有七八千,这个人数已经不少,毕竟此处不是北疆那样的大平原,蜀地山多、地形复杂,人数太多连行军都困难,这些人已是一个完整的整编。 花晓兰速度很快,转眼间便离了营地,寻到了营地的上风处。 “这么些人,需要用的药好多啊……” 她喃喃道:“带来的存货,要空了呢……” 另一边,夸叶也钻进了山林中,缓缓取出了一只陶埙,放在嘴边吹响。 相比于那边巨响不断、鬼啸连绵的战斗,他这里的声音轻柔到几乎没有。 很快,随着陶埙吹响,山林中开始传出无数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蛇,贴地而来…… 那一边,玄衣、朱砂、武岳三人已陷入了苦战。 这些鬼修,太难缠了! 他们并不强,真的不强,打了半天也无法对三位洞天强者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实在是难缠到无法想象,他们怎么也没料到,以他们的本事,竟然有一天会被一群六、七境的家伙缠住,打也打不过、走也走不掉! 武岳一掌轰向身旁三名鬼修,他此时心情已经急怒,这一掌不敢说是鬼泣神嚎,但也是风搅云动了,恐怖的掌风仿佛龙吟虎啸一般,一掌拍出,前方数十丈所有的士兵全都个个心悸无比、呼吸困难! 但迎着他这一掌的三个鬼修,却是纷纷阴森一笑,躲也不躲! 轰! 凝虚化实的大手掌拍在他们身上,瞬间便他们拍得身形爆散! 但是,他们当然没有死。 他们只是在刹那间化作了黑烟、身形被掌风搅动,随后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武岳狠狠咬牙。 这哪里是武窍六境、七境之人该有的表现?! 这群家伙简直和洞天一样,既会武、也会术法! 另一边,玄衣、朱砂二人也是一样,无论她们如何施展、如何爆发,这些鬼修好像都根本不会受伤、不会死,哪怕是面对威力极大的剑法,他们也不过是多召唤出一些幽魂鬼影、替他们挡下那些攻击。 “这不太对……” 玄衣真人与朱砂真人背靠着背,蹙眉道:“他们似乎,是在驱使真正的亡魂……” “呵呵,这下麻烦了。”朱砂真人仍是笑眯眯的模样,但额角也渗出了汗:“师姐,怎么办?” “恐怕我们得……” 玄衣真人话说到一半,忽然神色一变,随即勾起了嘴角:“不用担心了。” 朱砂真人微怔,但很快也笑得更加开心了:“啊,确实是。” 她们都敏锐地察觉到,周围起了一阵风。 这不是一阵强风,它轻柔微拂,拂过了在场所有人的鼻尖。 随后,玄衣、朱砂二人明显感觉到气血开始翻滚、心神开始动摇! 只不过对她们来说,这风中的毒微不足道,两人稍稍运功,便已将其压了下去。 另一边,武岳也感觉到了这股毒风,但他打得怒火攻心、急得上头,哪想得到这么多,还在怒吼着:“他妈的你们这群龟儿子!还搞下毒的手段!老子日你们仙人板板!” “毒?” 听见这个字,刚刚还在不远处笑眯眯看热闹的西朔军将军,突然脸色一变! 但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脖颈后边便突然一痛! 他猛地回头,却什么人也看不见。 紧接着,一阵阵喧闹声开始传入他耳中。 他捂着后颈疼痛处,惊愕地看去——只见方才那些将三个玄盟高手以及一群鬼修围住的士兵们,突然一个个开始发狂! 他们面孔狰狞起来,扔掉了手中兵器、双眼变得血红,开始向着身边的同袍发起了进攻! 不到几个呼吸间,那群严阵以待的士兵们,一个个便像疯了般,对着同袍们撕咬起来! “呼……” 远处高地上,花晓兰看着这一切,冷笑道:“还好都是群废物,但凡有五境以上,也不至于这么容易中招……这西朔军,水准一般呐。” 可即便是北疆军,也不敢说一个整编的大队中,个个都有五境以上水准,那就太恐怖了。 当然,这些西朔军的水准,自然是远远低于北疆军、北夷军,这种比普通武夫强不了太多的士兵,对花晓兰的毒,当然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见到士兵们陷入疯魔,那将军大惊失色!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后颈已然越来越痛,脑袋已经开始晕眩…… “将军!将军!怎么办!” 恍惚中,他似乎听见了手下副将的吼声,但他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不仅如此,这将军还感觉脚下有东西在嗖嗖嗖爬过,低头一看,竟是无数的毒蛇! “是……万毒山的人……来了……” 将军昏迷之前,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也隐约看见,毒蛇们向着那鬼修们爬去,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 那些造着手中驱使亡魂、挡伤换命的鬼修,又有几条命,够这些毒蛇来杀? 第961章 下山 此时,琅環山上。 一间小屋中,摆着一面半人高的镜子。 唐娇一身素衣、站在镜前,但镜中映出的却并非她,而是一群乱哄哄的战斗场景。 在镜中,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武岳、玄衣真人、朱砂真人,还有花晓兰、夸叶、玉长老…… “唉……” 唐娇轻叹一声,神色颇为复杂:“怎么,和我算出来的差别这般大呢?” 她偏头看向一旁桌面。 那桌上,放着一副竹子雕作的牌卦,上边精致地雕刻出了六十四卦,只是下边刻出的字颇为丑陋,像狗爬一样。 “我是严格按照师父留下的卦书所学……总不会,师父教得有问题吧?” 唐娇小脸微皱,颇有些无奈。 这三年中,她一直在埋头苦学。 除了没日没夜地修炼、提升自己修行境界外,便是在学着如何运用青松子留下的那些法宝。 她未开灵窍,许多真正珍贵的法宝都用不了,自然也没办法像青松子那样,以灵窍六境镇压天下高手。 不过,像牌卦这种对使用者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掌握方法就能用的东西,她倒是几乎全都学会了。 只是…… 之前她按青松子留下卦书中教的方法,算出来的结果,是傅青舟今年五月将会归来,并且,会出现在南边。 结果时间是算对了,但人却出现在了北边…… 完全相反! 不久前,她又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她需要下山,并且需要去找到傅青舟,此后便将会一切顺遂、解决眼下全部的问题。 唐娇自然也是想要见到傅青舟的,自然是大喜,立即传信下山……然后,又占了一卦。 这一次,卦象显示,玄盟与义军的人,会很快就找到她,并赶在西朔军发现之前,将她送到傅青舟身边。 可现在,情况又出现了偏差。 唐娇有些气馁了。 她不敢去猜是不是青松子教的东西有问题,只能当作是自己没学明白了。 “不管怎么样,大哥回来了,我也确实该下山……去帮帮他。” 她深吸一口气,却没有马上挪动脚步,而是伸手在面前的镜子前一抚。 随着她素手抚过,镜中画面出现了变化。 与方才清晰可见的画面相比,这次的画面变得极为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是一群人在说话,但连他们的模样都看不清,只有最基本的人影轮廓,背景自然也是一片混沌。 “太远了……看不清大哥在做什么。” 唐娇无奈。 自从学会用这个镜子后,她就一直在尝试找到傅青舟,可过去三年里,镜中所现只有一片云雾,直到傅青舟落至北漠,才终于有了变化,只不过依然模糊。 她再次伸手,在镜上一抚。 这次抚过之后,镜中画面已经不能算是模糊了,而是根本看不明白是什么。 那看着就像是一黑一红两团色块纠缠在一起,时不时涌动翻滚,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 “你究竟在哪……” 唐娇咬了咬嘴唇。 这一次,她是在试图……找到秋婵。 当年京城城墙上,秋婵牺牲自己、助她逃跑,自然也是她抹不去的一块心病。 三年来,无论是赵皓、华无影,还是宁无书、白河真人……与唐娇都有联系,她也曾拜托这些人帮忙去寻找过秋婵,但当然一无所获。 牌卦所占,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不相同,没有任何可信度。 只有这面镜子…… 这镜中展现出的画面虽然根本无法看懂,但至少,它是在动的。 唐娇试过用这面镜子去找自己的父亲、大伯、师父,可得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于是她知道了,死去的人,镜中并不会展现。 所以……秋婵,没死。 可是,她究竟在哪? 深吸一口气后,唐娇最后一次伸手抚过镜面,镜中所有画面全部消失,终于映出了她自己的面孔。 经历三年,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中多了些许成熟与沉着。 这面镜子离了琅環山便用不了,她带不走。 但其他东西…… 唐娇俯身,拾起了脚边的包袱。 这些包袱中装的全都是日常衣物、起居用物,以及……一个小小的木制手环。 说是一个手环,但其实它是相连在一起的两个环,名叫乾坤圈或乾坤环,是许多道士都会放在手中把玩的物件,有“阴阳循环、周而复始”之意。 但唐娇手中这个,当然不一样。 她将这个手环戴在了腕上,便相当于是将这无为观中,所有的法宝戴在了身上。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唐娇走出房间、走出了院子、走出了那恢弘气派的宫殿,踩着雪泥,来到了山峰边缘。 向下望去,是浓浓的云海。 只不过以她如今的听力,自然是能听见下方传来的阵阵叫喊与打斗声。 唐娇抿了抿嘴,一挥手。 嗖嗖嗖嗖! 只见四柄灵剑从她袖中飞出,环绕在她身侧! 她悠然向前方断崖虚空处踏出了一步,身形一矮,就这么跳了下去! 那四柄灵剑紧随而来,在她身周飞旋、如同四只游鱼。 她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但眼见就要坠入云海之中时,一柄灵剑轻巧地游至她足底,让她踮脚一点,下坠速度立即放缓。 接着,便是又一轮新的下坠。 唐娇下坠的速度很快,每落十数丈,便以灵剑踮足。 很快,琅環山下的场景,开始在她眼中放大。 那些发了疯的西朔军们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还站着,个个都被同胞们挠得满脸血痕,自己也都精疲力尽。 那些围攻玄盟高手的鬼修高手们,也个个躺在地上,身上爬满了毒蛇。 当然,光凭那些夸叶操纵的毒蛇是奈何不了他们的,玉长老自然也加了把料。 “还得是你们万毒山……” 武岳此时已经累得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看着玉长老道:“对付这种人多的场面,就得你们来!” “还是多亏你们拖住了他们。” 玉长老微笑道:“否则,他们要对付这些毒蛇也不难。” 玄衣真人、朱砂真人走近过来,夸叶与花晓兰则在不远处救治着那些被西朔军虐待到几乎废了的其他玄盟高手。 忽然,所有人同时心有所感,抬头看去。 天空中,唐娇身周环绕着灵剑,有如天女下凡、轻飘飘下落。 “辛苦各位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落在了地上。 四柄灵剑飞梭呼啸,回到了她袖中:“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事情都解决啦,还有什么事?”武岳大大咧咧地问道。 唐娇笑道:“西朔军不会这般轻易放过我们的……更不会,只派这么些人。” “哈哈哈哈——” 她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笑声。 “说得好啊,只是,你们好像还没特别疲惫?” 这笑声,是个女子:“不如,再来会会我们魔教如何?” 第962章 该南下了 “祖灵神诏,阿史纳·铁勒·阿尔普接旨!” 祖莱哈经过处理的声音,神圣而空灵,在整个岩都上空回荡。 街道上,数万北夷民众全都五体投地。 祖灵殿中,北夷各大部落酋长、将领、萨满等人跪了一地,祖灵殿主殿前,铁勒长子阿尔普一身华服,跪在最前方。 在他面前,祖莱哈同样打扮得极为华丽,巨大的头饰上装点着兽毛、鸟羽,脸上涂满了七彩色块,长长的袍裙拖地。 她高举着手中卷轴,神色肃穆:“大夷奉天运而生、受祖灵神庇,今诸千年、万兽俯拜……” 那旨词很长,祖莱哈一个字一个字念着,惊起了远处无数飞鸟。 祖灵殿主殿之中,傅青舟亲自坐在了原本祖灵像的位置。 他额上天眼开着,两枚瞳孔流转、浑身青光,根本不似凡间之人,那青光在祖莱哈身后明暗闪烁,祖灵殿中跪倒的人们但凡有悄悄抬眼的,只要看上一眼,便立觉瞳孔刺痛、头晕目眩,根本不敢再看,连忙重新伏低了身子。 只有阿依古丽,能够手捧着装满贡品的盘子,站在傅青舟身侧。 “好无聊……” 傅青舟睁开眼,暗道:“怎么还没完呐……” 这个仪式,是从凌晨便开始的了,一直延续到今日正午还未结束。 他们先是敬天告神,其实也就是装模作样地让阿尔普在傅青舟面前说了一大堆话,大概意思就是讲述他想要如何治理北夷、如何善待各部落百姓,等等。 接着,再由每个部落的酋长出来,讲述他们对阿尔普的支持、敬仰。 再接着,还要有各个部落的萨满们起阵、作法,用他们的办法来占卜吉凶…… 得到一个好结果后,祖莱哈作为傅青舟指定的下一任大萨满,还要在他面前磕头、将占卜结果上报,再拿到那份所谓的神旨。 而这整个过程中,傅青舟都像个吉祥物一样,安坐在殿中,扮演神像。 要按他的意思,老子都是祖灵了,我说句话不就完事了? 但不行,北夷的礼节虽然是蛮夷礼节,但那也是礼节,要名正言顺、要让整个国家信服,必须得走这么一套流程。 毕竟这流程人家传承了几百上千年,你就算是祖灵,也得扮演出大家心目中的祖灵,人家才能信你不是? 就连洪若海都传信过来,要傅青舟按北夷礼节走,省得多事。 无奈,傅青舟只好做起了活神像。 就是……真的蛮无聊。 他还不能原地打坐修炼,必须得保证必要时候装模作样地说几个字…… “祖灵大人!” 祖莱哈念完了“神旨”后,阿尔普跪地膝行爬了过去,双手接过神旨,大声喊道:“我阿史纳·铁勒·阿尔普必遵神旨!吾之家族、吾之血肉、吾之灵魂,皆为草原而生、为草原而死!吾将先夷国万众之死而死、后夷国万众之乐而后乐!” “善——” 傅青舟悠悠开口。 说完这个字,他便不再言语。 但随着他这一音节落下,马上祖灵殿中便响起了喧闹的奏乐声,随后祖莱哈开始大声唱起了祷文、阿尔普大声应和,其他跪在地上的各部落酋长、萨满们开始起伏拜唱…… 傅青舟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如此折腾了好一番后,仪式终于算是结束,接下来便是要大宴岩都百姓、还要给各个部落送牛羊、送粮食,以示新可汗上任、粮食丰饶什么的,但这些都不关傅青舟的事了,他终于能够休息一下了。 阿尔普这个新任大可汗,带着各部落的人对着傅青舟三跪九叩首后,终于是鱼贯退出了祖灵殿。 “呼……” 傅青舟长长吐了一口气,天眼闭合:“阿依古丽,拿几个水果我吃。” 阿依古丽也在这笔直地站了一天,脸都僵了,闻言,连忙从手中供盘上拿了个切开的密瓜递了过去。 傅青舟接过便啃,顺便从神座上跳了下来:“你也休息休息去。” “是。” 阿依古丽同样放松了下来,脸上疲态尽显。 傅青舟只是当了一天吉祥物,但她可要累多了,过去一段时间里,她应傅青舟的要求,已经开始扮演“大可汗身旁的监察者”,多次跑去敲打阿尔普,这次仪式中的许多流程也是她帮傅青舟确认的。 傅青舟知道她要休息,自然不再吩咐她什么,便只是兀自回了祖灵殿中的住处。 刚刚推门而入,便瞧见了一个熟人。 “钟大姐?你怎么来了?” 傅青舟一怔。 房里的人正是钟玉洁,此时她仍是一副普通夷国妇女打扮,在洒扫着屋子。 “替祖灵大人你打扫房间呗。”钟玉洁扭过头,展示了一下手中扫把:“祖灵大人,劳驾你关个门?” 傅青舟知道,她这是有事要上报了。 门关上后,钟玉洁也不再伪装,立即将扫把一扔,神色严肃起来,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了过来:“傅大人,这是令师妹的密信,今早刚刚送到。” 傅青舟瞳孔一缩! 唐娇的信?! 他连忙接过信。 信上的内容其实不复杂,只说了一件事——她下山了,但西朔军阵营的阻拦力度比所有人想得都要凶猛,她由四位洞天境强者加上花晓兰夸叶护送,却依然尚且吃力,原本预计不久后她能够到北夷,但现在却难说了。 傅青舟眉头一沉。 这封信中虽然只说了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但信息量却很大。 西朔军眼下局势并不好,北夷被北疆军收服,接下来北疆军将要南下,加上义军也在紧追不舍,西朔军辛苦保持了三年的平衡局面已被打破,他们将要面临的,是一个非常复杂且艰难的局面。 这种情况下,他们却派出了大量人手,前去阻截唐娇? 四个洞天境高手!能让四个洞天境高手都觉得吃力,西朔军一方必然也是下了大力气的!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 傅青舟自恋地说一句,如果这些人是花大力气来对付自己,他完全可以理解,毕竟自己特别能搞事,这来了北夷才多久?如今把这大麻烦都给解决了。 可唐娇…… 他们是害怕娇娇与自己见面么? “傅大人,在疑惑西朔军的意图?”钟玉洁出声问道。 傅青舟肃目颔首。 “其实,您不用想得太复杂。” 钟玉洁微笑道:“西朔军本质还是想对付您,他们或许并不清楚令师妹寻找您是为了什么,甚至他们根本都不用去考虑这件事——只是对他们来说,如今想要到北夷来找您麻烦实在太过艰难,既然如此,还不如拿住您的师妹,以此来作威胁。” “既然这样,无论令师妹想要与您汇合做些什么,对他们来说也都是无所谓的。” 傅青舟一拍脑门。 当局者迷了。 他都忘了,自己现在是北夷的祖灵! 西朔军要来找自己麻烦,那是得面对整个国家! 不仅如此,他们还得想办法绕过正在南下的北疆军! 既然这样,找唐娇岂不是容易多了? 说到底,他们并不是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去对付唐娇,而是在对付自己啊! “多谢提点。” 傅青舟笑了笑。 钟玉洁跟着微微一笑,作揖行了一礼:“傅大人客气了。” “不过……”傅青舟笑容稍敛,声音也沉了下来:“我可不想,让娇娇独自面对那些家伙。” “明白。” 钟玉洁柔声道:“此前我便也与傅大人您说过……大可汗登基之后,您便……没太多事了。” 傅青舟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眼。 “很好。”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安排一下,我要南下了。” 第963章 取一汪冥河水 原本傅青舟还想多走一走草原、去接触一下那些兽灵,以此增进自己的实力,但目前来看,恐怕是来不及了。 不过,南下之前,他还是有事情要处理。 那就是……阿依古丽的问题。 作为他在北夷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心腹,他必须保证阿依古丽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祖灵可以神出鬼没,但神仆要留在岩都,制衡新任的大可汗、大萨满。 她虽然有身份作为保底,也有留在北夷的北疆军保底保护,但这个世界……只有自己足够强大了,才能担得住事。 更何况,北疆军到底是北疆军……他们只能算是盟友,并不完全算是傅青舟自己人。 之前飞熊部落外,洪若海一声招呼不打、直接整了个大爆炸的事,还是让他心中生出些许芥蒂。 他不确定,自己一旦远离此地,洪若海会不会又搞出什么事来…… 钟玉洁之前说的话,也让他明白过来,洪若海可不是只是一个好说话的军队元帅,他还是一个有城府、有想法,并且根本无法控制的……世家之主。 人家做事情,根本不给你打招呼! 他是真的担心哪一天洪若海不开心了,转头就把北夷全给屠了个干净。 “我跑来北夷忙活了这么久,是为了解决延国内乱、还天下一个清净的,不是为了看血流成河的。” 这是傅青舟自己的判断。 只有他这个“祖灵”的身份足够稳定、强大,才能保证整个北夷不再作乱、不再制造麻烦。 所以,他决定,去给阿依古丽取一汪冥河水。 “唉,老鬼……你究竟在哪?” 冥河谷中,傅青舟站在冥河边上,叹道。 他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玉瓶,探进冥河中,咕噜咕噜装了半天,然后……感觉到不对劲了。 手里的瓶子,重量没有半点变化。 等他将瓶子拿出来后一看,空空如也。 “装不进去?” 傅青舟瞳孔一缩。 他伸出双手、在冥河中一捧…… 捧出来的水,在离开冥河的瞬间便已如烟般消散不见。 “啊这……”傅青舟傻眼了。 这可咋整? 冥河水离不开冥河啊? 那倒也是……这东西要是能带出去,冥河谷当年恐怕早就开枝散叶、桃李满天下了,实在是“死气”这个东西太难找,除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便是这冥河谷边上才有如此浓烈的死气了。 可世上人就那么多,上哪去天天找满地死人的战场? 想了想,傅青舟睁开了天眼,细细打量起冥河。 既然冥河也是从当年天道的“眼”中淌出,能不能看个…… 岂料他这一睁眼,冥河水竟然暴动了起来! 它们本就湍急汹涌,但此时却竟像是发了狂一般,疯狂呼啸! 那些冥河水向着岸边轰然扑打而来、激起十丈高的巨浪,向傅青舟拍下! “不是?!搞啥呢?!” 傅青舟大惊,天眼闭合,随即猛地抽身后退,一个闪身便退出数十丈。 那巨浪重重打在岸边,却没有击碎巨石、也没有掀起水雾,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傅青舟皱了皱眉,重新走回岸边。 冥河水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不再发狂,岸边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什么情况啊……” 傅青舟蹲在冥河边,伸手扒拉了两下。 他当然不惧怕冥河水冲刷神魂的效果,甚至在其中还觉得很舒服,可看到那样的巨浪打下来…… “等一下,被拍一下也没事吧?” 他挠了挠头:“这点浪也拍不死我,河水对我也没副作用,我怕个啥?倒不如试试我的天眼到底对它有何作用?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做了决定,傅青舟便不再犹豫,再次睁开天眼! 果不其然,冥河水再次暴动起来,又一次凝聚出十数丈的巨浪,向傅青舟拍来! 这一次他没有躲,稳稳地站在原地。 哗—— 巨浪瞬间拍在他身上,但傅青舟竟然没有什么痛苦的感觉,反而……像是清风拂面、颇为舒服? 不仅如此,他那天眼竟也意外地清凉舒爽,就像是滴了眼药水一般! “这……” 傅青舟还没来得及惊讶、也没来得及去体验这其中有何玄妙,他的天眼便忽然猛地一瞪! 随后,一个画面赫然印入脑海之中! “快!快上来!每个人最多一柱香时间!超过了身体会承受不住!不要贪多!” “还有机会,只要境界提升了就有机会!” “赶紧上岸!” 画面中,一群身穿黑袍、身上死气弥漫的人,正在沉声大喝着,这些人一看便是鬼修。 而他们呼喝的对象…… 是一群,泡在水里的人。 准确地说,是泡在冥河水里的人。 但那场景,并不是冥河谷。 那是一处小山涧,山上有小溪淌下,但不远处的山壁像是被人为挖开了,其中淌出了死气浓烈的冥河水,在人为开挖的小渠引流下,淌入了那条小溪。 那些人,就是浸泡在这样的小溪中,盘腿而坐、神色痛苦,身上死气翻滚,显然是在修炼鬼术! “这……” 傅青舟皱着眉。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的事?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都赶紧出来,北边战事紧,需要你们!” “多去杀人、多去立功!多杀人、死气重,你们的境界也能突破,还能再来此地修炼!” “去让洪若海和北疆军,看看你们的本事!” 在那几个鬼修高手的呼喝下,这些泡在溪水里的人,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 “我去!”傅青舟大惊:“西朔军竟然截流了一部分冥河?!这就是他们能够短时间培养大量鬼修的原因?!” 脑海一声嗡然,天眼闭合,他所见的画面也消失了。 “原来如此……” 短暂的惊愕后,傅青舟很快冷静下来:“这倒是个好事,至少知道了西朔军培养鬼修的秘密……只要能捣毁他们那个地方,他们也很难再量产鬼修了。” “而且……” 他笑了笑,天眼微微裂开了一条缝。 那眼缝中投出一道光芒,落在了不远处的石壁上。 光芒没有映出任何画面,却投出了水光粼粼,只是那水光死气浓烈、令人心悸。 随后,天眼闭合,但那水光却留在了石壁上,始终未消! 方才那一巨浪,在天眼中留下了冥河的一抹死意! “有了这个……” 傅青舟微微一笑:“阿依古丽也能修炼鬼术了。” 第964章 解决问题小能手 延国西北,万泉郡,洋沙城。 此地位处北疆与西域交界处,亦是洪家势力与西朔王势力的交界处。 往日,此地是贸易关隘、是数条大道官道交汇地,富裕、繁华。 但如今,却陷入了战火之中! “上上上!” 城墙上,西朔军将军大吼道:“鬼修都顶上去!不要让他们上城墙!” 吼到一半,他便剧烈地咳起了血、身子不自主倾倒下去,被身边亲兵扶住,往后方拖去——他胸口,插着足足七八支箭。 在这将军身边,大批大批的西朔军都被箭支射成了刺猬,倒在血泊之中。 城墙下,北疆军正一点点压来。 他们没有冲锋、没有喊杀,只是沉默而平静地前进着。 攻城撞车与登墙云梯走在最前头,后方的投石车也已然架起,约摸一万人数的步兵方阵随着这些大型攻城器械,一点点向前平压,方阵中的弓兵们平静地一轮轮齐射放着箭。 西朔军们不放箭么? 当然也是放的。 不仅如此,他们放的还是火箭。 但……没有用。 北疆军有着其他任何一个大军编制都没有的独特技能——兵术! 那些步兵们眉心闪烁着血红烙印,万人的气息热血相连,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血气大盾,挡在了方阵之前。 西朔军中当然也有会兵术的人,但与北疆军这样人人修行兵术不同,西朔军的素质要差上太多太多,根本无法抗衡,他们射出的火箭,统统被北疆军兵术挡下,而北疆军齐射而来的箭雨,却轻易将他们收割! 终于,眼见不敌,鬼修们出场了。 一瞬间,数百个修士从城墙后跃了出来,个个身上鬼气森森、黑气腾腾! 光这一座城中的鬼修,竟然就有数百个! “哟。” 北疆军阵后方,洪若海胯坐马上,扬了扬眉头:“鬼修呢。” “听说,这些家伙还是有点麻烦的。”他身边一个将领笑着问道:“元帅,咱们要怎么做?” “看看呗。” 洪若海打了个哈欠:“正好也瞧瞧他们的本事。” 说罢,他撇了撇嘴:“就几百个鬼修,若是这样都能冲破咱们的兵阵……咱们也别打了,早点缩回崇山关得了。” 他们说话间,那些鬼修已经从城墙上跃下,杀气腾腾地向北疆军阵冲来! 看得出来,他们实力平均不高——但就像琅環山下、几十个五六境鬼修就能困住三个洞天一样,此时这些鬼修们也全都是四境到六境为主,其中大多是四境与五境,可他们的气势,却相当可怕! 与兵术一样,这些鬼修的气息也全都相连在了一起,一时间军队前方鬼气森森,无数冤魂环绕呼啸。 那些黑烟缭绕的鬼气连成一片,浓烈得仿佛漆黑深山里的迷雾,连鬼修的人影都看不到了,甚至将城墙轮廓也遮蔽! “他们……一定能行……” 城墙上,西朔军将领在手下的搀扶中,一边吐着血、一边看着下方:“此前二百鬼修,便将一万义军军队冲散,北疆军虽强,但留存此地的鬼修也多,他们一定可……” “杀啊!” 就在这时,北疆军们忽然爆发出一声震天彻地的怒吼! 他们面目狰狞、他们声嘶力竭! 咆哮,能够令人热血瞬间沸腾、气血翻涌! 刹那间,北疆军兵术血气结成的大盾猛然变化、化作一片风暴,向着鬼修们卷去! 那风暴的呼啸声,瞬间压过了黑雾中的鬼啸之声,腥红色的血气风暴根本没有半点停滞,一眨眼间便将千万冤魂、森林鬼气撕碎扯烂! 转眼后,血气风暴消散,北疆军方阵前,只留下了数百个大眼瞪小眼的鬼修。 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惊惧万状! 方才北疆军们只是一吼,那暴烈无匹的血气,便轻易无比地将他们联合而起的鬼气轰散,一点余地都没留! 这……这怎么可能?! 主公不是说过,鬼修之术乃生死天理循环大道,根本无法可破、无法可解么?! 迎接这些鬼修们的,是一阵哄然大笑。 看着他们呆愣愣地站那不会动了,北疆军阵中爆发出了大笑,看着这些方才狂傲无比、仿佛天下无敌的鬼修们,现在一个个嘴里都能塞进三个鸡蛋,所有人都绷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 豪迈却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大笑,在洋沙城外回荡。 一时间,众鬼修们个个都憋红了脸、急得青筋暴起。 城墙上,那西朔军将领也扑通一声倒了下去,任凭手下们怎么叫喊也醒不过来。 “好了,别笑了。” 这时,洪若海轻飘飘的声音响起,轻易地压过了上万人的哄笑声:“打下来再笑。” 话音落地,方才还乱哄哄大笑着的北疆军方阵,瞬间安静下来。 随后,他们全都注视着那些鬼修,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开始继续向前压进。 鬼修们很愤怒、很害怕,但他们再怎么冲动也该知道,他们绝不会是北疆军们的对手。 娘的,最引以为傲的本事被这群大头兵一吼就吼没了,还打个屁! 于是,他们开始扭头逃跑。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攀上城墙,新一轮的箭雨齐射又来了。 接下来的事,对于北疆军们来说,就像做菜一样简单——按流程走,把每个步骤做好,洗菜、切菜、热锅、烧油、下菜、翻炒、加料、收汁、起锅、装盘…… 一个城,就打下来了。 当他们穿过街道、来到城主府,将北疆军的大旗插上城头时,那个掌旗的士兵还一脸疑惑。 “这就打下来了?他们没点什么阴谋诡计?没点底牌?真有军队这么弱的吗?” 他扭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同胞们低声发问。 不远处,被俘虏的城主、将领,以及不少及时投降的西朔军将士们,五花大绑跪在一旁,个个面无人色。 这特么,是人说的话么?! “这些人,你们料理。” 就在这时,洪若海与一众将军说着话走了过来,目光只在这些俘虏上扫了一眼,便简洁道:“愿意投降的你们看着收,不肯投降的直接就杀了,别浪费时间。” 众俘虏:“……” 洪元帅!你都还没问我们愿不愿意投降啊! “元帅!我愿意投降!我愿意……” 那西朔王治下的城主第一个跳了出来,他双手被缚在身后、用膝盖在地上跪行着,大喊道:“我有重要的情报告诉您……” 但洪若海根本理也不理,直接从其身边走过,走进了城主府,几个将领跟了进去,随后大门重重关上。 “一件事。” 关上门后,洪若海神色迅速变得沉凝起来。 他转过身,看向几名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军,沉声道:“兵部传令,唤我等回京述职,说要就收服北夷一事论功行赏。” “啥?!” 一个老将军当即便是眼睛一瞪:“他妈的,皇帝都不见人,一个兵部哪来的资格喊我们回京?!” 他们又不傻,眼下兵部在世家手中,怎么可能是请他们回去论功行赏的? 那分明是见他们打到了西朔王地盘门口,要来搞事的! “理他作甚?”有年轻将领笑道:“跳梁小丑罢了。” 洪若海目光扫过手下将领,似笑非笑:“一次可以,那若是再多来几次,总是抗命……咱们这是?” 他有最后两个字,没有说出来。 但那些将军们全都听懂了,纷纷脸色一变。 这两个字不能随便说……更糟糕的是,即使不说,某种心思也在这一瞬间,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 看着这些手下们个个神色复杂、挤眉弄眼,洪若海正要开口,忽然目光一顿。 只见一旁打开的小窗口中,忽然飞进一只纸鹤。 “呵。” 见到这纸鹤的瞬间,他便笑了起来:“各位不用愁了,咱们,得让某位擅长解决问题的小伙子来发愁——” 第965章 讨价还价 “啥?!” 刚刚飞了一天一夜、赶到洋沙城的傅青舟,听完洪若海说的话,人都懵了:“不解决这个问题,你们就要造反?!” “诶!” 洪若海皱了皱眉:“这两个字,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 “行了,谁还不知道您啥意思啊?”傅青舟喝了口茶、润了润微干的嗓子,无奈道:“您不会主动造反,但若是京城里某些老爷不长眼,非给您安个罪名,您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是吧?” “呵呵,对喽。”洪若海笑了起来:“反正适逢乱世,本帅也不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也有脾气的,对吧?” “您在威胁我。” 傅青舟叹了口气:“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去京城了。”洪若海眨着眼道:“西域这边本帅帮你拖着,无书和峙儿他们也不用再与西朔军打生打死了,可以上京城了,你再回去一趟,把那些老东西该杀的都杀了,将皇帝扶回去。” 傅青舟无奈苦笑,扶了扶额头。 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的事,你老人家说得和过家家似的? “洪元帅,我只想问一件事。” 他绕过了这个话题,问道:“您若是就这样打进西朔,能够保证自己搞得定西朔王,以及他背后那位主公么?” 洪若海沉了沉眉。 他们说话的地方是在洋沙城城主府的一间小屋中,这里没有别人,以他们二人的实力,也绝不存在有人偷听的可能性。 所以,有些话,是可以大胆说的。 “赵谅在别人眼中很厉害,但在本帅这,不过就是个故作高深的小屁孩子罢了。” 洪若海淡淡道:“至于他身后那什么主公?有人说那是先帝……要我说,根本就是放屁!当年先帝驾崩,本帅回京看着他下葬的,怎么可能再活过来!” “但是……” 他眯了眯眼:“我忌惮的,是宁无妄。” “宁无妄?”傅青舟一怔:“他虽已玄星,但您……” 这话问到一半,他便恍然大悟:“宁白眉!” “不错,你小子确实够聪明。” 洪若海微微一笑:“宁白眉,是个很宠儿子的人,谁要真动了他儿子,那就是惹了他……这个天底下,没人敢惹他。” 傅青舟蹙眉:“不对吧?宁白眉不是这种人吧?宁无妄可是造反了啊……宁白眉就算再宠儿子、再护短,也不可能连大是大非都不分了吧?” 洪若海却是神秘一笑。 “小子,你见过他几次?” 他反问道:“你认为自己,很了解他么?” 傅青舟挠了挠头:“我确实没见过他几次……但在我印象中,宁白眉确实是个比较讲道理、也很温和的人呐。” “你说得没错,他是个君子,也是个好人。” 洪若海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但一个君子、一个好人,光凭修为高境界高,就能镇住整个明剑阁、叫整个明剑阁奉他为神、为他卖命么?光凭一个君子、一个好人,就能扶持幼帝,在那群狼环伺的朝野中,保护皇上么?” 但他也就说到这了,没有聊透。 “反正,我最多也就拖一拖西朔军,你们把京里的事摆平后,自己来对付宁无妄他们。” 洪若海摆手道:“你是宁白眉选定的下一任相剑师,你来做这事,他没话讲。” 傅青舟明白这种中老年人的心态,他们经历了很多事,并且由于其身份、地位,知道一些大人物不知人知的另一面,所以他们在面对小辈的时候,就喜欢故弄玄虚,这是卖弄、也是炫耀,更是装逼。 什么“这种事,懂的都懂”、“别问那么多,不能细说”、“再聊就不合适了”之类的…… 没想到,堂堂洪元帅,也有这一面。 傅青舟笑了笑,没有计较:“这倒是小事,不过我这次南下,是为了找娇娇去的。” “你那个师妹啊?” 洪若海一怔:“她怎么了?” 他忙着打仗,倒还真没收到相关的消息,或者说即使收到了,也当作暂时没用的情报扔到了一旁。 傅青舟简单说了一遍后,洪若海神色微异,拿眼角打量了眼前这年轻人几眼,嘿然一笑:“赵谅还真是挺忌惮你,连你的师妹他都如此上心。” “越是如此,我越不能让他如愿。” 傅青舟沉声道:“先不说娇娇与玄盟高手的安危,洪元帅你就说,这事是不是拖住了西朔军很多人手?” 洪若海扁了扁嘴,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神色。 “多那么些人手,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差……” 他轻咳一声:“你要说啥,直接说吧。” “我想拜托您派点兵马,陪我去把人救了。” 傅青舟坦然道:“我尽快把这事办了,也能尽快回京,把您的麻烦解决了。” “讨价还价……” 洪若海叹了口气,随后摆摆手:“给你两千兵马。” “五千。”傅青舟认真说道,字字掷地有声。 洪若海:“……” “那些鬼修,甚至可以困住数位洞天境高手。”傅青舟眨了眨眼:“除此之外,还有魔教中人……我担心……” “两千五!” 洪若海皱眉:“什么狗屁鬼修,经不起本帅麾下儿郎们一轮冲锋!” “两千五也太少了吧……”傅青舟赔起了笑脸:“再加点吧?四千?” “你丫!” 洪若海大怒,手一扬,摆在不远处的兵剑便被他摄入了手中,准备扬起! “息怒息怒……”傅青舟连忙伸手按在兵剑剑身上,将这柄剑按了下去。 洪若海偏了偏头,看着这年轻人双手按着兵剑、没受到任何反噬与震伤,就这么轻轻飘飘地按下了剑,沉默了。 “三千,不能再多了。” 半晌后,他吐了口气,将兵剑随手丢了在一旁:“放心,这三千人里至少会有五百重骑,本帅再给你配个军师,有这支兵马,别说是什么鬼修、什么魔教了,你要打一块地下来做诸侯,也是行得通的。” “好,那就三千。” 傅青舟终于喜笑颜开:“那么咱们来谈谈粮草……” 洪若海眉头猛地竖了起来! “本帅的剑呢!剑!” 洋沙城的上空,回荡起了元帅暴怒的咆哮…… 第966章 舟字营 洪若海的办事效率非常高。 傅青舟刚刚吃了顿饭的功夫,便有人来知会他,说给他安排的三千兵马已然整备集结,就在洋沙城外等候。 “他们要随您离开大军,因此按元帅的意思,暂时为他们重新整编编制,以您的名字为旗,就叫舟字营。” 这名前来通报的士兵恭敬地递来一块令牌:“持此令牌,便可号令舟字营。” “噢?” 傅青舟接过令牌,颇有兴意:“那粮草……” “三千兵马只是作战的士兵,但其实每个士兵还有他们的仆从,那些人皆是民夫,需要为将士们保养兵甲、马匹等等,同样也需配备后勤官与后勤队。” 那士兵认真答道:“北疆军惯例,步兵配三名民夫、轻骑兵配五名民夫,重骑兵配七名,您的舟字营三千兵马,拢共加起来有一万三千名民夫,外加后勤官与后勤小队……是一万五千人。” “按咱们北疆军的规矩,后勤官平日里也会让民夫们一同去运送粮草……在北疆,咱们自有朝廷供应,亦有粮税商税、供给军队,但舟字营要离军而行,你们就得自己解决粮草问题了。” 傅青舟苦笑一声。 难怪洪若海听到粮草二字,大为光火。 三千马兵可不仅仅是三千兵马,加上民夫,竟有接近两万人! 难怪之前他们在北夷行军的时候,傅青舟就总觉得他们说的兵马人数、与自己看到的对不上,总感觉看到的人要多上很多很多,原来是这样…… 洪若海接下来要深入西域打仗,离了他自己的地盘,加上如今与西朔军翻了脸、朝廷来的粮草供应路线也被切断,他们只能从北疆调粮、或是一边打一边抢,粮草必然会成为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所以傅青舟找他要粮,他得发火…… 但自己,又要去哪弄粮草呢? “那个,傅大人。” 士兵见他面露难色,忽然抬头一笑:“元帅的意思,您可以买。” “买?”傅青舟一惊。 “市价一石粮草约半两银子,但如今战情危急、粮路封闭,咱们北疆军也不富裕,所以加点价,相信您也能理解。” 那士兵咧嘴一笑:“所以,咱们就按一石粮草三两银子算——傅大人您先别瞪眼,咱们这可是连同采买、运送也算在内的,相应的人力、物力、损耗,咱们都不算您的。” 傅青舟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眼睛瞪得滚圆,天眼好悬都没睁开:“六倍!我特么就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六倍的价格你们也能开得出来?!” “您要砍砍价也不是不行。” 那士兵仍是笑着:“再说了,您贵为明剑阁特使,如今办的事也是为国为民,不行可以调用一部分明剑阁的资费嘛,就算打白条也成,咱们认的。” “那也不行!” 傅青舟用力挥手:“这个价太离谱了!要我说,起码……” “一两银子一石。”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个清爽的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摇着扇子走了进来,一身长衫飘逸,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傅大人莫叫这小子骗了,市价根本不是半两一石,他报高了一倍,按北疆军的成本,一两银子一石,他们也有得赚。” 傅青舟眼睛瞪得更圆了。 他刚刚,想先砍一半再往下点、报个二两银子,再试试能不能聊……这么说,还报高了? 那士兵见了这中年文士,则是脸色一苦:“路先生,你是咱北疆军的人,干嘛呢?” “呵呵,元帅将在下借给了傅大人,那么在下便是舟字营军师,得替在下的将军精打细算呐……你们可不能因为傅大人这三年都避世不出、对价格不敏感,就骗他啊。” 这位路先生呵呵一笑,收起折扇,对着傅青舟躬身一礼:“路承平,见过傅大人。” 傅青舟恍然。 原来这哥们,就是洪若海给自己找的军师。 别的不说,就省钱这一点来看,还挺靠谱。 “路先生,幸会。” 傅青舟冲他抱了抱拳:“那按您的意思是,一两银子一石粮草?” “这样吧。”路承平笑道:“回头在下将咱们舟字营每日可能需要消耗的粮草数量算给您,您盘算一下,算算价。” “可以可以。”傅青舟喜笑颜开。 在朝真洞天待了三年,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钱,事实上,当初京城出事的时候,唐娇跑路,估计自己那个宅子也没了,恐怕是一点钱都不剩下。 至于打欠条、让明剑阁来还钱,这也行……但傅青舟只记得玄盟大典之前、明剑阁很穷,想必经历了这三年混乱后,更没钱了。 这要是欠了洪若海几万几十万两银子,可怎么还呐…… 但没有这些兵马,他也没法孤身去救唐娇。 经历了与铁勒之前的赌斗,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认知的。 几十个鬼修、就能缠住三个洞天,那么遇见成编制的西朔军、遇见了他们的鬼修后,傅青舟认为自己是没办法轻易从其中救人的。 所以,还是得有兵马。 至于钱的事,只能先尽可能省一省了,免得给自己额外再找麻烦…… “那么傅大人。” 路承平微笑道:“咱们去见见舟字营的弟兄们吧?” “好!”傅青舟欣然应允。 如之前所说,舟字营就在洋沙城外,北疆军打这座城之前在城外扎了营,虽然现在入了城,但营地也还没有完全拔除,舟字营兵马们就在原本的北疆军营地中集结。 这些士兵们原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不远处那些民夫们已然架起了锅、煮起了汤,如今临近晚饭时间,也该吃饭了。 见路承平到来,这些士兵们纷纷起身行礼。 同时,他们也迅速注意到了路承平身后的傅青舟。 “我是不是,要出示一下令牌?” 傅青舟取出了令牌,笑着问道。 “这位,便是傅大人了。”路承平侧了侧身,对众士兵介绍道。 所有士兵们瞳中皆是一亮! 随后,他们齐刷刷地轰然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喝声如雷! “舟字营将士,见过傅大人!” 第967章 一点小小的心得 当年没能随宁无书一起到北疆军中当个小兵、打几场仗,对傅青舟来说是件挺遗憾的事。 前世在警校的时候,他就挺喜欢这种行伍中的铁血气息,若不是为了完成养父的遗志,他当年说不定都考军校了。 他当然知道战场的残酷与血腥,更不是叶公好龙,只不过对于一个热血男儿来说,上阵杀敌、呼啸烽烟,始终都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因此,眼前这些士兵低沉有力的咆哮,硬生生是让傅青舟热血沸了几分。 “好!”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各位,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便是向着蜀地进发——西朔军那群狗崽子为了阻止我平息内乱,派了不少人前去围剿我的亲友。” “我傅青舟不敢说我有多重要、多厉害,但我也绝不谦虚,有我在,他们成不了事!” “所以,我拜托各位……” 傅青舟目光一凛,语气变得锋锐起来:“把拦在路上的那些狗崽子,全杀了!” “得令!” 一众将士,轰然应和! “时间紧迫,多余的话,我就不啰嗦了。” 傅青舟满意地颔首道:“吃完晚饭,立即拔营出发。” “是!”众将士再次大声应和。 随即,不需要多余的吩咐,纷纷起身,服侍他们的民夫们已经端来了晚饭,将士们开始沉默地坐下来开始吃饭,民夫们也纷纷回到锅炉旁吃起他们的东西。 相比于士兵,民夫们要吃得更快些,因为吃完饭,他们还要去干活——牵马、收拾铠甲行装、粮草装车,这些都需要他们来做。 “傅大人,咱们这边来。” 路承平微笑道。 他将傅青舟引到了一旁,递来了一本厚厚册子。 “这是咱们舟字营的花名册。” 他说道:“所有将士的姓名、来历、官职皆有记载,其中一些名字在下特别作了标注,都是些较为特立独行之人,但这些人也有本事,若是用好了,也有奇效。” “另外,咱们北疆军特有的兵术,也是需要时常锻炼才能有进境,虽不是军情特别紧急,还是希望傅大人每日能够匀出些许时日、让将士们操练。” “还有……”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起来,傅青舟听了个开头后,意识到这位军师是在教自己怎么带领这些北疆军士,连忙定心凝神,悄悄施了个法术、好让自己能够一字不落地全部记下。 那边将士们都吃完了晚饭,甚至连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路承平才差不多交待完毕。 甚至,他说的还都只是“大纲”,没涉及到细节。 “大致就是这些了。” 路承平说得也有些累了,稍显疲惫地笑了笑:“领兵打仗是件很麻烦的事,傅大人虽然只是暂时带领舟字营,但远离大军、深入蜀地与西朔军作战,也是丝毫马虎不得呐。” “路先生有心了。” 傅青舟认真地行了一礼。 他是真的有点敬佩这位军师了,洪若海知道自己不会带兵,还真是给派了个能人过来。 “回头,在下会给傅大人准备几本兵书,大人无事也可翻阅。”路承平笑道。 聊到这,差不多就该拔营出发了。 路承平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看了傅青舟一眼。 此时傅青舟抱着那本花名册,明显正有些头疼的样子。 “傅大人,您也不必担忧镇不住将士们。” 路承平冲他笑道:“几年前您的侠义之举早就传遍天下,将士们也是十分景仰您的。” …… 舟字营,出发了。 根据情报所示,唐娇他们如今应该是被困在了从蜀地至北疆的路上,那里有一片地域,呈北西——南东走向的狭长地带、状似走廊,又因位于府河省西侧,称为河西走廊。 因为元家在府河省势力庞大,河西走廊几乎完全在他们掌控之中,但从蜀地前往北疆,要么走西域、要么走河西走廊,相比之下,西域还要更加危险,所以唐娇他们选择走现在的路,也算是再正常不过。 从洋沙城出发前往河西走廊,也有两条大路。 一条便是从北疆过去,自北侧进入河西走廊。 另一条嘛,当然就是往蜀地绕过去,这条路不仅更长,而且还要一头扎进西朔军的势力范畴。 “所以,我建议往蜀地走。” 马车中,傅青舟平静地对路承平道。 路承平一惊:“傅大人,虽说兵者诡道、出奇不意,但咱们这种选择是不是……” “我可没想过什么兵者诡道。” 傅青舟打断了他,平静道:“我只是在想,西朔军的真正目标是我,他们只不过不敢到北疆、北夷找我麻烦罢了……现在我来了,亲自去了他们的地盘,你说,他们会怎样?” “!!!” 路承平一怔:“他们会立即调整方向,向我们涌来……而大人您的朋友,反而安全了。” “不错。”傅青舟笑道:“我们的目的是救人,若是从北侧进入河西走廊,便是要迎着西朔军打上去,救了人之后再掉头回北疆,对不对?” “是……但这样一来,我们一旦进入河西走廊,西朔军就会有所察觉,甚至会派更多人前来,大人您的朋友会非常危险,我们救人也会更麻烦,甚至可能在撤退的时候被围。” 路承平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但我们若是从蜀地走,以咱们这点人的机动能力,完全可以一路疾行军,不攻城不掠地,西朔军只要找上门来,我们便可一路打、一路抢,快速穿过蜀地北侧、去到河西走廊,救了人之后立即北上……” “那种情况下,根本不用作撤退方案,直接闷头往前跑就行……” 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关节。 傅青舟颔首:“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我们这些人,能不能扛住如此高强度的疾行军,以及能不能像支利箭,冲破西朔军的围困!” 闻言,路承平笑了:“傅大人,是在怀疑北疆军的能力?” 傅青舟也笑了。 “此前,是在下看轻大人您的能力了。” 路承平微微俯首:“大人您,是懂兵法的。” “不,我不懂兵法。” 傅青舟坦然道:“但我懂一点人心……这方面,我还是有一点小小心得。” 第968章 将军威武(上) 西域到蜀地并不远,从洋沙城出发,整编约两万人的舟字营全速前行,一天一夜左右,便已赶到了蜀地边缘。 “傅大人。” 一名大胡子斥候在傅青舟身边道:“再往前走,咱们就要到白山城了,这座城两侧都是大山,绕不过去的,若要绕路,起码要多走半个月的路。” 他是斥候,也是舟字营轻骑队的大队长,名叫赖千风,是花名册上记载的、比较“有性格”的一个。 据记录,此人轻功天赋卓绝,得到过洪若海亲自传授功法,相当厉害,跑起来丝毫不比所谓的千方百晓楼弟子们逊色,但同样,他也对洪若海以外的任何人不服气,哪怕是来个将军也没用。 傅青舟原本琢磨过,要怎么“驯服”这些有性格的大头兵…… 比如像很多小说里写的那样,先假装扮个猪,在他们瞧不起自己这个空降老大的时候,猛地露一手,叫他们好好震惊一番…… 然后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路承平说得没错,自己根本不用担心镇不住他们,哪怕是刺头赖千风,也相当尊敬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传到他们这的名声到底是啥样的? “傅大人?” 赖千风小心地问道:“您怎么看?咱们要绕路么?” 傅青舟回过神来,反问:“这个白山城,兵力如何?” “怕是不弱。” 赖千风应道:“末将来回跑了两圈、看了看,我估算着里头怕是有四五千兵力,加上地势险要,要打下来没那么容易。” 这时,一直在边上默默干饭的路承平抬起了头。 “傅大人。” 他优雅地擦了擦嘴:“您是想攻城?” “我们至少需要攻一座城。”傅青舟平静道:“既然要吸引西朔军的目光,便不可能悄悄摸摸,最少,要打到他们肉痛,宣告咱们来了。” “用兵之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路承平凝眉道:“咱们的兵比他们还少,虽说咱们兵强马壮,但要攻打一座山城,骑兵本也派不上用场……这恐怕,很难。” 傅青舟摸起了下巴。 半晌后,他抬起头:“那要是我把他们的城门毁了,或者把城墙给轰塌了呢?” 赖千风、路承平两人同时瞪大了眼。 “那个,傅大人。” 路承平苦笑道:“打仗不是高手对决,就算您很厉害,也难以欺近对方城墙下施为……更何况咱们延国的城墙不是夷国那些土墙啊。” “是啊,大人您再想想。”赖千风挠了挠头:“江湖中高手多,军中也不少啊!您要跑对方城墙下边去,人家也会放箭、也会派人来围攻您……就算是元帅,几次被北夷大军围着、也是险象环生,更别说是在人家城墙下了,这个险……” “谁说我要去人家城墙下边了?”傅青舟打断了他,似笑非笑:“隔着三里地,我就把他们城门给爆了。” 两人再次瞪大眼。 傅青舟知道他们信不过,干脆不说话,直接站起了身。 此时,舟字营将士们正在吃午饭,他们三人也是围坐在锅灶边说的话。 这一边地域有不少高高低低的小山,但总归还算是个大平原,按地域划分仍在西域,只不过无城无村无寨,是一片相对荒芜的地带。 “弓箭。” 傅青舟向赖千风伸出了手。 斥候都会随身带弓箭,赖千风身上自然也有,他很快明白了眼前的年轻人要做什么,眼睛越瞪越大。 当然,他还是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一丝好奇,将自己的弓箭递了过去。 傅青舟接过弓箭,笑了笑,开始向着临时营地外走去。 他这一举动,引起了营地里不少人的关注。 作为舟字营唯一且最高的长官,他忽然提起弓箭往营地外去,所有士兵自然而然地看了过来。 当他们发现傅青舟开始站在营地外、拿手比划着不远处的几座小山包时,都懵了。 这是要干啥? 很快,有人凑近了赖千风边上。 “赖老大,你们刚刚聊啥了?傅大人这是做啥?” “他在比划啥呢?打猎?那有野兽吗?” “是想展示一下箭术?可那边没靶子啊?” 身边七嘴八舌地响起各种疑问,赖千风撇了撇嘴,低声道:“傅大人说,他想在三里地外,一箭把白山城的城门打爆。” “???” 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没有标点符号,但所有人脑袋上都冒出了三个问号。 三里地是什么概念? 说远不远,也就骑兵们一个冲锋的事。 但对于弓箭来说,绝对算是一个很远的距离了。 寻常弓手用的是一石至二石的弓,修行有成的厉害弓兵可以开到三石——这在军中,已经可以拿官职了,像曾经随宁无书前去支援玄盟大典的兵王陈延武,能够开五石弓,这在北疆军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五石弓,能够射出一里至二里距离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臂力再大些、射三里也是可以的,但要保证精度,就有些难了。 并且射到这个距离后,箭支已是“强弩之末”,又能够造成多少杀伤力? 隔着三里地射一箭,把城门爆了? 他们都知道傅青舟实力高强,但这也有点太离谱了吧? 北疆军中有三个“箭神”,一个是陈延武,一个是宁无书,一个就是洪若海元帅本帅,但他们三人,也不可能有这般本领! 哪怕是最强的洪若海,士兵们也只见过他隔着三百步以外、一箭宛若流星,将一名洞天境萨满给射落! 可萨满再厉害,也是凡胎肉体。 三百步的距离没有多远,以洪元帅玄星境的恐怖实力,那一箭的威能根本不至消散。 傅大人要隔着三里地、把厚重的城门射爆,那岂不是说,他比洪元帅还厉害? “刺破。” 傅青舟看着远处的一个小山包,吐了口气……经历了此前与铁勒的一战后,他对于刺破规则的感悟,又更深了一层。 当初他的箭只是穿透了铁勒的刀焰,却并没有将那刀焰击散。 这……是远远不够的。 真正的刺破,并不仅仅是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个洞,而是在刺破对方的弱点、打破对方完整性的平衡! 傅青舟额上的天眼睁了开。 任何事物,都有弱点。 人有喉咙、有心脏、有大脑,房屋有承重的梁与柱,城墙砖体亦不可能个个完美没有差别,就算是一座山,它的重心分布也绝不可能均衡…… 嘣! 被青光包裹的大弓在弯曲到极致后猛然弹开,弓弦重重震动、几近崩断,那支普通的箭刹那便从原地消失,划出一条细长的青色长线,向着那小山包呼啸而去! 第969章 将军威武(下) “轰!” 被射穿的白山城城门,发出了沉闷的巨响。 随后,那个箭支射出的小洞口周围开始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纹,这些裂纹很快便蔓延至整个城门,随后,在白山城守军、以及北疆军将士们震惊的目光中,整个大门轰然碎裂、崩成了无数碎片! 黄昏的夕阳,将白山城守军们绝望的神色照得清清楚楚,而背对着夕阳的北疆军将士们,脸上的笑容已然按压不住,在阴暗中显得格外森然。 “呼……” 傅青舟吐了一口气,收起了弓箭,微微一笑。 半日前,他一箭射爆了那座小山包,换来了舟字营全军将士的欢呼,以及路承平“一个时辰拿下白山城”的承诺。 于是他们用半日时间,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了白山城。 白山城座落在两位山脉中间,地势较平原略高,没有护城河,但确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势,就像是夹在山谷中一样,正常来说攻城一方根本没法将城围住,也无法浩浩荡荡地玩人海战术,他们会自然两侧山壁给制约、被山脉给包了饺子。 但随着傅青舟一箭射爆城门,一切都变了。 沉默片刻后,舟字营将士们才爆发出了欢呼! 这次的欢呼,远比傅青舟一箭射爆小山包时要来得狂烈太多! “兄弟们!” 他坐在马背上,高举大弓,大声笑道:“攻下白山城,今晚咱们在城里吃晚饭!” “噢!将军威武!杀啊!” 舟字营众将士发出了如狼似虎的咆哮,轰然向着城门冲了过去! 白山城外的山坡不算陡峭,只要城门一破,骑兵也是可以冲锋的,五百重骑兵首当其冲,一身黑衣铁甲、挥着手中的大刀与骨朵,化作暴烈的黑风,向城门卷去! 守城的西朔军们在城门破损时,就作出了紧急反应,他们大量涌向城门,竖起长枪与盾牌,城楼上的弓兵们也不要命地放射…… 可是,根本没用。 在重骑兵们杀到前,他们兵术凝聚的血气浪潮,先一步到了。 大浪冲散了飞蝗一般的箭支、冲散了那些竖起的大盾,也冲散了密密麻麻竖立的长枪。 重骑兵,冲入了城门。 路承平策马来到傅青舟身旁,递来了一袋水囊。 傅青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闻到了酒味。 “这是大人您的第一场大捷。”路承平笑道:“过会儿,您得说几句好听话——喝点酒,能说得豪迈些。” 傅青舟哈哈一笑,接过水囊,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大口酒。 那一边,重骑兵势如破竹,没有任何阻滞地冲进了城门,守城的士兵们甚至没能拦住他们片刻,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这些重骑兵也没有回头,继续往城主府方向冲去——他们就像一条钢铁铸就的巨龙,卷过之处,道路石板被踏得崩碎、两侧房屋被刮得残破倾倒,道路上原本想要阻拦他们的西朔军见势不对,一个个都惊得丢盔弃甲、扭头就跑。 那一边,轻骑兵与步兵们,在重骑兵之后施施然到来。 阵型被重骑兵冲得稀巴烂的西朔军,迎来了第二轮打击…… 城外,傅青舟扭过头,问路承平道:“路先生,你说咱们北疆军如果愿意,是不是可以荡平天下?” 路承平一个激灵。 “傅大人,您说笑了。” 他无奈苦笑道:“军队没了百姓供养,那便是无根之水,莫名其妙发动战争、席卷天下,换来的只会是怨恨,又怎么可能荡平天下呢?” “是么?”傅青舟目光变得幽深:“靠着掠夺,不也可以吃饱穿暖么?” “傅大人,这是很危险的想法。” 路承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掠夺者永远不可能夺得天下,就算靠着残暴与血腥暂时取得了江山,身边也必然潜伏着无数想要报仇、想要噬其骨血的仇人,那样的江山,是坐不稳的。” “路先生的思想高度,不像是个普通军师啊。” 傅青舟笑道:“先生是北疆本地人吗?” “呵呵,不是,在下来自京城。” 路承平微笑道:“多年前,在下也曾是掌剑书院学生,师从副院长凌豪杰,原本是要留在京中做个文官的,但那几年北夷屡屡犯我边疆,在下一个不忿,便主动申请进了北疆军,报效家国了。” 傅青舟肃然起敬。 凌豪杰那可是能给微服的皇帝赵原当老师的,手下还带出过像白瑾这样的大官,路承平师从此人,毕业后随便在京中混个官职,也可以过上一生无忧的富裕生活,可他却选择来到边疆,披星戴月、餐风饮露,只为报效国家…… 这种人,傅青舟是很敬佩的。 “好了,傅大人,别说在下的事了。” 路承平笑道:“城里有些喧闹,怕不是遇到了厉害角色,您不去看看?” 当然是要去看看的。 傅青舟也听见了白山城深处传来的吵闹声,那并不仅仅是刀剑碰撞声、喊杀声,似乎还有……鬼啸声。 “估摸着又是鬼修了。” 他眯了眯眼,踢了踢马肚,策马向城中奔去。 路过城门处时,可以看到那些西朔军都已经被舟字营的北疆军们控制住了,根本没什么反抗能力。 傅青舟抬起头——鬼修们的动静是从城主府方向传来的,也就是说,这些鬼修可能根本没想到舟字营的人会打得这么快,这些鬼修们原本是想作为底牌出动的,结果…… 穿过被重骑兵踏得破碎的街道,来到城主府附近,他终于看清了状况。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城主府门口,一众重骑兵围成一圈,圈里躺着几十具尸体,还有一个人被逼到了墙角,正在大声叫嚣着。 傅青舟来到,重骑兵们自动为其分让了一条路……他清楚地看到,不少重骑兵身上铠甲都出现了破损,还有些人身上有了血迹。 但……也就这样了。 没有一名重骑兵伤亡。 所有人,都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傅青舟心中一动。 这北疆军兵术,似乎是鬼修的天克啊…… “你们别过来!别过来!”被逼到墙角的人还在吼着:“全城人的神魂烙印都在我手中!再靠近,我一动念,便能杀光全城的人!” 这是个干瘦的男人,眼窝深陷、皮肤煞白,手中用力挥着一根像哭丧棒一样的东西。 “傅大人。” 见傅青舟到来,一名重骑兵无奈道:“此人似乎是此地鬼修们的首领,他声称掌握着全城人的性命,兄弟们不敢妄动。” “你、你是他们的将军是吧!” 见傅青舟到来,那干瘦鬼修眼睛顿时一亮:“成王败寇,我也不求什么!你安排一匹马、放我走,并且不准派人追我!我逃出三百里外……” 他挥了挥手中哭丧棒:“这东西对城中百姓神魂的拘役效果也就没了!到时候,我会把它扔在外边,你们要,就自己捡回去!” “你们不杀我,我也不给你们制造麻烦!行不行?行不……” 他话说到一半,傅青舟忽然挥了一下手。 他挥手的速度非常快,快到干瘦鬼修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枚小小的箭头,从傅青舟手中射出。 对这枚箭头来说,仿佛根本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出现的同时便已经钉在了干瘦鬼修身后的墙上,上边的血迹沿着墙面滴下。 干瘦鬼修一惊,呆愣愣地扭过头,看向自己右手。 不知何时,他的右手从小臂以下,已然不见。 而傅青舟已经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摄,将那断臂、连同手中握着的哭丧棒,都拿到了手中! “区区一个七境,和我谈判起来了?” 他冷冷一笑:“你不是想逃么?让你逃,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多远!” 第970章 埋钉子 傅青舟不是口嗨,他是真的把这鬼修放走了。 也不是他仁慈,而是他需要有一个相对较有份量的人,把自己杀到蜀地的事传出去。 那些被俘虏的小兵们当然也行,但他们传递消息的速度太慢了……这些小兵全都在方才重骑兵们一轮冲锋下吓破了胆,大部分人都受了伤,让他们去传递消息,谁晓得要跑多久。 但一个七境的鬼修可就不同了,估摸着那家伙一两天功夫,就能把消息传到附近几个西朔军大部队中。 “行了,各位。” 放走鬼修后,傅青舟跳下马,将那哭丧棒扔到地上,腿上漫起青光,一脚重重踏下,直接将其踩成了碎片。 他转向众重骑兵,微笑道:“传令下去,莫伤及百姓、莫动百姓一钱一粮——违者立斩!但军营也好、城主府也罢,所有的东西,你们自取——不过记得,要上缴三成作为军资。” “哈哈哈哈,是!” 一众重骑兵大声应是,随后纷纷扯动马缰、四下散去。 消息很快传到了舟字营其他将士们耳中,顿时传来阵阵欢呼之声。 傅青舟知道,打下一座城,还是得适当地让将士们掠夺一番。 不去动百姓的东西是底线,但西朔军军营等地方嘛,当然是要抢一抢的。 他自己打了个哈欠,开始在白山城中散起了步。 这儿说是蜀地,其实距离傅青舟熟悉的蜀都、渝南,以及琅環山等地很远了,蜀地很大,此地位于蜀地西北方向,已经全是山地,说是人迹罕至也不为过。 所以这座城其实不大,城里的百姓也很少,说它是座城,反而更像是个“堡”,一个横亘在大道上的堡垒。 北疆军治军确实严格,傅青舟口令传下去,舟字营将士们立即开始“掠夺”,但说是掠夺,其实相当井然有序,一点都不乱。 甚至负责掠夺的都不是他们自己,而是那些民夫…… 他们俘虏了大批西朔军,威胁那些士兵带着他们去到了城里的军营,随后一众民夫鱼贯涌入,就像码头搬货工人一样,麻利且快速地搬起了东西,所有夺来的东西还分门别类放好,兵器、铠甲、金银、粮草、马匹…… “傅大人。” 路承平策马找到了傅青舟,在他身边跳下了马,开门见山问道:“俘虏们怎么办?” 傅青舟此时…… 正在自己下抄手。 街边一家抄手店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应是店主瞧见舟字营打来、吓得躲了起来,但那锅汤居然还煮着,包好的抄手也都放在一旁,只是没下,空气里还弥漫着些许面粉,估摸着人刚跑没多久。 傅青舟恰好肚子饿了,干脆就直接自己在这下起了抄手。 “路先生,给你也下一碗啊?” 他笑道:“不过我身上没带钱,劳驾你放几枚铜钱在这。” 路承平无奈一笑,摸出几枚铜钱摆在了店家柜台上,随后挽起袖子,过来打起了下手。 “我们,肯定是不方便带俘虏的。” 傅青舟拿着大勺、从锅中捞着抄手:“但全杀了,肯定也不合适。” 路承平将两个空碗擦干净递了过来,又返身去拿调料,闻言应道:“过往元帅倒是不在意这些,一向都是杀个大半,再留一些重要人物与北夷谈条件。” “这些人说到底不是北夷人。” 傅青舟开始往碗中装抄手:“你说他们多支持西朔王嘛……恐怕也未必,有些人多半也是被强征的兵。” “是啊。”路承平接过装满抄手的碗:“所以在下的意思是,缴了他们的兵甲,再将他们放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便是。” 这次,傅青舟没有回话,只是平静地取餐具、放调料。 路承平见他不说话,便也没说话。 两人坐在桌边,大口大口吃起了抄手。 吃了小半碗后,傅青舟喝了口汤,这才悠悠道:“路先生,你说,这些人会不会也不服西朔军?” 路承平抬起头,眨了眨眼:“傅大人想要策反他们?” “算不上策反吧。” 傅青舟微笑道:“我只是之前听说,西朔军会在他们占领的地盘上强行征兵,多半不少人心中也是不愿为他们卖命的吧?” 这事是赵皓告诉他的。 说是,只有西域那一片地方、也就是独属于西朔王治下的百姓,因为多年来深受西朔王府照顾,所以投军时都相对心甘情愿。 但像蜀地这样的地方,其实很多百姓是不愿投军的,只是没有办法。 “嗯……傅大人,您想用他们做什么?”路承平沉吟片刻后,反问道:“这件事,在下倒是可以出出力。” “就是想让你出力来着。” 傅青舟笑道:“你可是掌剑书院高材生,嘴皮子肯定好用,这事得你来。” 说罢,他又喝了口抄手汤,这才缓缓道:“你去试探一下,把其中那些被强征的兵、心中对西朔军不服的兵找出来,想办法让他们……” 说着,傅青舟斟酌了一下语句,最终道:“……让他们重新去找其他地方的西朔军投奔。” 路承平瞳孔一缩,随即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往其他编制的西朔军中安插钉子啊…… 但这事的难度,可不是一般地大。 这些西朔军士兵就算是被强征来的,他们也不可能对北疆军、乃至对舟字营、对傅青舟任何忠诚可言,放他们走之后,他们又有多少人会愿意执行这个“潜伏”任务?就算真的“潜伏”了,他们又如何起到作用? 可以说,这完全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别有太大压力。” 傅青舟冲他笑笑:“你就当这是一着闲棋,它可能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我们做了,或许就会有效果。” 路承平却是没有应这句话,而是眯了眯眼:“傅大人,您是在害怕什么吗?” “嗯。” 傅青舟点了点头,坦然承认:“我害怕打不过。” 三年前,玄盟大典,他机关算尽、纵横捭阖,最终却依然被“主公”极端恐怖的实力碾压。 不久前,北夷,他与铁勒的关键赌斗一战,也依然还是输了。 智慧当然有用、算计也当然有用,可没有绝对的实力,关键时刻难免还是要掉链子。 所以,现在傅青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埋闲棋的机会,自己的实力当然要提升,但这东西不可能一蹴而就,他能做的,就是不要漏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也许重要时刻多一根稻草,就能压垮敌人。 “明白了。” 路承平没有再说多余的话,用力点了点头:“交给在下吧。” 第971章 另一个战场 京城,都察院。 “顾大人!顾大人!” 一个家丁急匆匆地跑进都察院衙门中,院中办公的官员们纷纷皱起眉、抬目看去,但很快,他们便注意到这家丁身上穿的衣服……那袖子上,绣着一个“元”字。 于是,所有的官员又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元家…… 哪怕来的只是一个小家丁,但只要是元家的,那便能随意出入都察院,没人敢拦。 无他,这都察院中的最高长官、左都御史……是元家的狗。 准确地说,是同时服务于元家、兰家的狗! 但这条狗很凶、很残忍,也极为恐怖,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惹他! “做什么?急急忙忙的。” 很快,都察院衙门最里头那间屋子的大门推开,一个微胖的身影走了出来。 顾金琛穿着官服、脸上挂着如同弥勒佛一般的笑容,明明三年多前他还是个小书僮、明明他如今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但他这气质模样、这做派语气,都有了一种四十岁的样子。 “顾大人!” 那家丁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喊道:“老、老爷请您回去一趟!” 他说的老爷,自然便是如今京城元家的老爷——元铿。 顾金琛呵呵一笑:“次辅大人,是有何事吩咐么?” 衙门里的其他御史纷纷低下头,也有人暗中叹气。 内阁次辅若真有公事要办,怎么会派一个家丁来喊人?那分明就是私事。 眼下还是大白天,大家都在办公事,却来喊左都御史去办私事,这是根本已经不将法纪规章放在眼中了。 不过,也没有人敢说话。 三年前,世家文官集团共同举荐顾金琛进入都察院。 一个没有功名在身、也不属于任何世家,亦无地方举贤、更不曾立过任何大功的普通人,要进都察院,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无比荒谬的事。 但彼时皇帝已然消失不见,元家、兰家共同举荐此人,吏部上下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批准了相关文书,不到三天时间,顾金琛便已走马上任。 这是世家文官集团对于保皇派一系的挑衅,也是一种自我力量的彰显……并且,成功了。 之后不到一年时间,顾金琛便在都察院中办了许多“大案”。 京中不少官员被他找到了罪证、送入狱中,有的人甚至被杀、被流放……就连曾经都察院中最年轻、也最有前途的白瑾,也被他送进了大牢。 只不过,白瑾一直在牢中过得很好。 无他,只因顾金琛要对他下重手时,以岳衡为代表的一拨年轻人站了出来,始终力保白瑾,并不断对顾金琛出示的证据表示质疑,如此才让白瑾在狱中活到了现在。 “是白瑾的事。” 正当顾金琛不自觉想到此事时,那家丁也恰好开口道:“但……具体什么事,小的也不太清楚。” 顾金琛皱了皱眉。 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都察院御史,但没有人敢抬头看他。 “走吧。”顾金琛简短地说道。 只是,他的语气已经没此前的那种笑意了。 离了都察院、坐上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开始向着元家而去。 马车中,顾金琛闭目养神,思索着。 他知道白瑾很重要,因为据传,白瑾此人……知道皇上的下落。 元家与兰家的命令,从来也不是杀了白瑾,而是控制住他,利用他的家人来威胁,在狱中慢慢拷问,直到问出皇上的下落。 可是岳衡那群家伙…… 想到这,顾金琛便忍不住一声冷哼。 不知好歹的家伙! 当初京城乱变,若不是元铿大人看在岳衡娶了他外孙女、给了他帮助,他如何能在内阁中取得如此大的话语权、又如何能够在户部、礼部、刑部之中,安插那么多自己人! 结果还没两年,这小子居然翻脸不认人,站到了保皇派那一边! 可耻! 不仅如此,想到近来北夷的事,还有傅青舟回来的事,他头就更疼了。 就在这时,顾金琛忽然心中一紧,睁开了眼。 马车里,方才那个前来喊他的家丁正靠在车厢里打着盹,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你是谁?” 顾金琛突然厉声道:“我在元家没见过你!” 家丁缓缓睁开了眼。 随后,他竟也不慌不忙、咧嘴一笑:“顾大人说笑了,元家那么多人,我们这种小人,顾大人不记得是正常的。” “本官记得元家每一个人。” 顾金琛冷冷道:“还有……老爷让你来喊我,绝不会说出白瑾的名字……你是故意在都察院说出这个名字的!你究竟是谁,有何意图!” “顾大人不怕?”家丁却是反问。 “呵,你不是义军的人,便是玄盟的人吧?” 顾金琛一声冷笑:“来杀我的么?杀了我也好,都察御左都御史在京城大街上被杀,你们这些游走在法纪边缘的家伙立时便会被打成反贼!闫首辅都保不住你们!” “顾大人果然聪明。” 家丁轻轻一笑:“元老爷也是这个意思……放心,我不会杀了你,只会让你重伤。” 顾金琛瞳孔一缩! 但很快,他就放松了,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是啊,您若不知情,自然会将一切演得更加完美……”家丁说着,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短剑:“但您如此聪明,想必老爷也不必作多余的担忧了!” 说罢,他一剑向着顾金琛刺来! …… “什么?顾金琛遇刺!?” 岳衡大吃一惊,猛地站了起来,甚至不小心撞翻了桌子,桌上的文墨纸砚打翻了一地。 但他根本不顾,绕过这一地狼籍,跑出了屋子。 此时他没在内阁办事,自打站到闫屹东那边后,岳衡那时一个月里经历了三次投毒、五次暗杀,之后他的妻子林楚楚更是被带回了元家“照顾”,他只能搬到明剑阁中办公,只是这里,是最安全的。 前来传消息的明剑阁密使沉声道:“大街上,不少人都瞧见他被人用短剑连捅数剑,行凶者一家元家家丁打扮,此前都察院中还有人瞧见这个家丁,说他前去请唤顾金琛时,提到了白瑾……” 岳衡痛苦地捂住了脸。 三年过去,他变得成熟沉稳了许多,留起了小胡子,眉心的皱纹也多了很多,但当他痛苦无奈扶额时,还是能看到当年那个愣头青的影子。 “玄盟与义军那边,有这方面的计划吗?” 那个密使扭过头看着岳衡,疑声道。 岳衡恨恨道:“有个屁!宁元帅不傻,白河真人也不傻!这事绝对就是元家自己搞出来的!傅兄回来了、北夷定了,他们慌了!” “他们不想慢慢拖了……他们要安插罪名、要先发制人了!” 第972章 保镖 岳衡离开明剑阁,不是要去别的什么地方,正是要回内阁衙门。 左都御史是都察院最大的官,正三品官员,顾金琛拥有这样的身份,还在京城大街上遇刺,行刺之人无异于造反,若不是皇帝消失,这种大事是得上朝时候拿出来供百官讨论定夺的。 但如今皇帝不在,无人上朝,所有的大事,便皆是在内阁中敲定了。 岳衡如今妻子都被留在了元府,他也不回内阁办事,平日里就是直接住在明剑阁中的,得到消息后,他迅速来到自己平日居住的小房间中,换上了官服、戴好了官帽,接着便急匆匆出了明剑阁。 跑出明剑阁时,他还碰上了个熟人。 “岳大人?” 李惊蛰正在一众密使拱卫下走出明剑阁,听到身后脚步声、便扭过头,看向岳衡:“您也去内阁?” 岳衡长居明剑阁,自然少不了与这位密剑阁指挥打交道。 “李大人。”岳衡连忙拱了拱手:“同行同行!” “呵呵,您先去吧。” 李惊蛰笑了笑:“本官还要先去顾金琛遇刺案发现场调查一番,迟些去内阁与诸大人议事。” 岳衡恍然。 “的确的确,此事重大,需得李大人亲自出手。” 他肃然颔首:“此事也颇为蹊跷,要劳烦李大人了,千万莫要放过任何一处疑点!” “放心吧,这是自然。” 李惊蛰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或者,岳大人有何事要交待?” 岳衡笑了笑:“明剑阁办案,本官不便插手,自然也无事交待,李大人只需凭心凭德、做好该做的事,想必便会给予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惊蛰无奈地撇了撇嘴。 他问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是半明示了——顾金琛遇刺一案必有问题,这谁都晓得,李惊蛰这么问,是想看看岳衡作为目前保皇派文官一系的重要人物,有没有什么小花招想使一使。 可岳衡,确实是个直臣…… “这要是姓傅那小子,估摸着假证据这会儿都塞我手里了。” 李惊蛰暗暗摇了摇头,扶着刀柄,对周边手下吩咐了几声,又向岳衡告了个罪,便先行急匆匆地赶去案发地了。 岳衡无奈一笑,扶了扶头上官帽。 他当然听得懂李惊蛰话中的意思……可他不想做这样的事。 很多年前,他曾被陷害入狱,在狱中看到了几句话…… “世事如梦,纯真易碎,欲破长夜,非狠辣不能胜!” “欲行大事,须比鬼魅更狡,较凶徒更狠!”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京城内乱后,压下了心中悲愤与怨怼,忍气吞声、向世家一系低头,接受了元家的招纳,也在元铿的提拔与扶持下,在朝中培植了不少独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但那一年,他过得极为痛苦、极为分裂,常常在无人之时饮酒作狂,若非有妻子日夜陪伴,他恐怕早已疯了。 后来白瑾出了事,闫屹东传信而来,话里话外就是要岳衡继续隐忍潜伏,但岳衡实在再难忍受,终于挣脱桎梏、回归自我,完全站到了保皇派这一边,与元家决裂。 虽然他没能像闫屹东期盼的那样、以潜伏身份解救白瑾,但他仍是凭借一腔热血,策动了不少有义之士,在几次针对白瑾的判案中,保住了他。 虽然这样更难、更累,但岳衡心中却是更快活的。 “今日会是个更难打的仗……希望,我们能够顶住。” 岳衡深吸一口气,跳上了他的马车。 但刚刚坐定,他便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车厢里,不止他一个人! 左右看去,只见车厢中不知何时坐着两个人,这两人显然是在岳衡到来前便已在此,但他钻进车厢时,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 岳衡险些就要叫出了声,但他很快发现,这两人他认识! 坐在左手边的,是个相貌普通平凡到了极点的男人,扔在人群中转头就会找不见的那种,膝上摆着一根细铁棍,铁棍一头磨得极尖,上边还隐有血迹。 坐在右手边的,是个漆黑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的女人,那长发垂到了她膝上、搭在灰白的衣裙上,她双手同样摆在膝上,袖口露出了十支尖利的指甲,指甲隐隐呈幽绿色,十分恐怖。 “吴厌兄!慕容姑娘!” 岳衡惊喜道。 坐在他车厢里的人,分明就是吴厌与慕容萱。 三年的时间几乎没在他们二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看上去与当年几无差别。 “你们怎么来了!” 惊喜过后,他又反应过来,连忙压低声音道:“世家要对你们玄盟动手了,你们眼下出现在京中,非常危险!” 马车外,车夫的声音传来:“岳大人,怎么了吗?” “没事!” 岳衡朗声道:“快走。” “是!”车夫应了一声,马车缓缓驶动。 直到这时,慕容萱才轻轻开口道:“你比我们更危险。” “不错。” 吴厌也淡淡道:“白河真人,让我来保护你。” 岳衡一惊。 “我比你们更危险?!怎么会,他们……” 他话说到一半,便忽然明白了。 的确是这样的。 如果要将玄盟定义为叛逆,那么接下来保皇一派自然会全力反对,但是……若这些“玄盟”的家伙,也对保皇派的人下手了呢? 就朝廷本身而言,百官本就是一体的,没有什么保皇派、世家派分别之说,“玄盟”会刺杀左都御史,自然也有可能刺杀一个内阁大学士。 既然要制造混乱、要安插罪名,那就干脆把活整大些,恰好还能除去一些保皇派的人,对世家来说何乐不为? “白河真人反应真够快的……” 岳衡肃然起敬,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她知道得这么快,莫非她就在京城?” “先别想那么多。” 慕容萱淡淡道:“要杀你的人,来了。” 岳衡瞳孔一缩,额上已经冒出冷汗! 此时马车正走在街上,外边正是大白天,街道两旁都是京中来来往往的行人,热闹繁华,在这里动手么?! 没等他往外看去,外边果然已传来了一声大喝! “狗官岳衡!”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973章 内阁议事 内阁,议事堂。 小吏们手脚麻利地将窗帘扯上,隔绝了窗外阳光,又点起了油灯,议事堂中便不再明亮,而是灯光晦明、昏黄如夕。 议事堂最深处的两张椅上,分别坐着两位老人。 次辅元铿目光沉凝如鹰,手中捧着茶杯,缓缓扫过下方那些空着的座位,眼底闪过一抹冷厉的笑意,最终落在了他左侧那张椅子上的老人。 首辅闫屹东,正在打盹。 他把官帽都摘了,就这样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虽算不上鼾声如雷,但那顿挫起伏的沉重呼吸,还在清晰无比地在堂内回荡。 “这老东西……再过会儿,看你还能不能睡得着。” 元铿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如今堂中坐着的官员们投来目光,纷纷露出了附和的笑容。 只有少部分官员们,看着那一张张空椅子,脸色变得煞白。 坐在这儿的,几乎全都是世家一系官员! 至于那些脸色难看的,大多都是些属于保皇派、但不算太重要的官员。 从顾金琛遇刺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消息早已传开,他们在这也坐了有两柱香时间了,还有这么多人没来…… 在场的人都不傻。 很多事,只要往坏的方向想一想,就多半猜到可能发生了怎样的事…… 片刻后,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保皇派一系的几个官员脸色一喜,猛地向门口看去——很快,大门打开,阳光投了进来,但片刻后,这些人脸色又黯了下去。 来的人,是李惊蛰。 他在一群明剑阁密使的拱卫下出现,随后那些密使留在了门外,他大步走进了议事堂,反手关上门,打量一圈,皱起了眉:“怎么就这些人?” “指挥使大人来得真快。” 元铿微微一笑:“其他大人应是尚有公务在身,来得较慢……您先坐会儿吧。” 李惊蛰依然皱着眉,大步在议事堂中走着。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官员,最终坐定在了较靠前的一个位置,随后沉声道:“岳大人怎么也没来?他不是早就来了?” “噢?是么?” 元铿端着茶杯,微呷一口,悠然道:“那多半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吧。” 李惊蛰眯了眯眼。 “李大人方才在案发现场,应是查到了什么吧?” 元铿又笑道:“不过,不急,等人来齐了咱们再议。” 李惊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议事堂大门再次被推开。 一众人猛地扭过头去,看到的却是……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来迟了啊。” 顾金琛一脸笑意,拄着拐杖,在一名小吏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他身上腿上打着绷带,官服上甚至还残留着血迹,但他竟然来了! “顾大人!” “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来了!” 见他到来,世家一系的官员们纷纷急忙起身,迎了上来,关心与赞叹声此起彼伏。 元铿没有动弹,只是又抿了口茶,投向顾金琛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满意与赞许。 “顾大人带伤前来,为国之心,赤诚可嘉啊。” 他悠悠道:“来人呐,快扶顾大人入座。” 议事堂中几个小吏连忙迎了上去,半扶半抬地将顾金琛送到了位置上,一众世家系官家像家丁一样陪在边上,又是搭手又是喊小心的,几是众星拱月。 “咦?” 坐定之后,顾金琛这才疑惑地转了转头:“不是说咱们这会,早已开始了么?为何还有那么多椅子空着呀?” “确实,是有些异样了。” 元铿看了一眼顾金琛,淡淡道:“指挥使李大人,要不,让明剑阁去看一看?毕竟京里刚刚发生了这般恶性的刺杀案件,其他这些大人的安危,也……” 话说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那声音听着像是李惊蛰带来的明剑阁密使们拔刀出鞘的声音,惊得堂内众人皆是眉心一跳,李惊蛰更是瞳孔一缩,捏住了椅子扶手。 只有闫屹东一个人,还在椅子上打着盹。 但没等他们作出什么反应,外边似乎又有人说了几句话后,紧接着便是一阵阵收刀回鞘的声音。 再然后,大片脚步声传来…… 轰! 有人重重推开了大门! 来者,正是岳衡。 只不过他此时沉着脸、半边身子都沾满了鲜血,不仅官帽不翼而飞、头发披散仿佛野汉,那官服也不知被扔去了哪,身上穿的是乃是一件不知哪弄来的普通布袍。 堂中众人一怔后,立即有人拍椅而起! “岳大人!你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如此模样来到内阁,成何体统!” 岳衡根本理都没理他,只是步履平缓地向内走来,一步一个血脚印。 堂中众人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劲,元铿眉头沉了下来,默默将茶杯放到了一旁桌上,顾金琛眯起了眼,堂中众官员的呼吸声都静了下去,方才那个大声斥责岳衡的官员发现无人应和、气氛诡异,亦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坐了回去。 岳衡,又走了几步。 “岳衡。” 元铿忽然沉声开口:“你这是何意?” 岳衡平静地抬起头,看了自己这位上司兼长辈一眼。 但他没有回话,而是转过了身。 “诸位。” 在堂中众官员看不见的情况下,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将他们押进来吧。” 下一瞬,在堂中众官员震惊的目光中,一大群人从门口轰然涌入! 这些人,全都是熟脸——堂中那些空着的椅子,本就是属于他们的。 这些官员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个个身上都带着血迹,也有不少人披头散发、衣襟破烂,但看他们走路的样子,似乎都没受什么伤。 与此同时,这些手无缚鸡之力、连打个老鼠都费劲的官员们,竟然人手押着至少一个人、进了议事堂! 哗! 堂内众人再坐不住,一个个惊诧无比地站了起来。 被官员们押来的这些人大多都已经半死不活,要么被砍断了手、要么被划烂了胸膛,受的都是半致命伤,每个人都耷拉着脑袋,只剩下半口气了,看他们的打扮,似乎都是江湖人模样。 “这!这是?!”有人失声问道。 岳衡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保皇派一系的几个官员,似乎猜到了什么,目露兴奋之色、呼吸急促,几乎按捺不住嘴角。 世家一系的官员们,个个惊惧万分。 顾金琛眯着眼,死死捏着手中的拐杖,紧咬的牙令面部肌肉都绷了起来。 李惊蛰摸起了下巴,眼神意味深长。 元铿仍然坐在原地,但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已然开始有些颤抖。 闫屹东……还在打盹。 岳衡将投向闫首辅的目光收了回来,微微一笑,冲元铿一拱手:“元大人,我等今日赶来内阁议事途中……遭遇歹人截杀!” “不过,诸位大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不仅无一人伤亡,还将这些歹人,统统制住!” 说着,他一个侧身、右手一展,仿佛亮相一般将那些被押来的刺客们“展示”了出来。 “想必,他们与今日刺杀顾大人的歹徒,皆是一伙。” “明剑阁指挥使李大人既然在此……不如当着大家的面,审问审问,看看他们究竟来自何处?” 第974章 顺风?逆风? 议事堂中众官员看向岳衡的眼神,明晃晃写着“你逗我呢?”四个大字。 一群文官,一群上朝站久了都会头晕的文官,你说他们把这些江湖人打翻了、制服了,谁特么信啊! 但人家就这么说了,你能咋办? 这些官员身上破破烂烂、披头散发,不少人还带着血——虽然不知道是谁的血,总之这模样一看就是刚刚经历了生死搏杀大战的,眼下还押着一群人来,谁能不认? 你不认,意思是眼下这些内阁学士、六部侍郎等等,一群朝廷命官说的话,全是假的喽? 那你拿证据啊? 你没证据,他们说的,自然就是真的了。 “大胆!这些贼人,胆大包天!” 顾金琛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怒道:“都察院一定会彻查此事!” “顾大人如今伤重在身,还是不必劳心了。”李惊蛰也反应了过来,在一旁不咸不淡地笑道:“这件事,就交给明剑阁吧。” 随后没等其他人反应,他率先站了起来,朗声道:“密剑阁众密使听令!” “属下在!” 门外,一众密使的应和声传来。 顾金琛脸色一变! 谁不知道明剑阁和岳衡是一伙的?这姓岳的人都住在明剑阁里了!让他们去调查,哪还有可以捉小辫子的机会? 可他根本连口都开不了……李惊蛰起身的瞬间,一股森然之意便若有若无地笼罩在了他身上,别说开口,他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立即动身,调查诸位大人被刺一案!”李惊蛰根本没去看顾金琛,沉声吩咐道:“留下一队人,审讯!” “是!” 众密使轰然应和,随后一大群密使便踩着沉重脚步声离开了议事堂门外,还有一小队人走进了议事堂,恭敬且迅速地从那些官员们手中接过了被押来的刺客。 这些官员们笑眯眯、悠哉哉地来到属于他们的空椅子旁,纷纷坐下。 直到这时,那股落在顾金琛身上的森然之意才散去。 他深深地看了李惊蛰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元铿,得到了后者一个沉默且冷静的摇头动作。 屋里,世家一系的官员们,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有人甚至还想起身离开。 “诸位,怎么如此坐立不安?” 岳衡目光扫过他们,微笑道:“放心吧,歹人都被制服了,这儿又有指挥使李大人与明剑阁坐镇,他们打不进来的。” 世家一系官员们闻言,脸色更难看了。 很显然,他们是知晓内情的,这些刺客,当然就是他们派出去的! 但…… 岳衡的话意思也很明显了。 人已经抓住了,明剑阁也控制了此地,你们现在想走,来不及了。 真要是这些刺客供出了什么东西…… 不少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屋内的气氛也瞬间冰冷,李惊蛰甚至眯起了眼,右手悄悄往刀柄上摸去。 “唉哟,唉哟……” 就在这时,闫屹东忽然发出了梦呓般的嘟喃声:“干啥呢,这么吵啊?” 岳衡目光一顿。 他看向闫屹东,恭敬地施了一礼:“首辅大人,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刺了。” 闫屹东揉着眼睛、缓缓醒来,就像是个午后打盹醒来的普通小老头一样,听着岳衡简明扼要地说了整件事。 “这样啊。” 听罢,他笑了笑,扭头看向元铿:“元大人,那咱们运气还挺不错的,省了不少事啊。” “呵呵……是啊。”元铿分明有些不太懂闫屹东的意思,干瘪地笑了笑。 “这样吧。” 闫屹东摆了摆手:“在内阁议事堂里审犯人,这叫个什么事?别整这出,老夫年纪大了,见不得血腥……李惊蛰啊,让你的人把他们都押走、押走,回头慢慢审。” 元铿、顾金琛,以及世家一系的官员们,纷纷眼睛一亮! 只要不是当下、在这里审,事情就有转机! 岳衡与保皇派的官员们则是微微一怔。 他们当然信得过闫屹东,毕竟当初京城之乱时,就是这位闫大人带头做了定海神针、平息了祸乱。 可是,对方刀都架自己脖子上了,眼下终于有了反制机会,为何不趁胜追击? 岳衡微微蹙眉,看向闫屹东。 这次的事,如果不是玄盟出手,他们这些人恐怕早就死了。 玄盟并不仅仅是派了吴厌、慕容萱来保护他,还派出了诸多江湖高手,前去保护其他官员,在那些刺杀爆发的瞬间,一众玄盟高手纷纷出手,才保住了众官员。 但眼下顾金琛遇刺,行刺者是个江湖人,整个江湖又几乎被玄盟统治,玄盟的地位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贸然暴露他们,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所以岳衡才想到了方才那一出。 借力打力,再用明剑阁的威势镇住在场世家一系官员,只要李惊蛰现场能够从这些刺客口中问到点什么,那么世家一系的官员,必然要吃大亏! 可是,为何闫屹东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打断了? 岳衡没有说话,静静地低下了头。 他相信,闫大人这么做一定有道理。 “嗯……闫大人所言极是。” 元铿抚着胡须,没有丝毫让人看出他“松了口气”的样子,沉稳且平静地应道:“只是这些刺客如此嚣张,竟敢潜进京城、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怕是……还有同伙。” “本官认为,理应传令下去,封锁城门、实施宵禁!把这些刺客的同伙,统统揪出来!” 顾金琛闻言,立即笑道:“元大人此言甚是……此事刻不容缓,明剑阁怕是也忙不过来,依下官看,不如让兵部、刑部也帮帮忙。” 他这话一出,兵部、刑部二部的官员立即出声应和,很明显,他们也是世家一系的。 闻言,岳衡眉头一沉。 这是要做什么?还想借势打击异己? “呵呵……” 闫屹东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就按元大人的意思办吧。” 元铿眼底闪过一抹怪异。 他太了解眼前这个老东西,闫屹东看上去比谁都闲散、比谁都不管事,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头,几十年来、在世家对朝廷无孔不入的渗透中,硬生生在朝廷中发展出了另一股势力! 三年前京城之中,他一句话,愣是将京中黑白两道无数高手聚合了起来,将西朔王的势力驱赶而走! 这种人做事,你总得琢磨一下他后边几步究竟在算什么。 但如今情势已然极劣,换作之前,元铿决不会如此贸然提出“封城、宵禁”这样的建议,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 “好,各位,形势严峻,咱们就莫在此逗留了。” 元铿只沉吟了片刻,便立即站了起来,沉声道:“劳烦明剑阁保护各位大人回府,指挥使李大人请亲自督办此案,刑部、兵部封锁京城、缉拿反贼刺客,其余各衙门通力配合!” 第975章 要钓大鱼 “怎么,不理解?” 内阁衙门外,岳衡扶着闫屹东上了马车后,立即便听到首辅大人这样问道。 岳衡一声苦笑。 “老师,您这样做,必定是有理由的。” 他低了低头,认真道:“但学生确实愚钝,还请老师解惑。” 他与闫屹东实际上并无师生之名,他不是通过科举进入的官场,更不是闫屹东门下学生,但进入内阁后,闫屹东教会了他不少东西,二人早已有师生之实,因此私底下,皆是师生相称。 “你啊,比以前沉稳太多。” 闫屹东笑了笑:“但也失了许多早年的锐气……好在今日,表现得还算不错。” 岳衡挠了挠头。 “那些刺客,都是小人物。” 闫屹东却是话锋一转,立即聊到了正事上:“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就算李惊蛰能够瓦解他们的心智,从他们口中问些东西,那又如何?” “难道,就算他们供出了背后主使者,也没用?”岳衡微怔。 “他们若在现场说,他们来自玄盟,你怎么说?”闫屹东悠悠问道。 岳衡却不觉意外:“这并不奇怪,但既然是谎言,便总有破绽,相信以李大人的能力,一定能够问出真话。” “呵呵,真话谎话,谁又知道?” 闫屹东笑道:“你说他们不是玄盟人,他们就不是?回头他们说来自元家、兰家,人家也可以不认呐。” 岳衡再次一怔,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以明剑阁的能力,查清这些人的来历、找到他们背后之人,自然不难。” 闫屹东继续道:“但你想在内阁议事堂中便压倒他们……没可能。” 岳衡低下头,微微颔首。 那会儿被人刺杀、又见擒了一群刺客,他热血上头,仓促间想了这么个法子,自然是觉得无懈可击,但此时闫屹东这么一说,他便明白过来。 想靠着几个小喽啰,在那些情况下直接把矛头指向世家一系,根本不可能。 “这样做,反而会引来更强烈的反弹。” 岳衡低声道:“是学生想得太简单了。” “玄盟的人,是老夫找来的。” 闫屹东闭上了眼,幽幽道。 岳衡瞬间瞪大了眼。 “傅青舟回归、北夷平定,洪元帅开始追着西朔军打,世家一系怎么也不可能坐住,老夫不将他们请来,难道看着你们死么?你们死完了,老夫再去陪葬?” 闫屹东淡淡道:“元铿封城,自然就是为了将玄盟的人找出来。” “不仅如此……” 他忽然笑了笑:“岳衡,你说,那些被你拿住的刺客,会是什么下场?” “被灭口,或是被救走。”岳衡立即道。 “是啊……” 闫屹东没有睁眼,只是又问道:“可是,他们被关在幽狱吧?” “对……” 岳衡应了一个字后,立即恍然,眼睛一亮:“能闯入幽狱的,绝非寻常之人!” “对喽。”闫屹东睁开眼看向他,满意地笑道:“元铿要做的,便是一边将玄盟的人赶出来、一边再去劫狱,把这口大黑锅盖在玄盟身上,如此一来,他今日没能做成的事,便能补完。” “有能力对玄盟动手,又能去劫幽狱的,不会是庸手,必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人一旦被拿住,他们的身份来历便是明晃晃地摆在那,谁也推脱不掉!” “岳衡呐,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一步到位!” “要钓,就钓大鱼!” …… “老爷。” 马车中,顾金琛低着头,沉声道:“闫首辅必有后招……我们真的还要派人去幽狱么?” “你不怪我?” 元铿却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地抛出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顾金琛一怔:“怪您什么?” “没打招呼,就派人去刺杀你啊。”元铿似笑非笑。 顾金琛几乎没有半点停顿,立即展颜一笑:“老爷您真是说笑了,小顾我能有今天,全是老爷您的提携,您就算是要了我的命又如何?更何况,不告诉我,那是怕我演得不好、漏了馅嘛。” “呵呵。” 元铿咧嘴一笑:“你还真是条好狗啊,兰惜玉那孩子,算是挑中了一块璞玉。” 顾金琛脸上没有半点不满,反而笑得更加谄媚了:“多谢老爷夸奖。” “行了,说正事。” 元铿迅速敛起笑容:“这次确是我们大意了,保护岳衡等人的,必是玄盟……玄盟盟主白河真人虽是个人物,但她没那么敏锐的嗅觉,多半,是闫屹东那老东西把她请来了。” “但……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眯起眼,幽幽道:“白河真人,敢在京城中动手么?” 顾金琛有些不解:“她,不敢么?” “她不敢。” 元铿冷冷一笑道:“就算眼下明剑阁站在玄盟一边,但她只要动了手……便未必见得了。” 顾金琛仍是不解:“怎么会?难道……” 这个问题刚刚抛出,他便恍然大悟! “宁无妄!” 他瞳孔一缩、脱口而出:“是宁无妄!” “不错。” 元铿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白河不动手,宁少爷便不会动手;但若她现身、与宁少爷动起了手,说不准,宁白眉便要现身了。” “如今你们年轻人或许不知,那宁白眉,可是个极其宠爱儿子的人,宠爱到了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步啊,呵呵呵……” 顾金琛闻言,没有细问,只是小心地问道:“所以您的意思是,白河真人不敢动手,但宁少爷却可以动手?” “呵呵,很聪明。” 元铿笑道:“不过,本官倒是期待她动手,要钓就得钓大鱼!闫屹东在想什么,老夫又怎会不知?他不过是想骗出我们这边有头有脸的高手,在他们暴露后,借用他们的身份来打击我等……” “但这个天下,是实力为尊!” “只要我们把冒头的人全杀了,届时嘴长在我们身上,还不是我们怎么说、事实就是如何?” 他眯着眼、抚着须,胸有成竹道:“我们有宁少爷这位玄星,他们有玄星却不敢用,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老爷,果然高瞻远瞩、思虑深远!” 顾金琛真诚地赞叹道:“那么,我们今日便动手么?” “急什么?” 元铿嗤然一笑:“晾一晾他们,幽狱里那些废物……虽然是废物,但也是我们精力调养出来的,短时间内,供不出什么东西。” 第976章 上策 “傅大人,好多人!都拦在前边!后边也有人!他们在包围咱们!” 赖千风策马奔来,在距离傅青舟十几步远的时候便轻灵地翻向下马,像一阵风般刮了过来,最后稳稳地坐在了傅青舟面前的锅炉旁,兴奋道:“估摸着,得有几万人了!” 傅青舟笑了笑:“别急,先吃饭。” 一旁的路承平顺势递来一碗肉汤。 赖千风诶了一声,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傅青舟看了眼路承平。 “傅大人,不会又让在下指挥吧?” 路承平脸一苦:“我是军师,不是将军啊!”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才啊。”傅青舟笑道:“我不懂兵法,上阵杀敌就是,这种指挥的活交给你。” 说着,他还拍了拍胸口,那衣襟里明显放着厚厚的书,拍起来发出沉闷乒乒声:“这书,我都没空看呢。” “傅大人,在下错了……”路承平脸色更苦了。 “行了,先说说你的看法。” 傅青舟摆了摆手:“眼下咱们占了个山头,他们害怕咱们的重骑冲锋、不敢攻来,但老被这么包围着也不是个事……” 他们这几日已经从白山城一路向东、疾行了五百余里,一路上冲破了七个西朔军的大小军队,还抢了一支后勤队的全部粮草,可谓是势如破竹,距离目的地河西走廊,只有不到三百里了。 “下策,自然就是重骑冲锋开路。” 路承平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们这几日一路走来,杀伤西朔军无数,他们也怕死,未免会全力阻拦,我们还是有希望冲出去的,只不过必然会有些许伤亡。” 傅青舟没说话,低头喝着粥。 “中策,擒贼擒王。” 路承平见他不应,知道下策铁定不行,于是继续道:“以傅大人您的本事,趁夜潜入敌营、将他们的将军将领杀上一些、捉上一些,再放个火,敌军士气必乱,咱们再趁夜冲锋,敌军阵型必定大乱,正是我们突围的最好时机。” 傅青舟闻言,抬起头,有些惊异地“噢?”了一声:“这还是中策?我想的差不多就是这样……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傅大人,咱们突进蜀地,为的不是杀敌,而是先将围攻您朋友的敌人引来,不是么?” 路承平笑了笑:“眼下这才几万人,说不准您朋友那里,都没受什么影响。” 傅青舟闻言,眼中微亮,摸起了下巴:“继续。” “在下的想法是……” 路承平认真地斟酌着语句,慢慢说道:“趁夜下去杀一轮,放把火,然后……再回来。” “再回来?” 这次开口的不是傅青舟,而是赖千风,他瞪大了眼:“回来干嘛?继续给人围着啊?” “对。”路承平认真道:“蜀地山多,风势不定,若是依中策而行,放火伤敌、我们再行突围,咱们自己的兄弟也可能出现大量伤亡,尤其是重骑……他们的铁甲容易导热,火攻对他们而言是很危险的事。” “但若不派重骑,只以步兵、轻骑为快攻,快去快回,咱们待在这山头上,提交将草木都砍了,火烧不到咱们,咱们的兄弟自然也不会伤亡。” “等他们派来更多的人、替傅大人您的朋友解围后,咱们再想办法冲出去。” 听他说着,傅青舟微微蹙眉:“路先生,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假装突围不出去,只能互相消耗,只要他们伤亡大了,自然对我们忌惮更多,也会派更多人前来,可是……” “我们的粮草不够支撑了,怎么办?”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傅青舟一点都不担心西朔军能将他们围攻至死,但人总是要吃饭的,虽然这一路奔袭而来、抢了很多东西,可他们这样不歇不休地奔跑,无论是人是马,对食物和水的消耗量也相当巨大。 如今他们虽然暂时安全地占据着山头,但粮草只够全军消耗两日了。 “饿着。” 路承平平静道。 “饿着?”傅青舟一怔。 这次,赖千风反而是咧嘴一笑:“嗨,这倒是小事。” “小事吗?”傅青舟眼睛都瞪圆了:“饿着士兵,不是啥好事吧?” “确实是小事。” 赖千风认真道:“傅大人,北夷草原可比这荒凉多了,咱们以往在草原上打仗的时候,很多时候连草都没得吃,饿个几天都是常有的事。” “是啊,北夷还总是不下雨。”路承平笑道:“如今咱们这虽已入夏,但天气倒不怎么炎热,时常还会落雨,有水喝,大家都能撑。” 傅青舟惊了。 所以,所谓的上策,是靠大家饿肚子来撑着的? “咱们这还有差不多够吃两天的粮草,大家把汤粥煮稀些就是,省着点吃,能撑的,没有问题。”路承平微笑道:“如何?傅大人,最终,还是需要您来决定。” 傅青舟摸起了下巴。 饿着肚子,假装能够撑住、假装突围不出去,再更多地杀伤敌人,以此骗更多西朔军前来…… 此地距离河西走廊不足三百里,确实很容易就能把那边的西朔军给引来…… “先解决两个问题。” 他终于开了口:“第一,如果引来了更多的人,那时候我们已经饿着肚子了,战斗力必然不如眼下,届时该如何突围?” “第二,我要怎么知道,我的朋友们已经不再被西朔军围困?” 闻言,路承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好了,你不必发愁。” 傅青舟却是笑道:“你的计谋很好,也可以继续实施,不过,我还要再加一手。” “怎么说?”路承平眼睛一亮。 “呵呵……” 傅青舟抬起头,看着已然昏暗的天空,笑道:“这个我来办就行,你们先去砍树,准备今晚的火攻。” 路承平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但还是起身躬身,应了个是。 赖千风同样领命而去。 傅青舟独自一人坐在锅炉旁,扭头看向周围那些吃着晚饭的舟字营士兵。 “不知道这些北疆的将士们,会不会演戏……” 第977章 传递消息的办法 “来了!他们来了!” 山坡下,同样刚刚吃完晚饭、还未收拾的西朔军们,忽然听见山坡上传来轰隆马蹄声,抬头一看,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至少上千北疆军骑兵挥着马刀,轰然而来! “他们要趁夜突围!” 这一侧山坡的西朔军将军大吼起来:“不要慌!结盾阵!长枪兵顶上!绊他们的马!传消息给另一侧的兄弟们!让他们……” 他话喊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 只见这将军瞪大了眼,口鼻中开始涌出鲜血…… 一支箭,不知何时已准确无误地钉在了他喉口! 那队从山坡上冲下的骑兵,最前头一人,正是傅青舟! 他大笑道:“敌将已死!杀啊!” “别让他们冲下来!他们冲不过去的!”西朔军中,见那将军被一箭射死,他身边的副将顿时目眦欲裂、站了出来:“杀敌一者赏黄金五两!杀敌二者赏黄金十五……” 他话说到一半,前方又传来嘣地一声弦响! 箭矢破风而来,呼啸如电! 但这次,副将没有被杀。 西朔军中的鬼修们出手了,一时间,千百个尖啸的鬼影赫然出现,如同迷雾般笼罩在了这副将身前,傅青舟射出的箭支刺入鬼雾之中,瞬间将无数冤鬼射散,引来了恐怖凄厉无比的惨叫……但这鬼雾,也终是大大减缓了箭支威势。 当这箭来到副将身前时,被其一把捏住! 身为一军之将,虽然不可能拦得住傅青舟一箭,但被鬼雾削弱至此的箭,还是能捉下的。 副将冷冷一笑,大吼道:“北疆军不过如此!顶上去!拿他们的人头换军功!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傅青舟见状,倒也不急,只是微微一笑。 他的箭能够穿透铁勒的刀焰、将铁勒手臂都射断,又怎会穿破不了鬼雾? 要的,就是这种……胶着的感觉。 转眼间,舟字营轻骑兵已轰然冲入敌阵中,紧随其后的便是步兵方阵——他们有兵术在身,轰然沸腾的血气将敌军盾阵、枪阵冲开,很快便杀入了敌阵深处。 但这山坡下包围着的西朔军,确是太多了。 几万人,与舟字营三千将士……这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冲进这样的敌阵中,就像是陷入了泥潭一般。 不多时,按照计划,西朔军营的一些地方,燃起了大火——那是傅青舟以火符着箭、点燃了大量敌帐所至。 黑夜中,又是一片混乱,他也难以判断敌人的粮草仓究竟在哪,只能尽可能多地射箭。 但同时,他还要保证自己这一方的将士安全——西朔军的鬼修们,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虽然兵术血气能够克制鬼修,但量变还是会引起质变,当那些鬼修本身的数量丝毫不比他们围攻的北疆军士兵要少时,兵术能够起到的克制作用,就很少了。 就像水与火——大家都知道水能克火,一盆水浇下去,火焰便会熄灭。 可是,如果同样是一盆水,对面却是焚烧山林的扑天野火呢? 转眼间,北疆军士便被西朔军们团团围了起来,骑兵们再难冲锋、步兵们更难杀敌,周围满是呼啸的森森鬼气,硬是靠着傅青舟施展的大片青光顶着那些冤魂,他们才不至于被鬼气侵身。 这些北疆军士们个个身上都是血迹,不少人手中兵器都断了,身上的皮甲也破破烂烂,就连他们凝结的兵术血气都散了大半。 “你们!退回去!” 傅青舟伸手撑着那青光,吼道:“我来撑着!” “将军!”舟字营将士们中,赖千风连忙大声喊道:“不可!我们共生死!” “老子死不了!” 傅青舟继续吼道:“回去!告诉他们,重骑不用下来了!” 不远处,西朔军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前方涌去。 傅青舟的吼声,反而激起了他们的胜负欲——敌人都快要不行了!眼下不正是顺风打狗的好时机么! 一时间,越来越多的西朔军士兵们吼叫着,向前冲去。 但……也有一些人,没有往上冲。 在混乱的战场边缘,有那么一群士兵,正面露犹豫之色、面面相觑,他们大约有五六人,其中一人年纪大些,其他几个看着都是不到二十的小年轻。 这几人的气质模样看上去其实根本不像士兵,更像村汉。 “大哥,怎么办?”一个年轻的士兵问道。 “是啊……”另一个年轻士兵面露忧色:“他们,好像快撑不住了。” 他们中的那位年纪最大的大哥,咬了咬牙。 “几日前,他们明明可以杀了我们,却只因为我们是被强征入伍,便愿意放我们走……为了担心我们做逃兵、被西朔军追杀,还好心地送了我们几个伤员,让我们带着他们逃离白山城。” “正是靠着这个,我们才能领到西朔军给的赏金,不仅没被杀,还拿了钱!” 那大哥沉声道:“兄弟,咱们……不能知恩不图报啊!” “……” 一开始发问的年轻士兵点点头:“大哥说得对,那就由我去吧,他们不是说了么?这些北疆军是去河西走廊救人的,这儿也不远,二三百里路,我偷匹马去,怎么也得把消息传出去。” “不行,你会死。” 那大哥目光幽远:“还是我去吧。” 远处,傅青舟撑着的青光一点点后退,他与北疆军将士们的争执声淹没在西朔军士兵们的喊杀声中,却依然清晰可见。 “他妈的老子是将军!军令如山!你们快退!” “我们不是贪生怕死的废物!将军!你让我们来顶吧!” 这边,几个兄弟还在争吵。 “大哥,你儿子还小,这种危险的事,还是交给咱们来吧?” “老子都有儿子了,你们连婆娘都没娶上,当然是老子去!” 这几个兄弟吵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们在吵什么?” 这几人纷纷身体一僵,像是有冷水泼了下来! 他们僵硬地回过头,只见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面色阴沉,穿着……西朔军将领的甲胄,腰上还别着一柄看着就价值不菲的长剑。 糟糕,被抓包了! 几个兄弟额角立即渗出冷汗,同时下意识将手往腰间佩刀摸去。 “别拔刀了,你们不是本将军对手。” 这将军却是嘴角轻轻一勾,冷笑道:“要本将军说,你们几个都去,就别急了。” “什、什么?”那个大哥一怔。 将军没有说话,却是将手在腰间一抚,摘下一块令牌,扔了过来。 那大哥伸手接住,看了看,愈发地一头雾水。 “你们是接本将军的命令,前往河西走廊、找那边的同胞们报信的……让他们多来些人,这儿的北疆军将领可不是什么凡人,那是傅青舟,潜龙傅青舟!” 这将军淡淡道:“记得,快去快回。” 这几个兄弟面面相觑,只觉得事情好像在向着某种怪异的方向演变。 但既然这将军都这么说了,甚至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前往河西走廊的理由,他们又怎能放过? “兄弟们!走!” 那大哥再不犹豫,用力一挥手。 几个兄弟转头便奔跑起来,各自抓了一匹马跳上,猛踢马肚,向着与战场相反的方向奔去。 那一边,傅青舟与北疆军将士们也不再争执,因为山头上的重骑兵们来接应了……又是一番简短的乱战后,西朔军们抛下了上百具尸体,舟字营将士们却反而全须全尾地退了回去。 营中的大火还在烧,火光照亮了华如影的面庞。 “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他看着山坡上舟字营北疆军士们撤退的身影,喃喃道:“剩下的,得看你们自己造化了……” 第978章 好风凭借力 一路奔走,贺三江已经累得头晕眼花,但他还是咬着牙,在树林中策马狂奔着。 他们几个兄弟并不认识华如影,但心中猜测,对方多半也是受过傅青舟恩惠的人。 事实上,他们总觉得在哪听过傅青舟这个名字,就是想不起来。 村汉不是江湖人,许多流传在外的流言对他们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哈哈来说,根本是毫无意义的……或许村头老太们听说过、也聊过,但他们并不关心。 贺三江只知道,他们村里被强行征入西朔军的二十几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五人,自己作为其中年纪最大的,被称为大哥,那就要为他们负责。 所以,脱离西朔军、前去报信,他的心中是压了一块沉沉的重石。 万一……万一出了岔子,他们五个人,一个也活不下来! 如果不是那位将军给了令牌,贺三江原本已经想过,要把自己这几个兄弟全敲晕,然后独自上路了。 因为,他痛恨西朔军。 西朔军抢了他们村子辛苦一年屯起的粮,还拿长矛顶着他们的背、逼他们前去与义军厮杀。 虽然村里那些兄弟都是死在了义军手中,但贺三江不恨他们,他只恨西朔军,他虽是村汉,但很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他心中,“好人”与“坏人”的标签便也足够,不再需要多余额外的判断。 打下白山城后,得知自己一行人是被强征入伍后主动放自己离开、还给了自己求生之法的那位路军师,是好人。 带着一群人试图突围,失败后主动扛在前方、让其他弟兄们先走的那位“傅将军”,更是有情有义的好人。 相反,西朔军是坏人。 在西朔军中的那些鬼修,那些一出手便鬼气森森的家伙,更是坏人! 村汉的善恶观很简单,也很直白——好人救过自己的命,现在还要从坏人手中救人,那么在自己尚有余力的情况下,要帮好人、报救命之恩。 “大哥!” 贺三江身后,传来了同村兄弟疲惫的喊声:“要不,要不停停吧?我撑不住了!” 紧接着,另外几个兄弟也喊了起来。 他们都只是种地的汉子,在被抓来西朔军前连骑马都不会,原本也是充当炮灰的,要不是靠着运气活到了现在、又立了点军功,根本没可能练习骑马。 如今连夜不眠不休、奔袭二百余里直到次日午后,对他们来说简直是超级极限运动了。 “不,不行!” 贺三江头也没回,咬牙道:“你们不行,就自己休息!我自己去!” 但说是这样说,当他再次用力一踢马肚时,他自己也是一阵极度眩晕,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从马上重重摔下! “大哥!” 后边几个年轻人大惊失色,纷纷勒马停下,连滚带爬了下了马,等他们冲到贺三江身前时,发现自己这位大哥已经摔得七荤八素,脸上全是血,顿时更是急得几人眼泪都出来了。 好在没一会儿,贺三江便清醒了过来,他脸上的血看着可怕,但只不过是磕掉了几颗牙流出的血,加上脸上皮被刮破了些,并不严重。 “大哥,你说你这般急做什么?” 一个年轻人叹道:“累成这样,咱们就算到了地方,也帮不上忙啊……” “唉……”贺三江重重叹了口气:“我怕啊……我怕万一帮不到恩人,万一来不及……” “也许,不止我们在帮恩人传信呢?” 另一个年轻人安慰道:“当初白山城里,傅将军和路军师放了很多人,又不止我们,说不准昨夜山坡下,也有人和我们一样,决定来传信呢?” 贺三江摇了摇头。 他取中腰间令牌,哑声道:“但只有我们,有这个。” 几个年轻人全都沉默了。 贺三江拿袖子擦着脸上的血,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饼:“这样确实不行,咱们吃完东西,再接着上路。” 几个年轻人不再反驳,默默地围坐成了一圈,纷纷摸出干粮饼,沉默地啃了起来。 但他们啃着啃着,他们骑来的那些马却纷纷卧倒在了地上、开始喷响鼻,就像人大喘气一样,随后甚至有一匹马倒在地上就再起不来了,口中吐出了白沫。 它们……也太累了。 “糟了。” 贺三江脸色一黑:“马不行了……” “喂。” 就在这时,他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听了半天……你们穿着西朔军服,却要去替傅青舟传信?” 贺三江等人大惊,猛地扭头循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山林间,一个披着黑袍、戴着怪异面具的人如同鬼魅一般,飘然而来! “你、你是谁!” 几人皆是大惊,猛地抽出军刀、指了过去! 但这人却丝毫不惧,继续向前“飘”来,语气颇为玩味:“你们不会以为,我是鬼修吧?” “难道不是么!”贺三江咬牙道:“你这模样……对,我们是西朔军!” 他挥起华如影给的令牌:“我们是替将军去传信的!什么傅青舟,没听说过!” “啊哈哈哈哈——” 那面具人停了下来,朗声大笑起来。 他甚至还转过身,摘下面具,像是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 等他重新戴好面具、回过身来时,已是平缓了许多,但语气中仍是带着笑意:“就你们这样的,到了河西走廊,也没办法给唐娇他们传信啊,太不机灵了也。” “唐娇?谁?”贺三江惊愕。 “傅青舟的师妹呗……我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面具人问道:“啥都不知道,啥也不懂,怎么也敢接这么大的活?而且你们连我都不认识,真不是明剑阁的人啊?” “明剑阁?”贺三江更是一头雾水:“这、这和明剑阁又有什么关系!” “头疼。” 面具人隔着黑袍子的兜帽挠了挠头:“这样吧,说说你们的情况……放心好了,我如果是西朔军的人,早就动手灭了你们了,更何况以我的本事,你们撒谎也没有意义。” 几个村汉面面相觑。 犹豫片刻后,贺三江重重吐了一口气。 “行。” 他缓缓道:“咱们这一路走来,碰上过不少恶人,也碰上了许多好人,既然这样,就当你是个好人吧。” 他没再多想,将舟字营攻入白山城之后的事,和盘托出、全数说了出来。 那面具人听得频频点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面具人悠悠道:“好一着闲棋啊……” “什么?”贺三江不解。 “没什么。” 面具人笑道:“咱们的运气都不错——我正愁着怎么混进西朔大军包围圈去救人,你们也需要有人帮把手,对吧?” 第979章 法宝与变故 时值盛夏,河西走廊却不见一丝生机的繁茂,狂风裹挟着滚滚热浪,从无垠的黄沙中席卷而来。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硕大的落日将整个天际都染成了一片浓重的赤红,余晖倾洒在连绵无尽的沙丘之上,那黄沙仿佛被点燃,刺目的赤金光芒夺目得让人几近睁不开眼。 狂风呼啸,犹如万千恶鬼在凄厉哭嚎,肆意卷动着砂砾,打得人面庞如刀割般生疼。 不……不是像,是真的有万千恶鬼在嘶吼! 黄沙之上,有西朔军密密麻麻、仿佛蝗虫,将一处土山围得水泄不通,军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大营中弥漫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土山山脚,一处山洞外,几百名鬼修围坐一圈,周身散发着幽绿的鬼火,无数冤魂在他们身周环绕,发出凄厉恐怖的尖啸,不停撞向山洞口。 那山洞口覆着一层薄薄的黑纱,隐约能瞧见洞中的几个身影,这黑纱薄得似乎一指头就能戳破,却偏偏挡住了这无数冤魂鬼气。 山洞之中的,正是唐娇等人。 唐娇与玄衣真人、朱砂真人、玉长老、花晓兰、夸叶等人皆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原本还有一个同伴……武岳,但武岳在之前的逃亡中,为了引一群敌人离开,已经与他们失散。 更不用说他们之前救出的丁双河等人,那些人本就被废了修为,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先行遣散,让他们自行找地方休养了。 玄衣真人、朱砂真人、玉长老,她们三人坐在山洞口,手捏法诀,真元源源不断地向那黑纱涌去,支撑着这法宝的存续。 夸叶缩在山洞角落中,不停咳着血——在之前的逃亡战斗中,因三位洞天境强者被鬼修们困住,他想办法突进西朔军敌阵中、强行斩杀了敌将,却也因此受了伤。 花晓兰看着他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枚小丹药,塞进了他嘴里。 “这是最后一枚了。” 她说道:“你得多撑一撑,要是撑不住,万毒山就没宗主了。” 夸叶吞下丹药,脸色稍稍红润了些许,惨笑道:“我撑不住不要紧,你能撑下去就行,这宗主……原本就该是你的。” 花晓兰脸色微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唐娇。 他们这一路走来,还能勉强全须全尾地活着,严格来讲,全靠唐娇。 三个洞天境强者很厉害,但西朔军那些鬼修也很是诡异,三位洞天强者甚至不敢带着三个小辈飞遁,未到玄星境,根本做不到悄无声息凌空飞遁,那相当于把自己竖成了靶子。 相反,是唐娇,她如变戏法一般,从手腕上那个乾坤环中变出一个个法宝,一次次破解了鬼修们的围攻、西朔军的追杀,一次次带着众人隐蔽身形…… 就连这次山洞口的黑纱,也是她取来的法宝。 此时,唐娇坐在山洞另一侧,手中握着一柄样式极为老旧的铜钱剑,将它半截都插入了地面中,口中不断颂念着什么。 显然施展这个法宝对她来说十分吃力,她的双手指节都已发白,鬓角也被汗水打湿。 花晓兰知道,唐娇是试图用这个法宝……挖一个逃跑的地道! “你休息会儿吧,我来。” 花晓兰走到唐娇身边,轻声道:“至少我开了灵窍,能多撑一会儿。” “好。” 唐娇没有废话,她稍松了一口气,双手松开。 花晓兰立即接过她的位置,原地跪坐下去,双手握住了铜钱剑的剑柄,刹那间,她体内真元顿时轰然涌向铜钱剑,地面下已被剑气悄然开掘出的弯弯绕绕也映入了她脑海之中。 松开手后,唐娇立即瘫软在了一旁,大口喘起了气。 “唐姑娘,咱们这……还有多久能逃出去?”夸叶在一旁虚弱地问道。 唐娇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缓缓道:“至少两日。” “两日么……” 夸叶忧虑地看向了那三位支撑着山洞口法宝的洞天强者。 同样也是两天,两天前,他们已经水尽粮绝。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几天不吃不喝自然是小问题,不过夸叶已经受伤,几天不吃喝,恐怕伤势会更加严重。 “看来,是真的要交代了。” 夸叶苦笑道:“命真苦啊,怎么感觉这几年就在不停的受伤中度过?” 就在这时,洞口的三位洞天强者,忽然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不仅如此,那黑纱竟也剧烈颤动起来,它不再是之前那平整且柔顺的模样,而是像海浪一样浮动起来,抖动得极为厉害! “怎么了!” 唐娇刚刚才坐下,此时又猛地弹了起来。 “他们……又来人了……”玄衣真人咬牙道:“恐怕是……洞天境的……鬼修!” 洞天境的鬼修?! 唐娇心中一凉。 江湖上的洞天境就那么多,之前从未听说过还有洞天境鬼修,这是哪冒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为了捉住自己,竟然连这种高手都出动了?! “是魔教中人。” 玉长老的声音很平缓,却低沉得让人心悸:“几天前在花澜郡,你们对付西朔军、我对付魔教中人时,便发现他们中有很厉害的鬼修了……” “在花澜郡,我已经将信送出,一定能送到大哥手上。” 唐娇打断了她,低声道:“他知道我们会来河西走廊,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就算傅青舟能来,可是他有办法在如此多西朔军、如此多鬼修高手环伺的情况下,救到人吗? 坦白说,此时就算来了一个玄星高手……都未必能够救得到人! “呵呵……” 朱砂真人忽然笑了起来:“若早知道此行如此凶险,该当掌门师姐多派些人的。” “咳……”夸叶无奈道:“那得把整个玄盟派来。” 说话之间,那黑纱又抖得更加厉害了,三个洞天境强者的身子也震颤起来,嘴角开始有血渗出! 山洞里的气氛一时间更加压抑。 如此情景,怕是…… 就在这时,山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急报!急报!” 这声音非常之大,甚至压过了西朔军千军万马的喧闹人声、以及那万鬼齐啸的动静! “傅青舟被困于二百余里外!我军围之困之,却捉不了、杀不死他!吾奉将军之令,来调兵前去围杀傅青舟!” 第980章 兵行险招 “傅青舟被困于二百余里外!我军围之困之,却捉不了、杀不死他!吾奉将军之令,来调兵前去围杀傅青舟!” 听见这个声音,洞内的一众人纷纷身体一震。 “大哥他……” 唐娇反应自是最激烈,瞳孔一缩,从喉中脱口而出的声音都变了形,有些失声。 “别急。”花晓兰却是反应最快,沉声道:“这事不对。” “怎么不对?” 唐娇立即反问。 花晓兰还握着那铜钱剑,没有起身,只是眯着眼,缓缓道:“你们见过哪个传令兵,真元如此浑厚?连洞外万千鬼哭的声音都压不过他……这人,是个非常厉害的高手。” “不错……” 玉长老也应道:“而且此人中气周正、淳厚平直,并非鬼修功法,倒像是儒家功法。” “……再看看。”玄衣真人给出了暂时的方案。 她们三个洞天强者此时支撑得已经很吃力,但随着那个“传令兵”到来,情势发生了变化。 山洞外,一众西朔军将士的注意力,自然也是被此人吸引了过去。 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 带头的,是一个穿着西朔军制服甲胄的年轻人,他有些微胖,脸上挂着矜傲的神色,手中握着一块令牌,策马走在最前边。 在他身后,是一队小兵,看着土里土气的,其中有一个人牙齿还掉了几颗,不像正经士兵,倒像是民夫。 但队伍最后,有个明显很神秘的人……此人一身黑袍,脸上戴着一个纯白面具,甚至看不出男女老少。 队伍中的贺三江,心中犯着嘀咕。 他并不认识前边那个突然出现的、微胖年轻人。 他只知道,这个年轻人是面具人带来的。 当然,面具人似乎也是为了防止他自己暴露,跑去换了一个纯白面具。 贺三江等人只是被告知,那个微胖年轻人姓林,叫林骄,他们要将林骄当作自己在西朔军中的上锋看待,除此之外,便再无过多介绍。 甚至他们还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那面具人带回了林骄后,似乎说话的语气、风格,也发生了细微变化。 但他们不敢深究。 “你们是?” 见贺三江他们到来,西朔军中立即有人迎了出来。 这人明显也是个将军,高大威武、吐纳绵长,一看便也是个高手。 林骄走在最前边,将令牌抛了过去,同时一拱手:“林骄,西朔军南路第七营副将,奉命前来!” 对方的将军接过令牌,看了看,微讶:“原来是那位华将军的手下?” 林骄微微一笑。 “西朔军北路第三营总兵,钟飞鹏。”那将军也拱了拱手,随即目前在他们这一行人身上扫过,有些疑惑:“报个信,需要来这么多人?” 林骄却是笑笑:“我们不仅是来报信调兵的,也是来帮你们拿人的。” 说罢,他竟又从怀中摸出了第二块令牌。 当第二块令牌递到钟飞鹏手中时,这个将军当即瞳孔一缩、呼吸一滞! “西朔王金令!见此令者,如见王爷亲至!” 见到这块令牌,钟飞鹏毫不犹豫、直接单膝下跪! 他下跪了,后边一大群西朔军将士见状,自然也是大惊,纷纷轰然下跪。 见到这场景,贺三江几个兄弟都惊啦。 什么情况? 不是哥们,你刚刚掏了个啥令牌出来啊? 你有这令牌,还用得上咱们哥几个?你图啥啊?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你们围着的人,很重要。” 林骄淡淡道:“你们也被他们拖了太长时间了……如今傅青舟出现,你们也不必在这浪费时间,会由王府中的高手动手,诸位,且看着便是。” 随着他这样说,那个披着黑袍的神秘面具人,终于缓缓策马向前走来。 贺三江等人明白了。 他们这群人,就是作陪的。 一个王府高手、一个副将,他们大老远跑来报信,不可能就两人,至少也得有那么几个人帮忙照顾起居、做些粗重脏活不是? 他们这几个灰头土脸、看着像民夫一样的兵,就是这样的人。 有他们几个在,林骄与那面具人的身份,一下就合理了、接地气了。 “诸位鬼修兄弟,都收手吧。” 面具人来到前方、越过了林骄,淡淡开口:“我来。” 他的声音同样平静而沉稳,并不大声,却轻易压过了那些喧嚣纷杂的鬼啸。 山洞中,听见这个声音,之前还淡定无比的花晓兰一下子激动了! “无影!” 她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是无影!” “啊?”夸叶瘫在一旁,脸色古怪:“真的假的?你多久没见过他了啊,就听这一声,就能认出来?” “能!”花晓兰斩钉截铁。 “不急。” 唐娇轻声道:“我听这声音也有些像华大哥,但……最好再看看。” 洞外,面具人的话,立即招来了一声冷笑。 “噢?” 人群中,一个身高九尺、却颇为精瘦的老人双手负后、缓缓走来,冷笑道:“王府高手啊?在下也是西朔王府中的高手,怎么没见过你?” 面具人的脸,朝这精瘦老人方向转了转:“你是谁?” “好说。” 精瘦老人傲然一笑:“丁天纵,来自魔教!” “原来是你。”面具人淡淡道:“做了二十多年丧家犬,最后还是靠着慕容家的功法、向主公摇尾乞怜,才换来了一点小小地位……这个年纪才突破洞天,你潜力已尽,不过如此。” “你?!” 丁天纵脸色一变! “你们魔教中,也只有楚香红勉强算是个人物,她还年轻,未来成就不可限量,能替主公分忧。” 面具人的语气没有半点变化:“至于你……你进过小楼么?上过三层楼么?” 丁天纵的脸色更难看了。 面具人抬了抬脸,目光越过丁天纵,投向了不远处那个被黑纱笼罩的山洞。 “让开。” 他平静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上绽放出一股极为恐怖的剑意! 剑意并不弥散,而是直直地向前指去,这股剑意并不怎么锋锐霸道,却是有股不容置疑的平和之气,它不是汹涌的巨浪,却是平静无垠的大海,它不动、它不惊,你却根本生不出半点与它对抗的想法! 丁天纵原本拦在面具人与山洞口之间,这股剑意散发出来的瞬间,便直直地穿过了他。 “!!!” 丁天纵呼吸顿时阻滞,瞳孔放大到了极点,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面具人没有说话,策着马缓缓向前,平静地经过了他身边。 山洞中的众人,自然也感应到了这股剑意。 但他们的反应,却又有所不同。 “这剑意……好深,好玄!即使是掌门师姐,也未必能够触及如此深奥的剑意本质吧?” 玄衣真人眉头一扬:“可是……” “可是,这人的修为,似乎反而不怎么高?” 朱砂真人笑着接过话道:“他对剑意的领悟恐怕已是登峰造极,只是年纪太轻,修为尚未跟上……但此人将来的成就,已是不可限量。” 花晓兰笑了起来。 这个剑意,很陌生,她不曾感受过。 相较于几年前镜湖黑山群岛那个练剑的年轻人,此时洞外散发出的剑意,要精深、玄奥太多太多。 但她知道,这个人,就是他。 “他扮成了西朔军那边的人,自然就是要来捉我们的。” 花晓兰放开了地上的铜钱剑,缓缓站起身,笃定道:“加上之前他们报的信……傅青舟来了,却被困住?我相信以傅青舟的能力,想要逃遁而走,没有任何问题。” “你的意思是……” 唐娇目光微亮:“大哥是想替我们吸引兵力?” “正是。” 花晓兰颔首:“而无影他们借此机会而来,也是来救我们的。” “我懂了。”夸叶瘫在一旁,适时插嘴道:“我们被捉,这群西朔军又要去参与围攻傅青舟,咱们就可以假装重伤、跟着一路过去,等到了地方……” 在场众人皆是微微一笑,剩下的事,便不用再说了。 这是一着险棋,但……可以走。 第981章 搭台唱戏 面具人,自是华无影。 而那位在后方、坐在马背上,一脸矜傲的“林骄”,当然就是赵皓。 在知道傅青舟带着北疆军一行人杀至蜀地后,他与华无影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相助此间之事——至于第三位“灵蛟”赵原,则是往京城赶回,京中顾金琛遇刺一事也已传到了他们耳中,赵原需要赶回去帮忙处理京中之事。 正如贺三江所猜测的那样,作为西朔王世子,赵皓手中虽有王府金令,但若是只有他与华无影两人,有些细节上的处理就难免会显得不足,但遇见了贺三江等人后,这点小细节恰好足以补全。 但眼下,马背上的赵皓心中还是有些犯嘀咕的。 他很清楚华无影如今的实力——武窍八境。 三年时间,华无影连破三境,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非常恐怖的进境了,但仍是不够。 好在,他当年在江百川的调教下领悟了知剑百术、拥有了登峰造极的明澄剑心,光是那一身剑意,便足以震慑大多数强者。 只要,华无影不与他们正面起冲突。 尽管如此,但眼下华无影需要“破解”山洞口的那层黑纱,也绝对是做不到的,需要山洞里的人配合,才能办到。 赵皓来时大声说话、华无影释放剑意等等行为,都是在暗示山洞中的人。 据之前的情报所示,山洞中有唐娇,也有华无影的那位心上人…… 他们二人之前讨论过这事,赵皓还是比较相信唐娇的智慧的,华无影更是对花晓兰拥有强大的信心,最终他们才决定兵行险招。 但山洞里的人真能领会自己的意思么?他们真能默契地配合到位么? 赵皓心中最多也只有五六成的把握。 但眼下,已经没有试错的机会。 华无影已经缓缓来到了山洞前。 他左右看了看,竟是随手抽出了身边一个西朔军士兵腰间的军刀。 军刀在他手中一斜、一指,竟开始散发出淳厚剑意! 剑心明澄者,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便是万物皆可为剑! 军刀缓缓抬起,指向了山洞口的黑纱,华无影身上那股剑意开始弥漫、开始流转,一点点落在了那黑纱之上。 山洞中,三位洞天境强者各自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她们猜得没错,华无影的剑意非常唬人,但他不够强。 没有王道八剑在手的他,有着与武窍巅峰一战的能力,但距离顶尖强者仍是远远不足。 不过,唬人,就够了。 三人同时变手换诀,注入黑纱法宝中的真元迅速变化,那黑纱顿时更加剧烈地震颤起来! “三位前辈,不用心疼法宝。” 唐娇在她们身后低声道。 于是下一刻,黑纱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撕裂声! 山洞外,赵皓眼睛一亮! 好好好,够默契! 他的喜色,在一众西朔军与鬼修们眼中,再正常不过。 毕竟,这些守在山洞外许久的西朔军、鬼修,他们也早在等待着这一声撕裂! “好!”将军钟飞鹏激动地握了握拳,周围无数西朔军将士也爆发出一声欢呼! 鬼修丁天纵,脸色却是一沉。 他是今日刚刚赶来的,正是听闻这边始终拿不下山洞中的人,他才紧赶慢赶杀到,今日出手,他本已感觉到洞口那法宝有所松动,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 谁知道,又来了个什么王府高手! 到手的功劳,飞了! 其他鬼修们倒没他这种心思,这些人围在这儿时间也不短了,费了老劲,眼见终于能够拿下,他们也纷纷跟着欢呼了起来。 华无影面具下的嘴角,也微微一勾。 第一声撕裂有了,紧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 那黑纱上,瞬间出现了无数个撕裂的口子! “还在硬撑?” 华无影发出一声冷哼,军刀猛然一挥! 于是,便见一道平平无奇的剑气脱刀而去,轰在了黑纱之上! 这道剑气,其实也不能说是平平无奇了。 只不过相较于他释放出的剑意而言,着实是收敛到了极点,根本就匹配不上他此前表现出的一切,甚至一旁的丁天纵都皱了皱眉。 但下一刻,眼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服。 剑气落在黑纱之上后,那黑纱竟然瞬间爆碎! 巨大的气浪轰然荡开,即使是丁天纵这等洞天强者,竟也被震得连连后退! 他都这样,其他人更甚,无论是周围的鬼修、还是那些将士,全都被震飞,有些人甚至飞出了数丈之远、在地上滚成了一团,赵皓、贺三江等人的马也都受了惊,嘶鸣起来,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这种场面、这种动静,谁还敢质疑? 没人会想到,这是三位洞天境强者联手造出的动静。 紧接着,在漫天飞散的黑纱碎片、以及气浪掀起的风沙烟尘中,华无影冷笑一声,身形一闪,便往山洞中钻去! 再接着,便是一连串兵器相交声、痛呼惨叫声、怒骂声…… 丁天纵好容易站稳后,便是心中一惊,连忙往山洞中赶去。 但等他来到山洞中后,这里的吵闹已然平息,前后,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可他眼中的这个神秘面具高手,已经结束了战斗。 他将用废了的军刀扔在一旁,掸了掸身上的沙土,轻松写意到仿佛只是写了一幅字。 地面上,唐娇、花晓兰、夸叶、玄衣真人、朱砂真人、玉长老……拢共六人,全都半死不活地瘫软在地,并且个个脸色紫青,倒不像是被剑气所伤,而是中了毒。 “自作孽,不可活。” 华无影面具下传来冰冷的声音:“竟妄想用毒伤我……自食其果吧,废物们。” 丁天纵微惊。 这是何等的强大! 他知道这次围攻的人中,有万毒山之人,甚至有着目前万毒山第一高手玉长老! 之前琅環山下,便是万毒山之人出手,带走了唐娇……可他们的毒,在这位王府神秘高手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别乱动他们。” 这时,丁天纵与涌进山洞的钟飞鹏他们,又听华无影淡淡道:“会死。” 一时间,所有本想上前绑人的人,全都停停急了下来。 “那怎么办?” 这时,扮作“林骄”的赵皓从人群中挤进了洞口,皱眉道:“大人,我们还要靠这些人去牵制、威胁傅青舟……不能让他们死了吧?” “我有办法封住他们心脉。” 华无影淡淡道:“他们死不了,但是也活不了太久……想要骗过傅青舟,动作要快。”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花晓兰,嘴角不为人知地轻轻挑了挑。 他比以前,成长了好多呢。 第982章 终相见 傅青舟发现,自己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重要。 自打上回“突围”失败后,短短两天时间,赶来的西朔军似乎更多了。 赖千风已经不敢贸然外出探查,傅青舟则是自己放了几只纸鹤感受了一下,但那些纸鹤没飞出多远,便失去了感应,显然是被人截了。 能够截留他放出的纸鹤,至少也是洞天境强者。 什么时候,这个天底下洞天境强者如此不值钱了? “洪元帅在西域,能够拦住西朔军真正的大部队、大高手,但是……” 山头上,路承平看着下方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敌军,语气也沉重不少:“这些年,他们也确是在蜀地、府河省一带扎下了根啊。” 傅青舟的脸色也颇为沉重。 蜀地的西朔军数量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包括那些鬼修的数量,也远比他想象得要多。 不过好消息是,真来了这么多人,唐娇他们那边,想必是轻松多了,应该能够找到突围机会。 “实在不行,就由我独自突围。” 他沉声道:“他们的目标说到底是我,你们可以暂时假降换取生路,只要我能够出去,再想办法回来救你们。” “傅大人,北疆军是不会投降的。” 路承平却是清淡地笑了笑:“当然,元帅给我们的命令是将您当作最高长官,不顾一切听命于您,您若真的需要我们献身,兄弟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那倒也不必。”傅青舟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就在这时,他忽然耳廓一动、猛地抬起了头。 远处,又有一支人马相当可观的军队在靠近! 最重要的是……那个方向,是东北方向……不出意外的话,正是从河西走廊方向而来! 从那个方向来,又有如此浩荡的数量,恐怕就是围攻唐娇的那群人! “怎么了?傅大人?” 路承平察觉到傅青舟的异样,出声问道。 傅青舟眯了眯眼:“通知下去,全军整备,准备突围!” 路承平一惊,但很快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神色一肃:“是!” 三千兵马、一万余人的民夫,很快就完成了整备。 原本做好了要饿上几天的准备,但其实根本也没怎么饿,突围日比想象来得要快很多,大家都还算是保留着比较完整的体力。 其实傅青舟知道,自己这边的北疆军要突围出去并不算太难,伤亡说不定还能控制在一些比较好看的数字内,但那些民夫…… 如何让这些跟随自己奔袭了一路的民夫安全突围,才是最困难的。 这段时间以来,路承平已经非常了解傅青舟,两人一起走在营中,见他看向那些民夫的眼神,路承平便清楚了他在想什么。 “傅大人,放心吧。” 路承平轻声道:“您交给在下指挥,在下会将您放在最危险的位置,去保护其他人的。” 此话一出,傅青舟反而轻松下来,哈哈哈笑了起来。 但也就在这时,远处也忽然传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 “傅青舟!你的师妹已经在我们手中啦!还不快出来束手就擒!” 这声音远远飘来,穿过了数万大军、飘上了山包、飘到了舟字营上空。 听到这句话,舟字营所有人脸色全都剧变!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此行出来是为了什么的,更清楚傅青舟之前安排那次假突围是为了什么,难道都这样了,还是无法阻止傅大人的亲人好友被捉么? 路承平同样瞳孔一缩、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猛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傅青舟。 但令他意外的是,傅青舟反而露出了一个很古怪的表情。 那绝对不是紧张、愤怒,或者狠辣什么的…… 相反,像是憋笑。 “他奶奶的。” 半晌后,傅青舟摇了摇头,失笑道:“赵皓这小子,还真是有本事……这次多亏了他。” 路承平:“?” “不急。” 傅青舟微微一笑:“我先去与他叫个阵。” 说罢,他就这样往山包边缘走去,离去的脚步都变轻快了。 路承平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展:“传说中的潜龙,果然还是有不少实力不凡的朋友……” 这一边,傅青舟大叔来到了山坡边缘,朗声喊道:“找个人,喊几句话,就想骗我?!你们西朔军的层次这么低了么?莫非下边几万人,连攻上来杀了我的胆气都没有?” “急什么?” 远处那个声音又飘了过来:“我们围都能围死你!你们迟早要饿死在山上!但是傅青舟……” “你真能忍心看着你的师妹、你的朋友,在我们这受苦吗?” 说话间,远处的西朔军兵阵中,忽然竖起了一个又一个高高的木桩,那木桩上,竟是绑着一个个人! 以傅青舟的目力,自然是一眼就看清了上边的人。 唐娇、花晓兰、夸叶、玄衣真人、朱砂真人、玉长老,六根木桩,六个人!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中了毒,都并不清醒,面色皮肤皆是青紫,似乎半死不活。 “妈的,赵皓这小子,虽然是做戏,但也不用做得这么真吧?”傅青舟心中暗骂一声。 但骂归骂,他心中其实是放心的。 这个毒,多半是万毒山三位老朋友的手笔,为的就是堵住西朔军悠悠众口。 赵皓潜入西朔军,有着天然优势,毕竟西朔王就是他爹……但他想要糊弄别人,自然也需要真的将唐娇他们捉住,而用毒就是最好的方式,有万毒山几人在,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会被毒出问题。 “可恶!” 傅青舟厉声道:“你竟敢!” “哈哈哈哈——” 赵皓的声音再次远远传来:“这不是在骗你了吧?傅青舟!还不束手就擒!” 舟字营中的将士们没有那么好的目力,自然看不到那么远的人,当然,他们也并不认得唐娇等人。 但是,他们却看到了很奇异的一幕。 傅青舟站在山坡边上、大喊着“可恶”,声音悲愤凶狠得仿佛下一息便要暴起杀过去,可他的表情却很是玩味,甚至还勾着嘴角,一副好笑好玩的模样。 这是啥情况? 舟字营的无数人,几乎是同时伸出手,在脑袋顶上挠啊挠、挠啊挠。 “恶贼!” 傅青舟面色轻松,语气沉重地吼道:“纳命来!” 喊罢,他先是回过头、冲不远处的路承平摇了摇头,随即便倏地身化青色流星、向着山坡下方俯冲,裹挟着强大的真元气劲、往唐娇他们那个方向轰然飞去! 第983章 假戏真演 演戏假打,傅青舟早就玩过不止一回了。 但这次,他很清楚,赵皓不会出手……不仅如此,不管赵皓带来了谁,那些站在自己这边的人,也不会出手。 对于聪明人来说,互相之间并不需要通气,靠默契便已足够。 接下来这场戏要怎么演,从赵皓喊出第一句话时,傅青舟便已明了。 他这一次“怒极爆发”,将要面对的,是西朔军中真正的高手! 果不其然,他身化青光、刚刚俯冲下山坡,军中便赫然腾起无数黑气! 那是鬼修。 并且,这一下,就冒出了不止一个洞天境鬼修! 一、二、三…… 西朔军中,赫然冲出了三个洞天境鬼修! 傅青舟心都沉了一大半。 这种仗势,之前宁无书他们率领的义军,是怎么打的?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第一个刹那,他便已迅速扫过这三人,判断出了他们的实力。 一个干瘦的老人,手中没有兵器,洞天一境。 一个断了一臂的老妪,单手上覆着铁爪,洞天一境。 一个高大威武雄壮的中年男人,双手握着巨斧,洞天一境。 全都是洞天一境。 不仅如此,傅青舟还能敏锐地感受到,这些人虽然是洞天,但真元气息……却颇有些虚浮? 他们不像玄衣、朱砂真人,又或是玉长老那样,有着淳厚雄浑的气息,那些气息流转、源源不断,正是洞天无穷无尽供应而来的灵虚,只要还剩下一口气,那些气息都会转化为生机,将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 同理,战斗中,只要洞天境强者不遇上远超自己实力的强者、又或者他们不施展出,那么战斗便很有可能是一场无休止的持久战。 但这三个洞天境强者,却并非如此。 他们的气息……很薄! 傅青舟想到了之前天眼吸纳冥河时看见的画面——西朔军将冥河水引流出了一部分、与溪水混合,供那些鬼修修行。 短时间内,用这种偷工减料的方式、大量拔苗助长培养鬼修,根基怎么可能好? 这几个所谓的洞天境强者,气息甚至远远比不上当初刚突破不久的武岳老前辈! 他们,是纸老虎! 傅青舟脸上闪过一抹狠笑,腰间长刀出鞘! 出来打架,怎么可能不带刀? 刹那间,刀意化作青芒,劈天斩地而去! 迎战傅青舟的,并不仅仅是这三个洞天境强者,更有数百个境界稍显低微的鬼修——他们无法飞天,但却能够联手唤来无数凄厉冤鬼,它们呼啸嘶吼着,化作滚滚阴风,同样向着傅青舟卷来! 不远处,赵皓轻轻握紧了马缰,手背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白。 华无影策马来到他身边,面具下看不清表情。 “相信傅贤弟。” 他的声音很小,语气十分平淡镇静,但赵皓仍是听出了些许紧张。 随他们这一路而来的那个丁天纵,已然杀入了天空中,前去与傅青舟作战。 华无影没有出手,以他如今的境界也没资格出手,但他可以假装高手、故作淡漠,在下方看着。 当然,还有人比他们更加担忧。 高悬在木桩上的唐娇,悄悄睁开了眼。 她咬着嘴唇,看着天空中与三大鬼修、以及那浩瀚如江海森然鬼气大战的傅青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她担忧、她紧张……但她也非常非常开心。 终于,又见到了大哥。 而且……大哥好强。 即使是当年在琅環山下让他们兄妹二人敬若神明的前辈高人,恐怕也比不过现在的傅青舟! 铮! 刀芒倒卷,青光却在半途变作了刀焰,它呼啸着、咆哮着,竟是将面前的森然鬼气强行撕开、燃到了丁天纵身上! 金蝉寺四大刀法、阿鼻三灭,第一式,业火红莲! 佛家刀法,其意便是渡往生、救众苦、灭魔障,这些小鬼修,如何能够抗衡! “啊啊啊啊!” 丁天纵被青色刀焰攀身,瞬间发出了痛苦无比的嘶吼! 傅青舟眼睛一眯,身形一闪,瞬间化作一道炽亮的白线,倏忽瞬息来到丁天纵面前,一刀斩下!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鬼修竟丝毫没有出手救援同伴的意思,反而趁着傅青舟后背空门大开,同时目中闪过狰狞之色,铁爪与巨斧向着傅青舟砸去! 傅青舟的脸上,冷笑一闪而过。 在那大刀斩落至丁天纵面前的刹那,落下的刀却是一个变势,被他横在了身前。 这一刀,当然护不住来自身后的斩击。 但……这是他最熟悉的一招刀法,不动冥王刀的起手式。 霎时间,青色真元轰然在他身周流转,化作了一团连光都透不进的刀光护罩。 铁爪与巨斧,重重砸了上去。 下一刹那,青光赫然炸开,化作风暴、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离傅青舟最近的三个洞天境强者首当其冲,立即被这些刀光淹没,之前就被刀焰侵身的丁天纵连还手与闪避的机会都没有,眨眼间便被刀光撕裂扯碎。 但那独臂老妪、高大壮汉,两人却终还是防了一手,他们退得足够快,虽然同样被刀光扑身,但最终还是逃了出去,只是伤得极重,两个人分别砸入西朔军军阵中不同的位置,皆是满身鲜血、血肉模糊。 只不过,傅青舟也不好受。 不动冥王刀并非绝对防御,那两个洞天境强者的全力一击,还是丝毫不差地落在了他身上。 刀光散尽之后,他已是披头散发、甲胄散落,一只铁爪从背后贯穿了他的右胸,左肩上则是卡着那柄巨斧,鲜血从伤口中如泉水般涌出,浸满了身体。 但战斗远没有结束。 下方军阵中,方才被击散的无数鬼气再次凝聚,又一次向傅青舟卷来! 不仅如此,华无影也深深吐出一口气。 该他出手了。 他偏过头,遥遥望向木桩上的唐娇。 唐娇察觉到了,轻轻点头。 随后,她被缚在绳中的右手并作剑指,轻轻一勾。 一柄藏在华无影袖中的灵剑,倏然飞出! 一路同行二百余里来到此地,他们又怎会不提前做些准备? 这柄灵剑飞得很快,但远没到洞天境强者以上驱使飞剑的程度,不过……并不重要,因为此间最厉害的三个人,已经被傅青舟打败。 其他人,根本看不出差别。 不仅如此,华无影还适时放出了他那极为唬人的剑意。 灵剑划过一道明亮白线,瞬间便来到了傅青舟身前。 此时,他正浑身浴血、与周围源源不断缠来的鬼气战斗——他也试过用老鬼留下的咒痕对应,但不知是这些鬼修修习的并非纯正冥河谷功法、还是因为他们身上没有冥河谷印记,这咒痕对他们竟没有什么作用。 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支灵剑。 它破空而来,微微铮鸣,带着一股明显不属于它的、强大且中正的剑意! 傅青舟笑了。 下一息,他举起刀、横在了胸前。 灵剑“叮”地一声,撞在了刀上。 噗! 傅青舟瞬时吐出一大口鲜血,手中长刀赫然断裂,整个人更是如断线风筝一般砸落! 第984章 被擒 傅青舟摔落在了西朔军军阵之中。 地面被他砸落出一个大坑,周围的西朔军士兵在他落下时便已经散开,等他落定,一时间无数支明晃晃的刀枪便指了过来,还有人想要跳进坑中捉他。 但更多的西朔军,却是已经按捺不住,准备冲上山坡、将舟字营将士剿灭! 就在这时,华无影的声音冷冷传来。 “都让开!” “就凭你们,也想抢本座的功劳?!” 此话一出,方才还蠢蠢欲动的西朔军们,立即缩了回去。 西朔军中,军功非常非常重要——对于他们这种带着造反性质的军队来说,立功不仅仅意味着升官晋爵,而是意味着将来某个“分蛋糕”的时刻,能够实现大范围的阶级跨越! 更何况,是擒拿傅青舟这种程度的军功! 但是……要立功,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拿。 三大洞天鬼修都拿不下的傅青舟,人家一剑就击倒了,这种实力,也是你们这种小兵能碰瓷的? 一时间,西朔军将士们自然悻悻地让开了一条道,华无影与赵皓二人策着马,一前一后哒哒哒而来。 “哈哈哈哈——” 赵皓看着两旁的西朔军将士,大笑道:“兄弟们别担心,诸位参与围攻,功不可没,该有的军功都会有!方才那些出手的鬼修兄弟们更是!你们个个至少官升三级、黄金百两!” 众人不认得他是谁,但看他穿着只有高阶军官才能穿的甲胄、跟在那神秘高手身后,想必身份也是不凡,说话多半也是管用的,便终于安静了下来。 很快,华无影便来到了深坑边上。 坑中,傅青舟正挣扎着爬起,但他似乎已经站不稳了,只能勉强单膝跪着,用断刀支撑着身体。 “你败了。” 华无影冷冷道。 华兄的演技,比以前高了不止一个级别啊……跟在赵皓身边,他这是学坏了不少啊。 傅青舟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句,咬着牙、恨声道:“我从未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天下很大,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华无影打断了他,平静道:“主公顺应大势,自有无数高手同行,此乃得道多助也。” “哼……” 傅青舟冷哼了一声,但很快,他便不得不低头道:“今日,我傅青舟栽了。” “但我的师妹、我的朋友,还有山上的北疆军士们……你得放了他们!” “呵。” 华无影又是一声冷笑:“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么?” “别把人往绝路上逼。”傅青舟的声音也又冷了几分:“你只是伤了我……你很强,但你杀不了我!又或者,你想看看我鱼死网破的样子?” 说话间,他额上的天眼,赫然睁开! 那重叠了一半的两只瞳孔在那天眼中转动着,不仅模式无比神异,更是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无比的蛮荒野性气息,某种无法形容、却又真实存在的气势弥漫开来,令周围所有人都呼吸困难。 周围的西朔军将士们纷纷吸了口冷气,皆是后退一步。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神异模样的人? 这还是人吗? 不过很快,华无影身上便开始散发出那中正淳厚的剑意,剑意与傅青舟身上的气息相互冲抗,在周围掀起了一阵阵罡风,这些风甚至能令人皮肤生疼、衣物磨损。 此等场面,令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哼……” 半晌后,华无影淡淡道:“行,本座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说服他们、让他们不再反抗,本座可以留他们一条性命,但放还是不放,只有主公能够决定。” “……” 傅青舟琢磨着时机差不多了,终于深深一叹。 他额上的天眼闭合、气息淡去,华无影身上的剑意也同样淡去。 “行。” 他沉声道:“你可以随我一起上山,也可以派一队人,我去说服他们。” 华无影微微颔首。 “大人,交给末将吧。”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将军,来到华无影马旁,单膝跪地、抱拳道。 华无影侧过头一看,面具下的目光微微一凝。 这个人,他竟然认识! “法……”华无影脱口而出。 马下的华如影微微一笑,抬起头,恭敬道:“大人,末将现在的名字,是华如影。” 马上的华无影差点没能绷住自己的表演,不远处的赵皓似乎被什么东西呛到了,开始吭吭吭地咳嗽。 傅青舟也好悬没露出什么怪异表情。 不是哥们,你谁啊? 华无影的迷弟么? 起这么个名字,是想跟华兄做亲兄弟啊? 不过听到这个名字,傅青舟倒也是又松了口气——会起这么个名字,便说明此人必定与华无影有渊源,他又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多半是通过某种途径发现了华无影的身份,主动出来替华兄办事。 那便相当于……跟着自己上山“擒拿”舟字营将士的人,也是自己人了。 “嗯,不错,看来这么多年,你也没有荒废。” 华无影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既然如此,华将军,你带上你的人,随本座上山。” 华如影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是!” 剩下的事便很简单,华无影跳下了马,亲自押着傅青舟向山上走去,华如影原本还想上前与华无影说几句悄悄话,但他很快被赵皓拉住,不知聊起了什么。 “华兄,多亏了你们。”傅青舟低声道。 华无影的面具下传来一声轻笑:“是洪元帅给我们通的风报的信——他知道你的人马、你的性格,多半是要把自己陷入险境。” 傅青舟一怔:“可他就肯给我三千啊?” “元帅早就提前探听过了蜀地这里的西朔军兵力情况,估算过你带着多少兵能够深入蜀地、又可能会被困住。” 华无影的语气也有些无奈:“他就是想挫挫你锐气。” 傅青舟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次长辈教训晚辈的行为。 但放在这么危险、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这其中绝对不仅仅是这个意思了……洪若海想表达的东西与层次,可能要更多、更高了。 不过管他呢,我傅青舟就是个毛头小子,不懂这些。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山头上。 舟字营,早已严阵以待。 “傅大人……” 路承平站在最前边,他看着被华无影押来的傅青舟,神色凝重:“我们……” “投降吧。”傅青舟平静道。 两人目光轻轻一碰。 路承平是个很聪明的人,并不需要过多的提点。 之前傅青舟在山坡上的表情神色、他在方才那一战中被打败的时机、与那个面具人一唱一和的对话……以及他离开前对自己摇头的动作。 路承平露出一个释然笑容。 “属下,听令!” 他单膝跪地,朗声讼道。 他身后的一众舟字营将士,自然也是已被这位军师提前通过了气,没有半点犹豫,跟着轰然单膝跪下。 “傅将军。” 华无影淡淡道:“治军有方啊。” 傅青舟的回复同样冷漠平静:“记住你的承诺,别伤了他们。” 第985章 直接跑路! 华无影一身黑袍、戴着面具,高高坐在马上,从山坡上走下,傅青舟垂头丧气地走在马后,双手被反绑,全身上下都是血,说不出的狼狈。 后边,赵皓趾高气昂、嘴角扬着笑容,与华如影并肩而行,两人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 再往后,一大群舟字营士兵、民夫,个个低垂着脑袋、身上同样绑着绳索,绳索串成一片,将他们穿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在华如影手下那些兵的押送中,从山坡上走下。 舟字营的战马同样也被串成了一条长长马队牵下,那些重骑兵的铁甲背在马背上,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光芒。 如今在这里围困傅青舟的西朔军士兵很多,但并没有一个主将——大家都是临时被调过来的,也没有一个主使者,如今华无影出手立下了大功,看他的模样又似乎是王府里的大人物,自然也就没人再敢上前来多嘴询问。 所有人只是带着羡慕、嫉妒,看着他们穿过了军阵。 “来人!” 赵皓高声道:“将那几个人放下来!我们也要带走!” 他指的,自然是被高高挂在木桩上的唐娇等人。 唐娇他们一直都没有真正昏迷,玉长老将毒素控制得非常好,他们看上去简直和快死了一样,但实际上除了每天昏睡的时间长一些外,几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见到华无影带着傅青舟等人平安地走来,唐娇眼中几乎要流出眼泪。 相比之下,花晓兰望向自己情郎的眼中,那浓情蜜意都要压不住了。 “忍忍,忍忍……” 夸叶虚弱无比的声音飘了过来:“咱们现在还晕着呢,不合适,不合适哈。” 只有他从头到尾还伤着…… 三位洞天境前辈也是悄悄笑了起来——事态进行到这个地步,他们也终于放下了心。 很快,有人开始将他们放下,几人连忙闭起了眼,假装昏死。 “行了,都散了吧!” 另一边,赵皓冲周围浩浩荡荡的一众西朔军拱手道:“对了,咱们这边有多少将军?要不都过来一下,咱们把大家的名字、番号记一下,回头给各位兄弟们报功啊!” 他这一声喊出来,方才眼中冒着羡慕、嫉妒光芒的西朔军将士们,一下子便欣喜了起来! 前边赵皓说给他们记功,更多的倒是带点安抚意味,其实他们没怎么相信的。 但现在,居然要记名字、记编号番号? 来真的? 不多时,军阵中便有几个将军骑着马靠近了过来,脸上带着欢喜:“这位大人,您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 赵皓理所当然道:“诸位在这餐风饮露、围了傅青舟几日,我们这才能如此轻易地擒住他,这不是功劳是什么?当然,你们人很多,我毕竟身份不够,不敢保证什么,但我一定会在王爷面前替诸位美言!” 他说得真诚诚恳,那些将军脸上喜色更甚。 于是他们很快便跳下了马,靠近过来。 赵皓竟也真的摸出了一本册子、一支笔,开始记录。 他这样做,当然是为了……给华无影等人的离开,转移注意力。 凡事,都要做得足够小心。 几万敌军在这摆着,但凡出了一点意外,都是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留在这里“记功”,不仅可以转移注意力,还能让围在这儿的西朔军们感受到关心、快乐、愉悦,消解掉任何一丝可能造成不满与意外的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随着所有西朔军的注意力都落到了赵皓这边后,他们也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路,一条让傅青舟、舟字营他们,跟着华无影渐渐走出了军阵范围的路。 “赵皓这小子,如今是真的成长了好多。” 傅青舟轻声道:“坦白讲,我不如他,他做事如今比我细致了太多。” “他也没办法的。” 华无影低声应道:“这三年来,明剑阁在京城以外的全部任务,几乎都是由他负责,他在撰写信报时漏了一个字,或许就会有无数人因此而死……是这种压力,将他逼成了这样。” “那你呢?” 傅青舟忽然问道:“花晓兰还在后边躺着呢,终于相见了,感觉如何?瞧见她了,心里有没有好受一些?” “……” 华无影轻声道:“这一路走来,她要假装昏死,我要扮演高手,其间又在赶路,所以其实根本没有来得及交流。” “但心安了很多吧?”傅青舟笑问。 这次,华无影没有再反驳,笑着应了一声。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渐渐远离了西朔军阵的位置。 远处,赵皓仍留在那里,和一群将军们说着什么——傅青舟倒是不担心他,以他的轻功,这点距离都是小事。 倒是华如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策马赶了上来,与华无影并肩。 “华大侠……” 他压低声音,神色很是紧张:“咱们……” “你是怎么想的?”华无影直截了当地问道:“随我们离开,还是?” 华如影向后看了一眼。 押送舟字营将士的,全都是他的兵——前段时间他被武岳重伤,也是这些兵迎风冒雨、又是胁迫又是求人,才把他救了回来。 “这些兄弟跟了我很久,与我是生死之交,我实在没办法放弃他们。” 华如影低声道:“但若有机会,我或许能想办法带着他们,投向义军。” “这件事,我会替你留意。” 华无影认真道:“但你很清楚我是来做什么的——你不随我们走,待我们一走,你头上的功劳,会统统变成罪祸。” “明白。” 华如影却是一笑:“这样一来,我不也正有了投向义军的理由么?” “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华无影语气中带起了些许笑意:“不过,有机会还是改个名字吧,有点尴尬。” 华如影笑容微僵。 “好了,差不多了。” 傅青舟终于开口道:“对面已经没有了洞天境高手,这个距离他们要追也难……我们,该跑路了。” 随着他这句不轻不重的话响起,队伍后边、被用板车拉着的六个人质,猛然睁开了眼! 三个洞天境前辈第一时间挣脱了束缚她们的绳索、如狂风般卷向那些押送舟字营的西朔军! 她们一直醒着,自然什么都知道。 这些人是西朔军士兵,也曾参与过与义军的战斗,手上都有人命,但是…… 华如影,毕竟刚刚参与了对自己一行人的救援。 他方才还刚刚说过,放不下这些兄弟,将来要带着他们投义军。 那么,这三位洞天境前辈,也不会不给面子。 她们化作的狂风刮过,一众西朔军士兵纷纷被震飞、滚落在地,大多都昏死了过去;与此同时,绑着舟字营士兵的那些绳索也纷纷寸断! “兄弟们!” 傅青舟轻松无比地震开了绳索,大喝道:“上马!走人!” 远处,原本还在欢天喜地、记着功劳的众人,被这一阵大喊惊醒,纷纷震惊无比地投去了目光。 “什么情况!” 赵皓“大惊”回头:“不好!他们还有后手!我追!” 喊完这句话,他毫不犹豫腾身而起,像只大鸟一般呼啸而去,速度快得离谱,周围的西朔军将士们,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 等到赵皓飞扑至舟字营士兵方向,便见他稳稳地落在了一匹战马上,与那些重新夺回了战马的舟字营北疆军一起,策马而去…… “我靠!他们是对面的人!” 直到这时,一众西朔军将士才如梦初醒! 他们纷纷跳上马、提起刀枪,追了过去……但一切,已经太迟了。 他们只能看见,那个似乎早已经重伤的傅青舟留在队伍最后,对着他们咧嘴一笑,随后拔刀一挥,刀风狂舞间掀起了漫天风沙,也遮住了追兵的眼…… 第986章 旧信一封 整个舟字营,在全速奔逃。 西朔军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易放过他们,始终在后边远远追着,傅青舟他们不敢有一丝懈怠,根本不敢停,一直在跑。 原本计划着从河西走廊逃跑,现在肯定是不行了,他们从那个山包下跑路时没有刻意选择方向,只能沿着平坦、宽敞的大路逃跑,任何可能拖慢他们速度的地形都刻意绕开。 不仅如此,傅青舟加上三位洞天境前辈,还需要在后边断后,防止敌军中的强者追来。 所以,他们阴差阳错地,走上了万宝省的方向。 如此跑了大半日、直到子时之后,据赵皓与赖千风侦察回报,周围总算是暂时看不到西朔军了,舟字营也终于能够扎营歇息一下。 深夜,他们的营地没敢燃火、起灶,所有人只能拿着最后的干粮,沉默地啃着。 傅青舟与三位洞天境前辈仍在断后、尚未归来,营地中所有人都累得够呛,但疲惫归疲惫、沉默归沉默,所有人脸上却都写满了兴奋。 逃出来了! 而且,是全须全尾地逃出来! 三千兵马,加上民夫拢共不过两万人,竟在数万、甚至有可能接近十万敌军的包围圈中,毫发无伤地逃出来了! 除了两日前那次佯攻冲锋造成了些许小伤亡,几乎没人受伤,血都没怎么流,这是何等的夸张? 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他们从军多年,何曾有过这种体验? 北疆军确实很强大,但再强大也要讲基本法,都说兵者诡道,但他们真没见过这么诡的道啊! 他们只是又累又饿、才没功夫说话,但凡有点力气,这会儿恐怕早都唱起歌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 这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皓一边高喊着、一边远远飘来,大声道:“傅青舟他们把几个追来的鬼修全杀了,方圆几十里内没有追兵了!今晚大家伙可以睡个好觉了,哈哈哈——” 他笑着落了地,随后,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华无影。 华无影已经摘掉了面具,此时正扭过头,单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席地而坐,花晓兰坐在他身旁,紧紧抱着他胳膊、脑袋靠在他肩头,脸上挂着微笑、已经睡着。 赵皓脸上的笑容收敛。 “妈的,这种时候还在谈情说爱,狗,真的狗。” 他骂骂咧咧地从华无影身侧走过,不再去看这对甜蜜重逢小情侣。 正说着,便瞧见另一个方向的天空中,有四道遁光如流星般划来,随后从天而降、落在了营地中——正是傅青舟等人。 “大哥!” 傅青舟刚刚落定,唐娇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猛地扑入他怀里! 从西朔军包围圈逃出后,他就跑去断后了,一直没回营地,这对师兄妹,也直到这时才真正算是重逢了。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没事了。” 傅青舟都不用看,就知道娇娇流了眼泪,他拍着她的背,笑道:“多大年纪了,别给人看笑话了。” 一旁的玉长老、玄衣真人、朱砂真人见状,自是不会再打扰,各自笑着离开了。 不远处的赵皓见状,翻了个白眼,原地掉头。 这一掉头,又瞧见了华无影与花晓兰。 赵皓:“……” 没人理会他,这一边,唐娇终于从傅青舟怀里抬起了头,她眼眶微红,抿着嘴、仰着小脸,露出一个笑容:“大哥,这次,你终于不是假的了。” “我还能是假的?”傅青舟失笑。 唐娇摇了摇头:“这三年来,我做了很多次的梦,总是在梦里见到你,可每一次都是假的……” 傅青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三年时间,对他来说,其实没有那么漫长。 对他来说,那是一场半醒半睡的大梦,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实实在在地经历了三年的动乱与变故。 “对不起。” 他轻声道:“我回来得太晚了。” “不晚。”唐娇却仍是笑着:“一点也不晚。” 说着,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后退了一步,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信封。 “大哥。” 唐娇郑重地将信封双手递上:“这是师父给你留的信。” 傅青舟一怔,缓缓接过了信。 “师父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唐娇看见傅青舟的神色,立即便猜到了什么。 傅青舟抿着嘴,微微颔首。 “果然如此。”唐娇低了低头,随即又抬了起来,笑道:“师父他这么厉害的人,一定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会仙逝的吧?” 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傅青舟睫毛微颤。 青松子师伯……阻止了自己体内戚然诀的苏醒,不,那不是戚然诀,而是某个寄生于天道的存在,饱含杀意,甚至可能改换天地。 “是的,师伯他做了一件很大的事,甚至有可能全天下的人都因此获救了,尽管大家并不知晓。”傅青舟笑着应道。 唐娇双目含着水光,轻轻点头:“大哥,师父留给你的信我没看过,你打开看看吧,看看他和你说了什么?” 傅青舟嗯了一声,撕开了信封。 展开信纸后,那熟悉的狗爬字映入眼帘。 这字丑得也算惊天动地,往日里傅青舟一看就得头疼,但眼下却只觉得莫名亲切。 “废话不多说,道爷我说过,若有朝一日你入了洞天境,我就把所有事告诉你。” “但这次你玩大发了,他娘的你居然想把那东西放出来,就为了对付一个狗屁不通的鬼修?脑子纯纯有病,还好道爷我没教过你,不然他娘的丢死人了。” 傅青舟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继续往下看。 “时间紧迫,道爷我得赶去把你治住,否则戚然诀一旦完全控制了你,那就全玩完,所以这信里也来不及写太多废话了。” “你就记得,去几个地方、办几件事,你自然就会全数知晓。” “第一,去一趟极北天崖,寄魂于你的那个鬼修,他肉身就在那儿,乃是天下间最恐怖的剑妖……但你冒个险得了,只要不死就行,想办法把他身上那把剑拔出来就成。” “对了,这事你要是自己没把握,想办法带上掌剑书院的董倩然,宁白眉那个女儿也还行,一道带上。” 傅青舟瞳孔一震! 自己找了许久烟鬼的肉身,青松子竟然知道? “第二,道爷我当年和龙大悲找见戚然诀的地方……那地方离冥河谷很近,我猜你多半也去过了,没找着吧?正常,没有指引,你找一辈子也找不着。” “这事你不用太担心,如果道爷我没猜错,等你从剑妖身上拔出了剑,某个装神弄鬼的老东西就会找上你,他当初偷走了道爷送你的玄星神铁,也该还给你了——届时,你就能找着我们当年去过的地方了。” 傅青舟再次呼吸一滞。 不是,青松子师伯,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第三,去过那个地方后,你要做最后一件事。” “杀了宁白眉。” 第987章 刀弓归主 杀了宁白眉?! 傅青舟瞳孔猛缩,下意识便将那信纸捏紧。 “怎么了大哥?”唐娇一眼便看出他神色不对。 傅青舟摇了摇头,将信纸叠好收起:“不是不告诉你,而是师伯在信上写的东西,有些怪……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只要我想明白了,就会告诉你。” “好。” 唐娇微笑着点点头:“大哥你决定就好。” 说着,她又摘下了手上的乾坤环。 “这是?”傅青舟微怔。 “师父留下的法宝,山上有用的东西我都带来了……”唐娇说道:“不过那些东西对大哥你现在来说或许用处都不算太大,倒是当年你留在玄盟的兵器,后来他们拾到了,送回了山上……” 傅青舟眼睛一亮! 紧接着,他便见到那乾坤环一抖,随后掉出了一把大弓、一柄长刀! 那正是他曾经的大弓与裂云长刀! “唉呀!” 傅青舟大喜,方才看到信时的沉重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他一抬手、将弓与刀摄入手中,好好抚摸了起来,随即才察觉到手感有些不对,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它们……” “我重新祭炼过了。”唐娇微笑道。 “祭炼?”傅青舟注意到她用的不是锻造,而是祭炼这个词。 唐娇用力点了点头:“咱们琅環山上有专门的炼宝台,不需要开灵窍,只要有足够的材料、懂得方法,就能将凡兵炼制成法宝。” 傅青舟瞪大了眼:“你连这个也会了?!” “其实没那么难。” 唐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山上那么多年,又没别的事做,所以多学了点东西——唉呀,大哥,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好好好,我去试试!” 傅青舟正要转身,唐娇又拉住了他,随后一抖乾坤环,从里边抖出了一个箭袋。 那箭袋看着空空荡荡,里边一支箭都没有。 “这个箭袋,我也祭炼过了。” 唐娇轻声道:“这些年我闲着没事时,就会用大哥您当年的办法做些铁箭、符箭,现在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了,全在这个箭袋中,你手一伸、就能取出箭来啦。” 好家伙,装备大升级! “那我去试试!” 傅青舟欢喜地将大弓、箭袋、长刀全带上,兴冲冲地往营地外去了。 当然,他往常还会在后腰挂把短刀……后来是德剑,现在却是再找不着了,德剑也不知去了哪。 来到营地外,他伸手往箭袋中一摸,果然手里便立即多了一支沉重的铁箭。 铁箭上弦、用力一拉—— 紧绷的弓弦瞬间拉成了满月,甚至还在缓缓伸展,但尽管如此,它也没有丝毫崩断、难以支撑的迹象,与寻常凡品大弓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这才是真正的神兵! 傅青舟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右手撒放! 那铁箭瞬间消失,带着一抹青光,消失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身前起了一阵狂风! 那是箭支离弦时巨大力量带起的风浪! 他们此时还在躲避追杀,傅青舟自然没打算用什么威力巨大的箭技,更没打算像之前那样炸一个山头,他只是来试试弓箭的。 箭矢瞬间便飞出了他的目力所及范围,箭矢破空、竟发出了如海浪般的鸣啸声,大风更是吹动了周围树林,不少大树都因此压弯了树冠! 这一箭,自然也引起了营地中其他人的注意。 “好强的一箭!” 玄衣真人来得最快,她双目微亮,感慨道:“这一箭便是要贫道来挡,都有些吃力。” “呵呵,后浪推前浪啊。”朱砂真人也到了,开心地笑着。 玉长老与夸叶倒是没来,不知在做什么,多半是在替夸叶疗伤,但华无影、赵皓、唐娇、花晓兰倒是都来了。 “傅贤弟如今的实力……已是将我们远远抛下了。” 华无影感慨道:“此前他独战三位洞天鬼修、几个回合便重伤那三人,便可见一斑了。” 花晓兰翻了个白眼:“没事的无影,用不了多久,你也能比他厉害!” 傅青舟倒是不去理会他们的说笑。 那支射出的箭在几个呼吸后,在远处拐了个大弯,已经回到了他手中,只是回来时早已没有了那股子威势。 “等等,那箭回来了?” 赵皓瞪大了眼:“飞这么远的箭,还能回来?” “欺风迷影箭。” 傅青舟握着箭,笑道:“很久没用过了,如今实力提升,我也想看看能够控制多远的箭,现在看来,确实挺远的。” 周围几人全都露出了颇为敬畏的神色,就连玄衣真人、朱砂真人,都肃然起来。 方才那一箭,刹那之间,至少飞出了二三里地! 这么远,他说召回就召回了? 这还是洞天境么? 傅青舟的感受则有所不同。 一箭射出那么远、还能拐个弯回来……这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本事,而是因为这把大弓。 从这支弓上射出的箭……与大弓,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联系,仿佛母与子的关系一般,他只是握着大弓,便能清晰地感应到箭矢去处! 因此,哪怕自己留在箭支上的真元已经去了很远,他仍能仅动一丝心念,便将它召回! “这样一来,我就能试试我的刀法了。” 傅青舟说着,将长刀架在了大弓上。 早年间,宁无书曾经在切磋中以欺风迷影箭法御使风雷刀法,弓刀合一,打了傅青舟一个措手不及。 后来,他也曾在金蝉寺中用过这一手,但那时的他还不熟练,无法使出真正的刀法。 现在…… 可以试试了。 更重要的是,经历了这么多事、那么多战斗,境界也有了极大提升后,他心中早已有了一套自己的刀法。 这套刀法应是融合了自己所有学过的东西,甚至包括箭法、包括天然诀功法,包括那“刺破”规则…… 傅青舟心中想着,慢慢将弓弦拉满。 青光从他手中漫出,渐渐覆盖上了大弓与长刀。 营地里的人们也一个个走了出来。 之前他们见过傅青舟一箭射爆山头、一箭射爆城门,但还没见过他把刀架在弓上……这么奇葩的动作。 但没人会觉得,这是件很滑稽的事。 “这应该是怎样的一刀呢?” 傅青舟闭上了眼。 外界的纷纷扰扰,全都被他隔绝。 这一刻,他竟回想起了江百川传授自己唯我之道的场景。 唯我之道,心无外物……要相信某个终极的东西,然后,用尽一切办法达到它。 刺破,或许是箭之一道的终极,但并非这一道的终极! 战斗的终极,是什么? 不……不是战斗。 是修行。 从一开始,我行走江湖便不是为了战斗。 战斗,只是手段。 战斗的目的……才是我的方向。 傅青舟猛地睁开了眼,手中弓弦狠狠撒放! 第988章 渡世刀法 “少主,小心一点,傅青舟那边强者不少,别被发现了。” 黑暗中,有两个身影正在悄悄靠近舟字营。 方才一路潜伏而来,他们先是见过了舟字营斥候部队呼啸而过,接着又是像只大鸟般在天空中反复飞掠的赵皓,最后更是亲见傅青舟等四个洞天强者化作遁光如流星闪过。 但这些人,都没发现他们。 这二人,其中一人,正是当年那位魔教余孽后人,楚香红! 她如今气息比当年要强盛不少,但模样却不似当年那般青春活力,整个人的脸色惨白如鬼,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气,连周围湿度都下降了几度,根本不像是个活人了。 她身边则是跟着一个老奴模样的人,佝偻着身子、同样也是一副病鬼般的模样,散发着一样的寒气。 “哼,放心吧。” 楚香红冷笑道:“冥河九转神功何其神妙,我们身上连一丝活人气息都没有,他们如何察觉?” “少主说得是。”那老奴恭敬道:“其他鬼修所学,不过皮毛,唯有少主您称得上真正鬼修传人。” “别拍马屁了,多放点心思在正事上。” 楚香红冷冷道:“当年我看得清清楚楚,傅青舟手上有寄魂之印……他来历神秘、身份成谜,那寄魂之印说不定恰能弥补我们手上冥河九转神功最后一块碎片,这才是眼下最重要之事!” 老奴眼中流露出一抹疑色:“少主的意思是,我们要带走傅青舟?” 楚香红摇了摇头。 “做不到。” 她坦然道:“今日我们只做一件事,便是想办法砍下傅青舟的手掌带走。” 老奴一惊! “为了做这件事,你要去死。”楚香红平静道:“有什么问题吗?” “……” 老奴沉默片刻,洒然一笑:“放心吧,少主,没有你们楚家,我早已生不如死、非人非鬼,有了你们,老奴我才能过这几十年的快活日子……能为少主,还有少主的大业去死,老奴不知有多开心。” “那就好。”楚香红微微一笑:“你死后,我会留着你的神魂,你还能够继续服侍我。” 老奴眼中流露出一抹感激:“多谢少主!” 他们二人躲在舟字营不远处的草丛中,悄然说着话。 之所以没有冒进,自然是因为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营地里的人都还没睡。 不过,他们知道傅青舟等人奔逃了一天,傅青舟今天还受了重伤、之后又出去断后拦截追兵,就算他是洞天境强者、有着强大的恢复力,今日也必须得休息。 楚香红会等到整个舟字营陷入沉睡之后,再行动手……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傅青舟拿着兵器,出了营地。 “这是要做什么?对……之前他面对我军时,手中拿的不是这些兵器,那弓、那刀看着便不凡,这是要来试兵器?” 楚香红微微蹙眉。 接着,他们便看见傅青舟一箭放出,那箭支卷起狂风、倏忽间去了极远,又在不久后拐了个弯、回到了他手中! “好强!” 楚香红瞳孔一缩:“今日经历了多番鏖战,他还能这么强?看来,要更加小心行事了……” 说话间,却又见傅青舟将手中长刀出鞘、架在了弓上! “这是要做什么?”那老奴一怔。 楚香红也皱起了眉:“射刀?倒是听闻义军宁无书用过这一招,傅青舟试兵器,是拿这招来试……” 她话说到一半,便见傅青舟忽然睁开了眼,弓弦撒放! 那柄长刀直直飞出,去势极强,看着也要像之前铁箭一样飞出数里,但岂料它才飞出不到百步,便忽然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往下一拽般,重重插入地面! 这一插,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没有狂涛巨浪般的大风,甚至也没有任何神异的声光电效果,只有一抹淡淡青光从刀锋上渗入地面,随后,那地面仿佛投入了石子的水面一般,轻轻一颤、泛开了涟漪。 地面有涟漪,这是件很古怪的事——那涟漪并非泛开的青光,看着倒像是整个地皮泛开了圈。 但诡异的是,大地不曾震颤,甚至连一点轰然动静都没有? 楚香红与那老奴低下头,看着那一圈圈涟漪经过自己足底,却也没任何感觉,只是单纯觉得脚底拱了一下。 “这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颇为不解。 但下一息,一股怪异的感觉忽然从他们心头升起,不仅他们周身的寒气忽然开始消散,甚至连他们惨白的脸色也转瞬间变得红润…… 另一边。 傅青舟射出一刀后,微笑着吐了口气。 “这是?” 赵皓伸出脖子,一头雾水:“你做了啥?” 华无影倒是扶着下颔、作思忖状:“这一刀并无威势,可不知为何,我却感觉到了一股十分特异的刀意……与我的剑意,倒是有些相似。” “是种很高明的刀意……这已超越了术之本质,触及了道。” 玄衣真人沉声道:“真没想到,你这个年纪,便已领悟到了如此层次!” “这一刀,我叫它渡世刀法。” 傅青舟微笑道:“这并不是佛家之渡世,而是我侠道之渡世。” “渡世刀法?”华无影眼睛一亮:“这是何意?” 傅青舟笑笑:“不如,让他们来告诉各位。” 说着,他扭过头,望向了舟字营不远处的一处草丛。 若不是这一刀,他还不曾发现,那里有两个人! “傅青舟!” 他话音刚落,那草丛中便传出一声尖叫:“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傅青舟身后的一众人,统统目光一变。 很快,他们便蜂拥而出,不片刻,便将楚香红与那老奴押了出来。 被押来时,他们二人状态非常奇怪,全身的功力正在消散,无数真元肉眼可见地从他们身上逸散出来——但诡异的是,在场修行有成的高手,都能够感觉到他们的身体状况在好转! 源源不断的生机在他们体内滋生,楚香红在被押来的短短一小会儿功夫,看上去竟是年轻了好几岁,那老奴更是背都挺直了、花白头发亦开始变黑,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哟?” 赵皓一眼便认出了两人,嗤笑道:“魔教后人楚香红,还有她的老奴……是叫山奴是吧?” “世子……”楚香红咬着牙,神色说不出的怪异,她似乎因为散功而极为痛苦,却又因为体内生机涌现而很是舒快,那表情实在难以判断究竟是好还是坏。 “这就是我的渡世刀法。” 傅青舟终于开口:“破邪法、散魔功、退恶念……楚香红,我不管你原本想做什么,现在,你还有想法吗?” 楚香红惊愕地抬起头。 她看着傅青舟的双眼,嘴唇颤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半晌后,这才缓缓道:“我……我不想了……” “侠者救人,并非只有杀之一道。” 傅青舟认真道:“渡世刀法会是我将来索敌时出的第一刀,一刀之后,若你无救,我便只好杀了你……但看来,你的运气不错。” 第989章 去京城?去天崖? 傅青舟是被人扶着回到自己营帐的。 耍弓练刀很潇洒,渡世刀法亦是惊天绝艳,哪怕是来自紫气仙风观的两位洞天境长老也不曾见过这般神异的刀法。 但……他毕竟身体没恢复。 今日与那三个洞天境鬼修战斗,为了速战速决、为了保证将他们杀伤得够重,傅青舟几乎是在用搏命的打法战斗,之后又高来高去、阻截追兵,就算有天然诀这般强大的功法修复身子,也依然还有隐伤。 接着,他又一个开心、一个没忍住,试了一下新刀法…… 然后就顶不住了。 “傅贤弟,你……” 扶着傅青舟、将他摆在行军床上后,华无影无奈道:“也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傅青舟讪讪一笑。 “大哥,那今天我们便不打扰你了。”唐娇轻声道:“你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咱们还要继续拔营。” 傅青舟轻轻颔首。 楚香红的事他暂时不去操心,被自己渡世刀法涉及到,她暂时已不会再有歹意,接下来也会由赵皓去审问……自己也没必要事事亲为,那也太累了。 目送唐娇与华无影离开营帐后,他便和衣躺在了床上,终于放松下来,嘴角露出笑容。 这一日,收获颇丰。 唐娇他们回来了,自己也带着舟字营从包围圈中突杀而出,如今赵皓、华无影二人随军而行,也不再遮面扮灵蛟……他们又是否多少放下了一些心中的煎熬? 只是笑过之后,傅青舟心中又微微一沉。 青松子留下的信…… 杀了宁白眉? 先不说对方乃是天下第一高手,只说凭什么……自己凭什么,去杀宁白眉?他做了什么错事? 喜思交加,更伤心力,本就疲惫的傅青舟躺在床上,过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 次日一早,天尚未亮,傅青舟便醒了。 没有人来叫他,只是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自然醒了。 “傅大人!傅大人!” 几乎在他醒来的同时,营帐外便传来了赖千风的声音:“追兵近了!” 傅青舟眉头一扬,立即起身出帐。 营地里其他人听见声音,也赶了出来。 赖千风是带着一整个斥候小队去的,回来的时候几个人身上都有血迹,但看他们那副轻松的模样,倒不似是自己的血。 “我们杀了一队西朔军斥候!” 赖千风说着,跳下了马,沉声道:“他们估摸着离我们不到五十里了!” “昨晚小爷我也审过楚香红了。” 赵皓揉着眼睛,悠悠道:“我们只是跑得快,他们也只是兵力跟不上,并不是不知道我们在哪……咱们得抓紧时间,至少得先离开他们的地盘。” 路承平军师经历昨日奔波,昨晚是累得早就睡了,今早倒显得精神奕奕:“按咱们昨日的行军速度,最多三日,便可赶至万宝省……若我没记错,西朔军已从万宝省撤军了?” “不错。” 说话的是花晓兰,她挽着华无影的手臂,缓声道:“我们此前正是从万宝省而来,西朔军已然退军,义军已然占据万宝省。” “那便好。” 路承平看向傅青舟,微笑道:“傅大人,咱们此行便沿途疾行军,赶到万宝省前就算饿一饿肚子也是能撑住的。” “嗯……”傅青舟沉吟着。 一旁的唐娇看出了他的犹豫:“怎么了大哥?你有别的想法?” “嗯。” 傅青舟点头道:“昨日师伯的信中……他建议我去一趟极北天崖。” 天崖? 听见这两个字,周围的人都怔住了。 “怎么突然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赵皓也懵了:“京城多半也乱起来了,你不去帮忙?咱们只要到了无书姐那,转头就能回京……” “是啊。” 华无影也沉声道:“洪元帅也还在西边牵制西朔军,咱们最好尽快回京,利用明剑阁的力量……” 他没说完剩下的半句话,但傅青舟知道,他们急着想要回京是为了什么。 赵原这个皇帝,已经以灵蛟的身份回京了。 如今北疆军已与西朔军开战,保皇派与世家派系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事情,该有一个定局了。 无论是让赵原回去做皇帝还是怎么着,他们都需要将京中的世家一派力量荡清了。 京城里,还有禁军、还有巡捕营、还有兵部、还有大量世家系文官,无论是从文从武,没有一个皇帝这样的绝对掌权者来“断案”,便无法真正对这些人下手。 以往,义军需要与西朔军打仗,没办法真正起到什么支援作用,即使赵原回去当了皇帝也没用。 但现在,北疆军已经牵制住了西朔军,只要自己这些人带上义军回京…… 那么,大局可定矣。 “傅大人,请恕属下一言。” 路承平站了出来,对着傅青舟一躬后,轻声道:“您忽然生了想去极北天崖的心思,必然是有极为重要之事,我等虽不知是什么事,但能让大人您如此心急,想必亦事关天下。” “若您此时前去,多半便是嘱咐在下携舟字营将士前往义军,再随义军上京……毕竟,我们现在想要回去找元帅汇合,几乎是不可能了。” “可……” 他无奈一笑:“您若不在,在下实在无权长时间指挥舟字营将士,更何况咱们若在无将领携的情况下上京……北疆军独自入京,可不是件小事。” 傅青舟一怔。 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先和咱们一起回京吧。” 赵皓也在一旁帮腔道:“回头你要上天崖,等不需要你了,你再自个儿去呗。” 傅青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去天崖的事,确实没那么那么着急。 更何况青松子师伯也说了,如果要去,最好可以带上董倩然院长、宁无书二人。 董倩然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掌剑书院了,宁无书还在义军中,自己若是去了万宝省,还能和她碰上。 既然这样,就还是上一趟京城吧,如果能把事情都摆平,届时再去把老鬼唤醒…… “好,那就先沿途取道万宝省。” 傅青舟沉声道:“接着跟着义军,一同打入京城!” 第990章 劫狱,博弈(上) 京城,深夜,明剑阁幽狱外。 近几日京城封城、宵禁,很早大街上便熄了灯火、亦不见什么行人。 距离明剑阁不远处的幽狱大门外,只有两个明剑阁密使守卫。 当然,幽狱不可能只有这二人看护,只不过其他的人未见现身罢了。 就在两个守卫有些昏昏欲睡之时,远处传来了打更锣的声音。 咚——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四更天到,平安无虞!” 喊更声将两个密使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两人同时循着声音看去,但紧接着,夜幕中便闪过两道寒光! 噌!噌! 两个黑衣人从漆黑的夜色中一闪而出,身法如电,两柄弯刀擦破夜空,砍向两个密使! 明剑阁密使亦非善于之人,在见到寒光的刹那,便已经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刀! 当啷当啷! 霎时间,四柄刀俩俩相触,迸发出无数火星。 “有人劫狱!” 幽狱深处,猛地传来一声厉喝! 一瞬间,幽狱深处几道门轰然打开,一大群密使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附近街道上各个阴暗角落中、屋顶上、破落小屋中,亦有无数黑衣人杀来! “兄弟们!” 黑衣人中传来暴喝声:“杀进去!救我玄盟兄弟!” 这些黑衣人密密麻麻,一眼看去竟有过百之数,之前也不知是怎么藏在街道上的。 密使们呼吸一紧。 明剑阁密使个个都有六境以上实力,但在这儿的最多不过三十余人,数量远远不足对方,他们又并非断层级的强者,哪怕其中有些七境乃至八境的旗官,面对这么多敌人,也还是有些紧张。 毕竟,他们也能判断得出……对面这些人,也并非庸手! “江湖上,何时出现这么多高手了?” 人群中,一名密使旗官冷声道:“兄弟们,别慌,援助马上到,拦住他们!” “是!” 一众密使大声应和,纷纷冲了上去,一时间,幽狱外围刀兵喊杀声响成了一片。 如此大的动静,放在平时里很快就会吸引来巡捕营或禁军的人,但今日,却没有任何人前来。 …… “巡捕营和禁军,绝对不会出手。” 闫家大院深处,闫屹东拾起岳衡倒的那杯茶,微笑道:“今日傅青舟突围的消息传入京中,多半便是他们动手的日子了,巡捕营和禁军,得给他们让开路。” “这么多天,他们也该沉不住气了。”岳衡说着,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声道:“只要巡捕营与禁军窝着不动,真正属于玄盟的人,也能动手了。” …… “何方宵小,竟敢冒充我玄盟中人!” 幽狱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如雷霆般的震响! 随着声响赫然出现的,竟是一个全身覆盖在木甲中的人,不仅如此,那木甲身后竟是展开了大翼、助着此人高高飞起,双臂臂甲更是在一片机括声中旋转起来,猛地射出一片钢针! 神机门高手! 来的,并不仅仅是他。 光是神机门的人,便瞬间冲出了一群,除此以外,还有大量江湖人从各个方向涌来,呼喝着扑了上去,其中甚至能够看到一些僧人、道士。 神机门众弟子射出的钢针如暴雨般落入黑衣人群中,瞬间引来一片惨叫之声,紧接着,那些真正的玄盟中人亦是一拥而上。 一瞬间,原本还压着密使们打的黑衣人,立时便被两面包夹、包了饺子! …… “巡捕营、禁军,怎么可能真的不出手?” 书屋之中,元业手中握着一把小剪子,认真仔细地裁剪着盆栽:“那不是等着玄盟里的人出来么?” (前边把元业写成元铿了,已经全部改过来了,sorry) 在他身边,顾金琛小意地帮元业打着灯笼:“老爷的意思是,用巡捕营和禁军,逼出他们真正的高手。” “是啊……但最多,只能逼出一些洞天境高手。” 元业悠悠道:“想要把白河真人逼出来,可不容易呢。” …… 这一边,玄盟的人刚刚与明剑阁密使们将黑衣人包围、开始斩杀,远处便传来了阵阵铁甲踏步之声。 “太好了!” 密使中有人欣喜道:“兵来了!这些人完蛋了!” “你傻啊!”他身边另一个密使给了他后脑一巴掌:“新来的吧!” 那密使还在发怔,接着便见那边帮着围攻黑衣人的玄盟中人如临大敌,不少人都掉过头、准备与那些靠近的士兵作战。 “别急。” 人群中响起一声沉喝:“先与明剑阁诸位大人将黑衣人拿下!”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圆真。 他如今已是玄盟中一号重要人物——金蝉寺回到江南旧址后,便几乎不再参与江湖事,只是偶尔有游方僧人下山行医、救人,那些修行有成的僧人统统都被关在了寺中修心,但圆真不同,他算是寺中的特殊存在,受其师尊慧空之命加入了玄盟,也算是代表了金蝉寺的态度。 也正因为如此,江湖上许多依附于金蝉寺的佛道修行者,也都在他的拉拢下加入了玄盟。 圆真一出声,玄盟这边便不乱了。 他们再不管后边传来的兵甲声,开始全力围剿黑衣人。 密使们亦加快了速度,开始围杀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虽然厉害,但也绝对不是几十个密使、加上一群玄盟高手们的对手,不多时,便一个接一个倒下——但这时,那些士兵们也赶到了。 大批士兵从两边街道涌出,一边是巡捕营、一边是禁军,皆是来势汹涌、杀意凛然! “前方何人,敢在京中闹事!” 巡捕营带队的将军吼道:“全部拿下!” “明剑阁的兄弟们!”禁军这边,也有个将军似笑非笑地喊道:“咱们来了,你们就不用打了!退一退、将门关上,省得伤了你们啊!” 这话中威胁的意味便很浓了,听得密使们纷纷皱眉。 但眼下不是斗嘴的时候,他们只能抓紧速度、加快围杀黑衣人的进度。 密使们还相对安全,但玄盟高手们便不同了。 巡捕营、禁军的马兵,已然开始冲锋! 一支支明晃晃的枪头对准了他们,士兵们脚步越来越快! 就在这时,一幅巨大的画卷凭空出现,赫然展开! 它高便有丈许,展开的宽度更有百步之长,上边写满了繁复文字,整个画卷闪着煜煜光辉,将所有玄盟高手护下、更将这些士兵们拦下! “诸位,切莫再前进半步了。” 天空中,洞天境高手上官玄缓缓飘落。 在他身后、身边,还有几个不同的身影从天而降。 “啧,高手?” 禁军中的将领冷笑一声:“敢在京中闹事,不管是什么高手也没用!兄弟们,上!” 第991章 劫狱,博弈(下) “对付洞天境高手,当然也需要洞天境高手。” 岳衡思忖着,喃喃道:“巡捕营中无高手,禁军曾经在洪峙的带领下,修过兵术,倒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抗洞天强者,但……当初洛邑江百川杀了一批禁浑、京城内乱时,属于洪峙心腹的那批人又被围杀,如今留在京中禁军里的,其实没多少会兵术的人了吧?” “思维,要放开。” 闫屹东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悠悠道:“穿上禁军的甲胄,不就是禁军了么?同理,巡捕营的甲胄也不难搞,换上不就行了?” 岳衡瞳孔一缩:“您是说,会有西朔军中的鬼修高手前来?” “这是自然的,他们要做大事,手底下缺人,又怎么不会提前引渡些鬼修来京?” 闫屹东没有睁眼,应道:“若不将玄盟的几个洞天高手逼到极限,等他们那边的重要人物来了,白河真人不出手,怎么办?” “说到这个……” 岳衡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从几天前开始,您就认定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逼白河真人出手,这又是为什么?一旦到了玄星高手之间的战斗,整个京城又会陷入混乱……为了救几个无关紧要的囚犯,需要闹成这样么?” “救人?” 闫屹东睁开了眼,冷笑道:“他们可不是为了救人!他们……是为了把宁白眉,逼到他们那一边!” “这是眼下最险的一招,但若这招成了,我们再无任何机会!” 岳衡闻言,眉头顿时蹙得极紧。 闫屹东见他这副模样,微微一笑:“孩子,若是你,下一步棋,你会怎么下?” …… “你们是什么人!” 方才拦下了一众士兵的上官玄等人,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忽然见到对方军阵中窜出一大群人! 这些人虽然也穿着巡捕营、禁军的甲胄,但那气势、身法明显不同,一出现,身周立即鬼气森然、阴风呼啸! “是鬼修!” 上官玄瞳孔一缩,厉声道:“众道友,拦下他们!” 话音落定,他们立即迎着那些鬼修们飞冲而去,鬼修们亦是层层围来,其中甚至能够看到一些修为在七境乃至八境的高手,再加上巡捕营、禁军中原本就有的士兵包围,一群洞天境强者立即陷入苦战。 “呵呵呵……” 禁军将领冷笑道:“玄盟之人自诩正义,今日却冒天下之大不讳,在京中闹事!” 他朗声大喝道:“玄盟中人,于京中围攻明剑阁密使、试图劫持幽狱,又与巡捕营、禁军开战,形同谋逆,天下共诛之!” “放屁!” 明剑阁那边却有密使吼道:“来劫狱的是这群黑衣人!玄盟是来帮我们的!” “哈哈哈哈——” 这次发出笑声的,却是巡捕营那边的将军:“明剑阁的兄弟们,你们被骗了!回头你就知道咱们在帮你们了!再撑一会儿啊,别被他们杀了,他们高手很多,拦着我们呢,等着咱们去救你们啊!” 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只要你赢了,道理随便你说。 这换成明剑阁、玄盟这边也一样,只要他们赢了,那么今日他们便是正义的,黑锅怎么也抛不到他们头上。 可很明显,至少这一会儿,他们是被压制的一方…… …… “怎么回事?” 不远处一座高塔顶上,一名年轻道姑蹙眉问道:“明剑阁远不止这么些人,为何不来援助?” 她只有一只手臂,右臂袖子空空荡荡,在风中飘摇。 “司雨……你将来是要接过紫气仙风观的,看问题,要看到本质。” 年轻道姑司雨身边,传来了悠远空灵的女声:“给你三次机会,说说,明剑阁为何不来援助?” “师尊!” 司雨见到来人,连忙躬身一礼。 白河真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身侧。 “莫非,明剑阁内部有问题?”司雨疑道。 白河真人摇头:“三年前京城内乱,董倩然已助李惊蛰除掉了所有世家一系的密使……后来灵蛟加入明剑阁,又清洗了一波,如今的密使数量虽然远不如前,但绝不会再有叛徒。” 司雨一怔,随即又问道:“难道,世家一系想办法牵制住了李惊蛰,他们才无法出兵?” “牵制住李惊蛰?” 白河真人失笑,又摇头:“他可不是一个会受牵制的人,天底下除了宁白眉,没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听调听宣——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不来?” 司雨叹了口气:“师尊,您 就别打谜语了,我不是秋婵师姐,没那么聪明的……” 提到秋婵,白河真人眼底闪过一抹悲伤。 但她很快恢复了正常,轻声道:“答案只有一个,有人以一己之力,拦住了所有明剑阁密使,不让他们出兵。” “什么?!” 司雨一惊:“什么人能有这个本事?就算是玄星强者也……” “他必然很强,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白河真人轻轻一叹:“满足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 “大公子……请您让开。” 明剑阁中,李惊蛰沉着脸、横着刀,咬着牙道:“我不想对你刀剑相向!” 在他身后,所有密使都横着刀,紧张无比地看着眼前人。 明剑阁紧闭的大门前,站着一个人。 他一身文士长衫,气质儒雅,脸上挂着淡然的笑。 宁无妄。 李惊蛰身后足有两百余个密使,几乎是如今京城中的全部力量,但此时,他们无一人敢上前。 李惊蛰甚至只敢横着刀,不敢将刀指向宁无妄! “惊蛰叔,好久没这么称呼您了。” 宁无妄微笑着,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李惊蛰身上,而是四下打量着明剑阁:“好久没回来了啊……排书楼原本的地方都被你们改了呢,我曾经那些手下呢?他们去了哪?” “排书楼中有太多你的人,没人再敢用他们。” 李惊蛰沉着脸道:“一些人经过排查、确认身世清白,去了地方上当官……但还有更多的人无人敢用、无处可去,江湖都是玄盟的,也不会接纳他们。” “后来只有二小姐愿意收纳他们,他们有些人加入了义军,但也有些人经过那段日子、已经失望,投去了西朔军、成为了你们的人。” “不少人,已经在战争中死去。” “大公子,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听罢,宁无妄脸上微笑不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重要了,我走之前给他们留了书信,让他们第一时间来投奔我,可似乎没多少人做出这个选择。” 他轻声道:“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必要怀念他们。” 说着,他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支折扇,啪地一声打开:“惊蛰叔,我想在这儿看会书,诸位就在这里陪我、哪儿也别去,可以吗?” 第992章 不得已 “他们,不行了。” 深夜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中传出了中年妇人雍容且微讽的声音。 马车静静地停在角落中,相较于一条街外、幽狱门口那惊天动地的大战,显得毫不起眼。 原本玄盟、密使一方在剿杀了黑衣人后,有了洞天境强者,与两批驻守京城的兵马对抗不成问题,但随着那些鬼修加入战斗,一切都变了。 鬼修的优势便是以众敌寡、能够越级挑战,此前琅環山下,几十个鬼修便缠得三个洞天境强者打不了、逃不掉,眼下忽然出现数百个鬼修,瞬间便将玄盟、密使一方压制! 但几位玄盟洞天境强者、以及一众密使亦非吃素,玄盟一方很快祭出了诸个法宝,密使们也在玄盟众高手的掩护下纷纷抽出阵旗、临时布阵。 一时间,虽然他们被两批兵马加上鬼修压制,却也能够勉强撑住。 “师尊。” 角落里的马车外,马夫轻声道:“该您出手了。” 这个马夫看上去倒是很年轻,但只有一只手,半边脸上也遍布着极为恐怖、仿佛焚伤一般的伤痕,早已经血肉模糊。 “嗯。” 马车里的妇人应了一声,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兰惜玉。 她此时已经不再穿那身黑衣、不再戴那斗笠,而是像在家中一样,一身雍容丝绸长裙,头戴珠花,描眉画妆——但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她的两只瞳孔……都是灰白的。 她瞎了。 “敬松,去明剑阁。” 兰惜玉提着智剑,平静道:“宁大公子或许不需要帮助,但若有需要,你全力以赴。” “是。”马夫应了一声。 他……是兰敬松。 昔日的潇洒高傲公子,如今却成了一个残废的车夫。 兰惜玉也好、兰敬松也罢……都是在三年前京城南门城墙上,受的重伤。 是秋婵同归于尽那一剑,将他们伤至如此! 兰敬松驾着马车离去,只剩下兰惜玉一人手持智剑,一步步向着那大战处而去。 她清楚自己今天的任务。 她在那年受的伤,并不仅仅是眼瞎。 义剑爆发出惊天威势之时,她是离秋婵最近的一个。 那一剑后,千方百晓楼弟子只剩下了三人,她也重伤卧床足足半年,全身经脉尽断、丹田震毁、双目尽瞎,同时神魂受创,时常出现幻觉,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义剑爆发那一刻…… 若非她乃是智剑持有者、让世家一系费了极大功夫替她医治,她恐怕早已经是废人一个。 因此,今天,也到了兰惜玉需要为家族做出牺牲的时候了。 她明白,自己来此,只是为了钓出一个人…… 白河真人。 玄盟盟主,玄星级强者! 三年前,白河真人在玄盟大典上突破玄星,真正迈入超一流强者行列。 三年来,白河真人多次孤身深入西域、试图刺杀西朔王,并且多次对西朔军中高级将领下手,若没有她的存在,凭借西朔军这些年来培养的鬼修数量,义军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兰惜玉清楚,凭借自己如今的本领,就算智剑在手,也绝不会是白河真人的对手。 对方出手的那一刻,自己必定非死即残。 但……这就足够了。 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自己这一派系便胜了大半……死而无憾。 哒,哒,哒。 兰惜玉手中智剑斜指地面,脚步越来越快,开始向着前方炽烈的战场走去。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为他人作嫁衣,就这么去送死,你甘心么?” …… “惊蛰叔,我想在这儿看会书,诸位就在这里陪我、哪儿也别去,可以吗?” 宁无妄的声音在明剑阁诺大的阁堂中回响,却无一人敢应,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羽毛飘落。 但就在宁无妄嘴角微勾,眼底流露出一抹得色与不屑时,高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可以。” 声音,是从明剑阁内部升降梯上传来的。 宁无妄微微皱眉,抬头向上看去,李惊蛰等一众密使也微怔,抬起了头。 升降梯的机括转动着,缓缓下降,一个漆黑的身影渐渐出现。 他穿着黑袍、戴着灵蛟面具。 “灵蛟大人?” 有密使脱口而出。 李惊蛰则是一惊,他当然清楚有三个灵蛟,但他并不确定眼下这是哪一个灵蛟——不会,是那一位吧? “灵蛟?” 宁无妄微微偏头:“我倒是听说出阁下的名字……过去明剑阁里没有你这一号人,我很好奇你的身份。” “那我们就聊聊吧。”灵蛟平静道。 咣当一声,升降梯落到了底。 灵蛟缓缓走出:“你让他们走,我来陪你聊聊,就在这儿,哪也别去。” 宁无妄瞳孔微缩。 “看来,咱们的计划也并没那么难猜。” 接着,他又笑了起来:“他们都是在下故人,我不忍出手,但你或许不是……你竟敢拦我,胆子很大。” “是么?说不定,我也是个故人呢?” 灵蛟的语气依然平静:“比如……咱们可以聊聊当年,一起逃学、在百市街口看漂亮女人的故事。” 此话一出,宁无妄瞳孔剧震! 但惊愕过后,他竟是笑了起来:“是你,居然是你?!” “唉……”李惊蛰叹了口气。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灵蛟,正欲开口,却见灵蛟冲他拱了拱手:“李大人,还请尽快去支援阁中兄弟,这里,便由我来吧。” 李惊蛰不好再说什么。 他只能点了点头,用力一挥手,领着一众密使轰然而去。 他们穿过宁无妄身边,宁无妄亦再无阻拦,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灵蛟,脸上挂着有些兴奋、有些难以置信的笑容。 很快,李惊蛰便带着所有密使们鱼贯而出,整个明剑阁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灵蛟慢慢摘下面具——面具下,自然是赵原。 “皇上。” 宁无妄眯眼微笑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说了,我是故人,你不忍下手。”赵原淡淡道:“又或者……你不敢。” 宁无妄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延国是朕的天下,京城是朕的京城,明剑阁更是朕手中最利的一柄剑。” 赵原语气依然平静,只是莫名多了一丝霸气:“你要在京城之中、在明剑阁中对朕下手……你想清楚了么?” “那么,陛下又有何把握拦住我?” 宁无妄的语气也变得冷淡。 赵原勾了勾嘴角。 他一抖大袖,袖中滑出一物,被他握在了手中。 那是……王剑剑鞘。 宁无妄皱眉。 “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么?”赵原把玩着剑鞘:“朕,很想听听你当年作出选择时的……心路历程。” 第993章 狗急跳墙 第993章 狗急跳墙 幽狱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喝。 “掌剑书院在此,偃旗息鼓!” 伴随而来的,是一个高大雄伟的身影——凌豪杰从天而降、暴喝如雷! 他重重落在了巡捕营、禁军双方军阵后方,身后紧跟着几个人,正是杨菱、平晓燕二位书院教习,不仅如此,竟还有长孙见素、公羊寻雁二人! 绮罗宫与掌剑书院的协议,便是如此。 掌剑书院去了北漠,帮着绮罗宫一起解决了霍娅尔的隐患,那么绮罗宫……自然也要帮着掌剑书院,解决延国内乱的问题。 凌豪杰的大喝声响罢,长孙见素的琴声紧跟着响起,温柔如清泉流水的琴音响彻夜幕,战场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刀枪,就连那些鬼修身周的冤魂、阴鬼,也不自主地消散。 忽然多出了足足五个洞天境高手,情势再次急转变化! “掌剑书院……” 不远处的黑暗街道中,兰惜玉握紧了手中智剑,慢慢缓过身。 她看不见,但她听得出来,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正是董倩然。 “你们动作很快,但我们,也终于赶回来了。” 董倩然抱着贤剑,轻声说道。 兰惜玉抿了抿嘴,智剑缓缓平举而起,对准了董倩然。 “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这样没用。” 董倩然却依然抱剑不动,低声道:“我们赶回来了,白河真人便不会再出手……你的拼命,也没有意义。” 兰惜玉:“……” “仔细想一想吧。” 董倩然平静道:“智剑剑主,本该是天下间最顶尖的人物,你可以死,但不该是为了某些人的利欲而死。” “你想劝我倒戈”兰惜玉不怒反笑,语气满是难以置信:“凭我做过的那些事,就算你们赢了,莫非你们会放过我” “你若是蠢人,我便不与你多嘴了。”董倩然微微一笑:“但聪明人……会有自己的考量、斟酌。” 说着,她侧了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你可以选择继续前往战场。” 董倩然悠然道:“我掌剑书院三位教习、绮罗宫两位高手,他们都在等着你……你若有本事对付他们,或许能够诱来白河真人。” “又或者,你可以现在扭头就走,我不会拦你。” “当然,你还有第三个选择。” 董倩然目光如炬,盯着兰惜玉那双盲眼:“戴罪立功——你当然不会被原谅,但你有机会给自己挣一条生路,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兰惜玉……沉默了。 她的呼吸渐渐平缓,竖起的智剑,也慢慢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隔着一排房屋的另一条街上,传来一大片急促脚步声! “明剑阁到!” 那是李惊蛰的声音:“所有人,放下兵器!” 兰惜玉瞳孔一缩。 她很清楚前去明剑阁阻拦他们的人是谁,也非常清楚,照理来说,那一位应该在白河真人现身后动手,在那之后,明剑阁才有机会出现……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我明白了。” 兰惜玉吐出一口气:“需要我做什么。” 董倩然微微一笑:“你是聪明人,你说呢” “……世家一系的罪证,我会提供。”兰惜玉终于完全放下了智剑,平静道:“但有些东西,我不会交出来……那是我保命的根本。” 董倩然再笑:“你自己决定。” ……“综上所述,你们已经败了。” 赵原一边说着,一边在棋盘上摁下了一枚黑子。 宁无妄手中摩挲着白子,神色沉凝。 棋桌旁的油灯跳动着,噼啪作响。 “北夷已伏、疆军西进,玄盟入京、书院疾归。” 宁无妄轻声道:“与此同时,傅青舟也回来了,还带着我妹妹的义军一路赶来、不日便可包围京城……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 “是啊。” 赵原微笑道:“事实上,从北夷臣服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输了——宁大哥,该你落子了。” 宁无妄却没有急着落子。 他反而将那枚白子握入了手心,抬头直视着赵原,缓缓问道:“以陛下之见,今日世家一系于京中溃败,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 “嗯……这是个好问题。” 赵原认真答道:“延国会更乱吧,撕破了最后的脸皮,自然只剩下成王败寇,要么你们杀入京城、要么我们杀到皇叔面前,否则,便不会结束。” “是啊。” 宁无妄轻轻一笑:“但现在,我已经在京城了啊。” 说着,他将那枚白子放在了棋盘上:“陛下,您的棋艺,依然还是那么糟糕。” 赵原皱眉,低下头一看——自己的棋路被这白子瞬间截断,原本一片大好的走势,转眼之间被打得七零八落! 此子一落,黑棋败势一览无疑。 “王剑剑鞘,我当然知晓。” 宁无妄平静道:“此前傅青舟更是凭借它做过数次大事——但陛下,您真的以为凭借一个剑鞘,就能与我分庭抗礼么” “你想杀我捉我” 赵原失笑:“我三年不曾露面,朝廷该如何还是如何,无非是换个皇帝的事罢了。” “是啊。”宁无妄说着,慢慢站起来,对着赵原行了一礼。 赵原微微蹙眉。 “我不会杀陛下、更不会捉陛下——您没了,他们换个皇帝,那没有意义。” 宁无妄笑道:“留着你,对他们反而是个麻烦,比如现在……”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抽出扇子,猛地一挥! 赵原瞳孔剧缩,飞快拿起王剑剑鞘、横在身前! 下一刻,狂暴无比的罡风以宁无妄为圆心、向着四周暴散开去! 与此同时,楼内不少地方,都瞬间亮起了巨大的符字——那当然是明剑阁的护阵。 明剑阁中自有阵法护持,当年京城内乱后也作过调整,但宁无妄毕竟曾经是排书楼楼主,如今又晋入玄星,以他的博学、本领,在明剑阁中待了如此好一阵后,怎会看不出这全新护阵的关窍 只见那狂暴的罡风如同一条无形的狰狞巨兽,疯狂地撕扯着明剑阁楼塔内部的每一寸空间——护阵的光芒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先是剧烈闪烁,发出刺目的亮光,好似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紧接着,护阵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无数细小的玻璃在瞬间破碎。 宁无妄周身的气息不断攀升,他的衣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眼神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随着罡风的持续肆虐,明剑阁楼塔内部的砖石开始松动,先是从墙角、天板的缝隙中,传来细微的“簌簌”声,细碎的尘土如烟雾般弥漫开来。 赵原仍以剑鞘护持身前,狂风将他衣襟撕裂,他眼中满是震惊神色:“你……” “既然要败了,我们便是败家之犬。” 宁无妄微笑道:“狗急,当然就要跳墙。” 瞬间,罡风之力再次变强! 赵原闷哼一声,再支撑不住,整个人被震得再后摔飞而去。 嘭!嘭!嘭!嘭! 一连串爆响炸起,那是护阵符字被震碎的声音!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根根立柱轰然倒塌,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整个楼阁都剧烈摇晃起来! 接着,便是一片混乱与毁灭之景。 横梁断裂,带着大片的砖石砸向下方的房间和通道,砸穿了一层又一层的楼板,楼梯在摇晃中坍塌,无数石块滚落,形成了一股石流,房间里的桌椅、书架被砸得粉碎,纸张漫天飞舞,就像无数白色的蝴蝶在这末日般的场景中做着最后的飞舞。 整座明剑阁的楼,塌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94章 算计 第994章 算计 明剑阁的倒塌,掀起了漫天烟尘、有巨大轰然之声响起,无论在京城哪个角落,无疑都能听见那巨响。 幽狱门口,原本随着掌剑书院、明剑阁众人到来,巡捕营、禁军等人已经慢慢放下了兵器,那些鬼修也被层层包围,垂头丧气地放弃了挣扎。 但这时,随着那声巨响震天彻地、随着那座高耸的塔阁崩解倒塌,场面一时又混乱了起来! “怎、怎么!” 李惊蛰大惊:“明剑阁,塌了!” 不仅是他,无数明剑阁密使亦是震撼莫名,谁能想到,京城之中除了皇城外最安全、最坚固的建筑,竟然就这么塌了! 董倩然、凌豪杰,以及一众玄盟高手亦是大为震撼,他们大概清楚宁无妄在那里、也知道有人拦住了宁无妄,但、但怎会如此! “兄弟们!” 就在这时,禁军中的那个将领眼珠一转:“明剑阁有变,前去帮忙!” 他大手一挥,一众禁军如梦初醒,纷纷再次拾起刀枪! “莫要妄动!” 李惊蛰一惊,怒吼道:“都不要……” 他话未喊完,又一声巨响传来! 那是一道流光从明剑阁废墟中冲破而出,破空而来! 人未至,罡风已到。 那狂风不是狂风,而是无数剑气呼啸——那些剑气已化如实质,流光溢彩、千方百变,照亮了夜空! “分光如影剑!” 不远处的董倩然脸色一变。 但她不敢动弹,而是猛地看向一旁兰惜玉。 兰惜玉微微一笑:“看上去,情势变化了。” 董倩然神色微沉:“你刚刚做出了承诺。” “既然这样,我们就在此处看着吧。”兰惜玉轻声道:“谁都别动弹。” …… 远处高塔之上,白河真人目光一凝。 “师尊!” 司雨愕然道:“这是!” “宁无妄跳出了棋局,他要主动诱我现身了。”白河真人冷冷道:“不,不仅是我……他要的,是所有人都针对他、杀伐他,只要对他造成了威胁……” 说着,她抿起了嘴。 是动,还是不动呢 如果不动…… 她沉着眉、看着下方。 宁无妄身化流光、不管不顾地撞向了那些玄盟高手,一众洞天境强者不得已掉转方向、前去阻拦他——毕竟,他一出手、那些剑气便是直接卷向了那些洞天境以下的玄盟中人,众洞天境强者,不可能让他如此随意杀人! 但宁无妄的实力,远远超出众人想象。 他修的不是鬼术,出手时亦没有丝毫阴诡气息,相反…… “全都是宁白眉的剑招。” 白河真人沉声道:“他或许真的没有走捷径……而是凭借自己的天资突破了玄星!这种资质……” 此时讨论宁无妄的资质,已然没有意义。 转眼之间,他便已经与一众洞天境强者厮杀在了一起。 此前在北夷岩都,霍娅尔借助祖灵殿神力,可与六名洞天境强者抗衡,其中董倩然手中还有贤剑、长孙见素还有见真琴这般神物——而此时,宁无妄的对手,丝毫不比当初霍娅尔要弱,甚至还要更强、更多! 玄盟一众洞天境强者、掌剑书院三个洞天,再加上绮罗宫的二位…… 这个阵容,就算是当初玄盟大典上,也不过如此! 最重要的是……李惊蛰,带着明剑阁密使们,跑了。 他当然不是因为害怕宁无妄。而是……他很清楚,那个被埋在废墟中的人是谁! 在短暂的混乱后,李惊蛰是咬了咬牙,便义无反顾地朝着明剑阁废墟方向奔去,其他密使们犹豫片刻后,也决定跟着自家指挥使大人而去。 于是,宁无妄少了一个极为强横、还极为了解宁家剑法的对手。 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便一记剑气罡风、将公羊寻雁身上切出无数鲜血,又一掌印在掌剑书院教习杨菱身上,将这位老教习打得喷血疾退! “师尊,他们……”司雨咬牙道:“可能,撑不住。” 白河真人沉沉颔首。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一旦出手、形成对宁无妄的压制后,恐怕宁白眉就真的要出关了。 她其实并不太了解宁白眉对自己儿子的感情,但也听说过一些传闻……许多年前、宁白眉并不是如今的性情,他更加肃杀、更加狠厉,下手也极为果断,否则又怎么可能灭了魔教、怎么可能有扶持幼帝上位的本事 但自从有了宁无妄这个儿子后,他性情大变,变得温润如玉、变成了谦谦君子,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没什么人清楚。 闫屹东告诉白河真人,若是宁无妄有了生命危险,宁白眉或许……会不顾一切地出手,他甚至可能不会在意正义、道德、律法、立场…… 白河真人不理解,但却不敢不信。 “再等等。” 沉默片刻后,她低声道:“你去找一趟闫大人,情势有变,由他定夺。” 司雨咬了咬嘴唇,低头应了一声,转身跃下了高塔。 …… 其实,根本不需要司雨前来通报,闫屹东与岳衡便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们二人既然在此运筹帷幄,又怎么可能没有情报来源 明剑阁倒塌的瞬间,潜伏在京城各个角落的探子,便已将情报迅速送进了闫府。 “宁无妄这是要主动诱引白河真人针对他” 岳衡此时已经登上了闫府一座二楼亭台之上,远远看着明剑阁倒塌的方向,愕然道:“可此前幽狱门前之乱已然平定,黑衣人被擒、玄盟中人无罪,他却赫然对他们出手,这不是将自己置于不义之地” “就算赢了……” 他话没说完,身旁的闫屹东却是一声冷笑:“若是我们都死了,又有谁来指摘他不仁不义天下怎么说,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岳衡沉默了。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多言。 “除了白河真人,没人能拦住宁无妄了么” “又或者说……” 他低声道:“有人能够拦住宁无妄,又不会造成严重后果的” “当然有。” 闫屹东闭上了眼:“只是不知道他们从蜀地赶来,需要多长时间。” 岳衡一怔:“老师,您是说……傅兄” “傅青舟……或许算吧,但只希望他足够聪明,带上另一个人。” 闫屹东无奈道:“能够让一个溺爱儿子的父亲无从下手的,自然只有同样被这个父亲溺爱着的女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95章 阴差阳错 第995章 阴差阳错 傅青舟确实是在赶来京城的路上,但并未御空飞行。 他是带着舟字营、跟着宁无书的义军……整个大部队向着京城推进的。 原因很简单,之前路承平说过,舟字营需要由他来带领,而且他并不清楚京中局势如今究竟乱到了什么地步。 到达万宝省后,傅青舟自然也与宁无书碰了头,几人探讨的结果是,一两个人赶回京意义不大,带着大军包围京城、保证完全掌控京城,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们用最快速度启程,舟字营以及义军则是派遣先头部队随行,大部队整顿后尽快跟上。 至于唐娇、晓兰等人,他们在之前的追杀中多少都受了些伤,倒确实不太适合再跟着急行军,所以便跟着后续的大部队走了。 玄衣真人、朱砂真人两位紫气仙风观的前辈,却没有跟随大家一起上京,之前的逃亡中武岳走失了,武岳毕竟也是玄盟中的顶尖高手,她们二人需要去将武岳找回来。 赵皓亦如是,他还要继续扮演灵蛟、走得很急,但至少接下来要去哪,其他人便不得而知了。 “傅大人——” 金牌斥候赖千风策马狂奔而来,高喊道:“前边不对劲!” 大部队中,众人皆向他看去。 此时傅青舟正与宁无书并肩骑行,二人多年未见,正各自聊着见闻,听见通报,傅青舟还没开口,宁无书先皱起了眉:“赖大哥,别乍乍呼呼的,有事说事。” 她本就来自北疆军,对这些军中老人,自是相熟不已。 “嘿嘿,宁将军说得是。” 赖千风赶来、勒住了马。 他与义军中的人不同,义军管宁无书叫元帅,因为她算是南路义军的最高统率,但北疆军将士,都是根据她曾经在北疆军的职位、只管她叫将军。 “傅大人,是这样。” 赖千风靠近二人,低声道:“几里外有条浅河,很多人牵着马和骡子、拉着车,在河里往下游走。” 傅青舟一怔:“在河里走” “不错。” 赖千风眯起眼:“其中还有很多马车……那些马车都是值钱玩意儿,马也都是好马,最重要的是,护送的队伍里,有很多高手。” 宁无书终于没忍住,横了他一眼:“赖大哥,有什么想法,你直接说。” “噢。” 赖千风明显有些怕她,缩了缩脖子,老实道:“那些人看着像世家一系的公子小姐,他们不知为何,看上去像是带着东西正在逃命。” 在河里走,就是为了不留下脚印、不留下气味,尽可能抹去痕迹。 傅青舟也没问他如何判断对方乃是“世家一系”的,斥候们自然有自己的判断,他会这么说,多半便是有道理的了。 “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在逃命” 他与宁无书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些意味深长。 这儿距离京城还有些距离,但也不算太远了,按路程来算,最多不过再一日一夜,便能赶到京中。 而此地附近,亦是从京城前往府河省的必经之路,同时……也在义军的把控之中。“此前,世家一系的后代大多都留在京城,或京城附近。” 宁无书低声道:“这算是他们对外展示的一种自信,至少,是做给自家门客、官员们的自信。” 这很好理解,若是世家早就将这些后代们转移到了“安全地带”,这不相当于告诉投靠他们的官员、手下,世家在京城及周边根本没有实力保证大家的安全 那么反过来想,现在这些公子小姐忽然开始逃亡,不就是世家没自信了 “去把他们捉了,问一问。” 傅青舟与宁无书二人异口同声道,随即相视一笑。 这种小事甚至不需要他们亲自出手,随着宁无书大手一挥,大批义军便已经轰然涌出,傅青舟扭头对路承平点了点头,这位军师同样挥了挥手,大量舟字营士兵紧跟而上。 “傅贤弟,宁元帅,这是怎么了” 看到大批士兵涌出,华无影从后方骑着马赶来。 傅青舟笑笑:“没事,小问题。” 远处很快传来了惊呼声与叫喊声,接着便是纷乱的马蹄声,但刀兵相接之声却是不多——就算世家能够请得来一些高手护送,但他们也绝不可能是兵马冲锋的对手。 更何况,宁无书手下的义军精锐,也是修兵术的! 傅青舟、宁无书、华无影三人悠悠策马靠近,很快便听见了潺潺水声、以及那边纷乱的人声。 但就在这时,前方荒乱的人声里,忽然响起赖千风的大喝声。 “不准跑!诶卧槽,这什么马,拉着车都跑这般快!追!快追!” “不好!有高手!兄弟们结兵术!” 傅青舟三人瞳孔一缩。 “我去对付高手。”傅青舟主动道:“你们拦人。” 说罢,他毫不犹豫纵身一跃、从马上飞跃而起,向着前方飞去。 宁无书与华无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分别甩起缰绳,策马向着另一方向狂奔而去。 这一边,傅青舟眨眼便来到了小河上空,只见河流及周围此时已经乱成一片。 不少马车侧翻在地,一些箱子打翻,大量金银珠宝倒入水中、被水冲走,许多年轻人正着急慌乱地逃窜,他们穿着普通人的麻布粗衣,但看那逃跑的模样姿势便像是养尊处优的人,舟字营将士与众义军士兵已经将大部分人控制住,还有一些在逃跑的公子小姐们骑上了马、跑得较快,士兵们正在围拦。 河道下游几百步的位置,赖千风与一众舟字营士兵正在围攻几个高手。 士兵们已然结了兵术,浓重肃杀的血气串联一处,化作血色风暴、席卷着那几个高手,但那几个不知名高手竟然能够扛得下来,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能在其中左冲右突、击伤了数名骑兵。 傅青舟眯眼。 这几人的功法路数……不是鬼修。 其中有道家的路数、佛家的路数、儒家的路数,还有不少他曾经在江湖上见过的东西…… 这,让他想到了曾经的五里庄。 围攻他们的士兵不多,只有不到百人,但这些全都是北疆军精锐,一旦结起兵术,便可以百当千,这群高手竟能挡得下来 能够让这般高手护送的,又岂会是身份简单的人 傅青舟没有犹豫,抽出裂云长刀,飞身俯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96章 捡了个大漏 第996章 捡了个大漏 有了傅青舟的加入,战斗结束得很快。 他现在已是天下间超一流绝顶级别的高手,寻常洞天境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几个未入洞天的高手 但他当然没有杀人,而是将他们统统敲晕了过去。 赖千风摘下头盔,一头的汗,明显有些心虚:“傅大人,多亏了你,不然咱真要叫他们拦住了……” “没什么。” 傅青舟笑笑:“总会有些高手是你们应付不来的。” 但这些舟字营的骑兵们脸上难免还是有些惭色——近百个骑兵,居然被不到十个人拦下了,太丢人。 “好生押回去,给他们上点狠活,保证他们逃不掉,回头我要亲自审。” 傅青舟吩咐了一句,便准备朝着河流下游追去。 但他还没动身,那边便传来了马蹄声。 “青舟!” 遥遥传来的,是宁无书的声音。 她策马而来,脸上的神色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人拦住了,去看看。” 说罢,她便扯了扯缰绳,掉头带路。 傅青舟微微一奇,没有犹豫,紧跟而上。 之前逃走的那辆马车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据宁无书说,那匹马是真正的神骏之马,即使在北疆、北夷那种地方,也很少见到那么好的马——但马再厉害,也跑不过华无影、宁无书二人。 当然,在他们二人追上马车的时候,马车里的人似乎还用了什么保命法宝来抵挡,但马车中的人不太会用那东西,宁无书提前察觉到了危险,拉住了华无影,那东西没对二人造成任何影响。 很快,傅青舟便跟着宁无书来到了目的地。 河水下游一里地外,河边。 华无影牵着那匹神骏的白马,手中剑没有收起,依然斜斜指着地面。 不远处,是侧翻的马车。 车夫已经倒在一旁,没有死,只是后背插了一支箭,后颈一片乌青,明显是被箭中后又被敲晕了。 边上,三个人缩在一团,紧张而恐惧地看着华无影。 那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小男孩,两个男孩看着都是五六岁的模样,眉眼间竟然与宁无书有几分相似,是一对双胞胎。 见到宁无书与傅青舟到来,那个女人猛地抬起头,朝她看来,眼中流露出怨毒,将怀里的两个小男孩紧紧搂住。 宁无书脸上的神色更复杂了。 傅青舟见到这一幕,一眼就看出……有故事。 “她……他们,应该是我的侄子。” 宁无书指的,是那两个小男孩。 傅青舟一怔,随即大惊:“宁无妄的儿子!” 宁无书无奈地点了点头。 傅青舟愕然。 他从来没听说过宁无妄有娶过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哥没有娶妻。”宁无书吐了口气,神色稍稍平静了些许:“她曾经是宁府婢女,很早就开始勾引我哥、想借机上位,我哥也被她迷得五迷三道,我……曾经严厉反对此事,还将她赶出了宁家。” 傅青舟瞬间明白了。 虽然他很难理解为什么宁无妄会被一个婢女迷倒……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女人。 她确实长得很漂亮,虽然眼下她恐惧、惊惶、愤怒、怨毒,但眉眼间有股子难以抹去的媚劲,这种女人如果豁出去勾引一个男人,很少有男人会顶住。而且那时候宁无妄大概还年轻吧 他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明剑阁中的重要人物,多半从小的压力也很大,有一个懂手段女人拼命勾引他…… 傅青舟自己就脑补出了一出大戏。 “呵,我与无妄真心相爱,是你棒打鸳鸯!”女人看着宁无书,冷声道。 宁无书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没理会女人,只是看向傅青舟:“我并不知道大哥后来又找上了她,还和她生了孩子……父亲多半也不知道。” 傅青舟却是若有所思。 三年前,宁无妄的突然跳反,令所有人都措不及防……也不能说是措不及防吧,其实像自己、宁无书等人皆有所察觉,但他们都没有机会查证宁无妄与世家一系勾结的原因。 直到现在,也没多少人清楚宁无妄站到另一边的根源、导火索。 不会……就是这个女人吧还有她为宁无妄生下的儿子 他与宁无书、华无影交换了眼神,明显大家都想到了这一层。 “谁来做这个坏人”傅青舟直接问道。 华无影偏开了头——华兄虽然成长了很多,但要他对着手无寸铁的孤儿寡母……他做不到。 宁无书也很干脆,她叹了口气:“我不适合。” “行吧。” 傅青舟无奈。 他大步来到女人面前,蹲了下来。 女人不认识他,但看得出来他是个人物,立即吓得缩了起来,将两个儿子抱得更紧了。 “我叫傅青舟,你应该听说过我。”他直接道。 女人瞳孔一缩,倒抽一口冷气,两条腿开始踢动、无意义地向后挪动。 “你逃不掉。” 傅青舟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道:“你的弱点,也很明显。” 说着,他移动目光,在那对双胞胎小男孩身上扫过。 女人眼中有了泪水。 “你、你别动他们!你不能动他们!” 她咬着牙道:“无妄会杀了你,他真的会!他们……” 她将两个男孩抱得更紧了,甚至将两个男孩勒得哭了起来,她尖声道:“他们的爷爷是宁白眉!是天下第一高手!你敢对我们母子做什么,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哦是吗” 傅青舟平静道:“可是相剑师大人……已经默认我是下一任相剑师了呢,这一点,宁无妄告诉过你吗” 女人死死咬住嘴唇,甚至咬出了血。 “我不太想做一些出格的事,但是……”傅青舟继续说道:“你也知道,现在咱们两边势同水火,有时候,总是得牺牲一些东西,对吗这种时候,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些什么。” 他本可以直接用摄魂引,但就像华无影一样,他也不太想对手无寸铁的孤儿寡母动手。 “……” 沉默片刻后,女人冷静了一些,低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之前是在京城吧先告诉我,为什么要逃,要逃去哪。”傅青舟微微一笑:“还有……宁无妄应该很重视你们吧你们逃出来,是不是有办法和他联系他可是玄星高手呢,既然都给你们留了护身法宝,怎么会没办法联系你们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97章 未虑胜 先虑败 第997章 未虑胜 先虑败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最后一剪落下,元业满意地看着面前修剪过的盆栽:“带上它吧。” “是,老爷。” 顾金琛低头应道,上前抱起了盆裁。 元宅外,马车已经备好,家丁婢女们也早就准备好了东西,他们没带太多东西,只有一些金银细软。 两人上了马车,京城里大战的轰然声不断传来,他们却好像没听见,马车启行,向着城门方向缓缓驶去。 顾金琛坐在车中,掀开窗边帘子,目光投向夜幕下的京城,眼中有些许不舍。 “不舍得” 元业似笑非笑地问道。 顾金琛放下帘子,无奈一笑:“老爷您这话说的……今日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京,这可是我延国之京呐,怎能舍得” “呵呵,年轻人会有这种想法,可以理解。” 元业悠然道:“但我世家一系存续千年,最重要的便是明白一件事……事无恒常。” “事无恒常”顾金琛若有所思。 “不争意气,留得青山。” 元业微笑道:“只要计划成功,今日我们怎么离开京城,明日他们便要怎样将我们迎回来。” 顾金琛应了一声老爷英明,没再说话。 作为目前世家一系推到台前的最重要人物,他当然清楚目前的所有计划。 用宁无妄作饵、将宁白眉逼到他们这一边,是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步,也是决定一切胜败的关键。 但……它当然有可能会失败。 一旦这个计划失败,世家一系将遭遇毁灭性打击。 明剑阁或许暂时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但义军与玄盟可不这么想……顾金琛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没得朝廷认证的义军、玄盟,他们可以以草莽身份直接杀入京城,把世家一系的人杀得干干净净! 等回头要“兴师问罪”了,明剑阁拿出些证据,证明他们这些世家人才是反逆……义军与玄盟,便是顺承大道、行侠仗义了。 是的,顾金琛在想到“顺承大道、行侠仗义”八个字时,心中是带着嘲讽的。 他从来不认为有什么侠义。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利益罢了。 不管说得多好听,若非为了利益,又有谁会抛颅洒血疯了么 正是因为担心世家最重要的人物统统被灭杀,他们才会决定在这关键时刻……逃跑。 逃跑的方向,自然是世家一系的大本营,府河省。 之所以选择现在才逃,当然也是为了给手下们信心,禁军、巡捕营那些人,个个都精得像鬼,你要是提前就跑路了,人家一看不对劲,谁还给你卖命 所以,只能等他们无暇顾及的时候,再逃跑。 那些公子、小姐们,前些日子已经借着避暑之名分批安排到了京城附近的各个山庄中,如今也该走上了逃跑的路,他们是世家未来的希望,自然也很重要。 而且……顾金琛知道,宁无妄的女人,和他那两个儿子,也在其中。 想到这,顾金琛便在心中暗暗嗤笑。 玄星高手 相剑师之子 主公麾下如今的第一高手 不过是个被女人拿捏的废物罢了。 …… 这个女人名叫范朵,身世清白、贫苦,十来岁便被买入了宁家成了婢女。 后来的事,宁无书全知道——她负责宁家大少爷宁无妄的生活起居,随着年岁增长,二人都到了对异性产生兴趣的年纪,而往往这种时候,女孩都会更早开窍。但范朵学到的,并不是什么两小无猜、郎情妾意之类的东西。 从小生活在底层,她很早就被宁家其他那些大丫头教育过——像她们这样的女人,要么将来随便找个家丁、或是宅子外的小人家嫁了,过一辈子普通日子,要么干脆就赌点狠的,试试能不能攀上大户人家的院墙。 范朵是离宁无妄最近的女人,她自然也想试试。 当然,对宁无妄来说,范朵并不是那种特别优秀、无可比拟的女人。 他是相剑师的儿子,全京城、乃至全天下,也没几个比他身份地位更高的二世祖,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但是,年轻人往往会有一种特别的心思…… 身边的人越反对,他越觉得这个女人,便是自己的真命天女。 不仅如此,他还要为了她,与整个天下对抗! 一旦在年轻的时候生出了这种心思,他将来一辈子,都很难再改变。 所以,宁无妄尽管表面不再与父亲、与妹妹抗争,将范朵送出了宁府,但他一直悄悄与她有联系,甚至有了孩子。 “后来……” 范朵紧紧抱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低声道:“兰家的人找到了我,他们送了我宅子、给了我很多东西,还为晖儿、耀儿安排了很好的私塾与老师。” 宁晖、宁耀,这是宁无妄两个儿子的名字。 傅青舟扶了扶额头。 很庸俗的手法,但相当好用。 宁无妄偷偷在外边养了女人、有了孩子,他若要悄悄安排他们,很容易被发现——但这事由兰家来做,一切便是润物细无声。 他倒向世家一系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从他的妻儿下手,显然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我们要去哪,我也不知道。” 范朵低着头,嗫嚅道:“我们只是听安排……” 傅青舟冷笑一声:“看来是我太好说话了。” 他伸出手,一旁的华无影会意,虽有些无奈,但还是沉默地将手中剑递了过去。 傅青舟握住了剑。 见状如此,范朵一下子紧张起来,连连惊呼:“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傅青舟没有与她废话,直接伸手去拽她怀里的孩子,他随便选了一个小男孩拽出,那个小男孩立即尖叫、哭喊起来,范朵想要扑上来,但宁无书已然沉默地抽出了刀。 范朵尖声喊着,几欲崩溃。 “……” “唉,算了。” 傅青舟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停下了拉拽小男孩的手。 他不是个道德完人,但真要做这种事,哪怕只是用别人的孩子来威胁,他也还是过不了心中这关。 还不如用摄魂引呢。 “我说!我说!” 但没等傅青舟进行下一步,范朵就已经撑不住了。 她本就不是一个意志特别坚定的人,否则,也不会成为世家一系攻克宁无妄的着手点。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要带我们去哪,但是,但是我有办法联络无妄!” 她说着,分别从两个小男孩脖颈上,拽下了一对挂坠。 这对双胞胎各挂着一对玉玦,合在一起,便是一块玉璧。 “只要将它们合在一起,便说明我们出了事!” 范朵泪流满面,一边抱紧了自己的儿子,一边将那两块玉玦递了过来:“无妄会立即知道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98章 意料之外的破局 第998章 意料之外的破局 幽狱门口的战斗仍在继续。 宁无妄很强,强得有些超出想象了。 过去很多很多年,大家对他的判断都是温润、君子、平和、低调,即使尊为明剑阁排书楼楼主,他也一直处在幕后,远不如李惊蛰那般威风,以他的身份也不会参与政务,文武百官尊敬他,更多是因为他宁白眉之子的身份。 即使后来他投靠了西朔王、突破了玄星,大家也只以为,他是靠着那种拔苗助长的鬼修功法突破的,加上这三年来他并没怎么参与到战事当中,因此……他的存在感,依然薄弱。 直到现在。 他闲庭信步,脸上甚至没有露出多少艰涩的神情,却已经将三个洞天强者击伤、让他们暂时无法起身。 长孙见素神色沉凝,抱着见真琴悬浮在不远处,悠扬的琴声不断飘扬。 她并不是为了攻击宁无妄,而是在掩护那些未至洞天境的玄盟高手们离开。 未破洞天者,又没有像北疆兵术那般神奇的本领,再多的人,也不是玄星的对手。 琴意汇成了一条河流,河流在周围流淌,艰难地抵挡着宁无妄周身不断溅射出的斑斓剑气——但好歹,是抵御住了。 毕竟,他的目标也不是那些境界低微的人。 作为曾经的明剑阁第三号人物,他过手的情报,一点都不少。 他很了解白河真人——一些无关紧要人的死活,她不会在意。 宁无妄扬手一挥,格开了一名玄盟洞天强者刺来的长枪,呼啸的斑斓剑气如暴风般倒卷而去,这名在江湖上堪称宗师的强者,此时当即浑身鲜血爆溅、身上炸裂出无数剑伤,痛呼着飞退! 强大的不仅仅是宁无妄,更是他施展的剑诀! 分光如影剑。 曾经江百川做梦也想得到的剑招、属于宁白眉的自创剑招,与真仙宫清虚化剑诀并称为天下最强的剑招! 它似有万般变化,又似毫无规律,剑气一旦离体、便开始自行复制,一旦触及敌身、便如影随形无法甩脱。 当初玄盟大典上,江百川也曾使出分光如影剑,但那并非“正版”,而是义剑推演出来的,其中还留了些许破绽,它更霸道、更疯狂、更炫丽。 而宁无妄所使的正版剑诀,要更加飘逸、更加潇洒、更加……无解。 “我看不懂。” 远处高塔之上,白河真人兀自叹了口气:“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惊艳的剑诀” 但看不懂,不代表她打不过。 她已经决定要出手了,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宁无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下杀手——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他的确非常厉害,能在十数名洞天境强者的围攻下转寰自如、看上去尚有余力……这种表现,即使是曾经的慧觉、江百川,也似乎不曾到达。 但这不代表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杀人。 白河真人看得很清晰,宁无妄绝没有他表现得那般轻松。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给我压力” 她冷冷一笑。 她又偏了偏头,朝不远处看去——某个街道阴影中,一个年轻人扶着一个老人正缓缓走来、遥遥看着那战斗的方向。 那是岳衡与闫屹东。 他们终于是按捺不住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料,他们不得不出来看一眼。 宁无妄与一众洞天境高手的战斗波及极大,事实上,幽狱衙门露在地面上的部分早已经倒数轰然倒塌,一众密使与玄盟高手光是护送着那些被擒的黑衣人、还有长孙见素掩护着逃跑,他们身上也留下了无数伤痕;就连禁军与巡捕营也不敢在此逗留,他们很早就跑了,但不知是去了哪。 周边的街道,更是被他们战斗的余波摧毁得如同被千军万马踏过,至于里边的百姓 早在最开始那些黑衣人围攻幽狱时,聪明点的百姓就自己溜走了…… 没那么聪明的,也早在事态逐渐升级时,就已经跑路。 三年前京城之乱还历历在目,人都是会记住教训的——在这些高手的战斗余波中,那些什么房子屋子,没一个靠谱的。 “事态发展……太过了。” 闫屹东皱眉道:“没有必要。” 岳衡也叹了口气,他扭头看向之前明剑阁倒塌的方向,目光跃过街道上一座座低矮的屋檐,但如今那些屋檐后高耸的塔楼已经不见。 他也猜到,之前拦住宁无妄的人是谁了。但他也知道,自己赶过去没有意义……李惊蛰都带人去了,自己一个只开了五层灵窍的文官,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恐怕,等不住了。” 岳衡轻声道:“禁军与巡捕营暂时离开,但他们不会就这样逃了……他们想必是去准备什么、好替宁无妄帮手。” “白河真人若再不出手,玄盟、掌剑书院,都会有大伤亡。” 闫屹东沉默不语。 人生,其实就是不断地做选择。 眼下选择动手,那么己方高手可以暂且安全下来,可代价呢 另一个选择自不必说,宁白眉这个大杀器继续闭关、沉睡,但己方的高端战力必然大有折损,今天能从宁无妄手底下逃走多少人都不好说…… “唉,傅青舟,宁无书,你们没能赶到啊。” 闫屹东无奈一叹。 那一边,场间的战斗终于发生了些许变化——凌豪杰竟突破了宁无妄那密集罗网的剑气! 并非他强大无匹,而是在白河真人出手前,有一个始终藏在暗处的人先一步动了手。 静明真人。 她虽未有玄星之境,此前也不知藏在何处,但或许她也与白河真人一样,一直在静静等待着宁无妄的剑意出现破绽——关键时刻,她一剑横扫而来,剑身上荡出足以融化一切的白光…… 清虚化剑诀! 这一剑,终于将宁无妄绵密的剑网,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这时,凌豪杰恰好就在这道口子边缘,同样得了无量太极道传承的他,身化一道绵柔流光,瞬间突破而来,重重一掌印在了宁无妄胸口! “!!!” 宁无妄脸色微变。 他并不是无敌的,他能够让这么多洞天境强者无法近身,一方面是因为分光如影剑的强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几乎完全放弃了防御,将全部修为用来制造那恐怖如罡风暴雨的剑气! 这一掌印在他胸前的刹那,他脸色便是一白,身形顿时猛然后退,口鼻中抑制不住地有鲜血涌出。 也就在这时,高塔上的白河真人眼睛一亮,手一挥,拂尘已经扬起,强大霸道的剑意在她身周环绕,刹那间,原本微不起眼的她,立即变作了夜空中的一枚耀星! 不仅如此…… 宁无妄抬起头。 被这一掌击中后,他那可怕的分光如影剑便出现了太多破绽,一时间,不少洞天境强者都瞬间突破而来,向他攻来,再加上白河真人…… 他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笑容。 远处,闫屹东叹了口气。 另一处巷中,董倩然也叹了口气,默默地握住了贤剑。 已经准备出手的白河真人,脸上没有半点轻松之意,反而凝重到像要迎接死亡一般。 如果要动手,就要用最快速度杀了宁无妄! 否则,他们将同时面对宁无妄、宁白眉二人! 如果只有宁白眉一人,或许……也不是完全不行…… 但就在这时,已经准备迎接这所有敌意、所有攻击的宁无妄,忽然脸色剧变!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瞳孔中有一抹幽光闪过! “晖儿!耀儿!” 宁无妄的瞳孔中,时间仿佛静止,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都在渐渐变慢。 人生,就是不断地做选择。 要么,留在这里,他们的计划在如此暴烈极端的执行下,可以成功,父亲会出关,我们会赢。 但……代价是什么呢 要么,立即离开,去救晖儿与耀儿。 此时,是以儿子的身份去做选择,还是以父亲的身份去做选择 宁无妄没有时间犹豫。 他选择了后退。 当那些洞天境强者的攻击轰然落下时,击中了宁无妄,但这道身影却像镜子般破碎裂散,炸碎出了无数剑光——那不是他,只是一道剑影分身。 真正的他,在决定逃走的瞬间,便已然消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99章 宁无妄 第999章 宁无妄 夜晚,小河畔。 傅青舟看着手中合二为一的玉璧,若有所思。 这块小小玉璧在他手中散发着微光,他能够感觉到玉璧上散发出的气息,它们远远投向天穹、向着京城方向而去。 范朵抱着双胞胎男孩,紧紧抿着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怨恨,但她不敢一直看着,大多时候是将头压得很低。 “华兄。” 傅青舟低声道:“先把他们带回去,宁无妄应是快来了。” 华无影应了一声,来到范朵面前:“宁夫人,随在下走吧。” 范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或许是这声宁夫人让她好受了些、也或许是华无影的表情足够友善,她眼中的怨毒不再那么浓烈。 “放心。”这时,一旁的宁无书也低声道:“我们只是想与大哥谈谈,并不打算与他生死相搏。” “……知道了。” 范朵没再纠结,当然,她也很清楚,光凭她根本没有能力与眼前的人对抗,她只能带着两个儿子起了身,跟着华无影离去。 傅青舟看向宁无书,无奈道:“其实我们现在将宁无妄叫来,未必是个理智的选择吧” “那你还把玉璧合在了一起”宁无书挑眉。 傅青舟笑笑:“我觉得你想见他。” “……” 宁无书沉默片刻后,涩声道:“很明显” “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吧”傅青舟耸耸肩:“你也不是一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宁无书再次沉默了片刻,这才笑了笑:“你说得对,也许我早就该和他谈谈了……不过他这时候情绪或许不会太好,咱们可别被他杀了。” “放心吧,他不可能会杀你,虽然他站到了另一边,但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 傅青舟无奈道:“真正该担心的是我才对……” 他话说到一半,便已经心有所感,猛地抬头看向天空! 下一刹那,无数道流光溢彩、耀目如虹的剑光,从天而降! “傅青舟!你敢!” 伴随剑光而来的,是一声怒吼! 傅青舟瞳孔凝缩! 好可怕的剑意! 他甚至在这从天而降的剑光中,嗅到了江百川的味道……宁无妄,竟有这般强大么!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猛地抽出了裂云长刀。 他甚至没有施展渡世刀法的时间,只能用最迅速、最本能的反应摆出了不动冥王刀的架势。 下一刻,那彩虹光柱一般的剑光,便已经落了下来! 这一瞬间,傅青舟眼中再看不见任何东西,那些汹涌无比的光芒填满了他全部视线,他甚至无法使用不动冥王刀的反击,无穷无尽的剑影压得他无法喘息、无法动弹。 他能感觉到身上的痛,但却不知有多少剑光穿透了他刀气的防御、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的真元运行在阻滞、他的思维在凝结、他的力气在飞快流失…… “大哥!” 恍惚中,傅青舟听见了宁无书的大喊! “住手!我们没有动晖儿和耀儿!他们很安全!” 剑光落下的刹那,宁无书便已经被气浪掀到了近数丈外,此时,她才堪堪翻滚而起,大喝道:“我们只是想和你谈一谈!” 剑光淡去。 噌。 傅青舟单膝跪了下去,一刀插进地面中。 他上身的衣物已然被切成了无数破布烂条,被鲜血粘在了身上,他早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全身上下都是可怕的开放性创伤,有些地方甚至能够看见森森白骨。 “呼……呼……呼……”他大口喘着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傅青舟经历过数次生死,亦有玄星强者带着浓烈杀意对他出手,但像这种程度的……也很少见。 非要说的话,倒有些像之前他面对铁勒那一次。 他笑了笑,抬起头。 宁无妄已然站定在了自己面前,此前自己手中的玉璧,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对方手中。 令傅青舟微微一怔的是,宁无妄的模样,竟然也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他脸色苍白、嘴角胸前都是鲜血,头发披散,并不从容。 “无书,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宁无妄握紧手中玉璧,将目光投向了宁无书,冷冷道:“他们在哪” “一盏茶之前,刚刚离开。” 宁无书没有上前搀扶傅青舟,她谨慎地停在了原地,答道:“放心,我虽然不喜欢那个女人,但你的儿子……也是我的侄子,我不会动他们,更不会动他们的母亲。” “呼……” 听见这句话,宁无妄才终于吐出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凛冽杀意也在此时渐渐淡去。 他没有低头看一眼傅青舟,只是仍然看向宁无书,语气颇为复杂:“你们,坏了我的大事。” 宁无书闻言,却是瞳孔一亮。 “呵,呵呵。” 这时,傅青舟终于缓过来了。 吐纳之间,天然诀流转、极速修复着他的伤势与体力,他也终于撑着刀,慢慢站了起来。 “我们坏了你的大事” 他站直身体,将目光投向宁无妄,带着虚弱与疲惫笑道:“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的大事要成了” 宁无妄的眼神被傅青舟吸引,神色微讶。 “你竟然还能站起来” 他脱口而出。 傅青舟满头满脸都是血,但仍笑容不变:“多新鲜呐,玄星很无敌吗铁勒的手我也射断过,江百川还死在我手上了呢,谁没和玄星打过似的” 宁无妄眯了眯眼。 他当然早就知道傅青舟如今已是洞天级别的强者,但…… 受了自己含怒而发、全力攻击,竟然这么短时间内就站起来了 方才京城中那些洞天强者,可有一人能比得上他 “你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傅青舟见他不说话,便再次开口道:“我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拖你一阵子还是能行的……我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在打些什么,但你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宁无妄面色微沉。 “大哥,谈谈吧。” 宁无书这时才终于走上了前。 她站定在傅青舟身边,认真道:“从玄盟大典之后,我们再没谈过……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宁无妄闭上了眼,呼吸微微有些沉重。 半晌后,他睁开眼,平静道:“我要先见他们。” 傅青舟与宁无书对视一眼。 “可以。” 傅青舟应道:“跟我们来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0章 不君子协定 第1000章 不君子协定 傅青舟答应将宁无妄带回大部队中,并不是因为放心此人。 而是他眼下……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够独自一人拦住宁无妄。 虽然前边说得好听,什么“你现在回去来不及了”、“我怎么也能拦住你一会儿”之类的,但他确实没有太大把握。 至于宁无书……她很厉害,但还远远不够厉害,这种时候,更不能把希望押在宁无妄和她那点稀薄的兄妹情谊上。 舟字营三千将士,如果全力激发兵术,再加上义军中那些随宁无书学了兵术的士兵,再加上自己…… 那才有希望。 傅青舟虽然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但有些事稍微想想就明白。 宁无妄这个状态,明显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以他的本事,能够打成这样,京城里恐怕早就已经乱得不像话了,这时候自己若能留住一个对方的强援,京城里的自己人也会好办很多。 不管怎么样,先把他拖住,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傅青舟、宁无书二人带着宁无妄回到大部队时,周围的人纷纷投来惊愕目光。 华无影便不说了,舟字营中许多人都是北疆军精锐,也是军中老人,多少都曾进过京、受过封赏,也认识这位宁家大少爷,自然也知道他的事。 这个家伙,怎么来了! “华兄。” 傅青舟遥遥喊道:“将宁兄的妻儿带来。” 华无影目光深邃地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不多时,便瞧见那对双胞胎男孩大喊着“爹”,一路狂奔而来,范朵紧跟在后边,脸上满是惊喜与紧张。 见到他们,宁无妄紧绷的神色终于松了些许。 他露出笑容,蹲下身子、张开双臂,任由两个儿子重重撞入他怀中,他抱紧了儿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又抬起头,冲范朵笑了笑。 范朵停在了原地,眼中流出泪水。 宁无书叹了口气。 傅青舟没有叹气,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路承平,用口形说道:“全军戒备。” 路承平目光一凝,点了点头,立即转身而去。 宁无妄暂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他只是抱着自己的儿子、与他们说着悄悄话,随后站起身、牵着他们来到范朵面前,捉住了范朵的手。 “对不住。” 他低声道:“没能保护好你。” 范朵紧紧抿着嘴,摇了摇头。 傅青舟看着他们一家人情深意切,手却始终搭在刀柄上、没有移开过,天然诀不断在体内流转,修复着之前的伤势。 他并不是个冷血的人,但眼下,他要为自己手下这么多人的性命着想。 没人知道宁无妄会不会在自己妻儿身上留下后招,没人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暴起,若他真的要做什么,自己是唯一能够暂时阻拦他的人。 当然,傅青舟也不会催促宁无妄,他在这里留得越久越好。 他们一家人在那低声说了近一柱香的话,周围的兵马也已然整顿了一波。 之前擒住的那些世家公子、小姐,以及疑似五里庄高手的人们,全都被暂时转移去了一里地外,由一些义军带着舟字营民夫们看守。 而军中真正的精锐,此时已然悄悄将宁无妄一家人围在了中间。 重骑兵披挂上马,强弓兵挂好了箭袋,盾兵围成了圆阵…… 各司其职、各占其位。 转眼间,宁无妄一家人身边,只剩下了傅青舟、华无影、宁无书三人。 再往外,便是一圈圈的铁甲军阵! 当然,这么大的动静,宁无妄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没有在意,甚至连转头看一眼都没有,始终挂着微笑,在与自己家人说话。 “这搞的。”傅青舟站在华无影身边,无语道:“好像我是个反派一样。” 华无影也已然握着了剑,闻言失笑:“傅贤弟,这种时候你还能开玩笑” “不然呢”傅青舟耸耸肩:“跪下来给他磕头” “行了。”打断他们对话的不是宁无书,而是宁无妄。 他终于结束了与自己妻儿的对话,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在转头的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了冰冷:“想谈什么,就谈吧。” “华兄。” 傅青舟微笑道:“先送嫂子和两位小侄子离开,这里杀气太重。” 华无影应了一声,向范朵与两个小男孩走去。 宁无妄冷冷地盯着他。 华无影的实力与他天差地别,但脸上没有丝毫惧意,甚至没有半点变化,宁无妄这等强者的眼神便足以让一个普通江湖高手吓到失禁,可对华无影来说,仿佛春风拂面。 他平时地来到范朵面前,对她轻轻一笑,随后主动牵起了两个小男孩的手:“宁夫人,我们走吧。” 范朵沉默片刻,看了看周围的军阵、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宁无妄与傅青舟,终于只是点了点头。 华无影带着他们离去,场间终于只剩下了三个人。 “我们兄妹说话,你也要待着么” 宁无妄看向傅青舟。 傅青舟不要脸地笑笑:“别这么说,无书姐管我叫弟弟,我当年也管你喊大哥喊了好多回了,咱们就不能是兄姐弟三人么” 这么严肃的环境下,宁无书险些没憋住笑,眼底流出了一丝笑意。 宁无妄没有笑,他只是皱起了眉:“我要你走。” “不走。” 傅青舟却是油盐不进,借口倒也干脆:“我信不过你,你要是把无书姐绑走了怎么办” 宁无妄:“……” “让他留着吧。”宁无书轻声道:“我们谈话,他不会插嘴。” “嗯,我不会插嘴的。”傅青舟笑道:“你们聊你们的……来人!给我牵辆马车过来!” 舟字营将士做事极为麻利,竟然真的在军队中让开了条路,迅速牵了一辆马车过来。 傅青舟跳上马车顶,抱着长刀,悠然道:“我就看着,一个字不说。” 宁无妄摇了摇头,吐了口气。 “就这样吧。” 他看向宁无书:“你想和我谈什么谈家事么” “不谈家事,谈国事。” 宁无书吐了口气,沉静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站在西朔王那一边。” 宁无妄面色不改:“你刚刚,不是已经看见了么” “如果是为了他们,你有太多的选择可以做。” 宁无书沉眉摇头:“但你选了一条最不可理喻的路。” “不可理喻么”宁无妄却是嘲讽一笑:“等你们知道了真相,便不会这般想了。” “真相什么真相” 宁无书皱眉:“若有所谓真相,为何不告诉我们若你们是对的,又何必遮遮掩掩” “因为,在你们不知情的时候……我们筛选过。” 宁无妄双眼中闪烁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现在的你,即使知道了真相,也绝不会相信——这一点,王爷曾试过,他打破了规则、提前向赵皓阐述了真相,可赵皓仍然不信。” “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先去做,做成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1章 重伤 第1001章 重伤 “宁无妄,走了” 京城中,无数人看着方才宁无妄那道剑影分身炸碎的位置,有些出神。 迸碎的剑光在地面上留下了无数道深达尺许的剑痕,以及些许新鲜血迹。 “是的,他走了。” 白河真人的声音传来。 她拨开人群,走到了之前的战场中心,抬头望向天空:“有什么东西,将他引走了。” 听了她的话,所有人终于能够大大松一口气。 一下子,不少人都瞬间原地坐了下去。 “这就是宁白眉的儿子,他怎么能这么厉害”公羊寻雁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上的红都跟着长发一起散落了,气喘吁吁道:“明明长得挺不错的……” “你就在这里,但是没有出手。” 静明真人收起剑,皱眉看向白河真人:“我们很多人险些就死了。” 她不是在危言耸听。 方才围攻宁无妄的好些人,都伤得非常严重。 一眼望去,已经有两个玄盟的洞天境强者开始接受同伴的救治,还有一些方才在长孙见素掩护下退走的江湖人……他们虽然不是宁无妄重点针对的对象,但毕竟境界太低,光是溢散的剑气,就足够杀死他们。 此时战斗结束,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众人才发现,不少人方才都伤到了要害,此时已经剩下了半条命;还有些人,刚刚重伤着被同伴抬走,现在……已经死了。 “计划细节,迟些会告诉诸位。” 白河真人平静道:“不是不告诉你们,而是事情太绕,对你们来说没有必要,专心战斗就好……静明师妹,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我么” “我相信你。” 静明真人深深看着她:“但正因如此,我才清楚你是怎样一个人。” “我是一个能带领玄盟、带领诸位,还天下山河清朗的一个人。”白河真人笑道。 静明真人没说话了,转身离开。 其他伤得不重的人走近过来,向白河真人行礼。 “李惊蛰方才走得很急。” 她看着周围那几个洞天境强者,沉声道:“倒塌的明剑阁中,应该有某个重要人物、或是重要的东西,你们去帮忙看看,另外,分一些人,去找找巡捕营和禁军的人。” “记住,若非必要、不起冲突,先找到他们。” 一众高手颔首抱拳:“是,盟主。” 看着他们散去,白河真人再次抬头看向天空。 犹豫片刻后,她终究是没有沿着宁无妄离去的方向追去,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位。 不远处,小巷中。 董倩然松了口气,贤剑终于是没有出鞘。 兰惜玉则是沉默片刻,低声道:“你们的运气,真的很好。” “或许是吧。” 董倩然重新抬起眼,脸上恢复了笑容:“如何,之前的协定,不改” “……” 兰惜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眼下这种情况,你们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擒住我,却还要与我交易” “因为,我是君子。” 董倩然认真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兰惜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很复杂。 与董倩然相比,她就是个两头摇摆的小人。 情形不利于自己时,她可以出于利益、答应出卖世家一系;宁无妄暴起、令局势变化,她又立即转了向,似有摇摆之意。 可董倩然…… “不必如此,你就是你。”董倩然看着兰惜玉的神色,却是微微一笑:“你可以走了,若是你反悔、变卦,我们会再想办法对付你。” “……” 沉默片刻后,兰惜玉冲董倩然拱了拱手。 她那双灰白的眼中看不到情绪,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更未开口说什么,只是就这样离去了。 兰惜玉刚刚离开,董倩然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她害死了我的徒弟。” 那是白河真人,她冷声道:“我最好的徒弟。” 董倩然对身后人的到来并不意外,她转过身,微笑道:“白河师姐,与她合作不是您提出的想法吗” “是啊。” 白河真人冷冷道:“在完全剿灭那些老东西前,我会把利用完的兰惜玉废了、扔给他们,让他们知道是这个女人背叛了他们,让他们好好地宣泄怒火……” 董倩然面露无奈之色,扶了扶额:“你可以不和小妹我说这些的。” “我要说,我不说出来,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怕我现在就杀了她。”白河真人闭上眼,声音冷得像腊月飞雪。 董倩然叹了口气:“你真的很喜欢那位徒弟。” “真的,很喜欢。” 白河真人没有睁开眼,语气中的悲伤亦是丝毫不加掩饰:“有时,我甚至会因此生出……想要杀了傅青舟的冲动。” “唉。”董倩然叹道:“你知道,不是他的错。” “我知道,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 白河真人睁开眼:“是我想要的太多,给予她的,又太少。” …… 明剑阁废墟。 一大群密使们,正在全力扒着废墟,带头的正是李惊蛰。 但纵他有洞天之能,也不敢用太大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导致废墟产生二次坍塌、害了被埋在其中的那个人。 很快,不少玄盟的人赶来,帮着一起扒起了废墟,其中还有一些术法高手,开始施术。 有了他们的加入,挖掘工作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那些砖瓦在符咒、术法的作法下轻飘飘地浮了起来,飞到了一旁地面,自行叠好。 如此过了好一阵,还是李惊蛰眼睛最尖,猛地发现了废墟中的一片衣角。 “在那里!” 他惊呼着扑了上去。 周围的人连忙搭手,很快就将废墟中的人挖了出来。 之前所有的密使都已经撤得干干净净,整个明剑阁中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密使们这三年来很熟悉的“灵蛟”大人。 可当这个人从废墟中被抬出来时,密使们惊呆了。 灵蛟的面具不在他脸上,露出了一张密使们无比熟悉的面孔。 身为天子之剑,明剑阁里但凡资质老一些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认得龙椅上那位年轻人 “都把你们看到的东西忘掉!” 李惊蛰低吼道。 所有的密使全都低下了头。 玄盟中人倒没人认得赵原,但他们看出了气氛不对。 赵原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伤得非常非常重,没有办法简单地用几个词去描述他哪里受了伤,事实上,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四肢都扭曲着、胸口也塌陷了下去,七窍中不断涌出浓稠鲜血。 只有那手上,还握着王剑剑鞘。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2章 返京 第1002章 返京 “先去做,做成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宁无妄的话,在傅青舟与宁无书二人耳边回荡着。 他是如此自信、如此平静、如此理所当然,脸上没有一丝戾气、没有半点凶狠。 傅青舟与宁无收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疑色。 不过傅青舟答应了绝不插嘴,所以,他没有开口。 宁无书沉思片刻,重新看向自己的兄长:“所以,没得谈了” “原本,就没什么好谈的。”宁无妄平静道:“如果能谈,我很早就与你谈了。” 宁无书蹙眉。 宁无妄抬起头,看向天穹,不知在看些什么。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轻声道:“结束了……托你们的福,京城里的争斗,我们败了。” 没等宁无书说话,他又继续道:“其实,当初我的建议,是不需要进行俗世意义上的权力斗争——但要达到我们的目标,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因此西朔王决定联合世家时,我没有阻止,顺从了他的意思。” “所以朝堂上的失败并不算什么……今日真正遗憾的,是没能让父亲出关。” 宁无妄低垂着眼,睫毛颤了颤:“三年前那次没能成功,这次,还是没能成功。” 宁无书忍不住了:“父亲出关,意味着什么” “想知道的话,就按你们的想法去做吧。” 宁无妄微微一笑:“打到府河省,打到西域,杀光你们的敌人,站到我们面前……你们会知道的。” 说罢,他扭头看向了傅青舟。 傅青舟脸上依然挂着熟悉的笑容:“怎么,宁大哥终于愿意和我说说话了” “……” 宁无妄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你会将范朵、晖儿、耀儿,还给我么” 傅青舟直视着他的双眼,认真答道:“会。” 宁无妄微怔。 “你看,不管你先前表现得多么高深、多么神秘……最终的问题,还是要回到俗事。” 傅青舟笑道:“其实这也是我想说的事——我们都不是超脱凡尘的神仙,我们是人,是普普通通的人,无论我们怎么飞天遁地、搬山移海,我们还是人。” “你格局大、你眼界高,但你依然要为你的妻儿所挂心,这也还是我还愿意与你笑着说话的原因。” “宁大哥,如果今日你是个可以舍弃妻儿的人……” 他的笑容不变,但眼底中多了一丝阴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先杀了你。” 宁无妄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想说,我们和你不一样。” 回答他的却是宁无书。 她已经平静了下来,缓缓道:“我们会用你的妻儿引你前来,但不会用你的妻儿威胁你,你可以带走他们,但也请你记住,你以为自己的崇高目标,是建立在无数血腥与死亡之上的,你没有问过他们,在你们眼中微不足道的俗事,我们很在意。” 傅青舟点了点头:“一个不能告诉他人、也无法被人相信的理由,在我看来,是难言崇高的。” 宁无妄目光微动。 半晌后,他轻轻颔首:“明白了,我会记住你们的话。” 宁无妄走了。 他带走了范朵和他的两个儿子,傅青舟言出必践,没有阻拦。 这里没有什么算计,他的的确确就是做不出用别人妻儿来威胁的事。 之前吓唬小孩、以此来引出宁无妄,对他来说已经是件很煎熬的事了。 至于利弊有时候,不是每件事都要把利弊算到极致的。 顺心遂意,对傅青舟来说更加重要。 大部队再次启程了,这一次,他们收获颇丰。 除了之前俘获的楚香红外,这次又抓了一批世家的公子小姐,以及几个之前没听说过的高手,傅青舟还没来得及好好审问他们,但他相信,这些人能够供出不少有用的情报。 接下来回京的路程上,再没出现这样刺激的事情,但却有了一点小插曲。 在距离京城不到半日的路程时,他们遭遇了一小批逃窜的流兵。 京城附近怎么会有流兵 将他们抓住后一问,傅青舟绷不住了……这些人,居然是禁军! 从他们口中得知,京城中,自打宁无妄毁了明剑阁、开始与玄盟中人大战时,禁军统领与巡捕营的总兵,就跑路了……跑路了…… 是的,他们和世家的人一样,早就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只不过时间不同罢了。 而他们逃跑时,只带了很少的一部分心腹。 那些职位最底层的禁军、巡捕营士兵们按命令来到城门、打开城门、守着城门,然后看着自己的长官们就这样扬长而去……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抛弃了。 他们当然不敢再回去京城,有几个胆大的回去探听情况,全都再没回来。 所以,这些人也逃了…… 听到这些消息,傅青舟更加放心了。 这也意味着,京城里的动乱确实是平息了,他们意外遇见了宁无妄的妻儿、将他引来,或许真的直接改变了一切。 大延乾昊廿二年,八月初六,午时,傅青舟回到了京城。 他骑着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数万兵马,停在了那紧闭的城门下。 “有人吗” 他高声喊道:“傅青舟回来了!” 他的声音远远传出,随风送远,并不震耳欲聋,却在整个京城上空回荡飘扬。 城墙上没有回应。 傅青舟并不着急——毕竟禁军和巡捕营都跑光了,世家的人也跑光了,京城里现在可不仅是兵力空虚,估计连朝堂上的文官都空了一半,一时间没什么人看城门再正常不过。 当然,他也没等太久。 不多时,城门上便探出了一个头。 “傅师兄!真的是你!” 傅青舟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司雨师妹”他笑了起来:“不是我还能是谁” 但司雨没有笑。 她脸上写满了焦虑,脑袋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傅青舟微疑。 宁无书与华无影策马并驾在他身侧,三人互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没过多久,城门轰然打开。 开门的的人不是什么士兵,看打扮个个都是江湖人,应当是玄盟中人,他们开门时,看向傅青舟的眼神中满是好奇、崇敬。 大门打开的瞬间,司雨便冲了出来,急切道:“傅师兄,我们快进宫!师尊说,皇帝要不行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3章 第三个理由 第1003章 第三个理由 赵原要不行了! 傅青舟瞬间瞪大了眼。 他来不及多想,甚至连翻身下马的动作都没做,直接一跃而起,身化遁光、冲入城门,向着皇城方向飞去! “不在那里!” 司雨连忙喊道:“他在掌剑书院!” 半空中的青色遁光拐了个弯。 傅青舟走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宁无书并不认识司雨,但她认得司雨身上的道姑打扮,出声肃然问道:“这位是紫气仙风观的师妹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他……” “路上说吧。” 司雨脸上带着浓浓的焦虑:“如果你们有办法也能一起想想……师尊说,连她都没有办法。” 另一边,傅青舟飞快地赶到了掌剑书院。 京城里经历了这样的混乱,整个城市的街道都安静无比,根本不需要什么戒严,几乎没有几个百姓敢在这个时节跑到大街上乱晃,掌剑书院也是一样,安静得不得了,根本见不到几个学子。 但还是有人守在书院门口。 那人傅青舟并不认识,但对方认得他,傅青舟在书院门口落下时,对方一见到他,便瞪大了眼,惊声道:“是傅……傅大侠么” 此话一出,便可基本断定,这是玄盟中人了。 现在的傅青舟已然二十出头,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所做的事早已经超越了江湖人所为,但在江湖人眼中,他始终是那个短短两年间闯出了大名头、做下无数大事的“傅少侠”。 当然,现在他已经不能算是少侠,而是大侠了。 “是我。” 傅青舟沉声道:“皇上怎么了” “他被宁无妄伤了。”玄盟江湖人应道:“盟主与几位前辈都在救治他,他们就在……” “不必,我知道他们在哪。” 傅青舟打断了他的话:“准备接应我的朋友吧,我自己过去。” 掌剑书院就这么大,以他如今的感知力,很轻松就能探知到那些洞天境前辈们身在何处。 说罢,他再次身化遁光,朝着那些前辈们聚集所处赶去。 掌剑书院丹房之中。 以白河真人、董倩然二人为首,一众洞天境的强者伫立着,抬头看着那巨大的丹炉上方。 赵原,悬浮在丹炉上方半空中,丹炉燃烧着,无数光芒从炉中溢出,化作流光、涌进赵原体内,那光芒中蕴含着的巨大生命力令人惊叹,在场的不少洞天境强者都在此前战斗中受了重伤,此时他们光是站在这里、感受着那流光,体内伤势便已经在不断修复。 但是……赵原却像是一个浑身上下满是破洞的水瓶,无论往他体内灌入多少水,都会漏得干干净净。 他始终紧闭着眼,气若游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董倩然沉声道:“仅仅不到一天时间,书院里的天材地宝几乎全部消耗殆尽,皇宫里的宝贝也撑不了太久……就算加上明剑阁和玄盟,也无法支撑太久。” “这就是宁无妄要做的事。” 白河真人沉声道:“他要杀了皇上,但并不直接杀了他,而是用他拖着我们,消耗我们……” 周围的其他洞天境强者们面面相觑,似是有话想说,但却没一个人开口。 终于,还是长孙见素站了出来。 “我并非玄盟中人,甚至不是延国人,这句话,就由我来问吧。” 她轻声问道:“为何不能,换一个人做皇帝如果他注定要死,为何不如就这样让他死去” “不可以。” 回答她的,却是傅青舟。 他来得很快、没有掩饰气息,洞天境强者们自然也有所感应,只不过他们之前的注意力全在赵原身上,只当他是又一个己方的同境强者,毕竟这时候能够轻松出入京城、没有遇到阻拦,想必也不是敌人。 但没想到,会是傅青舟。“是你!” 白河真人回头看着他,目光震动。 丹房中因见到他而露出惊色的,还有不少人——他们不像长孙见素、董倩然等人一样,早在北边与傅青舟见过,对他们来说,他是消失了三年、归来后境界猛然拔升的一个奇迹。 静明真人先是呼吸一滞,但很快就露出了欣慰笑容。 “青舟,你终于回来了。” 她柔声道:“辛苦了。” “静明师叔。”傅青舟冲她微微行了个礼,随后神色有些复杂地说道:“师伯他,走了。” 静明真人一怔,但很快释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那老东西一点动静没有,早就猜到了……唉,原本想着,这里的事他能帮上忙呢。” 她说着这样的话,但还是低下头,轻轻一叹。 傅青舟知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重新将目光转向长孙见素:“长孙宫主,我继续回答您方才的问题。” “皇上……赵原不能死,至少现在,他不能死。” “我们不久前刚刚与宁无妄交谈过,他不肯透露自己倒向西朔军、世家一系的具体原因,但有些事,可以推测。” “第一件事,三年前玄盟大典前后,我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站在西朔王与世家背后的那个‘主公’,乃是先帝,或者说,至少他们认为那是先帝。” 说完这句话,傅青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却没看见多少惊讶之色。 看来这三年间,他们或多或少,也知道了这些。 “我们姑且,就把主公当作先帝来看。” 傅青舟沉声道:“一个父亲,带着他的亲兄弟,以及一众曾经的臣子,造自己儿子的反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这事中的蹊跷不必由我多说,诸位心中应当都有其数,皇上身上必定有什么是我们的敌人想要的,若就这样让他死了,会酿成什么后果,不可预估。” “接下来,是第二个理由。” 他抬起头,看着丹炉上方的赵原,目光微是复杂:“宁无妄对他做的事,本就说明了一切。” “他能够将皇上伤至如此,想必杀了他也是能做到的,但他没有杀。” “一边,是可以杀但不杀。” “一边,是一场目的诡异的造反。” “在弄清楚一切之前,我只能认为,皇上不能死、也不能被他们捉走……这是我的判断。” 傅青舟说完了。 场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或许也算是默认了他的推测。 半晌后,白河真人悠悠地开了口。 “你的推测,差不多接近真相了。” 她轻声道:“事实上,一年前贫道曾潜入西朔王府,试图刺杀西朔王,当然,我失败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时候的事”上官玄惊呆了:“盟主,您怎么可以做如此危险之事!还、还不告诉我们!” “都过去了。” 白河真人微微一笑,但很快又肃然起来:“那次,我又一次见到了它……那个在玄盟大典上曾经出现过的鬼影。” “不知为何,那一次,它好像试图说服我。” “它告诉我……” “皇上的身体中藏着一个不属于赵家的神魂,一个来历不明的神魂,不仅如此,这个神魂……有朝一日,会酿成天底下最大的祸乱,不能让它离开、不能让它存在,因此,他们想要捉住皇上,让那个鬼影、也就是主公……” “让它,吞噬皇上体内的,那个神魂。” 大家新年快乐,万事顺意呀! 新的一年,我也会拼命码字,给大家带来更多好看的剧情!哇呀呀呀呀!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4章 救命 第1004章 救命 白河真人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皇上体内的神魂,不是真正的皇上 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夺舍了他 “这……怎么可能” 董倩然蹙眉道:“当年……皇上幼年的时候,我便认识他了,虽不敢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但从未感觉到他变了一个人啊” “不错,这一点,我能证明。” 凌豪杰沉声道:“皇上始终是皇上,没有变过。” 赵原化名白小川、在掌剑书院中当学生时,凌豪杰便是他的老师,这对师生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凌豪杰多半也是从小看着赵原长大的,他说的话,当然是有力量的。 “我认为,这不是我们眼下应该纠结的事物。” 傅青舟轻声道:“那个鬼影是不是先帝且不去论,只看西朔王、世家一系他们的行为,便根本不是正义所为,何必因为他们的一些造反理由而纠结” 他抬头看向赵原:“先救下皇上才是关键……若让他死了,肉体一旦溃散、神魂逸散,会发生什么,我们无法预估。” “可是……” 白河真人叹道:“我们恐怕很难救下他。” 傅青舟沉眉。 之前他赶来时,几人的谈话他也听见了,包括赵原眼下的情况,他也看到了。 丹炉中燃烧着无数天材地宝,它甚至不曾凝丹,而是直接将天材地宝中的能量提取出来、以最高效率的方式灌入赵原体内,这种方式简单粗暴,毫无性价比,但效果也是极好的,就算是个半只脚踏进冥河的人都能拉回来。 可现在……它只能勉强维持着赵原不死,仅此而已。 “吴大师来了!吴大师来了!” 丹房外传来喊声。 众人眼睛皆是一亮! 高手们虽然很厉害,但术业有专攻,在医丹一道上,还得是看专业的人。 很快,吴大师吴炼便在几个玄盟年轻人的簇拥下赶来,他走路走得急,咳嗽不止,一进来,目光便直接投向了半空中的赵原,神色一变:“合炉炼身法也不行” “不行。”白河真人肃色道:“吴大师,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吴炼摇头叹道:“若这个办法不行……” “吴大师。”这时,傅青舟在一旁开口道:“我功法特殊,或许可以起到一些作用,您先看看,再斟酌点办法” 吴大师听了他的话,有些愕然地转过头、看着他。 “怎么”傅青舟一怔。 “你怎么在这!”吴炼惊愕道:“你不是死了吗都好多年了啊!” 傅青舟:“……” 看来,吴大师这些年是比较醉心于丹道、不怎么关心世事啊…… 不过没等他解释,吴大师便已挥了挥手:“算了,管你死没死,你有什么特殊功法用出来看看。” 傅青舟苦笑一声。 不过眼下情势紧急,也容不得他多废话,很快,他便在一众前辈们的注视下伸出了手。 一抹青光,从他指尖绽放而出。 灿烂光芒化作千百道流水,汇向了赵原,从他身体无数窍穴中钻入。 他的天然诀夺天之功、有天道之力,此前在北夷时,他就曾以此功法轻易修复了铁勒神魂上的创伤——被洪若海以兵剑重伤的铁勒都能治,没理由赵原治不了吧 随着青光涌入赵原体内,他身上开始有浓烈生命力燃起,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竟有了些许血色。 “真的可以!” 在场众人皆是一喜! 吴炼亦是眼睛一亮:“好强的生命力!小子,你能这样坚持多久” “呃……”傅青舟估算了一下,应道:“两天” “好!好好好!” 吴炼大喜,转过头看向白河真人:“快!把皇上的经脉丹田全数搅碎毁去!” 白河真人倒是习惯了吴炼对自己的呼喝,毕竟有本事的人傲一点,很正常。 但他的话,还是让她大吃一惊:“什么” “不破不立!” 吴炼竖眉道:“赶紧的,傅小子加上合炉炼身法,可以救他!皇上的经络、丹田、神魂,俱是千疮百孔、剑气横溢,只有先把他肉身毁成筛子,那些留在其中的剑气才能全部出来!” 傅青舟是听明白了——赵原一直好不了的原因,便是宁无妄在其体内留下了剑气。 “行吧。” 白河真人点了点头。 此间只有她境界最高,自然对于力量的控制也入微着毫,不必担心失手杀了赵原。 于是她没有犹豫,出了手。 呼啸的剑光犹如千百条银色细小的游鱼,瞬间穿梭而去,钻入赵原体内。 “傅小子,保持住,不管他伤得多重,你都要撑住。”吴炼沉声道。傅青舟没有应话,他在专心往赵原体内输入真元。 白河真人的神色也极为认真,她一手捏剑诀、另一手指尖轻晃,控制着那些剑光在赵原体内游走。 赵原的皮肤下闪烁着莹莹剑光,它们飞快地游走,很快就让赵原七窍开始流血,他的皮肤也龟裂出一道道可怖伤痕,与此同时,有股肉眼无法捉摸的风不断从他体内荡出——那便是宁无妄留下的剑意! “很好!”吴炼大喜:“就是这样!” 很快,白河真人便收回了手,那些剑光也从赵原体内破体而出,留下了一个个血洞,回到她掌间、被她揉散。 但傅青舟却不能停手,他在继续输出天然诀。 很快,又有人抱来了新的天材地宝,往丹炉中投去。 丹炉中的火焰腾地一下燃起,原本已然有些淡去的光彩再次变得耀眼起来,赵原身上的血洞转瞬间修复,七窍不再流血,脸色也愈发地红润了起来。 场间众人纷纷露出喜色。 但傅青舟没有笑。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不对劲。” 他开口道:“赵……皇上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但是,他的神魂在不断衰弱!” “什么”吴炼一怔:“怎么会” “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到!” 傅青舟咬牙道:“没有开玩笑,他的神魂在萎缩!这样不行!就算治好了他的伤,他也会死!” “神魂、神魂……” 吴炼看向白河真人:“盟主,你、你们有办法吗” “我们来试试。”长孙见素站了起来。 她手一挥,见真琴被她抱在怀中,一旁的公羊寻雁也取出了玉笛。 见真琴本就是针对神魂起作用的,当初傅青舟神魂圆融的最后一步,便是长孙见素帮的忙,因此他见到见真琴,神色立即轻松了不少。 很快,琴声响起、笛声作辅,在丹房中悠然回荡。 清风拂面、百盛放。 傅青舟听过这首曲子,尽管他当时刚刚从天而降、昏迷不醒,但他此时却记得这首曲子。 清风无形,百无声,琴声中如何相见 但只要听见了这琴声,心中眼中,便会见风、见。 此乃百迎风曲。 丹房里,所有人的焦躁、急切之心都平静了下来,那丹炉中仿佛都开出了、呼吸声仿佛都化作了清风。 但傅青舟刚刚才轻松下来的心情,却又一点点吊了起来。 “没有用。”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不和谐地出现在了琴笛曲声之中:“皇上的神魂,仍然在萎缩、衰弱。” 嗡——琴声与笛声同时止住。 长孙见素伸手按住琴弦,面露异色:“怎么会” “是真的……” 距离赵原较近的白河真人也开口道:“我能感觉到,他的神魂越来越弱了。” 场间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无措。 “神魂萎缩、衰弱么……” 董倩然凝眉道:“书典上倒是有所记载,若有人死志极强、毫无求生之意,却又因某些事物不得不活着,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他们的情绪起作用,会导致神魂自行衰弱而死。” 傅青舟皱眉:“董院长的意思,是皇上他自己想死” “我不敢肯定,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董倩然抿嘴:“也许最好的办法,是深入他的神魂记忆之中,一探究竟。” “可是,皇上的神魂上,有我等加持的正气存神法。”凌豪杰摇头叹道:“帝王之魂、从来最为珍贵,为防止邪人探听,掌剑书院会为其加持儒家至上守魂之术,正气存神法……皇上身上的印记,甚至可能比院长的还要更强,如若强行破之,或许也会令他神魂大受其损。” 傅青舟闻言,一怔。 正气存神法…… 之前他在绮罗宫的祖师墓听,便听说霍娅尔会正气存神法,还想着用龙大悲留下的神念将其破解,结果最后没用上。 结果,赵原也有 “正气存神法,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傅青舟立即出声道:“但我若前去探究皇上的神魂,谁来维系他的生命” “放心吧。”白河真人出声道:“这点小事,我等还是能办到的。” 傅青舟目光微亮:“好,那么事不宜迟,我立即前去皇上神魂之中,一探究竟!”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5章 不和谐 第1005章 不和谐 现在的傅青舟,早已经不需要再借助其他洞天强者帮助,也能轻易入侵他人神魂。 一众洞天强者暂时接手了对赵原的持续治疗,他眼下肉身中最麻烦的问题已经清除,剩下的事不需要天然诀也能够缓缓修复。 很快,傅青舟的神魂离体而出,钻入赵原眉心。 拨云见雾、青山隐现。 与傅青舟曾经见过的佛家、道家的神魂护印不同,儒家正气存神法构建出的场景,要“务实”许多。 一座青山傲然伫立,长长的阶梯穿过两侧茂密林荫道,延伸向山顶的书院。 那书院大门紧闭,很显然,只要推开书院大门,便能够进入到赵原的神魂深处。 傅青舟的神魂之体显现而出,与此同时,龙大悲那抹最后残留的神念毫无悬念地到来。 只是,在见到龙大悲的同时,傅青舟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种怪异的不和谐感,在他心中升起。 “佛门之菩提神光印、道门之太虚凝定诀、儒门之正气存神法……” 龙大悲淡淡道:“三道旧神念已去其二,徒儿,你已经来到了最后一步。” 他转过头,看着傅青舟,眼底流露出欣慰之色:“破解此印,也就证明着你与天下佛、道、儒三家不死不休,你有了足够的本领,也真正认识到了世人之苦,为师留下的一切,也终于能够放心交给你。” 就是这个! 傅青舟头脑中嗡地一声! 龙大悲留下的三道神印,既是一种教学、亦是一种“证明”,是龙大悲验证他傅青舟是否与天下为敌的密码。 当然,龙大悲并不知晓傅青舟不仅没有走上那条路、反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侠者……所谓的与佛、道、儒三家为敌,也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将自己的“宝藏”交出来了。 那个随着戚然诀一同植入傅青舟神魂深处的宝藏、那个宁白眉曾经猜测过的“坐标”。 但是,青松子留下的信却说…… 要等自己拿回了那块玄星神铁后,才能寻至当初龙大悲、青松子二人找见戚然诀的地方。 一直以来,傅青舟都认为他们找见戚然诀的地方,就是那个所谓的宝藏之地! 毕竟,他曾经入梦地洞,见到了疯婆锻造那柄神剑的地方,后来自己探知到“来处”时,也见过了那柄神剑的锻造过程、猜到了戚然诀诞生的原因…… 难道,那里并非是龙大悲宝藏所留之地 自己一直以来,都猜错了 更重要的是,傅青舟联想到了另一件事。 当初宁白眉闭死关前,自己曾经找其指点过一回,宁白眉拿白水与墨汁举例,讲述他与青松子都没有找到好的办法解决戚然诀的问题。 那时,宁白眉曾经提到,想要真正解决戚然诀的问题,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完全了解它、探知它、剖析它……而青松子不敢这样做的原因,便是担心自己也完全变成一个疯子、一个狂魔。 那么,傅青舟做到了么 或许是。 他借江百川的唯我之道,探知了自己的过去,并且最终在见真琴的帮助下,完成了最后一步神魂相融……最终,天然诀浑然而成。 可是,真的完成了么 如果真的完成了,那个仍然存在的声音是谁那个天道的寄生物……它为何没有消散为何仍然根植于自己神魂深处 这便是傅青舟感觉到的不和谐。 这些问题的存在其实并不隐晦,以他的洞察力,本该早就发现问题。 可是他却好像刻意忽略了它们、忘记了它们,任由一切自然发展…… “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我,戚然,根本没有消失!” “龙大悲的宝藏又是什么又或者说他当初也被戚然影响太深,他留下的所谓宝藏,根本无法帮我找到问题的根源,反而是个陷阱” 傅青舟吸了一口冷气! 他此时是神魂之身,正气存神法构建的青山之间亦无冷气,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寒意。 在他思索的时候,龙大悲已然开始了破印。 与前两次一样,他化身狂风、呼啸着掠上青山山道,只不过这一次阻拦他的,乃是山道两侧的树荫。那些大树枝条垂下,枝叶投下的光影竟在山道上映成了一个又一个文字,它们汇成了千百句儒学精义,向着龙大悲卷去…… 傅青舟没有在认真地看。 他知道,哪怕自己不看,龙大悲的神念破解正气存神法后,破解之法也会映在自己脑海之中。 傅青舟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今次进入赵原神魂,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先找到赵原神魂萎缩衰弱的原因,将其救活。 至于自己的事、戚然诀的事,得容后再说。 而且这一次进入对方神魂,与前两次还有所不同。 无论是之前的慧心还是青江子,他们都是敌人,而且他们的神魂十分强大,傅青舟可以任意在他们记忆中游走,不用有任何担忧,更不必害怕伤了他们。 可赵原的神魂已经出了问题,正气存神法一旦被破,他的神魂更会有如风中残柳、摇摇欲坠,自己在深入其神魂时,必须足够小心、足够谨慎,否则有可能适得其反,不仅救不了赵原,还会加快他神魂自毁。 因此,傅青舟不能乱想、不能有杂念,必须保持清醒…… 就在他静气凝神、清却杂念的同时,龙大悲也完成了对正气存神法的破解。 傅青舟感知得非常清楚,他依然用了清虚化剑诀、迎光剑、错金手这三招,除此之外,他还使了一招特殊的“言术”。 所谓言术,即以声为媒、借口传术,用开口说出的话来施展术法。 傅青舟最早接触的言术,便是当初烟鬼教他的解毒术,这种术法在江湖上不多见,但也不算罕见稀有。 龙大悲使的这一招,名为“言谛咒”,它的作用也很简单,便是让人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前边的三招,都是用来削弱正气存神法,但真正破解它的,是最后的言谛咒。 龙大悲,也只说了一句话。 “我,是带着善意,来帮助你的。” 君子,可欺之以方。 一句话落定,青山山顶的书院大门,就这么缓缓敞了开。 听见这句话,傅青舟脸上流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龙大悲是在欺骗,可……自己确实是来帮助赵原的。 所谓阴差阳错,不过如是。 “徒儿。” 书院大门洞开后,龙大悲身影飘忽,回到了傅青舟身侧,悠然道:“白露山,破鬼庙,为师的宝藏,便在那处。” 傅青舟瞳孔剧震! 方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情绪,再次掀起狂涛巨浪! 他看着渐渐化烟消散的龙大悲,几次开嘴欲问,最终都还是压了回去。 一道旧神念,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龙大悲留下的最后一道神念终于消散,傅青舟也终于又一次平息了情绪。 “白露山,破鬼庙。” 他苦笑一声:“别回头告诉我,老鬼就是龙大悲的宝藏。” 他决定暂时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青山山道很长,傅青舟走了一会儿,才走到尽头。 书院敞开的大门里,有无数光芒涌出,更能听见嚣杂的声响——从这里进去,便是赵原的记忆所在了。 可就在傅青舟准备迈出第一步时,忽然一怔。 门里,传来了一个令他心魂一颤的声音。 “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雏鹰起飞,现在开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6章 赵原的秘密 第1006章 赵原的秘密 阳光明媚的清晨,操场上,上千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小学生们排成一个个方阵,在广播的音乐声中挥舞着肢体、有气无力地做着广播体操。 傅青舟站在操场边的教学楼二楼走廊上,脸上的愕然之色就没有消失过。 他推开那书院的门,便来到了此处。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里是不是还有什么针对神魂的术法,反噬了他、让他沉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 但很快,他便发现并非如此。 站在这里,他能够清晰地看见操场另一侧的校门,校门上立着“远昌小学”四个大字……这并不是他前世的学校。 那么,答案只剩下了一个。 傅青舟回过头。 身后空荡荡的教室中,坐着一个学生、一个小男孩,看上去十二三岁模样,那教室门口挂着五年级(三)班的小牌,那么这个男孩大约便是十三岁左右。 他同样穿着校服,但看上去比别人都要瘦弱很多很多,桌边摆着一对拐杖——他脚上并未看见什么石膏、绷带,因此,这个小男孩并没有受伤,但他的双腿比上身还要更加干瘦,裤管下探出的脚脖子几乎是皮包骨头。 这个男孩,是天生不良于行。 傅青舟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教室,来到男孩身后。 教室外的广播音乐声仍在悠扬,男孩脸上挂着烦闷的神色、撑着脸,看向窗外。 他看不到操场,但眼中满是向往之色。 傅青舟将目光投向男孩桌上的教科书,那里写着男孩的名字……赵原。 他在这个世界,也叫赵原。 “原来,你也是个穿越者。” 傅青舟扶着额头,发出了笑声。 他的笑声中满是无奈、满是苦楚。 他想起了很多事,初见赵原时,对方还是挂着白小川的身份……那时,对方提到了一个词,焚琴煮鹤。 这个成语来自宋胡仔《苕溪渔隐丛篆集》引《西清诗话》:“义山《杂纂》,品目数十,盖以文滑稽者。其一曰杀风景,谓清泉濯足,下晒裈,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啜茶,松下喝道。” 在延国,没有这个典故。 至少,傅青舟从来没有听别人提过这个词,延国也不会有《苕溪渔隐丛篆集》、不会有《西清诗话》,历史上更没有一个宋朝。 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当初自己在赵原面前提到明理司、提及“司法考试”时……这哥们的眼神,那是复杂到了极点…… 他是否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是同类了 不,未必,司法考试四个字,未必就能代表什么。 或许从头到尾,赵原都不知晓傅青舟是同类,正因如此,双方才没有相认。 傅青舟扶住了额头。 这么一说…… 那个“主公”,是对的! 赵原是穿越的,和自己一样是魂穿,穿到了延国那个幼年太子赵原身上,这不就是取代了原身么!那身体中的神魂,可不就是换了个人么! 人家当爹的意识到了儿子被换,如今练了冥河九转神功,来报仇来了! 延国先帝可不知道什么“穿越”,在他看来,就是自己的儿子被什么诡异之物夺舍了! 傅青舟人都麻了。 就在这时,操场上的广播体操结束了,大批的小学生轰然涌入教室。看见他们,赵原脸上的烦闷之色一扫而空,很快堆出了笑容。 “你们回来啦!” 他笑道:“你们的作业我帮你们做完了!” 说着,赵原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大叠作业本。 几个男孩女孩兴奋地冲了上来,围在他课桌边、找到了自己的作业本,纷纷翻看起来。 “你太厉害了!一个人能做这么多作业!” “赵原,你放心,今天我在食堂多给你买个面筋!” “你好强啊,每一本笔迹都不一样,你还会学我们写字!” 赵原堆满笑容、接受着他们的赞扬,眼底却闪过一抹无奈。 如果不是哪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谁会整晚整晚坐在书桌前,用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一遍遍去写字、去模仿他人笔迹,以此来打发时间 在傅青舟眼中,赵原头顶飘出了一团团云雾,云雾中闪现着一个个画面,那是他在这段“记忆”中产生的回忆。 这些画面大同小异,都是他坐在老旧的房屋、破旧的书桌前,奋笔疾书。 他的家庭状况很糟糕,不知是原本就没钱、还是因为要为他治病光了钱,但傅青舟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没有任何娱乐、也不可能负担得起任何娱乐的家庭。 赵原的屋子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课外书、没有杂志,他只有一张老旧的折叠书桌,周围堆满了翻到破烂卷边的教材书。 他的回忆里没有父母出现,只有一对老夫妻,那应该是他的爷爷奶奶。 傅青舟叹了口气。 不过,还没等他想些什么,便瞧见一个同学神神秘秘地挤到赵原身边,挤眉弄眼道:“阿原,给你个好东西!” 赵原面露好奇之色:“什么” 下一秒,一本书摆在了他面前。 与他熟悉的那些破旧教科书不同,这本书很新、很亮,封面的色彩也极为鲜艳,上边画着一对奇装异服的男女,两人周围光芒炫目,身后甚至还有金龙腾空…… “这是什么” 赵原震惊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书! “小说啊!网络小说!”那个同学笑道:“你上回说你从来没看过小说,我给你整了一本!” 赵原又惊又喜:“这、这很贵吧” “没事!你天天帮我写作业,买一本书怎么了而且你看完给我,我还要看呢。”同学压低了声音:“看得小心一点,别被老师抓了啊!” 上课铃很快打响,同学们都各自回了座位,赵原则是顶着老师讲课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抽屉中取出了那本小说,翻开了第一页。 很快,他就沉迷在了其中。 惊天动地的生死战斗,悱恻缠绵的儿女情长,光怪陆离的异世大陆…… 最重要的是…… “要是我也能穿越,那就好了。” 赵原低声喃喃道:“那我可以做好多事,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连路都走不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7章 两世为人 第1007章 两世为人 赵原的穿越,发生在一个夜晚。 那一天他放了学,但爷爷奶奶一直没来接他,和他关系较好的同学陪了他一个小时,最终也还是被自己的家长接过,赵原的班主任只好将他带到办公室中待着。 可是又过了很久,班主任也无法联系上他的爷爷奶奶。 赵原的家庭情况很不好,爷爷奶奶甚至都没有手机,只有家里一部座机,他的父母在外务工,接到电话时,也只能拜托班主任将赵原送回去…… 班主任面露难色地挂掉电话时,赵原脸上的羞愧与尴尬达到了极点。 傅青舟其实是能够理解他这种心情的。 小孩的心思本就敏感,尤其是他这样天生身体不好的孩子,始终生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无论对方投来的眼神是同情、可怜,还是鄙夷、嫌弃,都会在他那点本就不多的自尊心上继续捅刺。 “老师……”赵原低声道:“要不,我自己回去吧。” “这怎么能行,你这个状况……” 班主任低头看了看赵原的双腿:“要是路上出点什么事,谁能负责得了” 随后,他拿起电话,给自己的家人打电话,说自己不回去吃饭了,又与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交待了几句后,问了问赵原的家庭住址…… 这个过程中,赵原的脑袋已经深深埋到了胸口。 他低声地报出了一个地址,但班主任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班主任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追问道:“头抬起来,说清楚些。” 赵原不想抬头。 他深深抿着嘴、闭着嘴,喃喃道:“我想穿越……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不想……” “什么”班主任皱起眉:“你说什么” “我说!” 赵原猛地抬起头,眼中涌出泪水,大声喊道:“我想——” 他的记忆,瞬间被迷雾笼罩。 傅青舟叹了口气。 去追究这件事情中谁对谁错、前因后果,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他并不清楚赵原穿越后,在那个原本的世界里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赵原是会死去、还是会脑死亡变成植物人,他不知道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会怎么样,不知道那个班主任会怎么办。 傅青舟,只能着眼于赵原经历的当下。 迷雾散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 “陛下,太子病得很严重,若是他撑不过今晚,怕是……要准备后事了。” 这……是宁白眉的声音,只不过听上去要年轻不少。 延国,皇城,东宫。 宽大的床上,躺着一个幼小的男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模样,那眉眼与穿越前的赵原没有任何关系,但却已经有了傅青舟认识的赵原的影子。 他紧闭双眼、面露苦色,脸上有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显然是在发着高烧,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床边,站着两人。 一个是宁白眉,这时的他要年轻许多,气质与傅青舟所见到的宁白眉略有不同,看上去……更加有朝气、更加锋锐。 宁白眉身边站着的,则是一个更年轻些的男人。 他的样子,几乎就是赵原的翻版,只是面容更加坚毅些、五官棱角也更加分明。 这分明就是先帝了。 “怎么会……” 先帝坐到床边,紧紧握着赵原的手,嘴唇颤抖着:“皇后走了,现在连唯一的儿子也要走么朕这一生,便注定要如此孤寡么” 宁白眉站在一旁,叹了口气。“白眉,你告诉朕。” 先帝转过头,深深注定着宁白眉:“你说,一定有办法救他!” “陛下,要救太子,的确可以办到。” 宁白眉低声道:“但您也清楚,太子的问题出在神魂上,针对神魂……即便是真仙宫、即便是掌剑书院,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我们只能赌。” “那就赌!” 先帝站起身,震声道:“赌上一切,朕也要将原儿救回来!” “好。”宁白眉缓缓道:“既然这样,或许可以试试冥河谷的功法。” “冥河谷” 先帝一怔:“是您剿灭魔教后,他们为求自保,献上来的……” “不错。”宁白眉颔首:“给臣一点时间,臣会全力以赴。” 迷雾再次笼罩,记忆开始淡化。 傅青舟微微蹙眉。 现在的赵原,想必是已经穿越了,否则他的记忆中便不会有这样的画面,只是他刚刚穿越而来时,原身本就病得严重,他无法完全醒来,只是在朦胧迷糊之中听见了一些东西。 接下来的记忆画面,断断续续。 赵原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只有偶然醒过几次,几次半醒而来,床边的人都是宁白眉。 但令傅青舟感到怪异的是,宁白眉似乎也并未做什么施法、医治之事,只是那样看着。 慢慢地,赵原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也逐渐好转,得益于这段时间卧床不起,他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穿越这件事、以及他的新身份。 这个世界的赵原还很小,最多不过五六岁,不需要懂太多东西、也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扮演起来很是轻松、没有引起半点怀疑。 随着他病情转好,先帝的心情也非常好,总是带着这个儿子到御园中散步、晒太阳,赵原在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双健康的腿、一个充满活力的身子,也十分开心地蹦跳、玩耍,似乎他也已经完全将那个病痨、羸弱的上一世,完全抛开了。 直到…… “怎么会” 先帝皱眉看着赵原:“你无法感知灵虚” “灵、灵虚是什么啊,父皇” 赵原小心翼翼地看着先帝。 他手边摆着一本书,上书“江山御龙真诀”数个大字。 傅青舟抱着手臂,倚着假山,在不远处看着。 他从来没听说过皇家还有这门功法……听名字,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功法。 这一日里,先帝本是兴冲冲地唤来赵原,带着他来到御园,说要教他修行,赵原也十分兴奋——可接下来一个时辰,无论赵原如何努力,都开不了窍! 武窍、灵窍,他都试过了,全都开不了! 先帝蹙眉,伸手拾起桌上的秘籍,翻开了第一页。 傅青舟心中微动,身形一晃,便已经来到先帝身后,目光往那书上投去。 只看了一眼,他便一怔。 那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两行大字。 “此功法唯我赵氏子孙修习,炼江山、纳天下,不求争勇斗狠、不为飞天遁地,只为化御江山气运、镇守天下。” “凡我赵氏子孙血脉神魂,无论资质如何,凡得正统帝位、东宫太子位者,皆可修行。” 傅青舟眯起眼,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眼神无辜的赵原。 先帝亦是在同一时间,看向了赵原。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半点作为父亲的慈爱,而是浓浓的疑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8章 所谓同类 第1008章 所谓同类 先帝,没有太多时间去深究赵原为何开不了窍、为何学不了赵氏皇族祖传功法。 在赵原穿越后不到半年,先帝病倒了。 赵原再没见过他,只知道他病得很厉害、病得非常急,听说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衰老到了很夸张的程度,无论是太医、掌剑书院,还是明剑阁,都无力回天。 作为他的皇叔,西朔王赵谅特地从西域封地赶来,暂时负担起了父亲的角色,扮演着亦师亦父的角色,教授赵原如何做一个皇帝。 照理来说,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根本无法学会这些,但实际上,赵原身体里的,是一个十多岁的灵魂。 不仅如此,这个灵魂前一世经历坎坷、早慧早熟,虽然他敏感、脆弱,但这一世他不再是无人关爱的天生残疾,而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子,他很好地掩藏起了那些敏感与脆弱,真正开始扮演一个聪慧的太子。 傅青舟看到了很多记忆,西朔王带着赵原与同样年幼的赵皓一同外出游玩、一同读书练字……他也看到了宁白眉偶尔会带着宁无妄、宁无书二人入宫,陪同赵原一起玩耍,不仅如此,他还在宁白眉的带领下进入了掌剑书院,拜了凌豪杰为老师,正式学习经略典籍。 年轻的太子过得很是快乐,他已与穿越前的模样完全不同,开始变得自信、潇洒,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他也会时常为病倒的父皇而担心,甚至会亲自前往金蝉寺祈福,在佛灯前跪拜整夜、祈求父皇康复。 先帝很快就已不行了,在其驾崩前,他终于又见了赵原一次。 这时的赵原,或许已经完全抛弃了前一世的身份,完全代入了延国太子的身份。 病床前,先帝已经苍老得如同百岁老人,头发几乎掉光、只剩下几缕枯白,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他缩在宽大的明黄寝袍之中,仿佛一把枯草。 一见到他,赵原眼中便蓄起了泪。 他走到床边,握住了先帝的手。 “父皇……” 赵原忍住了泪,带着哭腔:“你不要走……” 先帝分明怔了怔。 他或许原本有一些话要说,但看着赵原的泪眼、听着孩子真挚的话,目光最终还是渐渐柔和了下来,问道:“听闻,你近来总去金蝉寺祈福” “嗯。” 赵原低着头道:“孩儿担心父皇。” 先帝沉默片刻后,缓缓道:“为延帝者,可尊佛、可重道,但绝不可为其所制,更不可迷信神佛……原儿,从今往后,不要再去任何一座佛寺、道观,除非……你是去征服他们的。” 赵原没有任何犹豫,应道:“是,父皇。” 先帝转了转头,将目光投向赵原身后的两个人。 赵谅、宁白眉。 “宁爱卿。”先帝唤道。 宁白眉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臣在。” “北方洪家,你要帮原儿拿稳。”先帝哑声道:“洪家乃我延国之兵刀,虽世代忠于我赵氏,但原儿年纪太小……若海不会有异心,可元家、兰家未必,宁爱卿,你要帮助原儿用好洪家、制衡元、兰二家。” 宁白眉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再次行礼:“遵旨。” “父皇……” 赵原此时却已是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孩儿不懂这些,父皇您自己来,你自己来……” “唉……” 先帝叹了口气,神色变得非常复杂。 随后,他又看向了西朔王。 “皇弟。”他唤道。 西朔王赵谅立即上前一步,面露悲色:“皇兄……” “这个皇位,朕原本想给你,但你不要,只能辛苦原儿了……因此作为皇叔,你要帮他。” 先帝的声音更哑了,说话时像是有刀在嗓子里刮:“保证他……能坐稳皇位。” “放心。” 赵谅声音中略带哽咽:“我一定不负皇兄为望。” “好。”先帝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赵原。 这时的赵原已经哭得声泪俱下。 傅青舟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 无论如何早慧,赵原也还是个孩子——前一世,他父母不在身边,没有真正感受过父爱与母爱,爷爷奶奶也总在他面前叹息,讲述一家人为了他的病多么不容易、多么痛苦,变得多么贫穷…… 但这一世,他一来到这里,见到的便是先帝为了他的病要“赌上一切”,随后又是先帝带着他玩耍、读书,享受亲子时光…… 傅青舟明白,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必要苛责他无法理解贫富,也没必要去追究什么对错,对这个孩子来说,他的感受就是一切,他在这里真正地感受到了父爱、家人的爱,这种爱很轻松、不沉重,却正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是真的将先帝当成了父亲。 看到赵原哭成那样,先帝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 半晌后,他缓缓抬起那枯瘦的手,抚在赵原头顶,问了一个问题。“原儿……” 他哑声道:“你,真是我的原儿么” 赵原身体一僵,但还是开了口,用稚嫩的声音答道:“父皇,我就是赵原,是你的孩子。” “……” 先帝沉默片刻后,微微一笑,抚在赵原头顶的手轻轻揉了揉孩子的发:“好,那你替为父……不,你作为延国的新帝,要治理好这个国家,叫百姓安康、天下宁定。” 不知过了多久,皇宫里,响起了孩子放肆的哭声。 赵谅眼中淌下几滴泪水,沉默地上前,将先帝垂落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将被子摊平整好。 宁白眉牵起赵原的手,缓缓向着寝宫外走去。 但就在他们经过傅青舟身边时,所有记忆的画面,忽然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全部静止。 只有那个幼小的赵原。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了一旁的傅青舟,开了口。 “如今回头再看这一幕,我才明白……原来那时起,父皇就已经知道,我并不是那个他真正的孩子了。” 傅青舟瞳孔一缩。 他能够看见自己!不仅如此…… “你……” 傅青舟压了压眉:“赵兄,是你” “是我。”赵原松开了宁白眉的手,缓步来到傅青舟面前,低着头:“我不知道为何,会沉溺在记忆中无法离开……但你应该是为了帮助我出去,才会来此的吧” 原来如此。 赵原的神魂不断萎缩、衰老,与之对应的,便是他无法再感应外界的一切,只能在自己的记忆中打转。 傅青舟蹲下身子,与赵原对视着。 “之前在绮罗宫,你曾说我们是同类,但后来你说的是另一件事,我便没有多想……” 他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了” “是,也不是。” 赵原抬起头,无奈地笑了笑:“你的气质与这个世界太过格格不同,我从认识你开始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一直不曾确认,毕竟这事太过离谱。” “但你或许不知,我……是从慧空大师那里知道,你也是个穿越者的。” 傅青舟一怔,慧空大师 “三年前,京城祸乱之后、慧空大师离京之前,他找我谈过一次。” 赵原平静道:“他说,邪僧慧觉曾将你拉入一个幻境,想要‘唤醒’你,我并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而慧空大师说,慧觉死后、他能够感知到,不仅如此,他还有办法看到当初幻境里发生的一切。” 傅青舟心中一紧。 幻境 等等,不会是…… “慧空大师说,你用了一招知识就是力量投掷术。”赵原好笑道:“他并不理解你抛向幻境中那血佛的东西是什么,但那些东西能够让血佛崩溃,慧空大师也无法理解那些什么物理啊、化学啊……” “原来如此。”傅青舟苦笑道:“你虽然只有小学文凭,但这些东西应该还是能知道的。” “是啊。” 赵原叹道:“那时我才知道,我们是同类……也正是因为如此,慧空大师认为傅兄你有大智慧,是真正的天道降生,也认为你绝对不会死,让我一定要找到你,说你能够救世。” “我也希望我可以。” 傅青舟看着模样幼小的赵原:“如果有你在,我们一起,那就更好了。” “……” 赵原看着他,声音变得有些苦涩:“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董院长说了,只有心存强烈死志之人,才会出现你这样的情况……没有外力作用,但神魂不断萎缩、衰老。” 傅青舟轻声道:“你不想活了。” “唉……” 赵原再叹:“也不能这样说吧,我也没有想死。” 他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缓缓道:“只是,从穿越那一天起,一直到这一刻为止……确是我两世为人,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我,不想结束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9章 老乡,兄弟 第1009章 老乡,兄弟 “我,不想结束它。” 听见赵原口中说出的话,傅青舟心中微沉。 此前在绮罗宫时,赵原就曾经暴露出了略显消沉的一面,没想到如今,他竟消沉至此…… 明明他之前还扮演着灵蛟、明明他还在为了延国的一切奔波,但谁又知道他竟然已对外界的一切没了牵挂、没了念想,只想永远留在记忆之中。 “……没事,先不聊这个。” 傅青舟笑笑,他知道眼下这种状态,强行与赵原聊这些,不太合适。 他们前边聊穿越时,赵原状态分明还挺好,但一聊到这个,对方气场一下子就阴沉了。 “我还没和你说过我穿越前的事吧” 傅青舟笑道:“好不容易碰上个老乡,聊聊” 赵原果然眼睛一亮:“好。” 周围记忆场景停滞的时间没有继续向前,所有都静止着。 傅青舟与赵原慢慢走进了御园,在此过程中,赵原无声无息地从幼童模样变回了他如今成年的模样,傅青舟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何时发生的。 “其实我和你的经历,有点像。” 他悠然道:“当然,不是指身体……我前一世身体挺健康的,但我和你一样,几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我是我外公外婆带大的。” “虽然我住的房子很大,学校也不错,但我外公外婆也不怎么待见我,我爹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天天吵架打架闹得头破血流,前后脚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过,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外公外婆不喜欢我,我只要一回家,等待我的就只有冷漠、嘲讽、抱怨。” 傅青舟笑道:“所以我一点也不学好,刚上初中,我就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抢钱,不仅是个校霸,还和社会人混在一起。”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脑袋:“那时候我还抢别人的零钱,给自己染了一头黄毛。” 赵原失笑:“你还有过这种经历” “没想到吧。” 傅青舟耸耸肩:“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刑警,他很胖,但还是跑得很快……” 这个故事,多年前他曾经讲给唐娇听过。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又一次在别人面前讲了这个故事。 但他没有注意,赵原的眼神渐渐变得怪异起来。 “我被他带回局子里,他要打电话找我家长,但很快他就发现找不到我父母……等他把电话打到我外公那里后,他看我神眼都变了。” “他当时放下电话,转过头看着我,说……说我外公听说我被抓了,开心得不行,让他赶紧把我送监狱里去,还说那就是我该去的地儿。” “我和那胖子说……进去也好,有吃有喝,以后我也是蹲过局子的人了,多有面儿。” “然后,他就给了我一巴掌,说,你懂个屁,跟我吃晚饭去。” 那是第一次有长辈打我,我外公外婆甚至连打都懒得打我。” “我和他一起吃了顿晚饭,那顿饭吃了很久,他和我说了许多,他说他快四十岁才有了儿子,但他儿子身体不好,几年前就去世了,如果活到当时,就和我差不多大……” 说到这儿,赵原突然开口:“够了,别说了。” 傅青舟一怔。 他扭头看向赵原:“怎么了” “……你说的那个老刑警,是不是,恰好也姓赵”赵原面无表情地问道。 傅青舟看着他的模样,突然头皮发麻! “不、不会吧” 他颤声道:“可是你……” “我爸就是个刑警,而且和我妈到了四十岁才生了我……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妈怀我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我生出来才会……” 赵原低声道:“我爸很早就调到了别的城市去,我妈也跟了过去,他们说要赚钱替我治病、不能放弃那么好的机会,去大城市可以赚很多钱,但也是因为这个,我一直见不到他们。” “那些年里,我不止一次给我爸妈打电话,但他们都在忙,一直在忙。” “很小的时候,我非常崇拜我爸,我觉得他就是超级英雄一样的人,他在所有队友面前都是最厉害的大哥,表彰拿到手软,但是……他不接我电话,很多年了,我每次找他,他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因为出任务受伤在住院,所以,我也……没那么崇拜他了。” 赵原看向傅青舟,语气生涩:“你那时候,见过你的干妈吗” “没有。” 傅青舟的语气也十分苦涩:“干爹说,他儿子死后,他们夫妻俩日子就再也过不下去了,他遇到我的时候,已经离婚了。” 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太过玄奇了。 但穿越本就是最玄奇的事,还有什么不可能 “你……干爹,他叫什么名字”赵原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傅青舟只觉得心口发堵,半晌后,他终于念出了一个名字。 接着,他便看见赵原整个人僵硬到了极点,脖子都梗得无法再转动——他们在这里都是神魂体,但也与外界没什么不同,一切身体上可能出现的真实反应,也会在神魂上有所表现。 于是,傅青舟也明白了。 他苦笑一声:“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傅兄。” 赵原低声道:“继续吧,说说接下来的故事。” 傅青舟却忽然有些不忍心再往下说了。 “怎么了” 赵原意识到了什么:“他……” “……你应该知道,是我需要调整心情。”傅青舟缓缓道:“没事,我继续说了。” 他越是这么说,赵原越是明白了一切。 两人在御园的一处小亭中落座,傅青舟看着湖中那些因时间停滞而不再游动、定格在水中的游鱼,重新开始了讲述。 “后来我长大了些,他说我身体这么好,观察力又敏锐,可以考警校……但我不肯。” “我那时候觉得像他那样没那么好的,又累、又苦,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天天为了别人鸡毛蒜皮的事跑断了腿,而且还讨不来好。” “所以,我从来没答应他……干爹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失望吧。” “在我高考前那年,他也退休了,每天骑着小电动车送我上学。” “但那一天……发生了一些事。” “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孩子在跑,后边几个稍大些的孩子在追他,其中一个手里有刀……干爹跳下了电瓶车,朝他们冲了过去,但他那时候已经年纪很大了。” “后来……后来在救护车上,我问他为啥他都已经退休了……” 说到这里,赵原的手伸了过来,重重扼住了傅青舟的手臂。 “别说了。”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不要再说了。” “嗯。”傅青舟颔首:“不说了。” 两人相对无言。 但沉默半晌后,赵原还是问道:“他最后,说了什么” “他说……” 傅青舟闭上了眼:“干爹老了,救不了人了,以后交给你来。” 赵原忽然失笑。 周围的场景骤然变化,迷雾笼罩了一切,又在转瞬间荡开,延国皇宫的场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的夜晚。 傅青舟与赵原,一同站在深夜里,周围是老旧的楼梯房,楼房下不远处停着一辆面包车,那里有另一个前世的、年幼的赵原,看上去最多六七岁,他坐在轮椅上,大声哭着。 “爸爸,别走,你不要走嘛!” 他对着面包车侧开的车门哇哇哭道:“你和妈妈都走了,我怎么办啊!” 面包车晃了晃,车门里钻出一个人。 他在轮椅前蹲下身,伸手揉着赵原的脑袋,笑道:“放心,爸爸会赚很多很多钱、治好你的病,将来你也可以跟着爸爸去大城市,走遍大好河山!” “唉……” 傅青舟身边的赵原,深深一叹。 傅青舟则是看着那个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的男人,悲喜交加。 他们两人看着面包车的门关上,绝尘而去,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孩子敛了哭声,低着头,一直没再抬起。 “傅兄。” 赵原看着那个年幼的、哭泣的自己,忽然问道:“我想要沉溺在回忆中的做法……是不是,很自私、很怯懦” “我不这么想。”傅青舟轻声道:“虽然我也想让你醒来,但……如果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并不想强迫你,如果你真的决定用这种方式结束一切,那么我们会找别的办法解决问题。” “……行了。” 赵原叹道:“别在这聊了,出去说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0章 迷雾尽头 第1010章 迷雾尽头 掌剑书院,丹房中。 “好转了!” 一直紧紧盯着赵原的吴炼第一个出声,他眼睛一亮、苍老的声音中满是兴奋:“皇上的神魂在好转!” 白河真人、董倩然等一众洞天强者们眼中亦是流露出喜意。 他们也早就感受到了,只是他们正在全力维持着赵原的生命,无法随意开口。 毕竟,他们的真元不像傅青舟的天然诀那般有着夸张离谱的生命力,治人的时候还能那般游刃有余。 此时,赵原体内的神魂已经停止了那持续的萎缩与衰弱,虽然依然非常弱小,但终于不再向着死亡深渊滑落。 也就在这时,傅青舟空洞无神的双目中,忽然恢复了神采。 “交给我!” 他神魂刚刚归体,便立即出声喝道,随即毫不犹豫调起天然诀、飞身而起,一指点在了赵原眉心! 沛然的力量轰然涌入赵原神魂之中,在场诸人都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团神魂正在一点点恢复、壮大…… “好惊人的力量!” 白河真人瞳孔凝缩:“它在神魂上的治愈作用,比肉身更甚!” “天下竟有这等功法……”吴炼蹙眉道:“那个吴厌的灵枢启元大法已经足够惊人,但对他人治愈效果相当有限,对洞天境以上的修行者作用亦是微乎其微,更不必说神魂了,但傅小子这个……” 如今吴厌已经加入了玄盟,吴大师自然也认识他。 “这股气息中,亦有无量真仙功的意味。” 静明真人闭目感受道:“但它要强大很多、玄奥很多……天下间,竟有如此神异的功法……” 接下来,再无意外。 随着时间流逝、白日渐黑,赵原终于睁开了眼。 傅青舟眼睛微亮,一把将他捞过,从丹炉上方飞身回到地面。 “好了好了!”吴炼大喜:“关炉子!马上关炉子!剩下的天材地宝不用再浪费了!” 众人:“……” 剩下的事便简单许多,赵原醒了过来,他虽仍然极为虚弱,但至少恢复了过来,意识也清醒了,所有在场的高手强者们也终于能够松一大口气。 白河真人不愿进皇宫,便带着玄盟众高手暂时负责起京城的治安去了,只有董倩然、傅青舟二人,陪着赵原回了皇宫。 经过御园、来到当初先帝逝世的那个寝宫时,傅青舟与赵原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 但没等他们开口,不远处便传来了惊呼声。 “陛下!陛下!” 两人扭头看去,却是李惊蛰一路小跑而来。 他根本没去管董倩然、傅青舟二人,猛地单膝跪在赵原面前,语气悔恨无比:“微臣护驾不力、让陛下身受重伤,实乃万死难辞!但陛下您没事了,没事就好……” 赵原打起精神,微笑道:“李大人费心了……放心,朕不怪你,这些年朕在明剑阁中,也让您多费心照顾了……京城里的情况,如何了” “禀陛下,内阁首辅闫大人正带领百官接手世家一系遗留下的工作,暂时无暇来觐见。” “至于世家一系之人,已近乎全数遁逃。” 一聊到正事,李惊蛰立即收敛起惊惶与悔恨,肃色道:“剩下的一些未及遁逃的人,都是不太重要的,已经全部被明剑阁控制、押入幽狱。” “他们还真是……准备充分。” 赵原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安排就好,朕要与傅……傅爱卿说几句话。” “陛下。” 董倩然在一旁柔声道:“您身体尚未恢复,还是先多加休息为好。” “院长,放心吧。”赵原冲她笑笑:“朕的命都是傅爱卿救的,有他在,朕不会有事。” 傅青舟也笑道:“是啊,放心吧,不行我多给他灌点真元。”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更何况皇帝都发话了,董倩然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傅青舟独自扶着赵原进入寝宫,燃起油灯,二人对视一眼,随后又各自笑了起来。 “真是离谱啊。” 赵原无奈道:“大家都是穿越者,你变成了什么天道化身,天赋强得吓人,年纪轻轻就厉害成这样了……而我,一点没办法修行,只能靠着刑剑或者王剑剑鞘挣挣面子,这是什么道理” “你可知足吧。” 傅青舟兀自来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可是皇帝,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其他人要当个皇帝,又是披黄袍、又是开局一个碗,要么就是跑到玄武门整活的……你呢” “说是这么说……” 赵原自己来到床边半躺下,双手枕着脑袋,缓缓道:“可真正的问题,是在于,为何我们会穿越吧” 傅青舟轻轻嗯了一声。 世界上绝对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一位老刑警,一生里只有过两个儿子,一个亲生的、一个收养的,全都穿越了 “我们的穿越,不会和我爸有关系吧” 赵原试探地问道:“可他,又怎么会和这种事扯上关系” “不知道,至少眼下,我们也没办法知道。” 傅青舟喝光了杯中的茶,沉声道:“至于线索……你穿越的记忆我已经看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我,我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直接就在一片深山老林中,身边也没有人,不像有人刻意为之……” “那也未必。” 赵原蹙眉道:“或许穿越需要时间呢比如,在我们的原身身上做了些什么,到了一定时间,才会穿越……” 傅青舟又倒了杯茶,思索起来。 赵原说的情况,当然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问题是,这个世界,谁有这种本事 宁白眉烟鬼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们知道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吗又或者说……是当初那个偷偷摸走了自己玄星神铁的人至今为此,傅青舟都不明白那究竟是何方高人。 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这真是人为的,他选择你,或许情有可原,毕竟你的身份是太子、将来的延帝,可以利用你的身份做很多事。” 傅青舟皱眉道:“那么我呢我有什么特殊的” 赵原瞪大了眼:“天道化身,这还不特殊” 傅青舟微怔。 “对啊……” 他喃喃道:“我一直以来,都以为我穿越这件事和天道之力降生有关系,莫非根本没关系我的原身,本就是特殊的是有人利用穿越这件事,用我夺取了那个传说中的佛子、祖灵……什么的” 两人再次对视,这一次,他们的目光都有些惊恐了。 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这一切 “还有一个问题。” 傅青舟又道:“就算这人真的有什么目的,但我们根本不认识他的话,他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赵原瞳孔一缩:“你的意思不会是,这些是我爸干的吧!” “这……也太离谱了,可这种猜测却、却是符合逻辑的。”傅青舟抱着头,艰难道:“否则怎么能说得通我们俩在前世唯一的交集就是他……” 但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 赵原穿越的时候,傅青舟甚至还没遇上干爹,一个普通的老刑警,哪来这种本事 至于傅青舟穿越的时候,干爹已经去世了…… 哪哪都不对啊! “先别想这些了。” 傅青舟叹道:“这些问题,我或许有一点小小的线索,但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答案……眼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1章 岳衡的请求 第1011章 岳衡的请求 赵原终于是睡了。 经历了这一轮折腾,他也着实累得够戗,也该休息了。 傅青舟悄然离开了寝宫,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路过来,他也没休息过,不仅费老劲救了人,还经历了巨大的精神震撼…… “傅兄” 就在他刚刚走到御园时,忽然听见了一声呼唤。 傅青舟微喜,遁声看去:“岳兄” 他当然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只不过那是一群人,他本以为是皇宫里的侍卫或者太监什么的,毕竟安全之地,也没必要随时神识全开,直到岳衡呼唤,他才注意到那竟是一群文官。 岳衡大步奔跑过来,大笑着用力拥住了傅青舟,那些文官也好奇地跟了过来。 “这就是明剑阁的傅特使司法考试就是他提出来的吧” “消失了三年的傅少侠……原来也和我们一样,没长着三头六臂啊。” “真是没想到,如此年轻的一个人,竟然做到了那么多大事,连北夷都给定了……” 傅青舟听着这些讨论的话,并不觉得尴尬,放开岳衡后,他也冲这些文官拱了拱手,众文官连忙还礼。 “这些同僚们,大多是这三年间,经过明理司选上来的。” 岳衡介绍道:“多亏了傅兄你提出的司法考试……原本的科举通道被世家一系死死拿捏,闫大人干脆利用起明理司这条路子,加大对民间人才的选拔。” “愿意认真研究我大延律法、并将其吃透的才子,比只会死读经义的秀才,用起来要顺手很多。” 他说着,回头看了看那些年轻文官,笑道:“所以啊,他们也没见过傅兄你。” 一众文官纷纷应和,看向傅青舟的眼中全都是善意与崇拜。 “好说好说,回头咱们好好喝一顿。” 傅青舟再次冲众人拱手,随后看向岳衡:“对了岳兄,这天色已晚,你们进宫来做什么” 说到这个,岳衡眼底竟是闪过一抹杀气。 傅青舟挑了挑眉。 看来,今晚的事不简单呐 “诸位。” 岳衡没有马上回答傅青舟的问题,而是回头冲那些年轻文官拱手道:“还请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我且先与傅兄说几句话。” “好说好说。” 这些文官各自应着,纷纷散去。 岳衡这才拉着傅青舟走到一旁,低声道:“今晚,是我老师……也就是闫大人安排的大清洗。” “大清洗!”傅青舟瞳孔一缩:“要杀人” “当然。” 岳衡微微颔首:“要杀很多人。” 他简单说了几句,傅青舟便明白了。 世家一系的势力,当然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埋在官员之间。 皇宫里的侍卫、宫女、太监,同样也有大量世家一系的人。 这还只是皇宫里的,那么皇宫外的呢 士农工商,哪个阶层中没有世家的关系网延伸 如今元业、顾金琛他们带头跑路了,但也有许许多多人没能逃掉,留了下来。 闫屹东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这种时候,必须痛打落水狗、必须保证京城中不会再有半颗钉子存在。 他们这些文官当然没办法做提刀杀人的事,懂修行、有危险的侍卫、高手,也自有玄盟中人去处理,但如今京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想必那些之前投向世家一系的太监、宫女等人,个个也是惊惶不安,但若不管他们,这些人也有可能搞出一些很麻烦的事。 因此,这时候就需要一群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文官前去安抚他们,找些借口、将他们骗到一个地方…… 至于他们的结局是死是活,只能看他们的表现了。“大清洗”三个字中,可容不下半点温情脉脉。 傅青舟不会对这事多说什么,政斗的事他不太懂,也不想懂。 “岳兄,你神神秘秘找我单聊,不仅是因为这个事吧” 他目光微闪:“有其他事” “是啊,多年未见,傅兄依然敏锐。” 岳衡无奈一笑,但笑容很快收敛了起来:“楚楚妹,被带走了。” 傅青舟一怔:“怎么回事” “之前元业为了不让我做事太绝,把楚楚妹扣在了元家……” 岳衡叹了口气,开始讲述。 三年前京城之乱后,元业立即为岳衡、林楚楚举办了大婚。 元业的想法很简单,世家一系中,年轻的少爷大多纨绔,他们收入旗下的官员又多是为了利益而来——为了利益站队的人,也会为了利益背叛。 所以,元业打算培养一个与自己家庭有关系的“直臣”、“能臣”,岳衡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选。 当然,元业也不算给他投资许多,毕竟世家一系的官员还有许多许多,更有顾金琛这种人存在,岳衡也不过只是那庞大宗族体系下的一个小官罢了。 无奈,岳衡确实很好用。 他不参与权斗,只做实事,凡是交待到他手上的事,每一件无论巨细都做得极为漂亮,他更是因此在官场中培养出了不少自己的人脉…… 但元业就放心岳衡么 当然不。 毕竟岳衡与傅青舟的关系不存在任何秘密,他也是由赵原亲自提拔上来的,若要说他完全投入了世家一派,元业这老狐狸也绝不可能相信。 可一个人只要好用,并且渐渐掌握了诸多重要事务的关键……领导就会忍不住,一直用你。 这个过程中,元业也曾忌惮过岳衡,安排手底下的人去架空岳衡、去接手他的工作,但没有人能做得比岳衡更好,反而还闹出了不少乱子,之后,岳衡又轻松地将这些权力重新拿回到手中。 这些事情展开来写,又是一篇至少三十万字打底的权争剧情。 “一年多前,楚楚妹病了。” 岳衡叹道:“其实她病得并不严重,是心忧所致……她一直知道我在想什么,但她,也在劝我真心归入元家,毕竟那是她的娘家,可我一直没有同意。” 傅青舟沉眉道:“她是真的病了么” “是真的。” 岳衡无奈道:“可我也知道,她并不想离开我……但没有办法,她生病的消息传入元家,元业没有丝毫犹豫,趁我不在,第一时间便派人将她接到了元家,从那之后,我甚至再未见过她。” 傅青舟明白,岳衡的妻子是被捉去做了人质。 “世家的人逃跑时,将她也带走了是么”他问道。 岳衡沉重地点了点头:“傅兄,我没怎么求过你……” “放心吧。” 傅青舟打断了他,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的楚楚妹,我会救出来的。” “呃……” 岳衡尴尬一笑:“不是这个,我知道你肯定会帮我救人的……” 傅青舟微怔。 “是这样。” 岳衡轻轻一咳:“在下这些年,也是在符道上精研了少许……其实楚楚妹的身上有我留下的符字,她身在何处,我一查便知,只要不是洞天境高手贴身检查,恐怕都发现不了我留下的符。” 傅青舟眼睛一亮:“噢你还有这本事是啊……兵荒马乱的,他们虽然小心,但或许不会严谨到让一个洞天境强者去检查你妻子……” “这也是我能提供的情报,只要找到楚楚妹,或许元业等人的藏身之地,也不攻而破。” 岳衡接过他的话,苦笑道:“我只是想求傅兄你……救人的时候,别当着她的面,杀太多元家的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2章 片刻安宁 第1012章 片刻安宁 岳衡的请求,让傅青舟哭笑不得。 岳兄果然还是这个岳兄,他和熟悉的朋友根本不会玩弯弯绕绕的东西。 “好,放心吧。” 傅青舟拍拍他的肩:“其他人我不敢保证,但如果……呃……嫂子是我救回来的,我保证不在她面前杀元家人。” “那就好,那就好。” 岳衡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那么这样,傅兄,咱们回头再叙旧,眼下,还是先办正事” “当然,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先忙去吧。”傅青舟笑道。 岳衡拱了拱手,急急忙忙就要走,但走了几步,又回头冲他喊了一句:“傅兄!之前皇上赐你的宅子在三年前就打毁了!但当初我们住的那个小院,我买下来啦!你可以去那儿睡!” 喊罢,他便急匆匆地走了。 傅青舟闻言微怔。 当年那个大宅子,这就没了 不过也是……自己当初乃是众矢之的,唐娇也说过,他们当初都是从宅子里逃出来的,当时那些世家一系的人,一定是早将自己的宅子翻了个底朝天。 但也没什么。 傅青舟自己都没在那宅子里住过几天,相比之下…… “还是这里熟悉温馨啊。” 他推开小院的门,吸了口气。 空气里没有尘土,岳衡应是有派人在此打扫,但同样,这儿也没有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没有秋婵或其他人练剑时的呼啸风声、没有烛火与窗灯…… 不过,没关系。 唐娇他们很快也会进京了,听说自己不少老朋友如今都在京中,只不过他们目前作为玄盟中人还有事要忙。 “倒是我,此时最闲了。” 傅青舟麻利地解下了身上兵器,脱下外衣,从熟悉的地方找回了熟悉的藤椅,悠悠然躺下。 他看着天空中的星幕,听着一墙之隔外百市街渐渐热闹起来的人声,疲惫与困乏像潮水一般涌来。 终于,暂时能够安心了。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没解决、还有不少疑惑仍未找到答案,但至少暂时没有急迫的、必须要马上处理的事了。 从朝真洞天离开、坠于北漠开始,他就没有停下。 平定北夷、纵马蜀地、疾行进京…… 傅青舟的眼睛缓缓闭上,很快就打起了鼾。 大抵是因为特别安心,他竟是完完全全睡死了过去,再没有提起半点警觉,连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了也不晓得。 夏日燥气升腾,小院中蚊虫飞舞,向着他的脸落去,但很快一只小扇轻挥,便将蚊虫赶走。 不知何时,唐娇坐到了他身边。 她连包袱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取了个小凳坐在傅青舟身旁,凝眼看着他、挥着小扇子,既是驱赶蚊虫、也是扇风驱热。 凉风习习,傅青舟睡得更熟了,整个人软绵绵地窝在了躺椅中,脑袋都睡歪了。 见他这副模样,唐娇没忍住掩嘴笑了起来。 她来时没有关小院的门,没过多久,又有脚步声靠近。 唐娇略带警觉地回头,但看见来人便放松了下来,只是作了个“嘘”的动作。 见到她的动作,门口那本想开心大喊的女人,委屈地闭上了嘴。 那是朱梅。 吴厌,就站在她身边。 唐娇轻轻放下扇,来到二人身前,眨了眨眼:“你们怎么……”“事情暂时结束了。” 吴厌放轻了声音道:“盟主让我们自行其事,我没地方去,想到了这,就来了,没想到你们也在。”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唐娇低声说了一句,随后看向朱梅,眯眼笑了起来:“你怎么也来了” “妹妹……想吃饭。”朱梅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唐娇姐姐的饭,好吃。” 吴厌平静地解释道:“她这些年剑法小有所成,这次也帮了些忙,就是容易饿。” “既然这样,放好东西,一起去准备些吃的。” 唐娇笑道:“就是别打扰了大哥,他睡得很熟,多半是真累了。” 三人静悄悄地进了院子,放下了东西、又静悄悄地出了院子,过了小两刻钟后,便又从百市街买了些东西回来。 如今已是夜晚,虽非深夜,但想要买到新鲜食材已是太难,加上前几日京城混乱,市面上的食材更少了,临时临了的,他们只能从一些大酒楼中高价买了些做好的饭菜。 但即便如此,当这些菜品过了一遍厨火、摆在桌面上时,还是有了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烟火香。 傅青舟是被蝉鸣声吵醒的。 夏夜的风掠过汗湿的脊背,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望见廊檐下悬着的灯笼在晚风里摇晃,橙红光晕透过窗纸漫进饭厅,将八仙桌照得影影绰绰。 那里分明坐着人影,玉箸碰着瓷碗叮当响,酒香混着醋鱼的酸甜气飘散在空气里。 “死淫贼怎的还不过来” 秋婵的声音带着醉意,翡翠耳坠在灯火里荡出碎光:“给你脸了是吧” 他怔怔撑起身子,藤椅发出吱呀轻响。 朱梅腮帮鼓鼓地嚼着四喜丸子,油亮汤汁沾在嘴角;袁自平正在给岳衡斟酒,青瓷酒壶映着他们泛红的脸;唐旻坐在不远处的墙根下抽着烟袋;唐娇背对傅青舟立在灶台前,藕荷色裙裾扫过青砖地,发间银簪晃得他眼眶发酸。 “公子,都等着你呢。” 袁自平举起酒杯,琥珀酒液在杯中轻颤:“三年前埋的竹叶青,再不来可要被朱姑娘喝光了。” 傅青舟指尖触到冰凉的酒盏,黄酒在月色下泛着涟漪。 埋酒自己埋过酒么 好像是有的……三年多前,有一日朱梅不知从哪听来,说埋在地里酒喝起来特别香甜,于是读书读累了的岳衡、闲来无事的袁自平,便陪她买了几坛酒埋入院中…… 此刻坛口封泥犹在,红绸却褪成了浅粉色。 “发什么呆” 唐娇忽然从身后拽他胳膊,惊得酒盏当啷翻倒。 幻象如打碎的铜镜片片剥落,秋婵的翡翠耳坠化作飞散的流萤,唐旻手中的烟袋飘然化入云烟,袁自平举杯的手掌渐成透明。他猛地回头,望见唐娇真实的眉眼,她发间别着白玉兰,看着像是新买的。 “大哥,真睡迷糊了” 唐娇用帕子擦去他额角冷汗,朝饭厅努努嘴:“岳先生办完差事了,不知从哪闻着酒香就来了,咱们买的酒菜险些不够呢。“ 烛火通明的八仙桌旁,岳衡正挽着袖子给朱梅布菜,玄色官服换作靛青常服,他抬起头,冲傅青舟咧嘴一笑。 朱梅身边坐着沉默的吴厌,她面前堆着七八个空碗,正捧着第九碗阳春面吸溜。 傅青舟被唐娇按在条凳上,桂酿的甜香混着醋溜白菜的酸辣气扑面而来。 岳衡袖口沾着宫廷里的血腥味,朱梅靴底带着百市街的烟火气,这些崭新气息与记忆里的檀香、墨香层层交叠。 傅青舟终于醒了过来,仰头饮尽杯中酒,任熟悉的灼烧感顺着喉管淌进胸腔。 “原来你们都来了。” 他笑道:“还有一些人没来,不过,我们很快就会把他们都带回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3章 身与魂 第1013章 身与魂 西朔王府,后山深处。 天降的遁光划开了夜幕、落入此间,溢散的剑意吹开了草木,在嫩绿枝叶上留下少许浅浅剑痕。 宁无妄目光落在那些剑痕上,眼中流露出少许失望之色。 “如果是父亲,不会有半分剑意溢出……” 他喃喃道。 “宁公子,您在这个年纪、能够达到这种修行,已是天下绝无仅有。” 此时,前方山道深处传来了平静的声音:“即使是令尊相剑师大人,在您这个年纪,也没有这等成就。” 宁无妄不置可否、脸上不见喜悲,只是缓缓向着前方走去。 拨开林木,这座王府后山最深处,却竟是出现了一个诺大的、由白玉石砌作的祭台,圆形的祭台由外向内下沉,中心一道圆柱门高高拱起,整个祭台干净无尘、在月光下白得发亮。 祭台前,西朔王赵谅席地而坐。 他背对着宁无妄,一身素白儒袍披散在地,头发在颅顶扎成了一个完美的发髻。 “王爷。” 宁无妄冲这个背影拱了拱手:“世家失败了。” “意料之中。”西朔王轻声道:“傅青舟归来,这是最大的变数……从他介入北夷开始,今日的一切便已注定。” 宁无妄没有说话。 “不过还好。” 西朔王抬起头,望向祭台中心的拱门:“这一次,死了很多人……或许,足够了。” 宁无妄点了点头,伸出手,屈指一弹,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去,刺入那道拱门之中! 那拱门空空荡荡、并无门扉,但这道剑气穿过拱门后,却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短暂的沉默之后,砌成拱门的那些白玉石忽然剧烈颤动起来,那些石砖与石砖间的缝隙里,开始大量涌出玄黄色的水! 不仅如此,这种震颤很快便蔓延到了整个祭台上,所有的石砖都开始颤动,石缝间疯狂涌出水来,几乎只在片刻间,便已将整个下沉的祭台填满! “取冥河底白骨玉石所砌之台、借万千人生魂构生死轮回之门……以此借来冥河之水。” 宁无妄语气中有了些许雀跃:“借诸天下战祸之生杀死气,主公,或许真的能够还阳了!” 西朔王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慢慢取出了一个牌位。 他指尖轻抚牌位,月光下可见上边隐有字样,但或许是岁月太长太久、又或是有人日夜摩挲,那些字早已被磨平。他忽然低笑一声,扬手将牌位掷入祭台中央翻涌的玄黄水中。 冥河水骤然沸腾! 无数惨白手臂自水底探出,指骨勾住牌位往下拖拽,水面浮出千万张扭曲面孔,它们张着黑洞洞的嘴发出无声尖啸! 祭台玉砖缝隙间渗出暗红血线,如活蛇般游向拱门,在门框上交织成狰狞符咒,整座山体开始震颤,地底传来某种庞然大物苏醒的闷响。 “来了!“宁无妄瞳孔收缩,剑意不受控地溢出,在身周割裂出细密空间裂缝。 拱门深处亮起幽绿磷火。 一道魂魄轮廓自虚空浮现,每根线条都在剧烈抽搐,仿佛正承受着跨越生死的剧痛。当它触及拱门瞬间,玉砖缝隙里的血符突然爆燃,化作数丈高的猩红火幕。 魂魄在火中穿行。 最先凝实的是左手,苍白的皮肤下青色血管如藤蔓生长;接着是半张清俊面庞,睫毛沾着冥河水凝成的冰晶…… 这个魂魄,正在凝聚实体! 西朔王眼中流露出强烈的狂喜,宁无妄的目光亦是明亮得有若辰星。然而,就在那魂魄腰部以下即将成型时,整座祭台突然发出骨骼碎裂般的脆响! 那砌作拱门的石砖纷纷炸开,爆出大团裹挟着腐肉的黑雾! “不!“西朔王第一次失态,儒袍被翻涌的阴气撕成碎片。 他双手结印,双眼瞬间变得血红,整个人赫然间鬼气森森,磅礴鬼气化作锁链缠向魂魄。 宁无妄皱了皱眉,剑指划破掌心,以精血在空中书写镇魂诀。 可符咒尚未成形便诡异地逆流,反噬之力将他右臂经脉尽数震断! 祭台开始坍塌,拱门上的血符如活物般脱落,扭曲着爬满魂魄新生的血肉。 “皇……弟……” 魂魄突然发出清晰的人声,尚未完全成型的喉结微微滚动,这声呼唤让西朔王浑身剧震,鬼气锁链出现刹那凝滞。 就是这瞬息破绽。 魂魄胸口突然裂开蛛网状黑纹,新生血肉如蜡油般融化,露出内部纠缠的怨魂。 它们撕咬着彼此,将最后残存的人形彻底扯碎,整座山体的震颤达到顶峰,冥河水倒卷冲天,裹挟着牌位重重砸回西朔王怀中。 月光仿佛变成了惨绿色。 祭台废墟上残留的血肉迅速腐败,生出密密麻麻的苍白菌丝,这些菌丝顶端裂开成七鳃鳗状的口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西朔王握着牌位倒退三步,唇角溢出的黑血坠地即化作毒虫,又被宁无妄的残存剑意绞成齑粉。 “还差……什么” 他盯着菌丝丛中渐渐消散的怨魂,声音沙哑如生锈刀剑相磨。 宁无妄按着碎裂的右臂抬头,忽然瞳孔紧缩——在彻底崩溃的拱门残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半枚焦黑的痕迹。 那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石砖,与周遭冥河水残留的阴气交融…… “那是什么” 西朔王紧紧抱着牌位,目色惊骇:“那是什么!” 宁无妄沉默不语,大步上前,将那些被腐蚀的石砖拾起,然而没等他仔细去看,那些石砖便已然完全化作了尘沙,在风中散去,此前的痕迹也转瞬间消失不见。 “这股气息……” 他蹙眉道:“我在傅青舟身上,曾经感受到过。” “又是他”西朔王深深呼吸间,尽可能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但刻意压低的声线也沙哑得有些难听:“可他……怎么办到的” “不是他做的。” 宁无妄依然蹙着眉头,眉心的结越锁越紧:“若我没猜错,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楚香红说过,他身上有寄魂印,傅青舟,与冥河谷有关系。” “……” 西朔王低下头,半晌不语。 沉默了许久后,他才低声开口:“想办法弄清楚,他在北夷的时候,究竟都做了什么。” “另外……” “不要再等待、不要再留手了,傅青舟绝对不能再活。” 他扭过头,目光如电、直刺宁无妄:“杀不了傅青舟,就摧毁他的精神!让他崩溃、让他绝望,让他无力与我们为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4章 翦除羽翼 第1014章 翦除羽翼 “接下来,我们要做两件事。” 小院中,白河真人肃色道:“第一,是处理元家、兰家,第二才是杀入西域、与北疆军一起平定西朔军之乱。” 傅青舟轻轻一咳:“道理我都懂,但是……” 他无奈地扭头看向周围:“为啥要在我家议事啊!” 在他家的小院中,赫然出现了当下天下间有数的一群高手、强者! 玄盟,有白河真人、静明真人作为代表,绮罗宫宫主长孙见素也暂时算是与玄盟同行,亦在此间。 明剑阁,有李惊蛰,以及同脉同源的掌剑书院董倩然。 保皇派文官一系,自然是岳衡作为代表。 义军一派,有宁无书。 他们此时全都排排坐在桌边,盯着傅青舟。 白河真人淡淡道:“我是来找吴厌的,我需要给他交待些任务……但既然你们都在这,那便干脆把大事给定了。” 吴厌没资格、也没这个脑子参与这等决策,他只是抱着胳膊、远远的站在小院墙根处看着。 “我是来找你的。”静明真人看着傅青舟微笑道:“本是想找你聊聊真仙宫一事,不过眼下情况,还是先做正事。” “我当然得来啊。” 宁无书眨眼笑道:“不过这事得一会儿私下说。” 李惊蛰则是沉声道:“我从你们押回来的那些世家小辈、以及护卫高手中问出了一些东西……还有那个楚香红,她交代了不少东西,另外,兰惜玉也投了诚、送来了不少情报,傅青舟,如今明剑阁中除了本官便是你掌事,你当然要负起责任,我是来找你讨论情报的。” 董倩然掩嘴轻笑:“我倒没大事,只是想来问问你皇上的情况,毕竟,你是救回了他的人。” “这倒显得,只有我最闲了……” 长孙见素苦笑一声,无奈道:“我无事可做,跟着白河盟主前来的。” “我……我不知道啊。” 岳衡无辜地一摊手:“我昨晚喝多了就在这睡的啊。” 傅青舟捂住了脸。 “算了,来都来了……” 他正准备开口,那边唐娇便已托着个大茶盘稳稳走来,脸上挂着温娴的笑容,为每个人递上了茶。 “咳。” 傅青舟继续道:“那就谈正事吧,反正好像,能管事的人都在” “差不多吧。”白河真人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方才贫道已经说过,咱们要办两件事,世家与西朔王,诸位有何见解” “先确定情报吧。” 李惊蛰沉声道:“我来汇总一下明剑阁这边得到的情报。” 傅青舟之前一路上抓来的人,全都已经送进了幽狱,李惊蛰也是连夜审问、收获颇丰,毕竟在这一行里,他才是无可争议的专家级审问大师。 “第一。” 李惊蛰继续道:“元家与兰家的有生力量并非藏在一处,元家如今已然全数迁徙至元子真治下的府河省,那里尚有大量西朔军,不敢说固若金汤,却也是易守难攻。” “至于兰家,兰家世代居于西山兰庭湖、擅机造之术,这次他们的人也主要逃往兰庭湖,据兰惜玉提供的情报,他们这几年间已在兰庭洞周围布下了无数机关,寻常高手想要打进去可不容易……” 听到这,傅青舟举手提问。 李惊蛰看着他,无奈道:“怎么了” “兰惜玉投诚一事先不说,虽然我觉得她不安好心……”傅青舟认真问道:“咱们玄盟里不是有个神机门吗兰家机造术,比他们厉害” “不是一回事。” 董倩然答道:“神机门造的机关,多是用以辅助个人修行者攻伐守御,是用在战斗上的;而兰家……他们执掌工部多年,擅长的方式一直都是大型机关建造,便像明剑阁的升降梯、幽狱的隔离牢房等等,都是他们的手笔。” “不错。”李惊蛰也颔首道:“灵蛟曾带回过千方百晓楼的情报,那楼宇竟是建在水底,却又能隔绝湖底之水,除却阵法之力,自然也有兰家机造之术起的作用。” 傅青舟恍然。 但同时,他的神色也沉了下来,如此说来,兰家为了保护自己,他们建在兰庭湖周围的那些机关只会更强大、更神异,一般的军队都未必能攻打下来。 “之后,我们会再试探兰惜玉的态度,如果她能带路那是最好。” 这时,岳衡开了口:“但也要小心她从中作梗。” “董师妹。” 李惊蛰看向董倩然:“她是劝你服的,这事,你得上点心。” 董倩然微笑点头:“放心。” “兰家不好弄,那就先弄元家。”白河真人将话题扯了回来:“咱们要一下子打到西域并不现实,但拿下府河省,或许可以办到。” 说着,她看向了宁无书。 宁无书会意,开口道:“洪峙洪大哥如今还在府河省边界与西朔军僵持,元家的人躲回府河省,必定要经过我们义军地盘,我的看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过去,再想办法往他们的队伍中安插一些自己人。” “英雄所见略同。” 白河真人微微一笑:“贫道今日来寻吴厌,便是办这件事的——他极为擅长伪装潜伏,我们可以将一部分擒住的世家小辈放走,让他们以为自己是被人救走的,以此打入元家深处。” 傅青舟再次举手提问。 白河真人嫌弃地斜了他一眼:“有屁就放。” “干嘛对我这么大敌意……” 傅青舟嘀咕了一句后,问道:“元家的实力再强,也绝对不是我们对手,如今咱们玄盟与义军一同压过去,他们就算有玄星高手宁无妄也不顶事啊需要这么小心吗” “没那么简单的。” 宁无书摇头道:“世家的强大,并不在于武力,而在于他们对于整个延国各方各面的渗透,如今他们确是从京城中全部撤出,但其他地方呢别看西朔军眼下主要只占据了府河省、蜀地,但实际上,世家的力量在全国各地皆是深深扎根。” “若就这么打过去,确实可以杀了元业、元铿、元子真……但那又如何他们的根系还深藏在土壤之下,随时可以再找出一个老东西做家主,他们还有可能影响到全国的商行、钱庄、车马、漕运、米粮……” 傅青舟听得汗都流下来了。 “三年前,星云商会进入北夷、打入北夷,却也将延国本土的生意拱手让出了许多。” 李惊蛰接过宁无书的话说道:“这三年里,元、兰两大世家,借着他们在文官一脉中的力量,大力发展民间商产,光杀人绝对不行,还要拿到他们的名册、帐薄等一系列事物,再从内部策反一些重要人才加入我们,才有希望真正铲除他们、接手他们的一切。” “我明白了。” 傅青舟肃色道:“这事比我想象得要复杂许多……这里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么” “潜伏其实是你擅长的事。”宁无书冲他笑道:“但你如今目标太大,派你去做潜伏也有些杀鸡用牛刀了,我的想法是,你不如去帮着义父多打打仗,也能吸引些他们的注意力。” “去北疆军里帮着打仗啊……” 傅青舟摩挲着下巴:“倒也不是不行……” “不。” 白河真人却打断道:“贫道却认为,你该去元家。” “噢”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 白河真人看向傅青舟:“世家是西朔王的羽翼,在翦除元、兰两家之前,贫道不建议对西朔王大举进攻,虽说兵贵神速,但眼下我们所行之事事关千秋基业,不可顾首不顾尾,必须根基扎实。” “西域有洪元帅牵制已然足够,洪元帅想必也知分寸、明尺度,他与贫道通过信,他很清楚自己只是负责牵制,也知晓如今贸然攻入西朔并非明智之举……既然这样,我们更要趁洪元帅牵制西朔军主力,将元、兰二家摆平。” “傅青舟是个大目标,宁无帅的想法也很好,用他来吸引注意力……那么贫道的计划便很简单了,元家不是我们的主战场,但傅青舟去了,敌人便会以为元家是我们的主要目标,实际上,我们要先借这个机会,把兰家除了。” 她沉声道:“你们潜入元家,不要杀人、寻找盟友、适当暴露,只收集情报、不做其他事,等我们除掉了兰家,元家之人自然会惊惶、会露破绽,届时,便是我们捭阖、里应外和之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5章 借剑 第1015章 借剑 大方向定下,后边的计划细节,众人又聊了许久。 他们从清晨聊到午后,午饭也在小院中吃完,终于将眼下的事务统统定下。 京中自有闫屹东、岳衡等人平稳局势,明剑阁与玄盟会作为他们的辅助,接下来,大清洗会从京城向着周边辐射,直到他们的人手暂时无法继续向外延伸扩张为止。 傅青舟带回的舟字营将士,需要暂时打散编制、隐藏身份归入义军中,由宁无书调遣,悄悄前往西山兰庭湖附近,等待一个全歼兰家的机会。 舟字营虽然说是只听傅青舟的,但宁无书身份却又不同——她是洪若海的义女,又在北疆军中多年,带这个队伍,没有任何问题。 绮罗宫不会继续留在这了,长孙见素与公羊寻雁很快就要返回北漠,他们最多继续在掌剑书院中盘桓一阵、交流一下学术,便要离开了,当然,他们也承诺会帮着注意一下北疆的动向。 那么剩下的事,就是傅青舟他们了。 他,要潜入元家。 这方面的计划,对傅青舟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当然,要执行计划之前…… “刚刚说过,我来找你是单独有事的。” 所有人都离开后,宁无书将傅青舟拉到了一旁,目光玩味道:“三年前,你在玄盟,把德剑搞丢了吧” 傅青舟眼睛一亮:“对!你知道德剑在哪!” “呵呵,当然。” 宁无书笑道:“洛邑一度被西朔王的千岁军控制,元子真也将你丢在洛邑的德剑收了起来……但不知为何,德剑自我意愿似乎非常强,元子真虽能用说服的办法拿起德剑,却根本无法用它。” 傅青舟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这事” 宁无书双手抱胸道:“刚开始西朔军中还没那么多鬼修时,元子真曾经想让自己的女儿拿德剑来攻伐义军,可惜那女人手中的德剑除了坚硬锋锐无比外,再无任何作用,几次之后,他们便也就作罢了。” “原来如此。” 傅青舟眯起眼:“这样说,我这次去元家,还能把德剑搞回来” “不仅是德剑。” 宁无书肃色道:“还有元子真手中的仁剑。” 傅青舟点了点头。 “唉,当年父亲的计划,也是全盘失败了。”宁无书微微一叹:“他本想通过王道八剑制衡世家与西朔王,却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提这个了。” 傅青舟笑笑:“无书姐,咱们这计划明晚才执行,闲来无事,要不留下来,晚上一起喝点酒” “不了。”宁无书扬了扬眉,无奈撇嘴:“你是闲了,咱们可不闲……不对,你也闲不了,皇上今日身体好了许多,他想见你,你得进一趟宫。” “呃……” 傅青舟挠挠头:“好吧。” 进宫……那就进吧。 不过这倒也不是多么紧急的事,傅青舟便又与唐娇说了说话、聊了聊天,令他出乎意料的是,方才他与宁无书说话的时候,静明真人竟已找过了唐娇。 “静明师叔的意思,是想重开真仙宫大门。” 唐娇轻声道:“毕竟师父仙逝了……我也知晓,师父是因为担心戚然诀影响到其他人、才选择解散真仙宫的,将宗门名字改成无为观,也算是一种自我劝解吧。” “是。” 傅青舟很清楚这一切,微微颔首道:“在静明师叔眼中,当下确实是重建真仙宫的好机会,不仅能重振山门、还能借此机会招纳、培养一些新的人才……我们与敌人的战斗还不知要延续多久呢,多一些自己人总是好的。” “所以,大哥你愿意”唐娇脸色一喜。 傅青舟见到她的神色,便明白,她也是愿意这样做的。 相比于自己,唐娇对于宗门的归属感应该还要更强一些——她真真正正在琅環山上度过了五年时光,对她来说,山上那布满白雪的仙宫,与家无异。 如今,她有机会能够让这个家变得更好、将她师父青松子多年来整理的功法秘籍传下去,她又怎会不愿意 “我当然没问题。” 傅青舟笑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如何真仙宫的新任宫主,便由静明师叔来做吧。”“啊” 唐娇一怔:“静明师叔说,要让你来做。” “我”傅青舟瞪大了眼,指着自己:“你看我像是能待在山上、老老实实做这个宫主的人吗” 唐娇掩嘴笑了起来。 “好啦,这个事咱们可以之后再讨论。” 她推着傅青舟出了小院的门:“不是说皇上要找你吗快去啦,我一会儿就去找静明师叔,尽快把这个事敲定——大哥你先把手头的事处理好,将来你是做掌门宫主、还是当个潇洒闲人,都是之后的事啦!” …… 傅青舟还是进了皇宫。 昨夜算是偷了几个时辰的闲情,但说到底,许许多多事情都未结束,他也不可能真的闲下来。 赵原在御书房等他。 傅青舟本以为赵原是在紧急处理政事,没想到等他推开门后,却见御书房墙上挂着十几幅美人图,个个千娇百媚、仪态万千,赵原站在这些美人图前、紧蹙着眉头,表情像在做数学题。 “这是” 傅青舟微怔。 “选妃。”赵原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紫妃……不在了,婧妃是世家的人,这次也跟着一起跑了,朕这个状况,若不留下点血脉,闫首辅也不会同意的。” 傅青舟明白了,苦笑起来。 不过看赵原老老实实在这挑美人,大概也说明,他已经暂时放下了心结,决定先当好这个皇帝了。 “你喊我来,不会是让兄弟帮你一起挑老婆吧”傅青舟调侃道。 “滚呐!” 赵原骂了一句,随后返身走到书房一角中,捣鼓了半天后,扔了个东西过来。 那东西还在半空,傅青舟便看清了,随即瞳孔一缩! “好家伙,刑剑!” 他惊呼一声,伸手接住。 刹那间,剑柄上传来强烈的抗拒之意,仿佛要将傅青舟的手掌撕裂! 但没等他开口,赵原便皱了皱眉,出声道:“刑剑,朕将你借给傅青舟,有何不可他本就是下一任相剑师,又是我延国明剑阁特使,亦有定刑之权,由他暂为你主,是你脸上沾光!” 话音落下,刑剑竟真的不再有半点挣扎,变得十分安静。 傅青舟挑了挑眉。 就刚刚那句话……看上去,赵原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带着浓浓霸气的帝王了。 “赵兄,这是” 傅青舟看着手中刑剑,问道。 赵原摆摆手:“我听说了,你要去元家潜伏,多一点保障没什么不好。” “这些年我跟在赵皓身边扮演灵蛟,刑剑太扎眼,我一直没拿出来用过,它也是吃了几年的灰,如今能够再为我延国献献力,想必它也是开心的。” 傅青舟笑了笑:“行。” 他没再推脱,伸手在刑剑上一抚,心念微动间,那长长的刑剑便转瞬化作短剑模样,被他别在了后腰,一如当初的德剑。 “去吧,好好休息一天。” 赵原笑道:“元家的事,你要多费心了。” “小事。”傅青舟也笑道:“倒是你啊,真要留下了血脉,就完全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我已经是了。” 赵原笑容不变,扭头重新看向墙上那些美人图:“你说这个怎么样她父亲是闫首辅亲自培养起来的礼部侍郎,弟弟也在北疆军中……嗯,这个也不错的,虽是商贾出身,但这三年里她家给明剑阁捐送了不少银子,拳拳爱国之心算是日月可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6章 演 第1016章 演 深夜,幽狱外。 一众密使押送着一个个犯人,从狱中走出。 这些犯人头上套着黑布袋,看不见模样、他们也瞧不见外边事物,但能隐约瞧出这些犯人男女皆有,个个都抖得很厉害,但也有个别胆子大的,正扯着嗓子嘶喊。 “李惊蛰!我告诉你!我辈分高得很!内阁次辅元大人是我大伯!顾金琛见了我都要作揖!你什么东西,敢押我!我们没犯法没作奸,你凭什么押我们!” “十五叔,你、你别说了……” 某个黑布袋下方传来颤抖的女声:“我们都已是案板上的肉了……” “别聊了!” 一名密使沉声断喝道:“未经允许再敢随意开口说话的,先剁一根手指头!” 一众犯人立即闭上了嘴。 一辆辆囚车驶来,停驻在了幽狱衙门外,密使们也开始押着犯人们、将他们塞入囚车。 大概是意识到了气氛不对,有一个犯人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分明是有问题要问。 “说。”有密使开口。 “那个,大人……” 这个犯人的语气很是讨好、小意:“方便透露一下,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吗放心放心,我不白问,我兰家在京城东边的别苑里,藏了很多东西!我、我愿意提供情报,让诸位大人去抄洗!那、那里有我多年来收集的古董和字画,价值千金,那都是我欺压百姓的证据!我、我戴罪立功!” 大家都不傻,这几乎就是明晃晃的贿赂了,此人的表现也极没骨气,但一众世家子弟们全都没有开口,更无人责骂他。 他们当然也都想知道,自己要被押去何处…… “呵,这倒不是什么机密。” 那密使闻言笑道:“说给你们听,那也无妨。” 此话一出,那讨好的犯人立即连连作揖起来:“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虽然套着黑布袋、看不清脸,但仿佛也能瞧见他那张谄媚中带着隐忍、狰狞的脸。 “这次,你们世家一系捉的人太多啦,幽狱关不下喽,连刑部大牢都塞满了。” 密使笑道:“朝廷养着你们也费劲,有个头疼脑热的还得给你们治病,钱也不老少,所以干脆把你们……” 他这话说了一半,一众犯人纷纷大惊! 牢里都关不下了养着犯人还费钱 这特么是要杀人啊! 扑通扑通扑通! 几个胆小的犯人当场就跪下了,还有几个尚未押上囚车的人脑子犯冲、扭头就想跑,也被一把薅了回来。 “慌什么又没说全都要杀。” 密使悠然道:“京城的牢关不下,就往边上城镇送一送,当然,你们要是路上愿意再多交代点什么、聊点什么,咱们也是乐意听的,这说明你们有价值嘛,毕竟,边上几个城镇的大牢也没京城里那么多地方啊……” “说说说!我说!” 有人立即喊了起来:“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别急,别急。”密使笑道:“路上慢慢说。” 一众犯人被押着上了囚车,囚车驶动,深夜,整个京城都已陷入沉睡,只有这一排囚车轱辘压过青石砖的声音。 囚车驶出京城、沿官道缓驶十余里地,犯人们哭哭啼啼抢着述说情报的声音不绝于耳。过了不久,那车轱辘刚碾过界碑青石,林间忽有寒鸦惊飞。 为首的密使猛然抬手,手下一众密使反应极快,已经拔出长刀…… 但对面的箭,来得更快。 箭簇撕开夜雾、钉入辕木的闷响中,数十道黑影踏着松枝俯冲而下,靴底刮起的腐叶在空中凝成毒龙卷。 “结阵!” 密使头领的长刀尚未出鞘,当先三个黑衣人剑锋已舔上他的眉骨。 刀鞘仓促格挡的瞬间,火星在雾中炸开幽蓝电弧——对面的剑上,竟有雷火符! 左侧密使挥刀欲斩,黑衣人的链子枪突然毒蛇般缠住他手腕,精钢护臂顿时裂开蛛网状纹路。 囚车里爆发出尖叫。 先前那个自称元业侄子的犯人正疯狂撞击铁栏,被削去半边的黑布袋下,肥腻脸颊溅满黑衣人与密使双方喷出的热血。 他眼睁睁看着密使头领的刀被雷火符熔成赤红色铁水,另一个黑衣人趁机甩出九节鞭,卷向另一侧拔刀攻来的密使…… 两边只一刹那便战入了白热化,鲜血喷溅、尸身横陈! “救我!救我!”这犯人瞪大了眼,兴奋地大吼道:“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元业老爷要的人,明剑阁也留不住!” 黑衣人首领沙哑的吼声震落松针,手中赫然一柄长剑、在空中甩削出一片银芒! 这道银芒剑光太过惊艳,即使是在场一众密使们也个个瞳孔凝缩、不敢硬接,纷纷闪避,但这一剑的目标,却并非他们。 剑光宛若银龙呼啸,在囚车车队上空掠过,那些铁制囚笼发出刺耳喑哑的尖叫,剧烈颤抖起来,紧接着,它们同时在巨大的金属撕裂中崩碎! “不好!”有密使喊道:“拦住他们!” 但已经太晚了。 阴暗的林中疾射出一条条绳索,它们目标明确无比,瞬间便缠上了那些世家子弟们,随后绳索瞬间绷紧、猛地一扯,将这些人从已然破碎的囚车中扯走! 他们像一只只风筝般,或惊呼、或狂笑着,就这样被绳索拉入了漆黑的深林之间。 与此同时,一众黑衣人毫不恋战,扭头便跑。 “追! 密使们作势前冲。 他们看着黑衣人与世家子弟们退入密林,长刀故意劈砍着空气,刀气将古松树皮削得翻卷如。 当最后一个黑衣人衣角消失在黑暗里,某个“阵亡”黑衣人突然抽搐着坐起,从护心镜后抠出灌满羊血的鱼鳔。 “你们明剑阁真狠啊……差点一刀把我肩给劈断了。”黑衣人扯开渗血的肩甲,露出内层玄铁软甲上的刀痕:“下次让吴大师多给点活血丸……” “队长,咱们也向太医署多要点丹药” 地上,几个“死去”的密使坐了起来,笑道:“这次咱们可是真打啊!” “真打个屁……” 那密使头领冷笑道:“你们知道刚刚出剑的人是谁么他要是真打,咱们就真死了!” 林间重归死寂,唯有断裂的囚车铁刺上,几缕黑布条在风中摇晃。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7章 简单任务 第1017章简单任务 闷声不语地逃了大半个时辰后,一众黑衣人与穿着囚衣的世家子弟们中,终于有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我跑不动了!” 一个最多二十岁的世家千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喘着气道:“停、停一停!” 她这一跌,许多世家子弟们便干脆全都一口气坐了下来,纷纷叫喊着疲惫。 “密使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不能停。” 见状如此,黑衣人首领停下脚步,蒙面的黑布下传来他沉闷的声音:“天亮之前,我们要赶到石门邑,那里有人接应。” 石门邑距离京城约百里,那座城不大不小,却倒也是延北一道交通枢纽。 “不行,真的逃不动了。” 之前那个自称元业侄子的胖子靠着一棵大树瘫坐着,用力喘着气:“你们,你们是大伯派来的吧那,那就得听我的!” 黑衣人首领将目光投向他。 “您是元庆丰少爷吧” 他冲那胖子拱手行了一礼,语气软化不少:“眼下京城周边全是玄盟与义军的人,咱们必须趁夜逃跑,若天亮前到不了石门邑,会非常麻烦。” “到得了,到得了。” 元庆丰拿手顺着胸口的气,皱眉道:“或者你们去弄些马来,我们骑马走!” “对对对!” 一众世家子弟眼睛都亮了起来:“骑马!京城附近镇子不少,抢些马来就是了!” 黑衣人首领叹了口气,揭下了脸上的黑布。 这是个一脸大胡子的中年人,面容刚毅方正,此时他脸上露出难色:“诸位少爷、小姐,马匹动静太大,我们若是策马而行,怕是太容易被人发现。” 元庆丰骂道:“那还要你们做甚!你们想办法!若是有人追来,你们将他们杀了就是!密使你们都打得过,带我们逃走还做不到吗!” 那中年人无奈地点了点头:“行,那诸位少爷小姐先在此休憩片刻,小的去想办法。” 说罢,他挥了挥手,唤来了两个黑衣人,去到了另一边。 待走到无人之地,这两人才摘下了黑布。 这是一男一女,看着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大哥……” 那女黑衣人开了口,竟却是唐娇的声音:“这些人也太夸张了吧刚刚逃出命诶,就这样颐指气使” 中年人——傅青舟,笑了笑。 这三人,自然就是傅青舟、唐娇、吴厌,其他的黑衣人,便是来协助他们的玄盟高手。 他们现在顶着的面孔都是有主的,那些被他们擒住的、疑似五里庄的高手,在李惊蛰的审问下供出了不少东西。 同时,这些高手也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献出了自己的身份与脸孔。 凭借这些人的身份以及他们供出的情报,傅青舟等人能够轻松乔装易容、混入世家的队伍之中……当然,还要像今夜一样,让明剑阁密使们配合演一出戏。 “这些纨绔男女,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傅青舟笑道:“眼下他们被救出来了,我们又都是他们的手下,他们自然就硬起来了。” 吴厌平静地问道:“那,真的去弄几只马” “弄呗。”傅青舟应道:“但咱们戏还是要做足的,你再想办法弄点皮革啊、厚布啊,把马蹄全给包上,这样马蹄声能小点。” “另外,别真的去抢哈,把马牵走后留点银子。”吴厌应了一声,转头离去,很快便招呼了其他一些黑衣人离开。 唐娇看向傅青舟:“大哥……” “别紧张。” 傅青舟拍了拍她肩头:“咱们这个任务,几乎没有半点难度。” “真的”唐娇瞪大了眼:“咱们这是要易容潜入府河省元家腹地,不仅要尽可能打探到他们最深层、最有价值的情报,还要尽可能策反他们的重要人物……这叫简单” “这还不叫简单” 傅青舟挠了挠头:“我们易容的对象所有情报都提前安排好了,咱们同行的这些世家子弟全都是废物,糊弄他们也极为简单……” “而且,就算咱们到了府河省之后暴露,他们那儿也没有特别厉害的高手——就算宁无妄都来了,他老婆孩子还在我们那,他也不会真的与我动手。” “总而言之,这是一次没什么压力、没什么难度,甚至没什么危险的任务,这还不简单” 听他说罢,唐娇也挠起了头。 “好像真是这样” 她眨起了大眼睛:“那接下来……” “按计划走就行。”傅青舟笑道:“这个任务中最难的部分,其实是怎么演出躲避玄盟和义军那种紧迫感……” 过了不久,吴厌带着一群黑衣人归来,也牵来了十几匹马,按傅青舟的意思,马蹄全都包裹了起来,走在草地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见到马匹,那些休息了一阵子的世家子弟们纷纷大喜,一个个爬了起来、冲上前,甚至开始挑马…… 也就在这时,吴厌来到傅青舟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傅青舟眼睛一亮。 他们这些人之前当然不可能跟着囚车一路出城,而是提前就埋伏好,但自然也需要有扮演成黑衣人的玄盟中人暗中跟着囚车,这样方便提前传递消息、防止有意外发生时通知不到位。 而吴厌他们前去“盗马”的时候,那位玄盟中人便送来了一个消息。 这些世家子弟中,有一个特别“识时务”的,是兰家人。 傅青舟嘴角勾起了笑容。 那些世家子弟们还在争着要挑品相好的马,他则是已经悠然走了上去。 “诸位少爷、小姐。” 他拱了拱手:“敢问几位中,是否有兰家的人” “有啊。” 听他发问,有三个人转过了头:“怎么了” 傅青舟低声道:“是这样,咱们元家的人几乎都去了府河省避祸,但兰家的朋友们,却是都去了西山兰庭湖……三位,你看你们是跟咱们一起,还是” “诶别别别!” 三人中,立即有一个干瘦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这情形你让咱们怎么去西山要不,你们就先护送我们去府河省呗,反正元家兰家,咱们都是一家人!” 傅青舟深深看了他一眼。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人在辈份上算是兰惜玉的旁系子侄,与兰敬松应该是同一系的堂兄弟,名叫兰敬竹。 “反应很快,吴厌说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傅青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躬身一礼:“既然这样,那么咱们便一起上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8章 混入其中 第1018章混入其中 有了马匹,石门邑便真没多远了。 天亮前,一行人便赶到了此地。 有趣的是,一路上,他们还是遇到了两次“搜捕”与“追杀”的队伍。 傅青舟他们这些黑衣人当然知道那是明剑阁刻意配合表演,但那些世家子弟们可不知晓,一个个吓得狂冒虚汗,还有个哥们在逃跑时太慌张、从马上摔了下去,把腿给摔断了。 不过这样也好,更显得他们这次逃亡真实无比。 破晓前的石门邑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城墙上几点零星火把如鬼火般摇曳,傅青舟牵马走在最前,马蹄裹着厚布,踏在林间草泥地上几无声响。 如今天还未亮,城门不可能打开,他们必须要走别的路。 不过问题不大,李惊蛰的拷问水准堪称天下顶尖,只有犯人不知道的事、没有他撬不出来的情报。 一行人在城墙外数百步下了马,傅青舟拨开茂密草丛、找了几圈,很快找到了自己曾在口供中见到过的一座破旧的小小土地庙。 土地庙边上地面摆着一把香,他取出三根最长的点燃、插入土地爷面前香炉中。 白烟袅袅升腾,不仅烟雾极大,那气味竟也是格外地辛辣,一些靠近过来的世家子弟都被呛得流泪。 不过很快,不远处的漆黑林间便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口令。” 傅青舟耳廓一动,立即压低声音,回应道:“霜降梧桐。” 阴影中的人沉默片刻,缓缓走出。 那是个佝偻老者,脸上刀疤自眉骨斜贯至嘴角,他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随后淡淡道:“走。” 说罢,他便径直钻入了雾气之中。 傅青舟向后招了招手,紧跟而上。 老者带他们走的是密道,距离土地庙不远的地方有个义庄,义庄里摆着一堆棺材,暗道竟是藏在一个破旧的棺材中,打开棺材盖,一条黑洞洞的地道口顿时在火把光芒下隐现。 “棺材!” 世家子弟中有个女人颤声道:“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元菱小姐,不进地道、留在外边,你马上就得死了,吉不吉利无从谈起。”老者冷冷道。 他竟是认得这些世家子弟们。 “快走。” 傅青舟也压低声音道:“我们一路赶得太急,来不及抹消痕迹,明剑阁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找来,抓紧!” 如此一来,再无人敢多言,纷纷翻入棺材、往地道中走去,老者带头、世家子弟们居中,傅青舟、唐娇、吴厌等黑衣人则是负责断后。 火把光芒跃动,漫长的密道中满是泥土潮湿味。 约摸走了有近一刻钟,密道终于来到尽头,土阶梯向上延伸,老者带头爬了出去,一众世家公子、小姐,也跟着爬了出去。 但就在傅青舟紧随其后、冒出头时,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尖,猛地指向了他! 老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围一大群世家高手对他拔刀相向,那些公子、小姐们全都惊呆了,缩在一旁不知所措。 不仅如此,密道后方亦传来一阵密集脚步声,紧接着,一大群世家高手不知从何哪钻了出来,撵着傅青舟这些黑衣人的屁股、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傅青舟没有惊慌。 他冷静地打量了一圈周边——看这地方,是个普通的绸缎铺仓库,估摸着也是元家的产业,四周门窗紧闭、灯火轻曳。 “晨老,这是做什么”傅青舟冷冷问道:“卸磨杀驴” 情报中阐明,这位接头老者亦是元家旁系一位长辈,名为元晨,与元铿、元业是一辈的,只不过是全庶出子,因此只能做些脏活了。“呵,倒打一靶” 元晨冷笑道:“你们迟了数日不说,咱们的暗桩口令早换为了‘寒鸦渡水’,你们究竟是谁!” 空气瞬间凝固。 唐娇袖中灵剑滑至指尖,吴厌的拇指已顶开剑鞘。 傅青舟却忽然大笑,抬手掀开蒙面黑布,露出易容后那张蜡黄病容:“晨老,您这试探未免太狠了些。” 他屈指弹了弹剑身,叮的一声脆响:“若非被义军撵得东躲西藏、又冒死从明剑阁幽狱手中救出了诸位公子小姐,何至于连口令更迭都不知” 元晨瞳孔微缩:“幽狱” 傅青舟没有言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世家公子小姐们。 那个很识时务的兰敬竹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大喊一声“正是!”,猛地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鞭痕:“您看这!” 他眼中瞬间涌出了泪水:“本公子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个苦!” 世家子弟们顿时炸了锅。 有人撩起袖子展示淤青,贵女们捂着破碎囚衣啜泣,元庆丰更是梗着脖子嚷道:“本少爷亲自带着他们杀出重围!那密使头子的刀还险些劈断了本少爷的手掌!” 没人会相信是他带头杀出的重围,但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浪费时间精力去质疑他。 元晨的眉头皱了起来。 傅青舟心中暗笑。 兰敬竹确实是个识时务的家伙——虽然这位晨老认得他们这些公子小姐,但眼下,他们的命运是和傅青舟这些黑衣人绑定在一起的。 如果说他们这些“世家高手”黑衣人中有间谍、有二五仔,那么这些被他们救回来的世家公子小姐们,恐怕也要接受一轮轮审查。 甚至他们但凡有了一丝丝疑点,日子都不会比幽狱中好过多少。 只有证明傅青舟他们不存在任何疑点、全都是忠心耿耿的世家附庸,那么他们这些公子小姐们,才能尽快回到老家、重新过上潇洒自在的日子。 能够在短时间想明白这一点的,绝对是个聪明人。 “此人,确实值得利用。”傅青舟暗暗想道:“说不定,他也可以是我策反的第一个人……嗯,再看看。” 看着这些公子小姐们拼命自证,元晨沉了沉眉头。 “迟来数日、又不知口令的事,暂时搁下。” 他缓缓道:“但你们……还是要接受审问。” 说着,他还看向了一众世家子弟:“你们也要。” 几个公子、千金立即不满地嚷嚷了起来,但紧接着,那些世家高手们的刀便森然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这一下,没人敢喊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声。 “如今家族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各位少爷小姐任性。” 元晨冷冷道:“你们这一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知道什么,统统要说出来。” “晨老。” 傅青舟出声提醒道:“我们是从明剑阁押送队伍中救下的各位少爷小姐……这一路上还遇见了两回明剑阁密使,我们恐怕没时间在这慢慢磨蹭。” “放心。” 元晨看向他,淡淡道:“咱们有办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9章 黑影 第1019章黑影 元晨的好办法,就是在悄然前往府河省的途中,对每个人分开审问…… 傅青舟、吴厌、唐娇等一众玄盟中人,加上一众世家子弟,被化整为零、打散成为一个个小队,伪装成了农夫、商队、镖车等等,分批往府河省赶去。 傅青舟这边,大抵是因为他扮演的角色修为高,整个小队中除了他再无任何一个自己人,全都是元晨安排的人。 他们伪装成一个小商队,马车上拉着绸缎,傅青舟被扮成了商人老爷,其他人则是护卫。 这样做的目的是,其他人都能有兵器,而他没有…… “说吧,小田。” 元晨坐在马车中,冷冷地看着傅青舟:“你的手下已经交代了,你已经倒向了明剑阁,他们向你承诺了好处,你现在老实交代,还有机会留一条命。” 田烈阳,便是傅青舟扮演的这个中年人名字。 “搞囚徒困境来诈我这么低级的手段” 他心中暗笑,但脸上却绷得很紧,一言不发。 “还不说” 元晨冷笑道:“别以为我是在诈你!我们调查过了,你们是被义军捉了,但根本没逃出去,更是被押入了京城!你们根本没有机会救人,更别说还能获得情报、提前埋伏在明剑阁押送囚车的路上!” “噢……是这样啊。” 傅青舟低声道:“你们能力还蛮强的嘛。” “承认了”元晨狰狞地眯着眼:“现在……” 他话说到一半,傅青舟忽然猛地抬起头,双眼中流露出一股莫名的异光! “我田烈阳,没有背叛。” 傅青舟淡淡道:“你们调查到的证据,全都是明剑阁与义军用来迷惑你们的,为的便是引动我们世家内乱。” 言谛咒! 这是不久前,龙大悲最后一丝神念破解正气存神法时,用出的术法。 傅青舟曾经想过干脆用摄魂引控制元晨,但他并不确定自己去到府河省后,元晨会去哪里。 摄魂引虽然好用,但一旦离开被控制对象太久、太远,就算自己修为远高于对方,也总会失效……要么,就是强大剂量、赌一赌,可这样一来,元晨这老头搞不好神魂会被自己搞废,如此也会引来麻烦与怀疑。 既然这样,言谛咒便是最完美的一招了。 让对方无条件相信自己,还有比这更好用的潜伏术法么 换成以前,傅青舟修为不够,用这一招估计损耗会很大,可如今……今时不如往日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元晨的眼中便极为短暂地闪过一抹茫然。 但很快,这老头的眼神便恍然了起来。 “原来如此!” 他肃色道:“一切都是明剑阁的阴谋么……小田,先前得罪了,我们也是为了家族,不得已而为之。” “晨老,言重了。” 傅青舟微微一笑:“若换我在您的位置上,也会这样做的。” “放心吧,这次你们立了功,家族不会亏待你们。” 元晨眼中再没有半点质疑与冷漠,反而流露出了欣慰与感慨,他拍了拍傅青舟肩头:“我会把消息传下去,其他人,也不必再接受审问了。” “谢过晨老。” 傅青舟低头抱了抱拳:“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嗯……”元晨颔首:“这儿虽然是义军们的地盘,但这一带还算安全……可过了洛邑、再往西边走一阵,义军势力范围便很大了,我们要穿过他们、回到府河,会很麻烦,你到时候一起想想办法。” “好。”傅青舟应道。 元晨返身出了马车,他们这个小小的“商队”,仍在继续前行。 傅青舟坐在马车中,洒然一笑。估计世家想破头都想不到,自己一个洞天境战力,会跑来和他们玩潜伏吧 果然,自己和唐娇说的没错,这次的任务简单到…… 他心中刚刚冒出这个想法,便忽然心中一紧,某种警兆忽然在心中疯狂滋长! 与此同时,马车外传来了一众“护卫”的吼声:“什么人!”傅青舟心中生出不祥预感,掀开了马车窗帘,向外看去。 此时,他们这个小商队正走在官道上,时值黄昏,官道上没什么其他人,至少在傅青舟的感知下,方圆几里范围内只有他们一个小小商队。 这句话的意思是,傅青舟也没有感知到……有敌人存在! 可此时,一道黑影却真真切切地在车队中穿梭! 那些被它扫过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口中发出惨叫,随后颈间便喷出鲜血、轰然倒地! 傅青舟瞳孔猛缩! 他现在已经看到了那个黑影,但在他的感知中,却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对方比鬼魅还要凶厉、比阴影更加难以捉摸,速度快得惊人,下手也极为干脆利落,杀人从来不用第二刀,转眼之间,他们这个小队中便已倒下了一半人,而其他人还在瞪着大眼、试图跟上那黑影的速度…… 傅青舟吸了口冷气! 这是什么人! 对方又是为何跑来袭杀这个小队 是玄盟或者义军的人察觉到这是世家队伍,出手了 还是说,这干脆就是世家的人干的他们发现自己了 傅青舟沉默地坐在马车中,没有立即出手。 他并不担心元晨等人死后,会影响到自己的潜入计划——以他的本领,想要潜入元家有的是办法,并不需要依赖元晨,即使这里的人全都死光了,他也有别的办法。 他想要看看,这个黑影究竟是谁、又究竟想要做什么。 就在傅青舟思忖的时候,马车帘子掀开,元晨满头鲜血地爬了进来! “小田,帮、帮忙!” 他沙哑地吼着,眼中满是惊惶与恐惧,向着傅青舟伸出了手——那只手已经齐腕而断。 随后,还没等傅青舟说话,元晨便被什么猛地拽出了马车! 傅青舟眯起了眼。 马车外的惨叫声只是刚刚开头,便戛然而止,随后立即变得极为安静、平和,若不是那股浓烈血腥味,便仿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傅青舟此时心反而定了下来。 这个黑影出现时,因为自己完全不曾察觉,对对方的实力有些高估了。 现在看来,这黑影杀元晨都要稍费点功夫,又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 而且…… 如今几息过去,外边的人已然全部死光,马车帘子也依然没有掀开,只有元晨被拖走时、那断臂留下的血迹延伸向外。 傅青舟也不开口,他只是沉默地等着。 但诡异的是,又过了许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傅青舟皱了皱眉。 走了 杀光了周围的人,但却不管自己 他不再等待,站起了车,钻出马车。 马车外,所有马匹全都活着,茫然地原地踏着步。 地上全都是死尸,元晨也在其中,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是被利器一刀封喉,只有元晨断了手臂、头上也多了几处伤,但能够看出最终杀死他的,是心口被利器捅穿。 而那道黑影,已然不见。 傅青舟眯起眼,跳下马车,来到元晨身边蹲下身,扒开伤口。 是剑伤…… 燥热的晚夏里,微风送来,却有一股冰冷凉意。 不……这凉意,不是来自风中! 傅青舟将元晨的伤口又扒得开了些,却只见那道剑伤深处,深红色的血肉间竟长满了冰碴! 他呼吸微滞,将目光投向周围其他那些尸体。 只见那些尸身上被割开的喉咙伤口处,也渐渐泛起冰碴、生出凉雾……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20章 她的魂? 第1020章她的魂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傅青舟沉着脸,站在一地尸身中间。 杀人者已然遁去,但这些尸体上留下的冰冷气息,傅青舟却很熟悉。 “紫霄九阴功……紫气仙风观的功法。” 他的指尖拈过元晨伤口的冰碴,将它们揉碎、搓成了血水:“白河真人的手笔可是她这样做是为什么她让我来做潜伏,却出手破坏我的计划” 傅青舟慢慢站起身,四下扫望了一圈。 还有一个问题,对方到底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时,被杀人剑气封入尸身中的冷气开始散发得越来越多。 这些尸身上开始弥漫出白雾,那是冷气在空气中凝结水汽所成,雾气使周围温度大幅下降,那些尸身身上都开始凝结出冰碴,马匹也不安地躁动起来…… “不对。” “这不仅仅是紫霄九阴功的冰冷!” 傅青舟心中一沉……这种气息,他竟然也熟悉。 那是冥河之中的死意! 想到这里,他几乎已经猜出了些什么……但他还是要自己看一看,才能确定。 于是,傅青舟睁开了天眼。 两枚瞳孔流转,周围的世界在他眼中立即变得不一样了。 白雾中,风的流动隐隐有了轨迹,傅青舟转过头,目光跟随着那些轨迹挪动——它所彰示的,更是之前那黑影走过的路,轨迹在每一具尸身倒下的地方短暂停留后,继续向下一处而去……最终,在杀光了所有人后,它在马车前停留了片刻,向远处飘然而去。 傅青舟保持着天眼睁开,沉着脸,向着那风的轨迹方向追去。 他追着风痕疾掠而去,天眼在暗夜中灼灼生辉。 官道两侧的树木如幻影般飞速向后退去,风声在耳畔尖锐呼啸……他追着天眼中残存的轨迹,掠过层层叠叠的松林,靠近了一处断崖。 月光在树冠间碎成银屑,忽然间,前方传来一声似人非人的尖啸! 那声音像钢针般扎进耳膜,傅青舟身形微滞,瞳孔骤然收缩——断崖边有道模糊人影正在月光下疯狂撕扯自己! 黑影的轮廓时而凝成女子身形,时而又溃散成团黑雾,十指插进头颅的位置,仿佛要将什么生生剜出来…… 傅青舟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心中的猜测已经越来越笃定,但还是那句话……在完全确定之前,他不敢下那个定论。 他向着黑影,迈出了一步。 下一刹那,黑影忽然意识到了他的存在,猛地向他扑来! 这时,它又化作了女子人形,那发丝间缠绕着细碎冰晶,黑气在它手臂前端凝聚为长剑,剑风中带着冥河特有的腐腥味。 傅青舟的脸,比黑影还要更黑。 他反手扣向对方手腕,却抓了个空。 那分明是魂体,刺骨寒意在皮肤上凝出冰,几乎要冻伤他的皮肤。 “……停下!” 傅青舟咬着牙,伸手在空中疾划,青光流转为符字,符字又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瞬转间化作数十枚符文,将黑影层层包裹其中。 然而,那黑影竟是丝毫不管不顾,它赫然散开、硬生生从符字封锁间挤出,过程中它仿佛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发出了尖啸,更是在符字灼烧下燃起了烟! “你……” 傅青舟心中不忍,手一抽,下意识收回了符字。 于是下一瞬间,那黑影重新凝聚、瞬间接近了他,一支长剑在其手间凝聚,直掏心口! 傅青舟不退反进,任由这柄黑雾长剑穿透胸膛,左手则是掐了个法诀,印在了黑影眉心。 魂体突然剧烈震颤。傅青舟指尖传来刺痛,仿佛有千万根冰棱在血脉里炸开。 但更痛的是耳畔响起的呜咽——那是她的悲鸣么 “是你吗“他声音发颤,指诀却不敢松懈,“他们在操控你“黑影突然发出非男非女的尖笑,周身爆出百道剑气! 傅青舟急退数步,胸口被刺穿的伤在天然诀作用下迅速恢复。 而此时,那黑影魂体看着他,空洞的眼眶里涌出两行血泪……“是你!” 傅青舟心中惊怒悲喜交加:“你还在,但却被他们炼作了生魂、用作操纵……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愤怒了。 天眼不知何时已经闭阖,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体内潜伏已久的“戚然”甚至都要冒头了! 那是秋婵! 这一定是秋婵! 他们竟敢……竟敢…… “我有办法救你。” 傅青舟咬破了嘴唇,强行压下种种情绪,沉声道:“不要走,留下来,无论是重塑肉身、还是神魂还阳,我都一定能办到!”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流泪。 那血泪坠地,化作滴滴血红冰晶、砸落满地,也像是刺入傅青舟心口的一剑又一剑。 下一瞬,黑影轰然炸开。 漫天冰晶裹着黑雾,在月光下凝成她最后的残影,随后化作烟雾,飘然而去。 傅青舟眯起眼。 他多少看出了一些东西……现在,他认为这道生魂八成便是秋婵的了,但,也只是八成。 它或许被人操纵、或许仍有自己的意识,但也有可能这一切都是敌人为了迷惑自己、影响自己,刻意弄出的假象。 这里最难解释的一点是,这个鬼影魂体,是如何精准找到自己的 同时,又该如何判断,它是不是属于秋婵 傅青舟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以为,我会放任她离开、然后缩在角落里痛哭么还是以为我会乱了阵脚,打乱一切计划” 他怒极而笑:“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敢用这种事来挑拨我、来刺激我,你们……死定了。” 那道鬼影飞散的烟雾还在远遁,但下一刹那,傅青舟已然飞身而出。 他绝不可能让它逃走! 无论它是不是秋婵,他都必须将其留下! 其他手段,他都不敢乱用,否则有可能伤及其魂、甚至可能打散它,但…… “留下来。” 傅青舟沉声开口:“让我来帮你。” 强大的神魂之力荡开,那是他同时催动摄魂引与言谛咒——这种情况下,他甚至已然脱离了法术本身的媒介与形式限制,直接用神魂影响对方! 没有肉身、只有魂体 魂体也是神魂! 既然是作用在神魂上的法术,自然对魂体有用! 傅青舟的神魂之力如无形巨网罩下,无数冰晶裹挟着黑雾在半空凝结,魂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黑雾如沸水翻涌。 他沉着脸,又一次睁开了天眼。 突然,躁动的魂体停滞了。 飞散的黑雾开始逆流,万千冰晶在空中聚合成珠。 一枚拇指大小的墨玉珠悬在月下,表面流转着暗红血纹,傅青舟伸出手轻轻触之,天眼深处泛起幽蓝波纹——那是冥河气息在共鸣。 当初为了帮助阿依古丽修炼,他特意在天眼中留了一抹冥河气息,没想到,如今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墨珠忽明忽暗地闪烁,仿佛迷途幼兽嗅到熟悉气息,很快,它便化作流光没入了天眼。 傅青舟伸手抚过额头,将天眼抚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识海里多了一团蜷缩的魂火——微弱,但确确实实在跳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21章 刻不容缓 第1021章刻不容缓 元晨的手下来到傅青舟他们这个车队的时候,被眼前场景惊呆了,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过,在傅青舟言谛咒的影响下,这人很快便没了疑问,这里毕竟是义军地盘,死了这么多人,他不敢费事收拾、害怕引起注意,只能用马车拉着元晨的尸体、与傅青舟一同离开了此地,去找其他队伍汇合。 “什么!秋婵姐姐!” 伪装成护镖队伍的小队后方,唐娇瞪大了眼,一把捉住了傅青舟手腕:“真的是她!” “还不能确定。” 傅青舟沉着脸,低声道:“这事里处处透着蹊跷,更重要的是,那鬼影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对……你也知道老鬼,就算是老鬼那么强大的存在,也需要依附于事物之上,我在冥河谷中也见过老鬼当年的徒弟碧云,他同样需要附身之物,但……” 他点了点自己眉心:“这个疑似秋婵的鬼影,却可以无依无凭、到处杀人” 唐娇蹙眉思索片刻,问道:“会不会是有某个鬼修大能操纵了她” “我也这样怀疑过。” 傅青舟摇头道:“但我已将那魂体凝作的珠子收入天眼,如今那团魂火就在我识海中,我没有感觉到它与任何事物有联系……” 唐娇听懂了。 若那道鬼影是被某个鬼修大能操纵,那么二者之间一定会有联系,傅青舟强行将其收容,便是斩断二者之间的联系,但他并没有这种感觉。 这就说明,这道鬼影是独立存在的。 “那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唐娇看了看周围那些伪装成镖师的世家高手,压低声音问道:“还要继续这个潜伏计划吗” “先暂时不动,如果这个疑似秋婵的鬼魂背后真有人操纵,对方一定很快就会找上我。” 傅青舟眯着眼道:“更何况,如果这个鬼修能够精准地找到我,那么我们的潜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娇娇,我来找你,其实是想问问,你从山上带来的法宝中,有没有能够帮到忙的东西” “让我想想。” 唐娇低头沉吟起来。 就在这时,前头的“镖师”回头喊了一句:“前头就是望仙关了!今日,咱们在这休整一日!” 傅青舟与唐娇的对话被迫打断,二人对视了一眼。 过了望仙关,便是府河省边界一带了,那里也是义军与西朔军对峙的前线,他们需要在这里休整一阵、等待前来接应的人,并且一起想办法穿过义军的包围圈。 为了潜伏的真实性,他们潜伏前是没有和此地义军元帅洪峙打过招呼的,也就是说,这次傅青舟等人扮作世家高手进入府河省,过程中是真的有可能被义军追杀…… 傅青舟本领够、又会言谛咒,自然不怕,可其他玄盟高手当然没这本事,他们这一边,也不是只需要傅青舟一个人的,还要更多人潜伏进关键位置,不可能放弃他们。 “大哥,我仔细想想,晚上再说。”唐娇低声道。 傅青舟点了点头。 他们伪装而成的镖车小队接近了望仙关,很快便瞧见了在关城城门楼处排成的长队,其中大多都是商队、镖车,看不到多少普通百姓,很显然,一般的百姓也不会接近这里。 城楼上下,皆是义军士兵守卫。 检查的过程无惊无险,这些世家高手们早就摸透了门路,准备好了路引、路费,带着傅青舟与唐娇进了望仙关,如此看来,其他队伍要进来应也不难。 但若要往西、出关城,恐怕就要难上千百倍了。 “田大哥。” 一名世家高手走近傅青舟,低声道:“咱们在此地没有据点,只能临时住在客栈了,但此地义军来往频繁,咱们还是要多加小心。” “嗯,放心,我们省得。” 傅青舟应道:“其他人估摸着最迟明日也能赶到了,咱们定个时间地点碰头,商议如何前往府河省吧。” 与世家高手定下了明日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傅青舟便领着唐娇,二人穿过街道,找了家小客栈住下——他们这批人太多了,一家客栈铁定是住不下的,而且太多人住在一起,万一被发现,也容易被一锅端了,因此需要分开居住。如此,在小客栈住下后,稍作安顿,唐娇便敲开了傅青舟的门。 “大哥,我想到了。”她双目微亮,反手关上了门:“师父留下的法宝中,有一道玉符,说是能平息一切燥乱、令人心静如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道鬼魂时而发狂、时而挣扎,玉符对它会不会有用” 傅青舟微微眯眼。 “先试试吧。” 他说道:“万一不对劲,马上收手。” 说罢,他睁开了天眼,天眼中的冥河气息开始溢出,那浓烈的死气令一旁唐娇打了个冷颤,下意识退了几步。 紧接着,昨日被收入天眼的那枚小小黑色墨珠,飘飞了出来,悬浮在了傅青舟掌心之上。 离开“冥河”后,它明显再次变得不安起来,隐隐颤动着,有着失控的迹象。 唐娇瞳孔微凝,从怀中取出乾坤环一抖,一枚玉符便已出现在了她手中。 “大哥,你修为高,你来。” 她将玉符递给傅青舟:“不难的,引导它的灵识沿着玉符上的符纹走几圈便可。” 傅青舟应了一声,接过玉符。 他一手玉符、一手墨珠,身上开始泛起青光,青光将玉符与墨珠包裹在了一起,开始引导墨珠上的魂识融入玉符,开始接受玉符上那股强大的安抚静心之意。 很快,墨珠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躁动。 “有用!”唐娇眼睛一亮:“大哥,你现在可以和它交流吗” “我试试。” 傅青舟闭上眼,将神识沉入墨珠之中。 但令他失望的是,这墨珠之中的魂火没能建立起任何有逻辑、成体系的思维,根本没办法交流,只有浓烈的情绪,此时它受到玉符影响,情绪相对平和,只是那平和的河流下仍然压着巨大的怒火与疯狂。 “怎么会这样” 傅青舟沉眉:“这……这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魂魄这只是魂魄的一部分” 他睁开眼,看向唐娇,摇了摇头。 唐娇双肩一沉,有些泄气。 “不过,我倒是有了些想法。” 傅青舟将玉符递回给唐娇,也将墨珠重新收回天眼,喃喃道:“或许,我们需要一个懂鬼术的人,才能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如何找到其中线索。” “懂鬼术……” 唐娇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大哥你在北夷收的那个侍女!她懂!” 傅青舟在北疆的经历,自然是早就告诉了她。 闻言,他微笑点头:“不错,阿依古丽修的是正统冥河九转神功,恐怕比那什么主公还要更加正统,如今又有我借冥河之意助她修行,她应该能够看懂。” “那”唐娇意识到了什么:“大哥,你这就要走吗” “娇娇,我等不了。” 傅青舟微笑道:“你明白的,潜伏元家这件事,没有我也能办成……但他们能够用疑似秋婵的魂魄来对付我,肯定知道些什么,甚至有可能囚禁着她,我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再坐视不管。” “明白了。” 唐娇再没半句废话,她眼神坚定起来:“放心,大哥,这边的事交给我,你尽管去。” 她没问傅青舟离开了、怎么和世家高手们圆谎,也没问要怎么穿过义军的包围圈……这种小事,没必要都让傅青舟来拿主意。 傅青舟站起身,笑着在唐娇头顶轻轻揉了揉,随即便径直推开门,离开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22章 假魂 第1022章假魂 西朔王府,后山。 宁无妄飘然走进一处阴暗山洞之中,一进洞中,那扑面而来的浓烈死气便令他眉头微皱。 山洞深处,赫然摆着一尊黑色阴沉木棺材。 几个人围坐在棺材边,身上浓郁的鬼气几乎凝成实体,让他们看去就像是在黑焰中不断燃烧的人一般,这些人都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没有了半点血色,若不是那眼窝中还有眼珠、嘴上还有嘴唇,几乎就与骷髅无异了。 “如何” 宁无妄淡淡开口问道。 棺材边的几人投来目光。 “宁公子……” 其中一人沙哑道:“傅青舟离开了,他速度很快,看样子,是往北夷去的。” “是北夷,还是北漠”宁无妄蹙眉问道。 “还未到,不知晓。”另一人答道。 宁无妄微微颔首:“继续盯着,若是察觉不到他的位置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几人低头应和。 宁无妄心中颇为幸庆,自己多留了一手。 当初在京城外不远处、前去救援自己妻儿时,他对着傅青舟出了一剑。 那一剑虽然没有杀伤傅青舟,却在他身上留下了自己的一道剑意! 这道剑意很淡很淡,却也非常高明,它没有任何杀伤之力,也会永远蛰伏着、绝不会对傅青舟造成任何影响,唯一的作用,便是标注位置。 傅青舟乃是己方阵营最大的敌人之一,宁无妄盛怒出手之中、留了一手,往他身上栽种了这样一枚剑意,可谓神来之笔。 至于这个棺材…… 宁无妄目光微沉。 那是西朔王的命令…… “杀不了傅青舟,就摧毁他的精神!让他崩溃、让他绝望,让他无力与我们为敌!” 这句话,决定了他们必须要启用这个棺材中的力量……但这对宁无妄来说,其实他内心是有些抗拒的。 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棺材中,躺着一个女人。 秋婵……棺材中的女人,正是秋婵。 她的模样与三年前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脸色都还是红润的,此时正安静地躺在棺木中央,一柄方正长直的剑被她双手握在手中,平置于身前。 三年前,她以义剑制造了同归于尽的巨大爆炸,成功将唐娇送走,也将她自己杀死。 但是,此举正乃舍生取义,为义剑所喜,所以……她虽然没活,但因手握义剑,却也没死。 那一日,京城大乱,宁无妄受命前去相助西朔王,到达京城时,却见兰惜玉等人被义剑重伤,西朔王也被董倩然、慧空大师二人逼退……他看见了义剑,决定带着义剑离开,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义剑从秋婵手中取下。 无奈之中,他只能将秋婵与义剑一起带了回来。 他很清楚秋婵是谁,更明白她在傅青舟心中的地位,因此,在得到西朔王首肯后,他便将秋婵安置在了西朔王府后山,等待将来与傅青舟为敌时,可以用来牵制、威胁他。 可是……宁无妄却想不到,西朔王的行为,更加极端。 秋婵的生魂寄于义剑之中、无法抽取,那便想办法“复制”出类似的东西,用一群女子的生魂为材、熔炼为一体,再从秋婵的“尸身”上摘取记忆、功法灌入这个假魂中,再用它去“刺杀”傅青舟。当然,他们当然知道这个鬼魂无法杀死傅青舟。 但它可以让傅青舟分心、让他情绪变幻,让他崩溃、让他绝望,让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没有希望的找寻之中,这就足够了。 宁无妄,自己也是个深情之人。所以,他对此举颇为抗拒。 可是大业当前,他内心再怎么抗拒,也还是会去做的。 “些时间,再造一个假魂出来。” 宁无妄对着棺材边这些鬼修沉声道:“再让它去找傅青舟……这次,不要让它动手,让它现个身就走。” 一众枯瘦的鬼修低下头,齐声应是。 …… 傅青舟用了一日一夜、全速飞行,终于赶到了北夷。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再次来到北夷。 他找到阿依古丽的时候,对方却并不在岩都,而是……回了沙蝎部落。 如今阿依古丽成为了整个北夷唯一的神仆,地位甚至比大萨满还要高,她曾经的那个小部落自然也是鸡犬升天,她此时回部落,就是要将整个部落迁至岩都。 傅青舟找到她时,她正独自在自己曾经居住的帐篷中整理日常事务、将大大小小的东西往箱子里放着。 因此,当傅青舟出声时,阿依古丽差点没吓得飞起来。 “啊!!!” 她一声尖叫,猛地转过身,下意识便是一抬手—— 嗡! 一道无形气浪荡来,隔空击在了傅青舟胸口,但却没有对他身体造成任何伤害、甚至连衣角都没有掀起,反而是他的神魂微微激荡。 当然,这种程度的激荡,对他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是、是您!祖灵大人!” 待看清了来人后,阿依古丽这才惊喜地叫出了声,猛地单膝跪下:“您、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回来是有事。” 傅青舟四下看了看,平静道:“要带着部落里的人,去岩都享福了” 阿依古丽额角立即渗出了汗。 “祖灵大人,我、我……”她低着头,结结巴巴道:“不是我……是大萨满与大可汗,他们,他们一定要将沙蝎部落……” “行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傅青舟微微一笑,打断了她:“你做了我的神仆,沙蝎部落理应过上更好的日子,他们做得很好,只有你过得足够好、你身边人过得足够好,北夷的人才能够尊敬你、敬重你,这是你应得的,也是我身份的延伸。” 他这样说,阿依古丽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脸有些微红,显然是为了方才的过激反应有些羞愧:“是,祖灵大人。” “我这次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 傅青舟神色肃起来。 他睁开天眼,取出那枚黑色小珠子,递到阿依古丽面前:“用你所学的鬼术,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它其中又是否有什么线索……把你能够感受到的一切,全都告诉我。” 阿依古丽神色一震。 她伸手接过墨珠,甚至还未开始探查,眼中便已经不自觉地淌下了两行清泪。 “好……好浓烈的痛苦与愤怒……”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23章 反计 第1023章反计 傅青舟回到北夷的事,没让别人知道。 阿依古丽与族人交待了几句,只说让他们先行离开,她留在族中还有些事——如今她地位奇高,说的话也不敢有人质疑,于是很快,这曾经的沙蝎部落旧址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祖灵大人。” 阿依古丽握着那枚墨珠,小心地问道:“您打算让我如何做” 傅青舟沉吟不语。 他还在思考。 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冥河谷,那里死气浓烈,阿依古丽的冥河九转神功在那里也能够更好施展,可此去冥河谷,路上又要费一段时间,而且…… “祖灵大人。” 这时,阿依古丽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先试着与它对话我能感觉到,它虽然有着浓烈的情绪,可好像被平息了不少,似乎是可以交流的……” 傅青舟点了点头:“好,你先试试。” 阿依古丽用力一颔首,很快闭上双眼,两只手紧紧将那墨珠握紧。 很快,她身上开始泛起一阵阵鬼气涟漪。 傅青舟目光微凛。 阿依古丽身上的鬼气并不强烈,她如今只有武窍五境,与西朔军中那些鬼修高手相去甚远,可她身上的鬼气却精纯无比,而且……没有半点邪恶气息。 西朔军中的鬼修们,同样一个个也是鬼气森森,但他们给人的感觉便是阴森、恐怖、凶厉…… 相比之下,阿依古丽运转冥河九转神功时,身上的鬼气却十分地平和,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玄奥,这种感觉,傅青舟只有在老鬼全力施为的时候见过。 噢不对,之前的碧云,也曾给他这种感觉。 果然,纯正的冥河九转神功,还是很不一样的。 也就在这时,阿依古丽睁开了眼。 “祖灵大人!” 她惊愕地说道:“这里,不、不止一个魂魄!” “什么!”傅青舟一惊:“什么情况” “我,我不知道……” 阿依古丽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应道:“我想办法与它沟通,让它说出它能记得的事,但它只是像在念故事一样、讲一个叫秋婵的姑娘的事……” 傅青舟眉心微跳。 “但我觉得不对劲。” 阿依古丽说着,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它明明有那么浓烈的情绪,可它在向我传递这些故事时,与它的情绪根本不符合,所以……我试着深入了一点。” “这一深入,我才发现……它竟是由至少十几个不同的魂魄拼凑而成,那些强烈的情绪,全是她们死前的不甘、痛苦、愤怒。” 她抬起头,肃然看向傅青舟:“祖灵大人,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 “没事。” 傅青舟眯起了眼:“做这件事的人,恐怕鬼术修为要比你高上太多太多,甚至有可能不是一个人做的……” 他摩挲着下巴,思忖片刻,继续问道:“你能确定,这里不止一个魂魄么” “能。” 阿依古丽立即点头道:“除了那个秋婵姑娘的记忆外,它们甚至无法传递出清晰的记忆画面……它们是被人撕碎重塑的。” “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傅青舟皱眉问道:“撕碎重塑……” “祖灵大人,或许这样,就是为了让这些魂魄忘记原本的自己” 阿依古丽不确定地问道:“这样,才方便让它们接受自己是那个秋婵姑娘……”“有道理。”傅青舟点了点头。 他也稍松了一口气。 他伸手从阿依古丽手中接回墨珠,放在掌心——其实以他的本领,探听这魂魄中的记忆也能做到,但他看得出来这抹魂魄已经非常脆弱,他担心自己的力量太过强大,将它毁坏。 所以,他才要找阿依古丽,用鬼术探查。 如今确定了这并非秋婵的魂魄,傅青舟心头大石才算落地。 他闭上了眼,神识轰然涌入墨珠之中。 下一刹那,大量记忆向他涌来——不错,那的确是秋婵的记忆,她幼时在紫气仙风观中修行、她跟着白河真人学习功法,白河真人带着她下山、教她行事,她与师姐妹们嬉戏打闹…… 这些记忆好像幻灯片般播放,没有轻重缓急,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部平庸之极的电影,导演将所有片段粗暴地剪辑在了一起,没有过渡、没有起承转合、没有着墨刻画,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情绪。 全是流水帐。 “原来如此,阿依古丽说得果然不错。” 傅青舟这时的心情,已经非常平静。 若是在不知道此乃假魂的情况下、他冒险将神识浸入其中,发现了秋婵的记忆,一定会大失方寸,也未必能注意到这流水帐一般的记忆有问题。 而当他试图将神识浸得深入一些时,果不其然,他过于强大的神识,瞬间撑爆了这些拼凑而成的魂魄! 咔! 一声脆响,墨珠赫然碎裂,瞬间散出十几道烟雾,它们发出了低沉尖利的鬼啸,浓烈的情绪甚至令阿依古丽无法承受,她捂着耳朵、表情变得痛苦,连连后退。 但紧接着,傅青舟便伸出手,在空中一抓,将这十几个残魂捉入了手中。 随后,他双手合十,竟是……念起了佛经。 他精通金蝉寺四大刀法,之前潜伏在梵音寺时,自然也是学过一些佛经,如今这种时候用来超度残魂,再好不过。 “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夜梦恶鬼乃及家亲,或游险道,或多魇寐,共鬼神游……” 听他念着这些佛经,阿依古丽却是微怔,但没有说话。 很快,傅青舟念罢了往生经文,合十双掌中的那些残魂,也纷纷化作白雾,从他掌缝间散走,那些浓烈的情绪化归平静,再不存续。 “祖灵大人,这、这是什么” 傅青舟超度完毕后,阿依古丽忽然问道:“好奇怪的感觉……您刚刚念的是咒文吗我听不懂,但只是听着,就觉得身上的修为在增长,而且,之前修行有些不懂的地方,莫名好像有了点明悟……” “噢” 傅青舟一怔:“佛经还有这作用” “佛经……”阿依古丽若有所思,琢磨起这两个字。 “你有需要,回头我弄几本佛经给你看看吧。” 傅青舟笑道:“眼下,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确认了那个假魂并非秋婵后,他心情轻松不少,最重要的是,元家的潜伏计划他可以继续了……只不过,要做一点点调整。 制作这个假魂的人,手中一定有秋婵的某些东西,甚至有可能干脆就是束缚着秋婵。 但是,眼下不能着急。 对面弄出这个假魂的目的,傅青舟还不确定,但很显然这东西伤不到自己……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用来影响自己的心情、想法、计划。 那么,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这样才能一步步引出对面的人,最终找到秋婵! 其次,暂时不能暴露阿依古丽……她会鬼术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必须藏好这张底牌。 还有一点,自己必须弄明白,对方是如何精准定位到自己的,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接下来,我要你……” 傅青舟缓缓开口。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24章 祸水东引 第1024章祸水东引 望仙关。 “不行,过不去。” 唐娇回到客栈房间里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不知是否之前我们的人在路上被杀,引起了注意,义军这两日的布防非常严密,任何商队、镖车,都无法通过望仙关。” 房里坐着的,还有两人。 一人是接替元晨、负责他们这些人往府河省转移的世家高手,名为乐旭,三十岁出头,武窍六境。 另一人则是长期潜伏在望仙关的世家子弟,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之前也没有任何产业,因此才能躲过义军的扫荡与洗清,这是个女人,名为廖琳,对外的身份是个当铺的帐房…… 这个当铺曾经属于星云商会,廖琳便是世家安插进星云商会的内应。 之后发生了种种事件,星云商会也退出了当铺产业,原本她就该退走了,可随后义军与西朔军开战,她也就顺势留了下来,变作了一个暗桩。 “这很有可能。” 听到唐娇的话,廖琳低声道:“那位田大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修为最高,也能探查到最多情报,恐怕还是需要他一起想想办法。” 唐娇沉吟不语。 两天多前,傅青舟匆忙而走,她对外的说辞是,傅青舟临时发现了那日袭杀车队的人,决定前去追踪,来不及与众人打招呼…… “不好肯定。” 唐娇低声道:“他走得太急……” “那些杀了晨老的人,究竟是谁” 这时,沉默了半天的乐旭终于开口问道:“如果是义军、玄盟那些人,他们为何只杀一队人,却又不对我们下手他们能找到望仙关来,多半已经知道我们在这了吧” “是鬼修。”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正是傅青舟……也是他们眼中的“田烈阳”。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中,房中三人,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谁!” 乐旭反应最激烈,猛地拔出了刀,不过那刀出鞘一半,就被唐娇按了回去:“放心,是田大哥。”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看见了坐在屋子角落里的“田烈阳”。 “你回来了!” 乐旭脸色一喜,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你刚刚说鬼修,是什么意思” 傅青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非常疲惫,衣服破破烂烂,身上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但没有明显的重伤。 “田大哥,你怎么了”唐娇站起身,皱眉问道。 “我被对方发现行迹时险些没逃掉。” 傅青舟简短地应着。 他在三人旁坐下,目光停在了廖琳身上:“这位是” “小女子,廖琳。” 廖琳起身施了一礼,简单自我介绍了一番。 “行了,知道了。” 傅青舟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你们这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望仙关的布防非常严密……”唐娇叹了口气,应道:“比廖姐姐平日里见到的要严密许多,恐怕,正是因为我们那些人的尸体在官道上被人发现了,引起的反应吧。” “这事整的……” 傅青舟扶着额头:“我不确定杀人者究竟是谁,但我可以确定是鬼修,他操纵了一个女鬼……”“鬼修,难道是西朔军中的人那不是自己人么”乐旭没忍住问道:“他们对付我们做什么” “这事谁知道”廖琳忽然来了脾气,她抱着胳膊,沉着脸道:“之前说让我潜伏在星云商会,做满三年就回去,结果三年之后又三年!根本没个头!谁知道他们大人物在斗什么,牺牲的都是我们这些小人物!” “不错,上边的人在斗什么,我们不知道,也没资格知道。” 傅青舟叹道:“但现在,我们自己的命更重要——我们现在有两条路,要么拼命逃回府河省,要么干脆撂挑子走人。” “这……” 乐旭一惊:“撂挑子走人” “我明白田大哥的意思。” 唐娇适时应道:“我们并不清楚派出鬼修的人是谁……如果是西朔王那边的还好,我们只要回到府河省,家族一定会庇护我们;但若出手的就是家族呢” “可是为什么啊!”乐旭眼睛都红了:“我们为了家族出生入死,他们为何要杀我们!” “兄弟,别激动。” 傅青舟拍了拍他肩头,沉着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家族做的事……其实,我更倾向于不是家族,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家族眼中,他们若要害我们,有的是办法,没必要如此周折。” 他这样说了,乐旭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点了点头。 一旁的廖琳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这时,傅青舟才与唐娇真正交换了一下眼神。 以二人的默契,他不需要交待什么,唐娇也能完全明白他的想法。 她虽然不知道傅青舟这一次离开探查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但只要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演,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田大哥,你说吧。” 过了一阵,乐旭缓了过来,他看向傅青舟:“你有主意,修为也最高,我们都听你的安排。” “嗯。” 廖琳也点头:“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了……田大哥,不管去哪,你带着我一起,我能把这些年的积蓄都给你!” “好了,积蓄不积蓄的先不说,钱这个东西,也要有命才行。” 傅青舟看向唐娇,刻意问道:“你呢你也听我安排” 唐娇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我没问题,只是我们这次还带着一些公子、小姐,他们……” “他们,是我们的筹码。” 傅青舟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这也是我倾向于家族不会向我们出手的原因……家族里虽然是元铿、元业二位老爷说了算,但其他旁支或多或少也有些势力,这些公子小姐要是全死了,会不会有人闹事会不会有人不满他们可都是那些老爷夫人们的血脉啊!” “只要有这些人在,家族大抵还是会希望我们回去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将消息传回家族,让他们想办法来救我们。” “他们或许只会管那些公子、小姐,不会管我们,但我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想办法跟着回去——至少我们四个得走,至于其他人,听天由命吧。” 听到这句话,乐旭与廖琳眼底的阴郁都散了不少,唐娇也演出了些许如释重负的神色。 “至于那些鬼修……” 傅青舟沉声道:“我们只能想办法保护好自己、自求多福了,或许家族的高手们到来后,我们就能知道为什么了。” 这,就是他的计划。 将乐旭等人拉拢到自己这边来,只不过是顺手为之。 最重要的是,他要将元家的高手招来。 利用秋婵制造假魂的人,大概就是西朔王了……而之前那个假魂出现时,毫不犹豫地杀了元晨等人,它根本不会管傅青舟周围有什么人。 而只要傅青舟一直按兵不动,类似的假魂,说不定还会再次出现。 那么,要不要让它……和元家的高手碰一碰 看世家和西朔王互扯头,也是件蛮有意思的事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25章 发酵(上) 第1025章发酵(上) 深夜,望仙关,三道身影悄然在关城中穿梭。 正是傅青舟、唐娇、乐旭三人。 没带廖琳,是因为她不懂修行,无法跟上三人。 此时三人的速度很快,悄然绕过街道上巡逻的义军队伍,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静悄悄地钻入了另一家小客栈后院。 后院中,起夜的小二揉着眼睛往茅厕走去,三人连忙贴墙站好,屏息不动。 “晨老的尸身,被我藏在镖箱夹层里了。” 等待那个小二出茅厕的时候,乐旭低声道:“我们之中,只有晨老知道如何联络家族,他身上一定有联络家族的东西。” 傅青舟与唐娇看向他。 乐旭只说他有联络家族的办法,但直到此时,他才终于说出了这个办法是什么……原来,是要去翻找元晨的尸身。 “别这样看我。” 乐旭讪笑道:“之前大家没达成协议,谁知道会怎么样……我这不也是马上把办法告诉你们了么” 唐娇调侃道:“乐兄,你其实是心里没底,才一直没敢直接联络家族吧” “嘿,这话说的。” 乐旭嘿然一笑:“我自己都还没仔细看过晨老的尸身呢……” 他话说到一半,那个小二便已从茅厕中走了出来,三人连忙闭上嘴。 很快,小二消失在后院拐角,三人立即从墙后钻了出来。 他们的镖车就停在客栈后院一角中,大大方方地摆着,但那具尸身可不能随意暴露,否则一旦招来义军,所有人都逃不掉。 乐旭麻利地找到了那只镖箱,打开箱子,将其中的绸缎珠宝搬动,伸手进其中、扣动机关,伴随着咔嚓一声,箱底弹起,露出一个隐藏空间,元晨的尸身便侧躺其中。 几日过去,他的尸身已经腐烂了不少,血更是早已经流干,夏末的燥热让尸身开始散发出恶臭,好在这个夹层足够封闭,在未打开前没有一丝臭味散出,也未引来蝇虫。 “得尽早把这个尸体处理了。” 唐娇捏着鼻子,皱眉道:“不能真让它烂在这里,否则一定会招来麻烦。” “只要咱们找到了联络家族的办法,马上就处理。”乐旭应着,后退半步,看向傅青舟:“田大哥,你来” “嗯。” 傅青舟点了点头,走上前,没有半分犹豫,便向这具腐烂的尸身伸出了手。 之前他们处理元晨尸身时非常着急,也没来得及仔细搜刮他身上的东西,此时,他只能顶着那股恶臭,把这具尸体从头到尾摸一遍。 很快,元晨身上的东西被他一个个翻了出来。 兵器、财物、书册…… 很快,除了那身衣物外,所有东西都被傅青舟掏了个遍。 而唐娇与乐旭,也早将这些东西检查了一遍。 “应该就是这个了。” 很快,唐娇握着一个小小的玉哨子,递到傅青舟面前:“田大哥,你看看呢” 傅青舟接过玉哨,看了乐旭一眼。 “田兄,当然是你来看。” 乐旭笑道:“放心吧,你把计划都告诉我们了,你一定不会抛下我们的……” 傅青舟笑了笑,检查起这个玉哨。 并非唐娇眼力极好、看出它有所不同,而是其他东西实在都没什么价值。 不过,她也确实挑中了元晨身上唯一特殊的东西,从玉哨哨孔往里看去,能瞧见它内壁篆刻着细小的符文,也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灵虚波动。“里面有符咒。” 傅青舟点点头:“应该就是它了,这东西或许能够唤来联络人,或者起码能是个传信的渠道……要在这里吹响么”“换个地方吧。”乐旭应道:“这里人多……” 没有废话,三人立即赶忙离开了客栈,摸到了望仙关关城边缘,找了处远离义军的地方,由傅青舟吹响了玉哨。 不到片刻,天边夜幕中亮起了一抹微光。 三人投去目光,皆露出了惊喜之色。 很快,那抹微光落至傅青舟身前——原来是一只木制的机关小麻雀,微光正是它眼中泛出的。 “这怕是兰家的手笔。”乐旭恍然道:“我们要怎么用它” 没等他话音落下,这机关麻雀便自己张开了嘴,口中吐出一卷纸条,纸条上空白无字。 “这是要我们在上边写字传信吧” 傅青舟左右看看:“你们,带笔了么” 唐娇与乐旭同时摇头。 “那就用血来写得了。” 傅青舟直接咬破了手指:“留个血字,更显危急……” 他在纸条上,写下“望仙难关,鬼修拦路”八个字后,再次吹响玉哨,机关麻雀便将那字纸一卷、卷入口中,很快又扑扇着翅膀飞走。 乐旭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就可以了吧” …… 次日天明之时。 府河省,天临城,元家庄园。 相比于在京城的宅院,元家在府河省的庄园,那是要上大不知多少倍了。 庄园倚山傍水,但那山、那水,也全都是属于庄园的。 湖中有岛、岛上有大片建筑;山上有塔有楼,连绵成片;山下湖边更是楼宇层叠、错落有致,一眼望不到头。 如今元家家族主系、旁系,凡有元家血脉、加上元姓者,约摸上千人,全都居住在这个庄园之中,加上家丁、婢女、厨子、护卫……整个庄园中,竟住着上万余人! 这般大的庄园,早已经超过了庄园的规模……它的规模甚至比天临城其他百姓居住、生活的空间加起来还要大,那已经不是“元半城”了,那看着甚至就像天临城是依托元家而建。 此时,元家那诺大无比的庄园中,一人正骑着马,在道上狂奔。 这庄园里的青石路,甚至比城里的还要更宽、更平、更长。 终于,他穿过了长长的大道,来到一间书屋之外,跃下了马,在书屋门外单膝跪下。 “二老爷!望仙关来信!” 他大声喝道。 半晌后,书屋房门打开,但开门的却并非元业,而是元子真。 “怎么回事望仙关出什么事了” 元子真蹙眉道:“义军有异动” “不……” 报信人低头道:“是晨五爷那边的消息,他说……望仙难关,鬼修拦路。” “鬼修拦路” 元子真一惊:“西朔军” 他下意识回头往屋里看去,屋里,传来了元业的声音。 “子真,去问问你爹的想法吧,依我看,得派些人。” “西朔王……他不应该选在这时对我们出手……这事,有蹊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26章 发酵(下) 第1026章发酵(下) “傅青舟,又回了望仙关” 宁无妄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怔了那么一怔。 他知道傅青舟掌心有着寄魂咒痕,猜想过此人与冥河谷有关系,自然也想过,傅青舟会不会跑到冥河谷去。 西朔王也好、宁无妄也罢,都并不知道冥河谷在哪。 他们此前与北夷合作时,就注意到霍娅尔也会些鬼术,向其询问过冥河谷,但霍娅尔口风很紧,一点风声没漏。 对于西朔军来说,冥河谷当然很重要,他们手下的鬼修如今是靠着引流冥河水进行修炼,若是能找到传说中的冥河谷,实力必将有巨大提升。 对于西朔王来说,亦如是。 他想要复活先帝,那么冥河谷中那神异的轮回之意便非常重要。 此前他们耗费极大人力物力、从冥河支流中挖掘了大量河床底的白骨玉石,还有不少培养了许久的鬼修在过程中支撑不住、神魂被冲走,可最终,那次复活仪式还是失败了。 所以,宁无妄这一次不仅是想借用假魂干扰傅青舟,他还想看一看,傅青舟能不能带他们找到真正的冥河谷所在。 没想到…… “宁公子” 前来报信的鬼修小意地问道:“那几位前辈问询……新的假魂已经凝聚了,要将它派往望仙关吗那里毕竟是义军的地方……” “派。” 宁无妄思忖片刻,应道:“瞻前顾后、左思右想,反而不符合一个失控分魂的定位……派过去,这一次,让它表现得更加失控一些。” “是。” 鬼修抱拳应是,很快离去。 人走了,宁无妄却还在思索。 他皱着眉,手中掂着枚棋子——在他面前摆着一盘棋,黑子白子亦是他,但他此时却久久未能落子。 “为什么,傅青舟去过一趟北夷,又回了望仙关北夷有什么” “霍娅尔死了,铁勒也死了,北夷已然被收服,他在那里扮演祖灵时,只收了一个境界低微的小姑娘做神仆,再加上铁勒那不成器的长子、以及接任大萨满之位的祖莱哈,就算加上那些洞天境萨满,他们又能做什么这些人不可能精通鬼术,更不可能看破假魂中的秘密。” “难道,傅青舟真是一心要先处理了元家” “不过也是……他已将第一缕假魂俘获,前往北夷或是寻找办法,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对他来说,想必是认为只要假魂在、总能慢慢找方法,北夷暂时找不到解法,便只能容后再说了。” 想到这,宁无妄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手中棋子缓缓落下的同时,后山方向,也腾起浓烈的鬼气…… …… “田兄弟,在吗” 客栈房门外传来呼唤声,傅青舟睁开了眼。 他微微一笑,随即调整了一下情绪,从床上坐起身,应道:“谁” “是我,敬竹。” 门外的兰敬竹语气很是市侩:“想找您说说话。” 傅青舟心中颇有些好笑。 这位兰敬竹怎么也是兰家的公子哥,据说之前也算家财万贯,竟然在自己这个“下人”面前如此小意。 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怎会如此有眼色。 傅青舟走上前,主动打开了门,露出笑容:“原来是兰公子,快请进。” 兰敬竹点头笑了笑,进了房中。 “兰公子,前来所为何事”傅青舟明知故问道。 兰敬竹搓了搓手,嘿然一笑:“是这样,咱们不是在这望仙关待了三日么……” “是啊。” 傅青舟脸上笑容微敛,露出愁色:“义军布防极为严密,几日下来没有一点放松,我们眼下这种情况,着实不好离开。” “那个……田兄弟。”兰敬竹压低了声音:“是这样,我还藏有很多财物,如果你有需要……” 说话间,他还摸出了一块玉佩递来:“之前我在望仙关也有些产业,虽然都被义军扫荡了,但好歹留了点东西下来,你看,光这个玉佩,就值上百两……”傅青舟连忙伸出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兰公子,这是何意” “嘿嘿。” 兰敬竹讪笑道:“那个,我注意到了,舒姑娘在收拾行李……” “舒姑娘”,就是唐娇扮演的那个世家高手。 傅青舟目光微凛。 说话间,兰敬竹又看似有意无意地扫过这间客房。 这客房里非常整洁干净,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得差不多了,无论是衣物还是兵器,都整齐地放在一个角落中,若有必要,拎起就能走。 “我知道,眼下望仙关情势紧张。” 他继续低声道:“田兄弟你是有本事的人,一定有办法离开,兄弟我没别的东西,只有一些钱财,我也许诺不了太多东西,但只要田兄弟你带我去了安全的地方,你想要什么,兄弟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你!” 傅青舟眯了眯眼。 “兰公子。” 他坐了下来,施施然道:“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当然,当然!” 兰敬竹眼睛一亮,干脆直接将那块玉佩塞到了傅青舟手里:“田兄弟,你为元家卖命,求的也不过是名利,名我给不了你,但利!我一定能给!” 他也跟着坐了下来,诚恳地说道:“元家能给你多少一年五百两银子还是宅子、车马田兄弟,只要你带我离开、到安全的地方,我能给你……这个数!” 他张开了五指。 傅青舟脸色一变:“这是,五千两” “五万两!” 兰敬竹咬牙道:“黄金!” 傅青舟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仅如此,我还能为你在兰庭湖安置一座宅子,甚至你若有需要,我还能为你娶妻纳妾,让你下半辈子过上富有翁的生活!你可到我兰家寻求庇护,就算元家要找你都找不着!” 兰敬竹震声道:“不仅如此,我还能给你一家胭脂铺、一家饭馆!如何!” “兰公子……” 傅青舟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您这般真诚,我也不和您弯弯绕了。” 他压低了声音道:“不错,我们确实有办法离开,但也是在赌……” 他将之前与乐旭、廖琳那套说辞甩了出来,鬼修、求助元家本家,再想办法借元家高手带走家族晚辈时趁机逃离望仙关…… “实话说,家族里那些高手一旦来了,大概是不会管我们的。” 他沉声道:“但只要他们有办法带走那些公子小姐,我们就能想办法跟着走。” “我明白了。” 兰敬竹缓缓点头:“我是兰家的人,元家也不会管我。” “多半……是这样。”傅青舟苦笑道:“所以,我们才没将此事告知兰公子您。” 说到这,他又站了起来,拱了拱手:“但今日兰公子前来与在下交心,还愿意保我下半生安平,我田烈阳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拼着一条命,也会将兰公子您一起带出去!” “好!” 兰敬竹大喜:“田兄弟,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二人来来回回,说了几句互表忠恳的话后,兰敬竹便终于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待他离开后,唐娇不知从哪个阴影角落中飘然而出。 “大哥。”她轻声道。 傅青舟笑笑:“做得不错,这样一来,兰家也会被拖下水了。” “大哥你是认为,兰敬竹有办法联络到兰家的高手”唐娇不解道:“可既然这样,他为何还要来找你求助” “或许他只是来探听情报,又或许他真的没有办法单独离开。” 傅青舟笑道:“不过都不重要,只要他能活下来,这里的事,一定会传到兰家耳中……这就足够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27章 冷眼看戏 第1027章冷眼看戏 元家派来的高手,是两天后赶到的。 他们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目前持有玉哨的乐旭,随后乐旭喊来了傅青舟、唐娇、廖琳三人,四人一起在客栈客房中见到了这两个高手。 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老者,竟然都是武窍九境水准,这种水准放在江湖上也是能排上名的高手,可傅青舟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由此可见世家底蕴之深厚。 他们二人是如何混过义军探查、来到望仙关,傅青舟并不关心,但当他们站在自己面前、目露警惕光芒时,傅青舟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认得他们…… “田大哥,愣着做什么” 乐旭捅了捅他:“两位教……” “乐旭,别说话。” 两人中的老妇冷冷道:“让他自己说” 傅青舟笑笑:“我……要说什么” “你似乎不认得我们。” 老妇边上的老头冷笑道:“这可不寻常啊……乐旭说晨五死了,你却活着田烈阳你根本不是田烈阳!” 傅青舟挠了挠头。 他确实也没想到,这两位元家高手一来,马上就能看破自己。 换成之前,他或许会想办法说服对方,但现在…… 没这个必要。 “娇娇。” 傅青舟开口道:“乐旭。” “什么”乐旭还在发怔,他身边的唐娇却已然出手! 与此同时,傅青舟也猛然闪身向元家这两个高手! 老头与老妇,瞳孔骤然凝缩。 那一边,唐娇只是一挥手,掌风便已经将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的廖琳击昏,乐旭情急之下的反击与闪避于她而言恍若无物,她甚至没用灵剑,只是并指为剑,便轻易地绕过了乐旭的格挡。 剑指如电、无影无风,刹那间拂过乐旭颈侧,他两眼一翻白,当场昏死过去,扑通一声倒地。 而另一边,傅青舟已经站在了两个元家高手身边,两只手分别捏着他们的后颈,一个老头一个老太,亦是都已然昏迷了过去,他们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也是,就不能沉着一点吗” 傅青舟无奈道:“非要说出来” 唐娇轻笑:“谁能想到,大哥你这种修为的人,会亲自跑来潜伏、还扮演一个小角色” 她目光扫过在场昏迷的四人:“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施点术法,让他们忘记这一段呗,然后再让他们相信我喽。” 傅青舟无奈道:“真是的,就不能给人省点……”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心中警铃大作! 一股熟悉的冰冷鬼气漫来,客房的窗子边缘甚至开始结出冰碴…… “来了!” 他瞳孔一缩:“娇娇,挡一下!” “好!” 唐娇没有半点犹豫,提剑便上。 她如今扮演的这个人当然不可能会灵剑,但只要是使剑的,以她的剑法博学造诣,模仿起来没有任何难度。 鬼影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墙,出现在屋内。 锋利无比的鬼爪迎着唐娇面门而去,但她脸上没有半分惧色,甚至隐隐还藏着一丝愠怒。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假冒秋婵姐姐……” 她恨声道:“都要死!” “娇娇。”傅青舟没有抬头,他只是双手按在那老头额上,低声道:“收着点手,这个鬼影,要交给他们来打。” 唐娇抿了抿嘴,应了声是,但手中长剑丝毫不慢,迎着那鬼影便劈了过去。 客房内阴风骤起,鬼爪与剑锋相击竟发出金石相撞之声。 唐娇手腕轻抖卸去反震之力,剑尖如灵蛇般游走,在鬼影周身织出一张寒光凛凛的网,棂上的冰碴簌簌掉落,烛火在森寒鬼气中扭曲成幽绿色。鬼影发出尖啸,爪影荡来,唐娇错身而过,发丝被刮下几缕,随后反手一刺,剑身穿过鬼影,却没能造成任何伤害。 “大哥!” 她沉声道:“这东西伤不了……” “嗯,别用法宝,撑一会儿,很快了。” 傅青舟应道。 他眼中泛起诡异光芒,俯下身,在昏迷的几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就在这时,鬼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身形暴涨三尺! 大概是许久拿不下唐娇,让它愤怒了。 利爪挥动的速度骤然加快,唐娇旋身避开撕裂帷幔的利爪,剑穗被切断,她足尖轻点雕木梁、错身避过,但脸颊也被刮出了三道血痕,血珠飞溅。 与此同时,傅青舟打了个响打,昏迷的四个人瞬间睁开了眼。 他们似乎在睁眼的同时,便已然自行跳过了“迷茫”、“回忆”、“懵懂”这个阶段,也不知傅青舟给他们塞入了什么记忆与信息,他们在醒来之时,见到的便是唐娇带血被击飞、整个人如折翼之蝶斜斜坠向墙角。 “小心!” 老妇人沙哑的厉喝与剑风同时抵达。 她从地上弹射而起,似乎根本没考虑过自己为何会躺在地上,那双掌间吞吐着青紫色气劲,竟将鬼影逼得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老头亦翻滚起身,袖中滑出两柄短刃。 乐旭与廖琳二人大惊,惊诧地后退着,傅青舟扶起唐娇,与他们二人一同后退,冷眼看着元家两个高手与鬼影的战斗。 这个鬼影假魂很厉害,但没有厉害到能够敌过两大武窍九境高手。 它不怕物理意义上的攻击,鬼影如烟、时聚时散,但它的速度伤不到这两个高手,僵持半晌后,它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对着傅青舟喊的。 随后,它扭头便跑,再次穿过墙,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那老头却不罢休,推开窗便要去追,但老妇人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这是望仙关!义军里还有一个洪峙!” 她压低声音道:“不要冒进!” 老头哼了口气,止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看向傅青舟:“你们说的鬼修拦路,就是这个” “是的。” 傅青舟肃色道:“晨老……便是被这个鬼影所杀。” 老头与老妇人对视了一眼。 “你们在这等着,不要妄动。” 老妇人沉声道:“我们前去调查一番。” 廖琳没忍住,想说些什么,但没料到乐旭抢先一步开了口:“风老、灵老,咱们、咱们……是不是先考虑离开望仙关” “你懂个屁!” 老头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这些事你别管了!老实等着!” 说罢,他与那老妇人互相对视点了点头,推开傅青舟、乐旭,从客房大门径直走了出去。 乐旭与廖琳都有些发懵。 “田大哥……” 廖琳看向傅青舟:“这怎么办” “其实和我们猜得差不多。” 傅青舟轻声道:“风老与灵老没有交待我们任何事,只是让我们等着,恐怕是不打算管我们了……我们也没有能力跟踪他们,但是盯着那些公子小姐还是能办到的。” 他眯起眼,嘴角微勾:“咱们动作也小点,别太招摇,只要咱们不给风老、灵老制造麻烦,他们就是发现咱们跟上了,想必也不会说什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28章 把事闹大 第1028章把事闹大 傅青舟猜得没错,鬼影背后的人果然坐不住了,又一次派出了假魂。 虽然它来得有些不巧,但效果却不错,成功让元家的两个高手意识到了“鬼修”的存在。 只不过眼下这点冲突还是太弱了,还得加强。 摄魂引与言谛咒并非万能,傅青舟虽然可以用术法让别人相信自己的话、乃至植入虚假记忆,但谎言毕竟是谎言,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只有真正留下些东西、留下证据,一切才能顺其自然、没有破绽。 接下来,他还需要借助那个假魂,把事闹得更大。 当然,眼下更重要的,是先潜入元家才行。 “果然。” 被派去盯紧那些公子、小姐的乐旭、唐娇二人很快返回,乐旭咬牙道:“风老肯定是吩咐过他们了,他们每个人都在收拾行李!” “我这边看到的也是。” 唐娇沉声道:“但他们没有管兰家的人。” “意料之中。” 傅青舟眯眼道:“望仙关中的义军高手不少,元帅洪峙更是洪若海的儿子、洞天境高手,他们俩虽然厉害、能自由出入望仙关,但要带人……自然是能少带就少带。” 乐旭脱口而出:“我们也是有修行在身的人,能帮忙呐!” 此言一出,廖琳的脸黑了下去,却也不敢说话。 “呵呵,话不是这样说的。” 傅青舟假装没看见:“多一个人、多一分变数,我相信要是逃亡过程中真出了大事,风老、灵老说不准会抛下所有人逃走……那些公子小姐中就算有修行的、境界也不高,根本跟不上他们,但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是真有可能跟上他们的。” “那么,我们会不会无意间把追击的义军一起带过去会不会给他们招去麻烦” 他眯着眼冷笑道:“关键时候,我们非但不是助力,还是拖油瓶……而他们需要我们帮手的地方,也少之又少。” 乐旭听得叹了一口气。 “放心吧。” 唐娇轻声道:“按田大哥的计划,我们只要跟紧那些公子小姐,一定有办法离开。” 她也看向廖琳:“廖姐姐,你也一样,既然答应了带上你,田大哥一定不会食言。” “嗯……” 廖琳轻声应着,但显然仍是心事重重。 “这样吧,大家心事如此重,咱们到时候也麻烦。” 傅青舟思忖片刻后,说道:“乐兄,麻烦你一件事,去把兰家那位兰敬竹公子领来。” “怎么了”乐旭一怔。 “实话告诉各位。” 傅青舟目光扫过眼前三人:“兰公子答应了我,只要我把他一起带去安全的地方,他会给我很大一笔钱、一笔足够养老的钱。” 乐旭与廖琳都是一惊,唐娇也演出吃了一惊的样子。 “田,田兄弟……” 乐旭涩声道:“这样一来,消息岂不是传到兰家那几位耳朵里了咱们自己这四人就够麻烦了,还要带人” “放心,我既然说出来了,该有的钱,也会分各位一份。” 傅青舟认真道:“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诉各位,我田烈阳是个讲信用的人,答应你们的事我会全力做,答应兰公子的事我也要全力做。” “……明白了。” 廖琳无奈道:“田大哥,你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吧我一直帮不上忙,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心里没底……” “有用,你当然有用。” 傅青舟看向她,目光熠熠:“望仙关你最熟悉,我们还要帮风老、灵老制造带人离开的机会……这样一来,我们也能拿捏住他们离开的时机,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廖琳眼睛一亮:“你是说”“告诉我义军有没有类似存放粮草的地方” 傅青舟问道:“我去放把火,我亲自去,你们只要给我留下记号,告诉我往哪走就行。” 这个计划很简单,也很粗暴。 放火在望仙关中制造混乱,给予元家两个高手带人逃跑的机会,乐旭等人可以抓准时机跟上,其中最危险、最容易被甩下的活,傅青舟自己干了。 “田兄弟!” 乐旭激动地站起身,一拱手:“这次若能逃出去,小弟必以田兄……不,必以田大哥马头是瞻!” “马首是瞻啦。”廖琳在旁笑了笑,也放心不少,对傅青舟道:“田大哥,放心,我一定给你策划一条最好的逃跑路线。” “田大哥,你放心,做记号的事交给我。” 唐娇也出声道:“一定不会落下你!” 傅青舟笑了笑:“那就拜托各位了……现在,把兰公子带来吧,我们也等不了太久了。” …… 一个时辰后,望仙关关城北面,义军粮仓。 傅青舟是真的准备来放火的。 这种事没办法作伪,他要潜入元家,就要制造足够大的动静,这东西是没办法伪装的。 好在眼下京城已定,世家自顾不暇,在义军粮仓里放把火……这危害,算不得大。 于是,傅青舟悄然潜入粮仓后,果断找了个角落,伸手凭空写了个火符。 符字隐没在空气中,倏忽之间,他面前高高堆起的粮草包,赫然燃起大火! 他手没停,又转向了另一处,继续写符…… 很快,粮仓外便传来了大声惊呼,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这时,粮仓已被大火吞没。 听着外边动静越来越大,傅青舟也悄然离开了粮仓,眼下前来救火的人会很多,望仙关如今压着一大群无法前往府河省的人,龙蛇混杂,义军要排查放火者也要时间,正是元家人逃跑的最好时机。 他沿着粮仓后方、廖琳标注出的一条小巷,静静遁走。 但…… 他刚刚离开粮仓,走出没几步,身后竟忽然传来了一阵风声! 傅青舟心中一紧,侧身避过! 咣! 一声闷响,一支沉重铁枪轰然砸下,擦着傅青舟身侧落在青砖地面上,直将那石砖砸得粉碎! “哼……反应挺快。” 来人一身甲胄,虎背熊腰,却偏偏长了一张俊美之极的脸,正是此地义军元帅……洪峙! 傅青舟暗叫一声不好。 洪峙冷笑道:“本帅注意你一阵子了……前几日悄然遁走,没两天又溜了回来,我只当你是哪来的高手,没管你,你竟来烧我的粮仓” “江湖上没听说过你这样的洞天境高手,你究竟是谁” 傅青舟转身看向他,眼珠子转了转。 这洪峙,有点本事啊。 不过也是,当初自己去北夷、以及从北夷往回赶的时候,都没太费功夫隐藏身形,洪峙身为洪若海儿子,有点手段也是正常的。 大火在洪峙身后燃烧,救火的义军们在远处呼喊着,洪峙手持银枪,将傅青舟堵在了小巷中。 没等他开口说话,一股熟悉的寒意竟是又从身后蔓延而来…… 假魂也来了! 傅青舟头大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29章 没默契 第1029章没默契 傅青舟只是想制造一点混乱,并不想把麻烦引到义军头上。 但这假魂早不出现、晚不出现…… 他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洪峙、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接近的假魂…… “呵,还有鬼修帮手” 洪峙冷笑着一抖长枪:“原来是西朔军的人!留下吧!” 他一声断喝,枪尖搅出狂风,向傅青舟卷来! 傅青舟不愿恋战,但一时又有些纠结——这里人太多,要暴露身份也绝对不能是这里,否则潜伏计划就要完全作罢;可洪峙一旦出手,元家那两个高手有所察觉,他们必定会疑惑……以田烈阳的本事,怎么可能在洪峙手下逃脱 洞天境强者过招,哪有功夫给他想那么多,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枪尖搅起的狂风便已经化作了呼啸的风暴,整个小巷都被覆盖其中,一时间,傅青舟眼前只有铺天盖地的枪影! 他抽身猛然后退,任由身后假魂扑来。 下一瞬间,他听见了那假魂发出的声音。 “来找……我……” 它不是来攻击傅青舟的,它是试图来乱他心神的! 傅青舟确实很生气,这东西假冒秋婵的方式越来越过分了……但眼下,他将这份愤怒压了下去。 他没管那个假魂说什么,身影忽闪,在枪尖与假魂的前后包夹下,反手一掌拍向那假魂! 假魂没有意识,但它瞧见傅青舟向自己出手攻击,还是明显懵了一下。 隐约青光闪现,假魂瞬间被拍散,随后又身化烟雾,在远处重新凝聚。 这一边,狂暴的枪势却已然荡在了傅青舟身上! 傅青舟闷哼一声,他只能运转真元在身周护体,之前为了掩人耳目、他连兵器都没带,全身上下只有赵原送他的那柄刑剑……但当然,刑剑此时被他藏得很好,也不可能此时拿来用。 所以,他只能硬抗! 枪尖刮过他护体真元,竟发出了有如风浪呼啸般的声音。 傅青舟却是硬挺着这一轮攻势,猛地探出手,狠狠扼住了枪柄! 嗡! 长枪卷扫的势头瞬间顿住,它的两头分别被洪峙、傅青舟握住,枪杆猛颤。 方才那一轮扫荡,傅青舟身上衣物眨眼便毁了大半,也出现了不少浅浅血痕,连同脸颊上也被刮出了诸多伤痕。 但就在他与洪峙对视的几息间,那些伤痕便随着呼吸转瞬消失。 “!!!” 见状如此,洪峙瞳孔猛缩。 “我不想与你为敌。” 傅青舟沉声道:“不要再追了。” “放火烧仓,却说是不与我为敌”洪峙虽然震惊,但仍还是冷笑:“管你这那的,留下吧!” 他猛地一抽枪杆,试图将傅青舟往自己这边拖来,可没想到这一用力,枪身竟然纹丝不动,傅青舟更是稳若泰山、脚步挪都没挪一下! 洪峙呼吸一窒。 “这枪不错。” 傅青舟笑了笑:“这样都没崩。” “你究竟是谁!”洪峙厉声发问。 傅青舟没有回答他……身后的假魂,又在凝聚了。 这个假魂再怎么不吃伤害,也不可能顶得住两个洞天境强者的战斗余波,两人一旦再打起来,这个假魂很快就要被荡平……自己还要靠它祸水东引呢。 更麻烦的是,再打下去,更多义军就要来了。 “小洪元帅。” 傅青舟压低声音道:“相信我,我没有敌意……” 他喊对方小洪元帅,便是刻意与洪若海分隔开来了,这算是一种暗示,暗示自己认识洪若海。 但洪峙却是眉头一皱:“你什么东西,还小洪元帅你又是哪根葱” 傅青舟:“……” 没默契啊!对面这梗直的脑子,自己要是暴露了身份,他会不会把事给漏出去啊! 他还想开口,但那假魂已经又一次凝聚…… 不仅如此,之前被大火吞没的粮仓,火势已经被控制了不少,开始有一些义军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算了,没办法了。” 傅青舟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是傅青舟,我在执行一个潜伏任务,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白河真人、问无书姐……” “傅青舟” 洪峙先是一怔,随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之极的冷笑:“放屁!” 傅青舟:“……” 不是哥们,你油盐不进啊! “你要编,也编一个好的!” 洪峙大喝道:“过来吧你!” 他眉心赫然亮起一枚血色印记,那是兵术! 在兵术加持下,他浑身力量骤然暴涨,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枪杆,恐怖的力量爆发,整个人宛若一头上古凶兽般,将傅青舟往自己这边拉拽! 这一次,傅青舟没能顶住。 他力量确实很大,但洪峙也不是吃素的,这次角力,他的确不是对手。 但他也没打算再僵持了。 继续僵持下去,麻烦会越来越多。 傅青舟无奈之中,只好暂时不管那么多,浑身真元流转、青光大绽! 当洪峙将他拖向自己时,他也猛然飞起一脚,借势朝洪峙胸口踹去! 这一脚势大力沉,他更是运起了至少八九成力,刚刚才化身上古凶兽的洪峙,此时却仿佛看见一座山向自己压来! 他想反应,却来不及反应。 下一刻,傅青舟的足底重重印在了洪峙胸口。 那不知是何种精珍材料所铸的甲胄瞬间变形、凹陷,傅青舟的靴子也赫然炸开,恐怖气浪以二人为圆心轰然荡开,甚至将吞没粮仓的大火都吹散,正准备扑来的假魂也被气浪掀飞。 洪峙眉心血色印记直接消失,他脸色一白、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再也握不住那长枪,整个人重重倒飞而去! 轰然一声响,他的身形砸塌了小巷墙角、砸塌了巷后房屋,倒塌的废墟转眼便将他淹没。 洪峙额角青筋暴起,他忍住吐血的冲动,挥手震开眼前的断木与碎瓦砖,想要强行起身。 但紧接着,便是一道厉光挟着狂风刺来! 他的脸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 那柄长枪仿佛撕裂的空间,咆哮着擦过他面颊、重重钉在他身后墙上,暴烈的风浪甚至令他无法睁眼。 “!!!” 洪峙呼吸都几乎停滞。 除了当初面对江百川之外,这竟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小洪元帅……” 傅青舟的声音远远飘入他耳中:“抱歉,但请不要泄露今日之事,你就当……是个西朔军的鬼修来过了吧……” 洪峙正惊疑间,一群义军士兵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他们见到自己家元帅的模样,更是狠狠吓了一大跳。 “元帅!你怎么样!” 士兵们紧张地上前将他搀起。 “没、没事……还好……” 洪峙刚刚开口,便忽地胸口一阵起伏,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元帅!”几个士兵大惊! “没事,没事……” 洪峙黑着脸、摆了摆手:“先回去,先回去……” “贼人呢要追吗”有人问道。 洪峙沉默片刻,低声道:“追,但……不要派太多人,意思一下就好;另外,我要修书一封给无书妹子……”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30章 入府河 第1030章入府河 傅青舟跟着记号、找到望仙关外的唐娇他们时,几人皆是被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虽然身上没伤,但衣服破破烂烂,发髻也被打散了,靴子烂了一只、光着只脚,看上去就像是个逃命的乞丐。 “田兄弟,你、你怎么了”乐旭紧张道:“有追兵” “甩掉了。” 傅青舟喘着粗气道:“他娘的,那个鬼修又冒头了……估摸着是趁着放火想做些什么吧。” 几人面面相觑。 沉默半晌后,兰敬竹上前一步,冲傅青舟施了一礼。 “田兄弟,兰某在此谢过。” 他郑重道:“你没有食言,带着我逃出了望仙关……我承诺的一切,一个子都不会少!” 傅青舟咧嘴笑了笑。 一切如他所料。 粮仓大火,连洪峙也被他吸引走,望仙关短暂地陷入了混乱,风老、灵老二人果然借着这个机会带着那些世子、小姐们逃跑了。 唐娇、乐旭等人紧紧跟在他们后边,也成功地逃出了望仙关。 “风老、灵老,果然还藏有后手。” 廖琳不满道:“他们在望仙关中还有人。” 傅青舟猜到了。 他跟着记号来的时候,走的是一条极为隐秘的小路,入口乃是关城一处通向地下排水渠的小门,但从小门进入后、又有一个极隐秘的侧门能够走到关城之外,随后便来到了这处山林。 此地虽与义军营地很近,但根本没有路,几乎不会有人来。 这种路,若非有人引领,恐怕在这生活几年都未必能发现。 “他们想必是发现我们了。” 乐旭平静道:“但也没找我们麻烦。” “风老和灵老,多半也猜到火是我们放的了。”傅青舟笑道:“我们给他们制造机会离开望仙关,他们也不找我们麻烦,算是一种默契吧。” “就是不知道那鬼修……” 唐娇故意皱眉道:“那真是西朔军的人吗可他图什么呢他到底是想对付我们,还是想对付义军” “或许,都有。” 廖琳应道:“但这种事,也不是我们能关心的了。” 傅青舟沉沉颔首。 但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寒意,竟然再次侵袭而来。 假魂,又来了! “小心!” 他猛地站起,眼睛一瞪:“那个鬼修又来了!” 几人皆是一惊,没有修行在身的廖琳、兰敬竹连忙后退,乐旭与唐娇则是立即顶了上去。 那鬼影在林间幽幽成形,缓缓向几人飘来,这一次它倒没有急着进攻,而发出了幽怨无比的哭啸声。 “你好狠的心……” “为什么……要抛下我……” 傅青舟眯起眼,抑下了心中杀意。 但唐娇没他那么好的心境,瞳孔一扩,厉声道:“装神弄鬼的东西!” 她大喝一声,提起剑便要上去开干。 但没曾想,她还未出手,两道厉风便从他们身后卷来! 竟是风老、灵老二人! 他们出手极快极猛,比之前在客栈里束手束脚时要放开多了,两个武窍巅峰高手联手、逼退普通洞天一境强者也未必做不到,更何况一个拼贴而成的魂魄“是他们!” 乐旭脸色一喜:“风老、灵老来救我们了!” 傅青舟微微一笑。他们可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打鬼只是顺便。 之前唐娇他们悄无声息地跟在后边,没带来麻烦,这两个老家伙也就无所谓;可现在,自己这些人把鬼修引来了…… 不过些话,就没必要说了。 很快,风老、灵老二人联手,又是全力出手,那虎虎阵威势很快就将鬼影逼退,它又像之前在客栈里一样,幽幽怨怨地离开了。 “……” 逼退鬼影后,两个老家伙轻飘飘落定在了几人面前,眼神颇有些不善。 傅青舟见状,先一步站了出来,拱手低头:“谢过风老、灵老。” 其实到现在,他都没闹明白谁是风老、谁是灵老。 “哼……” 老头冷冷道:“放火制造机会,我们承情;但你们把鬼修引来,怎么说” 此言一出,乐旭等人皆是脸色一变。 到这时,他们终于也想明白了这两个高手出现的原因。 只有傅青舟神情不改,继续道:“风老、灵老,我有情报……可否换我们随行” “情报” 老妇人冷笑:“什么情报” “我们方才遇见的鬼影,只是一个强大鬼修操纵的生魂。” 傅青舟道:“我放火的时候,一度被洪峙盯上,但那鬼修竟出手拦住了洪峙,我才得以脱出生天。” “噢” 老头与老妇皆是一惊,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过,这样确实才能说得通。” 老头眯起眼:“从未听说哪个鬼修是自己像个冤魂一样四处飘荡的……他的主要目标,想必还是义军。” “那何故又对元家出手”老妇人哑声道。 “回去禀报大老爷、二老爷吧。” 老头沉声道:“这种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傅青舟安静地等他们说完,这才又问道:“不知晚辈我的这个情报,价值可否足够” “哼……” 老头斜着眼、看向他,半晌后,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没有半点笑意的笑容:“当年教你本事时,就觉得你小子聪明过头,现在看来,老子当年真没看错。” 原来他们还是教习一类的角色…… 傅青舟脸色不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行吧。” 老妇人开了口:“既然这样,你们跟上,但若是再拖我们后腿,必将格杀!” “放心!绝对不会!” 傅青舟作出激动喜悦的神色:“谢过风老、灵老!” 说着,他还冲身后几人使了使眼色。 于是包括兰敬竹在内的几人,也全都纷纷拱手致谢。 不过,这两个高手再没理会他们,很快便轻飘飘地离去了,将他们扔在了原地,这个意思也很明白——跟着可以,别凑上来。 傅青舟倒也乐得如此,还省得他天天在两个老家伙面前演戏。 “呼……”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我们跨过望仙关,便是相当于半只脚入了府河省,马上,就能安全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31章 适当暴露 第1031章 适当暴露 过了望仙关,剩下的,便是一条坦途。 风老、灵老二人分明也急着回去,半途上便安排了人前来接应,一大群世家的私兵接走了那些公子、小姐,他们这两个高手则是飞快离去,如此一来,傅青舟等人也终于搭上了前往元家的快班车。 在这过程中,那个假魂又出现过两次,可或许是因为傅青舟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它被逼退两次后,也就没再靠近。 不过到这个阶段,傅青舟也该开始进行下一个阶段的任务了。 也就是白河真人说过的“适当暴露”。 他需要让敌人意识到“傅青舟出现了”,如此一来,兰家那边才会放松警惕、才会给白河真人、宁无书他们可趁之机。 而这个切入点…… “兰公子。” 傅青舟策马来到马车旁,伸手敲了敲马车车窗:“可以聊聊么” 入了府河省后,他们自然是不需要再苦哈哈地自己赶路了。 元家私兵带来了马车与马匹,那些公子小姐们都有了自己的马车、仆人、侍女,像兰敬竹这样的兰家少爷虽然没有元家人这般待遇,但好歹同为世家少爷,来者是客,还是给他安排了马车。 反而像傅青舟、唐娇他们,这时就算是并入了元家私兵之中,只能骑马了。 马车车窗帘子很快掀开,露出了兰敬竹的脸。 “哟,田兄弟啊” 他笑道:“怎么啦” 自打离开危险环境后,他脸上的小意与讨好便再也瞧不见,虽然还是平易近人的笑容,但当你说一个人“平易近人”时,往往便意味着他本就是用高高在上的眼光打量你。 他说没“上车”,而是先问“怎么啦”,本就是刻意在营造距离感。 傅青舟当然能看出这货的心思,于是便笑笑:“没什么,今早得了个消息,应该有路子能将兰公子您尽快送回兰庭湖,所以打算来和您通个气。” 听到这句话,兰敬竹眼睛瞬间便亮了! 元家再好,那也是寄人篱下啊! 就像他这批被从幽狱中救出的人……现在人家一个个仆人侍女伺候着,他有个马车坐还得说谢谢呢。 “竟是如此!” 兰敬竹连忙露出了熟悉的讨好笑容:“田兄弟,上车,快上车,咱们细谈!” 傅青舟笑笑,下马钻进了马车。 一进马车,还没等兰敬竹开口,他便忽然敛起笑容,平静道:“兰公子,你摊上事了。” “啊” 兰敬竹之前的笑还没消散,此时已经僵在了脸上:“田兄弟,你、你什么意思” 傅青舟看着他,缓缓道:“被我们留在望仙关的、与你同属兰家的人,死了。” 兰敬竹瞳孔一缩。 “你别问我是哪来的消息。” 傅青舟伸手止住了对方发问的意图,继续道:“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走后,望仙关义军便查到了他们,他们意图反抗、被杀死,与此同时,这个消息也传回了兰家。” 兰敬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害死他们的我也自身难保啊!” “问题就在这里了。” 傅青舟悠然道:“现在,兰家怀疑你与明剑阁勾结,已是那边的人了。” “怎么可能!” 兰敬竹失声喊道,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傅青舟的眼神瞬间变得凶厉起来:“不对!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 傅青舟微微一笑:“兰公子,你真的猜不到”兰敬竹倒吸一口冷气,身子猛地向后、紧紧贴在了马车车厢壁上。 “看来,我们的谈话可以进行到下一个阶段了。” 傅青舟笑道:“想想吧,你们被明剑阁秘密押送,我们这些人是如何知道的你一定也怀疑过吧我若真有这段时间表现得那般厉害、聪明,当初又怎么会轻易被抓” “你、你……” 兰敬竹的声音在打颤:“你是明剑阁的……” “兰公子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一点我很早就确认过了。” 傅青舟笑容愈发温柔:“那么现在,你是想要大声叫喊、揭露我的身份,还是继续聊聊呢” “聊……聊……” 兰敬竹咽了口唾沫、强压着恐惧:“继续、继续聊……” “很好。” 傅青舟眨了眨眼:“回到刚刚的话题,兰家那边猜测你是内奸,消息嘛,当然是我给出去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兰敬竹脸垮了下来,欲哭无泪。 不过傅青舟的话还没说完:“对你来说,坏消息是,整个兰家估计已经开始通缉你了;好消息是,风声还没传到这儿来,元家的人不知道。” “你、你当时愿意带我离开望仙关,就是想、想利用我……”兰敬竹哑声道。 “可以这么理解。” 傅青舟看着他双眼,微笑道:“所以,你要怎么办呢” “应、应该问,你、你要我怎么办吧”兰敬竹哭丧着脸。 傅青舟笑得更开心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瓶瓶。 “这这这这,这是”兰敬竹牙齿打着架。 傅青舟笑道:“一瓶慢性毒药……唉呀,你别紧张,我还没说要你喝呢。” “哥,你给我个痛快吧” 兰敬竹快崩溃了,十根手指用力插进了头发中:“你到底要干啥” “我要给你两个选择。” 傅青舟晃着手中药瓶:“选择一,喝下这瓶药,受我控制,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但凡你耍一点小招,隔日你就会化作一滩脓血……万毒山精心调配的好毒,从未失手。” “选择二……” 他笑道:“这段时间替我办办事,我能保证‘你是内奸’的消息传不到元家,事后,我还会给你一块牌子……一块明剑知世牌。” “嘎!” 原本兰敬竹脸都要垮完了,听见这句话,险些没反应过来,硬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鸭子叫般的语气助词:“啥意思” “这些年,明剑阁也缺人啊。” 傅青舟幽幽道:“你虽是世家之人,但之前也没犯过啥错,对吧不过是当个纨绔、吃吃喝喝、做做小生意——现在迷途知返,咱们也是能给机会的啊。” 兰敬竹的眼珠子疯狂转动起来! 半晌后,他试探着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这时,他的语气里,已经没剩下了多少恐惧。 傅青舟咧嘴一笑:“今晚,咱们这个队伍里有人会死,我要你去做个目击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32章 踪迹 第1032章 踪迹 当夜。 傅青舟他们的队伍离开望仙关后、行进了两日,距离元家大庄园所在的天临城,不到一日距离。 这一日,车队在禄松城停驻,这座小城当然也在元家势力范围内,消息早就传到,此地知府特地清出了最大的酒楼客栈,供这些少爷小姐们入住。 哪怕这些人并无官职、亦无军位,甚至没有修行,只是流淌着不一样的血,便足以让一地知府献媚至此。 而像傅青舟、唐娇他们这些私兵、家族高手,虽然住不进天字房,但个个也都有自己的房间,酒楼还为每人单独送了一桌晚餐小菜,加上一坛好酒。 “世家的奢靡,如此可见。” 唐娇摇头道:“大哥,今晚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暴露我来到这儿的事情,但我不能暴露。”傅青舟说道。 他这句话颇有些矛盾,但唐娇听懂了。 “需要我做什么”她笑着问道。 “需要你去做这个动手的人。” 傅青舟脸色严肃下来:“和我们一起离开京城的那些玄盟兄弟,都在望仙关被抛下了,今晚之后,你也没办法再继续留着了。” 唐娇不再笑了。 当初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有一群玄盟的兄弟跟着他们一起扮演黑衣人,去到了望仙关,其中还包括了吴厌。 但吴厌的潜伏风格完全不同,他走的是“不起眼”路线,傅青舟那套对他来说太难受,所以望仙关一事中,傅青舟根本没再联络他,他也干脆不联系傅青舟,自己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 傅青舟猜测,吴厌应该是自己想了别的办法潜入府河省了。 可玄盟其他人没吴厌这种本事。 之前望仙关严防死守,傅青舟也没办法带那么多人离开,只能放弃他们了,估摸着这会儿,他们已经回去捱白河真人的臭骂了吧。 “要杀多少人” 唐娇没有问多余的话。 傅青舟从袖中抽出一卷纸递去,沉声道:“这些人。” 唐娇微惊,展开纸看了看。 上边明确地标注了每个人的姓名、境界修为,傅青舟与唐娇这两日来随队而行,早就将他们的名字摸熟,名字与脸自然是能对得上号。 “这些人……”唐娇问道:“犯过很多事” “不错。” 傅青舟应道:“兰敬竹提供的消息。” 唐娇颇有些惊喜:“他还知道这些” “他那种性格,怎么可能简单”傅青舟笑道:“就这两天时间里,他已经与不少元家的高手混成了朋友,打听到了不少他们的私事……他原本以为自己要在元家长久寄居的,为了让自己能过好些,所以想尽办法打听套话。” “是个人才。” 唐娇将名单收好,深深看了傅青舟一眼:“大哥,那我就去了。” “好。”傅青舟揉了揉她脑袋:“要小心,办完事后你直接从望仙关回去,若见到洪峙替我带句话,就说我那一脚踏得有些重、回头给他赔礼,请他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唐娇的双眼笑成了月牙。 …… 当夜。 随着整个小城陷入沉睡,阴影中,也悄然出现了一个包裹在夜行衣之中的身影。 其实,她未必需要夜行衣。 唐娇的颈上挂着一枚小小的葫芦,它轻晃着,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水光,这层水光覆着她全身,令她与周围背景的光影、纹理完全融合,就像是一个透明人。 她贴着客栈外墙、像只壁虎一样爬行着,从自己所在的二楼客房来到了三楼外墙。 随着她靠近一扇窗子,唐娇耳中也传来了屋里的人声。 “我靠,我不信,这你能胡” “怎么不能胡!自摸!” “草了,你不会是出千吧”“来来来看看看,谁出千谁是孙子!别输了不服气啊,给钱给钱!” 一群汉子乱糟糟、笑笑骂骂的声响,混杂着麻将在桌上推翻搓动的声音。 其中还有一个声音唐娇再熟悉不过,正是傅青舟。 傅青舟今夜拉了一群人搓麻将,正是给唐娇制造动手机会。 反正这里是府河省地界,连知府都要给他们点头哈腰的地方,晚上搓个麻将怎么了这种时候你要说还得守夜、还得保持警惕,别人只会当你大惊小怪、小题大作。 很快,唐娇耳中传来了屋里那些人的笑声。 “哟,兰公子也来啦!” “兰公子就是平易近人,愿意和咱们这些下人一起玩,哈哈哈哈——” 随后,她又听见兰敬竹与众人打招呼、笑着调侃的声音。 唐娇知道,该出手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于是她袖中滑出一柄灵剑,却并未御剑离体、而是将其握在了手中。 下一刻,身如灵燕、刺破窗棂,向着屋里一行人搅去! 剑风,在第一时间吹灭了油灯烛火。 屋里响起了第一声惊呼,但那却并非是遇袭的惊呼,而是有人怒斥邪风吹灭了烛火。 但很快,这个发出了怒斥声的人,喉咙里便只剩下了鲜血咕涌而出的声音! “不好!有敌……” 嗤—— 剑风掠过,又一个人的声音被完全堵回了喉中。 哗啦!茶盏坠地碎裂。 喀嚓!木桌断折声炸响。 噗!血肉撕裂的闷响混杂着半声短促惨叫。 簌簌衣袂破空声化作催命符,黏腻液体喷溅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咚!有人撞翻屏风,哗啦啦木架倾倒声里迸出喉头咯咯的窒息音;锵!刀剑仓惶出鞘却斩在空处,当啷啷滚落墙角…… “救——“凄厉嘶喊戛然而止,只剩气管漏气的嘶嘶声。 骨碌碌,圆状物滚过地板。 扑通,扑通,躯体接连砸落木板的闷响。 终于,当最后一声剑锋入肉的噗嗤过后,死寂如潮水漫过房间。 这间屋中,再没了任何声音。 过了片刻,门外走廊终于又有了人声,蹬蹬蹬的纷乱脚步由远及近。 “破门!破门!” 那是世家其他前来护送的高手与私兵,同在一间客栈,方才屋里出现那样的动静,自然会惊到他们,只是等他们赶来时,门里已再没了动静。 木门轰然洞开,七八道火折子同时擦亮。油灯重燃的刹那,腥甜血气扑面而来。 摇晃光影里,兰敬竹蜷在墙角青砖地上,长衫下摆浸着暗红水渍,十指死死抠进砖缝发抖。 傅青舟单膝跪挡在他身前,左肩三道深可见骨的血槽正汩汩冒血,染红半截断剑插在身前地板。 而屋中,周遭横七竖八倒着六具尸体,喉头皆绽开一模一样的细窄血线……甚至有些人,脑袋都已落地。 “怎、怎么回事!” 来人惊恐地问道。 傅青舟勉强抬起头,哑声道:“明剑阁……来人了……他们要……” 话未说完,他便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33章 各有异心 第1033章 各有异心 傅青舟“伤得很重”、“昏迷不醒”,所有的证词,自然只能由唯一的清醒者兰敬竹提供。 他是兰家的公子哥,手无缚鸡之力,这几日来又与同行的那些护卫们打下了良好关系,他说的话,大家都会相信。 当夜,在喝下一碗热汤、又灌了几两黄酒后,兰敬竹终于缓过了神,能说话了。 而他说出的情报,也让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来的……是……是傅青舟!”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很多人……” “我们只是运气好……只是运气好……田兄弟挡在我面前,誓死要保护我,傅青舟说、说他是条汉子,留他条命,但我们要、要负责传话……” “傅青舟说,说……” 兰敬竹低垂着脑袋,打着颤道:“他说,要、要元家好自为之,交出仁剑与德剑,主、主动把元业、顾金琛的人头送上,还、还要元家向义军投、投降,帮着他们一起去、去打西朔军,否则,否则傅青舟会……” “……会潜伏在府河省,一、一点点杀光元家的人!” 在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群世家高手面面相觑,交换了几个眼神后,喊来廖琳照顾兰敬竹,其他几人则是出了房间。 “乐兄,你怎么看” 几人都看向了乐旭。 乐旭是跟着傅青舟他们从望仙关一路过来的,虽然修为境界不算最高,但有此功绩在,之后在家族中必得重用,地位已是隐隐高于在场其他人了。 “这个……” 乐旭露出牙疼的表情:“田兄弟拼命保护兰公子,这我是信的,毕竟……” 他知道,兰敬竹许了“田烈阳”一大笔好处费,光是为了那笔钱,拼命保护兰敬竹也是应该的。 “谁问你这个了呀!” 有人无奈道:“咱们是说傅青舟来了这事!” “这我哪知道啊!”乐旭无奈扶额:“这么大的事,我们能做什么决定,只能上报了啊!” “上报……” 另一人面露难色:“咱们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被家族责罚啊……” “惩罚个屁!”乐旭反驳道:“那特么是傅青舟!他消失三年,一回来,北夷也定了、京城也定了!尼玛这种人找上门来了,家族还能指望我们把他捉了!” 这话太有道理,其他世家高手也纷纷点头赞同。 “但……” 乐旭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低沉下来:“没想到,舒姑娘会是明剑阁的人。” 舒姑娘,自然就是唐娇扮演的角色。 今日刺杀发生之时,她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及时赶到,这本就是有问题的,加上接下来的任务会更加危险,傅青舟也不希望她继续留在此地,所以,她必须做那个“内鬼”。 “我们被一个明剑阁密使潜伏在身边这么久,没有发现,这肯定是要被罚的。” 乐旭头疼道:“这个,得想点办法糊弄……” …… 元家的高手们是如何想办法糊弄家族、为自己免除责任的,已经不重要了。 天临城中、元家大庄园里,元子真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眉头都快拧出水来了。 “先是鬼修,又是傅青舟” 他呼吸重了几分。 鬼修的事,他原本是不太相信的。 但是风老、灵老二人回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信。 这件事已经由他的父亲元铿、叔父元业二人私下去讨论如何解决了,元子真估摸着,是得找西朔王对峙了。 没想到,傅青舟也跑来了…… 元子真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三年前,玄盟大典上,傅青舟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 若不是最后主公出手,他们一群人,真就是被那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耍得团团转了……而且听说,他现在已经有了洞天境的修为,甚至是超过了大多数的洞天强者…… “头疼。”元子真叹道。 想了想后,他仰起脖子,沉声喊了一声。 “来人!” 屋外很快传来脚步声,一名家丁推开门,谦卑无比:“子真少爷,有何吩咐” 元子真在外边是老爷,但回到元家族园后,仍是少爷。 他有些烦躁地道:“传个信给兰家,就说傅青舟带人找来了……嗯……你等等,我写封信。” 家丁乖巧地等在了门边。 元子真叹了口气,伏在桌上写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把真正的情况全写出来。 信上,他添油加醋、左添右减,把傅青舟的话改了一番,大意变为“明剑阁要找元、兰二家清算,傅青舟说我们若不与他们联手对抗西朔军、便要将我们两家之人一个个杀光,如何应对”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这是要拖兰家下水。 这是理所当然的,有好处的时候大家一起享福,怎么,有难就不同当了 “送去吧。” 元子真将信纸叠好,随手扔给了家丁。 很快,这封信经过了在元家巨大庄园中的跑腿急送后,经由特殊法阵焚毁,片刻之后,便在千里之外的兰庭湖中、一处同样法阵中凝聚,上边的字一个不差。 不到一个时辰时间,这封信,便送到了当代兰家家主手中。 兰永怀,工部尚书……或许,现在这个官职已然不复存在了。 毕竟,京城之变时,他与元业、顾金琛等人一样,连夜逃走了。 但没有关系。 回到兰庭湖,他依然是一方诸侯王…… 是的,兰永怀一直是这样想的。 他如今五十五岁,正二品,论官职论地位虽是在元业之下,但……工部油水多啊!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接过父亲位置、同时担任家主与工部尚书时的事。 那一次,父亲给他安排了一场盛大的仪式……洪江疏浚工程。 那一场工程中,兰永怀贪了二百万两银子。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父亲还安排了一次弹劾。 那次弹劾的目标……就是他,兰永怀。 在那次弹劾中,其他相关人员当然是无辜的,全都一个个被查处、被罚没,甚至抄家斩首,他们全都是兰家的政敌,那个工程刚开始的时候,这些人贪污的证据就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就等着工程落定那一日。 但他兰永怀,没事。 父亲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作为兰家家主,你可以随便贪、可以放开手贪,不会有半点事! 所以这一次,兰永怀也并不担心。 皇帝轮流坐,世家却永固,有什么好怕的 因此,在看完了元子真送来的信后,他发出了冷冷一声笑。 “简直是放屁。” 他随手就将这封信扔进了火盆中:“傅青舟要警告我兰家,跑去你元家地盘上做这事他虽然狂,但不傻。” “你们元家,就自己应对吧。” 兰永怀烧掉了信,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湖光潋滟、景色风丽。 一座座巨大的木架拔地而起,无数工人在木架上下攀爬,不知在造着什么。 “文官呵,百无一用就是书生。” 兰永怀冷笑道:“元家的气数怕是要亡了……但我等在兰庭湖,天塌了,也伤不到我们!”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34章 天亮之前 第1034章 天亮之前 兰庭湖西面,三十里地。 此处乃一片广阔草地,可以称得上是一片小草原了,视野开阔、一望无际。 小草原与兰庭湖之间有一处小山谷,两边俱是高耸大山,山谷间兰家布置了大量的明哨暗哨,除非是能够飞天的洞天境强者,否则任何人想要从草原进入兰庭湖,都会被发现。 但眼下,这片草原上却是密密麻麻地有着数万人马! 队伍最前方的,便是白河真人、宁无书二人。 她们身后的,自然便是玄盟与义军的人马。 此时,那小山谷中所有的明哨暗哨,都已然全部被杀死,一个不剩下! 玄星境白河真人出手,这些人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连消息都来不及回传! “最多两刻钟时间,他们就会意识到,我们来了。” 宁无书轻声道:“想必,元家也差不多该知晓,兰家不会出手了。” 白河真人微微一笑:“一群蝇营狗苟的家伙,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也不知是如何存在这么多年的。” 千里之外,唐娇在傅青舟配合下完成了那轮刺杀后,便立即远遁而走,与此同时,她也已经利用法宝传递了消息——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她只需要用最快速度返回望仙关即可。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元家传递消息至兰家,兰家不予理会,元家很快就会明白对方的态度。 这样一来,等玄盟、义军,对兰家发起总攻时,元家自然也不会理会。 “差不多了。” 白河真人抬头看了一眼夜空:“紫微东耀,贪狼晦隐……寅时三刻,白虎衔刀,出发吧。” 她说得非常轻飘,但伴随着这句话落下,针对兰家的大总攻,揭开帷幕! 下一刻,她第一个带头、身化白光,向着前方小山谷飞去! 于是紧接着,近十道光芒从人群中拔起,紧随而上——那是玄盟之中,所有的洞天境强者! 随着他们出发,宁无书也露出一抹笑容。 她拔出腰间军刀,高高举起。 “天亮之前,剿灭兰家、活捉兰永怀!” 宁无书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紧随而来的,便是数万义军们的震声咆哮! 他们开始策马、开始加速、开始狂奔,开始……施展兵术! 一枚枚明亮血色的印记在他们额心显现,沸腾的热血开始凝聚、融汇,当他们冲进那座小山谷时,冲天的热血血气已然凝聚成了一柄巨大且锋锐的刀! 它向前横指,随着义军们的冲杀,它也指向了前方山谷中,那从天而降的巨大断龙石。 是的,察觉到玄盟与义军进攻的兰家,终于落下了山谷中的第一道防线——断龙石。 它厚达十丈,一旦落定、将隔绝整座山谷,这种厚度的巨石…… “斩碎它!” 宁无书横刀咆哮:“冲!” 白河真人等强者早已然穿过了山谷,缓缓落下的断龙石对面已然传来无数嚣杂之声,但眼下,这是数万义军们的第一道关。 他们若是继续这样冲锋下去,很可能冲到一半,便会被断龙石阻断队伍,甚至有不少人被压死! 但……宁无书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她咆哮着、刀尖高高扬起! 兵术血气凝聚的大刀随着她手中军刀一同扬起,对着那厚重的断龙石刺去! 轰! 血气大刀,重重捅在了断龙石上!整个山谷都因此震颤起来,血气冲击带来的震动返归到义军每个人身上,不少人都瞳孔一震、口鼻中涌出鲜血,宁无书首当其冲,一声重咳喷出血来,连同眼角都泡出了血水。 但她仍然不停! 透过被血水模糊的视线,她看得清清楚楚——血气大刀,将断龙石斩出了一个深痕! “继续冲!” 她吼道:“连一块破石头都斩不了,如何攻破兰家!” 义军们顶着喉咙里的血腥、发出更加疯狂的咆哮,一个个俯下了身子、夹紧了马肚,疯狂加速! 他们身上的热血、杀气,经由眉心印记散发而去,化作丝丝缕缕的血光,向着血气大刀汇去,刹那间大刀红光狂绽! 轰—— 断龙石继续下坠,那大刀却毫不认命地继续向前捅去! 喑哑刺耳的摩擦声在整个山谷中回荡,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脏腑颤抖,不少马匹都不安地发出了嘶鸣,但它们的主人只是一味地抽着马鞭、踢着马肚,任由它们也陷入癫狂。 在他们疯狂的冲锋下,血气大刀,一点点捅进了断龙石! 蛛网般的裂纹开始在巨石上蔓延,它下坠的速度也被迫放缓,血气大刀撑住了它!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唔!” 队伍中,有人支撑不住,痛苦地吐出血来,从马上翻倒下去,但很快就被身边同袍一把抓住,往后边抛扔。 这样的人不少,他们注定无法再参加这些战斗,但他们的血与勇,已然作出了贡献。 血色大刀完全没入断龙石的刹那,宁无书右手骨节爆出脆响。 她笑得愈发狰狞,浑然不顾虎口迸裂,手中军刀向下一斩! “破!!!” 随着她一声断喝,血色刀芒骤然收缩成细线。 那道血线开始沿着断龙石裂纹迅速膨胀、深入,十丈厚的巨石终于完全支撑不住,轰然炸开! 巨响声中,碎石裹挟着铁索碎片如同暴雨般洒下,但终于冲破了巨石的义军们,此时却也是血气沸腾的巅峰,他们大笑着,眉心印记明亮无比、在夜空中仿佛一片红色星辰,无数血气汇成大盾,轻而易举地将碎石挡下。 冲过了山谷,宁无书也终于瞧见了远处兰庭湖畔的一切。 白河真人悬立云端,宽袖鼓荡如云。 湖水泛着幽蓝光芒,湖心岛四周立着十二尊十数丈高的青铜力士,周围还有一座座巨大的高塔,高塔不断发出轰然机括之声,在一群兰家人的操纵下,它们不停旋转着、放出大片火光,与天空中飞旋的玄盟洞天境强者周旋。 那些火光自然不是普通的火光,所有的机关造物皆是经过了阵法与符法加持,每一次爆发,都发出有如雷鸣的爆响,也不知究竟会有怎样恐怖的伤害。 至于那些青铜力士,它们的目标,是白河真人。 这些青铜力士全身上下有无数古老符文明暗闪烁,它们没有五官的头颅上嵌着宝石,符光在宝石上凝聚、积蓄,眼看便要射出一道道厉光。 而白河真人…… 她脚底已然亮起十七道篆文,每道符纹亮起,便有一柄巨大白色剑光在她身周浮现,每一柄的剑尖指向一个青铜力士。 “兄弟们!” 宁无书伸手抹去脸上鲜血,大笑道:“兰家完了!玄盟能咬死他们湖畔的防线,我们长驱直入、直捣老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35章 再见元子真 第1035章 再见元子真 宁无书等人强攻兰家的时候,傅青舟刚刚“醒来”。 他睁开眼时,元家的这个小队已经离开了客栈、甚至离开了小城,快马加鞭往天临城赶去了。 傅青舟装作重伤的样子,呻吟着坐起身,在他身边,负责照料的廖琳连忙将他搀扶起。 马车里还有一个人,兰敬竹。 “兰公子……” 见到兰敬竹,傅青舟立即开演,长长舒了一口气:“你没事,这就好……现在,什么……情况” 一旁廖琳连忙接话:“田大哥,你放心,消息已经传回家族,咱们今日便能赶到。” “廖姑娘。” 兰敬竹看向她:“田兄弟醒了,我有话和他说,你先出去吧。” 他脸上写的全是焦虑,两个大黑眼圈挂在眼窝下,显然一夜没睡,分明是为了这事忧心到崩溃,不过这事对所有人来说都很焦虑,他的神情倒也没任何人怀疑。 廖琳应了一声,钻出马车。 确认周围没人后,兰敬竹一把抓住了傅青舟手腕:“田兄弟,这……” “稍安勿躁。” 傅青舟低声道:“没人怀疑吧” “没有。”兰敬竹的手有些颤抖:“但你们,你们把那些全杀了……” “是啊,你提供的情报嘛。” 傅青舟笑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死了” “可是,仅凭她……” 兰敬竹咽了口唾沫,没有把话说完。 傅青舟知道,他说的是唐娇,仅凭唐娇,如何在那电光石火的几个呼吸间,把所有人杀光那些世家高手绝不是泛泛之辈,他们虽然不是元家最顶尖的高手,但个个都不差,其中还有一些人修为境界与“田烈阳”相仿。 所以,当然不仅是唐娇。 在那一片漆黑之中,他傅青舟也出手了。 兰敬竹很聪明,他猜到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不该问的问题最好别问。” 傅青舟笑道:“还是说,你的好奇心忽然占了上风、压过了求生欲” “没有没有没有!”兰敬竹连连摆手:“绝对没有的事!” “那就好。” 傅青舟拍拍他肩头:“记住,这件事中你也有份,不要以为到了元家你就可以安枕无忧了,我既然找上了你,你就绝对跑不掉,若是想搞什么样,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你。” 兰敬竹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无数倍的笑容。 “田兄弟!” 就在这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乐旭的脑袋探了进来:“我听说你醒了!” “啊,是啊。”傅青舟投去一个虚弱的笑容:“醒了。” 乐旭连忙钻进马车里。 “田兄弟,你怎么样了” 他关切地问道:“大夫说你没伤到重要的地方,但我们看你全身是血……” “我自己感觉还好。”傅青舟笑道。 他当然不会把自己搞得伤太重,要是伤得太重太夸张,恢复就需要很长时间,那接下来还怎么搞潜伏、怎么办事 “那就好,那就好。” 乐旭松了口气,随后低声道:“家族传来的消息说,等你回去了,布政使大人要亲自见你一面。” 傅青舟微怔。 对元家的人来说,如果是族里的仆人,一般会管上边人叫老爷、少爷什么的,但像他们这种打手,往往是很难分辨家族中那么多人的,一些有地位的人,会有特别的称呼。但“布政使”这个称呼,只会给一个人…… 元子真。 整个元家中,如今除了元业这个内阁次辅外,就属元子真官职最大了……当然,如果他们还算是朝廷命官的话。 元子真,要见自己 这倒也不奇怪。 从京城一路走来,只有自己完全经历了所有的事,包括救出这些少爷小姐、包括遇到“鬼修”、包括这次的“傅青舟与明剑阁”,他全都是第一亲历者。 这样的人,即使不被怀疑,也一定是要被拉去好好问个清楚的。 不过这样也好。 其实对傅青舟来说,捣毁元家只不过是时间精力的问题罢了,不会太难。 他这次搞潜伏,无非就是两个目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第一个目的,让兰家放松警惕、为宁无书与白河真人进攻兰家挤出那么一丝机会,这已经办到了。 第二个目的,便是找回德剑,并收回元子真的仁剑。 这一下,都不需要自己费劲在元家里步步往上爬了,直接就能见到元子真。 “明白了,应该的。” 傅青舟点头应道:“那趁这一路,我再多休息休息。” “当然,当然。”乐旭期待地看着他:“田兄弟,这次你一路过来立了大功,将来别忘了拉兄弟一把啊!” 傅青舟笑笑,没有说话。 拉你一把 那要看看元家覆灭的时候,你有多识时务、多快反水了。 马车隆隆前行,终于在午后驶入了天临城。 当车队沿着平整明亮的青石路开进元家大庄园的时候,傅青舟趴在窗口,看呆了。 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前世虽然旅游不多,但也算是去过一些地方,什么六朝古都、什么紫禁城皇宫、什么大帝陵寝……这一世更是经历过许多,但这般奢靡、宏大的建筑群,真是头一回见! 这得有多少钱啊,才能以一个家族的实力,把附近几座山加上一个大湖,全部修成了自家的房子 尼玛,真仙宫都没那么宏大!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一个现代都市里,一个富豪的家里有自己能跑游艇的湖、有高尔夫球场、有游乐园、有赛车场跑马车,甚至还有一个自己的商业街…… “太奢侈了。” 傅青舟啧了几声,暗想道:“不久前明剑阁被宁无妄搞塌了,之前好像也听说明剑阁缺钱,要是能把元家扫了,这能搞出多少钱来” “对了,打西朔军也缺钱,听无书姐说,他们义军一直都是没有军饷的,还得自己种田,这把元家和兰家抄了,妈呀,鸟枪换炮!直接直捣黄龙!” 他已经开始畅想了。 当然,这种美梦没做太久,马车便到地方了。 廖琳将他扶下马车的时候,前方那个清幽精致小书屋的门,也已经打开。 元子真双手负后,儒气十足地走了出来。 “你就是田烈阳” 他问道。 傅青舟看着对方的双眼——目前为止,他没从元子真眼里看到怀疑。 “大人,是我。” 他躬了躬身,有些虚弱地说道:“对不起大人,我腿伤了,没办法……” “不必多礼了。” 元子真微微一笑:“进来吧,我有很多话要问你。”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36章 瞌睡送枕头 第1036章 瞌睡送枕头 书屋里很安静,关上门的瞬间,便仿佛与外边的世界隔绝了开来。 这绝不是巧合。 傅青舟一眼就嗅到了屋里飘散的薰香味,以及……摆在后边剑架上的仁剑。 那薰香分明是有特殊功效,只是轻轻一嗅,他便能感觉到心神变得极为放松、开阔,连同元子真的面孔也变得和蔼可亲了不少。 至于仁剑。 仁剑此时散发着微弱白光,与窗外投来的阳光相融,乍一看没什么特殊,可傅青舟知道这绝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元子真刚刚坐下,便微笑道:“田护卫,咱们要聊的事情很多,本官用了一点小手段,保证你不会说谎话,没问题吧” 身为元家如今的第三号实权人物,他这般坦诚布公,也是一种心理战术。 只是傅青舟不明白,对付一个“小护卫”,何必如此 还是说,对方已经有所怀疑了 仁剑多半是有一些探查能力,傅青舟认为凭借自己的本事应该有办法糊弄过去,但未免不会造成一些小波动,所以接下来能不说谎就不说谎吧。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露,只是恭敬地低下头:“大人,属下听凭吩咐。” 与此同时,他轻轻捏住了左手尾指上的指环——那便是刑剑此时的模样,他轻轻按着刑剑,以免此剑与仁剑产生什么共鸣反应。 “好,坐吧。”元子真伸手、指了指茶桌旁的蒲团。 傅青舟坐定后,元子真竟是亲手沏起了茶。 “这次,你立了大功。” 他说道:“你带回的人中,有本官的堂兄弟和亲侄子,本官替他们担心了很久很久啊,如今终于是能放下心了。” “这是属下的职责。”傅青舟轻声道。 他说的不是谎话,是职责没错,只不过没说是谁给的职责。 “不必如此拘谨。” 元子真笑笑:“那本官便直接问了——昨晚,你真的见到傅青舟了” “是的。” 傅青舟认真道:“他确实出现在了客栈里,也动手杀了好几个人。” 元子真微微眯眼。 仁剑依然闪烁着微光,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傅青舟竟然真的来了么……”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们传来的那句话,确实是他说的说要交出仁剑、德剑那句……” “是。” 傅青舟应道:“确实是他亲口说的。” 仁剑依然没有反应。 元子真深深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 他摇了摇头,有些焦躁地喝干了杯中茶水。 傅青舟冷眼看着。 元子真的焦虑不像演的,如果他已经怀疑自己了,没必要演这一出,这是什么意思他很害怕自己到来 对,他应该怕的。 元家的厉害之处在于深厚的底蕴、雄浑到离谱的财力,以及对全国文官集团的大力掌控……但现在,这一切都已开始瓦解,尤其是在自己这个变数面前,显得全都没那么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鬼修”事件一出,元家也很难再信任西朔王,那么如今还在府河省中到处溜达的西朔军……他们真的会保护元家吗 接下来若是朝廷对元家全力出手,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问题摆在眼前,元子真不焦虑才怪呢。 傅青舟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焦虑、沉默了片刻后,元子真长长吐出一口气,问道:“田护卫,那个鬼修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嗯……是这样。” 傅青舟沉声道:“其实我们遇见的只是一个鬼魂,真正操纵鬼魂的人,我们并未遇见。” “第一次离开京城后不久,那时我们分成几个队伍……” 他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依然是“只说真话”,当然,漏掉了一些重要信息。 “……离开望仙关后,那个鬼魂又出现了几次。”傅青舟沉眉道:“但大抵是因为入了府河省,加上我们人也多了,它终于没再出现。” 元子真听罢,手指开始在桌上轻轻敲动。 “你是说……” 他缓缓问道:“你们离开了望仙关,他还追着你们” “看上去是这样。” 傅青舟答道:“事实上在望仙关中,为了掩护风老、灵老离开,我找到粮仓放了一把火——放火之后,洪峙出现了,但有人拦下了他。” “有人拦下了洪峙” 元子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意思:“是那个鬼修” “我没见到那个操纵鬼魂的人。” 傅青舟无奈道:“洪峙很厉害,为免节外生枝,我先逃跑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嗯……”元子真沉吟着,手指仍然在敲击桌面。 思忖了片刻后,他说道:“关于这件事,我们已然修书送至西朔王府,但目前还未见回音。” 傅青舟一怔,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但紧接着,他便明白了。 “田护卫,眼下家族正值用人之际,你这次的表现,非常亮眼。” 元子真缓缓道:“有没有兴趣,再往上升一升” 傅青舟眼睛一亮! 但他没有急吼吼地表演“公若不弃,某愿拜为义父”或是“大人有命,小人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之类的戏码。 仁剑还在那摆着呢,他若这样做了,马上就会被发现有问题。 相反,他没有说话,只是摆出了一副颇有些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 元子真眉头一皱:“你对家族不满” “大人……” 傅青舟无奈苦笑道:“我的身份和能力,怕是无法在家族中担任什么重要责任……”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元子真眉头微微舒展:“放心,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外姓护卫,以你立的功劳,已经可以得家族赐元姓,成为族中子弟,得到家族全力培养!” 傅青舟微怔。 玩这么大 自己有立这么大的功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又听元子真说道:“不仅如此……傅青舟这次来,还要我们交出德剑,他是痴心妄想!我已请示过父亲与二叔,接下来族中会为诸子弟举办品剑大会,赠出德剑!田……不,你以后就叫元烈阳!烈阳,你也可以参加!” 傅青舟目瞪口呆。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今天,元子真在从自己的口中确认了两件事——第一,傅青舟确实来了;第二,京城之变后,西朔王开始对世家态度暧昧,西朔军也不再可信。 这样一来,元家就得寻找自保了。 既然要自保,目前他们手中最大的一部分力量,自然就包含了仁剑、德剑。 仁剑,元子真当然不可能交给别人。 那么德剑…… 之前元家的人无法利用好德剑,如今危难在即,家族肯定也得想办法再找出合适的人。 这种时候,“提拔人才”是必须要做的事,而且务必要放宽门槛,要对有能力的人大力提拔。 “没想到元家这么配合,想打瞌睡就给送枕头了。” 傅青舟心中暗笑。 现实层面,他也确实笑了出来。 他“顶着一身伤”站了起来,双拳一拱、震声道:“多谢大人!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拿到德剑、斩尽仇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37章 无奈的无妄 第1037章 无奈的无妄 从元子真书屋中走来后,傅青舟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的任务,真是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更加顺利。 唯一的麻烦,在于那个利用了秋婵、制造假魂的家伙。 傅青舟知道,那个假魂一定还在附近游荡,它知道自己的位置。 这么多天过来,它都一直没敢靠近,想必它身后的人也该察觉到什么了,估摸着该坐不住了……多半就在这一两天,要有动作了。 “田大哥,你出来了。” 廖琳一直等在屋外,见傅青舟出来,连忙唤道:“你还好吗” “放心,还好。” 傅青舟应了一声。 这时,元子真也推开了门,呵呵一笑道:“以后他可不姓田了,得姓元了。” 闻言,廖琳眼中爆发出异色! 不仅如此,她看向傅青舟的眼里,已然有了一丝媚色…… 傅青舟懒得回应。 不过,“田烈阳”从现在开始变成“元烈阳”的消息,还是很快传了出去。 元家很大,上上下下加起来数万人,这甚至还不算他们养的、有编制的私兵,那么多人,自然不会有太多人去关心一个立了功的小护卫。 甚至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护送那些少爷小姐回来的事,也是可有可无……这么大个家族,可从来不缺少爷小姐! 但总有一部分人知晓,“田烈阳”带回了多么重要的情报、得到了多大的重用。 傅青舟被安排到了一个山脚下单独的小院中,甚至还配备了一个仆人、一个侍女,族里还有大夫每天会来为他治伤。 而他刚刚在这小院中住下不到半日,乐旭就已经找上门来,各种马屁之词洋溢不绝——他这次也算是立了不小的功,自然也是受到了提拔,但“家族赐姓”这种大荣誉可轮不到他。 乐旭来拍完马屁,那俩风老、灵老也来了一趟。 他们当然不是来拍马屁的,他们是来听傅青舟拍马屁的。 按道理来讲,是他们将傅青舟等人带过了望仙关、将他们的消息递回了家族,“元烈阳”有如今的地位,是少不了他们的出力……他们,是来收小弟的。 傅青舟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犯浑,又是一番好话,将他们给哄得老怀欣慰,各自留下一本武技秘籍,走了。 那武技…… 傅青舟用一刻钟时间翻了翻,两本勉强过得去的东西,他已经学会了。 之后,又有一些人慕名前来,大多是这一路同行过来的人,但那些人都是望仙关之后出现的了,他们也知道与傅青舟没什么交情,无非就是来混个脸熟。 倒是兰敬竹,全程没露脸。 傅青舟也不怕他搞事,这小子多半猜到自己是谁了,他怕死,没那胆子。 如此不停接待客人,一直到了晚上,他才终于有了休息时间。 不过,这个“休息”也得打上引号。 当夜子时过去后不久,有阵子不曾出现的寒冷与阴森,一点点从床边蔓延向傅青舟。 傅青舟睁开了眼。 这鬼东西还真有点本事……竟然能绕过元家的布防,悄悄深入至此。 他坐了起来,目光冰冷地投向床边。 床边几步远的地方,那鬼影双脚离地、轻轻飘忽着。 “你该猜到了。” 傅青舟冷冷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了,还要接着演戏么” 鬼影的头颅位置,缓缓出现一个大洞,看上去就像是这只鬼张开了大嘴。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傅青舟。” 这声音就像是从山谷中传来的回声:“你或许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 “原来是你啊,宁无妄……” 傅青舟平静地应道:“这样做不地道吧我可是让人把你妻儿照料得很好,你就这样回报我” “……” 宁无妄的声音沉默片刻,幽幽传来:“此非我本意。” “是不是你本意,你都已经做了。” 傅青舟冷笑:“所以,来找我做什么用秋婵来威胁我么” “显而易见。” 宁无妄道:“不止是秋婵,义剑也在此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我们做这些事的本意想必你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利用你的弱点,希望将你拖离这场争斗、让你失去原有的冷静与判断,至于能不能杀了你,已经不在我们考虑范围之内。” “意料之中。”傅青舟淡淡道:“那么,你现在要拿秋婵与义剑当筹码,做什么呢” “邀你参加一个赌局。” 宁无妄的声音从鬼影口中飘来:“我听说,你在北夷与铁勒赌了一场,现在,我也想与你赌一场。” 傅青舟沉默不语。 宁无妄还在继续说着:“只要你能赢下这一场赌局,秋婵与义剑我都可以还给你,但若是你输了……” “我拒绝。” 傅青舟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鬼影的口中不再传出声音,但似乎能隐隐察觉到宁无妄愕然的情绪。 “三年前,婵儿已经做出了决定。” 傅青舟语气变得幽远:“她用一种暴烈的方式,来杜绝自己成为你们威胁我的筹码,虽然失败了,可我不能违背她的想法。”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宁无妄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们杀了她、那都是最好的结果!我们的鬼术,足以将她炼制成傀儡!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我从不怀疑你们的无耻与卑鄙。” 傅青舟却忽然笑了起来:“但我不相信你们的能力。” 宁无妄再次沉默。 “这种事,你们要做,早就做了。” 傅青舟勾着嘴角:“你刚刚说,义剑也在是了,我听说婵儿是拿着义剑、打算与兰惜玉他们同归于尽的……义剑保护了她,是么你们束手无策,只能用这种小手段来干扰我,你们根本拿婵儿没办法。” “……” 宁无妄终于再次开口:“你还是这么聪明。” “过奖,谬赞。” 傅青舟冷笑:“不过我还得谢谢你,让我知道她没死——放心,很快我就会找上门去,把你、把西朔王,还有你们的主公全部杀得干干净净,亲自把婵儿从鬼门关拉回来!” “至于赌局” 他对着床边的幽幽鬼影狠狠竖了一个中指! “就凭你们,拿什么上我赌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38章 元族品剑大会 第1038章 元族品剑大会 正常来说,像什么“品剑大会”这种名字,放在江湖上少说也能掀起一阵浪潮,引出不少恩怨情仇。 但这一次,大会是在元家内部召开,而且开得很急,自然也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傅青舟安静休养了几日,眼瞅着脸上都开始长肉了,这元家的品剑大会终于召开。 其实在他看来,这速度都算慢了……外敌环伺、四面楚歌,你们选个用德剑的人还这么慢慢腾腾,想不想活了 当然,这几天他也没完全闲着。 之前白河真人说过,之所以要派人来元家潜伏,很大一个目的便是要找到元家的帐本、名册等东西,以方便接手元家的一切。 这几日里,傅青舟顶着“元烈阳”的功劳和身份,也在元家里结交了一些人,只可惜他的身份毕竟是个武者、护卫,什么帐本啊名册啊之类的东西与他职责相去太远,实在不好打听,几天下来也没什么收获。 既然这样,他也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在德剑之上。 “烈阳兄弟!” 一大早,傅青舟屋外便传来了呼喊声。 如今他已经“不姓田”了,别人自然不好再喊他田兄弟、田大哥、田护卫,转而用名字来呼喊了。 房门打开,乐旭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烈阳兄弟,走啊,品剑大会要开始了啊!” 傅青舟伸了个懒腰:“急什么又不是要比试,就是一个个轮流上去摸剑,谁先谁后不一样的” “哪能这么说!” 乐旭急道:“说不准不止一个人能当剑主呢!要是你恰好可以、又有人比你先摸到了,岂不是太亏” 傅青舟心中暗笑。 剑主要是这么好当,玄盟大典上何至于一群人打破头了去抢 诚然,现在对某些人来说,“说服”神剑已经不算大秘密,但这种事毕竟还只是在极少数人之间流传,对于天下世人而言,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要去说服一柄剑。 而且傅青舟隐隐有种感觉,这种说服之法,好像也渐渐不是那么好用了……神剑,没那么傻。 元家用不了德剑,赵原将刑剑借给自己的时候还得斥责一下它,宁无妄他们也无法从秋婵手中取走义剑…… 说不准再过一阵,就算你再怎么口若悬河,也说服不了神剑了。 它不认你,你嘴皮子磨破了,也还是拿不了剑。 乐旭当然不知道这些,他急得不行,拖着傅青舟便走。 品剑大会放在了元家庄园中央的大广场上,傅青舟到这的时候,此地已经人山人海,广场中央搭起了一个高台,高台上摆着一个巨大豪华的剑架,那柄熟悉的德剑,就静静置于架上。 此时,大会已然开始,不停有人走上前去,伸手去握剑……接着便被刺得掌心一片血肉模糊、疼得抽手而走。 傅青舟啧了一声。 这场面,怎么和玄盟大会如此相像…… “兄弟。” 他拨开人群走上前,冲着守在高台下方、围成一圈的护卫亮出了一块令牌:“我也是来参加试剑的。” 这些守卫们肃然起敬,连忙让开了路——能够来参加试剑的,都是家族中的精英、或是各位大人物们的心腹,那可都是普通家族成员得罪不起的人物。 “请!” 守卫们立即让开了一条路。 傅青舟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身后传来乐旭的呼喊与助威声。 高台下等待上场的人还有不少,元家数万人,虽然大多都是仆人、婢女,但能够前来参与品剑大会的人也不少,几百个还是能找到的,此时台下的人中已经有二三十个手上满是鲜血,皆是淘汰者。 上台没有先后,只要觉得自己能行就上,大家都是家族子弟,这种时候没必要撕脸争个无所谓的位置,因此都在谦让。 傅青舟没急着上,看了一会。可就在这时,他明显感觉到一股目光投了过来。 他偏了偏头。 高台不远处的观席上,元子真恰好在看他,见他也投来目光,元子真微微一笑。 傅青舟轻轻低首,以示回应。 元子真很快挪开了目光,傅青舟也没再当回事。 …… “会是他么” 元子真移开目光后,眉头轻轻沉了下来,看向一旁的元业。 元铿今日没来,品剑大会的主持者,自然就是元业。 元业板着脸,没有说话。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布政使大人……” 这时,坐在另一侧的顾金琛讨好地笑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元子真偏头看了一眼此人。 他其实很不喜欢顾金琛,觉得此人太过油腻市侩,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小人得志的味道。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三年里,顾金琛在京城中做了相当多的事,而且都做得非常漂亮,否则元业也不会在逃离京城时亲自将其带在身边,甚至连品剑大会,都让其坐在身边。 这个人,是二叔承认的、能够上桌的人。 于是元子真敛起眼神中的鄙夷,轻声道:“今早,西朔王府回信了……针对我们问询鬼修的事。” “噢”顾金琛一怔:“怎么回事” “来信的是宁无妄。” 元子真沉声道:“他说,他是在对付傅青舟。” 宁无妄的回信里,将所有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了。 他与傅青舟完全撕破脸、并且确定眼下无法利用秋婵做什么之后,只能选择将希望寄予元家。 信里明确写了,傅青舟眼下就在元家。 “从宁无妄给出的关于傅青舟之前时间、地点位置来看,他是跟着前些天回到家族那一队人,一路从京城过来的。” 元子真缓缓道:“两种可能,要么,傅青舟一直悄悄全程跟着那支队伍,要么……他就在其中。” 顾金琛眼中闪过异芒! “布政使大人,你怀疑队伍中的哪个人是您刚刚注意的那人”他问道。 元子真抚着山羊胡,微微颔首:“是的,我怀疑他。” “现在回想起来,所有的事件都与他有关系,客栈中傅青舟出现时他也在场,那个所谓鬼修第一次屠杀了整个队伍,连元晨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那时我们都以为是他修为足够高,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听到这,元业终于开了口。 “够了。” 他沉声道:“既然怀疑,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莫非真让他拿到德剑才满意该动手,就直接动手!宁可错杀,不要放过!别让他碰到德剑,找个机会,把他处理了!” 元子真深吸一口气,应道:“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39章 兰家覆灭! 第1039章 兰家覆灭! 元家品会大会如火如荼之时,千里之外的西山兰庭湖,却已经被染红。 染红湖水的不仅是鲜血,还有冲天火光。 湖畔连绵十数里的兰家庄园此刻燃着熊熊大火,湖水上飘着无数的尸体、无数的破碎机关残骸,火焰腾起的黑烟遮蔽了天空,尽管此时是白天,可天空早已被浓浓黑烟遮作了夜幕一般。 从兰家庄园大门进入,一路上全是尸体,有义军的、有玄盟高手的,但更多的尸体属于兰家护卫。 巨大无比的青铜力士横陈在地面,砸毁了一片片建筑,与它们一同在大火中燃烧着,身上布满了整齐且极深的剑痕。 这场战,宁无书曾放下豪言,要在天亮之前活捉兰永怀。 但实际上,这一场战打了足足三天! 兰家的反抗力度,远超想象。 此时此刻,兰家庄园最深处,依然不断有刀兵相交声传来。 废墟一角,浑身浴血的白河真人以长剑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她身上的道袍早已经破碎,露出了道袍下被贴身短打包裹着的曼妙身躯。 可现在若有人在此处见到她,绝不会生出半点欣赏、旖旎之情,只会觉得恐惧。 她的长发削短了大半,短发披散在肩头,浑身上下的鲜血已经干涸发黑,额角更有一道焦黑的灼烧痕迹沿着右脸蔓延而下、爬过了颈部,一直来到肩处。 在白河真人四周,躺着七八具尸体。 其中有几具尸体,是玄盟的熟人。 神机门主孔陵,为破解最强大的那具青铜力士,以身饲虎、冲入青铜力士体内,最终成功将其引爆,但他自己也陨落,成为了一具冰冷尸体。 散修上官玄,在白河真人独战其余十一尊青铜力士时,为她挡下了四个兰家洞天境供奉,最终重伤两人、协助静明真人斩杀一人,但自己也被剩余一人以长枪贯穿眼窝,一枪穿脑,当场死去。 长青镖局熊绍,以武窍巅峰境界强行拖住了那个杀死了上官玄的大供奉,为白河真人争取了时间,在白河真人反手杀死大供奉的前一瞬,他被对方一拍掌断心脉,呕血而亡。 白河真人的目光扫过他们的尸身,冰冷的眼神中看不见一丝悲伤与愤怒,只有令人心悸的冷漠。 下一刻,她竟然笑了起来。 “帐上,又多记得了几笔呢……” 她喃喃自语道:“西朔王,你可千万不能死得太轻松。” 白河真人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同伴的尸体,也没去管敌人的尸体,就这样从他们身上跨了过去,有些摇晃踉跄地往庄园深处走去。 在大火中燃尽的木柱发出噼啪声响,向她砸来,却在距离她尚有三尺时,忽然被无形剑气切削成为无数碎片,带着火光与烟气爆散。 有未死的兰家高手,惊恐地注意到了她,在挣扎与纠结后,最终勇气压过了恐惧、提起刀砍来,那长刀却在挥起的瞬间断裂,刀尖飞旋着抹过此人颈间,留下一条深深血线。 不远处的废墟中还有混战着的义军与兰家私兵,他们咆哮着、劈砍着,明明互不相识的人此时却将对方看作了此生最恨的血仇,卷了刃的刀卡进对方骨缝中、嘶吼着的鲜血喷在敌人脸上,飞溅的残肢与血点却在接近白河真人时统统被震开。 她没有偏头、没有旁视,只是这样一直踉跄着往前走。 白河真人穿过了满是尸身的广场、穿过了被烈火吞没的大殿、穿过了一片树林,那林间枝杈上挂满了尸身,鲜血顺着树木淌下,将土地都浸泡成鲜红,最可怖的地狱场景也不过如此。 终于,她来到了尽头。 这是兰家庄园最深处,也是兰家后山的最深处。 山壁下,兰永怀断了一条胳膊,箕坐于地,鲜血淌了半身。 他脸色苍白无比,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围着他的,是宁无书、几个浑身是血的义军,还有……兰惜玉。 是的,不知何时,兰惜玉也来了。她又换回了曾经那身黑裙、戴起了斗笠,黑纱遮着脸,可谁都知道,这就是她。 宁无书的模样并不比白河真人好多少,她的甲胄已然摘掉,背上还插着几支断箭,一道刀痕沿着她面门斜砍而过,留下了可怖的伤。 “惜玉,你……” 兰永怀眼中却没有其他人,他只是看着兰惜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竟然……背叛了……家族……” “你错了,大哥。” 兰惜玉蒙面的黑纱之下传来她平静的声音:“有我在,兰家才不会亡。” 兰永怀咳了一声,五官一阵扭曲,显然是想要发出嘲讽的笑,但很快便咳得加厉害起来,鼻孔与口中都开始疯狂涌血。 兰惜玉没有理会他,只是抬起了头。 山壁高处、离地约五十丈处,隐约可见一个岩洞。 “兰家所有的秘密,就藏在那里。” 她缓缓道:“家族所有的生意、所有的人脉关系,还有功法、秘籍,千年流传下来的机关术,都在那里。”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说着,她转向了宁无书:“你们承诺过的……” 但她话还未说完,一只手忽然搭上了她肩头。 兰惜玉回过头,猛地对上了白河真人那双冷漠似死人一般的双眼。 黑纱之下,有一抹惊惧一闪而过——她虽然瞎了,却依然能够“看”得见。 下一刻,剑光乍现! “真人!且慢!”宁无书猛地一惊。 但她喊得太迟了,兰惜玉的身影已然像断线风筝一般飞去! 智剑出了鞘、挡在了身前,可白河真人这一剑实在太凶、太猛,繁星一般的剑光还是穿透了智剑的封锁,连同那恐怖的杀意,如暴雨一般落在了兰惜玉身上! 她的斗笠与黑纱瞬间被撕碎,黑裙上也绽开了无数朵血。 轰! 兰惜玉重重砸在了山壁中,砸出了一个大洞,随后,洞中传来她痛苦呕血的声音。 “嚯……哈哈、哈哈哈……” 发出笑声的,却是兰永怀。 他抱着自己的断臂、看着这一幕,畅快无比地大笑起来,口中涌出的血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那笑声也渐渐变得虚弱无力,跟着苍白无神的瞳孔一起渐渐黯淡了下去。 “真人……” 宁无书无奈地看向白河真人。 “她没死。”白河真人随手扔掉了手中的断剑,声音沙哑得像被磨盘碾过一般:“但这样的人,没理由比我们都轻松。” 宁无书点了点头。 “这一战,打得太久了,伤亡太重了。” 她涩声道:“恐怕,我们暂时无法去对付元家了……不知道青舟那里,如何了。” “哼……” 白河真人冷冷一哼:“你就算担心你爹、担心你义父,都没必要担心那小子。” “整整三年时间,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他也能从炼狱中重新爬回来……” “依我看,我们都死了,他也不会有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40章 踏入陷阱 第1040章 踏入陷阱 同一时间,元家。 品剑大会又行进了片刻,毫无意外,仍是无人能够拿下德剑。 傅青舟伸了个懒腰,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该自己上了。 但他刚刚准备迈步,广场上空忽然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 “家族诸位精英、子弟,时至晌午,请先用餐吧,午后,再继续品剑大会。” 听闻这个声音,傅青舟面色稍肃。 他无法判断出,这个声音从何而来…… 若不是用了什么强大的法宝,便是此人修为境界比自己更高,至少是个洞天五境! 元家,底蕴不弱啊。 想来也是,这么大的世家,不可能没有一点强大的暴力手段,只不过他们过去不太需要,所以才能隐藏得很好吧 可如今世道已经这般混乱,之前大家都已经上升到了你死我活的斗争,他们也不愿派出这些家族里的老怪物么 是仍想留一手,以防着队友们么 从世家的风格来看,倒确实是有这种可能。 “吃个饭多大的事啊……何必中断大会呢……” 傅青舟耳边传来了周围其他元家精英们的私语:“眼下家族面临外敌,这么紧急,还搞这么悠闲” “是啊!唉早知道刚刚就上去了,这把剑肯定是我的!” “得了得了,吃饭就吃饭吧,你还能在供奉大人眼皮子底下抢剑不成” “啧,要我说,我就直接上去,把剑拿了,那我也成剑主了!到时候我也是供奉!” “得了吧你,要是神剑不认你,你就得被供奉大人拍死!” 这些人胡乱讨论调侃着,在族中家丁们的带领下,鱼贯离开了广场,广场上围观的人群也暂时散开。 傅青舟跟着他们一同离去,眼睛却是微微眯了起来。 是啊,如今外敌环伺,搞个品剑大会都这么着急,还有功夫慢悠悠在大会中途吃个午饭 一定有事。 联想到方才元子真看自己的眼神,傅青舟品出了一点东西。 也是,自己拒绝宁无妄的赌局邀请后,对方不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们还是要对付自己的。 那个鬼魂被自己用来离间世家与西朔王,宁无妄会不知道 所以…… “元家的人,多半是锁定我的身份了。” 傅青舟微微一笑:“什么午饭啊,这是要找机会把我灭了啊。” 他没有着急作出反应,只是悠然跟着人群同去。 果不其然,跟着一群精英子弟们吃饭吃到一半,一个家丁便出现在傅青舟身后,拍了拍他肩头。 “烈阳护卫。” 家丁轻声道:“子真少爷要见您。” 周围一起坐在饭堂中用餐的精英子弟们纷纷投来羡慕眼神——不管怎么说,能够直接被家族三号人物召见、命令的人,绝对是大人物们眼中真正的心腹! “噢,好。” 傅青舟放下筷子,站起身:“带路。” 他当然也看到了周围人羡慕的眼神,心中不禁暗笑,这福气你们要不要你们要,可以给你们啊。 他摸了摸尾指上伪装成指环的刑剑,默默地跟上了家丁。 这一次,家丁仍然是将他往元子真的书屋里带。 还未靠近书屋,傅青舟的尾指便已然疼了起来。 刑剑开始散发出一股灼热,炙烧着他的皮肤——但目前为止,傅青舟没有感觉到周围埋伏着任何人。 “有点意思,用了某种手段隐藏自己么恐怕还不止一个人” 他轻轻呼了口气。 要在这里开战吗这当然是不实惠的。 宁无书他们要对付兰家,做法是利用自己这边转移兰家注意力、随后调动了一整个义军兵团再加上玄盟高手前去进攻,其中甚至还有白河真人这等玄星境强者。 这说明,他们认为对付一个世家需要这种层级的力量。 而自己一个人对付元家 开什么国际玩笑。 逃跑应该是没问题,但自己费了这么大功夫潜进来,德剑就在那儿摆着呢,啥也不管,就跑了他绝对是不甘心的。 那么…… 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让这些人相信,自己并非傅青舟。 现在问题来了,要怎么证明这一点 他心电急转,缓缓跟着家丁来到了书屋门口。 “烈阳护卫,请进吧,子真大人在里面等您了。” 家丁说着,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同时将目光投向傅青舟。 傅青舟同时也看向了他,随即一怔。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一路过来,他都在想埋伏和陷阱的事,没怎么注意这家丁,此时一看…… 不对啊!这家丁的眼神,为何如此冷漠、如此死寂,如此……熟悉 吴厌! 傅青舟猛地认出了面前这人。 虽然对方完全换了一张脸,但毫无疑问,这就是吴厌! 吴厌冲他点了点头:“烈阳护卫,请进。” 傅青舟笑了起来。 这小子,之前在望仙关的时候消失不见了,自己就猜他一定有别的办法摸进元家,原来伪装成家丁混进来了! 好好好,自己正愁没帮手呢! “辛苦你了,兄弟。” 傅青舟拉过吴厌的手,往他掌心轻轻一拍:“这点碎银子,拿去喝点茶。” 吴厌低下头——他掌心出现了一枚小小的指环,那指环一入他手,便开始散发出恐怖的剑意,瞬间便将他掌心刺得血肉模糊。 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轻轻将手握成拳。 刑剑上的剑意不断刺入他血肉中,但他的血肉,也在不断地恢复。 “多谢烈阳卫护。” 吴厌躬下身,抱了个拳,露出一个相当自然的笑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 “哈哈哈,是有点事要麻烦兄弟。”傅青舟笑道:“就是你看着点,大会若是开始了,要是方便知会就知会一声,我还想拿那柄神剑呢,可别被人捷足先登了。” “放心。” 吴厌身子躬得更低了:“只要方便,一定知会您。” 说罢,他便一路小跑离开了。 全程他的拳头都紧紧攥着,刑剑的剑意没有丝毫外溢。 傅青舟松了口气。 吴厌的确来的是时候,也就是他了,换个人都拿不住刑剑。 这家伙虽然看着木讷呆板,但其实脑子应该足够好用……自己的暗示,他能听懂吧 不过眼下,也没功夫去考虑这些了。 傅青舟收敛情绪,推开了书屋的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41章 恰到好处 第1041章 恰到好处 离开书屋后,吴厌渐渐加快了脚步。 掌心的指环挣扎得越来越厉害,那股力量已经开始刺穿他的手掌、在他指骨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剑痕了。 “不要再挣扎了。” 他在心中沉声道:“你是刑剑吧今天,我能让你处决恶人。” 前往元家潜伏之前,白河真人就隐约和他交代过,若是碰上了王道八剑,可以试着说服它们。 而傅青舟得到皇帝出借刑剑一事,吴厌也是知晓的。 他并不清楚要怎么说服这些神剑,但他大概知道,刑剑或许就是给予恶人刑罚 没想到,吴厌这样在心中说了一句话,刑剑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不……也不完全像是安静。 它不再刺伤吴厌,却开始隐隐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杀伐之意,与刀剑之间、沙场之上的杀伐不同,吴厌对这种杀伐之意很陌生,他觉得……它有些高高在上。 “还好离开那一片地方了,若是留在那,这股气息肯定会被人发现。” 吴厌将指环捏得更紧了些,心中只觉得有些麻烦。 他在元家潜伏好几天了,也知道傅青舟来了,但他看傅青舟潜伏得很好,便没有与其碰头,而是一直默默履行着任务、暗中调查帐本名册等东西。 今天品剑大会,他猜到傅青舟会出现,便也很早到了会场……结果,却在暗中听见了元子真、顾金琛等人的对话。 于是,吴厌找到了那个本来要去传话的家丁,把那人处理掉了,换上对方的脸、去与傅青舟接头。 “可惜,这次又要杀不少人。” 他感叹道:“但好像也没办法。” 这已经不是曾经那段带着朱梅、四处游方的日子了,那时候的自己在学习如何不杀人,但现在自己加入了玄盟,有人发号施令,而且似乎……做的是对的事、是赎罪的事,所以,就算是杀人也没问题。 吴厌来到元家一处小林中,开始换装。 他从一个不起眼的树洞中掏出了一个包袱,打开后里边竟有各种不同的衣物,家丁、护卫、厨子、夜行衣……甚至还有侍女的衣物和假发。 不过这次,他只是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护卫装束。 随后,他开始换脸。 当然不是人皮面具这种东西,而是蜡、蜂蜜、些许胭脂、马尾鬃毛……这些东西经过他双手在脸上揉捏、填充后,慢慢变成了傅青舟的模样。 当然不是十成十的相似,但从发型、眉眼、五官来看,已经有了九成相似,当吴厌模仿傅青舟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时,这种相似便几乎没有了破绽。 之前傅青舟交代的话,他听懂了。 傅青舟,想要德剑。 但他现在不得不踏进元家的陷阱……他如果想翻脸,没必要在那种环境中主动踏进,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傅青舟若想走,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所以,他不想离开,他还想继续潜伏。 既然这样,就需要有人来做“傅青舟”,洗脱他的嫌疑。 “傅青舟”,要去取德剑。 而且要闹出足够大的动静,足以“知会”到书屋那里的人。 完成易容后,吴厌歪了歪脖子、活动了一下四肢。 他的修为境界,离现在的傅青舟有些距离,远远达不到对方水准,所以一会儿,会有些危险。 不过没关系……如果也能像说服刑剑那样说服德剑…… 而且他做任务,退路从来就不是第一考虑事项。 …… 书屋中,傅青舟反手关上了门。 元子真就像上次一样,坐在茶桌旁,沏着茶。 只不过这一次,仁剑并不是摆在剑架上,而是放在了桌上。 “坐。” 元子真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傅青舟坐了下来:“布政使大人,寻我何事” “本官仔细回想了一下。”元子真拾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发出一声轻叹:“你还真是一句谎言没说。” 傅青舟一惊:“大人,这是何意您怀疑属下欺瞒于您” “没有。” 元子真嘴上这么应着,随即便从袖中摸出了一把短刀,轻轻拍在了桌上。 “拿起来,自裁。” 他平静而冷漠地说道:“既然是家族的人,生死皆在家族手中,我让你死,你就得死……所以,自裁吧。” 傅青舟眉头一跳。 元子真也很干脆,没有丝毫哨,宁可错杀一个家族精英,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怀疑对象。 唯一就是……如果杀一个普通家族精英、都要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供奉们出手,有点小题大作了。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所以,元子真才会安排让“元烈阳”自裁。 若是这人真的自杀了,那没办法,错怪他了,厚葬。 若这人并非傅青舟,但不想死、暴起,有仁剑在手,元子真也并不畏惧。 算得真精呐…… 如果没有遇到吴厌,傅青舟现在会先杀了元子真,再杀出一条血路,毕竟眼下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但遇到了吴厌…… 他拾起桌上的短刀,脸上露出沉重之色。 “大人,属下是做错了什么吗” 傅青舟低头盯着那柄刀,嘴唇抿得很紧,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我可以,戴罪立功……” “不必了。” 元子真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自裁吧,你不必知道太多,你只需要知道,你的死很重要。” 他的手已经有意无意搭到了桌边的仁剑上。 傅青舟深深一叹。 “妈的吴厌,你到底懂没懂我让你去做啥啊!搞快!搞快!”他心中不停急催。 但脸上,他也只是越来越沉痛,随后慢慢双手反握尖刀、抵住了自己心口。 “大人。” 傅青舟看向元子真,声音颤得更厉害了:“我的死,对家族会有用么” “会,非常有用。”元子真脸上挂着没有半点笑意的微笑:“你死后我们会厚葬你。” “好!” 傅青舟握紧刀柄,大吼道:“为了家——” 他这一声还没喊出口,远处广场方向突然传来一个更大的声响! “哈哈哈哈!” “多谢你们如此大方,这德剑,我傅青舟笑纳了!” 下一瞬,一股剧烈的剑意波动轰然传开,广场方向传来阵阵惊呼声,随后那股剑意波动便荡到了书屋这边,正准备“自裁”的傅青舟被一震、短刀当即脱手而出。 但元子真的目光,早就不在他身上了。 铮地一声,元子真提起仁剑,惊恐无比地站起了身! 他抬起头,刚刚准备开口,屋外便传来了惊雷炸响般的声音! “快!是傅青舟!他拿了德剑!去杀了他!”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42章 洗脱嫌疑 第1042章 洗脱嫌疑 吴厌要假扮傅青舟、拿了德剑就跑 在触碰到德剑之前,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溜到德剑附近时,广场上没多少人,只有一些元家派来看守德剑的高手——但此时家族中真正的高手,都跑去埋伏傅青舟了,这儿的人,根本不够吴厌看。 因此,他甚至没用刑剑,只是夺了一个元家护卫手中的剑,便轻易将广场上的这些人全部杀死。 至于有人在死前吹响了警哨……吴厌并不在意。 毕竟,他本就是要把事情闹大的。 可当他来到高台上、站在剑架旁,将手搭上德剑剑柄时,却皱起了眉头。 “即使你知道我是傅青舟的朋友,你也不愿意让我拿么”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被剑气搅至稀烂的皮肉,问道。 德剑微微散发着光芒,传递来了一股情绪。 吴厌隐约感觉到,这股情绪中的意味,是不信任。 于是他明白了。 身为玄盟中人,他当然清楚这三年间发生的事——元家夺了德剑后,元子真曾经安排他的女儿拿着德剑与义军、与玄盟中人作战,她虽然发挥不出德剑的威能,却也凭借剑身锋锐、杀了不少人。 德剑,应当是知晓的。 没人知道元家是如何说服、蒙骗德剑的,但在它被人利用、斩杀了义军与玄盟的人后,它应当是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所以,哪怕吴厌说自己是傅青舟的朋友、哪怕他拿着刑剑,它也不信。 吴厌皱了皱眉。 这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他有了主意。 他手一扬,掌心握着的刑剑瞬间变化,从指环刹那间化为长剑,被他握在手中。 接着,刑剑被他狠狠一荡,强大无比的剑意轰然向着四周荡开而去! “哈哈哈哈!” “多谢你们如此大方,这德剑,我傅青舟笑纳了!” 他模仿着傅青舟的声音大笑起来。 于是下一刻,远处赫然腾起数道强大无比的气息! 那些埋伏傅青舟的元家供奉们,正在赶来! 吴厌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已经有了主意。 他作出向前走去的动作,伸手探向德剑。 而这时,第一道光芒已经划破天际、狠狠砸向吴厌! 吴厌平静地扭过了头。 这……是他熟悉的领域了。 下一刻,刑剑猛地刺出,那股高高在上、凌驾万物的杀伐剑意瞬间荡开,化作十数道锁链,卷向来袭者! “什么!” 那人是个白胡子老头,年纪分明不小了,应是元家最强大的供奉,他那股气势、气息,一般的洞天境强者都不敢强拂其面! 但吴厌不怕。 他是真的不怕,除了担忧朱梅之外,他就没怕过。 事实也证明,他不需要怕、不需要躲。 刑剑出手的刹那,剑气锁链便瞬间将白胡子老头死死锁住,那些锁链在缚住他后,又瞬间向四周暴散、随后钉入虚空之中,不知固定在了什么地方……而那老头的冲势便因此刹那之间被止住、困在了半空,距离吴厌不到半步之距! 老头的瞳孔中,流露出了惊惧。 这是吴厌十分熟悉的神情。 对方根本没有料到,“傅青舟”手上还有一把刑剑! “真以为我这么傻,跑来你们窝里抢德剑我走得掉吗我” 吴厌将傅青舟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我,是来杀人的!”下一刹那,刑剑已然重重刺进白胡子老头眼窝之中! 鲜血迸溅,刑剑轻而易举地从对方后脑穿出! 吴厌借着刑剑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居然,就这样杀了元家的大供奉! “不——” 远处传来其他供奉惊怒的长啸声。 但吴厌已然抽回了长剑,迅速后退,刑剑挥扬间,一阵清风笼罩了他,瞬间将他隐没。 而那白胡子老头身上的锁链此时也嗡然破碎,这具尸身就此重重落地。 数息后,又四道遁光落地,正是元家其余三个供奉,加上元子真,四人赶到。 他们震惊地看着地面上大供奉的尸身、看着他身上已然开始堆积的血泊,震惊无比。 “他,没拿德剑……” 一个中年供奉喃喃道:“怎么会……” 元子真咽了口唾沫。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大供奉担心他取了剑就逃,全速赶来,反而落了单……” 他恨声道:“原来,傅青舟根本不是来取剑的,他故意出声,就是引我们前来……” 另一个供奉老妇哑声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德剑明明在这,他为何不取” “我想,我猜到他的想法了。” 元子真咬紧了牙:“他若是取走了剑,面临的便是我整个元家的追杀,这里毕竟是府河省,他未必能轻松走脱;但若是不取剑,我们还要留着人手在此看守,还要瞻前顾后……” “那,追不追”中年供奉问道。 “追!当然要追!” 元子真闷声道:“找到他,杀了他!” 但他们,注定找不到“傅青舟”了。 没人会想到,真正的傅青舟为了避嫌,还在压制在好奇心慢悠悠地往这走;而方才突然杀人的“傅青舟”,此时已经迅速换了一张脸,钻进了人群之中,根本没逃没躲,甚至还跟着懵懂的吃瓜人群重新回到了广场边缘。 追 追去吧。 吴厌这个人心中从来没有心疼不心疼的说法,为了逃避追杀、误导元家的视线,他杀完人就把刑剑“扔”了——其实,就是让它回去找自己的主人了。 刑剑相当不满,差点没把他五根手指头都削下来,毕竟吴厌答应它的是“能惩罚很多恶人”,结果只杀了一个,刚开始过瘾,就特么结束了。 最终,它化作一道黑线,消失在了天际……往京城方向去了。 就叫元家那些高手,追着这道剑意去吧。 此时,元家那些高手们都有些混乱了,品剑大会被叫停,有人前来连着剑架将仁剑抬走,还有人前来驱散看热闹的家丁、婢女、护卫们。 人群中,傅青舟锁定了吴厌的气息,挤过人群,悄悄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头。 “你刚刚都做了什么” 他好奇道:“你杀的,好像是个洞天四境啊……” 吴厌偏头看了他一眼:“不重要,总之,帮你解决了问题。” 傅青舟竖了个大拇指。 “另外。” 吴厌压低声音道:“帐本,有眉目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43章 相认德剑 第1043章相认德剑 关于帐本的事,吴厌还来不及多说,广场上空便响起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方才参加品剑大会的诸位精英、子弟,请往议事堂。” 声音幽幽淡下,傅青舟无奈地冲吴厌耸了耸肩。 “这件事我继续调查,各行其事。”吴厌平静地说道。 有他在,傅青舟是放心的。 因此两人没再多说,他也迅速往议事堂方向赶去——今天搞出这么大的闹剧,还不知道元家到底要做些什么呢。 傅青舟来到议事堂的时候,这里已经站满了人,而站在所有人前方的,竟是元业! 元业的神色非常难看,那表情就像吃了三斤呕吐物、鼻子下还有苍蝇打转一般,隔着一群人,傅青舟都能嗅见他喷出的愤怒气息。 元业身旁还站着几个人,傅青舟见到了熟悉的风老、灵老,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气息相当强大的中年人,估摸着得有洞天二境,恐怕也是方才埋伏自己的人之一。 很快,人都来了齐,议事堂的大门,也轰然关上。 “诸位。” 元业缓缓开口,语气相当沉重:“如你们所见,家族已然到了危急存亡之际……敌人,甚至已经潜进我们族中,对我们的供奉下手!” “这已经不是挑衅,而是赤裸裸的宣战!” “我们元家从来不招惹谁、也不与谁为敌,我们要的,不过是安稳怡然的生活,我们求财、我们求官,我们为了庇护这个巨大家族中的每一个人而流血、流汗,但我们的敌人……他要我们的命!” 元业的表情沉痛无比:“你们或许还不知晓,局势严重到了何种地步……两刻钟前已有消息传来,兰家,覆灭了!” 哗! 整个议事堂沸腾了! 兰家覆灭了! 傅青舟也瞪大了眼,眼底喜色一闪而过,无书姐与白河真人她们,真的把事办成了! “不过……” 元业话锋一转:“义军的伤亡,也非常严重。” 他背着双手,挺了挺腰板:“他们短时间内,绝对无法再对我们发起任何进攻,最多就是像今天一样,找来个别高手搞搞破坏……但我们已经有了警惕、也有了反制手段,他们绝对无法再得手。” “而家族,也作出了重要的决定。” 元业缓缓道:“我们,将用最多七日时间整顿,随后……携同府河省的西朔军一同向西,与西朔军大部队,一起将北疆军围剿!” 议事堂中的精英们,几乎是同时吸了口冷气! 啊 打北疆军 我们! “我知道,这对于各位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元业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但眼下这种局面,我们没有选择。” “我们不出手,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只能抓紧所有机会,在敌人虚弱的时候出手!” “如今北疆军深入西域、孤立无援,义军与玄盟力量受损,这就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他眯起眼,一字一句道:“诸位,只有赢下这一场战争,我们才能活下去,我们的妻儿、我们的父母、我们的亲朋,才能活下去!” “这座庄园,这片湖、这片山,这里敬仰我们的人、这里随手取用的功法与兵器,还有你们身上丝锻衣物……你们舍得吗!” “不舍得!” 终于有人发出了震声回应:“二老爷!我干!” “我也干!”又有人吼道:“家族待我如国士,我必以国士报之!” “不错!和他们拼了!” “拼了!” “他妈的,不就是北疆军吗!弄死他们!” 气氛终于热烈了起来,议事堂中的精英们开始咆哮、开始怒吼。 傅青舟也跟着吼了几句,但心中却是冷笑。 这些人的气势,都不说与北疆军相比了,哪怕是与当时的北夷军比,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些人要么是为了生存、为了荣誉而战,要么是为了心中的家国天下而战,他们有大志向、有大勇气,是真正能够做到一往无前的。 但这里的人 他们不过是不想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想放弃横行无忌的快乐罢了。“很好。” 元业在一片怒吼声中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家族举行品剑大会,本是想在挑选出神剑剑主的同时,也让族中的人们见证这一刻、与有荣焉……” “但是,毕竟外敌在侧,我们也必须改变一下方法。” 说着,他拍了拍手。 很快,议事堂一角走出两人,他们端着剑架,剑架上赫然摆着德剑! “品剑大会,并未中断,仍能进行。” 元业微笑道:“只不过,就在这儿。” 堂中的众人眼睛又亮了起来。 “不仅如此。” 元业缓缓道:“今日取得神剑、得认剑主之人,能够成为我元家第五供奉,一年受禄黄金万两,赐宅一座、家丁侍女五百,另有神兵宝物秘籍无数!” 议事堂里的精英们,呼吸越来越热切。 “当然,没能得认剑主的,也不必灰心。” 元业笑道:“此次出征,你将会组成一个新的大队,得获神剑的第五供奉便是你们的队长——凡是入此队者,每人每年受禄白银三千两,赐神兵利器、赐顶级功法秘籍!” “若是能在之后围剿北疆军的战争中立功,还另有赏赐!” 他摊开双手,仿佛敞开了怀抱:“你们,就是家族的未来!” “为家族抛头颅、洒热血!” 堂中的精英们脸都红了,巨大的利益将他们刺激得热血沸腾,再次怒吼起来! “一切都为了家族!” “灭尽北疆军、活捉洪若海!” 一只只攥紧的拳头高高举起,在众人头顶挥舞。 “很好!” 元业笑道:“那么现在,请诸位有序上前,再试神剑!” 傅青舟眯起了眼。 这一次,他不会再等待了,夜长梦多。 只不过……有了之前被怀疑的经历,加上今日“傅青舟”出过手了、让元家如同惊弓之鸟,他不能就这样直接重新取回德剑,太危险了。 有人抢在他前边上前试剑,随后毫无意外、被割得满手鲜血,叹着气走了下来。 傅青舟抢在了队伍前头,没几个人后,便轮到了他。 他缓缓走向德剑,周围的元业、供奉,还有风老灵老等人,全都在看着他。 距离德剑还有三步的时候,他已经隐约能够感觉到德剑雀跃的心情了……不过德剑好像变聪明了,这种时候也没有散发出任何光芒,更没有颤动、跃动。 “哥们,又见面了。” 他在心中轻声道:“只可惜,我们现在不能相认……你得假装一下,就像拒绝别人一样,拒绝我。” 德剑传来一股疑惑的情绪。 “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傅青舟一边在心中暗暗说着,一边来到了剑架旁,缓缓伸出了手:“等我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呼唤你,你到时候再来找我……在这之前,你可以选一个人,假装认他做剑主。”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握上了德剑剑柄。 下一刻,剧烈的反抗之力轰然涌来,瞬间将傅青舟右手手掌刺得血肉模糊! 他吃痛后退一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心中却是微微一笑。 “谢了兄弟,很快,我们就会再次并肩作战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44章 元族秘地 第1044章元族秘地 这场私下的品剑大会仍在进行,傅青舟伤了手,默默走回了人群,与其他所有被德剑拒绝的人一样,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大约两刻钟后。 已经从此前混乱中渐渐缓过来、恢复了正常生活的元家庄园中,忽然又响起一阵大笑! 只见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化作遁光,在天空中呼啸飞旋! “哈哈哈哈——”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家族的第五供奉了!” 庄园中的每个人,无不抬头向其侧目,面露惊色。 议事堂大门轰然打开,里边的人们鱼贯涌了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抬头看向天空中那道飞舞的剑光,脸上挂满了羡慕。 傅青舟同样演得很到位,抬起头,啧啧感慨。 “怎么不是你” 不知何时,吴厌出现在了他身后,一边抬头看着、一边低声问道。 “我自有安排。”傅青舟笑了笑:“帐本的事怎么说继续聊聊” “不能在这。” 吴厌道:“换个地方。” 元家很大,自然也不可能随时随地监控着族中数万人,二人便来到元家赐给傅青舟的那个小院里、屏退了家丁与婢女,在屋里大大方方地聊了起来。 “帐本,在元家家族秘地之中。” 一坐下,吴厌便开门见山道:“我听到的消息是,看守者有两人,一人便是被我杀死的大供奉,另一人则是元子真的父亲、元族族长元铿。” 傅青舟微微挑眉。 “既然叫秘地,肯定不止一个帐本这么简单吧”他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吗” “没打听到。” 吴厌平静应道。 傅青舟点了点头,这也无所谓,稍微想一想也知道,既然叫秘地,恐怕里头藏着大量的秘密。 “现在大供奉死了,元家又要准备组织围攻北疆军,不知道他们会找谁来顶替大供奉、看守秘地。” 他摸着下巴,喃喃道:“要不要趁他们定下来之前,把帐本那些搞到手” “但……” 吴厌眨了眨眼:“我不知道秘地在哪。” 傅青舟:“……” 打听、探查,也是要时间的啊…… “算了,都到这一步了,干脆就上点狠活。” 傅青舟揉着眉心:“秘地的位置交给我,打听到位置后,我会立即前往秘地抢帐本,抢完我就跑路……唉也不行,这样特么地太明显了,他们发现帐本名册什么的没了,肯定又要调整名下产业,到时候我们做起来也难……” 思忖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吴厌:“这样吧,你这两天辛苦点,帮我盯紧元业,必须是元业,找一个他落单的时候通知我,我去从他口中套出秘地位置。” “至于帐本那些……我再想办法。” 吴厌点了点头。 对于计划、布局这种事,他是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的,因为他也不懂,他一向只按照任务做事,没有任务的时候,就按本能做事。 做了决定后,吴厌不再啰嗦,起身便走。 傅青舟留在屋里,从窗口向外看去。 那个得到德剑“暂时承认”的年轻元家精英,还在天空中飞旋着,这么久了还不肯下来,看来是相当地兴奋。 傅青舟勾着嘴角。 与德剑重新相认后,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剑身上传来的情绪。那是一种无奈中带着些许烦躁的情绪,但与此同时,它也向傅青舟遥遥传递来了一丝期盼。 …… 吴厌的办事效率很高,当夜,傅青舟院里那个婢女给他送来晚餐时,他便从饭里吃出了一张字条。 “庄园东边竹林,元业与顾金琛对弈谈事,周围无护卫。” 傅青舟目光微亮。 眼下整个元家都在筹备着大战,他也接到了通知,明天要去参加那位第五供奉的“集训”,今晚确实是个动手的好时机,也没人有空盯着他。 于是他再不迟疑,迅速吃完了晚饭后,立即翻窗而出,消失在了夜色中。 夜晚的元家大庄园,同样也设置了大量的护卫与暗哨,但对傅青舟来说几乎相当于形同虚设,唯一的麻烦,是在靠近竹林后……元业非常谨慎,竹林周围布满了家族中最精英的护卫,风老、灵老二人带队,几乎可以保证没有一只苍蝇进出。 “这老头也是怕死了,毕竟今天亲眼看着自家大供奉,就在家里被人杀死。” 傅青舟此时已经卸去了易容,他藏在暗处,摸了摸下巴。 不过,这当然难不倒他…… 竹林深处,一支竹杆高高挑着灯笼,垂在半空。 暖光照亮了下方的棋盘,以及坐在棋旁边的二人。 “子真这孩子,慌了。” 元业按下一枚黑子,沉声道:“傅青舟的出现,让他慌了手脚……如今大敌在即,他却依然在带人试图追击、围剿傅青舟,实在乱了方寸。” “老爷。” 顾金琛小意地陪着下了一枚白子:“您不阻止他吗” “不了,这样也好。”元业抚着白须,盯着棋盘思索着,缓缓道:“就让对面的人以为,他的行为是家族的意思吧。” “老爷英明。” 顾金琛笑了笑:“也不能怪他,毕竟兰家落到如今地步,着实也是超出我们预料了。” “是我们低估了对面那些人的野心。” 元业摇了摇头,冷笑道:“呵,但他们还是太天真了,我们世家之威,又何止限于一城一地兰家真的灭亡了么不可能,延续千年的家族又怎会如此简单” “傅青舟会死,宁无书会死,白河会死,他赵原也会死,等这些想要我们消失的人死光了,我们又会从灰烬中重生……一年年、一代代,世家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可是老爷。”顾金琛轻声道:“我们,也是要过好日子的。” “哈哈哈哈……” 元业原本严肃的神色,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如水般消融,笑了起来:“你小子,平时看着谨慎小意,其实比谁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说大胆的话!” “是老爷教得好,老爷真是真正的高瞻远瞩、无所不知。” 顾金琛态度仍然很是恭敬谦卑:“哪怕是去了胡国,终有一日,老爷也一定能带着我们重回延国、再踏这繁华江山。” “胡国啊……” 元业长长一叹:“若是没有选择,谁又愿意去那蛮荒之地呢不过那里的葡萄酒着实不错,羊肉亦是别有一番风味,更重要的是,咱们的商行已在那站稳了脚跟,想必族里的兄弟姐妹们,也会喜欢那里。” 他这句话音落下,竹林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微风,吹得灯笼微微晃动,光影曳动,棋盘周围一时有些黑暗。 待灯笼重新稳定下来时,棋盘旁,却是赫然多了一个人! “!!!” 元业与顾金琛二人大吃一惊! 只见傅青舟手捧着腮坐在棋盘边,抬起眼眸:“愣着干嘛,接着下棋啊,我还等着看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45章 皆为利往 第1045章皆为利往 “傅青舟!” 顾金琛第一时间认出了眼前这人,惊恐瞬间爬满他面孔,扭头便要跑。 元业同样瞳孔凝缩,但毕竟稳坐元家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更是一国内阁次辅,他没像顾金琛一样逃跑,而是很快冷静了下来,握紧拳,似乎打算做什么。 但当然,傅青舟不会给他们机会。 屈指轻弹间,顾金琛扑倒一声便倒在了地上,他想张嘴大喊,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元业也同样整个人僵住,胸口出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符字,此刻的他,除了眨眼外,无法再调动身上任何一处肌肉。 “搞定。” 傅青舟拍了拍手。 他的计划很简单,深入元业的神魂、从他的记忆中找到元家的秘密,随后用摄魂引清掉元业、顾金琛二人的这一段记忆,便算完事了。 就像外边那几个被他搞定的护卫一样……他们根本不会意识到方才有人从他们身边大摇大摆经过。 可就在傅青舟伸出手指、点上元业额头的刹那,元业眉心竟是忽地亮起了一道金光! 随后,一股宏大无比、磅礴无比的神魂力量仿佛巨浪般拍来,重重砸在傅青舟神魂之上! “糟糕!他有保护神魂的法宝!” 傅青舟暗叫一声不好,却是不受自控地瞬间头晕眼、身形摇晃,连退两步。 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是某种佛门法宝,非常非常强,甚至比当初慧心身上的菩提神光印还要更强,他只是试图入侵,便直接迎来了极为可怕的反噬! 无数梵唱佛吟在傅青舟脑海中响起,霎时间,他的欲望、他的情感、他的想法,全都在这片梵唱中被消磨消散…… 与此同时,随着这片金光荡开,傅青舟施在元业、顾金琛二人身上的法术,也瞬间解除。 元业眼中厉光一闪,袖中赫然滑出一把小小的金刚杵,往傅青舟胸口捅来! 堂堂元家掌舵人物之一,怎会没有自保手段! 那金刚杵金光流转、梵文隐现,光看一眼便能令人生出跪下的心思,更不知是何种强大的法宝了。 但就在它马上要触及傅青舟胸膛时……傅青舟的身上,忽然爆发出流水一般凝实的真元,那真元由青、红二色相融,只是呼啸之间,竟便将金刚杵上的光芒完全吞噬! 不仅如此,连同傅青舟眼中的迷茫也晕眩,也在转眼间不见。 与此同时,那抹红芒也就此消失,完全融入了青光之中。 傅青舟很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现在,一般的情景、事物,已然不会再引起他心中“戚然”的情绪,自然也不会引动藏在自己神魂深处的那个天道寄生物,可元业拿出的佛门宝物,真的相当厉害,就算是玄星强者也要忌惮! 是以,“戚然”又一次出现了。 它几乎是佛门功法的天克,轻而易举地便化解了法宝带来的反噬。 咔地一声,傅青舟伸手捏住了元业手腕。 “呃啊!” 元业当即发出一声惨叫,金刚杵落地,整个脸痛苦地扭曲了起来——他没有修行天份,年纪又已老迈,就算有天价补品堆着,但骨肉都已经松了,傅青舟甚至都没用力,他便已经感觉到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痛,怕是骨头都裂了。 “我差点都忘了。” 傅青舟冷笑道:“当初慧觉、慧心那些人,和你们元家关系好得很呢。” 他另一只手凌空一摄,金刚杵便被摄入了他手中。 这东西一入手,他便明显能够感觉到沉重的佛门气息,金蝉寺中都未必能有这样好的佛门至宝。 “这怕不是千年前那个密轮寺的东西吧”傅青舟掂了掂,将它别在了后腰。 元业的面容无比愤怒、痛苦,眼泪开始从他眼角不受控地流出,但他还是死死咬着牙。 一旁的顾金琛,连动都不敢动。 他没有试图喊叫、亦没有再试图逃跑。 他不傻,他很清楚,眼下这种情况,就算整个元家的人全部赶来,傅青舟也完全有本事先杀了他们俩。 见傅青舟扭头看向自己,顾金琛立即挤出一个尴尬中不失友善的笑容。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傅青舟倒是有些意外:“胆子不小。” “傅……傅大侠。” 顾金琛强压下心中恐惧,拱手行了个礼:“依在下看,您今日,不、不是来杀人的,对么” 傅青舟笑了笑。 “我倒是很好奇,你想怎么说服我。”他悠然道。 说话间,他看了元业一眼,双目之中幽光闪过,元业头一歪,立时昏了过去,这次他再没有佛门至宝护身了。 “……其实我要说的,傅大侠您多半早就猜到了。” 顾金琛这时已经确认了傅青舟不会杀人,镇定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方才您来时多半也听见了,老爷……咳,元业早已经与元铿商量好,假借前往西域围攻北疆军之名、偷偷带着族中最珍贵的东西和人离开延国,前往胡国安身。” 胡国,是如今在延国西边数千里外的一个小国,傅青舟也只是听说过。 “如此一来,他们不仅会带走延国大量的财富,对你们来说,许许多多的仇恨也再找不到了由头。” 顾金琛轻声道:“且不说凭借西朔王在西域的势力有多强大,只说这一路西去……那路上数个小国都已被元家买通,元家商行更是在胡国深深扎根,难道,你们要为了元家的人,将那些国家全部吞并么” 傅青舟保持着笑容不变:“说点有用的。” “是。” 顾金琛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帮助你们留住元家、留住元家的一切,我只求活下来。” “只要活着” 傅青舟皮笑肉不笑:“哪怕是斩断手段、刺瞎双眼、割去舌头,猪狗不如地活着,也可以” 顾金琛身上起了一层寒毛,嘴唇都白了。 但他还是低下头,硬着头皮道:“不错!只要活着就行!” 傅青舟像一只看着老鼠的猫,打量着顾金琛。 顾金琛不敢抬头,额角开始渗出冷汗。 接着,他便看见了令他无比惊恐的一幕! 只见傅青舟伸手抓着元业的白发,将这个老头一把薅了起来,冷笑道:“还醒着吧听见了么他要背叛你们噢。” 第1046章 秘地所在 第1046章秘地所在 元业幽幽地睁开了眼,目光死寂,看了顾金琛一眼。 顾金琛汗都流下来了。 傅青舟冷笑着,在顾金琛开始阐述计划时,元业便已经被他悄悄弄醒了,搞点小离间嘛。 “背叛” 元业沉默片刻后,却是缓缓道:“你如此厉害,他不过是不想死罢了,死亡乃大恐惧,他会做出这种决定,无可厚非。” 顾金琛稍怔。 “这种时候还在拉拢人心,是个人物。” 傅青舟微笑。 他看向顾金琛:“不好意思,我对你的计划不感兴趣,另外,你也不会记得我来过。” 说罢,他眼中泛起幽光,顾金琛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说什么,便两眼一翻白,真正昏死了过去。 “哼……” 元业冷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手腕处的剧痛令他冷汗不断冒出,但他仍然勉强保持着镇定。 傅青舟叹了口气:“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说罢,他扯着元业头发、将他脑袋拉起,逼迫他双眼看向自己,但元业分明意识到了什么,立即紧紧闭上了眼。 这种行为对傅青舟来说当然是没有意义的,他伸手在元业双目前抹过,元业便不受控制地睁开了眼。 下一刹那,幽光射入双眼,元业的神情,终于开始涣散、迷茫。 傅青舟长舒一口气。 那个金刚杵,差点让自己翻了车,还是太大意了。 这些身份尊贵的老东西,虽然没有修行在身、却能在延国混到如今地位,身上都是有点压箱底宝贝的,自己不应该完全把他们当成普通人来看,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得多小心一层。 他这样想着,神魂之力荡开,狠狠刺入元业神魂之中! …… 片刻后,傅青舟重新睁开双眼,挠了挠头。 元业的记忆中,只有大片大片的迷雾,什么都见不到! “他不仅有保护神魂的法宝,还对自己的记忆动过手脚,任何想探查他记忆的行为,都得不到结果。” 傅青舟颇有些无奈:“这老东西真是够小心的啊……” 他之所以没用摄魂引、言谛咒,引诱元业直接说出秘密,就是担心对方拥有某种抵御“催眠”的手段,这老头有可能看着被迷魂了,但说出的话全是假话。 “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傅青舟想了想,凑近元业耳边,运起言谛咒,低声道:“你忽然想起一件事,在去胡国之前,必须先去取出整个元家所有的产业帐本、名册,至于我,我是你最信任的护卫……” 摄魂引迷魂,加上言谛咒植入信任,这已经是傅青舟能做到的极限了。 毕竟他修行的时间太短,和那些练了几十年的同境界老前辈们不同,他实在不会太多复杂实用的小法术。 好在,龙大悲通过残留神念教给他的法术,很管用。 元业的瞳孔在言谛咒作用下开始震动,随后表情经历了数息的挣扎后,完全放松了下来。 “对……要去秘地……那些东西,很重要……” 他喃喃了起来。 傅青舟眉头舒展开来。 施咒时,他没有提到“秘地”一词,但元业自己说了出来。 吴厌打听到的消息,没有问题。 元业缓缓起身、开始往竹林外走去,傅青舟从怀中摸出一副早就准备好的面具戴上,背起了顾金琛,紧跟上了元业。他们来到竹林边缘,毫无意外地遇见了风老、灵老,以及这两位高考携带的一众卫护。 “二老爷” 见到元业带着一个面具神秘人、神秘人还背着顾金琛,风老、灵老二人一怔。 老头——风老上前一步,拱了拱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多问。” 元业的眼神仍还有些涣散,但在夜色遮掩下倒是看不太大清,只是显得目光颇为冷漠:“接下来离远点保护我们,不要靠得太近。” “是。” 风老、灵老二人低头应是。 元业带着傅青舟,大步向前走去,那些护卫受了命令、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 傅青舟轻吐一口气。 他现在也仍无法百分百保证,元业是不是真的被自己控制了……他能做的,就是先继续计划,然后保持警惕。 元业领着他,很快往庄园中人少的地方走去。 只不过,最终的目的地让傅青舟微微有些惊诧。 他本以为所谓的秘地会是在什么后山啊、湖底这种地方,但不曾想到,竟然就在自己今天去过的议事堂! 议事堂角落里有个小机关,需以元家血脉开启,元业咬破手指、激活机关,便打开了一条暗道…… “这也难怪。” 傅青舟很快便想明白了:“元业如今草木皆兵,随时都要带着一堆人保护自己,若是秘地真在什么隐秘之处,他一旦过去,难免会被人猜到位置,反而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别人只会以为他是来议事堂办事,谁能想到,元家最大的秘密,就藏在这座人人皆可见的屋子下方” 沿着暗道深入小一刻钟后,眼见着就要接近暗道尽头了,傅青舟便也将顾金琛放了下来。 之前离间不成功,所以他又动了点小心思…… 如果元业清醒过来后,发现顾金琛就在自家秘地暗道中,会怎么想他 这姓顾的也是个危险人物,能坑一把,就坑他一把。 就在这时,暗道尽头紧闭的大门内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谁” 听见声音,傅青舟心中立生警兆! 这个声音的主人,也是个很强大的存在!在对方出声前,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 “大哥,是我。”元业应道:“我来取点东西。” “二弟” 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你没有提前打过招呼……还有,你带来的人,是谁” “不要细说。” 傅青舟聚声成线、传声入元业耳中:“糊弄过去。” “大哥,你知道的,今日族里出了大事。” 元业叹了一口气道:“傅青舟来了,大供奉也因此而死,我必须要做点准备,族里重要的东西,我得想办法转移……等到我们西行再转移的话,我担心夜长梦多。” 门里的苍老声音沉默片刻,随即道:“你的担心有道理,进来吧。” 于是,大门缓缓打开…… 第1047章 元铿 第1047章元铿 在今天之前,傅青舟只听说过元铿的名字,并未见过其人。 元铿,元家家主,亦是元子真的父亲、元业的大哥。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对于这样的大家族来说,族长的位置通常会交给族里最有权有势的那一个,就像兰家家主便是工部尚书兰永怀、洪家家主乃是洪若海本人,宁家稍有不同,宁白眉不理政事已久,家主位置自然就交到了宁无妄手中人,但后来宁无妄反水,宁家却没有跟进,那家主之位旁落何处,便也无人得知了。 元家……最有权势的两人,却偏偏是元业、元子真二人。 相比之下,元铿这个老头子虽然辈份高,却没有实权在手,如何成为家主 在见到元铿的瞬间,傅青舟便明白了。 因为,这位家主……足够强大。 玄星的那种强大! 傅青舟如今也算是与天底下的玄星强者都打过交道了,玄星强者是种怎样的压迫感,他再清楚不过。 元铿……便是如此! 江湖上、朝堂中,从来没人说过,元铿竟然是位玄星! 与其他玄星强者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坐着轮椅出来的。 大门打开后,便传来了木轮轱辘声,随后便见一个老头坐在轮椅上,慢悠悠地移了出来。 傅青舟面具下的瞳孔微微一缩。 元铿的两条腿,从大腿根处便已齐根而断! 不仅如此,他的右臂肘处以下,也是空空荡荡。 他的四肢,竟然只有左手是完好的。 但……仍不止如此。 元铿的头颅,缺失了一块。 他头顶右侧位置,就像是被人拿勺子挖走了一块般,头颅是凹陷下去的! 傅青舟瞳孔震动,得是什么人,才能够把一个玄星强者伤成这样! 又或者说,元铿受此重伤时,还不是玄星 他在打量对方时,这个老人也向他投来了目光。 “这位是” 元铿的语气竟然还挺有礼貌:“老夫,不曾见过这位洞天高手。” 元业扭头,看向傅青舟。 傅青舟微微躬身致意,平静道:“晚辈布仁,见过元族族长。” “布仁” 元铿面色微异:“北夷人” “正是。”傅青舟应道:“此前我夷国生变……连大可汗、大萨满都被杀死,留在夷国的那些人竟然认贼作父,与洪若海、傅青舟那些人混到了一起!” 他叹了口气:“但我不甘心,我……大可汗待我如亲子,我不能就这样当作一切没发生过!” “噢” 元铿神色微异:“老夫倒是从未听说过,铁勒还有一个义子” “晚辈没有资格做大可汗的义子。”傅青舟沉声道:“我们兄弟五人都是大可汗训练了多年的死士,岂料还未来得及派上用场,便已……” 元铿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他看向元业:“二弟,你竟然收拢了这般人才,看来,你也有不少事瞒着大哥我啊。” “大哥,你多虑了。” 元业倒是很平静:“如今族里事务繁多,弟弟我何止是日理万机又哪有功夫事事向你汇报放心吧,布仁是自己人,他比我们更想要傅青舟那些人去死。” 傅青舟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老头……就算被自己催眠了,说起谎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说不准他还自己在脑子里编了一套说辞、把简单的谎言给圆上了呢。 果然,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像元业这种混迹于权政之间、如鱼得水的人,说谎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只要给他一个底层心理暗示,剩下的事,他自己会编。 “呵呵,为兄明白,二弟确实是辛苦了。” 元铿在元业这碰了个软钉子,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这些年,族里也多亏了你……要不是当年为兄被龙大悲伤成这样,也无须你如此劳心劳力。” 这句话一出,傅青舟心中又是一跳。 龙大悲! 你这老小子,原来是被龙大悲打成这样的啊! 那……就说得通了。 “行了,咱们没这么多时间。” 元业开始显得焦急起来:“我还要进去取东西……”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傅青舟:“之后,东西会由布仁带走,先一步前往胡国。” “好。” 元铿点了点头,也不见他怎么作势,轮椅便自己掉了个头,重新往这地下密室的大门中走去,随后,密室中的油灯开始随着他轮椅经过、一盏盏点亮。 傅青舟跟着元业进了密室。 踏入密室的刹那,眼前的景象便让他震撼得屏住了呼吸! 数不清的功法秘籍一本本整齐排列在特制书架上;神兵利器寒光闪烁,随意摆放却难掩其锋芒;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金币如沙子般散落一地,璀璨的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绚丽光芒。 如果说天底下有什么地方能与之比拟,那便只有真仙宫的宝库了! 不过,真仙宫中更多的是法宝、是秘籍,但这里的功法秘籍、神兵法宝要少一些,俗世财物金银,则要多上太多太多。 那些金银、那些珠宝、那些不知名的晶体…… 傅青舟只有前世在电影中见过类似的场景,那还是西幻题材里、巨龙沉睡的场景,那些巨龙喜欢收集无数金银珠宝堆积于巢穴之中,而此时的元家秘地,亦是一处恶龙巢穴! 元业目不斜视,带着傅青舟快步向密室最深处走去,元铿坐在轮椅上、紧随其后。 片刻后,他们来到一面石墙下,那墙上以古体字写着个大大的“元”字,周围照明的已不再是油灯,而是如人头一般硕大的夜明珠。 石墙下,一张长桌,摆着三个大盒子。 傅青舟微微眯眼。 “大哥。” 元业转过头,缓缓道:“今日,我先将帐册与名册带走,至于我族两本顶级功法,便还是由您保管,事后再由您带往胡国。” “可。” 元铿微微颔首。 元业打开了三个盒子中的一个,从其中端出了厚厚一大叠书册,就这么准备塞进傅青舟怀中。 傅青舟目光微亮,伸出双手。 这个东西,就是元家的根基! 有了它,元家于延国再怎么根深蒂固,也会被连根拔起! 但就在这时,元铿的声音忽然响起! “慢着。” 他的语气转瞬间变得冰冷:“二弟,先别给他,退开一些。” 傅青舟微怔。 元业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哥,最终还是听话地退到了一旁。 紧接着,元铿冷笑起来。 “原来,你是为了这些东西来的。” 他看向傅青舟:“你到底是谁嗯……别想着骗我了,二弟的千佛梵声杵在你身上,以为老夫察觉不到你控制了他的心神吧到了这……你注定,走不掉了。” 第1048章 不得不杀 第1048章不得不杀 傅青舟的目光,沉了下来。 那把金刚杵……原来叫千佛梵声杵。 元铿,能够感应得到它啊……这的的确确是个破绽,自己也曾担忧过会不会因它暴露。 可是没办法,若把这东西还给元业,恐怕自己的“催眠”就会失效。 若不带在身上,傅青舟也没别的地方能安放此物。 “被发现了啊,唉,也是没辙的事。” 傅青舟转过身,看向元铿:“不得不闹出些动静来了么” “你的声音很年轻,你身上的洞天境强者气息也并非作伪。” 元铿坐在轮椅上,面沉似水:“这个年纪、有这般成就的,除非铁勒真的培养了一个无人知晓的义子,那么天底下符合条件的唯有傅青舟一人。” 傅青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摘下了面具。 “太厉害有时候也不是好事,容易被人认出来啊。” 他笑道:“那就不啰嗦了,我暂时还不想暴露,那……只能杀了您了,老前辈。” 话音落下,傅青舟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出手! 对面是个玄星不假,却也是个残废、老迈的玄星。 虽然这是对方的地盘,但眼下也别无选择,只能一战! 能不打,就不打;若要打,就必须速战速决! 此时傅青舟手中无弓无箭无刀,他便以自己为箭为刀,刹那间身化青光、刺向元铿! 他以手为刀,上来便施展出了自己自创的刀法绝技,渡世刀法! 对付一个敌人,杀了他当然是最直接消灭他的方式。 而面对一个强敌,若能让他先行散去所有的战意,自然……会更容易杀了他。 神异的光芒在傅青舟掌间凝聚,青色刀光乍现,在元铿瞳中倒映。 元铿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盛名之下无虚士……” 他喃喃道:“不愧,是龙大悲的弟子。” 说话间,他完好的那只左手已是虚空一引、一指! 铮铮铮铮铮! 霎时间,这座密室间,轰然刮起了狂风! 那是藏于密室里的神兵利器,在他这么一引一指之下,瞬间离开了剑架、刀架,有如万剑归宗一般,化作钢铁洪流,向傅青舟扑来! 青光如电、疾刺向行,但面对那数以千百计的神兵利器,也只能暂避锋芒…… 吗 傅青舟瞳孔一凝,脸色没有半分变化。 从他出手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猜到,元铿会利用密室中的一切,毕竟一个残废至此的人,若无兵器之利,如何战斗 别以为成为玄星强者,就可以无视兵器了。 否则,为何洪若海与铁勒那巅峰一战,双方也仍要手持刀兵为何手持刑剑的洪若海就是能够凭借神剑之威更胜一筹 血肉之躯再强大,也终究是血肉之躯,除非像金蝉寺那样、通过特殊的炼体手段将自己炼成一块神铁,否则刀剑刺来,你也终究还是要躲。 不过,傅青舟不打算躲……因为,他打算取而用之! 电光石火之间,他猛地伸出手,握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把大刀! 刀光瞬间弥散全身,那不是渡世刀法,而是不动冥王刀法。 之前的狂烈突进,不过是欺骗罢了。 只有骗来至少一把刀,傅青舟才有信心与玄星强者一战……但若是他自己跑去抢刀,对方反而会阻止他,所以,不如让对方自己送来! 元铿是被龙大悲所伤,龙大悲又在万毒山关了三十年,此时距离龙大悲去世又已五六年,也就是说,元铿说不准已然近四十年不曾与人动手。 这样的人,战斗意识如何比得过自己 空有玄星修为,那又如何! 无数刀剑轰然砸在不动冥王刀的刀光之上,刹那间,便触动了刀法的弹反——比方才更加爆烈十倍百倍的青光绽开,瞬间将那钢铁洪流冲散、将无数刀剑震开! 元铿瞳孔凝缩。 飞散的刀剑仿佛爆散的风雨,瞬间钉向密室的每一个角落,溅起了金币、砍翻了堆放秘籍的书架、劈烂了精致的宝箱…… “二弟!” 元铿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在角落中的元业——至少有三四把刀剑,正呼啸着飞向他! 情急之中,元铿只能以残废的右手虚空一伸,控住了那几把刺向元业的兵器。傅青舟,等的就是这一刻。 以不动冥王刀震开所有刀剑之后,大刀已然在空中挥旋反劈,青光在这一刹那瞬间灌满刀身,重重斩下! 此时,他上身衣物已然完全破碎,脸上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刀剑伤,鲜血将他淋成了一个血人。 方才那“万剑归宗”,亦是玄星强者全力一击,哪怕是以不动冥王刀挡下,也依然是让他伤痕累累,血条几乎掉了一大半。 但……这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大刀劈开了风,却再无一丝暴烈气劲,反而安静得仿佛是毫无修行之人劈出,空见刀锋落下,却无半点刀气。 这才是真正的渡世刀法! 如此“普通”的一刀落在元铿眼中,却令他生出了无比忌惮的光芒——他刚刚才替自己亲兄弟拨开致命的刀兵,此时根本来不及格挡,无奈之下,他只能右手往前一推。 狂风呼啸而起,元铿座下的轮椅双轮与地面摩擦生出了白烟,他飞速后退,只能以此种方式来避刀。 但傅青舟这一刀,原本也不是为了劈中他。 大刀擦着元铿空荡荡的裤管落下,斩落在了轮椅前方不到半寸的地面。 嗡—— 元铿还在后退,但刀锋落地后,却是荡开了一股无形无象的气浪。 气浪波及元铿,他瞳孔一缩,眼中的战意、杀意瞬间消减了大半,连轮椅后退的速度都开始变慢。 “这是什么刀法……” 渡世刀法的效用,是直接作用在神魂上的,它与阿鼻三灭中的无明断灭一样,是一种反直觉的刀法——你拿刀来劈我,谁知道你是搞我神魂 这种反差,连玄星强者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也难免中招。 更何况,正如傅青舟所猜的一样,元铿已经将近四十年不曾与人动过手了。 元家家族最深处的秘地,这么多年以来,又有谁能打到这里 他已经太久没有战斗了。 尽管他读尽了元族所有的功法秘籍、尽管他拖着残疾之身强行突破了玄星,也依然只是个困在笼子里的废人。 这一刻,元铿的战意,在迅速消退。 他连忙运起体内功法、对抗着这种神魂上的消磨,但……已经来不及了。 傅青舟避出一刀后,转了个身、一脚踢出了一柄插在地面上的长剑。 长剑铮然断裂,断剑飞旋成白光,如飞轮般削成元铿。 元铿强压着心中的疲殆与松驰,伸出左手,双指猛地夹住了长剑。 但就在他夹断长剑的瞬间,他瞳孔的余光,便也瞧见傅青舟高高跃起,拔出了一柄刺在天板上的长刀,再次向他劈来! 元铿哪敢怠慢,右手断臂再挥,无数刺在周围地面、墙面、天顶上的刀剑,开始颤动。 可是这一次,它们不再是置于架上的刀剑了,深深插入石缝中的刀剑,哪怕拔出来的速度很快,也总是需要时间。 傅青舟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这种时候,如果换成自己,根本不会再试图控制这些刀剑……这还有满地的金币呢!谁说金币就不能做兵器 元铿,安逸太久了。 下一刹那,长刀重重斩下,刀身与空气摩擦,腾起了青色刀焰! 这一次,不再是渡世刀法! 刷! 长刀自上而下斜掠而过,在地面上滑出细刷磨刀之声。 元铿身子一震,脖子高高仰起,周围的刀剑也不再颤动。 他身后的轮椅椅背开始缓缓断裂,他长衣裂开的丝帛下,也露出了一条细细血线。 傅青舟满身是血,喘着粗气,回过头。 角落里,元业有些呆怔地看着这一切,脑袋半歪着,神智显然没有太清醒,不知是否催眠的内容与眼中所见到的亲兄死亡产生了冲突,让他大脑宕机了。 于是傅青舟抬起手,遥遥屈指一弹,元业便双眼一翻白,昏死了过去。 第1049章 兵贵神速 第1049章兵贵神速 傅青舟知道,元家,要乱了。 虽然元业、顾金琛被自己催眠,他们醒来后不会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但密室中乱成那般模样,家族顶梁柱元铿更是被杀死,元家一定会大乱。 更不用说,傅青舟还带走了那三个箱子中的全部东西。 帐本、名册,元家所有的顶级功法…… 元业清醒后瞧见这副场景,不用脑子都知道是谁干的了,接下来,元家一定会有大动作。 所以,必须用最快速度接手元家的一切! 离开密室后,傅青舟一息都没停,毫不犹豫悄然潜行……却并非往元家遁去,反而是朝着元家深处摸去。 德剑、仁剑尚未到手,他还不能走。 风老、灵老那些人,依然守在议事堂附近,但没人注意到他离开,傅青舟悄悄来到庄园里那片湖畔一处灌木较密的地方,将密室里带来那些书册,全部堆放在了此地,又用枝叶盖好。 不久之后,吴厌就会来这里,将东西带走。 想了想,傅青舟又拾起石子、沾着泥土,在书册最上方那一页封皮上,写上了“急,速!”二字,想必吴厌能够看懂,会用最快速度将东西送回。 那么接下来…… 傅青舟眯了眯眼。 元业不知多久会醒,但最迟不过天亮,在那之前,必须先把德剑搞到手,否则等庄园里的守卫等级再上一层,“元烈阳”也要被派去天天巡逻了,想再暗中行事怕是很难。 至于仁剑…… 元子真带着仁剑,还在“追捕傅青舟”,短时间怕是搞不到,只能另觅他法。 藏好了书册之后,傅青舟一刻没停,赶往德剑所在。 他与德剑心有感应,不需要做任何事,也能知道它在何处……那位“第五供奉”,如今已被元家赐了庄园中一处大宅院,在后山山腰之上,景致优美、空气清新,想必这位年轻的供奉正在美美地享受宅院里的第一个夜晚。 事实,也正是如此。 当傅青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位供奉的宅院中,轻飘飘拂晕了那些家丁、婢女后,宅院里便只剩下了寝屋深处的私语。 “苏郎,你真有本事……” 那是一个女子妩媚的赞扬声:“这么年轻你就做了供奉,整个元家千年以来,像你这样的人,有没有三个” 很快,便有男子笑声传来:“三个本大爷是第一个!” 屋里很快传来两人大声的嬉笑,随后,这嬉笑便转化为了床板的嘎吱声响。 “小珠儿,你是走了大运了!大爷我将来必定是家族大供奉,你这么早便跟了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嘻嘻,那苏郎今天想要怎么玩,小珠儿都陪你,好不好” 傅青舟站在窗外,听着屋里的浪潮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哥们,不好意思,德剑选你,就是因为你特别无德,方便我杀起来没有心理负担……不过,能死在最快乐的时候,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于是他吐了口气,推门而入。 “谁!” 床上红被之中的两个人大吃一惊,同时看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扯着被子、挡着肉色。 傅青舟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往房间另一角走去——那处摆着剑架,上边置着德剑。 “何方宵小!” 那位苏供奉见状,立即反应了过来:“敢来夺剑!” 他遥遥对着德剑伸出了手:“剑来!” 缩在他身边的女子眼中流露出一抹钦慕之色。 剑架上的德剑开始颤动,苏供奉的双眼里满是得色,看向傅青舟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下一刹那,德剑从剑架上飘浮而起,悬在空中,随后嗖地一下,猛地向苏供奉飞去! 傅青舟袖着手、站在原地看着。 这柄剑,自主意识是越来越强了。 今天被这样一个无德之人捏在手中、在天上飞了半日,怕是心中也有挺大怨念吧 剑光从傅青舟身边掠过,瞬间便来到苏供奉面前,但它却并非飞入他手中,而是直挺挺地绕过了他伸出的手,重重插入他胸口! “啊!!!” 那女子被溅了一脸的血,发出了惊声尖叫。 苏供奉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此时只能一点点转化为惊愕、恐惧。 傅青舟依然平静。 他并不担心尖叫声传出,踏入这间屋子的时候,他已经布下了一层简单的结界,没有任何声音能够传出。 苏供奉死了。 他只是一个武窍五境的普通修行者,在元家一抓一大把,拿到德剑的时候,他想必将后半生的美梦都做了一遍,可惜,也就只能做做美梦了。 德剑呼啸着飞回傅青舟手中,剑身上干净如雪,没有沾染一丝鲜血。 它轻轻颤动着,仿佛是在撒娇一般。 “好久不见。” 傅青舟笑着,轻抚着剑身:“这一次,不会再丢下你了。” 女子终于停止了尖叫,她惊恐万状地看着傅青舟,想要逃,却不敢翻过身边那具赤裸的男尸。 “放心,我不杀你。” 傅青舟看向她:“但我现在也没有处理尸体的心情……你会忘记今晚的一切,只是事后被族里问起时,你得受些苦了。” 女子缩在角落里,拿被子裹着自己,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傅青舟本欲运起摄魂引直接将她弄晕过去,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知不知道林楚楚” “林楚楚……” 女子抽泣着道:“她、她是家族嫡亲,住、住在百莲苑,我、我们这些下人,是、是不能接近的……” “百莲苑……” 傅青舟记住了这个地名。 “看在这个情报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份新的记忆,方便你捱过拷问。” 他说着,眼中开始泛起幽光。 解决完这里的事后,德剑被他像之前的刑剑一样、化作了一枚指环,挂在了手指上。 但现在,不能直接回“元烈阳”的住处,明天一早,今晚的事情必然发酵,元家大乱之下,必定会将所有有嫌疑的人拎出来审问,自己要尽可能避免出现这种麻烦。 于是想了一想后,傅青舟趁着夜色,朝另一个方向摸去。 片刻后,他推开了一间小院的门。 小院中,兰敬竹惊愕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醉酒的潮红,手中杯子嘡啷落地,摔成了碎片。 “原来你在喝酒,那正好了。” 傅青舟咧开嘴笑道:“记住,明天一早不论谁问起,你都要说……我在这,与你喝了一夜的酒。” 第1050章 新一战 第1050章新一战 次日一早,望仙关。 连夜离开元家的吴厌,风尘仆仆地站在了关城下,手中提着一柄剑,背上背着一个包裹、剑上还挂着一个小包袱,小包袱和身上全都是血。 “什么人!” 守城的士兵见到这样一个人从府河省方向赶来,自是大为警惕,纷纷围了上去,一杆杆长枪对准了他。 随后,他们便见到吴厌平静地将小包袱扔在了地上。 包袱自行打开,一个人头滚落而出。 一众义军士兵纷纷瞳孔凝缩——这个人头,甚至还戴着西朔军将领的头盔! “你们最近西朔军的一个将军。” 吴厌平静道:“我是玄盟的,在府河省执行任务,回来路上他盯上了我,我顺手就杀了。” “原来是玄盟的兄弟!” 那几个义军肃然起敬:“快请进!” 别的不说,光是这个西朔军将领的人头,就足够证明其身份了,两边打了这么久,这张脸,许多义军都是认得的。 吴厌点了点头,跟着这几个义军士兵往望仙关中走去。 “兄弟,这次你在府省河做的什么任务,能说吗” 带路义军笑着看向吴厌:“如今回来,是不是任务办成了” “算是吧。”吴厌淡淡道:“元家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太好了!” 另一个义军兴奋道:“听说兰家已经完蛋了!这场仗,看来终于要结束了!” “兰家已经完蛋了”吴厌微微一惊。 之前傅青舟被关在议事堂中、听元业他们说这件事的时候,吴厌并不在其中,自然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对,完蛋啦!” 义军士兵笑道:“就是你们玄盟啊,还有咱们南路义军元帅宁元帅,咱们一起打下来的!” “……不错。” 吴厌应着,始终像木头般呆板的面孔上,也难免浮现出了一丝松动。 很快,他就被领到了望仙关的将军府中,吴厌带回的这些帐册、名册,目前还是孤本,但如果他们要拿着这个去接手元家,必须将这上边的内容复制出来,最近最方便的办法,当然就是让洪峙安排人手尽快开始做这事。 吴厌见到洪峙的时候,对方没穿甲胄,身上缠着绷带,正在院中打磨着自己长枪的枪头。 见到吴厌,洪峙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这是傅青舟事办成了吧” 他看了眼吴厌身上的大包裹,喃喃道:“他娘的,踹了老子一脚,到现在老子胸口还疼呢……” 吴厌歪了歪头。 傅青舟他们放火离开望仙关时,他早已经从别的地方溜走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行了行了,我就和无书妹子传信知晓了。” 洪峙摆了摆手:“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他态度不是太好,吴厌却也无所谓,他听话地将包裹扔在了地上,便准备转身离开。 但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小洪元帅,传印帐册这点小事便不劳义军了……义军,有更重要的事。” 听见这个声音,吴厌、洪峙皆是一怔。 “盟主” “白河真人” 两人同时出声。眨眼后,一道遁光从天而降,落在了院中,来者正是白河真人。 只不过,她如今的模样看上去颇有些疲惫,脸上甚至没有太多血色。 “嗯。” 白河真人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她径直走到吴厌身边,伸手将地上那包裹摄入手中:“这件事,交给京城里那些当官的去办便好,我们,该把元家剿灭了。” “这么快” 洪峙眼睛一瞪:“你们刚刚打完兰家啊!无书妹子不是传信说,伤亡很重……” “是。”白河真人平静道:“所以,要用你的兵。” “我的……” 洪峙皱了皱眉:“这般着急有了元家的帐册名册,我们可不是可以慢慢蚕食他们么” 白河真人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吴厌。 吴厌会意,平静道:“傅青舟来不及告诉我太多消息,我只知道,他们好像要往西边走,去围攻北疆军。” 此言一出,洪峙瞳孔猛缩! 白河真人倒是依然平静:“意料中事……兰家的消息想必也传到他们耳中了,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她看向洪峙:“贫道丝毫不担心你爹,但元家这一走,必定是将族中所有重要的人、事、物全部转移,他们还会不会留在延国都不好说,我们若再不出手,便留不住他们了。” “这样……” 洪峙神色肃然起来:“白河真人,玄盟,可还可一战否” “玄盟,只有贫道。” 白河真人淡淡道:“兰家一战死了太多人,宁元帅麾下也暂无可用之兵,都需要休息,小洪元帅,我们只能靠你了。” 洪峙的脸拧成了一团。 “贫道知晓,你北路义军人少些,更何况打进元家,还需先清扫府河省的西朔军。” 白河真人平静道:“但眼下,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 吴厌在一旁轻声道:“未必有这么难。” “噢”两人同时看向他。 “这些东西……” 吴厌看了一眼那个大包裹:“傅青舟给我的时候,我在上面嗅到了很浓的血气,他为了拿这个东西,杀了人。” 白河真人瞳孔微凝:“看守这个东西的是” “元铿。” 吴厌应道:“傅青舟,或许杀了元铿……也可能,是其他看守者。” “不!不不不……不是其他看守者……” 白河真人目光凝成了光,亮晶晶地闪烁着:“若我没猜错,元铿恐怕多年前已经突破了玄星,若傅青舟没杀了他,根本没可能将东西带出来!” “元铿玄星”洪峙眼睛睁得巨大。 “你不知道你爹没告诉过你” 白河真人看了他一眼:“元铿年纪比你爹还大些,早年修为比你爹还高,他们年轻时,在京城里没少干架。” 洪峙嘴巴张得很大。 “也就是说,傅青舟杀了一个玄星。”吴厌作出了总结。 “不错。” 白河真人稍稍松了口气:“贫道特地赶来,便是担心元铿此人……既然如此,我们反而轻松许多,小洪元帅,元铿既然死了,元家一定大乱,我们不能再等了,马上发兵!” 第1051章 测谎 第1051章测谎 望仙关义军正在整顿、准备发兵同时,兰敬竹居住的小院,大门被重重踹开! 一群元家护卫冲进院中,瞧见了满地的空酒坛子,以及在屋里满身酒气、睡得七零八落的兰敬竹与傅青舟二人。 “怎么了怎么了” 兰敬竹被踹门声惊醒,猛地坐了起来,脸上满是惊慌,那惊慌显然不像装的。 傅青舟也慢慢坐起,看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护卫,知道是昨晚死的那些人已然被发现了。 “别废话。” 来的护卫皱着眉头、将兰敬竹架起,随后将目光投向傅青舟,眼神倒是柔和不少:“烈阳护卫,你也在这” 如今“元烈阳”受到元子真青睐、又加入了第五供奉的特攻大队一事,护卫中不少人都知道,对他还是较为客气的。 “是啊……” 傅青舟揉着眼睛站起:“昨晚我来找兰公子喝酒聊天……你们搞什么” “族里出事了。” 一名护卫无奈道:“第五供奉死了……另外,好像还发生了些事,二老爷非常生气,说要把族里所有人捉去审问。” “第五供奉死了!”兰敬竹浑身一颤。 昨晚傅青舟来的时候,没有和他多说,他也不敢多问,但现在很明显……他知道凶手是谁了。 傅青舟同样摆出一脸震惊模样:“怎会如此……” “别多问了,我们也不知道。” 带头的护卫冲他拱了拱手:“一起走一趟吧。” “好好好……”傅青舟连忙道:“唉,你们别对兰公子那么粗暴,他昨晚一直和我在喝酒,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二老爷是要找凶手,但大家将来还是要相处的啊。” 兰敬竹身子抖得厉害。 这特么,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才是那个需要不在场证明的凶手一样! 但他的表现,倒也不算特别。 从小院离开、前往元家庄园中心大广场的路上,能够看到不少人,许多都面露惊惧之色——他们当然心中没鬼,但短短两三天时间里,族里先是死了个大供奉,随后昨天刚刚受封的第五供奉也死了,这算是大事了。 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会有自危之感,害怕是正常的。 元家的大庄园,不安全了。 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几乎整个家族的人都来到了这里,负责护卫、守卫的人,一个个都顶着黑眼圈,显然没休息好。 傅青舟猜到了,这些暂时被信任的人,多半都是昨晚负责夜巡的人,或是风老、灵老他们的手下那样,有任务的。 这些人互相之间都能证明清白,自然也不需要接受审问。 这些被聚到广场上的人个个惊惶不安,抬头看向高台。 昨日用以品剑大会的高台还没拆,元业就在台上。 他身后站着元子真,以及数个元家的供奉……傅青舟能够清晰地感应到这些人的修为境界,每一个,都是洞天境! 不过,没看见顾金琛。 傅青舟心中暗笑。 元业在密室中清醒过来后,一边瞧见死去的元铿、一边又发现顾金琛昏倒在密室外,不管怎么样,心中都一定会生出怀疑吧 “各位。”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台上的一名中年供奉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或许大家已然听说,族里的第五供奉,昨晚已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床上,他的女人、唯一的目击者,只知道来者是个年轻人,并且带走了德剑。” 他双手负后,强大的气场散开、压向广场上的无数人:“凶手或许已经离开,但……我们也不能排除一切风险!或许,凶手还潜伏在我们族中!” 在他强大的气场强制下,广场上无数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中年供奉说完,侧身微让,元子真走上了前。 这位同样已到中年的元家第三号人物,此时脸色非常之难看。 他手持仁剑,沉声道:“各位也不必担心,家族自有应对之法……至于现在,我们需要各位,每人上来说一句话。” 元子真将仁剑横在身前,剑身上白光潋滟:“你们只需上前,在我面前说出‘我昨夜不曾杀害第五供奉、未曾去过秘地,也没有帮助凶手做这些事’,便可安然离开。” “此剑可验人话中真伪,若是心中有鬼,此剑便作警示,他也绝不可能从我面前活着离开!” 傅青舟目光微亮。 站在他身旁的兰敬竹扭过头看向他,眼神极为复杂。 傅青舟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兰公子不怕害怕,我们心中没鬼,说也就说了。” “……对,我们,心中没鬼。” 兰敬竹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但其实在听见元子真的话后,他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他确实没杀人、也没潜入过什么秘地,严格来讲也没帮傅青舟做这些事,他只是在傅青舟做完这些后,包庇了他。 台下的人,开始在一众供奉、护卫们的注视下,一个个上台。 元子真神色萎顿,但还是勉强保持着镇静,手横仁剑,有些机械麻木地听着面前的人说出那句话、又看他们转身离去。 昨日,他与几个供奉前去追杀傅青舟,几个人追着那道剑光远去的方向追了一阵,发现不对劲,那速度太快,根本不是洞天境强者该有的速度,因此他们开始担心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接着,他们便连着数个时辰在府河省、天临城附近转悠,试图找到“藏匿的傅青舟”。 结果等他们回到族里时,发现第五供奉死了! 不仅如此…… 元子真,被元业私下说了一件事。 他爹、元家家主元铿,也死了! 死在秘地之中! 这对元子真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那是他最仰慕的父亲、族中的最强高手、家族的顶梁柱! 怎么可能! 但,元铿确实是死了。 元子真亲眼看到了他的尸体……一刀,将他身子连同轮椅一齐斜斜斩成了两段,鲜血与内脏淌了一地,密室中一片狼籍,帐本、名册、最顶级的功法,也全都不见了。 难道,傅青舟已经玄星了么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杀得了父亲! 元子真心乱如麻,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个经过、反复说着同一句话,他早已心神飘忽,不知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最近有些眼熟的那位“元烈阳”走上了前,来到了自己面前。 元子真抬起头,麻木地点头致意。 “元烈阳”也冲他恭敬地点头,随后缓缓开了口。 “我昨夜不曾杀害第五供奉、未曾去过秘地,也没有帮助凶手做这些事。” 此时,元子真已然听这句话听了千百遍,只想着赶紧下一个。 但就在这时,他手中仁剑却忽然传递来一股极为强烈的警示! 元子真瞳孔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元烈阳”与他对视着,眼中却带着些许笑意,只是那股笑意中的侵略性很强,甚至有一丝挑衅。 “怎么了” 一旁的元业偏过头,问了一句。 “元烈阳”——傅青舟也上前半步,靠近了元子真,疑惑道:“布政使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第1052章 崩溃的元子真 第1052章崩溃的元子真 元子真的眼底,闪过一抹恐惧。 他看着眼前的人,脑海中瞬间便将全部事情联络了起来。 他之前就怀疑过“元烈阳”是傅青舟,只不过因为真正的“傅青舟”出现了,转移了他的视线。 “原来,他一直在我身边!” “难怪我找不到他,他始终没有离开过庄园!” “我爹就是死在他手中……德剑,也被他夺回去了!” 元子真看着面前笑容憨直的傅青舟,身体一阵阵发凉。 两人目前的这个距离…… 元子真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一个画面。 在这个画面中,他大声喊破了傅青舟的身份,周围的几个供奉连忙上前,但因为傅青舟与自己距离太近,对方闪电般出手,德剑在手的傅青舟近乎无敌,自己就算仁剑在手也不是对手,在其他人伤到傅青舟前,他就已经斩断了自己的手…… 不……不仅是斩断手! 元子真想到了自己父亲的死状。 傅青舟可以轻易地杀了自己、夺过仁剑,在其他人将其围住之前,飞快遁走! 他可能会受点伤、可能会吃点力,但要夺走仁剑、杀死自己,就像喝水一般简单! 就在这时,傅青舟又上前了半步,靠近了元子真,疑惑道:“布政使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 元子真哑着声音开口:“没问题,我就是累了。” 这句话说出的瞬间,他自己都有些惊了,他竟然隐瞒了眼前之人是傅青舟的事实! 他……怕了。 傅青舟,也是在赌。 三年前,玄盟大典前后,他就能隐隐感受到,元子真是有些墙头草的。 那时的元子真跑来自己面前,表达了“投顺之意”,说他自己是不与世家同流合污的……后来在玄盟大典上,他一开始也表现得很收敛,但在“主公”出现、局势逆转之后,他便立即坚定地站在了世家一边。 所以,傅青舟要赌。 他昨晚杀了元铿,元子真肯定知道这事,元铿是个玄星,这件事对元子真带来的冲击力,绝对是强大且恐怖的。 至于杀父之仇 一个在秘室里待了近四十年的人,又能与儿子有多少亲密互动 元子真现在看上去也就四十余岁,估摸着很小的时候,元铿就已经残废进密室了,他对父亲的情感,或许更多是崇拜、景仰,但要说多么父子情深,傅青舟倒是不信。 元铿一个玄星,元子真现在都没洞天…… 相比之下,同为玄星的洪若海、宁白眉,他们的儿子修为可都不低,宁无书入洞天也只是时间问题。 元铿,甚至没有给予元子真多少的修行资源,只是让他参与政事。 所以,傅青舟决定赌这一把。 当然,若是赌输了,他便也只能杀死元子真、夺过仁剑,再想办法逃走了……不过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元家反应激不激烈也不重要了,元铿都死了,迟早的事。 没想到…… “赌赢了。” 傅青舟听见元子真说出的话,心中便是一松。 “二叔。” 元子真转向元业,脸色有些疲惫:“我消耗有些大,或许需要休息一柱香。” “行吧。”元业不疑有他,叹了口气:“我给你安排几个人……” “不必了,回头又乱了,大家就在这等等吧。” 元子真打断了元业:“就让这位……” 他看向傅青舟:“烈阳护卫陪着我吧,我信得过他。” 元业自无不可,傅青舟笑了笑,上前扶着元子真,朝着高台下走去。 那位中年供奉开始对着广场上的大众宣布暂歇片刻,傅舟与元子真二人则是慢悠悠地走下了台。 “很明智的选择。” 傅青舟轻声道。 元子真五官都扭曲了,咬着牙、压低了声音:“你,你怎么敢!” “为何不敢你不也是怂了吗”傅青舟淡淡道。 元子真身子都抖了起来。 “你很聪明,在认出我后,没有选择放任我离开、或者自己溜走。” 傅青舟微笑道:“那样一来,今天你必死无疑。” “你能放过我们吗”元子真直接问道。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傅青舟平静道:“但至少,你有活下去的希望。” “……” 元子真沉默了,没有再说话。 傅青舟也不逼他,只是装模作样扶着他,往广场边走去。 两人找了个无人角落的石桌旁坐下后,元子真犹豫片刻,将仁剑摆在了桌上。 “还给你。”他说道。 傅青舟笑了:“这么干脆” “你连秘地里的东西都拿走了,一柄剑而已,我留不住。” 元子真叹道:“你还想要什么,直说吧,我只想知道……能保住族里多少人” 傅青舟却没去看仁剑。 他摩挲着尾指上德剑变作的指环,轻声道:“你们元家最重要的东西,我们已经拿走了,你认为你们还有多少价值” “没有那么容易的!” 元子真咬牙道:“元家在延国根深蒂固,遍布天下的商行、产业,价值何止万万两黄金!就算是朝廷,想要短时间派人接收那么多产业,也是根本做不到的!一旦出了问题,会有无数人饿死、会有大量商品在仓库里堆积腐烂!延国经历了三年战争,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有星云商会啊。” 傅青舟打断了他,淡然道:“沈楚客当年脱离了西朔王、投了我明剑阁,不是被你们弄得跑去北夷了么现在北夷也收服了,他们可以回来了啊。” 元子真瞳孔一缩。 随后,他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整个人一垮。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眼中流露出绝望,哑声道:“我元家,要亡了” 傅青舟没有回答他,好整以暇地把玩着德剑指环。 不过,他也知道没必要把元子真逼上绝路,围剿元家的事应该交给义军和玄盟来做,自己若是现在就把事情做绝,元家一哄而散,朝廷后续的工作会很麻烦。 “这样吧。” 看着元子真逐渐崩溃、绝望,傅青舟这才悠悠开口:“你们元家乖乖投降认输,接受朝廷的一切处置,另外再拿出五千万两黄金,这样一来,我可以说服皇上、说服朝廷,留住你们元家剩下人的性命。” “五千万两!黄金!” 元子真瞳孔猛缩:“这,这……” “你刚刚自己说的啊。”傅青舟一摊手:“你说你们的产业何止万万两黄金,我还给你打了个折呢。” “产业是产业,现黄金是现黄金,怎么可能一样……” 元子真下意识辩驳,但看到傅青舟平静漠然的眼神后,他剩下的半句话还是吞了回去。 “我明白了。” 他哑声道:“我……会尽力。” “你最好快一些。”傅青舟微笑道:“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来杀你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第1053章 绝路成魔(上) 第1053章绝路成魔(上) 江南,茫砀山,金蝉古寺。 与京城那座金蝉寺的宏大、金碧辉煌不同,这座延续数百年的古寺旧址,相当地朴实。 茫砀山雾色初开时,五重青檐刺破云海。 青砖黛瓦被苔色浸透,飞檐翘角垂着青铜风铃,却无半点声响,寺中无晨钟暮鼓,只有八百僧衣摩挲声。 经阁悬着“空蝉”匾字,檐角蛛网缀满露水,老僧盘坐蒲团叩击木鱼,声似秋雨敲石;少年沙弥跪坐廊下翻动贝叶经,纸页沙沙如春蚕噬桑;戒律院前扫帚斜倚,竹枝在地面划出三万六千道弧,日日被落叶填满,复又扫净。 藏经楼窗棂斜斜漏进天光,尘埃在光束中结成梵文;古银杏将金箔般的叶影投在经卷上,恍若佛指轻点;后山寒潭倒映着塔影,几尾红鲤游过塔尖悬铃的倒影,涟漪荡碎了七层浮屠。 山寺最深处的佛堂中,慧空大师依然是旧时的小沙弥模样,他静坐佛前,手捻珠串,低声轻吟。 不久,佛堂门扉被人推开,阳光刺过山雾、照进佛堂,也在地面上投映出了一个人影。 “阿弥陀佛……” 慧空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施主不留于西朔,却来这荒山破庙,是何因缘” 青灯摇曳,照亮了门口来人的面庞……竟是西朔王,赵谅! 赵谅的神色有些疲惫,脸色亦颇为苍白,但仍是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连头发都不曾有半丝卷乱。 “本王自然是有要事,方才来此。” 他轻声说着,缓缓来到慧空身边蒲团坐了下来。 慧空没有偏头。 三年前,他们曾在皇宫中大战了一场。 那一次,西朔王借着主公神魂半附、一路杀至皇宫,打算直接帮助主公登临帝位,但随即便被董倩然、慧空二人拦下,之后不敌二人、狼狈遁走。 但再见时,二人倒是颇为和平冷静。 “施主,既然见佛,为何不拜”慧空发问。 赵谅是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并未跪坐,他抬头看着佛、也丝毫没有礼拜的意思。 “本王只尊古圣礼教,不信神佛。” 他淡淡道:“不信,自然不拜。” “阿弥陀佛……”慧空平静道:“施主心中无神无佛、无信无仰,难怪敢行大逆之举。” “呵。” 赵谅失笑:“慧空大师,你也会阴阳怪气了” “有些枷锁,放下了,天地会更宽。”慧空微微一笑。 说到这,他终于偏过头看了赵谅一眼:“施主来此,并非是想与贫僧辩经的吧” “其实,本王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大师。” 赵谅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佛家有述轮回新生,那么……若是死者留有完整神魂,可否为其造一个轮回,助其复生还阳” 听闻这个问题,慧空眼神亦是微凝。 “死者,不能复生。” 他笃定地道:“即使是冥河谷功法、可助人留存神魂,那也只是因为此人未死;若人真死,那么无论何种方法,都不可能教死者复生。” 赵谅的脸冷了下来。 但是,他的语气仍然还是礼貌且平静的。 “大师,若您不想说,可以拒绝本王。” 他轻声道:“以您的身份地位,不该骗本王。” 慧空无奈一笑:“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没有骗你。” “呵。” 赵谅尽量控制着自己没有发出冷笑,但还是难免流露出了一丝不屑之意:“冥河谷残卷中有记载,他们的功法在多年变化之中、融入了不少密轮寺佛法,才能够有如今神威!你金蝉寺号称继承了密轮寺正统,怎么可能不知” 青铜灯芯爆开一朵灯。 慧空垂目望着跃动的火苗:“冥河渡魂,密轮转世,皆是执念化舟筏……筏到彼岸终须弃,施主何苦执着此身皮囊” “……” 赵谅脸色终于还没忍住阴沉了下来。 他沉声道:“慧空大师,你真的不愿意说” “本来无物,如何来说” 慧空轻声道:“施主若是不信,便去我寺中藏经阁自行翻找,本寺一切书籍施主尽可翻阅。” “呵。” 赵谅这一次发出的,已是实实在在的冷笑:“翻完你金蝉寺千百本书,等着你找来玄盟、明剑阁那些人,将本王围死在寺中么” 慧空脸上露出了苦笑。 “施主,您知道……贫僧不是这样的人。” 他双手合十,低下头道:“贫僧不敢妄言此生绝无半句虚言、更不敢自称坦诚无蔽,但在佛前,贫僧许下之言,便不会有半点虚假。” “哼……本王,没有那么多时间。” 赵谅的眉锋向下一压,眼中开始溢出杀气。 他袖中骨节发出细响,身上开始散发寒意,佛堂青砖忽然爬满霜纹。 “唉……枯叶化泥方护新芽。” 慧空指尖悬停在一粒佛珠上,叹道:“若强留秋色在枝头,来年满山皆无春。” 佛前燃烧的檀香,突然凝固在空中。 赵谅缓缓起身,玄色蟒袍拂过满地霜:“看来大师是打算用这些机锋搪塞到底了。” 他身后寒潭般的阴影里浮起苍白色光晕,隐约勾勒出人形:“既然你不说,那本王只能自己想办法,从你身上找答案了。” 话音未落,青铜灯盏齐齐熄灭! 赵谅身后的人形开始凝聚、清晰,就像曾经玄盟大典时一般,浓烈的白雾开始散开,寒气瞬间扑满整个佛堂,连同佛龛上的佛像也在这寒气中冻裂。 慧空眼中的无奈与悲意更盛。 “施主,回头是岸。” 他徒劳地劝了最后一句。 赵谅微微一笑,白雾开始在他身上缠绕,几乎将他整个人完全吞没,那白雾人形身上的恐怖阴森威严压也越来越强大。 慧空手中佛珠蓦地迸发金光,一百零八粒菩提子映出满墙的金字咒文。 下一瞬间,白影挟着刺骨阴风扑来! 佛堂中摆放的经卷开始刷刷翻动,贝叶经上的金粉浮空结成“卍“字,慧空端坐莲台虚影中,七重佛光如涟漪荡开。 “施主且看,这扑火飞蛾可曾照见自身” 佛堂轰然炸开万千梵唱、鬼啸! 第1054章 绝路成魔(下) 第1054章绝路成魔(下) 原本安静、祥和的金蝉寺深处,忽然传来剧烈震动、惊天巨响。 伙房中,金蝉寺辈份最高、资格最老的道远大师,手中锅铲一个没拿稳,落进了锅中。 那锅里还炒着青菜,白烟滚滚,他却没再去看锅,而是面色有些凝重地扭过了头,看向窗外。 边上帮手的伙头僧凑了过来。 “师叔祖,啥情况啊” 这和尚问道:“好像出事了咱们还做饭吗” 道远沉默片刻,他的手似乎对锅里的滚烫毫无感觉、就这么重新拾回了那个锅铲,轻声道:“做,接着做,不管发生了什么,饿了肚子也还是要吃饭的。” “是。” 这个伙头僧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方才因为远处震动而暂时停下手中活的伙头僧们,又一次开始翻炒、做菜。 铁锅里的热油迸溅到道远大师手背上,烫出几点红痕,老僧眼皮都没动一下,枯枝般的手腕一抖,青白相间的菜叶在铁锅里继续翻滚跳跃。 这时,远处又一次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震得灶台上陶碗嗡嗡作响! 六个帮厨的伙头僧同时停下切菜的手,年纪最小的圆脸和尚刚想探头,却被道远大师用锅铲敲了敲砧板。 “豆腐再不切片,午时便要误了首座用饭。” 他哑声道:“都别闲着,抓紧。” 话音未落,窗外一重老院落轰然坍塌! 三十丈高的银杏树裹着金箔般的落叶倒下,惊起满寺寒鸦,伙房纸窗震开半寸缝隙,道远大师瞥见飞溅的青瓦在云海里划出的弧线,像是佛陀掷出的金刚杵。 “不好!首座那边……” 伙房的大门打开,冲进来一名灰衣僧,他瞪着眼,吼道:“凡是有修行在身的,统统来帮忙!” 刚吼完,灰衣僧便被油烟呛得直咳嗽。 道远舀起半瓢井水泼进锅中,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孔:“去。” 伙房里的伙头僧们面面相觑,随后至少有一半小人咬了咬牙,提起手边的菜刀、擀面杖,轰然往伙房外涌去,跟着灰衣僧一同离开。 外边的动静,越来越大。 整面东墙的陶罐突然簌簌作响,墙角的十八个泡菜坛子跳起胡旋舞,酸香与檀香在震颤的空气里交织。 道远伸手按住一旁的菜坛,但远处的震动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仿佛地龙在翻身! “继续做菜。” 他沉声道。 伙房中剩余的伙头僧们抿了抿嘴,终于还是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井水开始在汤锅里翻涌,映出伙房梁柱渐密的裂痕,不知何时,竟有一捧鲜血洒在了伙房门口。 碰! 伙房的门又一次被撞开。 这次冲入的,是一个青衣僧——他满身是血,脸色蜡黄得仿佛死人。 “快、快逃……” 青衣僧一边呕着血、一边颤声道:“或者……一起去,去再打一打……” 这一次,道远也被烟呛到了。 不,不是烟味……他在伙房几十年,早已经闻惯了烟叶,他是被血腥味呛到的。 他咳得很厉害,眼泪都出来了,咳嗽的时候他刻意偏开了头,没有让半分飞沫落入锅碗中。 当道远抬起头来时,伙房里所有的年轻僧人,全都在看他。 “自己善调御,证得难寻救主。” 这位老僧有些浑浊的目光扫过面前晚辈们,哑声道:“你们,自己决定。” 话音落下,一名身材高壮的伙头僧毫不犹豫提起一张板凳,便冲出了伙房。 其余伙头僧们想了想,也效仿着他,前前后后、开始鱼贯而出。 那青衣僧见状如此,呕血更厉害了,但脸上却浮现出笑容……可他却无法带路,而是歪了歪身子,倒在了血泊中。 很快,伙房里只剩下了道远……与年纪最小的圆脸和尚。 “师、师叔祖……” 小和尚被吓呆了:“我们,该、该怎么办……” 道远吸了一口气。 “下山去吧。”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伸手在小和尚头顶抚了抚:“我们金蝉寺造过孽,这是我们的因果,但……不是你的。” “可是师叔祖……” 小和尚都快哭出来了:“我吃了庙里的菜、拜了庙里的神,还学了庙里的功夫,庙里的因果,不也是我的吗” 道远微怔。 不过很快,他就再次笑了起来,这一次笑容并不勉强。 “你说得对。” 道远轻声道:“那……就把这顿饭做好吧。” 伙房只剩下两把菜刀还在运作,切菜的笃笃声变得稀薄。 最后的莲藕刚下油锅,远处整座山崖突然向东南倾斜三寸! 道远大师身子一倾,左脚勾住灶台,右手稳稳捞出炸成金褐色的藕片。 梁柱在他头顶裂开蛛网纹,三十六个青瓷碗在食盒里摆成莲阵,连半滴汤都没洒出来。 阳光垂挂中天之时,饭堂长案上已搁好八百双乌木筷。 道远大师用抹布擦净最后一张榆木桌,身后银杏叶形的窗棂正在簌簌落灰。 整座寺院,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 道远与泪眼婆娑的小和尚从伙房中走出,将那些饭菜一个个摆上饭堂长案。 饭堂外的天空正在燃烧。 赤红流星如佛泪坠落,将云海熔成滚烫的赤金琉璃。 山崖被冰霜啃噬出参差齿痕,千年古木裹着幽蓝冰壳轰然折断,断口处喷涌的树汁尚未落地便凝成冰珠,那些扫了无数年的青石地砖上,三万六千道竹枝划痕正被鲜血填满——断臂残肢在冰火交织中扭曲成诡异佛印,半截僧袍冻在冰棱里飘荡如招魂幡。 道远大师的僧鞋踩碎了一颗冰珠。 血珠悬在冰棱尖端摇晃,映出远处坍塌的庙阁。 七层浮屠塔拦腰折断,塔顶铜铃滚落山涧,惊起的水在半空结成冰莲;戒律院前的落叶堆里嵌着半张年轻面孔,睫毛上的白霜随呼吸轻颤——若细看便会发现,那具胸腔里跳动的已不是心脏,而是团幽蓝冰焰。 “师叔祖” 小和尚突然死死攥住道远衣袖。 顺着孩子颤抖的指尖望去,饭堂门前的石阶正在结霜。 冰纹蛇行而上,沿途青苔瞬间枯萎成灰,悬挂在檐角的青铜风铃终于发出声响——却是冰晶碎裂的刺耳鸣叫! 八百双乌木筷在长案上震颤,莲藕汤表面浮起蛛网状冰纹。 浓稠白雾从门缝涌入。 那雾气裹挟着碎冰与血沫,翻涌间隐约可见扭曲人脸。 当玄色蟒袍的下摆扫过门槛时,榆木桌案上的素斋突然爬满霉斑——青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豆腐渗出猩红血水,炸藕片蜷缩成焦黑人指模样。 赵谅踏碎了最后一阶冰霜。 他蟒袍上的金线蟒目淌着血泪,发冠不知何时碎裂,白长发如活物般在雾中游弋。 最骇人的是胸口贯穿伤——他胸口完全洞穿,但缠绕他周身的白雾却将那巨大伤口填满,他因此仿佛不知疼痛、不受影响,慢慢来到了饭堂门口。 “金蝉寺,不过如此。” 赵谅的声音哑得像被钝刀子磨过:“只可惜,慧空的记忆里,没有本王想要的东西……听说,你是寺里辈份最高的人” 道远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小和尚缩在他身后,死死咬着嘴唇、止住呜咽声。 少顷后,道远老僧身上的颤抖停止了。 他忽然放松了下来,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这么快,就释然了” 赵谅微微一异:“果然,你这个没有修行在身的老和尚,才是寺里佛法修为最精深的那一个……你的记忆里,当有本王需要的一切。” “施主要取,便取吧。” 道远平静地低下头,双手合十:“只是这一桌的饭菜,是我等寺僧最后一顿饭菜,让大家吃完了……再走吧。” “这样啊。” 赵谅笑了。 他身后的白雾忽然炸开,雾中伸出数百只冰晶佛手,每只掌心都睁着血瞳! “他们,都在这呢。” 饭堂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饭桌上的碗筷剧烈震动起来,寒雾向着道远延伸而去,那些佛手扭曲着、弯折着,血瞳中开始淌出血泪,在道远的面前……绽成了一朵莲。 赵谅的笑容阴森到了极致,比佛门所有佛经、画卷中的炼狱恶鬼,还要更加恐怖。 第1055章 识趣者 第1055章识趣者 傅青舟在石桌旁喝起了茶,元子真在一旁为他斟茶。 他们休息的时间,早已经超过了一柱香。 元业派人来问过,但元子真只是说消耗尚未恢复,需要再缓一会儿。 “昨夜之后,顾金琛就被软禁起来了,要绕过二叔把他放出来,需要一点时间。” 元子真神色疲惫地说道:“不过,现在二叔也只是怀疑他与您有关系,并不敢肯定,毕竟他在那种情况下出现在了秘地外……所以,族里知道他被软禁的人不多,他还是能使唤得动些人。” “那就好。” 傅青舟放下茶杯,悠悠道:“你能安排清楚就行。” 说话间,不远处已然快步走来两人。 带路的人,正是元子真安排的心腹——而这位心腹身后跟着的,便是顾金琛。 顾金琛神色颇为萎顿,眼底还有一抹担忧,在石桌旁坐下时,看向元子真的眼神里也藏着一股子小心的味道。 很快,元子真那位心腹躬身离开,到了不远处等待呼唤,而元子真……则拿起茶壶,又给傅青舟添了一杯茶。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令顾金琛眼中爆发出一股精芒! “昨晚的事,你不记得了吧” 傅青舟把玩着茶杯,笑道。 顾金琛身子一颤:“你是……” 傅青舟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在其脸上一拂。 清风砸在顾金琛脸上,他的神色呆滞了那么一瞬,随后浑身一抖,看向傅青舟的眼中已然满是恐惧! “是……” 他正准备开口大喊,紧接着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地闭上了嘴,强压下眼中的惊惧,压低声音道:“傅……” “嗯。” 傅青舟抿了一口茶:“布政使大人,你来安排吧。” “是。” 元子真恭敬地应了一声。 他转向顾金琛,正了正色:“顾大人,上至元家存亡、下至你我二人生死,便在此间了。” 顾金琛咽了口唾沫。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短短几年时间,从一个小小书僮爬至如今位置,只是显露了极少一部分小人得志之味,这已是殊为不易,更重要的是,他始终没有丢掉自己的生存智慧。 尽管面前的两人什么都没向他说明,但他早已从昨夜到今日里发生的事中,推测出了一切。 自然而然…… 他也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们,要做到哪一步” 顾金琛问道。 他没有将目光投向傅青舟,因为傅青舟说了,让元子真安排。 “二叔,必须控制起来。” 元子真疲惫地说道:“至于那几位供奉……” 他这句话说到一半,明显出现了犹豫,傅青舟便笑了笑:“若等到我出手,那就另外的价格了。” “明白了。” 元子真叹道:“我们会想办法。” “嗯。”傅青舟第二次放下茶杯:“我说过让你安排,就完全由你安排,我只看结果——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别让元业生疑。” …… 这场“测谎”的闹剧很快就结束了,元子真回到广场上后,尽心尽力演完了这场戏,自然是找不到任何一个“背叛者”,傅青舟自不必说,那害怕到发抖的兰敬竹在他面前说完话后,也被安然放走。 只不过等兰敬竹回到傅青舟身边时,身上的汗已然把衣服都打湿。 这场测谎结束后,元业的脸色又难看了好几个度。 “二老爷。” 就在他沉着脸、准备离开广场时,一个中年人跑到他身边,点头哈腰地唤道:“子真少爷说,他方才测出了些东西,但是害怕打草惊蛇就没说,让您过去一趟。” “噢!” 元业眼中绽开了亮光。 他认得眼前这人,这人是元子真那一系的管家,在族里几十年了,信得过。 “好,带老夫过去!”元业一甩大袖。 他心中活泛了起来。 难道,藏在族里的敌人,不止一个 确实有这种可能……否则,傅青舟如何有可能在庄园里轻松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大家都是洞天境,自家的那几个供奉就一点没察觉到他们可不是西朔军里那些拔苗助长的鬼修,这些人可是自家修行资源从小喂到大的!实打实的宗师水准! 更不必说……连大哥这个玄星,都死了! 一个傅青舟,根本办不到这种事! 难道,是玄盟来了人 还是说,明剑阁也渗透进来了 可是兰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玄盟与义军皆是死伤惨重,这根本作不得假……等等,莫非传来的消息也是假的,就是为了迷惑老夫 元业跟着管家一路疾走,心中盘算着种种可能,额上已经渗出了汗。 也正因为他不断地琢磨着,根本没注意到,这条路已经越走越偏僻。 等他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到了庄园中极为偏僻的一个荒废小院落。 “不对!” 元业瞳孔一缩:“来这里做什么!” 中年管家此时却已经撒腿就跑,同时大声喊道:“来了来了!二老爷来了!” 元业大惊,可没等他做些什么,周围已经嗖嗖嗖飞窜出一群元家护卫! “反了你们!” 元业暴怒,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支金刚杵,凭空一挥:“真当老夫是块豆腐么!” 金刚杵划破了风,发出虎虎之声,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元业瞪大了眼,惊呆了。 这、这不对啊!怎么没用! 是了……要是有用,昨晚自己还能不知道发生什么吗这特么,被调包了啊! 但这时才反应过来,已然太迟了。 这群元家护卫猛地将元业围住,只不过他们手中没有拿着刀剑,只是握着短棍短棒,有些小心地指向了元业。 “二老爷,得罪了,跟我们走吧。” 为首的护卫道:“放心,您的病一定能治好。” 元业大怒:“我有什么病!” “二叔,您确实是病了,只是您自己并不知道。” 不远处,传来元子真的声音。 他一脸疲容,身后跟着顾金琛,缓缓走来。 元业惊怒不已:“子真你在做什么!” “二叔,其实……”元子真叹道:“您知道吗,傅青舟是您放进来的,父亲,也是因为您而死。” “什么!”元业眼睛一瞪。 “您失去的记忆,我们会想办法找回来,您也会很快知道真相。” 元子真沉声道:“但现在,我们不能放任您在外边活动了,这太危险,为了您好、也为了家族好,小侄……只能得罪了。” 第1056章 疲惫 第1056章疲惫 元家内部,开始了一轮清洗。 元子真与顾金琛的手段很强悍,软禁了元业后,他们又立即对着剩余的三个洞天境供奉下手了。 方法倒也简单,先传信给其中一位甲,捏造证据,说查出来乙有背叛嫌疑,让他去擒拿乙,甲悄悄摸到乙的地方,与乙一场乱战、将其控制住后,丙赶来了……当然,丙得到的消息,是甲有背叛嫌疑。 于是,三个供奉互相怀疑、互相猜忌,打得三败俱伤,随后元子真拿着仁剑出现,轻易收割。 当然,现在对他来说,仁剑是“傅青舟暂时赐给他”的了。 而这几个元家最强大的供奉被杀后,剩下的人,便再不足多虑。 一样的方法,同样可以用在元家那些护卫们的身上,各个派系、各个旁支的护卫们,被元子真与顾金琛假造的证据引得相互怀疑,他们都以为自己拿的是族里清除叛党的秘令,互相在不同的角落里杀得头破流血…… 这些人大多并非元家直系的人,家族做肮脏活的时候却都是由他们动手,绝不无辜,元子真也丝毫不心疼他们,为表诚意,他毫不犹豫选择先将这些家族里的武力剪除。 至于傅青舟…… 他只觉得疲惫。 顾金琛派人送来的报告,他看没看,便扔入了一旁火炉之中。 此时已经入夜,傅青舟独自坐在小院中,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有些疲惫地抿了一口淡酒。 “傅大人,您明明定了元家局势,何故又在此叹息” 院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傅青舟没有偏头去看,对方老远接近时他便察觉到了,只是没料到是冲着自己来的。 小院的门没关,很快,两个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傅青舟抬眼去看,却是两张陌生的脸。 不过,他能猜到对方的身份。 “是嫂子吧” 傅青舟笑道:“久仰大名了,您与岳兄还挺有夫妻相的,真是天生一对。” 院门口的女人倩倩而立、绸裙翠绿,五官虽不至精致绝美,却是颇为端庄大气,只是那双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明言的执拗,和岳衡气质确实有些相似。 她便是岳衡如今的妻子,林楚楚。 “我毕竟是已婚妇人,深夜造访,带个侍女以避嫌,傅大人不会介意吧” 林楚楚微笑道。 她身后跟着的侍女偷偷看了一眼傅青舟,眼神颇为崇拜,却也还有一丝惧怕。 “怎么会介意当然不会。” 傅青舟笑道:“你现在,能够自由行动了” “托傅大人的福,我已经自由了。” 林楚楚轻声说着,来到桌旁坐下,竟自己也摸过一个酒杯、斟起了酒:“是顾金琛亲自来放的我,他说你没安排,但这种事也不需要你来安排。” “此人一向如此识趣,所以我越来越想要他死了。” 傅青舟说着,没有阻止林楚楚倒酒的动作。 换到一些民风保守的地方,已婚有夫之女,在外与别的男子深夜饮酒,这已经是可以浸猪笼的行为了。 但林楚楚也不是寻常女子,且不说她与岳衡的相识相恋就颇有一股子江湖味,光是当初岳衡险些被老丈人弄死时,林楚楚给出的“星云商会赌局”手法,就不是寻常千金小姐能玩的。 虽然她被元家软禁、被带离京城,但在傅青舟心中,林楚楚可从来不是个娇滴滴、可怜巴巴的软女子,她一直是有点江湖儿女的情怀在。 “傅大人,你和……我夫君口中的那位傅少侠,有些不同。” 林楚楚忽然道:“夫君口中的你,是快意恩仇、爱憎分明的……如果你这么讨厌顾金琛,为什么还要留着他呢” “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叹息吗” 傅青舟拾起酒杯,笑道:“就是因为如此了——我如今不再是孤身一人的侠客,而是被迫成了‘傅大人’,有些事不得不考虑利弊了,我若是求痛快直接杀了顾金琛,那么今日摆平元家不会这么轻易,你……也未必能坐在这里,与我喝酒。” 林楚楚也笑了笑。 她同样拾起酒杯,主动推过来,与傅青舟手中酒杯轻轻一碰。 随后,二人一起饮尽了杯中水酒。 “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楚楚以大袖挡住下半张脸,轻轻擦去唇角酒液,笑道:“傅少侠变成了傅大人,侠气丢了、官气重了,所以心里难受。” “是有点。” 傅青舟耸耸肩:“我知道这样做都是最佳选择,可这样反而没有了意思。” “这是当然的呀。” 林楚楚勾着嘴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侠嘛。” 傅青舟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嫂子,你好像对于自己被囚禁在此一事不怎么难受,元家没落,你也并不见多么悲伤……当初岳兄选择不再蛰伏屈居元业之下、毅然站队保皇派,不会也是你怂恿的吧” “这也能叫怂恿” 林楚楚眨了眨眼:“他当时难受成什么样,你是没看到……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似的,我可不想自己的夫君活成那样,既然这样,不如让他快意潇洒一些。” 傅青舟微异。 他原本一直以为,岳衡决意不再当卧底,完全是其自己的决定,没想到,还有林楚楚推波助澜。 “你……也是元家的人呐。” 傅青舟轻声道:“莫非,你对元家一点感情也没有” “傅大人,你不是世家子弟,不会明白的。” 林楚楚轻笑道:“我父亲是半个赘婿,我却不姓元……他身为知府,每每来到元家都要给人点头哈腰,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理想,他甚至要对着一些十来岁的纨绔小孩拍马屁,只为了得到他们父母的支持,傅大人,你知道从小看着这些长大的我,会想什么吗” 傅青舟似乎明白了一些。 他主动给二人酒杯满了上酒:“但更重要的,是对错,是么” “是对错。” 林楚楚认真应道:“傅大人,你觉得,什么是对错” 傅青舟想了想。 “首先,我是一个认知正常、行为正常的好人,这一点应该没有疑异。” 半晌后,他缓缓道:“所以,我认为对的就是对的,我认为错的就是错的。” “傅大人,难怪,你能和夫君成为好兄弟。” 林楚楚笑道:“既然是对的事,当然就是最佳选择,更不应该让你叹息、疲惫,对吗” 傅青舟无奈一笑:“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君子一诺,当重千金。” “这是当然的。” 林楚楚敛起笑容,正色道:“但傅大人毕竟只是一个人,不是整个朝廷,如果你尽力了、也有些事做不到,便不能怪你……对吗” 傅青舟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再次碰杯、饮酒。 “没想到,我今日竟然被嫂子上了一课。” 他笑道:“嫂子真乃奇女子也!岳兄能与您结为连理,那是他的福气!” 第1057章 啊?你就搞定了? 第1057章啊你就搞定了 禄松城。 这座之前傅青舟等人曾路过、距离天临城不足一日距离的小城,已然陷入战火。 烽烟冲天、尸横遍地,那城墙仿佛被陨石砸过一般、出现了一块极为巨大的缺口,某几处街道更是如同被神魔之手犁了一遍,瞧不见半块好地。 一处原本的小巷,被巷战中激战的双方轰成了荒地,两旁的屋子全数变作了废砖瓦砬,层层铺盖的废墟缝隙间不断溢出血液,也不知底下埋了多少尸体。 洪峙坐在“巷”尾,长枪插在一旁尸堆中。 他满头满身都是血,甲胄也已经破破烂烂,周遭躺着无数西朔军尸体——但与城中其他战场不同,他周围的尸体、地面上,有大量冰冻结霜的痕迹。 “西朔王这他娘的,是养了多少个鬼修……” 他反手握住长枪,将其猛地拔了出来,身姿也缓缓站起。 这一路,打得非常惨烈。 其实以洪峙的领军水平,完全可以把这几天的仗打得漂亮许多,也能不用这么疲惫、打得这么累,但是…… 想到这,洪峙眼中闪过一抹惮意。 白河真人,太恐怖了! 从望仙关一路来到此地,她完全就变身为一个杀神,一条直线疯狂猛杀! 她不休息、她不停歇,她根本不管对面有多少鬼修、有多少敌人,甚至不管对面是不是在拿平民做肉盾! 白河真人只知道杀、只管杀,凡是拦在她面前的一切存在,尽管被其剑意贯穿、碾碎! 洪峙是被她拖着、带着,不得已之下,才选择了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一路疾行军、闪电战,打到了此处。 但不得不说…… 洪峙起身后,偏头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寂静街道。 白河真人这种杀法,反而省了很多时间。 以往义军与西朔军战斗时,西朔军时常会临时征招民兵当肉盾,有时候甚至连老弱妇孺都推出来,给义军的进攻造成很大麻烦。 但这一次,大抵是发现这等招数对白河真人没有半点作用,西朔军竟反而提前将城里的百姓遣散了,反而还嫌他们碍事。 洪峙能想象得到,那些百姓必然是被盘剥得干干净净、变成了难民,背井离乡而去,但…… 总好过变成炮灰、死在战火之中。 只要不死,总还有希望。 就在洪峙思索的时候,不远处的府衙中,走出了那个令他心生惧意的身影。 白河真人一身破碎道袍,赤脚踩着血泊,从倾倒了一半的府衙大门中走出。 她右手自然下垂,掌心握着拂尘,白色拂尘变得非常长、拖在地上,仿佛长发、又仿佛白色裙摆,它的尾端在血液中染得极鲜艳,勾拖着一个又一个人头,竟足有上百个,那些人头面色恐惧、死不瞑目,宛若地狱绘景。 洪峙清楚,那些人头全都是城里最难缠、最厉害的鬼修……若没有她,自己与手下若要面对这些鬼修,伤亡会相当惨重。 “白河真人。” 洪峙上前一步,恭敬地拱了拱手:“辛苦您了。” 白河真人脸色漠然,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问道:“你的人呢” “打扫战场。” 洪峙应道:“或许还有漏网之鱼,也或许还能找到一些粮草辎重。” “你要休息多久”白河真人又问。 洪峙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又来了。 这一路走来,每打下一座城池,她便要问这个问题……前几次,自己都硬撑着说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便能再次动身,可打到这里,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白河真人何等聪明,见到他的神色,便已经明白了。 “那么,你们在此整顿。” 她淡然道:“贫道自行前去。” 洪峙瞳孔一缩:“不可!元家毕竟龙潭虎穴,您孤身一人前去,实在是……” “元家唯一的玄星,已经死了。” 白河真人打断了他,平静道:“无妨。” 洪峙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可他们还有私兵、还有无数护卫,更有数个洞天境供奉,真人您此番连战,身体已然到了极限,绝不可再……” “洪峙。” 白河真人微微蹙眉:“你弄清楚,贫道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洪峙呼吸一窒。 下一刻,他便瞧见白河真人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身上绽出炽烈剑光,呼啸而去! 洪峙连忙伸手阻拦,但哪里还能拦得住他下意识想要提气纵身追去,但这一提气,却是一个踉跄、没能站稳,险些跪坐了下去。 “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痛苦地喃喃了起来:“杀千刀的傅青舟!那一脚踢得这么重……” …… 正常马车要走一日的距离,白河真人只需一柱香时间。 片刻后,她化作一枚流星,出现在了天临城上空,不管不顾地向着元家庄园砸去! 兰家的战斗,不仅没有平息她的怒火,反而将这股火烧得更旺了。 白河真人自诩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但……这只是自诩。 一些身负重担、手握权策的人,往往会选择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以理智与冷漠自冠,来表达自己的绝对正确。 但他们却不曾想过,真正冷血无情的人,标签往往都是敌人打上的。 白河真人的愤怒,从秋婵消失在京城城墙上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在累积了。 兰家一战,有太多朋友死去…… 是的,到了这一刻,她终于能够在心中承认,那些并肩作战了三年的玄盟同道,不是道友,而是朋友! 她想要用鲜血来浇灭心中的火,但不知为何,那火竟却烧成了雷鸣,在胸膛中不断鼓荡、越来越强! 白河真人盯紧了下方越来越清晰的庄园,剑意已然在掌心凝握,她仿佛已然能想出接下来的场景,自己高调杀来,元家供奉大举迎战…… 便紧接着,她嗅到了一丝怪异。 这大庄子里,怎地有如此重的血味 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见下方赫然腾起一道青光、迎着自己而来! 白河真人瞳孔一缩,嘴角露出狰狞的笑。 来了么! 来得好! 她五指舒展,便要出手! 但就在这时,与那道青光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声大喝! “白河真人莫急!元家,已然投诚!” 傅青舟! 白河真人瞬间瞪大了眼。 她看见了傅青舟的面孔,也看清了他急迫的神色,一瞬间,她脑海里只剩下了一股强烈的不爽! 妈的,老娘憋了这么久的劲,就想狠狠大杀一场啊!你,你就搞定了! 掌心的雷被捏散,胸中的火,也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 “傅青舟!” 白河真人含怒而发、大吼一声:“你还我徒儿命来!” 话音响起,她手中的剑光亦如惊雷一般、从天轰来! 声震九霄、雷惊八荒! 正迎着她前去的傅青舟身子一顿,满脸懵逼:“啊” 第1058章 邀战 “所以,之前白河前辈您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说到底,也是因为秋婵。” 元家庄园深处,傅青舟无奈地揉着脖子:“随后,因为一肚子火没处发,我又妨碍您撒火了,您就给了我一拳?” 一旁,一个家丁走来,低垂着眼、满面恐惧,连眼都不敢抬,递给傅青舟一件衣服。 桌旁,白河真人目不斜视地喝着茶,只用余光打量着傅青舟……那满身的乌青。 她还是收敛了,没用剑意,只是轰了傅青舟一拳。 这一拳将傅青舟打成了一枚从天而降的陨石,砸毁了元家一片小花园……至于外衣,当然是在这一拳中爆散成了漫天碎布片。 此时,傅青舟那满身乌青在天然诀的作用下,正在一点点消散,可见他刚被打落时伤得有多重。 他穿好外衣,看向白河真人,苦笑道:“您脸色也很不好,不会是灭了兰家之后,直接一路跑来的吧?” “就是这样。” 白河真人淡淡道:“只是贫道没想到,你傅青舟也变得‘聪明’了,竟会留下那些人的性命。” “关于这个……” 傅青舟眼神微异,也端起了茶杯:“他们罪孽滔天,我能做的只有尽力去达成我和他们的交易内容,但至于朝廷能不能饶恕他们、百姓会不会饶恕他们,我没资格判断。” 白河真人闻言,这才总算是正眼瞧了他一眼,眼底闪过明光。 “总算说了句人话。” 她冷笑道:“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为婵儿报仇?” “现在。” 傅青舟抿了一口茶后,放下茶杯:“我本就在等您。” 这一次,白河真人是真的怔了一怔。 “什么意思?”她的声音瞬间高了四个度,瞳孔亦是亮若星辰:“你现在就要打到西朔王府去?” “差不多,但并非杀去西朔王府,这不现实。” 傅青舟沉声道:“而且有件事,前辈您应该还不知道。” 他平缓且简单地,将宁无妄缝合他人灵魂、伪装成秋婵灵魂一事,统统说了出来。 白河真人听得胸膛起伏、眼中喷火,因为揍了傅青舟一拳而暂息的火焰,显然又一次燃了起来,而且燃得更凶、更猛! “你打算怎么做?” 她这样问着,脸上竟却是已然浮现出了狰狞笑意! 傅青舟笑了笑:“先给宁无妄宣个告,让他紧张紧张。” 说话间,房门开启,元子真低着头走了进来。 看到他,白河真人眼中又开始散发出杀意。 “傅大人。” 元子真根本不敢去看白河真人,只是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仁剑递来:“族中所有异心之人已经尽皆斩杀,所留之人,如今都是诚意诚心归服的,此剑在下官手中已然没了用处,便送还傅大人。” 他是一省布政使,从二品官员! 傅青舟呢? 他那个明剑阁特使,说白了最多是个三品官,结果,元子真在他面前称下官…… 可事实上,听在白河真人耳中,这个“下官”还是有些刺耳了。 “噢?元家少爷还想着做官呢?”白河真人阴阳怪气道:“怎么不自称草民?” 元子真没有抬头看她,更没回应,只是脸色又白了半分。 傅青舟伸手一摄,仁剑瞬间脱离了元子真双手,飞入他掌中。 当初那个可以容纳王道八剑的手镯已经不在了,仁剑入手的刹那,剑柄上便传来剧烈的剑意、刺伤了傅青舟的手,但很快,他尾指上的德剑指环颤动了起来。 仅仅一息,仁剑便在德剑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 傅青舟轻抚过仁剑,剑身一卷、一缩,同样化为了一枚指环落在他尾指,与德剑轻轻碰了在一起,发出愉悦的清脆之声。 “元子真,我要你做一件事。” 他抬起头说道:“告诉我,如何联络宁无妄。” 元子真瞳孔一缩。 他缓缓直起身子,轻声道:“族中,有专门负责与西朔王府联络的传信小阵……” “不是西朔王府,是宁无妄。” 傅青舟加重了语气:“我说得很清楚了。” 他当然知道宁无妄背后的人是西朔王,但是帐,也得一件件算。 “是。” 元子真不敢反驳:“我这就去安排。” 很快,事情便安排好了,元子真处理得很利落,他搞来的不是“传信”阵法,而是直接带来了在极为紧急情况下与宁无妄联络的“专线通道”——一张用宁无妄鲜血写成的金符。 “他是之前我们一方中最强大的人。” 元子真双手将金符递上:“这张符,原本是在我族生死存亡之际请他出手的唯一办法……只有这张符,能够第一时间、不受约束地联络到宁无妄。” 傅青舟接过金符,笑道:“请他出手,价格不菲吧?” “我们尚未请过,自然不知。”元子真应道。 “行了,退下吧。” 傅青舟勾着嘴角道:“听白河真人说,洪峙他们就快带兵过来了,你们去做做准备,方便他们接收元家的一切。” 听到这句话,元子真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身形微垮,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是。” 他哑声应着,恭敬谦卑地退了出去。 “人呐……” 白河真人冷笑道:“一旦开始妥协、恐惧,就再也直不起腰板了。” “这种人就是这样的,正因如此,他们会选择在势力强大的时候、试图掌控江山;也同样,他们会选择在势微的时候,向我们低头。” 傅青舟微笑道:“白河前辈,咱们一起与宁无妄聊聊吧。” 说着,他手一扬,便点燃了金符。 符纸飘浮到了空中,一瞬间便燃成了火球,火球嘭地一声爆开,在空中炸作了无数金粉。 金粉飘浮着飞旋、凝聚,变作了宁无妄脸孔的模样。 “傅……青舟。” 宁无妄的脸孔凝聚出后,目光扫过在场两人,神色变得极为肃然:“还有,白河前辈。” “看到我们,想必你已然知道元家的结果。” 傅青舟淡淡道:“宁无妄,你们孤立无援了。” 白河真人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宁无妄。 “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联络我?” 宁无妄反问。 傅青舟眯起眼:“因为,我等不及了。” 他冷笑道:“虽然我们处理兰家、处理元家,也没花多少时间,但想要再一路打到西朔王府,实在要花很多时间,我等不及了。” “噢?”宁无妄面无表情:“你之前说,我们没有资格上你的赌桌,现在却又拱手将筹码送来?我能不能理解为,这是你的阴谋?” “这是阳谋。” 傅青舟笑了起来:“我们会在冥河谷等你,三天之后,辰时……嗯,西朔王也可以来。” 第1059章 备战 冥河谷中。 阿依古丽正盘腿坐在冥河边,一身鬼气缠绕。 她紧闭着双眼,豆大汗珠不停从额角淌下,冥河谷四处皆有隐隐的气息汇成涓流,在她身旁环绕。 片刻后,阿依古丽猛地睁开眼,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那鲜血吐进冥河水中,瞬间蒸发成了白雾。 “咳咳咳……” 阿依古丽捂着胸口,咳嗽不止,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但就在她准备再次调息入定时,不远处飘然而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用勉强了,现在临时抱佛脚,意义不大——这段时间,成果如何?” 阿依古丽眼睛一亮,原地爬了起来:“祖灵大人!” 傅青舟揹着双手,悠然而来。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美丽却冰冷的中年道姑紧跟其后,不停打量着周遭,眼底时不时闪过异芒,正是白河真人。 “祖灵大人,我……” 阿依古丽见到傅青舟,欣喜之后便是惭愧:“这里的阵法,我只掌握了不到两成……不,甚至算不上掌握,只是与它们建立了联络,它们感应到我的正统冥河九转神功,将我当成了自己人,愿意在一定程度上听我号令,仅此而已,我根本无法真正搞懂它们。” 听闻此言,傅青舟还没说什么,白河真人先是瞳孔一缩! “冥河九转神功?!” 她猛地看向傅青舟:“你手底下,竟还藏了这样一个人?难怪,你说要来冥河谷!” 傅青舟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们对付西朔王最重要的底牌。” 阿依古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前一阵子,傅青舟带着那枚假魂墨珠来此,阿依古丽判断出它是由不同魂魄凝聚而成后,傅青舟便定下了今日之计。 他去元家潜伏、去做其他事,过程中让西朔王、宁无妄的计划破产,最后引他们来冥河谷——而这段时间,便是他为阿依古丽预留的时间。 傅青舟,见识过阿依古丽在鬼修一途上的天赋。 那块石碑,她一见便忘我,直接领悟了最正统的冥河九转神功。 战场上,万人伏尸、死气冲天,她竟直接借此破境,哪怕破境时间极短,却依然基础巩固扎实…… 她将来,恐怕会成一代宗师。 “所以,你打算提前把这个地方的阵法弄熟悉,等宁无妄他们来了,用这些阵法来对付他们?” 白河真人微微蹙眉:“他们恐怕不会这么傻。” “我也不会这么傻。” 傅青舟笑了笑:“而且会不会打起来还另说呢……不过白河前辈,您还是可以先熟悉一下冥河谷,这总没坏处。” “传说中千年以前的神秘传承……” 白河真人目光微凛:“一个不曾出过无我神境、却被拥有无我神境几大宗门围攻的地方,贫道确实相当好奇。” …… 与此同时,冥河谷外。 宁无妄横揹着一口大棺材、站定在了冥河谷外那片荒寂死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西朔王,并不在这。 宁无妄只知道西朔王悄悄去了江南,说要寻金蝉寺问问佛法,但之后他便一直未归,宁无妄亦不知其去向,甚至联络不上他,只能在王府中留言后,孤身前来此地。 他揹着的棺材里,自然就是秋婵与义剑。 将秋婵带来,算是一种筹码、亦是一种威胁。 他有信心与傅青舟一战,但白河真人…… 更何况,傅青舟忽然选择冥河谷作为双方见面之地,也让宁无妄心中不安。 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不来。 于是,他迈步踏进了荒寂死地。 这个地方,宁无妄……其实是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宁白眉每隔几年,便会走一趟北漠天崖、与剑妖大战,也听父亲说过冥河谷旧址所在……这个荒寂死地,据说是几乎无人能够跨越的恐怖地带,进入其中便会生出强烈死志,主动寻死! 但能够修到玄星境,宁无妄……自然不会害怕这种事。 他面无表情地踏进了荒寂死地,可走了百余步后,宁无妄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没有感觉。 什么死志?完全没有感觉! 不仅如此,他甚至没在这里感觉到多少来自鬼修那种特有的死气。 这里的确很荒凉,乍一眼瞧去一点活物都没有,可当宁无妄仔细感受时,却能感受到土地下方隐约想要破土而出的新芽、能够听见沙土中虫蛇的呼吸声…… 对了,原本听说荒寂死地外常年围绕着狂风黄沙,可如今也见不到了。 “傅青舟在北疆的时候,来过冥河谷,甚至改变了这里的某些东西!” 宁无妄立即便猜到了原因。 他心中的不安又提了几分。 结合傅青舟能够看破假魂、手中又有寄魂咒痕…… 宁无妄带着这些许不安,来到了冥河谷谷口。 但刚来到此地,他便瞳孔一缩!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此地。 “王爷?” 宁无妄讶声道。 站在冥河谷口的人,正是西朔王赵谅。 只不过现在的赵谅,看上去与宁无妄印象中有些许不同。 他依然将自己打理一丝不苟,每一根发丝都完美无缺、衣角亦是不沾风尘,就连双手负后时、胳膊弯屈的角度都像是精心计算过一般。 但是,宁无妄能从赵谅的眼底瞧见一抹疯狂。 那是一种非常隐晦的疯狂,深深地藏在了他的温润之下。 宁无妄不知这疯狂从何而来,但想必,和金蝉寺有关系。 “无妄。” 赵谅微笑道:“这个给你。” 说着,他一扬手,竟是有一道剑光从其袖中飞来,宁无妄伸手接住,入手一股冰凉,他定睛一看,面色微讶:“朔气剑?” 朔气,意是来自北方的寒气。 这柄剑是洪若海打造、在多年前送给宁白眉做生辰礼物的,论神异当然远远比不上王道八剑,但也算得上世间一流的神兵了。 宁白眉自己倒没怎么用这柄剑,而是将剑存放在了江南宁家老宅当中。 宁无妄知道这柄剑的厉害,可它…… “既然去了江南,自然是也去拜访了一下宁家。” 赵谅微笑道:“顺道,就将这柄剑给你取来了……你留在王府的信本王看了,于是先一步赶了来,在此等你。” 宁无妄打量着手中的剑、微微诧异。 自从跟随了西朔王后,他这个名义上的宁家家主,其实已然与宁家没什么关系了。 宁家实际是跟随宁白眉的,宁白眉如今还是相剑师,明剑阁也依然是坚定的保皇派…… 若西朔王去了宁家,一定不会受到欢迎。 那么,这柄剑是怎么来的? 而且,自己留下信、先一步出现,结果王爷先到了? 他借助先帝魂身,的确可以做到一些很厉害的事,但是……王爷本身,毕竟只是一个灵窍七境的人而已! 他怎么可能,比自己这个玄星还要更快! 他在江南,到底做了什么? “无妄,走吧,莫让人等得太久。” 这时,赵谅的声音再次飘来:“遵时、守信,亦是君子之礼。” 第1060章 各自的筹码 当傅青舟与白河真人二人,一同“参观”冥河谷、最终来到那块刻印着功法的大石碑前,远处的脚步声,便也近了。 转头一看,正是宁无妄与赵谅二人。 见到他们,白河真人的眼底立即开始酝酿杀意,丝毫都不带隐藏! 宁无妄微微眯眼,身上明显地流露出警惕之意,一只手轻轻搭住了肩上固定棺材的绳带。 傅青舟的目光,则是迅速被那个棺材锁定——他已经猜出了,棺材中的人是谁! 而赵谅,眼神却是第一时间便锁定在了那块石碑之上。 四人眼神各有所去,却也在极短的时间内都收了回来,互相望向对方。 “看来,我们四人各有所求。” 傅青舟第一个开了口。 他微微一笑,摊开双手:“只是我真没想到,王爷竟然真的屈尊前来呢。” “你将地址选在冥河谷,不就是笃定了本王会来?” 赵谅脸上也挂着微笑。 他抬头悠然打量着四周:“真是个好地方啊,钟灵毓秀、鬼斧神工!” 冥河谷如今早已是一片废墟,不久前傅青舟与碧云演了一场互搏的戏、又与霍娅尔一通大战,更是将这里打得天崩地裂,此地早已荒废不堪,四处皆是鬼气森然、阴暗晦幽,何来的钟灵毓秀、鬼斧神工? “哈哈,合着王爷是游山玩水来了。” 白河真人终于没忍住开了口,冷笑道:“你的两大盟友如今已经伏诛,洪元帅也打到了你家门口,你还能有这份闲心,贫道真是佩服啊。” “他们不重要。” 赵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皇兄在位时,便早对元家、兰家不满,我们也总是要对他们动手的。” “可没了他们,你连赢都赢不了。” 白河真人仍是冷笑:“还是说,你喜欢做梦?” “本王说了,他们不重要。” 赵谅依然笑着:“不仅是他们,这世间太多的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永远是某个人……白河,你身边的少年,是本王这句话最好的印证。” 傅青舟挑了挑眉头。 “我不同意。” 他撇着嘴道:“禁止提供个人英雄主义,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和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人民史观比英雄史观更科学、更唯物。” 赵谅面色微异。 他看向傅青舟:“你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天下大势,却说……这样的话?” “有什么奇怪的吗?”傅青舟一摊手:“你们在搞疫病、搞洪水的时候,若是没有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没有民间的医者、没有民众们自发的觉醒,我能成功踩灭你们的阴谋吗?你们在南疆搞事的时候,没有那数万苗兵,就凭我一个人,如何阻止妖祟入中原?” “那三年时间我根本不在,若是没有义军、没有朝廷中坚持清流的官员,如何挡住你们?北夷之中,若无北疆军中十数万热血男儿,光凭我在那扮神仙,如何成事?” 他看向赵谅的眼神中带起了一丝不屑:“王爷,你觉悟不行啊,我有点看轻你了。” 之前被白河真人刺了几句、丝毫不见变色的赵谅,收敛起了笑容。 与此同时,宁无妄也上前了一步。 “傅青舟,你邀我们来此,想必不是打嘴仗的。” 他淡淡道:“你想做什么,不如明示。” “我知道,你们想在冥河谷得到什么。”傅青舟缓缓开口道:“当然,你们也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 他笑了起来:“咱们把各自可以交换的筹码摆出来,看看能不能谈成点交易,若是谈不成……这里,也是个很不错的决战之地。” 宁无妄瞳仁微动。 白河真人微微一异,偏头看了傅青舟一眼,显然她也是第一次知晓他的想法。 她眉心微蹙,显然这种做法令她不太满意,但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赵谅没有再恢复笑容,只是冷漠道:“将家国天下之事作小儿游戏般赌斗么?有趣,本王来了兴致……无妄。” “是。” 宁无妄应了一声,将身后棺材解下,轰然竖在了地面上,掌心一推,棺材盖侧翻打开,赫然露出了里边的人。 傅青舟与白河真人同时目光一动。 棺中之人,正是秋婵! 她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双手交叉握到胸前,手里攥着的正是义剑。 “本王以此女为筹码,换正统之冥河九转神功。” 赵谅背负着双手、正色道:“如何?” “不如何。” 傅青舟目光冷漠了下来:“我只给你半卷。” 说罢,他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幽深的山谷间,忽然腾起了浓浓的黑雾——这股黑雾贴地而行,仿佛轻薄的水流,从四人足底迅速蔓延而过,同时也攀上了傅青舟身后不远处的那块石碑,将石碑上的字全部覆盖。 但也不并不完全是覆盖。 下一刻,这些黑雾攀爬到了石碑顶端,在它上方凝聚,变成了一个个漂浮的黑字。 “君子坦荡荡。” 傅青舟微笑道:“冥河九转神功分四卷,武窍一卷、灵窍一卷、洞天一卷、玄星一卷……这里,是灵窍的半卷。” 宁无妄皱眉冷哼:“傅青舟,秋婵在你心中,只有此等地位么?” “不,婵儿在我心中,无物可比。” 傅青舟敛起笑容,淡淡道:“我不在意你们给出的是什么,我只管我给出的是什么,如今我只愿出半卷,你们换不换?” “不换。”赵谅冷冷道:“棺中亦有义剑一柄,你只拿半卷功法交于本王,未免太过吝啬。” “哈哈哈,行。” 傅青舟皮笑肉不笑,再次打了个响指。 黑雾翻滚之间,石碑上空再次腾起了几行新的黑字。 “武窍半卷。” 他勾了勾嘴角:“王爷,想出什么筹码?” 赵谅的目光更加阴沉了。 “你不诚心,这让本王的兴致,少了许多。” 他缓缓道:“过家家的游戏,本王不想玩了……” 说着,赵谅竟伸出双手,慢慢扯开胸前的衣襟。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双方都将底牌全数展露,看看这笔生意,值不值得做?” 他这句话说完,胸前的衣襟,也终于完全扯开。 在赵谅的胸口,竟然“长”着一张脸,而且那张脸……大家都认识! 慧空大师的脸,完完全全嵌在了赵谅的胸口、与他的血肉完全长在了一起,那张脸勉强维持着慈悲、平静,但那面孔中的极致痛苦,却是清晰无比地传递到了每个人心间! 第1061章 罪恶滔天 “慧空……大师?” 傅青舟倒吸一口冷气,白河真人的脸上也同样浮现出错愕。 两人看向赵谅的眼神,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与镇定。 甚至不仅是他们,连同宁无妄也是呼吸停滞,惊愕地看向赵谅。 “王爷!你……”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莫非……” “呵呵,本王不过是邀请大师一同参悟生死轮回大道罢了。” 赵谅微笑起来,神情平静且温和:“但本王知晓尔等俗人心中所想——他魂魄仍在,傅青舟你既然已经掌控了冥河谷,想必能够给予他一个安祥的结局,以此为筹码,如何?” “赵谅,你真不是人。” 傅青舟冷冷道:“世人都说龙大悲是疯子、是杀人魔,但他与你一比,远远不如。” 戚然诀虽然可怕,但有些人,比戚然诀更加恐怖万分!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赵谅依然保持着微笑:“口舌之辩无益,尔等尽可展现底牌。” 傅青舟冷哼一声,两只手轻轻一拍。 山谷中的黑雾瞬间变得浓稠了起来,石碑周围浮现出了一串又一串黑字,不仅如此,山谷各处亦是传来隐约的轰隆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开启。 甚至,不远处还传来了滔滔水声,有如洪潮。 “冥河九转神功,冥河谷中隐藏的一切宝藏,更有整条冥河水。” 傅青舟冷冷道:“另外,相信你们也能感觉到……这谷中仍有一处大阵。” “很大的手笔。” 赵谅打量着黑雾腾腾的山谷,神情甚是满意:“这样看来,本王也不能小气了。” 说罢,他猛地高高举起了一只手,单手结了个怪异的手印。 下一刹那,大片白雾在他身后绽开! 那白雾中传来无数梵唱佛吟,只是那佛吟声一点也不宏大、慈悲,反而满是阴森与诡异! 只见一只又一只冰结的佛手从白雾中探出,手掌心上长着血瞳,这些佛手如莲花、如柳枝,在白雾中摇摆着,诡异万状。 “可惜,你杀了慧觉。” 赵谅叹道:“血海袈裟功确是一门神功,只比正统冥河九转神功差了那么一丝,在与金蝉寺数百位师傅探讨了佛法后,本王才与他们一同领悟了真正的血海袈裟功。” “佛法、鬼法,殊途同归而已。” 他叹罢,又笑了起来:“他们的使命已经结束,既然无法助本王复活皇兄,那么就算你带走他们,也没有什么。” 金蝉寺千百众僧?! 傅青舟的牙已经咬出了咯咯声! 白河真人则是眯起了眼:“怎么可能……就凭你,怎么可能屠了金蝉寺?” “若真人不信,本王也可邀紫气仙风观一同悟道,恰好,本王对道法了解仍不深刻。”赵谅深深看向了她。 白河真人眼中杀意又甚。 “傅青舟,贫道不想玩这个游戏了。” 她冷声道:“贫道,现在就要杀了他!” 她不是在开玩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拂尘已被她握在手中,一身剑气已经开始绽放,人也已开始往前走! 原本这种时候,宁无妄该做些什么了。 但当他听到赵谅屠了金蝉寺全寺上下后,整个人便呆住了。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投向手中那柄朔气剑,瞳孔开始震动。 “既然去了江南,自然是也去拜访了一下宁家……” “顺道,就将这柄剑给你取来了……” 赵谅此前说的话,在宁无妄耳中嗡鸣作响,这一刻,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下一刻,宁无妄突然猛地挥起朔气剑,朝身边赵谅刺去! 与此同时,白河真人也一步、迈到了赵谅身前。 傅青舟沉着脸,没有拦她。 宁无妄刺出一剑的同时,白河真人的拂尘也已高高扬起,拂尘旋转着、如同太极图一般展作圆形,圆心中无数暴烈剑气轰然绞向赵谅! 但赵谅没有动弹。 他身后的白雾忽然沸腾起来,一只只血瞳佛手优雅地拂来,它们捏住了宁无妄的剑、扯住了白河真人的拂尘,两个玄星强者刺出的剑气、剑意,只是将白雾微微搅动,竟没对赵谅造成任何伤害! “无妄,这是做什么?” 赵谅脸色不变,对着宁无妄微微一笑:“莫非你以为,本王对宁家做了什么?” 宁无妄沉着脸,没有说话。 “放心,宁家很好。” 赵谅依然笑着:“若不相信,可以自行去看看。” 他这一搞,宁无妄又有些疑惑了。 而在他们对话的这几息功夫里,白河真人脸色已经骤变! 她含怒而发的一击不仅被赵谅全数挡下,更是连拂尘都抽不回来! 那些佛手捏着她的拂尘,她刺也刺不进去、取也取不回来,竟就这样僵住了! 唯有傅青舟,面色微异。 他的本意,是通过“展示筹码、交换底牌”的方式,尽可能让对面把秋婵与义剑交出来,至于那些什么神功、什么大阵……当然是诈骗,阿依古丽根本没能力掌控这些,傅青舟自己也没有这本事。 但现在,宁无妄竟然与赵谅反目了?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但听上去,像是赵谅把宁家给灭了? 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干脆直接一点,把赵谅给灭了? 不太可能。 他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将金蝉寺给……慧空大师也被他杀死,他……或者说,他背后那个“先帝”的神魂,强大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 但若是不出手,方才展示冥河谷的一切,岂不成了笑话? 自己若真的拥有这一切、却在关键时刻不敢出手,岂不成了露怯? 打不过,但不能不打。 “宁无妄,你真是糊涂啊。” 傅青舟冷笑着:“他要真没干,直接说没干不就行了?和你故弄什么玄虚?” 说话间,他手一扬、长刀已然在手! “催动大阵!” 傅青舟瞪起眼、暴喝一声:“今日,便替天下人、诛了这恶王!” 山谷中顿时黑雾弥卷、鬼气冲天,他也挥起刀高高跃起,周身青光狂绽! 赵谅眼中闪过一抹忌惮。 两个玄星,一个勉强可与玄星一战的傅青舟,再加上这冥河谷大阵…… 那白雾赫然变浓、将他完全包裹其中,赵谅也借着白雾遮挡往后一退、抽身而出,连退了数步,同时沉声道:“怎么,不是谈交易么?” 青光长刀重重劈下,那白雾一时失去控制,宁无妄、白河真人也终于释放出剑意,三人一同将白雾搅散。 数步外,赵谅目光微凝:“傅青舟,莫非你不讲信用?” “不好意思,这么好的机会,手痒了。” 傅青舟咧嘴一笑。 宁无妄深深看着赵谅:“王爷,我要听您亲口说……您没有杀了我的家人,对吗?您是君子,不会欺人,您说了,我便相信您。” “本王没有杀他们。” 赵谅认真道。 宁无妄目光微动。 傅青舟眼珠子一转:“那么王爷,对你来说,金蝉寺那些人,也不是你杀的吧?” 赵谅冷冷一笑:“他们神魂仍在,本王又怎能算是杀了他们?” 这话一出,态度刚刚有些软化的宁无妄眉头又蹙了起来。 “哈哈哈——” 傅青舟却是笑了起来:“好啊,王爷,咱们都是一言九鼎的人,说谈交易就谈交易,不打了,现在底牌也展示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聊聊怎么交易了?” 赵谅的目光阴沉下来,他看了一眼与傅青舟、白河真人站在一处的宁无妄,沉默片刻,忽然再次笑了起来,缓缓开口:“好啊。” 与此同时,白河真人与傅青舟交换了一个眼神。 傅青舟相信,白河真人也一定感觉到了。 赵谅的精神…… 不正常。 第1062章 骗疯子 刚刚傅青舟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通了。 赵谅,好像有点疯。 西朔王不是个普通人,他蛰伏这么长时间,暗中资助慧觉搞出了梵音寺、试验研究血海袈裟功,还与世家联手搞出了五里庄收容江湖高手,更是暗中收买了一半以上的朝廷、军中势力。 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杀了宁家所有人,怎么会轻易在宁无妄面前暴露? 这根本不合理。 再加上今日所见,赵谅忽而微笑、忽而阴沉、忽而面无表情,虽然看上去与普通人仍是一样,但傅青舟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他精神不正常。 或者说……入魔了。 这很正常。 赵谅自身修行平平,全靠着“先帝”的神魂才拥有了与玄星对抗的本事,但看他强行将慧空大师、金蝉寺僧们纳入自己血肉神魂中,他又如何能够承受? 傅青舟如今知晓自己恐怕乃是天道化身,即使是这样,他在修行不高时,强行催动戚然诀、或是让体内那个怪异的存在“醒来”,给身体造成的负担仍是极大,随便就是丹田破碎的后果。 赵谅只是入魔,算是运气好了。 入魔的人,精神必定不太稳定,逻辑思考能力多少也会受到影响。 赵谅的情况没那么激烈,至少自己一开始根本没看出来,但很明显他有些超出正常的狂妄。 这或许,可以利用。 “宁无妄。” 傅青舟第一时间看向了宁无妄:“你现在,站哪边?” 宁无妄的脸色非常阴沉。 他如今已经默认赵谅杀了自己全家,呼吸变得很重,身上酝酿起了沉闷的杀意:“我自己一边。” “很好。” 傅青舟微微一笑:“秋婵和义剑是你带来的,所以,王爷……” 他看向赵谅:“这不是你的筹码了。” 赵谅看向宁无妄,宁无妄手持着长剑、冷冷看着他。 “这很合理。” 赵谅勾了勾嘴角:“宁无妄无法利用她对你造成什么影响,这个女人对本王已经没用了——至于义剑,用不了的剑,就是一把废铁。” “你用不了,你当然觉得没用。” 傅青舟看向宁无妄:“怎么着,你也参加一下交易?” “给你。” 宁无妄非常光棍,直接将棺材一把推了过来,沉声道:“我只要一个答案,你帮我拿到答案。” 他没说是什么问题的答案,但傅青舟很清楚。 他接过棺材,看着在其中安睡的秋婵,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白河真人嗤笑一声:“你现在转头离开冥河谷,马上去一趟江南,不就知道答案了?” “我要马上知道答案。” 宁无妄的声音更沉了:“如若是真的……我现在、立即、马上,就要报仇。” 赵谅不以为意地笑笑,将胸膛挺了挺,慧空大师的面孔五官微动、眼睛就像要睁开一样。 “现在,来谈谈本王的筹码。” 他傲然道:“想救他么?别再拿什么半卷功法了,再玩这种低级游戏,本王现在就让他消失。” “哼……那么,我拿出灵窍卷、洞天卷。” 傅青舟眯起了眼:“至少,你可以验验货。” 赵谅想了想,点了点头。 傅青舟一挥手。 石碑上的黑雾卷动,携着一股死气来到他身边,停驻在了他手边。 这一次,他没有作伪。 他和阿依古丽说过,如果自己是打响指,那么就送来一些九真一假的内容;如果是挥手,那么就送来真东西。 傅青舟将手一摊,掌心黑雾在半空中铺成了一行行竖字,展现在了赵谅面前。 赵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饥似渴地开始阅读。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身上白雾再次开始翻滚、沸腾,显然是受到了某种影响…… 傅青舟蹙眉看着。 他现在已经不太确定,赵谅与“先帝”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了。 那冥河九转神功,究竟是赵谅在修行,还是“先帝”在修行? 但修行到一半,那翻滚沸腾的白雾突然停了下来,那些黑字也转瞬消失不见。 赵谅瞳孔一变:“怎么没了?” “你也没还慧空大师自由啊。”傅青舟淡淡道。 赵谅眯了眯眼,低下了头、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他胸口的慧空大师睁开了眼。 “傅施主……” 慧空大师张开了嘴,口中发出沙哑艰涩的声音:“切莫为了贫僧,向此魔獠……低头……” 但很快,他就说不出话了。 白雾从赵谅身后、身周弥漫而来,将慧空大师的面孔包裹住,但并未包裹全,仍能从稀薄雾气中看见慧空大师无比痛苦的神色。 那张脸,开始从赵谅胸前剥离。 皮肉扯离、白雾蒸腾,慧空大师从口中发出痛苦无比的低沉呻吟,那张七八岁小沙弥的脸转瞬间变老、变成了七八十岁的模样。 撕拉!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中,慧空大师被扯了下来。 那只是一张脸,一张五官在动、口中会发出声音,但没有骨头、没有身体的……脸皮。 赵谅胸前被撕下了一块皮,红彤彤一片,但看上去没什么影响。 那张脸皮离开了白雾后,飘飘然来到傅青舟面前,被他接住。 傅青舟面色沉凝,低头看向慧空大师的脸皮。 “傅施主……” 慧空大师的的脸皮仍在蠕动,口中竟还能发出声音,说不出的诡异恐怖,他极为痛苦,双目紧闭:“贫僧……肉身已销,神魂空留此世,不过徒留困苦,请助贫僧……解脱……” 傅青舟眉头沉了下去。 上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多前、自己离开京城时……那一次,大师送了自己苦海灯铃,那灯铃帮助自己渡过了数次难关,更是多次扼制住了戚然诀“心魔”的爆发。 再次见面,没曾想,竟是此情此景。 “阿弥陀佛……大师,走好。” 傅青舟深深一叹,掌中腾起青焰。 青焰将脸皮包裹其中,炽烈的火焰瞬间将慧空大师脸皮焚毁,幽幽空冥之间,仿佛听见大师传来一声解脱且满足的叹息。 一旁的白河真人,也敛目定神,对着那团火焰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王爷。” 再睁开眼时,傅青舟脸上没有了半点表情。 “你身上的所有冤魂,我全部都要。” 他说道:“作为交换,你想要的我也全部给你——当然,将来我会再找到你,将你亲手杀死。” “好啊。” 赵谅微笑:“本王很期待那一天,你的交易,本王答应。” “那么,冥河里请吧。” 傅青舟侧了侧身,作出个“请”的动作:“只有冥河之中,才能涤荡出最纯粹、最强大的神魂。” 第1063章 疑心病 “冥河之中?” 赵谅闻言,忽然嗤笑一声:“你想骗本王?” 傅青舟面不改色:“怎么能说骗?冥河水中死气浓烈到无以复加,正是无数鬼修最好的修炼之处,王爷你不也截留了一段冥河水、混入溪水中,供手下修炼?” 闻言,赵谅微怔,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连这事都知道……不错,冥河水的死气是鬼修修炼的至宝,但冥河又有不同。” “此处乃冥河源头之处,没有极为强横的鬼功修为、没有特殊法宝护持,人一旦踏入其中,神魂便要被冥河水冲刷而走,你莫非以为本王不知道这些?” 傅青舟眼神微异。 西朔王知道的,很多啊。 “我不知道王爷你是从哪听来的。” 傅青舟双手抱胸:“冥河水确实会冲刷人的神魂,但没强大到这种程度……当然,如果你不想泡那就算了,只不过我可不会另外加筹码。” “无妨。” 赵谅一挥手:“本王终是要踏入冥河水的,只不过……本王要先看完整的冥河九转神功、得到此处大阵!” “那么,你束缚的魂魄呢?”傅青舟反问。 赵谅不屑一笑。 “小人常戚戚,君子坦荡荡,本王说到做到。” 他扬起手,身后白雾再次轰然腾起! 傅青舟瞳孔一凝。 那白雾中瞬间响起无数阴森痛苦的佛吟,一个个僧人的脸从白雾中探出,那些长着血瞳的佛手还在摇摆,也分不清哪只手属于哪个僧人,它们只是挣扎着想要离开。 “本王心念一动,他们便可全数离开。” 赵谅悠然道:“那么,你承诺的一切呢?” 傅青舟表情不变,用力打了一个响指。 清脆一声“啪”响,黑雾涌动。 打响指,那么阿依古丽送来的功法,便是九真一假。 她自己当然不可能做到改动功法其中内容、还能让人看不出破绽,这其中的事,大多都是傅青舟帮忙操刀的——不是现在,而是在元家。 从第一次带着假魂魂球来到北夷,傅青舟就已经在筹备这件事了。 当然,他自己没修炼这冥河九转神功,倒不是因为天然诀,天然诀承天道之志、包容性极强,但傅青舟不敢肯定自己修炼后会不会也变得鬼气森森,到时候被赵谅看出点什么,要骗对方都不好骗。 很快,那动过手脚的冥河九转神功,就这样在赵谅面前铺开! 郭靖黄蓉骗欧阳锋的招,啥时候都好用。 “想看都能看。” 傅青舟挑着眉道:“宁无妄,你想看也看看啊。” “我没有兴趣。”宁无妄冷冷道:“我只想知道,你要怎么完成对我的承诺。” 白河真人只是在一旁抱着胳膊,淡淡看着。 赵谅读得很快。 他瞳孔跟随着面前功法黑字游走,飞快地阅读着,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气势也开始陡增! 当然,还是那句话……究竟是他,还是他身上那个属于“先帝”的魂魄,无人知晓。 傅青舟静静看着。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如果当初,烟鬼在刚醒来时、记忆还不太稳定的时候,真的“夺舍”了自己、附身在了自己身上,会不会就出现这种情况?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夺舍是别人的魂魄占据了自己的身子,但目前为止,他还没见过这种情况……即使是西朔王帐下那么多鬼修,也没人能做到这件事。 唯一类似的情况,还是霍娅尔。 但她又有些特殊,那个在绮罗宫祖师墓中待了几十年的魂魄,原本也是霍娅尔自己的。 所以,夺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会不会就是像赵谅这样?他看上去和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没什么特殊,但肉身神魂都已经与他的“皇兄”绑定在了一起,并且是由“先帝”主导。 “为何,有些地方阻滞不通……” 赵谅练着练着,忽然皱起了眉头。 他的目光透过那些漂浮的黑字,投向了傅青舟:“这功法,有问题?!” “你练不通,就是有问题啊?” 傅青舟抱着双手,冷笑道:“真当自己天纵奇才、无物不通了?看一眼就一路练到无我神境?你怎么不上天啊?” “哼……” 赵谅没再啰嗦。 傅青舟说得没错,哪有功法一练就通、毫无阻滞的? 更何况,是这样一门神异无比、内含生死轮回大道的功法。 “王爷,我们可没功法在这看你慢慢琢磨。” 这时,白河真人冷冷地开了口:“你要在这瓶颈冲上半年一年,我们也要陪你站上半年一年?” “那今日便罢。” 赵谅很干脆,他不再修炼,双手在胸前结了个怪异扭曲的手印,身后白雾赫然散开,那些僧人们神魂中回荡着的阴森梵唱立即变得悠扬、轻松……他们,解脱了。 那些僧人的身影,与千百只寒白佛手一同,就这样崩解、销化了。 傅青舟长吐一口气。 如此一来,金蝉寺慧空大师等众僧的神魂,总算是解脱了。 但……赵谅的罪孽,远远不曾消解。 “现在,将冥河谷大阵,交予本王吧。” 赵谅悠然道。 “好啊。” 傅青舟笑道:“请。” 他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请”的对象却是那块石碑:“大阵的核心,便是此石。” 然而,这时赵谅却微微蹙眉。 “先是急着劝本王入冥河,此时却又毫不犹豫让本王去摸大阵?” 他冷笑起来:“我可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傅青舟挑了挑眉:“王爷,你爱说儒家格言,那我也说一句……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世人皆知你傅青舟喜用诡计,本王不傻。” 赵谅傲然道:“你此前催促、此时忽略不计的,反而是对你重要的;你之前假装不提,此时趁本王心思松动、催促本王去做的,便是有危险的。” 傅青舟的脸冷了下来。 “王爷疑心病未免太重。”他沉声道:“我傅青舟爱用诡计不错,但答应的事,便不会乱来。” “反正,现在大阵与冥河皆是本王的了,本王喜欢怎么用,就怎么用。” 赵谅发出一声阴恻恻的笑,身化白雾、腾身而起,呼啸着冲过几人,向着冥河方向而去! 第1064章 异常强大 傅青舟并没有刻意去利用赵谅的疑心病。 事实上,无论对方选冥河、还是选大阵,结果是一样的。 选冥河,傅青舟有上次对付霍娅尔的经验,可以用一模一样的方式来对付他。 选大阵,阵心根本不是石碑……赵谅与宁无妄来到时,瞧见傅青舟、白河真人围着石碑,那可不是在参观,而是在布置白河真人自己的剑阵。 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种东西拿来骗一骗普通小喽啰好用,拿来骗赵谅这种级别的大佬,那就变成猜疑套娃了,没有必要。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所有准备做齐。 功法,我给你做手脚。 冥河,我有对付你的办法。 大阵,我也早就准备好了弄死你的陷阱! 只不过到这时,傅青舟是有些疑惑的。 赵谅他…… 没做任何“多余”的操作。 棺材里的秋婵、义剑,没有动手脚。 慧空大师的神魂,也没有任何问题。 那些金蝉寺僧们被拘禁的魂魄里,也没有搞出什么花招。 赵谅他…… 竟然,真的是个“君子”? 还是说,他狂傲到认为根本不需要动任何手脚? 不过眼下,这只能当作一个疑问压在心间了,无法深究。 傅青舟思忖的这短短片刻,赵谅已然转瞬间冲过他们几人,向着冥河一头扎去。 他向白河真人使了个眼色,白河真人会意,嘴角勾出了一个惊心魂魄的狞笑,掌心已然开始凝聚剑意。 宁无妄站在一旁,也看懂了,眉头一沉:“给我问话的时间。” “怎么,都成这样了,他若是没杀你宁家人,你还能回去给他继续做事不成?” 傅青舟嗤笑一声,没再理他,提起长刀便往冥河边去。 白河真人亦是冷冷地看了宁无妄一眼,从牙缝间挤出了一句话。 “你的帐,咱们也是要算的。” 说罢,她紧追傅青舟而去。 宁无妄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握紧了手中剑,追了过去。 而在他们四人尽皆向着冥河赶去时,石碑附近的黑雾忽然一阵翻涌,走出了……阿依古丽。 她小心翼翼地朝几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将目光投向了秋婵所在的棺材。 “好美……” 在看到秋婵那张沉睡的面孔时,她当即惊住了,下意识脱口而出。 但很快,她便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阿依古丽蹑手蹑脚地上前,奋力将大棺材抱起,往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跑去……祖灵大人说过,接下来有可能会有一场大战,为免波及,若是他们留下了什么东西、什么人,她一定要将其安置好。 …… 这一边,赵谅已然轰然跃入冥河中央。 傅青舟挑了挑眉。 他真是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当初霍娅尔入水后,神魂立即开始受到冲刷,一分一刻都无法坚持,但那是因为她在鬼修上的造诣太低了,只是拿到了冥河谷外围的一些鬼术而已,赵谅则完全不同。 入水之后,赵谅身后的白雾再次沸腾起来,那个曾经在玄盟大典上出现过的白雾人形迅速凝聚成形。 它双手在空中划着圆,气势陡然增长,赵谅身周围的冥河水也因此沸腾了起来! “傅青舟,动手么?” 白河真人束声成线、传音入密而来:“我怎么觉得不对?” “冥河会将人的神魂直接冲刷走,当然,强大的鬼修可以立于其中、以此锻炼自己的神魂,如此一来,将来肉身销亡时,才能保住神魂不灭。” 傅青舟看过真正的冥河九转神功,知道这个道理:“赵谅……或者说他身上的那个神魂吧,他们确实很强大,在冥河水真的能够得到锻炼,但是……” 他一甩长刀:“那又如何?人在狂风中练武,也是害怕被人偷袭的。” “白河前辈,你们记住,千万别踏入冥河……剩下的,你们随意!” 说完这句话,傅青舟再无任何犹豫,提刀便向着河中的赵谅砍去! “终于没忍住么?” 赵谅与他身后的白雾人形同时偏转了过来,冷笑道:“小人,就是小人。” 说话间,他抬起了一只手,白雾在其掌间凝聚。 但就在这时,一道暴戾无比的剑光从天而降,重重斩向他手臂! 白河真人,出手了。 不仅是她,宁无妄也出手了。 朔气剑在空中划开了一道白痕,阴气森然的冥河谷中赫然亮起了一片明光,那剑影分光化影、色彩万状,刹那间如风暴般卷向白雾人形! 冥河水轰然炸开! 赵谅根本不管两大玄星的攻击,而是五指箕张,白雾凝成万千冤魂利爪向傅青舟咽喉抓去,傅青舟横刀格挡的瞬间,白雾人形突然裂散成数道血影,凄厉鬼啸如钢针刺入白河、宁无妄的耳膜! 白河真人瞳孔骤缩——只见眼前冥河突然化作血池,无数白骨手爪从血水中探出扣住她双足,腥臭脓血顺着衣角蜿蜒而上……宁无妄则是剑势方起便僵在半空,他看见满地族人的断肢残躯中,自己幼时玩伴正拖着半截肠子爬向自己…… 这是玄盟大典上,白雾人形用过的招。 白河真人与宁无妄同时剑意炸散,两人根本无法坚持,瞬间便被打断。 “我不吃你这一套!” 傅青舟暴喝如雷,刀锋卷起冥河黑水劈碎血影。 那刀光中亮出佛门罡气,震得赵谅周身白雾溃散三分,赵谅皱眉,背后白雾人形双手飞扬、结了个怪异手印…… 但就在他准备对傅青舟出手时,岸边的白河真人忽然抬起头,眼神清明、嘴角冷笑更盛! “这一招,对贫道已经没用了。” 她青丝狂舞,眼角渗出鲜血,两臂道袍炸裂,狂暴无比的剑气如风、如潮,疯狂无比地涌来!。 但另一边,宁无妄却是沉陷那幻象之中,一时无法自拔。 傅青舟管不了这么多。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先想办法死死按住赵谅,不让他脱离冥河水、也让他做好白河真人的活靶子! “死吧!” 白河真人的剑意,到了。 白雾人形的手印尚未结成,那狂暴无比的剑意便瞬间冲散了雾气,即使是它这样的存在,也不可能无视白河真人癫狂到极致的一击,刹那之间,白雾再不成人形,它甚至需要分出大量力气保护赵谅…… 而这时,傅青舟已经强行按着赵谅后颈,要将他整个头颅按进河水! 剑意根本不分敌我,它们呼啸着掠过傅、赵二人,傅青舟瞬间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赵谅全身被白雾笼罩,勉强能够抗住,便脸上身上也被刮出无数血痕…… 最重要的是,当他整个人被按入冥河水中时,身上的神魂,开始不稳了。 “宁无妄!动手!” 傅青舟吼道。 宁无妄没有反应。 他抱着脑袋跪坐在河边,瞳孔已然涣散……若不是“宁家灭族”这种可能性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他或许也不会受到这么严重的神魂伤害。 宁无妄是指望不上了,白河真人方才那一道剑意确实很强,但……还不够强。 她的杀意足够暴烈,可是她累了。 从兰家一路杀到此处,方才又被白雾人形伤了神魂,她已经太累了。 傅青舟决定自己来。 他扬起长刀、打算先来一招渡世刀法镇场,可就在这时,被他按在水中的赵谅,忽然爆发出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 冥河水面轰然炸开,白雾人形裹着赵谅冲天而起! 那些炸开的水极为锋利,险些将傅青舟眼睛炸瞎,他抹去眼角血水、闭上了眼,却是睁开了额心的第三只眼,踏浪急追,却不防一股白雾忽然卷来,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天然诀、一身蛮力,此时好像都失去了作用。 “这也太强了……怎么会强成这样?” 傅青舟心中满是疑问,可疑问无法帮助他挣脱。 另一边,白河真人第二道剑意恰在此刻撕裂长空。 她双手虚握的剑罡已凝成实质,所过之处连冥河黑雾都被割出真空裂痕,向着赵谅重重轰去。 这一次,她已然笑得如同恶鬼,七窍中鲜血冒涌……这,是拼命的招了。 然而,白雾人形却突然坍缩成茧,硬生生将赵谅裹成个丈许白球,剑罡撞上白茧的刹那,金铁交鸣声震得整条冥河倒卷三尺! “噗!” 傅青舟被气浪冲胸、又被白雾束缚不得动弹,那轰来的巨力无处排散,顿时鲜血狂吐。 几乎要半昏迷时,他耳畔传来白河真人的厉叱:“老娘说了,要你死啊!” 一声暴鸣响起,傅青舟瞬间耳鸣,几乎听不见了任何东西。 但他看见了。 一道惊绝无比的青芒剑罡,斜劈而去。 它很细、很长、很柔,宛若一道青丝悬于天际,说它是剑罡其实不太准确,反而……应该叫剑丝? 它飘飘荡荡、仿佛一缕飞散的长发,温柔地飘向赵谅,与白河真人挥使此剑时的狂暴、凶厉,完全是两种风格。 这一道剑罡给傅青舟的感觉……竟然丝毫不弱于清虚化剑诀、分光如影剑! 这是什么? 这应是道家的剑法……是紫气仙风观的绝顶剑招么? “太素玄缠剑。” 赵谅疲惫沙哑的声音从白茧中传来:“紫气仙风观失传了百余年的剑术,你竟然学会了……可惜,你心境不对,发挥不出此剑一半威能,否则,本王恐怕是真的要死了。” 第1065章 功败不垂成 赵谅逃走了。 傅青舟不太确定他是何时、以何种方法逃走的,他只来是瞧见了那缕飘飞的剑丝撞上了白茧,而后便是山崩地裂、冥河倒卷,他本就伤得很重了,在这一片混乱中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天眼都瞧不见多少有用的事物。 待他伤势在天然诀运转下逐渐恢复、慢慢从地上爬起时,赵谅已然不见了。 冥河依然滔滔不绝、与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是岸边一片狼籍,仿佛被一只蛮荒巨牛犁过一遍似的。 “祖灵大人!祖灵大人!” 傅青舟听见阿依古丽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撑着膝盖爬起,动作做到一半,便有人扶起了他的胳膊肘——当然是阿依古丽。 “现在,是什么情况?” 傅青舟哑声问道。 阿依古丽语速飞快:“你们打得太激烈,我带着棺材躲起来了,看不大清,半晌后瞅着没动静了才过来……” 她斜斜一指:“和大人您一起的那个……那个仙姑,她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傅青舟心中一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数百步之外,白河真人仿佛一个破布袋一般、垂挂在一处山壁探出的树枝之上,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还有他。” 阿依古丽指向另外一边。 傅青舟看去,只见宁无妄同样昏死在了远处,他整个人嵌在一处石壁里,同样不知死活。 “赵谅……去哪了?”他问道。 阿依古丽不知道赵谅是谁,但知道谁不见了,连忙答道:“那个人,他好像伤得非常重,一路洒着血飞走了。” 傅青舟这才注意到,有一段血迹从冥河边一路往山谷外蔓延而去,刚开始洒得多,到后边只剩下稀稀落落的血迹了。 “两个玄星,加上我,更有冥河压制,他在河中修炼的还是有问题的功法,居然也能逃得掉……” 他扶了扶额头。 赵谅……或者说他身后的那个白雾人形,强得有些异常。 就算是鬼修,它之前修的完全是出了问题的冥河九转神功,怎么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今天的战斗就不说了,在这之前,它甚至能屠光了金蝉寺! 它哪来的这种本事? 这里边,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傅青舟先没管宁无妄,先去将白河真人捞了下来——然后松了口气。 她没死,虽然伤得很重,但反而更多的是疲惫,这一路过来她将自己压榨到了极点,如今伤重昏迷,反而趁此机会睡了过去,如此休息一阵,也好。 至于秋婵…… 想到这,傅青舟心中微微一暖。 此行最大的收获,就是将她救了回来。 只要人在这里,就一定有办法让她醒来。 “你将她带走,带到棺材那里,安置好。”傅青舟吩咐道。 阿依古丽应了一声,将白河真人背起,转身就走。 “等等……” 刚起步,身后又传来傅青舟的声音。 她一怔,回过头,只见傅青舟看着她,露出了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表情,轻声道:“谢谢你。” …… 傅青舟来到了宁无妄身边,将他从石壁里抠了出来。 宁无妄完全昏死了过去,手中的朔气剑丢落一旁。 “之前对我出手的时候,强得惊人……但今天你的表现,真是不怎么样啊。” 傅青舟想了想,决定先把他弄醒。 他压了压伤势,运转起天然诀,渡了一些到宁无妄体内,后者很快发出一声轻哼,慢慢睁开了眼。 那眼中,还残余着浓烈的恐惧。 “都修到玄星了,被幻象吓得动不了?” 傅青舟嗤笑道:“就这点出息?” 宁无妄看见了他,眼中的恐惧褪去,神色变得复杂。 “你根本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他哑声道:“那不是幻象,如果是幻象,我能分辨得出来。” 说着,他慢慢爬起了身。 “主……先帝所用的根本不是幻象。” 宁无妄沉声道:“那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傅青舟微微一怔。 “所以,你都看见了什么?”他问道。 “……” 宁无妄叹了口气,眼圈微红:“我想要的答案。” 傅青舟明白了。 宁无妄,看见了宁家被屠杀时的场景。 于是,傅青舟也沉默了。 宁家,是延国四大世家之一,但也是一个全新的世家,是由宁白眉一手撑起的世家,他们不像洪、元、兰三家那样有足够深厚的底蕴,所以一直非常低调。 这么久以来,只有华无影去过宁家,他带着义剑而去,人家真就看在义剑的面子上,给了他一部分分光如影剑,可见宁家的觉悟是很高的。 宁无妄投靠西朔王后,也没听说宁家参与到西朔军、世家的阵营队伍中,所以,多半是已经与他划了界限。 这样一个家族,赵谅路过,顺手就屠了。 “节哀。” 半晌后,傅青舟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宁无妄脸色非常难看,点了点头。 不过,他还没开口说话,便听傅青舟继续道:“现在,该来算你的帐了。” 宁无妄摇摇晃晃、勉强站稳,脸色依然煞白如纸:“要杀我,便动手吧。” “我不会在这里杀你,我会把你交给无书姐处理。” 傅青舟冷眉看着他:“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知错了么?” 宁无妄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傅青舟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赵谅屠杀宁家这件事,怎么也能让宁无妄清醒一点了。 但……这家伙,竟还是那么倔强! “是因为,你们相信赵……皇上身体里的灵魂,不是赵家的?”傅青舟疑惑地问道:“就因为这个,哪怕赵谅杀了你全家,你也相信他仍是对的?” 宁无妄目光不偏不避,认真看着他:“赵谅入魔了,你我都清楚,但他疯了,不代表你们就是对的。” “你想当谜语人,我也懒得陪你在这啰嗦。” 傅青舟失去了耐心,他皱眉道:“我要动手了,别反抗。” 宁无妄叹了口气。 下一瞬,傅青舟的巨力一拳重重轰在他胸腹之间,宁无妄面色一苦、眼前一黑,当即昏死了过去,歪歪地倒在了地上。 “也是个神经病。” 傅青舟摇了摇头。 第1066章 执拗的义剑 傅青舟像拖麻袋一样,将宁无妄回了石碑附近。 阿依古丽也在这儿安置了秋婵与白河真人,幽河谷终于暂时恢复了安详与平静。 “你还好吗?” 傅青舟看向阿依古丽:“还有力气么?” “祖灵大人放心,这里死气浓重,我在这里干三天三夜的活,都不累!”阿依古丽挺了挺胸膛。 “那好。” 傅青舟却是有些虚弱地扶着墙坐下,轻声道:“你将婵儿……就是棺材里的姑娘,把她抱出来、平放在地上,注意不要碰到那柄剑。” “好。” 阿依古丽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开始动手。 那个棺材很大很重,但对于修行者来说不过尔尔,她将平躺其中的秋婵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安安稳稳地放到了地上,随后有些小心地看向了傅青舟。 “祖灵大人,她……好美,好像仙女一样。” 她眨了眨眼睛:“她是您的女人吗?” 换成以前,她绝对不敢问这种问题,大概是傅青舟之前那句“谢谢”、以及如今虚弱的样子,让“祖灵大人”变得接地气了许多许多。 傅青舟失笑:“又是仙女、又是女人的,你这问题我没法答。” 他回答得随意,阿依古丽的胆子便又大了几分。 “肯定是。” 她眼睛微微亮着:“只有这样的仙女,才能配得上祖灵大人。” “是么?可是……我倒觉得,我是费了很大劲,才能配上她啊。” 傅青舟看向秋婵那张沉睡的侧脸,语气微微低了下来:“我不让她与我共同面对敌人,让她去独自逃跑,这样的事她竟然都答应了……不过,秋婵终究是秋婵,她最终还是用自己的办法告诉我,她是个怎样的人。” 阿依古丽听得云里雾里。 “祖灵大人,把仙女姐姐抱出来了,然后呢?”她决定之后再听故事,于是话锋一转问道。 “她身体应当是活着的,但我方才简单看了一眼,没能感受到她神魂所在,需要探一探。” 傅青舟回了神,轻声道:“这事我自己也能做,但你既然在这,就你帮帮忙吧,我休息会。” “是,祖灵大人。” 阿依古丽虽然胆子大了些,但该做事的时候还是非常麻利,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秋婵手腕,闭上了眼。 一会,没动。 又过了一会,还是没动。 傅青舟也不急,他倚着墙坐好,闭上眼,养神。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阿依古丽才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哼”。 傅青舟睁开眼。 阿依古丽这时也睁开了眼,脸蛋有些微红,但那红晕看上去却竟是因为愤怒而产生。 她看向傅青舟,抿着嘴,震声道:“祖灵大人,它好过分!” “它?” 傅青舟一怔:“谁?” “不知道,它不会说话,只有情绪。” 阿依古丽无奈道:“仙女姐姐的神魂状态很奇怪,好像在身体里、又好像不在,有另外一个意识保护着她、不让我碰,我好声好气和它说话,它就只是一味地顶我,后面我骂它,它直接把我赶出来了。” 傅青舟恍然,将目光投向义剑。 原来在这呢。 虽然不知道义剑为什么要保留着秋婵的神魂,但目前来看,正是因为它,西朔王一方才没办法将秋婵神魂提取出来对付自己,只能用那种造假手段。 “我来吧。” 傅青舟说着,起了身。 既然是义剑的问题,那自然是该自己来搞。 之前对付赵谅时,他没用尾指的仁剑、德剑,不是因为它们派不上用场,而是因为西朔王赵谅非常清楚如何使用王道八剑。 对面这么强,若是自己拔出了剑、被他夺走,怎么办? 起身后,尾指的两枚指环脱飞而出,被傅青舟捏在了掌心。 “二位,帮我劝劝你们的朋友吧。” 他说道:“劳驾,将婵儿的神魂放归。” 说罢,傅青舟掌心一摊,两枚指环飞了过去,在半空中变大些许,化作两个手环,套上了秋婵的左右手腕。 随后,它们开始微颤。 义剑也跟着颤抖起来。 傅青舟知道,那是它们在交流。 阿依古丽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完全看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片刻后,仁剑与德剑脱离了秋婵的手,回到了傅青舟尾指。 “怎么了?” 傅青舟一脸懵逼。 仁剑没有反应,只有德剑微颤着,传递来了些许情绪。 傅青舟的脸色渐渐怪异起来。 义剑,不肯? 德剑反馈来的情绪大概是说,义剑非常倔强,哪怕是它与仁剑说的话,义剑也完全听不进去,根本就是一副“管你三七二十一反正我不听”的态度。 不过,德剑也给出了一定的猜测。 它自己在元家的时候,也有这种情绪。 因为这段时间以来,能够忽悠欺骗王道八剑的方法不再那么隐秘,许多人都曾尝试过欺骗它们、利用它们,所以它们自然而然变得警惕了很多。 吴厌在元家试图取走德剑时,也遇到了一样的问题。 “所以,是这三年里,赵谅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试图取走义剑,才会令它如此警惕,连你们的话都不信了,因为它担心你们也被人欺骗了。” 傅青舟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这样一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秋婵与义剑……找到华兄了。 毕竟,华兄才是义剑真正认可的剑主。 “好了,这里的事,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傅青舟伸手抚过秋婵脸颊,轻声道:“你很快就会醒了。” 他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仿佛触碰着一片静谧的湖水。 他的目光在她沉睡的面容上停留,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柔情,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两世为人,历经生死、奔波劳碌,竟会被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如此深深地吸引。 她的安静与坚韧,像是一缕清风,悄然拂过他心底的荒原。 那些疲惫与挣扎,仿佛在这一刻都被她的存在轻轻抚平。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她——在暂时卸去了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谋略、所有的厮杀后,他才明白自己有多么期待来到一这刻,这样坐在她身边。 傅青舟的目光渐渐柔和,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慨。 或许,人生的意义并不在于追逐那些宏大的目标,而在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发现自己早已被某个人、某件事深深牵动。 他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微微扬起。 在这一刻,他终于找到了某种久违的安宁。 第1067章 最后的战役 傅青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先在冥河谷继续休息。 无他,只是因为他加上阿依古丽俩人,要带秋婵、白河、宁无妄三个人,有点麻烦。 反正白河真人只是太累,让她睡够了就行。 如今一夜过去,白河真人果然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的瞬间,眼中还残留着浓浓的警惕。 不过赵谅毕竟是逃走了,白河真人的警惕与杀意,终究是无处释放。 “他竟然强大到了这种程度。” 听傅青舟说完一切,她得到了完全一样的结论:“那个白雾鬼魂一定有别的秘密,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一本功法这么简单。” 但眼下他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引蛇出洞、诱杀这种事,只能做一次。 想要真正杀死赵谅,恐怕要将希望寄托在……北疆军身上了。 “接下来,你怎么想?” 白河真人坐在棺材边、轻轻握着秋婵的手腕,眼中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柔和。 傅青舟轻声应道:“婵儿这里,恐怕只有义剑剑主,也就是华无影华兄能够解决,我打算去找他。” “可以,这个事,你安排。” 白河真人缓缓道:“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傅青舟笑笑:“您说的是怎么集结力量、打进西朔王府吧?” 白河真人颔首。 “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好安排、好琢磨的了。” 傅青舟认真道:“元家、兰家已灭,但朝廷恐怕暂时也集结不出更多的力量,整个大延百废待兴,朝廷要做的事很多,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北疆军了。” “接下来很简单,北夷这边,我会让阿依古丽多使使劲,看能不能调一些部落精锐力量前去,但北夷军与北疆军是世仇,这件事未必办得成,北夷虽定,可要让那些北夷人跟着洪若海打仗,麻烦可能比好处多。” “因此,我们只有玄盟、义军这两大股力量。” 说到这,他笑道:“其实,让北疆军荡平西朔军,根本不是难事。” “难事,是赵谅。” 白河真人沉声道。 傅青舟点点头。 经历了冥河谷这一战,他们两人基本上达成了共识——赵谅,不是用普通方法能搞定的。 他的实力,已然超越了正常的玄星强者,恐怕已经达到了宁白眉、龙大悲那个级别。 “贫道接下来会静休一段时间。” 白河真人板着脸道:“短时间点亮第二枚玄星不太可能,但我观中藏有无数前人先辈之秘藏,贫道要花些时间,好好翻阅。” “要不……” 傅青舟低声道:“您去琅環山?” 白河真人一怔。 “之前静明师叔找过唐娇,表达过想要重建真仙宫的想法。” 傅青舟笑道:“我也是支持的,但这件事,当然还要江湖同道们支持。” “江湖同道?现在江湖上哪还有不是同道的人?” 白河真人嘴角一勾:“你傅青舟振臂一呼、说要重建真仙宫,不出三个月,真仙宫恐怕便又是天下第一宗门!” “过了过了。”傅青舟连连摆手:“没有玄盟盟主的支持,咱们这宗门,建不起来呐。” “行了,大家都这么熟了,别玩这一套了。” 白河真人摇了摇头:“你们山上的藏书阁对贫道开放,任我翻阅,事后贫道会发动整个玄盟帮忙、替你们挑选资质上乘、品德上乘的弟子。” “嘿嘿,那就谢过白河前辈了。”傅青舟笑着拱了拱手。 白河真人看着他的模样,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一笑。 自从秋婵“死”后,她就很少再笑了,心中对傅青舟也压着一层怨气。 但现在秋婵终于被他们救了回来,距离醒来也只差找华无影这一件事,白河真人心中自然再无那么强烈的怨气,看着傅青舟仍如三年前一般耍着小聪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 “唉……但仅凭贫道,仍是不够的。” 不过很快,白河真人又敛了笑容,叹道:“宁白眉尚未出关,也不知他究竟是在准备什么……洪元帅虽然强大,可即便是与他联手,贫道也没有必杀赵谅的把握。” “嗯……” 傅青舟思忖片刻,低声道:“这件事,我或许有办法。” …… 傅青舟的办法,就是先解决老鬼的问题。 道理很简单,“先帝”不管是因为什么变得如此强大,它的本质还是个死后不灭的鬼魂,鬼魂的问题,当然就需要由专业的人来解决。 眼下大家要集结力量攻伐西朔,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那么傅青舟便打算在救醒秋婵后,先去把老鬼的事搞定了。 青松子师伯留下的信中不是说了么?老鬼的肉身,是剑妖。 只要拔出剑妖身上的剑,大概就能救活老鬼。 不过这件事,他并未与白河真人明说。 傅青舟背着大棺材、独自飞在空中,往京城方向飞去。 他不清楚华无影在哪,但如今华无影对外仍然扮演着灵蛟,想要联系他,还是通过明剑阁最方便。 只是飞到一半,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快速靠近,感觉上约摸在洞天境左右,没什么杀意。 傅青舟停了下来,悬停在半空。 很快,那道气息便穿破了云层,他也看清了来人。 “小洪元帅?” 傅青舟一怔。 来人,正是洪峙。 洪峙看见是他,也怔了怔:“傅青舟?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是什么人靠近探查呢。” “呃……我路过,这下边是府河省?”傅青舟挠了挠头。 他算着时间、方向和距离一路直线飞行,为免麻烦飞得很高,甚至不清楚下方具体是什么位置。 “是啊,正在处理元家的事,多亏了你,咱们没什么伤亡……” 洪峙拱了拱手,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自然。 傅青舟会意,笑了起来:“不好意思,之前在望仙关伤了你,下回我做东,请小洪元帅大喝一顿,不醉不休。” “哈哈哈哈,傅兄弟客气了!” 这话一出,洪峙脸上顿时舒展开来,大笑道:“大家都是为了江山黎民百姓,这点小伤算什……咳咳咳咳……” 他说到一半,便咳了起来。 傅青舟低头清了清嗓子。 “既然傅兄弟有事在身,在下便不多留了。” 洪峙拍着胸口顺了顺气,微笑道:“只不过我们很快就要往西而去,傅兄弟若是事情办完,也可同来。” “往西,是要去找洪元帅汇合、讨伐西朔了吗?”傅青舟眼睛一亮。 “正是。” 洪峙说到这,神色微肃:“想必是因为元、兰两家已灭,昨日西朔军动向忽然大变,整个蜀地的西朔军统统开始向西疾行,父亲他们还在西朔附近,接下来恐怕要遭遇两面夹击,虽说父亲必然不惧这些宵小,但我们也得去相助了,更何况,眼下也该是集中力量、剿灭西朔军的时机了。” “这,也将是我们最后的战役。” 第1068章 鱼 西朔省边缘,北疆军大营。 十数里外火光冲天、照亮了夜空,隔着无山无水的平原,即使距离甚远、在大营中亦能看得清清楚楚。 营地外几百步的小山坡上,洪若海潇洒地坐着、望着那处火光,嘴里嚼着一根草。 “哟,洪元帅,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嚼草根呢?烧了西朔军一处粮仓,不应该去庆祝吗?”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调笑。 洪若海没有回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但是,他的鼻翼却微微一阖。 “哪搞来的酒?”洪若海随口问道。 咚地一声,一个大酒坛子在他身边放下。 随后,赵皓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如今竟也不再作灵蛟的装扮,就这么露着脸、大大方方。 “就我这腿脚,上哪搞都行啊。”他笑道:“来点?” “你都拎本帅这了,本帅不喝,太不给面子。” 洪若海笑笑,吐掉嘴里的草根:“有碗没?” 赵皓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了两个大海碗。 两人拍开酒坛封口,倒满了两个海碗,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啧,这酒一般。” 洪若海喝干了酒,砸吧着嘴:“下次别搞了。” “有的喝还挑三捡四,下次不给你了。”赵皓鄙夷道。 他和洪若海地位天差地别,但这一老一少倒像是忘年交一般,说起话来没有任何顾忌。 “怎么突然想到喝酒了?”洪若海这边说着酒不行、同时手又拎起酒坛开始给自己倒酒:“想着马上要和你爹对上,心情不好?” “难免的嘛。” 赵皓撇了撇嘴,叹道:“东边消息也传来了,兰家灭了、元家投了,蜀地的西朔军疯了一样往西边跑,马上就得和咱们碰上了,最后一战马上要开打了……小爷我,紧张呐。” “紧张什么?” 洪若海悠然问道:“怕打不过,还是怕亲眼看到赵谅受审、甚至被杀?” 他问得极为直接,赵皓张了张嘴,竟是没能说出话来,沉默了。 洪若海也不再问,给赵皓也倒了一碗酒。 两人再次碰碗,一饮而尽。 “他毕竟是我爹。” 赵皓咽下烈酒,声音有些涩哑,缓缓道:“现在大家都说他是十恶不赦的反贼、恶鬼,可在我记忆里,他只是一个过于严肃、不顾及我感受的父亲……并且在我更小的时候,他还是时常会对我露出笑脸、陪我玩耍的。” “你们口中的那个‘西朔王赵谅’,仿佛与我记忆中的父亲完全是两个人。” “我知道,三年前我在玄盟大典上就与他面对面地聊过,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可是……” 他苦笑一声:“我还是觉得,好割裂啊。” “都混到这个地位的人了,说道理没用,你自己能想通的。” 洪若海笑笑:“喝酒。” “喝酒!” 赵皓挥着手臂、震声一呼,拎起酒坛便开始倒酒。 但这酒刚开始倒,他手便忽然一颤,那酒坛子险些脱手倾倒,还是洪若海将其稳稳扶住。 “咋了?” 洪若海挑眉。 赵皓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骇然地,看向了自己右手拇指的扳指。 那个扳指,正在微微颤动着。 洪若海目光一凝。 “父王……在找我。”赵皓吸了口冷气,声音中都带上了与扳指同一频率的颤抖:“而且,就在附近!” 洪若海眼中的潇洒自然褪去,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恢复成了那个执掌无数精兵、征战沙场一生、同时又掌控着四大世家之一的老人。 “马上过去。” 他沉声道:“本帅立即安排人围猎。” “不、不……洪元帅,不!” 赵皓左手握紧自己的右手大拇指,额角汗都下来了:“我……我自己去见他!” “赵皓。” 洪若海的声音又沉了几分:“你知不知道,若是此时就能将他擒下、杀死,能让多少人免于伤亡?” “我知道,我知道!” 赵皓咬了咬牙:“我不是不识大局的人!这样……这样,你给我个东西,我若是感觉不对,马上通知你们!但在我发信之前,你们不要过来!” 洪若海皱眉、沉默。 “洪元帅,我父王他既然敢跑到这儿附近、还唤我过去,说明他不怕咱们!” 赵皓瞪向他:“谁也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他既然找我,就让我去……不能乱来!就算你们真要擒他,也需弄清楚情况再动手!” 思忖片刻后,洪若海轻轻点了点头。 “有理。” “你自己小心。” …… 一柱香后,北疆军大营二十里地外,一处小湖畔边。 赵皓如大鸟一般凌空踏风而来,轻飘飘没有重量地落了地。 湖水边,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坐在石头上,手中握着一根竹杆、竹杆头上绑着一条线垂入水中……他在垂钓。 赵皓见到这个熟悉的影子,呼吸重了几分。 但他毕竟也早不是曾经那个世子,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敛起了情绪,缓缓走上前。 就在这时,一片哗啦声响起,只见垂钓者一提竹杆,从水中提出了一条扑腾着的鱼,一手握入了手中。 赵皓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脚步停住,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借着月光,他清晰地看见,那个垂钓者将活鱼放到嘴边,就这么一口咬了下去! 随后,对方转过了头来。 赵谅坐在湖边,脸上还挂着温润平静的笑,但嘴边却满是血迹,他唇边还沾着鱼鳞、手中抓着那只血肉模糊、骨刺外翻、仍在扑腾的鱼,笑道:“慎之,怎么了?” “父王,你……” 赵皓瞳孔震动:“鱼……” “噢,鱼啊。” 赵谅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半死不活的鱼,又将它递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下,鱼几乎再难扑腾了,力气越来越小。 赵谅咬下一块带着鳞片与鲜血的鱼肉,也不剔骨,就这么大口地嚼了起来,露出满意神色。 “为父受了伤,气血亏空,需要补一补……鱼者,中下气,补不足,好东西。” 他说着,递那只还在勉强弹着尾巴的鱼往前一递:“你也来一点?” 赵皓再难保持镇定,他惊骇地看着赵谅,眼角却不由自主有泪水涌起,他自己却几乎没有注意到,只是哑声道:“父王,你,你究竟怎么了?” 第1069章 无法原谅 看见赵皓在原地无措的模样,赵谅的笑容竟是更加温柔了。 “为父无事,过来,坐在这,咱们父子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他招了招手。 赵皓心中只有无穷惊疑。 此时,他脑海中不知怎的蹦了四个字……父王,疯了。 父王有多少年不曾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了? 他若不是疯了,怎会这般? 当然,如果不是赵谅嘴角的血迹、鱼鳞,或许赵皓只会当他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吧……堂堂西朔王,钓起鱼后,竟却像个茹毛饮血的蛮人一般,生吃活鱼?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赵皓沉默片刻,拭去眼角无意识涌出的泪水,点了点头,走上前去。 他来到赵谅身旁坐下,眼瞅着赵谅又要将那半条死鱼往嘴里送,终究还是不忍,一把按住了父亲的手腕。 “怎么了?”赵谅一怔。 “这样不好吃,我来烤一烤吧。”赵皓轻声道。 赵谅笑了笑,也没说话,任由他将鱼夺去。 以往的赵皓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亲手烤鱼的,但这三年来他在延国、北夷来回奔波,无数次在沙场与士兵们同吃同睡,早已经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世子。 这片湖泊周围有不少灌木,附近的北疆军们也总是取木作柴,因此赵皓很快就取回了些许木柴点燃,在上边烤起了鱼。 “父……爹,你怎么会来这里?” 烤鱼时,赵皓终于问道。 赵谅坐在一旁,盯着那跃动的火光,眼神不自觉变得有些茫然起来:“来找你啊。” 赵皓心中一咯噔。 这种事,他没见过,但听过。 听华无影说过。 当初江百川也是疯了,从细雨阁总坛逃离后,便找上了华无影,忽然对华无影极好,还将毕生所学统统传给了华无影,之后却又突然变成了那个剑魔,投靠了父王…… 赵谅眼下的模样,竟与华无影之前说过的江百川,非常相似! “爹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赵皓试探着问道。 赵谅笑了笑:“当然是想劝你跟爹一起回家了。” 赵皓身子一震,手中烤鱼的动作微微一顿。 但很快,他的脸便沉了下来。 “回家?” 赵皓的声音也跟着冰冷了起来:“那里不是我的家。” “为何这样说?”赵谅依然盯着火光,目不转睛:“是爹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开心了么?” 他这话问得极软,加上坐姿松垮、面色憔悴疲惫,在火光映衬之下就像是个无助的小老头一般,那是赵皓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西朔王向来自诩天下第一等人,又极重礼法,连衣角都不曾脏乱,怎么会是这样? 听着这话,赵皓心中难免便是一软,然而下一刻,他心中忽然涌出无穷的无名火! 他再也压不住情绪,猛地一把将烤一半的鱼重重砸进了火中! “你哪里做得不好?你哪里做得都不好!” 他吼道:“你莫名其妙造什么反啊!什么剑魔江百川、什么邪僧慧觉,你收他们干嘛?!你搞什么五里庄、弄什么西朔军?!咱们好好在西朔待着当王爷不行吗?天底下还有比我们家过得更舒服的人家吗?” “我本来可以混成千方百晓楼的楼主!多牛逼、多神秘啊!现在只能跑到明剑阁去,还要在姓傅的小子手底下干活!连李惊蛰都能使唤我!你不知道我和李惊蛰一直不对付吗?” 赵皓抓着自己的头发,崩溃道:“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在吼叫的时候,赵谅却是有些慌张地扑到了火堆旁,伸手扒进火中,将那烤鱼捞了出来。 随后,他有些紧张、有些畏缩地看着自己儿子,嘴里却是不停地咬向烤鱼,那鱼烤得半生不熟,有些地方还是生的、有些地方却烤得极烫,赵谅一口咬下,唇边迅速就被烫得起了血泡,但他却是恍若不觉,继续抱着鱼啃食。 见到他这副模样,赵皓再怎么也吼不动了。 他很确定,自己父亲疯了。 但具体是为什么,他不明白。 只是这时,赵皓心里又隐隐冒出一个想法……若是父亲真的疯了,也是件好事吧? 没人再指挥西朔军,元家、兰家也已然倒台,这场最终的战役不必打,便已胜了吧? 但没等他再开口,吃得满嘴血泡的赵谅,却忽然抬起头,轻声道:“可是,皇城里龙椅上的那个,根本不是你堂弟啊……皇兄说了,当年真正的太子早已经被人掉了包。” 这个论调赵皓已然听过,根本不信。 他摇摇头:“皇上能以血御使王剑剑鞘,他当然是我赵家血脉。” “是神魂,神魂被换了,不一样的。” 赵谅低着头道:“我赵氏皇族镇守江山,若是皇位易魂,天下只会越来越乱,不久之后便是妖魔丛生、天崩地裂也不为过,如此如何能行?” 听他这样说,赵皓心中又冷了起来,摇摇头:“有没有妖魔丛生、天崩地裂我不知道,但西朔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倒是真的!征兵征粮、无人不惧!你就算赢了,又如何称得上胜利?” “成王败寇,正是如此。” 赵谅说着说着,先前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知为何不见了,逐渐变回了威严、正经的语气,虽然与赵皓记忆中的模样还有些许差距,口气也仍是轻柔,但这变化也是肉眼可见的。 他将吃完剩下的鱼骨扔到地上,慢慢抬起眼,看向赵皓:“孩子,你真的不随为为父回去?” “回不去了。” 赵皓涩声道:“我不说那些大义之类的话,只是爹啊,但凡你那些年能拿正眼看看我、能让我正经接手府里的事,我们父子又何致于生疏至此?” “现在对我来说,我真正的亲人、朋友,是傅青舟、是华无影、是洪元帅,是明剑阁、是玄盟、是北疆军……至于你,还有府里的宋愈、黎叔,反而是外人了。” 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爹,你回去吧。” “回去么?” 赵谅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你来找我,洪若海一定知道吧?他是不是就等在左近,待你发信、便来擒杀本王?” “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来的。” 赵皓低着头,将火堆踢散:“爹,今日我们便当没有见过,你虽然……但你心里应当清楚,我不会原谅你的。今日一别,咱们父子就当是绝了情谊,来日我与北疆军杀上西朔王府,必是你死我活……也许到了我们其中一人死去,我们之间才能和平相处吧。” 赵谅沉默了。 半晌后,他站起身,扶正了斗笠。 “慎之,你长大了。” 赵谅缓缓道:“再见。” 说罢,他身上开始腾起白雾。 白雾很快将赵谅完全笼罩,随后原地散去,什么也不留下。 赵皓坐在原地,低头看着那堆被踢散的火堆,呆呆怔怔。 “就这样让他走了?”不远处,传来洪若海的声音。 这位洪元帅不知何时,悠然站定在了十几步外。 “让我自己静一会儿吧。” 赵皓垂着眼皮,缓缓道:“我得想想。” 他轻轻转动着右手大拇指的扳指,手腕上的镯子微微发亮。 那是礼剑,为了隐藏身份,多年来不曾出鞘的礼剑。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就用这柄父王最喜欢的剑,送他解脱吧。 第1070章 神剑筑灵,魂归来兮 清晨,京城。 傅青舟背着大棺材,站定在了明剑阁门口。 不久前,宁无妄爆发剑意、毁了明剑阁,那诺大的楼阁自然是不可能短时间完全重建而起,但明剑阁也不能没有地方办公,因此李惊蛰便带人重新在京城中找了个地,临时办公。 这儿原本该是谁的宅子,但这三年间京中权力更迭极快,许多原本的大宅子也没了主人,征来当个临时衙门倒也合适。 见到傅青舟出现在门口,守门的两个密使立即眼睛一亮,低头拱手行礼。 “李惊蛰在吗?” 傅青舟没有客套,开口便问。 “禀特使大人,指挥使大人不在京中,他前往府河省去了。”守门密使应道。 傅青舟挠了挠头。 这倒也正常,元家这么多人、这么多钱、这么多事需要交接,一个洪峙根本不可能搞得定,朝廷肯定是派了许多人前去的。 “那便罢了……现在阁里的书籍都放在哪?我要去看。” 傅青舟抬头道:“另外,传我命令,联系灵蛟,就说……他丢失的剑,回来了。” 他将大棺材解下:“还有,准备一个地方,好好安置此物。” 一名密使轰然应和、转身去办,另一密使则引着傅青舟往排书楼走去。 曾经的排书楼属于宁无妄,负责明剑阁所有后勤文书事务,如今的排书楼却就只是一幢小楼了,里边摆放着阁里的秘籍、藏书、卷宗等等,再无其他作用。 傅青舟来这里,是为了找找与王道八剑相关的内容。 虽说华兄是义剑剑主,但万一呢?万一他也没办法将秋婵的神魂从义剑中取出呢? 当年秋婵在城墙上是抱着自绝之心用了义剑,按理来说她已经死了,也从来没听说过王道八剑会刻意收容他人灵魂,尤其那魂魄还不是它的剑主。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 它不愿放秋婵神魂离开是一回事,万一它愿意了,但做不到呢? 所以,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明剑阁中很快有人前来,将秋婵藏身的棺椁带走,说是会存放在大宅的最深处,派专人看守。 傅青舟则是在排书楼中很快找到了有关王道八剑的书籍,翻阅了起来。 曾经,王道八剑乃是明剑阁最高机密之一,知道这八柄神剑的人都不多。 就像许多人都知晓董倩然有贤剑,却并不知晓贤剑是什么、有何神异之处,只当是掌剑书院的什么镇院之剑。 因此,关于这八柄剑的记载,其实也不多。 除了当年赵氏皇族先祖塑造八剑的故事外,剩下的便是关于历任剑主的记载。 傅青舟并没有只看义剑。 王道八剑,皆有多处相似之处,义剑上发生的异常,说不定在其他神剑上发生过呢? 果然,在翻阅智剑的记载时,傅青舟眼睛一亮! 二百余年前,智剑曾一度属于时任掌剑书院院长,孟彦霖。 这是一位非常特殊的院长……他不懂修行。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废人。 他十岁后生过一场重病,脖子以下全数瘫痪,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说话同样也很费劲,只有一根手指头能微微抬起。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凭借着强大的毅力、超凡的智慧,在十四岁那年考中小科举状元,进入了掌剑书院! 不仅如此,他进入掌剑书院后,更是一路开挂! 不到一年,通读书院中所有藏书,其博闻强识之能令人瞠目结舌,此后更是在几次京城的诗会、文会上大放异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将京城中无数学子乃至大儒辩得哑口无言。 再后来,他甚至开始对着功法下手——孟彦霖先天不足、无法修行,但他只信人可胜天,古人的功法无法修炼,他便决定从古人的功法中推演出一门自己的功法,让自己恢复健康。 这一推演,是否恢复健康先不说,倒是先将掌剑书院中功法的质量往上狠狠拔了一节! 许多千年前的古籍残本,原本书院中只作收藏、无法修行,竟是被他推演出了原本的模样! 如今掌剑书院中几名教习身负古时无我神品传承,全是他孟彦霖的功劳。 而他还没来得及找到适合自己修行、恢复自己健康的功法,彼时天下便有异教作乱,看记载做的事倒与慧觉有些相似,散布瘟疫、制造饥荒,而后趁此机会蛊惑人心收拢教徒,甚至想造反。 这种事,在傅青舟熟知的那个历史中,历朝历代都不算少见,他倒没觉得奇怪。 那时的孟彦霖因为修复了数本神品功法,在掌剑书院中早已然不是学子,而是直接被破格拔为了副院长,知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异教作乱时,他竟是以残废之身主动请缨,要求出征! 之后的事,在书籍上只有寥寥几句。 “孟彦霖多智近妖、运筹帷幄,南下百里、传令已千里,助朝廷荡平五路反贼先锋;南下二百里至镇邪军军营,留锦囊五份,即刻折返,不再过问反贼之事。” “镇邪军元帅以锦囊之计应敌,月余,平乱。” 傅青舟瞳孔剧震。 兰惜玉那算什么智剑剑主? 这他娘的才是智剑剑主! 从头到尾,连反贼的面都没见过,南下走了两百里路,半路给了点计谋,就把反贼先锋全灭了;之后到了军营,留了五个锦囊,立即回京,人家元帅就靠着他这五个锦囊、用了一个多月,把乱给平了! 这才叫……运筹帷幄千里之外啊! 傅青舟看得心潮澎湃,只恨不能与此等英雄生在同一时代。 平乱之后,孟彦霖的声望也达到了顶点,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接任了掌剑书院院长一职,而那时的他,仅仅二十岁。 同时,时任的相剑师,也将智剑赠予了他。 从那之后,孟彦霖的研究方向,从掌剑书院中的无数功法……转向了这柄剑。 这一转,以他的聪明才智,果然研究出了点什么东西。 但是……坏也就坏在,他研究出的东西上。 书籍上记载着,孟彦霖当时二十三岁,声称要带着智剑闭关,让书院的教习们于半月后替他打开关门,这半月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打扰他,而半月后,也让他们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太惊讶。 而当教习们好奇地问起时,他只是笑着说了八个字。 神剑筑灵,魂归来兮! 第1071章 比想象中麻烦 孟彦霖闭关半个月,掌剑书院教习打开闭关处大门,进入其中,看见的……是“自尽”了的孟彦霖。 他倒在轮椅上,人已然气绝,智剑横置于膝上,剑旁还放着一封信,信上是他用一只手指费了巨大力气写出来的内容。 信上所言……令两百多年后的傅青舟,太阳穴隐隐跳动起来。 “持智剑者,为求理极智而死,吾魂可与智剑同频共鸣,入得剑中。” “吾弃此残躯,将来以剑为躯,融于剑灵,得绝世之功、获永世之生,不可谓不快哉。” “从此智剑剑灵,再上层楼!” 傅青舟额角的汗都下来了! 孟彦霖令他很敬佩、很感慨,一个多智近妖的人,为了追求真理的极致,竟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将神魂融入神剑之中,与神剑里的剑灵共鸣…… 可秋婵不能是这个结局啊! “持智剑者,为求理极智而死”,最终导致孟彦霖神魂入剑,秋婵呢? 她手持义剑,在城楼之上舍生取义,因为这个,所以神魂入了义剑? 难道,她的神魂也会融入义剑之中,再也无法脱离? 傅青舟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 情况应该不太一样。 这里有关键的两点——第一,秋婵根本不是义剑剑主;第二,秋婵的肉身还没死! 这样说来,或许还是有办法的。 傅青舟继续翻阅典籍,的确找到了一些东西。 孟彦霖“死”后,当时以相剑师为首的诸多强者汇聚而来、研究此事,得到了一个结论。 他做的事,只是验证了“神剑筑灵”四个字,但“魂归来兮”,则是第二步了。 所谓“魂归来兮”,是不是意味着孟彦霖的神魂还能取回? 答应,是肯定的。 那时的相剑师留下了一段话,大意是孟彦霖“赴死”之前其实找他聊过,提出了“魂归来兮”的办法。 办法倒也简单,便是集中八柄神剑、并御使它们,以王道八剑的力量,将神魂抽取出来,并需要准备一个尚且鲜活、内无神魂的空壳肉身,让神魂寄留。 当然,他们没能办成这件事,一是孟彦霖不曾修行,半个月时间过去,肉身已然完全死亡;二是当时延国天下还有别的祸乱,需得剑主前去料理,难以凑齐八剑。 因此,这个“魂归来兮”,也就成为了一个留待后人试证的悬验了。 傅青舟:“……” 八柄剑? 他揉起了太阳穴。 仁剑、德剑、义剑,都在这了 刑剑在赵原的,去找他要,倒是不难。 兵剑在洪若海手中,这就稍有点麻烦了,西朔王之乱未定,去找洪元帅讨剑,难免会影响他打仗,不过毕竟是自己人,问题也不大。 贤剑也一样,董倩然自己人,好办。 礼剑……礼剑在哪来着?不会在西朔王那吧?糟糕,当初玄盟大典之后,礼剑到底是在赵皓手上,还是在西朔王手上?这事得去问问。 智剑,好像是在兰惜玉手里? 兰家覆灭,兰惜玉好像是倒戈了? 想到这,傅青舟头没那么疼了。 还好自己把元家给料理了,将仁剑、德剑全取了回来! 如今看来,只有礼剑下落还不明确,其他神剑要搞到手都不难。 傅青舟长吐了一口气,比想象中麻烦,但不至于特别麻烦,能看到希望。 这时,一缕阳光照了进来,书桌上的烛火也烧到了尽头,烛芯的火焰自行熄灭。 傅青舟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然看了一天一夜的书。 “傅贤弟?你是在找我吗?” 这时,门外传来了华无影的声音。 傅青舟眼睛一亮。 他起身、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刚刚摘 “传信密使说你传信时,命令非常急,所以我尽快赶来了。” 华无影微微笑道:“你说,我丢失的剑找到了?” “是啊,我找到义剑了,还有……秋婵。”傅青舟凝目道。 华无影瞳孔一震! 之前在绮罗宫重逢时,赵皓便说过,华无影因为当年感应到了义剑、却来不及赶去救援,最终导致秋婵“战死”一事极为愧疚,如今找到秋婵,对他而言也是极为重要之事。 “秋姑娘找到了?!” 他身体微僵:“她……” “放心,她还活着,但……醒不过来。”傅青舟轻轻一叹:“这事复杂,我带你过去,路上说。” 他们往宅院最深处走去,路上,他用最简洁的语言将事情说了一遍。 “竟然是这样?” 华无影眉头皱了起来:“礼剑倒不是问题,礼剑一直在赵兄手上,只是他毕竟乃西朔王世子,要以这个身份留在明剑阁太过麻烦,所以他才隐藏身份做了灵蛟,礼剑也始终不曾出鞘。” 傅青舟闻言一喜! 礼剑也在! 那岂不是说,如今王道八剑已然尽皆归服? “不过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华无影轻声道:“傅贤弟,你方才是不是说,需要同时御使王道八剑?” 傅青舟一怔:“是啊。” “你认为这件事,你可以做到吗?”华无影又问。 傅青舟眉头一挑,沉默了。 自己可以做到吗? “这些年你不在明剑阁,但为兄我反而是在明剑阁待了三年,关于王道八剑,为兄我也有些研究。” 华无影认真道:“诚然,我们能够通过沟通的方式让神剑暂时相信我们、归我们御使,御使一柄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累……但你回想一下,真是这样吗?” 傅青舟摇了摇头。 当年他修为还很弱小时,一旦御使德剑,对自己的消耗便是巨大无比! 华无影亦是一样,当初在玄盟大典上,他使用义剑时,对自己的消耗也是非常之大。 如今傅青舟强大了,用起仁剑来自然不费劲,但若是同时御使八柄剑? “实在不行,拼命吧。”他应道。 华无影笑笑,拍了拍傅青舟的肩:“也不必太紧张,万一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呢?待我与义剑沟通之后再决定吧,说不定,它有办法将秋姑娘的魂魄归还呢?” 两人来到宅院深处的一个小院,秋婵的棺椁就寄放在此,此时已有一名修为达八境的密使旗官看守,见到两人到来,他立即俯首行礼。 “辛苦了。” 傅青舟点头致意:“出去守着吧。” 密使应了一声,迅速离去。 华无影来到棺椁边,低头看了看,神色凝重起来。 “老朋友,又见面了。” 他说道。 这句话,当然是对着义剑所言。 华无影轻轻伸出一只手,食指中指并作剑指,轻轻搭在了义剑之上,闭上了眼。 傅青舟虽然心中早已经做了准备,但还是颇有些紧张。 片刻后,华无影睁开了眼,他看向傅青舟,神色肃然,摇了摇头。 见状,傅青舟反而长长吐了一口气。 等待宣判的结果永远最困难,但得到了答案,一切反应变得简单了……只要朝着目标去做,就好。 “明白了,华兄。” 傅青舟神色重新变得坚定、平静:“就让婵儿在这睡吧,别睡这破棺材了,给她找间大屋子,等我们集齐八剑,便来叫醒她。” 第1072章 备行 华无影只待了一日便又急忙离去——他在处理兰家的事。 兰家那边,一战死了太多人,无论是宁无书的南路义军、还是玄盟,受损都过于严重,根本无法好好接收兰家的遗产,加上兰家也有不少人逃走,仍要收尾,他如今作为明剑阁高层,需要留在兰家指挥。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花晓兰也在那里。 他们,已经不打算再分开了。 义剑,华无影没有带,他可以取下义剑,但却担心这会影响到秋婵的神魂与肉身,所以干脆还是将义剑留在了秋婵身边。 在京城的第三天,唐娇回来了。 她之前一直待在望仙关没走,就是想看傅青舟在元家是否需要帮忙,谁知他直接把元家搞定了,便随着义军一同去了元家,可那时傅青舟已经离开。 此后,她从洪峙口中得知傅青舟往京城方向赶路,便也马不停蹄赶回京城。 得知秋婵被带了回来,唐娇大为惊喜,整整半天时间都坐在秋婵床边、握着她的手说话,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又过两日,宁无书得到傅青舟的消息,也赶回了京城。 “你说,你要去天崖?” 她在掌剑书院见到傅青舟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一问。 他们二人身旁坐着的,正是董倩然。 “是。” 傅青舟点头道:“我必须要去一趟,将那柄剑拔出。” 他已经从董倩然这里知道,剑妖的名字不能随便说出……虽然不清楚原理到底是什么,但这是宁白眉之前告诉董倩然、宁无书的事,他不打算冒险挑战。 “凭我们三人么?” 宁无书神色很是凝重:“恕我直言,连我父亲借诸贤剑,也只能堪堪将其镇压、无法杀死它,更无法拔出那柄剑,凭我们三人……” 傅青舟抿了抿嘴。 宁无书来之前,他已经向董倩然请教过,大概知道了剑妖是个什么水准。 事实上,在他刚刚离开白露山的那一年,他就已经知晓了。 那时龙大悲从万毒山离开,与宁白眉一路厮杀,烟鬼曾经给出评价,说龙大悲浑身剧毒、实力大损,宁白眉也是一身血气、伤重无比,两人本事都不足十分之一。 再之后,傅青舟于琅環山上见到了宁白眉,那时,宁白眉和青松子互说了几句话,便提到了剑妖,宁白眉的一身重伤,也是为了镇压剑妖而受。 如此,便可见那剑妖有多恐怖! “无书姐,你或许不知,我数日前已与赵谅交过手。” 沉默片刻后,傅青舟缓缓道:“他太强大了,强大到了一种异常的程度……” 他简单将自己知道的事讲了出来,尤其是提及金蝉寺竟被屠净时,宁无书瞳孔剧震! 这件事董倩然已提前知晓,听到这,仍还是长长一叹。 “金蝉寺迁至江南后,已与江湖隔绝,我们也许多不曾与慧空大师来往,没想到传承近数百年的金蝉寺,竟然逢遭如此巨变。” “这件事,还是要告知圆真。” 震惊过后,宁无书抿了抿嘴:“如今,他怕是金蝉寺的独苗了。” “说回……去天崖的事吧。” 傅青舟抬起眼,目光熠熠:“赵谅太强大,我敢断言,哪怕是我方玄星、洞天境强者尽数集结,再拿上王道八剑,也未必能够杀得了他!除非相剑师大人出关……” 说到这,他与董倩然同时看向了宁无书。 宁无书摇了摇头。 “父亲究竟为何闭关、何时出关,无人知晓。” 她涩声道:“恐怕降服赵谅,不能将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 傅青舟抿了抿嘴。 宁白眉这闭关,究竟是闭的什么东西?天底下都乱成这样了,他怎么说也是朝廷大员、明剑阁之主,就这么一闭关闭了几年,啥也不管? “既然这样,恐怕真的要走一遭天崖。” 董倩然轻声道:“傅大人……” “董院长,别这么叫我。”傅青舟打断了她,失笑道:“别人叫叫就算了,您这么叫,我不习惯啊。” 董倩然笑了笑,道:“行,那我就还是唤你一声傅少侠。” “傅少侠,你此前说去天崖一事,乃是青松子道长生前安排。” 她轻声问道:“此时你也说,若不去这趟天崖,恐怕对付不了赵谅……可我们并不清楚,那柄剑究竟有何特殊、又如何能够对付赵谅?” 傅青舟轻轻蹙眉。 关于老鬼的事,他其实不太想说。 由于赵谅、主公、西朔军鬼修的这些事,导致冥河谷的名声太糟糕,白河真人这种功利主义者倒还罢了,其他人一旦知道…… 不过一转眼,傅青舟也想开了。 迟早的事。 更何况,若是要从出身去判断一个人的对错,那么身为龙大悲徒弟的自己,最应该被千刀万剐。 老鬼当年究竟有什么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而自己,是对的。 “这个事,说来话很长。” 傅青舟抬起头,眉头舒展,笑道:“咱们可以路上慢慢聊,我只是想问,董院长、无书姐,你们有办法抽出空来与我同去吗?” “我没问题。” 董倩然颔首:“京城如今已定,书院也回到了正轨,既然此事相关甚大,我必然要走一遭。” “我也可以。”宁无书应道:“元、兰二家之事已定,西朔那边有义父领军,我即便去了,也就只是做个先锋将军,倒是不需再定策划略,跟你走一趟没有问题。” 傅青舟长吐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拱手一礼:“既然这样,便先行谢过了。” “既然这样,我们便尽快动身。” 宁无书雷厉风行,说着便沉声道:“此事我看越快越好,青舟,你若还有什么别的事,也提前安排好,要做什么准备也全数做好,此事非同凡响,莫要有任何遗漏。” “不错。” 董倩然也应道:“你如今有仁剑、德剑,我有贤剑,但仍是不够,无书或可向皇上借刑剑一用,另外,玄盟如今需要修养生息、短时间不再征战,也可让吴大师为我们多炼制些丹药。” “对了,法宝也要多准备……我倒是听闻,傅少侠您的师妹唐娇,从琅環山上带来不少法宝?依我所见,不如尽可能带上有用的法宝。” “嗯……我们掌剑书院也能帮上忙,我想想……” 傅青舟笑了起来。 带上无书姐,能为拔出那柄剑起到什么作用,他还不太肯定。 但董院长……已然开始展现出她的强大统筹能力。 这趟天崖之行,或许不会像自己想象得那么艰难。 第1073章 辞行 “大哥,你又要走了啊。” 唐娇看着打包行李的傅青舟,神色微黯,轻轻一叹:“我才回京城没几天呢。” “唉,没办法,事情太多了……” 傅青舟无奈地笑了笑,坐到她身前,握着她的手:“其实,你也该去一趟兰家。” “兰家?”唐娇一怔。 “明剑阁那边的消息……” 傅青舟轻声道:“他们从兰家的帐本中,发现了当年洪江疏浚案的猫腻。” 唐娇瞳孔一震! “你追寻的多年的答案,其实就在那里。”傅青舟握紧了她的手:“但……很可惜的是,我们没能亲眼见到他伏法、也没能亲手杀了他。” “大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唐娇咬紧下唇。 “简单来说,那就是一场兰家家主兰永怀……的就任礼物。”傅青舟的声音很沉重。 “就任,礼物?!” 唐娇的手开始颤抖。 傅青舟点了点头:“兰永怀就任兰家家主以及工部尚书后,他的父亲为了让他明白兰家有多强大、他这个工部尚书的位置有多稳固,故意在洪江疏浚工程中大肆贪污,根本不作遮掩,甚至当时告发兰永怀的人,也是兰家安排的。” “当然,唐伯父被卷入其中,完全就是因为……他站在了世家的对立面。” “那一场案件,兰家的人全数安然脱身,但像唐伯父他们却被统统卷入风暴……唉。” 他叹道:“其实他们贪的那些银子,对于兰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是为了让兰永怀知道他们家族能够有多大的能量,家族自导自演了这一场大戏,大捞不义之财、同时排除异己,还让他立于风暴中心又全身而退,这,便是就任礼物。” 唐娇听着,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一个家族族长的就任,害死了这么多人,包括自己的父亲? 自己家破人亡、流走他乡,颠沛流离数年,就是因为……一个礼物? 出乎意料的是,唐娇没有流泪。 她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平静。 “大哥,兰永怀死了、兰家灭了,但以后这样的事,并不会断绝,对吗?”她轻声问道。 傅青舟点了点头:“只要这个天底下还有人,就免不了会出现这样的事。” “但至少,做出这些事的兰家被我们灭了。” 他拍了拍唐娇的手背:“之后再有这样的人出现,我们也一样不会放过他们。” “但我们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唐娇轻轻勾起嘴角:“我们可以让这个天底下的好人更多一些、坏人更少一些,这样坏人想做坏事,也总要多考虑、多担忧一些。” “与其等坏人行了恶事、再去擒杀他们,不如让他们不敢做这些事,不是更好?” 听她说着,傅青舟笑了起来。 “你说得很对。” 他点头道:“娇娇,你是有啥想法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唐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早上回了一趟昌安巷,当年我教过的孩子里,有人考上秀才了呢……我想把这件事做大,让更多的人受益。” 傅青舟恍然。 他很快笑了起来:“你想怎么做?” “静明师叔想要重建真仙宫,我想,这两件事可以一起做。” 唐娇低声道:“琅環山上很好,但那里太高、太冷了,普通人想要上山都很费劲,山上虽大,却也无法容纳太多太多人,我想……把真仙宫,建到大江南北。” 傅青舟瞳孔缓缓收缩。 他没想到,唐娇的梦想……这么大。 “这是一件很大的事,不是三年五年可以办成的。” 傅青舟笑道:“你想做的事,比大哥我要更加伟大。” 唐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起来。 话题聊到这里,倒是冲淡了不少兰家一事带来的阴霾,聚少离多的愁绪也缓了不少。 “大哥,这次你是要去把……老鬼接回来,对吗?” 唐娇问道。 傅青舟点了点头:“我不瞒你,此行会非常危险,甚至可能比之前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更加危险,但我相信,我能回得来。” “我也相信你。” 唐娇甜甜一笑,摘下了手腕上的乾坤环,递到傅青舟手中:“大哥,你全部带上吧。” “全给我?”傅青舟也不急着拒绝,笑道:“不留着点?” “不了。” 唐娇摇头:“这些法宝都是打架用的,我不打架了,我接下来就没事陪陪秋婵姐姐、与静明师叔一起策划重建真仙宫就行……至于兰家……” 她笑了笑:“我就不去了。”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傅青舟能感觉到自己掌心中、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唐娇放下了,当然,放下得没有那么容易。 她的做法,是将心力放到更大、更广、更高远的目标中去了……她不是放弃了报仇,而是仇人已死、无需再复仇,她的目光早已不再着眼于家仇,而是要将这个天下、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那大哥我就不客气了。” 傅青舟握紧了手中的乾坤环:“这段时间你就多陪陪秋婵,等我回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不管是玄盟还是明剑……” 他话说到一半,唐娇忽然猛地扑了上来! 她整个人用力扑进了傅青舟怀中,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抱得非常紧。 傅青舟一怔。 随后,他也伸手将唐娇抱紧。 “大哥,我……和秋婵姐姐一起,等你回来。” 唐娇闭着眼,仿佛呓语般说道。 傅青舟心中感慨万千,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为何,最终汇成了短短五个字。 “娇娇,对不起。”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道歉,但唐娇却似乎听懂了。 唐娇没再说话,只是依然紧紧抱着他。 天光沉没、秋风乍起,一场秋雨不打招呼,忽然落下。 小院外传来了百市街上的嚣闹声,那是百姓们奔走呼喊着收衣服、躲雨的喊声。 雨越来越大,小屋里没有点灯,渐渐昏暗了下去,雨点砸在窗上、檐上,发出清冽的噼啪声响,屋中的两人却一直没再说话、也不曾移动半分。 第1074章 剑指天崖 北漠。 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沙丘之上,遥遥望着东方。 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轮新日正在缓缓升起。 这是个面色坚毅的中年人,他络腮胡须浓密而粗犷,但眼神却不如往日那般犀利如刀,而是变得苍凉了许多。 星云商会会长沈楚客,轻轻吐了一口气。 “驼铃埋骨响空庭,商路折成断戟翎。” “囚衣望断南飞雁,犹抱琵琶问驿亭。” “胡杨未老春先死,一捧黄沙半延青。” “大纛应悬龙首碛,待斩夷蛮报帝京。” 他缓缓念着诗,悠悠叹道:“未曾想过,先人的诗句,竟与此时心境照映成双。” “会长,当年的傅诗圣一生未能离开北夷,才留下了这样的诗句,您却不同……我们,很快就能启程了。” 沈楚客身后传来轻柔的女声。 那是他最信任、最心腹的身边人……紫璇。 紫璇一身北夷人装束,手中抱着一件大氅,来到沈楚客身后,将大氅披在了他肩头。 沈楚客回过头,微微一笑。 “世事之巧,令人感慨。” 他笑道:“三百余年前,诗圣傅瑞竟欲打通北方商路,冒险来到北夷,却不想被北夷人囚禁,在此孤老至死……而三百余年后的今天,又一个姓傅的年轻人到来,却真的收复了北夷。” 紫璇也笑了起来:“会长,您说……傅青舟,他会不会是傅诗圣的后人啊?” “怎么会?” 沈楚客失笑:“傅诗圣一生不曾留下子嗣,更何况天下间同姓之人何其之多,就算诗圣兄弟有后,但诗圣家也并非什么望族,三百余年来恐怕也早就散了。” “好啦。”紫璇轻笑道:“别在这看日出啦,傅青舟傅大人今日便会到断翎镇了,咱们得去迎接。” 断翎镇,位于北夷的最北方,在北夷语中有另一个名字,称为“苏鲁锭其其格”,也就是矛尖之花的意思,此地邻着大漠,生态环境极差,镇上土屋尽是被风沙腐蚀过痕迹。 照理来说,像这种临近北漠的地方,理应像当初的沙蝎部落一样,只有一些小部落生存,可这里却落着一座小镇。 不仅如此,这座小镇上,还镇守着不少北夷军士。 星云商会蛰伏北夷,沈楚客自己没去最繁华的岩都、穹庐堡,只是将商会中能力较强的司徒充、宋金玉等人派去,他自己却留在了这个荒芜的小镇上。 理由,自然便是想要探出这座小镇……究竟有何异样。 可三年来,沈楚客得到的答案,却是虚无飘渺。 他只知道,北夷中流转着一个传说——当年祖灵,便是从断翎城这儿踏入了草原,最终创建了大夷国。 而后,有许多“恶鬼”想要毁灭祖灵留下的一切,便沿着祂走过的路入侵了夷国,造成过大量死亡,因此夷国人世世代代,都需要派兵驻守此地、以防“恶鬼”再次来袭。 可是当问起什么是恶鬼时,镇上的人们个个都神神秘秘,有人说自己见过、有人说自己爷爷见过,还有人能够讲得绘声绘色,可真问起细节,却又讳莫如深了。 说白了,都是传说。 沈楚客肩负着替明剑阁调查北夷秘密的重担,三年来不曾离开,却也没得到答案。 没想到,他依然还未找到答案,可北夷却已定了。 “会长!” 沈楚客与紫璇还未走回断翎镇,前方便传来了一声声呼喊。 他举目望去,在初升之日的照耀下,镇口出现了一大批人。 司徒充、宋金玉……跟随他前来北夷的星云商会骨士精英们,此时一排排一列列,全都站在那里,目光激动地看向他。 沈楚客脸上浮起笑容。 他大步上前,眼中原本的苍凉渐渐淡去,恢复了雄壮。 “诸位,好久不见!” 他看着情绪激动的众人,拱手震声道。 “会长,好久不见!”众人轰然相应,纷纷笑了起来,还有人抹起了眼泪。 “咱们在北夷三年,如今也终于到了功成的时候……” 沈楚客沉声道:“北夷月余前便已收服,但我们一直没有等来回归的消息,本以为是朝廷忘了我们,没想到……” 他勾起嘴角:“是要让咱们去接手元家、兰家的生意!” 星云商会众人闻言,脸上笑容更盛! “我们星云商会……” 沈楚客高高抬起下巴,傲然道:“要做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第一大商会!” “好!” “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第一大商会!” “第一大商会!” 众人瞬间红起了脸、高振着臂,奋力大呼! “哈哈哈哈,沈会长,好久不见,还是如此的豪迈啊——”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笑声。 听见这个笑声,沈楚客顿时神色一肃,猛地抬起头,对着天空中一拱手:“傅大人!” 拱完了手,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单膝跪地:“卑职沈楚客,见过傅大人!” 这一转身,很有讲究。 他此时面对着星云商会众人,又不知晓傅青舟身在何处,这一转身,便成了领着星云商会众人行大礼……至于位置?傅青舟自己会找位置。 果不其然。 当星云商会众人跟着沈楚客一同单膝跪下、齐声大喝着“见过傅大人”后,傅青舟便轻飘飘地从半空中直接落到了沈楚客面前。 “哈哈哈哈,多礼了,多礼了。” 他笑着上前扶起了沈楚客,替他拍了拍肩上的风沙:“沈会长这三年在北夷大漠旁,也是吃尽了苦头啊。” “傅大人哪里的话,为了我延国安定、天下黎民,一切都是该做的。” 沈楚客微低着头,随即轻轻一笑:“更何况,我们三年的隐忍,也换来了足够丰厚的回报——傅大人,您对我们,很好。” “当年玄盟大典前,你站对了队伍,那么我傅青舟自然不会亏待你。” 傅青舟笑道:“现在,我要你在北夷替我最后安排一件事,然后,你们便可以启程返延了。” 沈楚客眼睛一亮:“您说!” “放心,不是什么麻烦事。” 傅青舟回头望向远处的茫茫大漠:“我这次要去的是天崖,但最近天气似乎不是很好,往北走一阵子,总是风沙弥天的。” “飞是能飞,但我们总担心飞过头了,撞进了不该撞的地方……所以,你得帮咱们找个厉害点的向导,咱们一起步行去天崖。” 第1075章 向导 厉害的向导? 还有啥向导能比你厉害? 一向万变不惊的沈楚客,此时都有些发愣。 天崖不是什么绝地,很多人都去过,也有许多关于“天崖中有宝藏”的传说,北夷不少人都前去探索过,但当然一无所获,而妄图深入天崖的人,自然是再也回不来了。 “紫璇……” 他看向身边的女人:“断翎城这,可有厉害的向导?” 紫璇看有些懵:“厉害的向导……要多厉害?比傅大人还厉害吗?大人都穿不过的风沙,要找谁来?” 傅青舟失笑。 他知道这两人是搞错了,连忙纠正道:“放心,没那么复杂,我要找的向导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信得过……要有经验,是因为我们在穿越风沙时他不能掉队,我们办完事后,他或许还要负责把我们带回来。” 他说得半隐半明,沈楚客听懂了。 眼前这位傅大人去天崖不是去玩的,而是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他甚至无法保证自己天崖一行后,能不能清醒、会不会重伤,所以需要有一个信得过、又熟悉方向地形的人,能够在事后将人拉回安全的地方。 “卑职明白了。” 沈楚客目光一凛:“既然如此,所谓向导不作第二人选,便由卑职担任吧。” 傅青舟一怔:“你?” “大人莫小看了我。” 沈楚客笑了起来:“卑职虽然是个商人,但也是个武窍九境的修行者,寻常场面应付起来不成问题,更何况这三年来,卑职早已在周边踏游多遍,去天崖的路,我也很熟。” 傅青舟微微颔首。 沈楚客的修行境界高,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若没有这一身本事在,他也很难镇得住诺大一个星云商会。 更不必说,以星云商会的财力,堆都能将人的修行境界堆上去。 有这样一个信得过、有实力的“向导”,确实比随便找个人来得要靠谱。 “行,那就你了。” 傅青舟果断定了下来:“我给你半天时间把星云商会的事安排好,安排好之后,往北走百余里路,我的营地就在那里,你直接过来找我。” “是!” 沈楚客抱拳相应。 …… 两柱香的时间后,傅青舟回到了他驻扎在北漠中的营地。 董倩然与宁无书就在这儿。 前方不远处一片灰黄,那是大股风沙将前路截断,不仅仅是遮天蔽日那么简单,而是携带着极为恐怖的罡风,哪怕是董倩然这种修行的人踏入其中,都会步履不稳。 傅青舟这辈子,只有在当初离开朝真洞天时,见过比这更强的罡风。 那道风墙周围自然也有逸散的狂风,沙丘形状在狂风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兴许只要过上一夜,地形就会完全变化。 但距离风墙不远处的小营地周围,地形却没有半点变化,甚至那些沙砬都安静地躺在地上,一点没有移动。 营地中飘起了炊烟,那炊烟直直地向上,仿佛周围没有半丁点的风。 这当然是法宝的功劳。 营地中,董倩然与宁无书围坐在篝火旁,悠然看着锅里煮沸的肉汤,两人一旁摆着一根一个高的黑色铁棍,它就这样插在浅浅的沙土中,巍然不动。 忽然,黑铁棍微微一颤。 宁无书与董倩然同时偏头一看,只见黑铁棍那光滑如镜的棍面上,映照出一个快速飞行接近的身影。 “是青舟回来了。” 宁无书眼睛微微一亮。 果不其然,片刻后,傅青舟身化青光、穿越了外围的风沙,进入到了这片安静无风的区域,稳稳落在了营地中。 “哟,汤快煮好啦?” 他笑道:“今天吃的是啥?” “北方雪原上的熊大排。”宁无书笑道:“真是多亏了你的乾坤环,否则咱们没可能在这种地方,还能吃上这些好东西。” “向导找得如何了?”董倩然问道。 “沈会长要亲自来当向导,我允了。” 傅青舟也在火堆旁坐下,应道:“给他半天时间处理星云商会的事,之后他就会来。” “沈会长啊,他修行境界比我还要更高些。”宁无书点点头:“那自然是不成问题了,人也信得过。” “既然这样,那差不多就定下了。” 董倩然微笑道:“等他来了,咱们就启程。” 事实上,沈楚客并没有让三人等半天。 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那黑铁棍上便照出了一个在风沙中大步前行的身影。 不多久,沈楚客便踏进了营地。 “竟然如此神奇,此地竟毫无风沙……咦,董院长、宁元帅?” 他见到营地中的另两人,顿时一怔,连忙行礼。 “沈会长。” 傅青舟手中端着热汤,笑道:“你也一起来吃点,暖了肚子再进去——对了,董院长与无书姐在这的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一个是掌剑书院院长、一个是南路义军元帅,她们没在管自己的事、而是跑来此地,说是大乱倒不至于,但西朔军此时正作困兽之斗,西朔王赵谅又已经半疯,万一消息传出去,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趁此机会做些什么,总是小心些好。 沈楚客一凛,拱手道:“是。” 吃饱喝足之后,四人便直接弃了营地,往那道恐怖的风墙中走去。 当然,他们并不惧此风墙——傅青舟将那黑铁棍拿在手中,每走一步便顿入沙地中,四人周围的风沙顿时便静了下来。 他们要面对的,不过是每次黑铁棍拔起时那短暂的狂风,以四人的修为,应付此等风沙自是不成问题。 “傅大人!” 沈楚客在周围风沙恐怖的呼啸声中,呼喊道:“咱们此行究竟是要去做什么啊?” “不是不告诉你,而是不能说!等到你就知道了!”傅青舟大声应道。 宁无书皱着眉,看着周遭那可见度不足三步的灰黄沙暴,神色颇为担忧:“上次来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沙暴,这沙暴完全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就好像,天崖那……知道我们会来一样!”董倩然也应道。 傅青舟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他当然也没有答案。 但……他有猜测。 自从来到天崖附近后,他右手掌心的咒痕便开始隐隐作痛,掌心里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爬。 是因为,烟鬼的神魂,与它的肉身……接近了吗? 这恐怖的风暴,也是因此而起吗? 第1076章 凶险 穿越风墙,他们用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功夫。 这风墙中的实际距离应该没有太远,但几人在其中无法快速前行,只能缓缓步行,因此用了很长时间。 当他们走出风墙的时候,天色已然大暗,夜幕中挂着点点星光。 忽然从那无比嚣杂的风声中走出、耳朵一下子清静了,四人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便被前方的天崖所吸引。 一望无际、横绝千里,天崖之下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根本看不见任何事物,只有漆黑……仿佛能吸纳一切光芒的漆黑。 “到了……” 宁无书目光凛冽:“青舟,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布置。” 傅青舟应道:“把我们能布置的东西,统统布置出来!” 说话间,他已经解下手中的仁剑与德剑,一扬手,便将这两柄剑插入了沙土之中。 同样,宁无书解下手腕上皇帝所暂借的刑剑、董倩然也抽出了贤剑,一同插入沙土。 那根黑铁棍自然也得派上用场,同样也插在了一旁,以防万一沙暴卷来、影响了战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楚客渐渐呼吸急促起来。 哪怕他是星云商会会长、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之一,见到眼前这三人布置的东西,也免不得心跳加速、眼皮颤动! 太奢侈了! 沈楚客瞳孔微颤,看着傅青舟展开一方泛着月华的白玉阵盘——这分明是《天工奇物录》记载的“太阴锁龙矶”,需取北海万年冰髓炼化千年而成。 此物本应随六百年前北海玄然国覆灭而绝迹,竟在此重现! 董倩然抖袖甩出九枚血色符钉,每枚钉尾都衔着金线织就的北斗纹路。 沈楚客喉头滚动,认出这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九辰封煞钉”,传闻千年前天下有妖魔横行,彼时无量太极道弟子曾以此钉曾钉死过数百只洞天境妖魔! 宁无书屈指叩响腰间铜铃,十二道金甲虚影应声拔地而起。 沈楚客已经开始无奈苦笑了。 此乃道门“十二都天金甲卫”,百余年前,真仙宫对付覆海妖僧时,僧祭出这些金甲卫,将妖僧一只手腕斩断…… 傅青舟又按方位摆下青铜烛台、随后咬破指尖,在烛台范围内的沙地上画出暗红咒纹。 霎时间,脚下黄沙震颤,无数青铜锁链破土而出,在虚空结成倒悬莲台。 沈楚客这时已经没那么惊讶了。 不就是青莲镇魔台吗?以真仙宫的底蕴,有这东西很奇怪吗? 至于之后他们再拿出的什么山河社稷残卷、什么三清雷殛符、什么玄都八景灯、什么北斗诛邪剑匣…… 噢对,还有般若龙象柱,还有天机尺、还有烛龙窥玄镜…… 他已经数不过来了。 这是要干啥? 沈楚客看得出来,就这动静……用来灭一个中型宗门,都绰绰有余了! 他们要对付的,究竟是什么? 天崖之下,到底有什么? 终于,半个多时辰过去,傅青舟他们终于完成了布置。 这天崖边上,俨然已是一片流光溢彩,各种法宝、大阵,星布罗列、严阵以待,眼下哪怕是来上两三个玄星境的强者,看到这阵势都得心生三分退意。 “董院长,这些法宝和大阵,就交给您了。” 布置完后,傅青舟将目光投向了董倩然:“这么多东西……院长,您没问题吧?” “放心。”董倩然沉沉颔首:“这一路上,我已将这些事物摸透,累肯定是会累些,但撑住不成问题。” 唐娇在将这些东西交给傅青舟的时候,自然也将它们的用法统统写了下来。 傅青舟自己要去面对剑妖,当然无法操纵这么多法宝与大阵,这活便交给了董倩然。 而宁无书…… “无书姐,您主要负责递剑。” 傅青舟认真道:“我一开始只会带着德剑,可一旦开打、万事莫测,必要的时候,你负责将其他剑给我,同时,你也要负责为董院长、为我掠阵,关键时刻负责填补缺漏。” 宁无书点头:“没问题。” “沈会长……”傅青舟又唤道。 在一旁当了许久观众的沈楚客连忙站了出来:“傅大人,请吩咐!” “你需要躲远一些,不管我们这边打成什么样,你都绝对不要靠近。” 傅青舟肃然道:“若我们最终能够活下来,大抵也是重伤……那么你要做的,就是带我们回到安全的地方、照顾我们,直到我们恢复。” “如果我们没能活下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到了沈楚客手里。 宁无书、董倩然二也各自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 沈楚客瞳孔一缩,顿觉这三封薄信,重若千钧! “如你所见,这是我们的遗书。” 傅青舟认真道:“如果我们能够留下尸身,你就将我们的尸身与遗书一起带回去,若是留不下尸身,就只将遗书带走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 “不论如何,你都不能将今日在此处看到的一切对外言说,若有人问你、怀疑你,你也要顶住,直到将这三封遗书将到足够重要的人手上。” 听他说罢,沈楚客沉声问道:“足够重要的人,是指?” “皇上、白河真人、洪元帅,这三人其中之一。” 傅青舟答道。 沈楚客凛然。 他将这三封信收手,神色沉凝,拱了拱手:“傅大人、董院长、宁元帅,三位请放心,沈某必定不负重望。” 现在再问他们要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三人齐聚于此,做好了如此大战的准备,甚至连遗书都备好……无论是什么,都是天下第一等凶险之事! “好了,差不多了。” 傅青舟抬头看了看天色:“深夜子时……” 当年他在白露山追着一只野狐、意外闯入烟鬼藏身的破庙,恰也是子夜时分。 一切,都是刚刚好。 沈楚客已然转身远走,他沿着天崖大步离开、根本不回头多看,谁也不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涉及会有多大、多广,他必须走得足够远,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所以,他不能好奇。 看着沈楚客远走,傅青舟也阔步来到了天崖边上。 随后,他缓缓抬起右手。 当他的右手悬于天崖深渊之上时,他掌心的疼痛也来到了极致。 这种疼痛,很快开始向着他全身蔓延。 手中那咒痕蔓延出一条如蜈蚣般的细痕,沿着手臂内侧一路向上……傅青舟虽然穿着衣服、看不见,但那些疼痛在他身上刺出的轨迹,他却能清楚地感知,那咒痕来到了他心口,如同开了花的刺藤一般、在他心口绘成了一个鬼脸图案, 并且这还未结束,这图案仍在一点点变化、勾勒。 这种变化,傅青舟见过。 当初在万毒山凤血池中,便是如此! 只不过当时他在池中泡的时候不够长,咒痕的变化没有来到最后,他也不知这东西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今天……总算可以知晓了。 与此同时,天崖下方,一股恐怖无比的剑意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第1077章 剑妖 没有意外,剑妖来了。 随着崖底无边剑意升腾而起的,是一阵诡谲阴森的笑。 那笑声听得人极为难受,就像是千百个指甲在胶板上刮过的声音,令人寒毛倒竖、起一身疙瘩。 下一刹那,一个巨大漆黑的身影,从崖底升了起来。 但傅青舟能感觉到,那有如大山一般的身影,并非实质。 那是无穷无尽的剑气、剑意凝聚而成! 它们流转着、翻腾着,并无一个固定轮廓,却汇聚成了一个巨大身影。 而在那身影正中央,或说是“胸膛”位置,隐约可见一个人形。 那人形看不清模样,却也颇为高大英武,身着黑甲、手持长戟,胸前……插着一柄长剑。 那围绕此人汇聚的无穷剑气、乃至这所谓剑妖,皆是从这长剑而来! 剑妖现身的瞬间,狂烈剑气便遮天蔽地而来,天崖边缘顿时掀起了可怕的沙暴,与不远处的风墙连在了一起,但好在此前三人已然插下了黑铁棍,这风沙半点无法侵入他们身周。 傅青舟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那个身影。 黑甲、长戟……正是烟鬼多次凝聚出的身形。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咒痕,变化也来到了极致。 除了面部以外,他全身上下此时都已经爬满咒痕,它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鬼一般,在傅青舟每一寸皮肤都留下了烙印。 此时,它正延伸出一条细细的黑线,沿着傅青舟脖颈向上攀爬,绕过他的脸颊、向他眉心伸去…… 但就在即将触及他的眉心时,咒痕黑线忽然停了下来,就像是刻意压制了自己一般,只是勾了个小弯,便不再往前延伸。 “噢——” 剑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拖得极长的疑声。 无数剑影凝聚的黑影中,投来一双幽幽目光,锁定了傅青舟。 “老鬼啊。” 傅青舟却是笑了起来:“我可是来帮你夺回肉身的,你要是没死干净,可得想办法帮帮我。” 话音落定,他手一扬,德剑倏然飞入他手中、被他握紧,他也瞬间化作青光,向着剑妖冲去! 剑妖身影微动,那铺天盖地的风沙顿时一停,旋即化为黑色剑影风暴,迎着傅青舟而去! 那剑影风暴咆哮有如龙蛟,来势远超傅青舟见过的任何一个剑道高手的全力一击。 光是看着这道剑影风暴,傅青舟便非常清楚,自己根本扛不住它的一招。 不过…… “傅少侠,此招乃是月落千江寒,需以浮生一隙生破之!” 天崖旁,传来董倩然的呼喊声。 上一次,她随宁白眉前来,观摩了宁白眉与剑妖的战斗,从剑妖的出手中数出了共三千九百八十六招剑招。 其中三千六百二十二招,于掌剑书院中皆有记载,董倩然全数识得。 其余三百六十四招,有二百一十七招她虽然不识,却能认出其传承来源,只消花费些许功夫,便能追根溯源。 唯有最后一百四十七招……她不曾见过、不曾识得,甚至不曾看懂。 好在,目前傅青舟面对的剑招,董倩然见过、也知道怎么破解。 更重要的是,在前来天崖的路上,傅青舟……让德剑尽可能地多学了不少剑招。 对,不是他,而是德剑。 傅青舟主修就不是剑法,想要在短时间内学会成千上万的剑招根本不现实,但王道八剑可不一样,当初的义剑都能够推演出分光如影剑,德剑学会些剑招,怎么了? 董倩然喊出破解之法的同时,她也挥动双手、催动了天崖旁的大阵。 霎时间,数道光芒落在了傅青舟头上、又有一个个阵法图圈在剑妖头顶绽放——一时间,傅青舟只觉周身劲力大盛,而迎面而来的黑色剑意风暴、则是被削弱了不少。 同时,他手中德剑随着心念一动,自然而然地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带着傅青舟手臂转动,最终向前一递,化作一道明晖白光! 德剑绽出的明晖白光如一线天光劈入黑潮,剑尖刺入风暴刹那,万千青铜锁链自倒悬莲台暴射而出,瞬间缠住剑妖虚影! 傅青舟手腕急转,剑锋贴着黑色戟刃划出刺目火星,却见那黑甲胸膛处长剑嗡鸣震颤,一道血色剑罡骤然从风暴深处炸开—— “当心!是饮魄噬魂剑!” 董倩然厉喝未落,青铜锁链已寸寸崩裂。 傅青舟疾退三步,德剑横胸的瞬间,十二金甲卫轰然跃至身前,十二柄金戟交错成网,硬生生扛下血色剑罡。 但这所谓的饮魄噬魂剑实在太过凶猛,十二金甲卫只一刹那便被轰得粉碎,傅青舟亦被血色剑罡荡中,他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而出,德剑也再拿不住,飞旋而出。 “接仁剑!” 宁无书清叱扬手,仁剑瞬间离开地面,飞向战场。 傅青舟旋身接剑,仁剑触掌刹那,九辰封煞钉同时亮起。 董倩然十指翻飞如蝶,太阴锁龙矶月华暴涨,在剑妖头顶凝出一轮冰魄寒月! 剑妖长戟横扫、发出狂吼,万千鬼影骤然从黑甲裂隙中涌出。 “鬼影么……老鬼,你的肉身,还记得鬼术啊?” 傅青舟擦去嘴角血痕、微笑着,不退反进,仁剑裹挟青莲镇魔台的佛光,直刺其眉心! 剑妖大声咆哮,大戟荡来。 剑戟相撞的刹那,三清雷殛符在董倩然催动下当空炸响,紫雷顺着青铜锁链灌入剑妖虚影—— “嗤!” 黑雾蒸腾,剑妖胸前长剑第一次露出真容。 见到这柄剑,傅青舟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 它正是自己曾在梦中见过的、那柄千年前由疯婆蒋灵芸打造的神剑。 老鬼……或者说当年的苍云,为了此剑,才全力支持着蒋灵芸。 可最后,它为何,又刺在了苍云的胸口? 思忖间,剑妖发出嘶鸣咆哮,身上的无数剑意再次爆发! 董倩然瞳孔骤缩:“是南玄逆煞剑阵!傅少侠攻其天枢位!” 话音未落,无数剑影化作七道血色长虹贯空而来,每道虹光皆凝成持戟鬼将。 傅青舟伸手一召,方才被击飞的德剑再次归来,被他紧紧握在了左手。 仁德双剑齐横,法宝山河社稷残卷在他身后轰然展开…… 画中万里江山竟将三道血虹吸入其中,余下四道血虹却被突然启动的北斗诛邪剑匣截住,剑匣中飞出四十九柄飞剑剑光,与血虹绞作一团。 “时机到了!” 董倩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九辰封煞钉带着尖锐啸音钉入剑妖七窍。 在无数法宝、大阵的围攻下,剑妖竟然真的暂时被封锁了所有退路、被截留了所有攻击。 至于代价…… 天崖旁,董倩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然神色萎顿到了极致,需得宁无书搀扶才能站稳,只留一双清亮的眼、紧紧盯着剑妖的每一次出手、每一个变化。 但这换来的一切,非常值得。 剑妖的力量被大大封锁,身周的无数剑影黑雾在逸散,甚至,就连胸口那柄古剑与肉身的连接处,也展露无疑! 傅青舟眼睛一亮,双剑齐出、向着其胸口刺去! 然而就在这时,天崖下的黑暗突然沸腾。 无数鬼手攀着崖壁蜂拥而出,风暴裹着沙尘凝成遮天蔽日的剑幕。 那剑幕,便仿佛是在剑妖身后、升起了一片新的山峰。 傅青舟骇然抬头。 还有……二阶段?! 第1078章 天眼,剑 三年前,宁白眉带着董倩然、宁无收来此,将剑妖打落天崖,那时的剑妖被宁白眉重创后,董倩然曾表示,若有人相助、自己凭借贤剑,可以对抗剑妖。 在傅青舟与剑妖大战时,她也是这样想的。 她承认现在的傅青舟……与自己的实力,不相伯仲,或许某种程度上更强一点点。 傅青舟能够借助神剑、法宝、大阵,将剑妖压制,这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可是,当那座剑幕升起时,董倩然的呼吸都停滞了。 若说之前受创后的剑妖,大抵相当于一个手段繁复、气势惊人的玄星,那么现在…… 它便是天灾。 “噗!” 董倩然喷出一口血,连退数步、脸色变得苍白无比——方才束缚着剑妖的所有大阵、法宝,在这一刻统统崩裂、粉碎! “怎么会……”宁无书瞳孔收缩:“上次父亲将它打落天崖,也不曾见过此等……” 这句话不需问完,她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答案便是傅青舟。 傅青舟,是特殊的。 这一路上,他已经将烟鬼的故事说给了她们听,很离奇、很惊人,但却也很合理。 他身上的那个神秘存在,正是剑妖肉身真正的神魂正主。 傅青舟来此,必定与剑妖产生不同寻常的共鸣,这毫无疑问。 只是那剑幕…… 宁无书缓缓抬起头。 剑幕如峰、直冲天霄。 剑幕升起的刹那,天地间所有声响都凝固了。 那是千万柄青铜古剑倒悬而成的深渊,每一柄剑身上都流淌着暗红血锈,剑脊镌刻的古老符文正吞吐着幽冥鬼火。 它们并非实体,却比实体更可怖——那大抵是苍云作为冥河谷之主所操御的亡魂,他曾在战场上厮杀百万、因此领悟生死之道,成为魂主,如今似是死在他戟下的亡魂穿越千年而来,裹挟着战场积郁的怨煞,凝成剑意苦海! 剑幕蠕动时发出金属锈蚀的呻吟,恍如十万阴兵在黄泉河底拖拽锁链。 傅青舟瞳孔中倒映的已非剑影,而是无数扭曲的鬼面从青铜剑身上凸起,它们撕裂剑脊挣扎而出,却又被无形枷锁勒回剑中,每一次挣扎都在剑幕表面掀起血色涟漪,腐臭的剑气如暴雨倾泻,天崖黑岩触之即化作脓水。 “这是……什么?“ 傅青舟只觉咽喉被无形剑指扼住。 他低头看去,发现身上咒痕正疯狂扭动,那些漆黑纹路竟如活物般想要逃离他的躯体——连烟鬼残魂都在畏惧这剑幕威压么? 德仁双剑在他掌中哀鸣不止,剑锋上流转的明光正被青铜锈迹蚕食,恍如两尾困在琥珀中的银鱼。 剑幕深处传来金戈铁马的幻听。 他看到苍云黑甲染血,长戟横扫处尸山血海;看到蒋灵芸在铸剑炉前剜心沥血,炉火中淬炼的正是这柄噬主凶兵;看到千年光阴里无数人在此殒命,他们的精魄被剑幕吞噬,化作新一重怨气浪潮。 最恐怖,是剑幕上悬挂的剑支。 它们究竟是实体,还是虚幻?无人可知。 也或许它们本为虚幻,但此时那悬在天际沉默震颤的剑尖,垂落杀意已凝成实质! 傅青舟裸露的皮肤开始渗出血珠——这仅仅是剑意余波,他手中的仁、德二剑已然无法再往前刺击……他甚至心中隐隐有种惊惧猜测,当真正剑雨坠落时,是否恐怕连三清道祖亲临,也要被这积聚千年的怨煞撕碎金身? 这不是玄星……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无我神境?! 他不敢再犹豫,立即睁开了天眼。 这不睁倒还好,一睁眼,傅青舟更觉心神震颤! 天眼视野之中,那些黑气森然的剑意、恐怖的剑幕……全都消失不见。 视线之中,只余老鬼苍云残破的肉身,以及……那柄古剑。 并且那肉身没有黑甲、没有大戟,只有一袭布衣。 他看上去约摸六七十岁,头发花白、长胡垂胸,身子很瘦,那宽大的黑色布衣在风中猎猎飘摇,眼神却是空洞无物、瞧不见半丝生机,而那古朴生锈的剑,就这样在他胸口插着。 这当然不能让傅青舟惊骇。 真正令他惊骇的,是苍云身后悬挂天幕上的……眼睛。 在傅青舟天眼的视野中,能够看见天空一片漆黑如夜,只有一只硕大无朋的巨眼,在缓缓睁开……并且,在与他对视! 与他的天眼,对视。 傅青舟的脑海,嗡地一声炸开了。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咒痕仿佛释放了一般,瞬间绽放、爬满他全身全脸,更是开始往他天眼中攀去…… “青舟!” 此时,天崖边缘的宁无书,察觉到了异样。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拾起手边刑剑,抬手便是一剑! 她会剑法,也只会一招剑法。 这招剑法,乃是宁白眉以自己儿子的名字命名,名为无妄剑。 夺天地之力、无视出剑者修为的无妄剑! 无形剑气呼啸而去,宁无书的神色也在刹那间苍白如纸、鼻孔中渗出了血。 刑剑荡出的无形天地之力如潮汐漫卷,剑妖虚影轰然剧震。 “哇!” 使出这一剑后,宁无书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大口血,身子一软、当即跪倒下去,硬生生是靠刑剑撑着,但那口鼻、七窍之中的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无书!”董倩然一惊,她没料到,负责支援的宁无书比她还更先倒下! 但这一剑,是有效的。 兴许是因为傅青舟与剑妖的一战本就引动了强大的天地之力、又兴许是因为他们的这诸多法宝大阵相助,宁无书借助刑剑使的这一招,竟是强大得难以想象! 在这无形无象的剑气相逼下,遮天剑幕竟如遇烈阳的薄冰般寸寸消融! 傅青舟周身咒痕蓦地僵滞。 他视线之中,那夜幕巨眼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荡逼得闭阖一线,他脑海中的轰鸣也瞬间消失。 傅青舟猛地清醒过来,几乎是本能般地抓住这电光石火的间隙……将全身修为统统灌入了天眼之中! “老东西,你留在我身上的咒痕,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关键时刻不帮我,反而还要搞我?” “当初你和碧云交待、说一定要把我抢到手,可等你真正认识了我之后,又为何愿意舍命帮我?” 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个别人看不到的、烟鬼的真身。 “告诉我答案,告诉我一切的答案!” 傅青舟大声咆哮着,天眼绽放出耀眼无比的明光! 霎时间,那手持大戟的黑甲剑妖、那黑雾、那剑幕,全数消散。 董倩然与宁无书抬起头,愕然看着天空。 此时,她们也看见了。 剑妖消失了,那扑天的剑意全都消失了。 天空中,只留下了双目无神的清瘦黑衣老者,以及插在他胸口的古剑。 那才是“剑妖”的真身。 所谓的惊天剑意,统统都是虚幻。 但此等虚幻却已经真实地影响到了每个人的神魂,哪怕是宁白眉也未能看透,当你以为自己被剑意所伤时……你便真的被伤了。 如今在天眼明光的照射下,终于一切虚幻消散、唯留真象。 傅青舟继续向前飞冲。 仁剑、德剑化作手环、贴在他右手之上,送来了源源不断的巨大力量……而此时,他的手,也终于重重握在了那柄古剑剑柄之上。 第1079章 进或退 握住古剑剑柄的瞬间,傅青舟手腕上的仁剑与德剑,仿佛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开始疯狂震颤,它们原本还在英雄无畏地助傅青舟大战,此时竟却同时脱离了他手腕,变回原形、向着天崖边遁逃而去! 董倩然与宁无书见状,同时瞳孔一凝。 宁无书想要做什么,但她方才那一招无妄剑太伤元气,她只是试了试,便知晓自己无法再起身。 董倩然知道她想做什么,没有犹豫,立即伸出手、并作剑指,对着傅青舟一指。 刑剑、贤剑受到指令,嗖嗖出了飞去,接近仁、德二剑,想要去相助傅青舟,可它们刚刚接近,竟也同样变得惊惧无比,同样在空中转了个弯、掉头回来! 沙沙沙沙! 四柄神剑就这样飞旋着,插入了她们身旁的沙地中。 董倩然与宁无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极大的惊骇。 取天下江山气运所铸之剑,竟然害怕到了这种程度? 但她们的惊惧、四柄神剑的逃避,傅青舟都不知道。 他在握住古剑的刹那,意识……便已进入了一片璀璨的光芒之中。 远处仿佛有一扇隐于云雾之中的大门,它缓缓打开,其中有数不尽的玄奥与知识,千万条道门太极鱼从那门中钻出,在无数璀璨光芒汇聚而成的河流中畅游。 看着它们,傅青舟的双瞳也变作了五彩斑斓。 他认得这扇门。 傅青舟在领悟唯我之道时,曾经成为了“启”,那时启在无量太极道内门考核时,曾窥见过天道,那时便是透过这样一扇门…… 门中,便是天道? 傅青舟心中却生起疑惑。 这柄古剑之中,为何会有天道? 不错,当初疯婆蒋灵芸打造这柄剑时,的确将天地本根、阴阳二气太极鱼融入了剑中,可那携带着天道寄生物的启,也同样进入了剑身之中啊…… 这柄剑,不是废了么? 它再强大,也不是那柄可以直窥天道的神物啊! 容不得傅青舟多想,那扇大门便赫然靠近,向他笼罩而来! 大门的光芒完全将他吞没。 他睁大了眼。 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黑白二色。 它们如同两团被投入水中的墨汁,纠缠着、混淆着、翻涌着,没有任何规则。 来到这里,傅青舟的感觉是……舒服。 非常非常地舒服。 他之前进入冥河中时也有类似的感觉,仿佛游鱼归海、游子归乡,但此时此刻这种感觉要更加强烈,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 就像是眼睛回到了眼窝里、断掉的手指回到了手掌上、被挖去的心脏回到了掏空的胸膛中。 更重要的是,傅青舟意识非常清醒。 或许是因为修行唯我之道的原因,他没有丧失自我、没有被天道同化,依旧清醒如常。 “好强大,好玄奥。” 傅青舟看向前方那片混沌,额上天眼自然而然地睁开,三枚瞳孔皆是五彩斑斓。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信息,他只看了这么一眼便清楚,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那么这柄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第一神剑便是自己的了,同时,自己也能够以此打开天道大门。 他本就是天道一部分的化身,只要迈出这一步,他傅青舟从此便超越玄星、甚至超越无我,成为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神明。 什么西朔王?弹指可灭。 秋婵的神魂被困?眨眼可归。 甚至,如果傅青舟愿意,他可以一念之间将时间拨回、回到养父傅海潮死亡之前,让自己此世的父亲拥有一个安然的晚年。 再甚者,他可以改变历史,让千年前的冥河谷不曾毁灭、让老鬼以苍云的身份活到今天。 只要他愿意。 不仅如此,他还可以让戚然诀不曾出…… 等等,戚然诀?! 傅青舟心中一惊,三枚瞳孔中流转的溢彩忽然停下,那些流光之中,有一抹腥红察觉到了什么,狡黠无比地消失不见。 天眼中的瞳孔翻了个面、只留下了一片眼白。傅青舟,在用天眼内视。 天眼轻而易举地看见了他自己所有的肌肉、骨骼、经脉、窍穴、真元,也看见了他自己的神魂……以及,藏在神魂中的那一抹腥红。 它融合得太完美了,随着傅青舟练就唯我之道,戚然的存在也被他无比完美地融入神魂…… 这也意味着,一旦傅青舟与天道相融,它也会融于其中! “这样……会有很可怕的后果吧?” 傅青舟心中生出警觉。 他并不清楚这样做究竟会有什么后果,但毫无疑问,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其实有一点他很疑惑,这个天道寄生物,原本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启窥见天道时,它就藏在天道之中,向启发起了诱惑。 那时它是否已经融入天道? 若非如此,它如何藏身天道? 若是如此,它又何必大费周章、搞出戚然诀这种东西? 傅青舟知道,成为天道的一部分,那么自己便可以知晓一切的答案。 但那也意味着,寄生物有可能与自己一同进入了天道、再也无法剥离。 甚至…… 它可能会夺取自己的一切,取代自己、乃至取代天道。 傅青舟眯了眯眼。 他没再尝试往前,而是向后退了一步。 就这么一退,那些流光溢彩、阴阳二气,在转瞬之间涌回了大门,甚至大门也开始缓缓闭阖,傅青舟再也感受不到一丁点来自天道的融会与快乐,不仅如此,还……极为痛苦。 那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分离的痛苦。 人在与亲朋、爱人分离时,会有巨大的不舍、浓烈的愁绪,而此时傅青舟看着那扇大门闭阖,心中的痛苦要较之更盛百倍! 他甚至生出一种感觉……如果这次退了,就再也没可能、永远没可能,与天道相融了。 傅青舟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不想退,一点也不想! 傅青舟的左手指甲深深抠入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白,天眼中流转的彩光忽明忽暗,仿佛有千万根金针在搅动脑髓。 不仅如此,神魂深处那抹腥红更是如毒蛇吐信,缠着他的灵台往大门游去,每挪动一寸都撕扯出灼烧般的剧痛。 “再往前半步......” 他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鬓角冷汗成串滴落。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梦。 一个很久之前的梦……一个甚至他不记得何时做起的梦。 在那个梦中,龙大悲背负着双手,脸上挂着悲戚,正立于真仙宫那协宏宫阙之前。 “但别再往下走了......” 龙大悲的声音沉重而疲惫:“戚然诀……骗了我们。” 傅青舟猛地一个激灵,眼神骤然清明! 自己想要与天道融合的强烈欲望、包括后退时的巨大痛苦,或许有一多半,都是那天道寄生物刻意制造出来的! “你!休想骗我!” 他眉头一拧、断然喝道,再也不管不顾,身子猛地往后退去! 刹那间,天道大门轰然关闭,傅青舟抽身之际,握着古剑的右手也猛然向后抽拔! 铮! 古剑突然发出裂帛般的悲鸣。 剑身震颤,傅青舟抽身后撤的刹那,整柄古剑轰然崩解! 那剑身碎片尚未落地便化作齑粉,裹挟着千年积怨的阴风瞬间席卷天崖,无数鬼面在烟尘中尖啸着灰飞烟灭! 那失去生机、眼神空洞的黑衣老者……苍云真身,也无意识地发出了痛苦无比的呻吟。 与此同时,傅青舟缓缓闭合的天眼中,一缕猩红雾气携着浓烈的遗憾,悄然隐没。 第1080章 唤醒烟鬼 傅青舟跌回了天崖边缘,重重滚落在地,手中的古剑剑柄在他滚落的时候,终于完完全全散作了飞灰。 他像个球一样将董倩然、宁无书两人撞倒,三个人一起滚倒在地。 倒地后,傅青舟最先爬将起来——大战之后,他反而是三个人中伤得最轻的。 但刚刚起身,他腹中便一阵汹涌翻腾,猛地吐出一大口……黑水! “青舟?” 一旁的宁无书骇然道。 她想要起身来帮忙,但自己也爬不起来。 董倩然稍微好一些,她撑着爬起,来到傅青舟身边,却见到他脸上、身上的黑色咒痕,正在飞速消褪! “傅少侠?你……”她瞳孔一缩。 傅青舟却伸出手、作出一个阻止的动作。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身体中抽离……向着天空中,烟鬼的肉身飘去。 只是那东西无形无象、目不能视,或许睁开天眼可以看见,但此时傅青舟眉心隐隐作痛,根本无法睁开天眼——他知道,是那柄剑离开了烟鬼的肉身,他的肉身开始召回神魂了。 烟鬼的魂,正在从自己体内抽离! 那些自己吐出的黑水,不过是一种“副作用”罢了。 烟鬼能在自己身体里寄留那么长时间,还留下了一个特殊的咒痕、一个能够镇压冥河谷其他存在的咒痕、一个能够直接打开冥河谷大门的咒痕,如今它要离开,自己怎么可能一点反应没有? 从身上拔出一根小木刺,都要流血。 硬生生抽走一个灵魂,一定是会有副作用的。 傅青舟趴在地上,不停吐着黑水——那些黑水落在沙地上,立即与沙地一同沸腾了起来、甚至腾出了气泡,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咒痕已经迅速消褪回到了右手掌心,并且还在渐渐淡去。 终于,他吐完了黑水,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咒痕,也完全从右手掌心消失。 他抬起头,看向悬于半空的黑衣老者。 老者瞳中的灵光与生机,在一点点凝聚。 “青舟?” 宁无书挣扎着低声问道:“这,对吗?” 傅青舟缓缓点了点头。 应该是对的。 虽然不知道为何那柄剑会插在烟鬼的身体里、将他变成了剑妖,他的神魂又为何会跑到千万里以外的白露山破庙之中去,但此时古柄已拔,这具肉身已经不再有异,傅青舟体内的烟鬼也离去…… 应该,是对的吧。 傅青舟又想了起来,烟鬼消散之前说过的话。 “漠……河……谷……” 它想说的,应当是北漠、冥河谷。 说明在烟鬼的记忆中,它的肉身应该是在冥河谷,而不是在这里。 这里的秘密有太多太多,甚至烟鬼自己都未必能知道,但……总是能够解释一些问题。 傅青舟总觉得,“天道化身”与“天道寄生物”并不是一切秘密的终点,中间还有很多事,甚至包括了自己的穿越——不,是自己和赵原的穿越,这件事里的秘密也很大。 或许,烟鬼只要醒来,就能解释很多事了。 此时此刻,黑衣老者的双瞳,灵光已然越来越盛,但总是差上一线。 傅青舟皱起了眉头。 黑衣老者开始挣扎、面容开始扭曲。 他似乎非常痛苦,虽然四肢没有动弹,但表情五官却痛苦到了极致——但这种痛苦,却又有些“浮于表面”,不像是发自内心的痛苦,而像是肉体自然表现出来的。 这种痛苦,没有灵魂。 他的灵魂呢? 他的灵魂,似乎与肉身并未完全契合,就像是一把刀插进了不那么合适的刀鞘,能放得进去,可就是不合适,它会晃荡、会碰撞、会滑落…… “是因为灵魂离体太久、导致不契合了吗?” 傅青舟皱眉。 他此时吐完了黑水,身体也缓了过来,慢慢站了起来。 “老东西?” 他试探着喊道:“你怎么样?”没有回应,只是肉身的表情更加痛苦,那黑衣老者的十指也开始扭曲、变形……甚至连眼中的灵光,都开始再次消散! “傅少侠……” 董倩然在一旁低声道:“会不会是,神魂与肉身不太契合?” 傅青舟沉沉地点了点头。 “有解决办法吗?”他转头问道。 董倩然蹙眉思索片刻,缓缓道:“名字。” “名字?”傅青舟一怔。 “神魂若无法归体,便喊他的名字,叫魂。”董倩然道:“民间土法,但确是有用的,神魂离体时间太长、若无特殊方法维持,记忆会混乱、甚至会迷路,哪怕回到肉身附近,也会不知道要做什么。” “但若是多喊喊他的名字,令他神魂苏醒、同时肉身亦有感应,二者便能契合。” 叫魂吗? 傅青舟倒是没想到,叫魂还能用在这件事上。 不过,他确是想起了,烟鬼在“死”前,曾让傅青舟记住他的名字。 而自己,已在冥河谷中,得知了他的真名。 “苍云!” 傅青舟站起身,震声道:“苍云!!!醒来了!!!” 扭曲痛苦的黑衣老者,忽地一颤。 他的头慢慢转向傅青舟,双瞳中的灵光重新开始凝聚。 四目相接的刹那,黄沙凝固在风中。 黑衣老者眼眶里浮着层薄雾,像枯井映着残月。 傅青舟眯起眼,喉结滚动,后背渗出冷汗,右手下意识握住。 这种眼神……很陌生。 老鬼,不认得自己了? 不,还需要一点时间,不着急,再看看。 片刻后,老者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 他缓缓张开嘴,喉咙中压出喑哑的短嘶,同时,两眼中流露出浓烈的贪婪! 这种贪婪,傅青舟倒是熟悉无比。 不过,他的眉头仍然压着。 至少现在,老鬼不该对自己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黑衣老者开始向傅青舟缓缓靠近,眼中的贪婪越来越盛,他开始咧开嘴、露出一口黑牙,枯老的手伸出,一点点探向傅青舟的眉心。 “傅少侠?!” 董倩然在一旁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 傅青舟摇了摇头。 董倩然眉心微跳,慢慢将手伸向插在两人身间的贤剑,但手腕,却被傅青舟按住。 黑衣老者的指尖,刺向了傅青舟的眉心。 他动作很慢、很小心,但指尖仍是轻而易举地在傅青舟额上划出了血痕。 “天……” 老者的喉咙里挤出了沙哑的吐字:“天……” 傅青舟咬了咬牙,忽然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狠笑:“天什么天?老东西,想对我下手,你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了吗?” 老者一怔,下一刹那,瞳孔中的灵光突然变得清明,那眼尾皱纹亦如春溪解冻。 他也慢慢地扬起了嘴角。 傅青舟看见那抹笑从对方眼底漫上来,裹着千年冰川消融的释然,却在漫过嘴角时凝成狡黠的冰棱。 风突然活了,卷着沙粒撞在青年染血的衣襟上,猎猎作响如招魂幡一般。 他们在翻涌的浊气中对视,一个笑得像抓住狐狸尾巴的猎人,一个静得像深潭里的倒影。 “嘿你他娘的!?” 烟鬼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了许多,五官表情也鲜活了起来,他看着自己伸出的那只手,双眼中满是惊喜:“真把老子给复活了啊?!” 第1081章 这就叫专业! “嘿你他娘的!?” “真把老子给复活了啊?!” 烟鬼的声音钻进耳朵,傅青舟到方才还余着一丝紧绷的心弦,终于完全放了下来。 他释然一笑、身子一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妈的老东西,差点没被你弄死。” 他摆了摆手:“赶紧的,没看到我们几个都快废了吗?来搭手吧,治一下。” “治不了哇。” 烟鬼手一摊,无辜道:“这么长时间了,我光是把神魂与肉体融合就把力气全花光了,现在也是废人一个。” 他看了看一旁瘫软的董倩然、宁无书二人,咧嘴一笑:“哟,掌剑书院的院长,还有那位宁将军啊?怎么是你们?唐娇小妞呢?秋婵那姑娘呢?傅小子你这么喜新旧厌?” 董倩然:“……” 宁无书:“……” “头疼,我有点后悔把你复活了。”傅青舟无奈道:“还是喊沈会长来吧。” 他对着德剑召了召手,德剑呼啸而来,在他手边停下,随后他手一指,德剑便轻巧地飞了出去,瞬间消失在风中。 烟鬼开开心心地在傅青舟边上坐了下来。 “怎么着,那个慧觉你弄死他了不?” 他凑近傅青舟,开心道:“哟你小子好像境界挺高啊?洞天了?这是过去多少年了?看你这脸,比以前成熟了些啊?所以这段日子都发生啥了?赶紧的赶紧的,说给老子听听!” 傅青舟刚刚费死劲打了一场架、还经历了一场比打架疲惫千百倍的心理斗争,只觉得耳膜被吵得发疼。 但也正是这种心累的感觉,让他颇为亲切。 他缓了一阵,开始简明扼要地,讲起了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 刚说了个开头,沈楚客便赶了来——见到几人还平安,他大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认识那个突然出现、面貌有些猥琐的烟鬼,但见傅青舟在好好地与他说话,自然便也知道他不是敌人。 而沈楚客来的时候,也拖来了一个大木板——躲到边上的时候,他也没闲着,找了棵枯死的胡杨树砍了、做成了一个长长的木板,正好够摆上三个人。 剑妖“死”后,原本横亘在天崖前的那一片风墙,也慢慢消散了。 沈楚客拖着大木板,板上躺着宁无书、董倩然、傅青舟,烟鬼虽然自称废人,但他倒是不虚弱,像散步似地跟在一旁。 宁无书太累了,倒头便睡,董倩然则是带着一丝好奇,听着傅青舟与烟鬼的谈话。 “你说,乌云和碧云,他们都……” 听傅青舟说到冥河谷一行时,烟鬼一怔。 “是啊。” 傅青舟无奈道:“阴差阳错的,我好像把你当年的手下和徒弟,都镇封了……” “……” 听到这,烟鬼脸上也再没什么坏笑与不羁,只是长长一叹。 “命数罢了。” 他摇了摇头:“但这事也怪不得你,怪我。” 傅青舟目光微异:“所以这事的原委是……” 烟鬼却是眉头一拧,目光往董倩然、沈楚客他们身上一扫。 傅青舟知道了,这事可能有点隐秘,不太好说。 “那就聊点别的吧,那个主公。” 他说道:“修的是你们冥河谷的冥河九转神功。” “噢?噢噢噢噢?”烟鬼方才有些沉寂的情绪一下子又提了起来:“老子的冥河九转神功传下来了?!什么情况?” 这部分的东西,倒是好说。 傅青舟沿着慧觉那条线聊到了五里庄、聊到了江百川、聊到了主公……又聊到了玄盟大典,以及赵谅、主公在冥河谷中那极其异常的强大表现。 “白雾的魂体?赵谅一个洞天都没突破的人,靠着那个家伙能和你、加上两个玄星打?而且,你感觉分不太清他们俩究竟是谁主导?” 烟鬼听罢,面色微异:“这不是冥河九转神功啊。” “什么?!”傅青舟大吃一惊。 “怎么了,你不会以为咱们冥河谷就一门功法吧?” 烟鬼嗤笑道:“你说的这个,像是阴生逆流大法。” “什么大法?” 傅青舟一怔。 “阴生逆流大法。”说话的却是一旁的董倩然:“几百年前,魔教中的顶尖传承……不,应该说,就是有了这门功法,才有了魔教。” 烟鬼扬了扬眉头:“噢?你说说?” “没人知道魔教是怎么拿到这门功法的。” 董倩然虚弱地轻声道:“这门功法有两处异法,一处便是可噬他人功法化为己用、二处便是可操纵他人神魂……不是普通的操纵,而是浸入对方神魂、从根本上改变对方的想法,将他人变作自己的傀儡与工具。” “差不多吧,你们掌剑书院还是博学广识的。” 烟鬼悠然道:“冥河九转神功是冥河谷一切功法的本源,阴生逆流大法亦是从其而出,但方向更极端,不求长生、只求在短时间内强大自身。” 傅青舟眯起眼:“那么,练了这门功法的人,是不是也可以通过学习冥河九转神功、让自己变得更强?” “理是这么个理吧。” 烟鬼剃着牙道:“反正傅小子说的那什么狗屁主公,练的应该就是这东西,而且多半生前吞噬了很多人的修为,才能保持死后神魂不灭。” “那个赵谅嘛,多半已经被他操纵了。” 他斜睨着眼,幽幽道:“阴生逆流大法……啧,练到他这个层次倒是少见,这样练太损根基了,根本求不得长生,当年谷里我是不让别人这样练的。” 傅青舟笑了起来。 这就叫专业! 什么鬼修不鬼修的,烟鬼活了过来,天底下还有哪门子鬼修比他更专业? “那这个什么大法,有什么破绽、能怎么对付?”他问道。 烟鬼有些为难地挠起了下巴:“这倒是问着了,当初咱们提炼这门功法的意义,在于应对其他想对付咱们的宗门,是为了速成的,练了之后就是损根基、损阳寿,但本事是实打实地增长,没什么特别的破绽啊……” “不过傅小子,你救活了老子,多半也拿到了那柄天道神剑吧?有了那柄剑,你杀他不成问题。” “噢,天道神剑啊,它叫这名字呐。” 傅青舟挠了挠头:“毁了。” “毁了啊……啥?!” 烟鬼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语调猛地拉高、一下子破了音:“毁了?!” “啊。” 傅青舟无辜道:“你就没发现我没带着它吗?从你身上拔出来的时候,它就毁了。” 第1082章 最后一天 烟鬼再没有说话。 从得知天道神剑毁了之后,一直到断翎城,他都再没说过一句话,全程阴着一张脸,时不时长嗟短叹,搞得气氛很糟糕。 傅青舟也能理解。 那柄剑是烟鬼当年费了极大力气请蒋灵芸打造的,甚至之后的种种变故、大战,乃至无数人的生生死死,都是因为那柄剑。 结果,剑就这么莫名其妙、无声无息地毁了。 换成自己,估计也会难受得不想说话吧。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他们没有住客栈,星云商会在断翎城经营许久,自然是有自己的产业与屋子,只不过这里环境恶劣、自然也没有宅子,只有一座土屋围成的院子。 夜晚,烟鬼一个人独坐在小院里的土桌旁,凝望着夜空呆呆出神。 如此呆坐了许久后,他鼻子忽然微微一耸。 随后他猛地回头伸手,接住了向他抛来的东西。 “这啥?挺香?” 烟鬼看着手中的油纸袋,挑了挑眉。 “煎饼。”傅青舟手中也抓着个油纸袋,一边啃着冒头的煎饼一边走来,悠然道:“当初咱俩到岭响镇的时候,你不是说了吗?等你有身体了,第一顿就要吃煎饼。” “啧,当时随便说说而已的。” 烟鬼呲了呲牙,将煎饼递入口中,张开他那两排早已发黑的牙咬住煎饼,狠狠一扯。 刚出炉不久的煎饼很是绵软,他扯下后,口中的饼子还在冒着热烟。 烟鬼用力嚼着嘴里的饼,脸上浮现出满足与感动,眼角的皱纹愉快地舒展了开来,眼角甚至有泪水在堆积。 片刻后,他用力一吞咽,喉结上下滚动间,终于将这第一口饼子咽入了腹中。 “啊……” 他满意地一叹,尾音拖得很长很长。 “已经忘了吃东西是啥感觉了吧?” 傅青舟嚼着煎饼,在烟鬼边上坐下:“是不是很舒服?” “比吃东西舒服的事,多了。” 烟鬼一边说着、一边又扯下一块煎饭,满足地嚼着:“喝酒、杀人、玩女人,都要痛快得多了。” “啧啧啧,还玩女人。” 傅青舟撇了撇嘴:“你修为什么时候能恢复?” “问这干啥?”烟鬼瞥了他一眼,随即很快转开。 这种飘忽的眼神,让傅青舟心中一咯噔。 “咋了?” 他坐直了身子:“老东西,你修为出了问题?” “没有的东西,怎么出问题?”烟鬼悠然道。 傅青舟瞳孔一缩。 “我说自己成了废人,不是随口一说的。”烟鬼用牙齿扯下一块煎饼,淡淡道:“复活之前,我的神魂受到了极巨大的创伤;同时,我的肉身被一柄剑插了上千年。” “我能恢复、能复活,已经奇迹中的奇迹,老子根本不奢望还能再修行。” 他堆出一个不怎么真诚的笑容:“这样就挺好。” 傅青舟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饼。 难怪烟鬼如此难受。 从天下间有数的最强者之一,成为如今的普通人,他安然接受了。 可转过头来,便知晓自己一生最大的愿望、渴望——天道神剑,化作了飞灰。 “我原本想找你一起去把主公给废了,但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你老人家还是安享晚年吧。” 傅青舟笑笑:“所以那柄剑,到底有什么故事?乌云与碧云,又是怎么一回事?” “唉,说来话长……你见过碧云,应该知道我交代他镇守冥河谷后,就离开了那里……” 烟鬼悠悠开口。 但就在他刚开了话头的时候,院口却忽然传来笃的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声音像是一根竹杆顿在地面的声音。 两人同时将脑袋偏转了过去。 烟鬼倒还好,他失去了一身修为,没注意到有人靠近乃是正常之事。 但傅青舟的瞳孔,却是骤然缩紧! 他也完全没能察觉到有人靠近! 待看清来人后,傅青舟更是呼吸一滞。 这是个老熟人,一个……他曾经觉得很不起眼、没有本事,但后来却隐隐对其有了敬意的……老熟人。 “谪老先生?” 傅青舟脱口而出。 “呵呵呵……傅少侠,许久不见呀。” 小院门口,手持“铁口直断”长幡的算命老先生踏着一双草布鞋悠然而来,长幡底部的竹杆在地面上顿出轻笃声,他一身布衣却不见丝毫风沙尘土,干净得像刚刚洗漱过一般。 “如果道爷我没猜错,等你从剑妖身上拔出了剑,某个装神弄鬼的老东西就会找上你,他当初偷走了道爷送你的玄星神铁,也该还给你了——届时,你就能找着我们当年去过的地方了。” 青松子师伯信上的字句,猛地从傅青舟脑海中蹦出。 一瞬间,许许多多过去的事赫然在他脑海中联系了起来! 如果没有这位谪老先生,傅青舟不会认识吴大师,也就不会在丹田尽毁后,被吴大师所救、重塑修为。 同样,若没有谪老先生,傅青舟就不会与江百川越走越近,乃至在许久之后,得到江百川的传承,领悟唯我之道。 另外,还有华无影、唐娇,他们也是在这个算命先生的推波助澜之下认识了闫屹东……最终一个得到了义剑,一个在闫屹东的帮助下逃出了京城,并且助推闫屹东站出身、稳定了三年前京城的局面。 是了……当年谪老先生还和傅青舟说,让他饶江百川一命。 也就是那么一饶,换来了唯我之道! 每一次,谪老先生的出现,都是如此悄无声息、飘然无声。 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意识到? 而这一次,自己怎么又意识到了? “重新认识一下。” 谪老先生看着愕然的傅青舟、目光疑惑的烟鬼,慢悠悠地来到两人所坐的土桌旁坐下,将那长幡往边上一摆,笑道:“老夫号谪仙人,今天,是老夫生命里的最后一天。” 傅青舟眉头一挑:“最后一天?什么意思?您……” “你的气息。” 烟鬼的身子突然往前一探,鼻尖耸了耸,神色变得非常诡异:“你的气息……为什么,这般熟悉?” “傅少侠,你看,你的朋友比你更先认出了老夫的来历。” 谪仙人呵呵一笑,抚着长须道:“不过这也不奇怪,人们总是容易忽略过于熟悉的事物,但对伤害自己的东西,往往印象深刻。” “!!!” 烟鬼眼睛瞬间瞪得极大:“你!你是……” “唉,是啊。” 谪仙人一摊手:“傅少侠没能接受天道的邀请,导致天道神剑损毁,老夫作为剑中之灵……也就只剩下一天的日子啦。” 第1083章 卜卦 谪仙人的话,让傅青舟震惊莫名、久久不能平静。 他盯着眼前的这个“老骗子”,用了很久时间,才终于缓了过来。 一旁的烟鬼亦是同样,他怔了很久,才哑声开口:“天道神剑,他娘的,有剑灵?!” “王道八剑都有,天道神剑怎么没有?” 谪仙人手一摊:“诶,不过老夫时间不多了,今日,老夫也不是来给你们答疑解惑的,我是来给你们算卦……” “等等!” 傅青舟打断了他,震声问道:“都到这个份上了,有些事你总得解释一下吧?” “能解释啥?” 谪仙人无奈地撇了撇嘴:“解释我是怎么诞生的?解释我为啥要跟在江百川身边?解释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小子,你又不傻,这种事你自己想想也就通了,非要听个明确的答案吗?” 傅青舟指着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我?” “啊呸!” 谪仙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老夫是为了天下苍生!” “不对不对不对……”烟鬼在一旁挠起了头:“那柄剑,那柄剑插在老子身上,把老子变成了剑妖,那是天底下最邪最恶的东西,怎么会有你……” “烦死人了,这都想不明白?” 谪仙人叹了口气:“你记忆是不是还没恢复全啊?” 烟鬼呆愣愣地,慢慢点了点头。 “你忘了自己死前大彻大悟、托老夫把你神魂带走,送到白露山的事了吧?” 谪仙人冷笑道:“我多善呐!善的部分没了,不就只剩下恶了么?!你们不会以为天道就是个老好人吧?” 烟鬼十指插进头发中,再次狂挠了起来。 傅青舟倒是听明白了。 天道混混沌沌、无善无恶,正所谓天地不仁,祂本身定是没有任何善恶的,但烟鬼生前……大彻大悟?总之,他拜托了神剑剑灵,剑灵不仁、本不该答应,但神剑又是疯婆蒋灵芸以“对立共存”的概念打造而出,其中便有一部分答应了烟鬼的要求。 那么正如谪仙人所言,“善”的部分没了,混沌被打破,剩下的部分便成了“恶”,也就将烟鬼的肉身催化成了剑妖。 “好了好了,老夫不想和你们多啰嗦了,赶紧的,算两卦完事。” 谪仙人摆着手道:“搞完这事,我就赶着投胎去了。” 傅青舟嘿了一声:“您还能投胎啊?” “多新鲜呐!老夫不是生灵啊?不能投胎?” 谪仙人嗤笑一声,说着便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龟壳:“谁先来?” 烟鬼还没挠完头:“老子也有份?” 同样是老东西,他在谪仙人面前表现得像个生瓜蛋子。 谪仙人翻了个白眼,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傅青舟。 龟壳在其手中晃动,空龟壳中传出铜钱摇晃碰撞的清脆叮铃声,片刻后,随着谪仙人手一扬,六枚铜钱从龟壳缝中吐了出来,在桌上散落开来。 谪仙人枯瘦的手指扫过铜钱,原本浑浊的眸子忽然泛起星辉。 “离卦九四,变爻化坎。” 他拂着白须道:“卦辞曰,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傅青舟一头雾水:“啥意思?” 他是真不懂这些东西。 “离者南明也,坎者险陷也——欲寻诸般答案当往南行,然烈火焚尽终陷深渊,或要失却所有。” 谪仙人并指叩击桌面,将所有的铜钱重新抓回了手中。 他一边悠然将那些铜钱往龟壳里塞,一边自然道:“你啊,接下来往南边走能得偿所愿、得到所有你想要的答案……但你也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南边?傅青舟神色微异:“咱们现在在北夷最北方,往哪不是南?” “你特么!” 谪人眼睛一瞪:“南就是南!很南的地方!” 傅青舟拿胳膊撑着脑袋——他其实明白自己该要去哪。 白露山。 其实离开的这数年间,他早就隐隐察觉到了,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 但是不知为何,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自己应该回去这一趟这事,甚至三年前去南疆时、路过白露山,他都没有回去。 仿佛冥冥中有一双手,阻止着他在时机未至时归去。 “失去所有一切?” 傅青舟此时早已经不再怀疑谪仙人,他只是神色复杂地问道:“想要得到所有答案,就要失去一切?” “总有代价的喽。” 谪仙人一边重新摇起了龟壳,一边悠然道:“此劫无解,唯有‘舍’字可破——坎离相济,水火既济,卦辞云繻有衣袽,终日戒,唯谨慎自持、尽力而为。” 傅青舟刚要开口,谪仙人已转向烟鬼。 啪嗒叮铃声中,龟壳中再次吐出了六枚铜钱。 烟鬼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地雷复卦初九,变爻化震。” 他自己读了出来:“什么意思?” “不远复,无祗悔。” 谪仙人抬头看向他,眉头微挑:“死而复生者当效震雷,莫困于幽冥旧事,行未尽之道方得元吉。” 烟鬼眉头微沉。 但紧接着,他那紧蹙的眉峰便舒展了开来。 “害,也是。” 他叹道:“雷在地中,先王闭关商旅不行,然震者动也……老子这条命原本就是捡回来的,想那么多做甚?想做啥、做就是了。” 说罢,烟鬼竟是站了起来,对着谪仙人悠一悠拜:“多谢解惑。” “没想到你还懂这些。”傅青舟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烟鬼偏过头,斜了他一眼:“老子懂得的东西海了去了!” “行了行了。” 谪仙人将铜钱都龟壳重新塞回袖子里,咧嘴笑道:“老夫的使命也终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是找个地方过完最后这几个时辰……” 他看向傅青舟,眨了眨眼:“小子,要不要考虑施舍一点银钱?最后这几个时辰,老夫想快活点。” “行啊,没问题。” 傅青舟笑了起来:“不过堂堂神剑剑灵,说施舍也太可怜了……咱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谪仙人挤了挤眼睛。 “对啊。” 傅青舟摸出数张大额银票按在桌上,往前一推:“就买你当初从我这摸走的那块……玄星神铁。” “嘿嘿嘿,老夫就知道你没忘。” 谪仙人露出狡黠的笑,手法如电、嗖地一下便将银票摸回了自己怀中。 而当他的手再次探出来时,掌心正躺着那枚多年前曾属于傅青舟的玄星神铁。 “当年的你拿着他,有害无益。” 谪仙人挤着眼睛道:“现在……你已不再困于玄星,它,便是你踏向唯我道极的,最后一把钥匙。” 第1084章 唯我无我,见道之极 谪仙人离开了。 他去得匆匆,便如来时一样。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要带着傅青舟给的那笔银子,快活地过完最后这几个时辰。 这位老神棍眼中,似乎也无甚生死离别之意。 “他说他能投胎,这是真的吗?” 谪仙人离开后,傅青舟依然望着空荡荡的小院门口:“冥河,连这种灵魂也收?” “谁知道呢?人家境界高,他说的话肯定比咱们靠谱。” 烟鬼摊了摊手。 傅青舟想想也是。 谪仙人这次来,没解什么惑,但其实却也解了很多很多惑。 正如青松子所言,自己拔出那柄剑后,谪仙人便来了——这么说,恐怕青松子师伯早也知道谪仙人的存在与身份了。 他给出的两卦,看似什么也没说,只是指明了方向……但也足够了。 傅青舟握着手中的玄星神铁,感慨了一声。 其实今天带着烟鬼回来后,他就在犹豫。 犹豫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先去对付西朔王?还是先找龙大悲的宝藏?还是怎么着? 如今谪仙人给出了答案——去南边,回白露山。 不过傅青舟想到了另一件有点矛盾事。 静明真人说过,她年轻的时候曾听青松子、龙大悲提及他们找到了戚然诀的地方——在北漠。 他们靠着阴阳鱼的指引,来到北漠,找到了一处隐秘之地,最终发现了一块石板、一块与启见过的极为相似的石板,正是那块石板给予了他们戚然诀。 之后青松子的留信后也提到,谪仙人会帮傅青舟找见他们当年拿到戚然诀的地方,还说那个地方离冥河谷很近。 可是,谪仙人让傅青舟往南。 这二者……是有冲突的。 “想什么呢?” 烟鬼在一旁问道。 傅青舟摇了摇头,晃神回来,笑了笑:“没什么……” 他将玄星神铁递给了烟鬼:“你之前不老想要这东西吗?拿去看看,能不能帮你恢复点修为?” 但这一次,烟鬼也看不看,便不耐烦地摆起了手:“得了吧,说了废了就是废了,玄星神铁是用来悟道的,都没修为,悟个屁的道啊,悟了也没用。” 他都这么说了,傅青舟也不争,笑着将东西收了回来。 “倒是你。” 烟鬼忽然道:“你现在啊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如今有神铁在手,抓紧地,把境界提升上去。” 傅青舟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说到这个,你之前的事还没和我说呢?”他轻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是想直接告诉你的,但……” 烟鬼嘿然一笑,看着傅青舟微眯起的眼:“放心,会和你说的,但谪仙人不是说了吗?老子的记忆也没全,有些事我自己还得理理,你既然神铁在手,就趁着这个机会领悟一下得了,我也花时间重理一下。” “行吧。” 傅青舟笑了笑:“那你早点休息。” “啧,你这么好声好气和老子说话,还真有点不习惯……”烟鬼眨着眼。 傅青舟一翻白眼:“行了行了,赶紧滚。” “嘿嘿,这才对味。”烟鬼咧嘴笑着,伸手勾了勾:“看你刚刚给银票的样子,你很有钱吧?给我点,老子出去买点酒。” 傅青舟:“……” 取了几枚银锭、打发了烟鬼后,他也不再等待,将目光投向了玄星神铁。 “悟道么……” 他喃喃道:“那就看看,这条道的尽头,终究是怎样的吧。” 言毕,他眉心天眼赫然睁开! 天眼投向玄星神铁,望见的,便是一片深邃无底之星空。 傅青舟的天眼刺入神铁刹那,整片星空在识海中炸开。 亿万星辰在虚空中明灭,每一粒光尘皆如活物吞吐潮汐。 他忽然明悟这不是人间能见的星空——星辰之间流淌着银砂般的脉络,那是天地呼吸的轨迹,是法则具象化的经络。 只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便迅速开始明悟……这种感觉太过舒展,便仿佛思维乘上了飞剑、驶上了一条冲天大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此刻他分明看见,三生万物的刹那,混沌分化为阴阳二炁,清气上升凝作玄星,浊气下沉结成山河。 那些星辰竟在虚空中结成太极图纹,阴阳双鱼衔尾游动时,无数流星如墨滴坠入识海。 “原来如此!” 傅青舟神魂剧震! 玄星神铁承载的,是开天辟地时星宿初生的记忆。 那些流转的星轨暗合天道,每道轨迹都藏着大道至理。 忽然某颗暗星亮起幽光,他看见自己的倒影浮现在星辰表面。 那倒影渐渐虚化,化作万千光点融入星河。 不知为何,傅青舟突然便明白了……这,就是玄星、无我大道!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那仿似星辰深处传来古老道音,便如佛家所言“离一切相”,化作永恒星光超脱轮回。 “原来如此……” 他喃喃道:“点亮玄星,乃向外索求……此地洞天已竭,但玄星乃天外之力,点亮玄星、神魂可与天外之星共鸣,从玄星汲取力量。” “而后无我神境便是超脱!超脱此世、超脱天地,追求无我无相,走向神性!” 就在他的神魂即将完全散入星海、探向无我大道的本质时,虚空中的某颗赤色凶星突然爆出血芒。 傅青舟眼睛一亮! 他惊觉体内天然诀真元沸腾起来,五脏六腑、周身经络脉、浑体窍穴中,竟隐隐与神铁中的星空隐合,自成一方宇宙! “万物皆备于我……” 他再次下意识喃喃了起来。 他看到心火化为红日、肾水凝作玄月,十二经络演化地脉,穴窍亮起如周天星斗。 “反者道之动!” 凶星中传来截然不同的道音。 傅青舟神魂赫然沸腾——这,竟是唯我之道! 前人不曾从玄星神铁中窥见此道,江百川却是靠着自己领悟了此道。 傅青舟从江百川处学到了唯我之道,而此时,他竟也在玄星神铁中看见了这条道路……所以,它原本就存在? 对,它原本就存在! 疯婆蒋灵芸便已窥见了唯我之道,才会将它融入天道神剑之中! 只不过她领悟的时间太晚了,她也没有江百川那种“得天独厚”的精神心理问题,无法真正达到唯我之道! 这条路一直有,只是它太难、太僻,所以始终没人能够窥见。 唯我之路,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便是要将体内阴阳生死炼作混元太极。 正所谓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修行者自身便是圆满法界。 它要你将所有的修为转向内部探索,认为修行者本身就是一方天地,无论外物如何,最终都要锁定自我,将自我体内对立存在的东西合并……生死、善恶、因果,一切皆如是! 第1085章 方知我为我 深夜,董倩然忽然被惊醒。 天崖一战,她虽然伤得重,但主要是法宝、阵法反噬所致,加上休养了一路、睡了半夜,身体已经恢复小半,感知仍在。 是以,当他们居住的小院里忽然腾起那股强大无比的气息时,她立即便被惊醒。 “那是什么?” 董倩然刚睁开眼,便觉心底震颤,她毫不犹豫翻身下床、抄起了床边贤剑,翻窗向下看去。 这一看,她顿时目露骇然之色! 只见傅青舟独坐小院中,仰头对着夜空,眉心天眼已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那股强大的气息正是从他身上升腾而出、与天穹所接! 虽然肉眼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对董倩然来说,仿佛看见天空中垂下了一道光,照在了傅青舟身上…… 不,不是这样。 而是傅青舟身上冲起了一道光柱、直抵云霄! “他在悟道!” 董倩然瞬间便明白了,放下了心来。 但尽管如此,她依然还是觉得惊愕万分,因为傅青舟身上的这股气息,强大到难以想象……是玄星? 他晋入洞天才多久?这就要玄星了? 正骇然间,身后又传来了轻微的悉索声,转头一看,却是宁无书也正在艰难地翻下床——那一招无妄剑把她全身真元体力统统榨干了,她情况还要更严重些,为免出意外,董倩然便与她同住一屋。 “董师叔?” 宁无书抚着额头,神色还颇为萎顿,轻声道:“怎么回事,好强大的气息,是父亲来了吗?” 董倩然失笑。 宁无书这时还没完全清醒,竟然以为正在闭死关的宁白眉来了……但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件事。 傅青舟此时散发出的气息,竟能够让宁无书以为是宁白眉亲至! “是傅少侠在悟道、突破。” 董倩然重新将目光投往窗下,目光凝重,喃喃道:“虽然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若是他今日成功了……恐怕,这天下,又要出一个绝顶了。” 何谓绝顶? 无人可敌,便是绝顶。 上一代朝堂江湖中,只有两个绝顶……龙大悲,宁白眉。 当然,若是青松子没将自己关在琅環山上多年不出、反复散功,他或许也能算得一个。 相比之下,金蝉寺慧空算不得绝顶,北疆军大元帅洪若海也算不得绝顶。 傅青舟今年才几岁? 二十出头而已! 二十出头的洞天有没有?也是有的……当年的宁无妄,便是一个。 但二十岁出头的玄星呢? 二十岁出头的绝顶呢?! 董倩然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连星空都染出了七彩之色……她早从预言中得知了傅青舟乃是天道化身,否则当年也不会跑到琅環山下抢人,可再怎么化身,到底也只是个人啊! 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一件事。 所谓的天旋地转、七彩星空,并不是她因为震惊而出现的幻视! 是真的发生了! 漫天星辰仿佛在沸腾! 宁无书跌跌撞撞来到窗边、扶着窗棂探出身子,恰好望见整片星空如涟漪般震荡。 那天空中的每一粒星子仿佛都在急速坍缩膨胀,拖曳出的光轨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而傅青舟明明身在小院中,却又似端坐网眼中央,周身竟有阴阳二气如游龙盘绕。 “董师叔?”宁无书呼吸都凝滞了:“这是……真实的?” “是……” 董倩然的声音也十分酸涩:“若我没看错,此乃天地二气相融……不可想象,无法想象!便是书院万卷经籍,也不曾记载过如此场面!” 话音未落,那似虚似实的阴阳双龙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水银泻地般的静谧。 银白与玄黑纠缠成混沌漩涡,将傅青舟彻底吞没 董倩然低下头,发现贤剑正在鞘中嗡鸣。 不远处,被宁无书放在床边的刑剑,同样也是微微震颤着、轻鸣着,仿佛与天地相应。 此刻剑鸣如泣、又似轻笑。 “他所领悟的,到底是什么?” 董倩然抬头望向天空:“若是晋入玄星,该有星辰相应,可为何不曾见到?可若非玄星,又何来如此强大之威能?” “江百川。” 宁无书突然道:“江百川的情况,与他类似。” 董倩然一怔,慢慢扭头望向自己这位师侄。 她知道,宁无书说得没错。 江百川也是一样……明明是洞天五境、明明没有点亮玄星,却突然实力暴增、拥有了与玄星可堪一战的能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大部分的玄星! 联想到江百川与傅青舟一同在玄盟大典上消失,傅青舟再度归来时已有了洞天以上实力…… 董倩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只要他能掌握住自身,那也是件好事。” 她低声道:“且看他,能走多远。” 而此时,阴阳二气漩涡中心的傅青舟却已物我两忘。 他看见识海中的星辰尽数湮灭,唯余一点真灵悬于虚无。 前世今生走马灯般流转:在街道上奔走的不良少年、警校中挥汗如雨的青年,琅環山巅日夜点灯抄书的自己,还有龙大悲对峙时颤抖的面孔、初踏江湖时的莽撞与不恭、见著悲戚时的痛苦与决心…… “天道非我。” 他忽然轻笑,眼角有星光坠落:“我就是我。” 天道不是我,天道寄生物也不是我。 逸然不是我,戚然也不是我。 它们,都不过是外物而已。 我只是那个穿越而来、在白露山生活了十年、随后踏足江湖的小少侠。 我是傅青舟,我不是启、不是阴阳鱼、不是天道神剑、不是戚然诀…… 我就是我。 最后一粒星尘轰然炸开。 笼罩小院的混沌漩涡瞬间坍缩成芥子,又在须臾间膨胀成覆盖整个城镇的光幕,无数百姓从梦中惊醒,望见窗外星河倒悬。 不知道为什么,在窗口看着这一切的董倩然、宁无书二人,眼角都莫名有了泪水。 小院门口,烟鬼倚门而立,手中拎着一坛子酒,笑得十分欣慰满意。 天地异象如潮水退去,月光重新变得清冷。 院中傅青舟缓缓睁眼,手中玄星神铁化作银沙从指缝流泻,大抵是这一场悟道,也超出了它的承受能力。 夜风拂过时,那些闪烁着星辉的碎屑竟随风飘散,宛如一场转瞬即逝的流星雨。 “怎么样了?” 宁无书目光微闪:“我怎么感觉青舟周身再无半点真元波动?” “你感觉得没错。” 董倩然目光复杂之极:“我……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半点修为了。” 傅青舟微笑着起身,衣袂翻卷间竟似全然不懂修行的普通人,连常年握剑的茧子都消失无踪。 他先是偏头看了看烟鬼,烟鬼遥遥举了举酒坛致意、兀自喝了起来。 随后,傅青舟又抬头看向了二楼小窗口。 “董院长。” 他笑道:“要不,试一试?” 董倩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于是她并指如剑,一道试探性的剑气激射而出。 傅青舟不闪不避,剑气却在触到他衣角的刹那自行崩解,化作清风绕体三匝。 “返璞归真。” 董倩然笑了起来,只是声音发涩:“你究竟做了什么?” 傅青舟笑了起来,朝不远处的烟鬼招了招手。 烟鬼脸上露出嫌恶表情,但还是将酒坛子抛了过来。 傅青舟伸手接住,随后仰头饮尽残酒。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放下酒坛,答非所问,目光投向南方天际:“只可惜还差最后一步……也不奇怪,毕竟身上还躲了一个想搞事的寄生物。” 董、宁无人自然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烟鬼的眼神却是凝重了几分。 “我要往南走了。” 傅青舟悠悠道:“董院长、无书姐,我可能要走得比较急,不如你们就留在这里养伤,我让星云商会安排你们回去……另外,老鬼。” 他扭头看向烟鬼,笑道:“一起回白露山看看?” 第1086章 出关 这一夜,北夷最北边的断翎城,有星河倒悬、天地变色,虽只片刻,却也叫天下间不少强者注目。 只是这一切的时间太短,且没人瞧见天空中有玄星点亮,便只当是天地异象——近年来天下大乱,偶有异象,并不奇怪,大多人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但没人知道,那抹色彩出现在天际的时候,京城宁宅最深处的静室,门打开了。 闭关三余年的宁白眉,就这样背着手、走出了静室。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浪、没有风云搅动的气息,只是平平静静、毫无波澜。 甚至此时已夜,整个宁府乃至京城都已经沉睡,连府上的人,都不知道宁白眉出关了。 在这静室中关了三年,他却与当初刚刚闭关时没什么差别。 依然文气、依然干净整洁,身上连一点灰都没有,无论发须胡须都没有半点杂乱,仿佛过去这些年来,他身上的时间是静止的。 宁白眉抬头看向天边——转瞬后,那斑斓的星云便已消散不见。 他笑了起来。 “这么开心?” 一旁传来了一个又老又哑的声音。 宁白眉扭头。 只见片刻前还在万里之外断翎城的谪仙人,此时就高高跷着二郎神、倚坐在静室外不远处的树下,往嘴里扔着蜜枣。 宁白眉转过身,对着谪仙人拱手一揖:“晚辈见过仙人。” “行啦,咱们的计划到了如今,也算是走到最后一步啦。” 谪仙人悠悠道:“天亮之时,老夫就要转世投胎去了……接下来事老夫也瞧不见了,就全交给你喽。” “定不负仙人所望。” 宁白眉轻声道:“仙人可还有何遗愿?晚辈必全力助仙人完成。” “我能有什么遗愿?” 谪仙人嗤笑一声:“我想去哪就能去哪、想要什么都能拿到,想……唉。” 他忽然怅然一叹:“不过你别说,还真有一个事。” “您说。”宁白眉依然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无比恭敬。 “其实也没啥。” 谪仙人悠然笑道:“离了武林盟后,我总得想个法子赚钱吧?所以我就跑到金蝉寺门口给人算命赚钱来着……那时候金蝉寺还没全搬,还有些香客,能赚不少……” 宁白眉嘴角抽了抽。 眼前这位老神棍虽说不是人,但却是如今天上地下第一强者,实力足以比肩千年前的无我神境,他刚刚自己也说了,想要什么都能拿到…… 可偏偏这样一个仙人,却总是缺钱? “总之那天,老夫蹭上了金蝉寺的斋饭。” 谪仙人回味起来,啧啧道:“那真是一顿好饭啊……几近道韵、唇齿留香,直至今日,老夫都还能想起那味道……” 宁白眉抬起头,轻声应道:“金蝉寺伙头房道远大师做了一辈子斋饭,厨艺已然近道,三年前又被傅青舟点拨、得晓生死慈悲,其所做饭菜,确是天地间最近道之物。” “嘿,你天天关在这小屋子里,知道的倒还不少。” 谪仙人笑道:“可惜了,那老和尚也死了。” “仙人若真想再吃一顿斋饭,晚辈倒也有办法。”宁白眉应道。 谪仙人眼睛一亮:“怎么?你有办法把道远和尚从冥河里拖起来?” “仙人请随晚辈前来。” 宁白眉不答,只是笑了笑。 宁白眉负手而行,谪仙人晃悠悠跟在其后,蜜枣核儿在嘴里滚来滚去:“你这老小子,大半夜的,是要带我去下馆子?可京城哪家馆子能有道远的本事?还是说你宁府家的厨子很厉害?” “仙人说笑了。” 宁白眉一边笑着,一边推开了雕花木门——月光顺着门缝淌进后厨。 灶台上供着褪色的灶王像,陈年油渍在月光里泛着微光。 “真来你家后厨啊?”谪仙人跟着走了进来,四下打量一圈后,忽然发现宁白眉竟在穿着围裙,他顿时一怔:“你要自己来?” “仙人慧眼。” 宁白眉仍是笑着,开始捡柴。 厨房不大,青石案板泛着水光。 宁白眉将袖挽至肘间,提起了一旁的菜刀。 很快,笃笃笃声响起,菜刀已在案板上化作残影。 冬笋被削成薄如蝉翼的蝴蝶片,刀锋过处竟不闻脆响,仿佛竹纤维在刀下自行舒展。 谪仙人凑上前来,看着断口处蛛网状的琥珀纹路:“这是……” “笋脉走向。” 宁白眉将切片码进青瓷盘:“顺着天地生它时画好的线走,其本味就留在脉络里了。” 谪仙人扬了扬眉。 柴在炉子里点燃,铁锅开始起烟。 宁白眉亲自下厨,动作却是行云流水、仿佛大厨。 一道菜、两道菜、三道菜…… 待八仙桌摆开四菜一汤,谪仙人盯着那它们看了许久。 胡萝卜切得如鸾鸟尾羽,木耳似泼墨点染,白菜帮子断口处还凝着露水。 “仙人请。” 宁白眉轻笑。 竹筷子夹着豆腐递到嘴里时,谪仙人手腕忽然一颤。 那白玉般的方块在舌尖化开,先是尝到峭壁青苔的冷冽,接着涌出地脉温泉的暖意,最后喉间泛起古寺晨钟的余韵。 他闭目时,竟看见千山暮雪中有青衣书生抚琴,琴弦震落的雪粒都带着豆香。 “道远和尚的斋饭像菩萨低眉。” 谪仙人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你这桌饭菜,却是圣人观天……一道解、万道解,宁白眉,若非天地又来到了一个循环的末端,你必能成就无我。” 宁白眉摇摇头,笑了笑:“是否无我并不重要。” “你说得对,不重要。” 谪仙人拾起一旁清茶轻呷,随后再次提起筷子,飞快地扫荡着桌上的饭菜,口中话语不停:“能把这一切结束,才是最重要的。” 宁白眉点了点头,在谪仙人对面坐下。 两人都没再说话。 宁白眉侧目看着窗外的天光,谪仙人在埋头奋吃。 不知何时,远处传来了鸡鸣之声。 夜幕被初旭日光撕开了一角,阳光投入屋内,照在了一桌的残羹冷菜上,也照在了那一双无人持握、跌落盘边的竹筷上。 谪仙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宁白眉始终没有转头,依然看着窗外天光。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微笑。 自幼年与谪仙人相遇,时至如今,已有一甲子了。 这一甲子年岁里,他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终于……要迎来最后的结局。 第1087章 近乡情怯 延国南部,十万大山外围,白露山,岭响镇外。 傅青舟遥遥望着那个熟悉的镇子,恍若隔世。 不远处,烟鬼……在呕吐。 他蹲在路边草丛里,抱着一棵树哇哇吐着。 傅青舟无奈地回过头:“你干嘛呢?我情绪都被你打断了。” “呕——” 烟鬼吐了一阵,回过头来,面露菜色,愤怒道:“老子现在没修为!普通人一个!你带我飞的时候能不能飞慢点!他妈的,我晕飞!” 傅青舟无语:“嫌我飞得快那你说啊?” “我他妈想说来着……呕……” 烟鬼说一半又去吐了,吐一半,擦了擦嘴,回过头骂道:“老子一张嘴,风呼呼往嘴里灌!我说得出来嘛我!” 傅青舟:“……” 好不容易烟鬼缓过了劲,傅青舟重新整理起情绪,耳边又响起了老头聒噪的喊声。 “吐得我肚子都扁了,靠,之前怎么没发现有身体这么麻烦?赶紧赶紧的,找点吃的去!” 烟鬼嚷嚷道:“吃好点啊,虽然说这小破地方也没啥好吃的,但你毕竟老地头蛇了,找点好吃的!” 傅青舟头都被他吵大了。 两人就这样一个抱着脑袋、一个哇哇说着话,走进了岭响镇。 镇子与傅青舟记忆中的没有任何差别,这种偏远小镇子,几年乃至几十年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哪怕风雨岁月蚀毁了某一幢楼屋,很快又会在原地拔起一幢与过去相同的楼屋。 走进小镇街道,看着道路两侧稀疏零落的小商铺,傅青舟只觉得自己仿似回到了少年时期。 当然,那不是什么天真无邪、快乐无忧的少年时期。 那时的他满心忧重,只想着找到那个害死父亲的神棍,将其杀死。 同时,他还要想办法养活自己,时不时要打猎来镇上售卖。 不仅如此,他还要提防着破庙里那个老鬼……那个老鬼虽然在教自己功夫,可谁知道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毕竟第一次见面,它可是想夺舍了自己! “啊嚏!” 烟鬼猛地打了个喷嚏,搓着鼻子,狐疑地看向傅青舟:“你小子,是不是在心里暗暗骂老子呢?” “嗯,骂着呢。” 傅青舟坦然承认,随即转过头看向他:“我看你也缓差不多了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说呗?” “饿死了,吃上饭,吃上饭就说。”烟鬼捂着肚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无奈,傅青舟只能将他往镇上唯一的一家酒楼领去。 此时虽不是清晨,但那家酒楼仍未开门,门敲了半天,才见小二打着哈欠卸下了门板:“谁啊这一大早……呃……好眼熟,哥们,咱们是不是认识?” “很多年没见了,阿云。” 傅青舟笑笑:“我阿舟啊。” “阿舟?阿舟……” 小二回忆了片刻,猛地恍然:“是你啊!天呐,你多久没来了?三年?四年?” “应当有五六年了。” 傅青舟笑道:“确实很久了。” 一旁的烟鬼倚着门,臭着一张脸:“先吃上饭再叙旧行不?” “行行行,快快进来,进来。” 小二连忙将他们迎了进来:“厨子都还没来呢,我给你们整点白米粥啊?” “白什么白,老子……”烟鬼不满开口。 “就白米粥吧。” 傅青舟打断了他,笑道:“有泡菜榨菜什么的整点也行。” “好嘞,没问题!”小二应了一声,快步往后厨跑去。 傅青舟看向烟鬼:“大早上的,这地方又没早点铺,随便吃点得了。” “行吧行吧。” 烟鬼痛苦地叹了口气。 很快,白米粥连同两小碗泡菜便端了上来。 但上菜后,小二没走,反而一屁股在傅青舟边上坐了下来:“阿舟,这几年你去哪了?是去山外边讨生活了吗?” “算是吧。” 傅青舟笑了笑:“老困在这个山里总觉得不得劲,想出去看看。” 烟鬼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而是端起碗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 “真好,我也想出去看看。” 小二感慨道:“不过这两年我也成婚了,孩子都有了,走不掉喽。” “哟,有娃了都?” 傅青舟一惊:“恭喜恭喜啊!” 说罢,他直接从袖中摸出几枚碎银推了过去。 “诶你这是干嘛?”小二大惊。 “给孩子的,给孩子的,不是给你的!” “不行不行,不能要!” “别啰嗦,我在外边赚了不少钱的!” 烟鬼喝着白米粥、吃着泡菜,冷眼看着两个人在这推搡拉扯。 这个偏远小镇上的人,似乎对于外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连南疆都曾被西朔军包围,可这镇上的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名满天下的傅青舟。 也或许他们听说过,只是无法与猎户“阿舟”联系起来吧。 终于,小二收下了碎银,对傅青舟这位“在外打工多年、赚了不少钱”的老乡亲大为称赞起来,想必要不了几天,镇上的消息就会传成他在外边做了大生意、成了大老板了。 “好了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 小二笑眯眯地起身:“要是不着急,我亲自再给你们炒俩菜,慢慢吃啊?” “行行行!”烟鬼点头如捣蒜。 小二走了,傅青舟看向烟鬼,失笑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 “唉,真是太久没有身体了,忘了会痛、会饿、会累。” 烟鬼放下粥碗,叹道:“早知道拿回了身体会变成废人,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鬼呢。” 他抹了把嘴,悠然道:“不过那个老神棍算的卦也没说错,老子能死而复生已是奇迹中的奇迹啦。” 傅青舟没接茬。 他知道,烟鬼要开始说正事了。 果不其然,烟鬼将目光投向门外的岭响镇,幽幽道:“傅小子,你可知道,这白露山地下……正是冥河尽头?” “噢?” 傅青舟一惊:“冥河尽头,不是在南疆吗?” “差不太多,冥河尽头是一片巨大的地下湖,我们管它叫冥湖,南疆那……是湖的边缘,而白露山就在冥湖中心位置。” 烟鬼眼中流露出忆色:“你应该能感受得到,这里与天下间所有地方都不同,灵虚淡薄到了极致,无论天赋再好的人,也没可能于此地打开窍穴、迈入修行之门,那便是因为冥湖乃生死轮回之始处,一切生灵转世投胎、新魂皆从此处新生,方圆百里的灵虚,都已纳入冥湖,不得溢散。” “千年之前,天道神仙诞生那一日……旧的天道已然开始衰亡,是以洞天枯竭、灵虚衰退。” “而新的天道,也就是你,会在这里诞生。” 第1088章 横越千年 千年前,烟鬼……或者说苍云,托疯婆蒋灵芸打造了天道神剑。 便神仙锻成之前,启忽然出现,吃了那块神秘石板的他投入剑炉、导致神剑出现问题,疯婆在最后时刻将阴阳鱼泼入剑中,甚至自己也跳入了剑炉,提前完成了锻剑,但神剑也因此变得不完美。 之后,神剑出世、夺天之功,致使旧天道衰亡、洞天枯竭。 再之后,承道学馆、无量太极道、密轮寺,儒道释三家同寻至神剑处,发现无法毁去此剑。 不久,苍云赶到,言说要用冥河毁掉此剑,三大无我神境答应——但这只不过是面上功夫罢了。 他们知道苍云不可能毁去此剑、反而要霸占此剑,正是要借这个机会,毁了冥河谷。 而三大无我传承回去后,转身便去合力打造一柄能够收纳此剑的剑鞘。 这一边,苍云返回冥河谷后,立即着手开始领悟天道神仙中的奥秘,同时准备备战三大无我传承。 与此同时,苍云见了玄女宫的纳真,纳真有预言之能,预言千年之后,天道神剑中的一点灵性、将于冥河之末诞生…… 这些事,傅青舟不久前,已经从碧云口中得知。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打的那个剑鞘,就是他娘的王剑剑鞘。” 烟鬼骂骂咧咧道:“老子真是记忆出了问题,当时都没看出来。” 傅青舟当然也是猜到了。 天底下如此强大的剑鞘难道还有第二个? “可是,王剑剑鞘却是大延赵氏皇族之中,唯有赵家血脉、以及真仙宫传人能够使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好奇地问道:“难道三大无我传承……都和赵氏先祖有关系?” 烟鬼看了他一眼,吃了几口菜,却是话头一转:“傅小子,你可知道,他们这些人为何拼了命也要搞死我冥河谷?” 这件事,傅青舟好像当年听林望舒提及过。 他不确定地问道:“是因为,冥河谷有操纵死灵的本事?” “是,也不是。” 烟鬼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主要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理由……天地在循环,那么任何人都会死,哪怕无我神境也一样……灵巫山一战,儒道释三家加上冥河谷,一同将霄云那个叛徒给杀了,神凤的血洒遍山野,而他的神魂在众目睽睽之下横越天际、投入了冥河之中,消失不见。” “在那之前或许也有无我死去,但此前并无冥河谷,也没有见过无我死掉的模样,那一天,无数人都见到了。” “无我也会死,他们终有一日也要入冥河,而入了冥河……” 他扬了扬眉毛:“就有可能被我们冥河谷控制。” 傅青舟心尖一颤。 “至于第二个理由嘛……” 烟鬼悠然夹起一片回锅肉,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得意地笑道:“老子是冥河亲认的魂主,必要时候可调冥河之力,虽然只是个玄星,但真要干起来,无我也杀不了老子,承道学馆那个所谓的圣人试过,他失败了。” “一个人,玄星时实力就接近他们、有着能够操纵死灵的本领,不仅如此,这个人还有一堆徒子徒孙……换你,你想不想杀?” 他斜睥着傅青舟。 傅青舟笑了笑:“我不想。” “得,你侠之大者,跟你说不通。” 烟鬼泄了气,悻悻道:“反正就那样,他们想弄死我、毁了冥河谷,并且也确实这样做了。” “那赵氏皇族……”傅青舟把话题扯了回去。 “道理很简单,因为老子先下手为强了。” 烟鬼淡淡道:“在他们打出王剑剑鞘、来弄我之前,我先去把三大无我都给宰了。” 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猛地在傅青舟脑海中炸开! 他瞬间瞪大了眼:“什么?!” “咋了咋了?”不远处,小二探出头:“阿舟,有事吗?” “没没没……” 傅青舟迅速调整神色,摆摆手笑道:“那个,咱们吃完了,过来结个帐?” “害,结什么结啊?”小二嘿然一笑:“掌柜都还没起呢,没人算帐……你给我礼金,我请你吃顿饭,很公平吧?” …… 这顿饭便这么了了,接下来的话,确实也不好在酒楼里聊了。 烟鬼吃饱喝足,很是满意,两人干脆在镇上买了两匹马,并肩骑着马、往深山里走去。 一直到出了镇子,傅青舟这才终于压下心底震惊,问道:“你是因为拿了天道神剑,所以……杀了他们?” “差不多吧。” 烟鬼傲然道:“你也见过剑妖的本事,你就想一想,这样一柄剑,老子全盛时期拿着它,能有多强?” 傅青舟微微颔首。 他方才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一柄没了剑灵的剑、带着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便成了剑妖……连宁白眉每次遭遇,都要打得浑身重伤的剑妖。 那么,那时的巅峰玄星老鬼苍云,退能调冥河之力、进有天道神剑…… 更何况,烟鬼看着是一肚子阴谋诡计,可别忘了,他能成为魂主,靠的是在战场上杀敌百万! 这是真正的杀神,论境界他不如那什么儒圣、道仙、活佛,可要真的生死搏杀…… “杀了他们之后呢?” 傅青舟又问。 烟鬼耸耸肩:“三大传承弟子千千万,老子光是把他们仨弄死,就没了大半条命,怎么可能还有本事和他们对抗?只好躲起来啦。” “所以,就有个姓赵的冒出了头。” “姓赵的来历到底是啥,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 “我那次伤得很重,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休养花了很长时间,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冥河谷已经被姓赵的带头灭了。” “老子出去杀那三个无我前,只来得及交待一点点事……让碧云镇守冥河谷、让乌云去冥河之末等你出世,也就这样了。” 他咧了咧嘴:“可惜等我出来的时候,那个姓赵的,已经快把天下大一统喽。” 傅青舟听罢,顿时敏锐地一惊:“不是,等等,老东西,你那一次休养,花了多少时间啊?!” “不知道。” 烟鬼幽幽一叹:“短则几十年,长则三五百年吧。” “什么?!” 虽然早有预料,但傅青舟还是大吃一惊! 之前,他就觉得有问题。 烟鬼时曾明确说自己在破庙里待了六百九十二年。 延国立国至今,也不过五六百年。 但是,南疆天坑中乌云却认得傅青舟手中德剑,说是“敌人的剑”。 同样,冥河谷也是千年前就已然毁灭的。 很明显,时间是对不上的。 “其实那些日子,老子的精神是有些错乱的。” 烟鬼无奈地承认道:“我一直试图从天道神剑中悟出些什么,但它……有问题,我不仅没能悟出东西来,反而把自己搞得有些疯了。” “并且在那些年里,老子发现了一件事。” 他看向傅青舟,声音冷得像冰:“天道神剑一出、旧天道走向衰亡……有某个非常非常恐怖的东西,便开始了苏醒。” 第1089章 故事的开始 傅青舟与烟鬼骑着马、深入了白露山。 在此生活十年,尽管多年未归,但傅青舟仍然是对此地极为熟悉。 那些茂密的山林、被灌木覆盖的道路,在他眼中就像是回乡小路一般,每一块石头、每一棵大树的位置,他都了然于心。 两人来到一处山脚下,下了马,偏头看向了一旁的长长石梯。 “没想到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烟鬼咧嘴道:“老子又开始胃疼了,奶奶的,在这的六百多年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你那时候本来也就是个鬼。” 傅青舟笑道:“你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这疼那疼的?” “老子多大年纪了?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你们都得供起来,我呢?我是他们曾曾曾曾曾……曾爷爷辈了!”烟鬼骂骂咧咧。 两人踏着青石长梯,往往向上走去。 隔着老远,便已然能瞧见那座破庙。 烟鬼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体虚老弱,但真爬起来仍还是健步如飞——修为是没了,但至少有武窍九境打底的肉身在,怎么也弱不到哪去。 两人爬上阶梯,回头望去,南方十万大山重峦叠嶂,云海翻涌间有鹰隼飞掠。 傅青舟低下头,脚边落着一块青石板。 当初带着烟鬼离开破庙时,他就是准备用这块石板将其砸死的。 “你说,你当初是不是真的想夺舍我?” 傅青舟笑问道:“我觉得你那时候不像装的……可你若是想夺舍我,何必在我身上种下寄魂咒痕?那根本不是什么要杀我的诡咒、更不是夺舍我的途径。” “都说了,头脑混乱。” 烟鬼撇着嘴道:“就不允许我老年痴呆?” 两人一同伸手推开了破庙的门,咿呀一声,寒冷刺骨的阴气扑面而来,入眼处尽是破败残落,地上白骨森森、香炉倾倒,殿上神像崩裂、甚至没有头颅。 “这些家伙,都是赵氏皇族的人……不,严格来说,是赵家的狗。” 烟鬼低头看着地面那些白骨,不屑地伸腿将它们踢开:“当年老子的神魂被神剑剑灵带来了这,那些家伙一路追来,却不知道老子把冥河九转修到了顶尖,饶是一介亡魂,也能把他们杀得屁滚尿流?” 傅青舟“噢?”了一声:“那你后来怎么沦落到连破庙都出不去的地步?” “咳咳……” 烟鬼老脸一红:“你没看这一地的白骨么?杀了这么多人,我累啊!” 傅青舟失笑。 “行了,不逗你了。” 他打量着周围:“你刚刚说,要来了这里,才能讲明白那个非常非常恐怖的东西……现在来了,说吧?” “嗯,你等会儿的。” 烟鬼应了一声,便踩进了那又脏又乱的神殿之中。 随后,他钻入了一个角落中,开始扒拉。 傅青舟疑惑地跟了过去。 烟鬼蹲在那,先是扒开了一切倒塌的石砖、瓦片、烂木,接着就开始刨地。 “你在这埋了啥?” 傅青舟好奇不已:“你不是来了这之后、杀了一堆人,就累废了吗?还有本事埋东西?” “不是我埋的。” 烟鬼一边挖、一边幽幽道:“龙大悲埋的。” “什么?!”傅青舟大吃一惊! “这事我不懂你知不知道哈。” 烟鬼继续道:“龙大悲和你是老乡,他也是白露山这的人,上真仙宫前,他就在这一片。” 傅青舟瞳孔一震,忽然猛地想起了什么。 在还未经历“启”的记忆、还未完全弄清自己的来历前,他曾经看到过戚然诀的来历片段。 那时,他曾见过白露山上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背着背篓在山上采草药,随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待捡起来后,发现那是个巴掌大小、圆滚滚的石球…… 而后,有个声音叫唤着小孩,说…… “小龙!小龙!你家来了个道士,说要收你为徒呢!” 傅青舟恍然。 也就在此时,烟鬼完成了挖掘,从破庙一角中抱出了……一块残缺的石板。 傅青舟瞳孔紧缩。 “这是……” 他涩声道:“长着眼睛的……” 他话说到一半,便见烟鬼将石板递了过来,但那块石板上竟却没有眼睛! 原本该有眼睛的地方,被挖空了,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坑,但仍能看见里边残余的枯萎血管。 “这东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 烟鬼的声音沉了下来:“但它真正的来历,你知道吗?” “天道寄生物。”傅青舟涩声道。 “是,也不是。” 烟鬼目光熠熠,伸出手,在傅青舟眉心一指:“它是你的一部分。” 傅青舟忽然觉得额心有些发痒。 果然。 自己的天眼,是从石板上来的吗? 可是,当年启曾经完完整整地吃掉了一块石板、又投入了天道神剑,后来龙大悲与青松子,是怎么又找到了一块? “至于它的来历……” 烟鬼深吸一口气,幽幽道:“它根本不是什么天道寄生物,它本也是天道的一部分,只是天道自己分裂了。” 傅青舟眯起眼。 “算了,这样聊太乱了。” 烟鬼笑了笑:“来都来了,我就从头和你说一遍,我都经历了什么吧。” …… 天道神剑斜垂向下。 金色的神血嘀嘀嗒嗒落在地上。 那些血液落在地上的刹那,便蒸发为汽,逸散出极为浓烈的灵虚,本该荒芜的大漠中,竟因为这几滴神血落入、周围疯狂地长出了无数草木! 短短不过片刻,一个小小的绿洲竟就此生成。 苍云喘着粗气、面容因为浑身重伤痛苦而有些狰狞,但嘴角却是勾起了满意的笑。 在他面前躺着的,乃是密轮寺的无我大能——兰提活佛! “金身又如何?有了天道神剑,你也不过如是。” 苍云冷笑道。 兰提活佛的身躯开始崩解、开始挥散,化作了无数点点金光,散入四周空气中,转瞬不见。 同时,他身上有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魂灵出现、向着冥河谷方向飞梭而去。 “终于把这三个家伙杀了……” 苍云狞笑着,但当他想要迈步的时候,却分明五官一拧、身子一软,不得不以剑撑地,这才勉强能够站稳。 他重重咳了起来,仿佛要将肺给咳出来,人也不知不觉半跪到了地上。 “无我毕竟是无我,不得不承认,太厉害了……” “这样下去不行……” “老子这种状态,什么也干不成……得把这三个家伙留在我身子里的隐患,全部抹掉!” 苍云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 大漠的地平线边缘,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绿。 “草原上似乎有不少兽灵……那些东西的力量,或许……能帮老子恢复得快一些……” 第1090章 草原 苍云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直接找上兽灵。 他知道自己眼下的状况,来个洞天境小辈,都有可能把他杀了,那些兽灵个个都有玄星以上的本事,虽有天道神剑在手,但没必要冒险。 也还好那些兽灵灵智不高,空有强横的体魄与实力,却只是在草原上互相厮杀抢地盘,与野兽一般无二。 苍云小心翼翼地越过了大漠、来到草原,很快便发现了人类的踪迹。 “一群愚蠢的废物,但倒是可以助我休养……” 他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冥河谷距离草原不远,苍云对草原上的生态,亦是熟知无比。 这片草原邻接北漠、远离中原大地,人烟稀少、甚至没有城镇,唯有无数横行的兽灵——它们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占据此地,而是因为草原上生长着不少稀有灵草灵花。 野兽、异兽们天然亲近这些灵草灵花,下意识便着依附附近进行修炼,时间长了,便也成了灵兽。 往年里,也有不少大宗门、大家族的子弟来到草原摘取灵草、灵花,但这里对他们来说无疑也是险地,那些兽灵平时争地盘争得厉害,但碰上人类,却是一致对外。 苍云估算着,草原上至少得有八九个玄星三境实力的兽灵,实力堪比一般的大宗门了,不是谁都能来斗一斗的,更何况兽灵可不讲道理…… 那么自然,生活在这里的人类,就惨了。 他们只能龟缩在草原的角落中,小心翼翼地活着。 也曾有草原上的人悄悄突破了兽灵的包围圈、摸到了中原,并试图找人帮忙对付那些恐怖的野兽,但这样做,一来必定需要付出极大代价、二来所得所获不过些许灵草灵花。 有实力对付兽灵的大宗门,不用与兽灵全面开战、也能悄悄来草原上采摘些许灵草灵花,没必要冒这个险。 而对这些灵草灵花垂涎的小宗门,根本没那个实力与胆子。 长此往来,草原的生态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如今模样。 苍云找到最近的一处人类聚居地时,已是夜晚。 “河谷……倒是不错的选择。” 他立于一处山巅,看着下方远处,皮笑肉不笑。 暗红色岩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三十余丈深的河谷如大地裂开的伤口。 狭窄河道旁堆积着风化岩块,人类用枯枝与兽皮在凹形岩壁下搭出窝棚。 窝棚不远处,几个青年人用草绳系着取水陶、悬在河面小心地打水——他们从不敢将肢体探入河水。 有河水的地方,必然也会有野兽出没,甚至可能有兽灵的子孙……但人类也必须需要水,他们只能这样小心又苟且地生活在兽灵们的阴影之下。 上游三百步处,几具被啃食过的野鹿骨架半浸在水里,兽齿刮擦的痕迹清晰可见。 苍云咧嘴笑了笑,天道神剑微微一声,身影化烟,慢悠悠地飘向了河谷中。 那小小部落中,几个打到了水的青年正小心翼翼地返回。 他们将陶罐抵在胸前,后背贴着岩壁挪步,月光在他们汗湿的额角凝成霜花。 忽然,其年纪较大的壮汉猛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溢出黑血。 “哥?!” 较年轻的男子声音发颤,怀中陶罐里的水泛起涟漪:“是、是蝎毒吗?” 咳嗽的壮汉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捂着嘴巴、胸口剧烈起伏着,似是想要将咳嗽声给咽回去。 年轻人身边年长些的青年猛地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进岩壁凹陷处:“闭嘴!想引兽灵过来?” 几人不再说话,只是气氛更加压抑了。 等他们回到窝棚中时,窝棚群中隐隐还有孩童的哭声。 几个佝偻身影蜷缩在兽皮堆里,借着篝火余烬的微光修补破损的渔网。 他们的指节肿胀变形,伤口结着黑痂,那是三个老人正用石刀分割半具野兔尸体,刀刃在骨头上刮出刺耳声响。 “上月死了七个。” 负责分肉的老人突然开口,浑浊的眼珠映着河面反光,幽幽叹道:“这地方怕是也不能待了……” 他将带血的碎肉抛进陶罐,汤汁溅在焦黑的石头上滋滋作响。 山风掠过河谷,卷起几片枯黄的灵草叶。 守夜人握紧削尖的木棒,突然全身僵硬——月光中浮起一道模糊的影子。 最先发现的青年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木棒当啷坠地,所有人像被钉在原地,看着那道影子缓缓靠近。 “是、是兽……”有人哑声道。 但在这名守夜人发出惊呼前,那道影子忽然在月光下变得清晰了。 他竖着一手指递到了唇前。 “嘘——” 苍云笑眯着眼,轻声道:“不要紧张。” 窝棚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 有人的手按在了石刀上、有人紧张地后退。 但很快,方才一名负责处理着野兔尸体的老人率先走上了前。 “这位……仙长……” 他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求您放过我们这些贱民吧,去年刚死了七个壮丁,实在经不起折腾……” 他布满老茧的额头重重磕在地面岩块上,血珠顺着沟壑纵横的皱纹渗进泥土。 苍云咧了咧嘴:“噢?你们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您想必是从中原前来草原采摘灵草、灵花的仙长。” 老者没有抬头,哑着声道:“我们、我们没有人能带路了,我们只想活下去,不能、不能再死人了……” 苍云忽然笑了。 他屈指轻弹,天道神剑发出龙吟般的颤音,化作一道银虹掠过河面。 众人刚要惊呼,剑光已消失在天际。 他们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惊惧,显然是担心剑光会引来兽灵……但看着这位轻而易举挥手御剑的仙长,他们一个字也不敢说。 三十余息后,远处传来山石崩裂的轰鸣,一道黑影裹挟着腥风从云端砸落。 那是头足有十丈高的熊形兽灵。 断裂的獠牙淌着黑血,前掌还抓着半截崩碎的山岩。 它轰然坠地时,河谷岩壁簌簌落下碎石,几个孩童被震得从窝棚里滚出来,在母亲惊恐的哭喊声中蜷缩成一团。 “附近没有兽灵,这东西多半是兽灵的子孙,方圆五十里,它是最强大的了。” 苍云淡淡开口:“够你们换半年安宁了。” 他抬手将剑指刺入熊尸眉心,熊尸瞬间崩解,磅礴的灵虚如决堤洪水般涌入河谷,那些被兽灵威压吓得缩成一团的村民,突然发现自己酸痛的筋骨竟在灵气浸润下舒缓开来。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大。 他看见熊尸周围三丈内的灵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发芽,原本枯黄的叶片泛出翡翠般的光泽。 几个青年更是惊恐地发现,他们身上经年不愈的蝎毒伤口,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结痂脱落。 “明日起……” 苍云忍住强行御剑带来的疲惫与虚弱,强作着淡漠与孤傲,转身走向窝棚深处,天道神剑倏然回到他手中:“让你们的人去十里外北坡采灵草。” “路上看到其他野兽的尸体,也一并带回来吧,老子方才都杀了,只是懒得带回来。” “接下来,我要在这住一段日子。” 第1091章 兽潮,剑潮 河谷中、河道旁。 曾经的小窝棚群,不知何时已然扩大了许多,变作了一片茂密的帐篷,真正成为了一个部落。 成百上千的人,在部落中劳作、走动,脸上也再没有了小心翼翼的神情,反而个个喜笑颜开,甚至还能瞧见不少孩童追逐着、欢笑着。 “这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老者盘腿坐在马棚外,听着马棚中那些马匹的嘶鸣,对着其余几个同龄老头笑道:“咱们部落,已有近两千人了吧?” “是啊。” 一个秃老头手中织着草鞋,哑声道:“自从仙长来了以后,附近的人都来投奔咱们了,周围那些厉害的野兽也全杀光了,现在是不愁吃、也不愁穿喽。” “呵呵呵,放在以前,咱们连活下去都难啊!” 老者抬起头,敬畏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那个大帐篷。 “不过这次,仙长已有半个多月不曾出帐了。” 他的声音微微压低了下来:“三天前的小兽潮,就是我们自己扛过的……最近杀了这么多兽,会不会引来兽灵?仙长会再出手吗?” “应该……会吧?” 另一个驼背老头眨着眼,懵懵地问道:“仙长不还需要咱们给他采摘灵草灵花吗?” “你傻吗?”秃老头瞪了他一眼:“以仙长的本事,什么灵草灵花自己采不了?咱们要担心的,是仙长会待多久!他要是不管咱们自己走了,我们就完蛋了!” “嘘——” 老者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说了。” 帐篷外人们关于自己种种的讨论声,苍云都听得真真切切。 但他不在乎。 他只觉得极其烦躁。 帐篷外的无数人声仿佛千万只苍蝇,在他耳边环绕、嚣杂。 但这根本的原因,并非这些人很烦……而是他,领悟不了天道神剑中的奥秘。 那神剑就平放在他膝上,剑身上有淡淡光华流转,光是看上一眼,苍云便能体味到其中无穷无尽的玄奥。 可是,他领悟不了。 那是一扇众妙之门、一道究天极地的大道。 他相信,这神剑中的奥秘远远超过无我……无我算什么?老子还不是杀了? 可是无我之上,必然还有更高的境界! 冥河,就是他信心的来源。 冥河有灵。 若冥河无灵,当年如何能够召醒他、如何能够帮助他领悟冥河九转神功? 若冥河无灵,如何能够帮助他仅以玄星三境、与无我对抗? 既然冥河能有灵,那么我苍云,为何不能成为像冥河一般强大、一般超然的存在? 为何,我就不能掌握生死轮回、成为天道的一部分? 但是,拿到天道神剑这么久了、连三大无我都被他斩杀,可他依然没能从神剑中悟出任何东西。 相反,他的脑子越来越乱,外界的一点点小小动静都会在他脑海中无限放大,变得极为嘈杂,无论怎么遮蔽感观都做不到! 而这种烦躁与崩溃,很快达到了极致。 苍云耳廓微动…… 他听见了。 十数里外,有一大群野兽在靠近。 这群野兽的规模,比三天前那一波要大上数十倍不止! 不仅如此,他还清晰地感应到,那兽潮的最后方,有一个至少玄星级别的强大存在,悄悄地跟随着…… 兽灵! 在这待了两月有余,兽灵终于出现了! 那些野兽磨牙的声音、踩着草沙的声音、低吼的声音……听在苍云耳中,终于让他再也无法忍受! “奶奶的,奶奶的!” 苍云缓缓睁开了眼,上下两排牙齿因为极度的烦躁与气愤哒哒哒打着架,浑身上下更是不停颤抖着——他仍还在强行压制,否则凭他这两个月来恢复的状态,一个爆发,便能将部落里所有人杀死! 他还要在这领悟天道神剑,还需要有人供养…… 于是,他扬起神剑、冲天而起! “一群他妈的畜生!” 苍云暴喝道:“老子把你们统统杀个干净,再慢慢领悟!” 剑光瞬间便将帐篷燃了个干净,他愤怒之极的吼声更是有如惊雷、在部落里的两千余人耳畔炸响! 他们惊惧无比,不少人惊得直接跪在了地上,甚至有人当场便哭了出声。 他们看见那顶帐篷瞬间燃尽,也看见了黑色剑光冲霄而去。 许多刚刚迁徙前来不久的人,更是个个惊恐敬畏无比……他们只听说过这部落里有个强大的仙长,却不想竟是这般恐怖! 十数里外。 一只体型比寻常野兽大了十几倍有余的巨型苍狼,正坠于浩浩荡荡的兽群后方,向着部落方向推进。 苍狼兽灵猩红的瞳孔倒映着漫天剑光,森白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它在狞笑。 它凭借着自身那并不充裕却狡黠的灵智,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原本荒僻的土地上,人类的气息正日益浓郁。 这很好……因为这一切,都在它的计划之中。 长久以来,它精心谋划着一场猎杀盛宴。 每隔一段时日,它便驱使着一群群小型兽潮,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朝着部落冲击而去,每一次兽潮奔袭,它都隐匿在暗中,细细观察着部落的防御态势,留意着人类强者出手时展露的气息波动。 据它观察,那部落中最强之人的气息,不过是洞天五境的水平罢了。 或许是从中原来的某个宗门弟子、或许是草原上终于出现了某个人类天才……但这都不重要,在兽灵们的包围下,区区人类,不过是血食而已。 苍狼兽灵的狞笑愈发凶残。 它之所以一直克制着,没有派遣大批野兽倾巢而出,自有其阴险的盘算。 在它看来,眼下部落吸引的人类还远远不够,它要让更多的人类像飞蛾扑火一般,源源不断地投靠到这个部落之中! 那个修士是个很好的诱饵,可以让那些愚蠢的的人类越聚越多……这样,可以省去自己四处猎杀的麻烦。 人类虽然很弱小,但却比那些蝎子、老鼠还要麻烦,很会躲……不过这次,很好。 苍狼兽灵仿佛已经看到,人类在它的利爪下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模样,那空气中即将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似乎也已经萦绕在鼻尖! 但就在这时,苍穹仿佛被撕开一道银虹,数万道剑光凝成漩涡自云端倾泻! 苍兽狼灵瞪大了眼,抬起了头。 只一刹那,它便看见冲在最前方的野兽们在剑光中如纸片般撕裂! 那些碎肉与兽血尚未落地便被剑气绞成齑粉,剑潮如海,所过之处绿草燃成青烟,岩石化作齑粉,三百步内的草原在瞬间被削平三尺! “什么?!” 它心中狂吼,仰天嘶吼,声波震碎天空的云霄。 它挥动前爪拍出玄色灵波,却见漫天剑光突然分化成无数细小剑影,如银河倾泻般穿透灵波! 第一波剑雨洞穿了它的前爪,第二波撕开了肋间的皮毛,第三波…… 当第七波剑潮掠过,这头玄星境的兽灵终于发出哀鸣。 它的头颅被削去半边,脊椎骨在剑光中化作飞灰,庞大的躯体如断弦的风筝坠向地面,落地前的刹那,它的瞳孔映出云端那个模糊的身影——那根本不是什么人类修士,而是一道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魔神! 苍云单膝跪地,天道神剑深深插入泥土。 他重伤未复,虽然吃了二月有余的灵草灵花,但鏖战三大无我造成的隐伤,却不可能这么快恢复。 他的衣襟被剑气绞得支离破碎,苍白的脸颊上爬满诡异的青筋,嘴角溢位的鲜血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十丈外,最后一头断了后腿的岩熊正试图爬向部落,被他随手一挥,剑光如匹练般将其斩成两段。 “还没死?” 他冷冷地看向那只苍狼兽灵。 但就在他准备抬剑、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这个畜生绞死时,一股奇异的感觉忽然从心头涌起! 当天道神剑指向濒死的苍狼兽灵时,苍云的脑海中,忽然有了感应! “兽灵天生地养……乃蛮荒太古之时、冥河中淬体生灵之后代。” 苍云瞳孔变得灰白,无意识地喃喃了起来:“它们的力量……可以,为我所用。” 第1092章 祖灵之眼 “搞半天,原来那个祖灵是你。” 傅青舟听着故事,苦笑扶额:“所以呢?后来你就把草原上的兽灵全给镇压了?” “差不多吧。” 烟鬼双手枕着脑袋、躺在破庙屋顶上,看着悠悠青天,淡淡道:“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挺不值当。” “怎么说?”傅青舟坐在破庙门前、把玩着那个损毁的神像脑袋。 “那些兽灵都挺强的。” 烟鬼叹了口气:“每次镇压一个,老子自己都得费大半条命……而且它们不傻,好几回还联起手来对付我,和它们打了几年,老子身上受越来越多。” “是,每次镇压它们,天道神剑都能给我多一些反馈,但……我特么,还是领悟不了!” “看着就在门前了,结果走了百步、千步,还在门前!” 它骂骂咧咧道:“要不是出了那只眼睛,老子直接就把剑扔了,根本也没后边的事了!” “眼睛?” 傅青舟瞳孔一亮。 烟鬼撇了撇嘴:“是啊……那日,天道神剑,长了一只眼睛。” …… “咳咳,咳咳咳……” 岩都城、祖灵殿中,苍云独自在诺大的寝宫之中咳血。 几年时间,聚集在他身边的人,已经建起了一座小城镇,甚至专门为他苍云盖了一座祖灵殿。 为什么叫祖灵? 因为某次苍云带人镇压了一只强大的兽灵时,咆哮着叫嚣说…… “看见了么!兽灵没什么了不起!这些畜生都是一群孙子,老子愿意,随随便便就能当它们的祖宗!它们是兽灵,老子就是祖灵!” 不过这样倒也轻松了。 草原上的人把他当作神来崇拜,送来了无数的灵草灵花,如此一来,尽管镇压那些兽灵时受了不少的伤,但也总能恢复得过来。 只是…… “为什么,为什么!” 苍云咬着牙,死死握着天道神剑:“为什么!那些兽灵的力量你都感应过了,我们已经往前走了这么久,为什么,你还是不肯……” 话说到一半,神剑忽然震颤起来! 他呼吸一滞,瞳孔猛缩! 只见神剑靠近剑格的位置上忽然像春笋一样,长出了无数血肉! 苍云的脸上,浮现出兴奋无比的笑容。 那些血肉在宽大的剑身上生长、纠缠,很快变成了一块肉团。 紧接着,那血团赫然释放出耀眼的光芒! 苍云偏头避了避,等他重新转回目光时,便见那肉团变成了一只眼睛! 那眼睛嵌在了剑身之上,灵活地来回转动,完全就是一个活物。 “你,你这是醒了么!” 苍云大喜! 他动起真元、伸手拂向那眼睛。 但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那眼睛时,剑柄上竟却传来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他掌中立即有了千万银钢针刺入的疼痛! 苍云手中吃痛,下意识松手。 天道神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那只眼珠子仍在滴溜溜地打转。 苍云惊愕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右手……那掌心布满血痕,虽在极短时间内便完全恢复,可方才那些疼痛却还仿佛留在掌间。 这是他拥有神剑以来,第一次被神剑“噬主”! 他心中泛起浓烈的疑窦,但当他将目光投向那枚眼睛时,心中其余的情绪,瞬间消散不见。 剑身上的眼珠子与他对视着,只一刹那,便将他所有的怀疑、惊异,统统扫荡得干干净净。 留下的,只有极强的诱惑! “无妨,再来……” 苍云瞳中流露出迷醉,再次伸手向神剑。 可没想到,神剑竟然在地上一窜、窜出了几尺,躲过了他的手! 这一次,苍云是真的愕然了。 他明确地感受到了一种怪异…… 这神剑内部,仿佛有两个灵魂一般! 一个,凝聚在那眼珠子上,诱惑着他、引导他去接触神剑,显然是想告诉他什么。 但另一个灵魂却不愿让苍云接触它……他甚至有种感觉,自己这么久未能领悟神剑中的奥秘,便是因为这个灵魂不愿意! 是这些日子以来与兽灵的共鸣感应,让那个眼珠子醒了过来,它们二者方可分庭抗礼? 苍云的脑子里,忽然响起一道警钟。 他不傻,这柄天道神剑的锻造过程,他全都知道。 蒋灵芸打造这柄剑时,融入的便是“对立”。 她的理论其实很简单——如今天下间的修行者选择玄星、无我这条路,走错了。 玄星也好、无我也罢,都是向天地之外寻求力量,自身的肉身、窍穴、经脉再无半点成长,也不会再有半点变化,始终不过是借助天外的力量给自己穿上了一层“外衣”,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件“外衣”上的。 可是这不对。 修行之初,有武、灵两路,二者于洞天境合而为一,正对应天道的阴阳、生死、因果…… 为何到了玄星,便成了“穿外衣”? 正是看中了蒋灵芸的潜力,苍云才愿意冒着巨大危险将她保了下来,让她将自己领悟的一切打成一柄剑。 谁知道打着打着,她连洞天都否定了…… 在她看来,从一开始,就该武、灵双修! “对立共存”应当是从始至终的! 这一点,苍云不敢苟同。 但没办法,那时候神剑已经快要落成,他也决定既然相信了蒋灵云,就让她把自己的理论践行到底,为此,他甚至将自己从冥河中捞出的那只阴阳鱼……那只蕴含了天地阴阳二气本根的阴阳鱼,交给了她。 “我明白了……” 苍云盯着天道神剑,喃喃道:“你本就有两面。” 可是,哪一面,才是正确的? 苍云看着那枚眼珠,忽然咧嘴笑了,笑得有些狠厉。 “天道这种东西,根本不会轻易让人接近。”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还在引诱老子?” “送上门来的东西,也妄图让老子相信你?” “狗东西!” 他狞笑着,对着天道神剑伸出手:“来!” 这一次,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心境变化,天道神剑不再躲避,乖巧地飞起,回到了他手中。 紧接着,苍云抬起左手,对着剑身上那枚眼珠…… 狠狠地抠了下去! …… “你把它抠了?!” 傅青舟愕然道。 “抠了。”烟鬼依然望着青天,淡淡道:“之后我便开始了大段大段地失忆,那时兽灵们也镇压了差不多了,那枚眼珠子被我扔了出去,后来好像还被草原上的人拿去顶礼膜拜……”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把它抠了之后,天道神剑上立即涌来一股强大的意识,瞬间淹没了我……我想,恐怕也正是因为抠去了那枚眼珠,它才愿意给我看看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于是,我便看见了这方天地的真相。” 第1093章 无善无恶,唯变而已 京城之中,无人知晓宁白眉出关。 那夜他出关之后,在厨房招待了一番谪仙人后,便自己收拾好了厨房、飘然而去。 那静室的门依然关着,府中甚至无人知晓他离开了。 更没人知道,宁白眉此时已去到了万里之外。 甚至,已经不在大陆了。 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洋上空,宁白眉孤身悬立,俯视着下方。 抬头看去,天空竟被割裂成了两片,一片烈日高悬、一片却竟是漆黑的夜幕,二者之间没有任何过渡,就像是将两块完全不同的画布强行缝在了一起。 宁白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此地混乱到了极点的灵虚,以及那海洋深处极致狂暴的暗涌。 这儿,当年曾是名为“无光海”的神秘地域。 无光海,传闻曾百年不见天光、又百年不曾入夜,如此反复更替,生活在此海域海岛上的人被无穷无尽的黑夜或白昼折磨着,最终修炼出了一套控制自己与他人五感的特殊功法,以此适应此地生活。 但千年前,天道神剑出世,天地根基动摇、洞天枯竭,无光海亦发生了变化,天光与夜幕各占半边天域,就这么永远地固定了下来。 他人或不知缘由,但宁白眉知晓。 谪仙人告诉过他。 无光海最深处,便是五大洞天之中的……天柱洞天。 日夜在此洞天处更迭交替,若说极北天崖是“天涯”,那么这极南的无光海,便是“海角”。 洞天枯竭之后,日夜其实已经不再自然更迭,当今天下人所见的白昼黑夜、日月轮转,只是天道的“惯性”,事实上,这千年里,日与夜的时间都在变长,只不过这个过程很缓慢,没有太多人能察觉到罢了。 宁白眉闭目感应了许久,终于捕捉到了海洋深处暗涌最狂暴之处。 于是他睁开眼,身影一动,刹那间投入海水之中! 海面裂开的刹那,海水翻涌如沸腾。 宁白眉周身泛起青玉光泽,衣袍在万钧水压下竟未沾湿分毫。 暗流如蛟龙绞杀而来,他只是屈指在身前微拂,指间顿时有剑鸣响起,轻而易举地荡开海水。 傅青舟当初逃离朝真洞天,遭遇了平生仅见的恐怖罡风,为了逃离罡风,他几乎耗尽了一切;但此时,面对与那罡风几乎无异的暗涌海潮,宁白眉却是举重若轻。 只一片刻,他便已潜入更深处的海渊。 这里的水仿佛是凝固的青铜,每一滴都重若千钧,但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水而已。 他袖中剑气吞吐成漩涡,将万均水压化于无形。 三千里深蓝骤然翻涌,从海面上映下的日月光芒被搅得支离破碎,他却在暗流缝隙间游刃有余,恍若游龙戏珠,甚至连发丝衣角都不见乱。 很快,宁白眉便来到了海渊最深处。 海床上横亘着一道足有百丈宽的裂痕,幽蓝光芒从中渗出,如同一道被撕裂的天幕。 他目光微亮,纵身一潜,毫不犹豫地钻入了其中! 穿过这道缝隙,宁白眉只觉浑身一轻,脚踏实地时已置身于干燥的洞窟。 “这就是……” “天柱洞天。” 他喃喃道。 洞窟寂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响。 原本该是洞天福地的所在,此刻遍地枯藤如同垂死的龙筋。 宁白眉踏过满地灰烬,枯藤竟在靴底发出琴弦崩断的哀鸣,洞窟穹顶裂痕中嵌着半轮残月,月光凝成实质的银沙,在怪物脊背上流淌。 是的……怪物。 洞窟之中,有一个怪物。 那东西趴在地上,形如佝偻的老人,但无论是谁来了、看见此物,都不会认为它是个人。 它干瘦到了极点,面板上稀稀落落地生长着白毛,那头颅两侧各生着三只眼睛,而正中央本该是额头的位置,竟嵌着一枚漩涡状的眼球——那眼球表面流转着星云般的光纹,瞳孔深处隐约可见无数微缩的星辰在流转。 死寂洞窟中,那七只泛着幽光的眼球突然同时转动,看向宁白眉! 星云流转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星辰在瞬间坍缩,凝成实质的威压如无形大手扼住宁白眉咽喉!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如胶,每一次呼吸都要扯动浑身经脉。 宁白眉袖中剑气本能地翻涌,却在触及怪物气息的刹那发出哀鸣。 他的发丝无风自动,根根倒竖如钢针! 宁白眉艰涩开口,喉间却发出了破碎的笑声。 闭关三年,他已近道,本应已天下无敌,此时却感受到了数十年来不曾有过的巨大压力! 可他却笑了。 他看见自己映在那中央眼球里的倒影层层叠叠、分化成无数个身影,那里有婴幼时的他、有少年时的他、有青年、有中年,甚至还有不曾到来的老年……乃至他化作枯骨的模样。 宁白眉的一生,怪物一眼便已望尽。 “你竟然是……” 宁白眉顶着巨大的压力,笑道:“这副模样。” 怪物歪了歪头,打量着宁白眉,中央眼球里的倒影如水般晃动。 随后,它腹部微微鼓动,发出了没有感情、没有波动、没有声调的一句话。 “你是我眼中的你,我是你眼中的我,你知天道崩坏,我便成了怪物。” 宁白眉微怔。 随后,他哈哈一笑:“是也是也,不愧是……天道的暗面。” “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怪物的声音依然没有半点波动:“你身上没有我的部分。” “当然,否则我不会以这种形式现身于此。”宁白眉温和地笑道:“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想必也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了。” 怪物这次没有说话,只是那中央眼球再次转动起来。 这一次,那眼球中对映出的,竟是宁白眉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无数画面场景,但不知为何,其中有一些画面只有纯粹的白,再无他物。 他这漫长的一生,在怪物眼中不过数息,便飞速闪现结束。 “我的另一面,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与你见过了。” 怪物平静道:“你以善为世,我则是天道恶面,你想除掉我?” “您说笑了。” 宁白眉微微低头:“在我眼中,没有善恶。” 他的语气渐渐平缓下来,像是在讲述一件自己过去的陈年往事,有些醇厚、有些温柔。 “您是天道悲悯的一面,只是以杀伐为手段。” “祂是天道无情的一面,却滋润万物、阴阳共长。” “善恶本为一体,我所求的,不过是尽早结束这一切无谓的回圈罢了。” 宁白眉抬起头,轻轻笑道:“想必,这也是您求索的。” “你知道许多。” 怪物道:“那么,你应当知晓,这一切已经将要结束。” 它问道:“你又能做什么?我又需要你做什么?” “变数,在冥河。” 宁白眉坦然道:“千年前,您的谋划便结束在冥河之主手中;今时今日,冥河之主又一次出现在了傅青舟身边。” “要想对抗此等变数……” “唯有靠我。” 第1094章 龙大悲的“宝藏” “我没太听懂?” 傅青舟挠着头:“什么暗面明面、善面恶面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啊?和石板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没明白么?” 烟鬼从房顶上坐起,目光幽幽:“天道一体两面,这只是最初的情况……但实际上,祂的恶面早已孕育了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也就是你说的寄生物。” 傅青舟一惊! 他猛地站起,看向烟鬼:“独立个体?!” “不错。” 烟鬼淡淡道:“你可知道,冥河是怎么来的?” “我……我知道。”傅青舟抚着眉心天眼的位置。 之前吸纳祖灵之眼的时候,他就看到了。 天空中有两只眼睛,望见生灵的悲惨时,其中一只生出了悲悯、淌下了泪水,那泪水化作冥河,使生灵们变得强大、也令天地间有了生死轮回回圈…… “等等?” 傅青舟捂着脑袋,喃喃道:“悲悯、冥河、生死……戚然诀是因它而来?可戚然诀又是天道的寄生物?怎么回事,我好乱啊!” “要是不乱的话,老子也不会被整得疯疯癫癫、记忆都崩溃了。” 烟鬼叹道:“你运气好,这水,老子帮你淌过了。” 他从屋顶跳下,落在傅青舟身边:“你方才说的话,已然触及了真相——那枚流淌出冥河的眼,因为背离了天道无情的规则、制造了生死轮回,使得天道分裂。” “这一过程十分恐怖,比千年前所谓的洞天枯竭还要恐怖万倍,随时可能使得这方天地崩碎。” “天道为了自保,将自己的一部分‘挤’了出来,留住了无情。” “但被挤出来的那部分却有不甘……最后,变成了戚然。” 烟鬼手一摊,表情十分无辜:“大抵便是如此。” 傅青舟终于听明白了。 他其实大概能理解,之前烟鬼也不是故意说得云里雾里,而是他自己也需要透过讲述故事、来厘清思路。 天道又是分裂、又是什么诞生出独立个体,这笔烂帐、这一过程绝对不是在两三天内完成的,估摸着中间还有很多事,烟鬼在那些年里“看”到了这一切,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如今能把事情说清成这样,已然很是不易了。 “所以……” 傅青舟低声道:“那个个体,意欲占据天道,因此搞出了戚然?”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多半是这样。” 烟鬼挠着头:“但它的确潜伏在天道之上,将自己的一部分凝聚为石板,投入了世间,寻找能够替它完成计划的人。” “启,是第一个。” “龙大悲,便是第二人。” 聊到这,傅青舟终算是摸清了来龙去脉。 但他还是不太明白“戚然”究竟想做什么,取代天道?启的事还能说得过去,毕竟忽悠启投入天道神剑算是一着好棋。 可龙大悲呢? 龙大悲从始至终只是个杀人魔,他又凭什么? 烟鬼似乎明白他在琢磨什么,咧开嘴一笑:“我没练过你们的戚然诀,也无法真正理解它到底要做什么,这答案,你只能从龙大悲身上找了。” “龙大悲……” 傅青舟将目光投向了烟鬼手中的石板:“和这有关系?” “嗯。”烟鬼颔首道:“十几年前,你刚到白露山的时候,龙大悲也在那儿。” 这句话,它之前就说过。 那时傅青舟还很震惊,因为所有人都说龙大悲在万毒山关了三十年…… 现在看来,他想必也是因为戚然的某种引导,跑到白露山来找自己…… “走吧,去看看龙大悲的宝藏。” 烟鬼说着,将石板塞到了傅青舟手中。 傅青舟一怔。 还没等他询问这是什么意思,一股奇异的感觉便泛上了心头。 那是潜藏在他体内的戚然! 傅青舟心中了然。 他曾用天眼内视,以他如今的境界、修为,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能够逃脱他的视线,若龙大悲当初真的藏了别的东西在他身体里,他早也看见了。 那么剩下的,自然便只有那一抹腥红。 “你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戚然传递来了一股轻笑。 傅青舟目光微闪:“是你引导着龙大悲,做下了一切?” “真相,不该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才最为清晰么?”戚然竟却反问。 傅青舟冷笑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啊。” 他犹记得当初戚然严重影响了他的视听,数次引导着他下手杀人之事。 “现在的你,已经不会受我影响……莫非,你还有恐惧?”戚然仍在轻笑。 “笑话。” 傅青舟不屑道:“我倒要看一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这一次,戚然没有接话。 傅青舟只是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抹与神魂相融的腥红飘然而起,沿着自己的面板,飞速速向了那块石板。 下一刹那,石板上那坑洞中早已经枯萎的血管,忽然像是久旱逢了甘霖的野草,猛地抬起头、疯狂飞舞! 它们开始生长、开始分裂,开始纠缠成一个肉团…… “真是熟悉的画面。” 烟鬼在一旁冷冷道:“令人缅怀。” 刺目的光芒从肉团上绽放,两人微微偏头,待那光芒散尽之后,一枚眼珠子,就这样出现在了石板之上。 眼珠子俏皮地转了一转后,便朝着某一个方向定住,不再动弹。 “跟着它吧。”烟鬼道。 傅青舟点了点头。 眼珠子所望的方向,是破庙的西南方向。 沿着这个方向走,几百里外,便是万毒山了。 当然,或许他们不需要走那么远的路。 若在地图上对着西南方画一条直线,最近的一处、令傅青舟熟悉的地方,其实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溪角村。 傅青舟深吸一口气,朝着溪角村的方向迈步。 但走了两步后,他忽然停住脚步,疑惑地回过头——烟鬼没动。 “老东西,你干嘛呢?”他问道:“一起啊?” “不。” 烟鬼慵懒地应道:“这是你要走的路,和老子没关系。” 傅青舟扬了扬眉。 “别忘了,我没有修为在身,陪你折腾一路了,很累的。” 烟鬼懒洋洋道:“我要在这睡一觉、搞点东西吃了,你自个去吧,一会回来和我说说你都看见了啥。” 第1095章 小龙 白露山,溪角村。 傅青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甚至在他当初带着烟鬼离开白露山前,便已有一段时间不曾回来过。 原因很简单,那时他在到处猎杀神棍,有些神棍手底下势力不小,他担心将对方引来村里、害了村里其他人。 如今再回故地,当是恍如隔世。 傅青舟走在这小小山村之中,手中握着石板,那石板上的眼睛好像一个罗盘,偶尔微微偏转着,给他指引着方向。 村子依然如当年一般,除了周围的树木高大了些、房子破旧了些,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村里的人看见有“外人”出现,一个个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不过,他们不像岭响镇酒楼里的小二,需要傅青舟自报身份,才能认出他来。 这村子本就不大,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十户人家,互相之间祖祖辈辈都认识,傅青舟更是从小在这长大,他们虽然一时没能认出,但仔细一看,又怎会认不出来? “是,阿舟?” 一个老头惊讶地看着他:“真的是你?” “常爷爷,是我。” 傅青舟冲对方笑着,手微微一翻,不着痕迹地将石板收入袖中:“这些年,我在外边做工,赚了些钱,回来盖房子、给我爹修坟啦。” “噢!好啊好啊!” 常爷爷恍然大悟,欣慰地笑了起来:“咱还说呢,你怎么忽然就没动静了,村里还有人说你上山打猎死了呢!咱们还进山里找过你,结果都没找着!” 傅青舟抱歉地笑了笑:“那年忽然碰上了贵人,来不及回来说一声……”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常爷爷大笑起来。 他们说话的功夫,村里不少人都聚了过来。 这的人,除了一些光屁股小孩子外,几乎都认识傅青舟,听说他在外边赚了钱、回来盖房子,个个都很是好奇,也纷纷询问起他在外边的际遇。 傅青舟只能简单应付,说自己进了大户人家做护院,还学了一身本事,这更让一群村民啧啧称奇、大为赞赏。 见状如此,他干脆也不着急找什么宝藏了,先回了趟家。 几年不回,当年的家中早已经布满尘埃蛛网,傅青舟也没施法直接把一切荡清——因为还有两个人跟着他回了家。 一个便是方才搭话的常爷爷,这位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一批人之一了,但身体一直都不错,自己还在后山种了一批果树,时常拉着果子上附近镇子市集去卖。 另一位则是个名叫卫念诚的中年人,他当年是养父傅海潮的好朋友,傅海潮去世时,也是这位卫大叔帮着年幼的傅青舟一起将其埋葬。 他们俩人陪着傅青舟一起回来、打扫起了屋子。 “小傅啊,你这次回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啊!” 卫念诚洒扫着窗子,问道:“这些年在外边有没有成亲啊?” “卫叔,我就是回来看看,选个新地址,还得去外边喊人呢。” 傅青舟扫着地,笑道:“至于成亲……还没呢,不过,应该也快了。” “那就好啊!要早些成亲,早些开枝散叶!” 常爷爷坐在屋口、抽着烟袋,满意道:“你爹走得早,你得给他留些后!” 傅青舟笑着应付。 “你盖房、修坟还找外人做什么?”卫念诚又道:“找村里人就好了啊?大家也知根知底啊。” “到时候一定喊大家帮忙。” 傅青舟应道。 闲聊着,他趁两人没注意,又摸出石板看了一眼,这一看,竟是瞳孔一缩! 那石板上的眼珠子,竟是原地来回打着转、前后左右流转不停! “不会吧……” 傅青舟心中一咯噔:“东西竟然就在我屋里?这么巧合?!” 他翻手收起了石板,继续扫着地,状若无事、随口道:“对了常爷爷,我如果盖新房,这个老房子看看村里如果有谁需要,送出去也行哈。” “行啊。” 常爷爷嗑着烟袋,悠然道:“这种事常有,回头我找老杨说一声就完事了。” 老杨便是他们村里的村长。 傅青舟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吗?咱这屋子,以前也住过别人?” “住过啊。” 常爷爷随口应道:“小龙嘛,出去做仙人喽,哈哈哈哈——” 傅青舟心中猛地一跳! “仙人?” 他脸上没有变化,笑着看向卫念诚:“卫叔,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啊。”卫念诚头也没回:“常伯老说的嘛,他发小,姓龙的,年轻的时候被一个会飞的道士带走了、收作徒弟喽。” 傅青舟心脏嘭嘭嘭地跳了起来。 是真的! 这也太巧了吧! 龙大悲也来自溪角村,这事就已经巧到了极点;自己和养父住的竟然还是龙大悲故居? 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难道,当年养父捡到自己,都是不是巧合吗? “还真有这回事啊!” 傅青舟这次脸上的惊讶与好奇不是装出来的:“常爷爷,咱们村还出过仙人?这人是谁啊?能说说吗?” “有啥不能说的?” 常爷爷猛吸了一口烟,眯起眼来:“小龙从小就是个孤儿,我还比他大上一两岁,他爹妈是被山里熊瞎子咬死的,他从小就跟着他奶奶,没几年,他奶奶也死了。” “不过小龙是个有本事的人,家里没了大人,他就自个儿找上了村里的郎中,说能帮人家采药,只求要一口饭吃……那个郎中你们也知道,就是孙郎中的爹。” 孙郎中是村里的赤脚老大夫,一辈子只有那么三五张方子,治什么病都是那几张方,甚至治人、治畜生也都是同一手,治好了就好,治不好就是病人命不好。 没想到,这位还是医学世家。 “小龙虽然比我小,但讲真的,他在咱们这批同龄人里,是最成熟的啦。” 常爷爷脸上露出追忆之色:“咱们还在和尿玩泥巴,他就天天上山采药了,有时还会教训咱们,像个小大人似的,呵呵呵……” “那一日,他早早地又去采药了,没曾想,天边忽然飞来了一个道士!” 他脸上露出神秘之色,咧嘴笑道:“道士像是专门来找人的,他直接就到了小龙的屋外,嘿嘿,也就是老头子我坐的这个地方。” 常爷爷拿烟袋敲了敲门槛,模仿着自己记忆中见到的场面,梗着脖子,问道:“此屋的孩子呢?他有仙缘,贫道,是来收他为徒的!” 第1096章 所谓宝藏 其实,常爷爷也说不出更多的故事了。 “小龙”被仙人道士带离溪角村之后的事,他并不知晓。 他说的都是“传说”,什么十几岁时见过小龙飞过村子上空,什么当年村外有个虎妖忽然被人打死了、怀疑是小龙修道有成回来替村里除害…… 如此等等,并无价值。 不过这对傅青舟来说没什么,他已经得到了最有用的信息。 待屋子洒扫干净后,他亲自下厨、请常爷爷与卫大叔两人吃了晚饭,村里也有些其他爱赶热闹的人跑来一起吃了饭,傅青舟自己当然做不了那么多饭菜,这些人竟是从自家厨房烧了菜,跑来拼桌的。 这种事在村里倒是很常见,这种小村几年都没什么新鲜事,有了新鲜事,不少人都会赶来凑热闹,哪怕就是坐在一起吹吹牛逼聊聊天,也能算是无聊人生中的一个深刻回忆了。 待到月上梢头,这顿饭才终于算是吃完,人们也回了家。 傅青舟长吐一口气。 他今晚,当然是要住在这儿了。 躺在床上、闭目足足一个时辰后,傅青舟才终于确定村里所有人都睡着了。 “希望这个宝藏别闹出什么大动静,否则有可能牵连到村里的人。” 但刚刚冒出这个想法,他便被自己逗笑了:“不过只要我愿意保住村里的人,如今天底下,又有谁能动得了他们?” 实在是自己实力提升得太快,又总得遇见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前些年他行走江湖时,还是小心翼翼、狡兔三窟,如今,他却已然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强者。 心态还没完全转变过来。 傅青舟翻身下床,又一次取出了石板。 与下午时一样,那石板上的眼珠子疯狂打着转,就像是进入了混乱磁场中的罗盘一般。 傅青舟眯了眯眼。 “罗盘”已经失去了作用,他得靠自己了。 于是他闭上眼,灵识开始发散。 断翎城中、得到玄星神铁后,他已然突破了唯我之道中最重要的一道关卡,真正迈入了世间绝尖强者行列,若非有戚然在身、隔绝了他迈向天道的最后一步,他已是不亚于无我的“神明”! 此时傅青舟将灵识全数散开,感知竟是瞬间弥漫至方圆几十里! 这,还不是他的极限,只是随意为之! 这种体验甚至令他自己吓了一跳。 这方圆几十里的所有细节,统统纳入了他脑海中——每一片枝叶的飞舞、每一寸沙土,每一只在林间爬动的虫蚁、动物,甚至是每一缕风…… 他能清晰无比地感知到村里每个人睡觉时的姿势、呼吸的频率、心跳的节奏、血液的流动……乃至周围不远处的几个村庄,也同样感知得清清楚楚。 甚至远处那破庙中,正在屋顶上跷着二郎腿、吹着风哼小曲的烟鬼,也清晰无比。 “好家伙,这么厉害?” 吃惊过后,傅青舟这才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家这小屋子上。 于是,他很快便感应到了…… 那东西不在地下、也不在后院,就静静地躺在屋里。 是一个小木雕。 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木雕。 它雕得很糟糕,甚至看不出雕的是个人还是个猴子,很随意地摆在了厨房中、与其他调料瓶罐放在一起,傅青舟对它稍有印象,记忆中小时候就见过它,但它早已与这个陈旧的山村小破屋完美地融合了,自己甚至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它。 它的气息全然内敛,下午傅青舟洒扫时还擦过它身上的灰,也没感觉到任何不同。 甚至方才他将感知散开、没有专注在小屋里时,都没感知到它的不同! 直到这时,傅青舟才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木雕中有一股极强大、但也极为内敛的波动。 这种波动,若非是修行到了玄星三境之极、修为冠绝天下的人,绝对做不到! 将秘密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木雕里,本就是极困难的,换成修为稍弱些的人,稍一个不注意,就会在过程中把东西毁了。 而要将东西藏得那么好,连傅青舟如今的境界都需要花点心思才能找到…… 能办到这种事的,天底下只有宁白眉、龙大悲两个人。 也只有这种时候,傅青舟才对龙大悲的修为,有了真正实感的认知。 当年与龙大悲同行时,自己修为实在太低、而对方也伤得太重,实在是对于“天下无敌”没有实感。 傅青舟来到厨房,将手伸向木架,从一堆破烂的瓶罐中,将那个小木雕取了出来。 “龙大悲,你到底藏了什么?” 他喃喃道:“或者说,戚然究竟引导着你,做了什么?”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捏碎了木雕。 木雕碎裂的瞬间,一股洪流赫然冲进了傅青舟脑海之中! 那是什么? 那是一段记忆。 一段……以龙大悲的主视角,展现的记忆。 但这不是什么龙大悲幼年时的记忆、也不是他修行有成之后的记忆。 那是…… …… “小龙,我们这是,找到地方了吗?” 青松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青龙子偏过头,看了自己的师兄一眼,点了点头。 随后,他抬起头,打量起周围环境。 这是一个洞窟、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他们一路沿着太极鱼的指引、从南疆来到了北漠,又深入了那满是妖物的裂谷,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来到了这里。 青龙子低头看向手中的木盒子。 盒子里,那只太极鱼悬浮着,不似实物、仿佛幻象一般,在盒中游动着,但无论如何游动,它鱼头的方向,最终都是指向了那溶洞深处。 “走啊,愣在这干嘛?” 前方传来青松子的声音。 青龙子一怔,抬起头,才发现青松子已然走出了十几步,正在回头冲他招手。 “噢。” 青龙子应了一声,大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着,青龙子如往常般不爱说话、沉默着,但目光却不停在周围那些形状奇异的钟乳石上停留,闪过丝丝惊异与好奇。 相反,青松子则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我告诉你小龙,咱们这次是遇见大机缘了!” “这可是太极鱼指引咱们找到的地方!” “太极鱼啊!只存在传说中的东西!” “你说它会不会带我们找到当年无量太极道的无我至上传承?” “或者说,给咱们一个天下无敌的仙器?”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师兄我一直说很累的啊,你给点……” 青松子话说到一半,手臂突然被青龙子拉住! 青龙子扯着他,面色变得很严肃,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师兄……你听,有东西在靠近。” 第1097章 过早的相遇 青龙子摆出噤声手势,青松子也迅速安静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都听见了,从不远处传来了…… 厮杀声! 有兵器破风之声、有野兽般的尖啸低吼之声,还有肉体沉闷倒地之声。 “这里有别人?” 青松子瞪大着眼,压低声音问道。 青龙子微微沉眉:“过去看看。” 两人都是胆子比心脏大的人,都来到这种地方了,哪有不深入一探的道理? 他们毫不犹豫沿着声音来处摸了过去,很快钻入一处小小的洞窟甬道,如此走了不到半刻钟、眼前豁然开朗。 甬道尽头是一片悬壁,下方竟是一片巨大的坑洞,那坑洞中,有一道身影手持长剑,正在……与一群怪物搏斗! “那是什么鬼东西!”青松子脱口而出。 青龙子低头看着那些怪物,神色也颇为惊异。 这些怪物通体泛红,身上没有任何衣物,浑身上下的皮肤麻麻赖赖,头顶还长着几个长短不一的尖角,那眼睛大得吓人、占据了半张脸,下半张脸则是咧到了耳根的巨大嘴巴,里边满是尖牙。 而那坑洞之中的红色怪物,足足有上百只! “有点像《山海百兽异闻》中的红魔啊……” 青松子眯眼道:“红魔者,通体若烙铁,肤生疣粒如蟾背,头生异角参差如断戟;目若血池悬颅上,口裂至耳际,牙列森森似钢锉;性嗜人,常匿于瘴林,夜半啸月则伏行掠村舍,噬骨吮髓不留片肉,唯见残骸遍覆赤涎,腥闻十里不散……是不是这些东西?” 青龙子点了点头:“听着像。” 但他们此时的关注点,并非那些红魔。 而是正在与红魔群缠斗的那个……少年。 那个看上去,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 那是一个打扮十分朴素的年轻男孩,至多不过十四五岁,手中舞着一口长剑,其身法十分灵动,剑法亦是疾若闪电,最重要的是…… “他身上没有灵虚波动!” 青松子眼睛瞪得滚圆:“他没修行啊!” “一个没修行的人,竟然会出现于此,还能和一群红魔打得有来有回?” 他偏头看向青龙子:“咱们要不要去帮他?” “要。” 青龙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应道。 他们都能看得到,那个少年虽然能够凭借一手凌厉剑法独战一群红魔、也着实杀了一些红魔,但能明显看出他体力已然开始不支,身上也被周围红魔抓挠出了血口。 再这样打下去,少年必死无疑。 但现在,他不用死了。 青龙子毫不犹豫地将装着太极鱼的盒子往青松子怀里一塞,便从悬壁上往下一跃,也不使兵器,只是双手凝起真元、凌空朝下猛挥! “诶我去,你这么着急?”青松子猝不及防。 但眼见师弟都跳了,他也没办法,只能手忙脚乱地将盒子盖上、塞进包袱,背到了背上,随后又抽出背上背着的宝剑,跟着跳了下去。 他们俩师兄弟如今虽只是一个武窍四境、一个灵窍四境,放在江湖上也只是入门的小喽啰,但真仙宫传承却不是盖的。 那少年原本与红魔们战得极为吃力痛苦,且战且退、几近力竭,正在咬着牙试图找突围逃跑的办法,没曾想忽然头顶传来了一声低喝! “蹲下!” 这声音同样来自一个少年人,对这个少年来说,在满是怪物的洞窟中听见人声,自然便产生了亲近与信任,他毫不犹豫地蹲了下去! 下一刹那,一股霸道之极、磅礴无比的掌风,贴着他头顶扫过! 这道掌风荡过几只向少年扑来的红魔,立时便将它们打得血肉模糊、向着四周倒飞而去。 咚地一声,青龙子重重落地。 “这些红魔,不过如此。” 他回过头,看了少年一眼:“你退后。” 说话间,他还不忘顺手将少年手中的长剑摘了过来。 少年一怔,根本来不及反抗与质疑,手里的长剑便消失了。 下一刻,他看着扑入红魔群中的青龙子,瞳孔一缩! 青龙子的剑法,哪像是一个少年人的剑法? 精准、利落、干脆、果断,出手没有半分花哨、没有丝毫拖沓,一切就像是精心计算过一般,每一剑都是最节省体力、也对敌人杀伤最大的位置! 前后不过几息功夫,青龙子便已扑杀了七八只红魔,比方才少年人的效率要高上了太多太多! 不仅如此。 少年还未晃过神来,便见上方又落下一人。 相貌奇丑无比的青松子,动作却是比青龙子更为潇洒,那足底不知何时贴上了两张道符,正扬起清风环绕、托着他有如仙人一般从天而降。 他修的是灵窍、而非武窍,手中长剑亦非用来劈砍,而是随着他挥动、那剑尖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繁杂符咒。 随着剑尖勾勒出最后一道符咒,周围也凭空炸下数道雷弧! 这与真正的天道当然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无法直接将红魔炸死,但那些细小的雷弧却能够在红魔之间跳跃,它们落下后,瞬时间便连成了一片雷网,窜过了整个红魔群! 大群红魔被电得七荤八素、颤抖僵直,青龙子更是借着这个机会,手中长剑扫荡如风,眨眼之间便又收割了近十只红魔! 剩下的红魔被电过了劲后,终于露出惧色,一只只尖叫着,开始掉头逃跑。 青龙子与青松子追在后边、又杀了几只后,眼瞅着它们逃进了一片漆黑不见五指的隧洞之中,便不敢再追了。 “呼、呼……” 这时,那少年人也跟了上来,喘着气道:“谢谢,谢谢你们。” 青龙子回过头,将长剑丢还了回去,少年人伸手接住。 “你的剑法不错。” 青龙子淡淡道:“若有名师指点,不日可成为江湖上一代宗师。” “呵呵,我倒志不在江湖。” 那少年人倒也是自来熟,立即便笑道:“不久后,我便会往前京城参加小科举了,我想要考入掌剑书院、成为朝廷命官!” “噢?” 青松子这时也溜达了过来,懒洋洋道:“做官干嘛?当人上人啊?” “非也。” 少年人认真应道:“扶天下人之志、救天下之不平。” “嚯?” 青松子拿胳膊肘捅了捅青龙子:“小龙,这小兄弟志向与你相似啊!” 青龙子目光也是微亮,他对着少年人一拱手:“我们二人乃真仙宫弟子,我是青龙子,这是我师兄青松子,你的志向很不错,我们算是朋友了。” “对啊。” 青松子胳膊搭在青龙子肩上,歪歪斜斜的没个正形,咧嘴笑道:“你呢?你叫什么?怎么跑这来的?北漠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啊!” “唔……我,我是被家中一位长辈带来附近的,他有事要办,我自己瞎转,却不怎么的,转到了这……” 少年却是低了低头,语气有些阻涩。 青龙、青松两兄弟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感觉到了……少年人,没说真话。 这不是废话么? 他们俩跟着太极鱼指引才来到此地,外边裂谷中还有一大群妖物,若无太极鱼,他俩早就完蛋了。 一个没修行的少年,若无特殊之处,怎会来到这里?又怎能来到这里? 但没等他们发问,这少年便又开口了。 “另外……我的名字有些怪,你们莫笑话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叫,宁白眉。” 第1098章 小算计 “宁白眉,这名字很怪么?” 青龙子淡淡问道。 青松子则是咧嘴一笑:“小宁啊,你名字倒真没什么,但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依我看,你还是别待这的好,要不要咱们师兄弟送你离开?” “送我离开……” 宁白眉目光微凝,随即笑了起来:“但这里七扭八弯、遍地岔路,要怎么找到回去的路啊?” “害,多大的事啊。” 青松子挑起眉头:“走着看呗。” “不错,我们送你离开。”青龙子也平静道:“你家长辈若是发现你走丢了,也会担心的。” 两人虽然年轻,但却很是有默契,他们都看出了宁白眉藏有秘密,便不动声色地开始了试探。 当然,他们也有秘密,而且,他们不希望这个秘密暴露。 青龙子自己倒不是因为藏私,他纯粹是觉得以宁白眉的本事,深入这个洞窟太危险了……红魔虽然多、但真不厉害,倒不是什么问题,可谁知道这里还有别的什么? 青松子则明显不同。 青龙子看得出来,师兄已然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少年人了,甚至……有了些许敌意。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师兄弟的观念向来不同,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们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默契。 “嗯……这样吗。” 宁白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行,那就辛苦两位送我离开了。” 真仙宫两师兄弟摸不清他究竟要做什么,但对方既然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他们便也无异议,开始领着宁白眉、凭借记忆中来时的方向,先是攀上了那悬壁、回到了甬道,又开始沿着甬道往回走。 但这一走,出问题了。 “不对啊!” 青松子盯着面前的几个岔路,十根手指全插进了头发里:“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会不会是你们来的时候,没注意旁边有岔路?”宁白眉问道。 青龙子沉着脸、摇了摇头:“不会,我们不至于连路都记不住。” 他看向青松子:“师兄,寻路萤。” “噢对。” 青松子应了一声,将手伸进袖管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小琉璃瓶,里头有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在飞舞。 他嘿然一笑,拧开瓶盖、放出了萤火虫。 三个少年盯着那只小虫,看着它散发着微光、慢慢飞出了瓶口,开始在原地打转。 “这小虫有一对。” 青龙子解释道:“我们在进入此地前,在外边也放了一只,只要相隔不过百里,它都能带我们找到同伴。” “厉害。”宁白眉赞了一声:“可是,它好像……找不到路了。” 他说话的功夫间,那只小虫始终一直在原地打转。 “不对啊?傻了?” 青松子凑上前去,两只眼珠子盯着了斗鸡眼,却怎么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等他做些什么,小虫竟是忽然加速,猛地撞在了一旁石壁上! 随后,它就这样熄了萤火,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青龙子:“……” 青松子:“……” 宁白眉:“呃……它,撞墙自杀了?” 青龙子上前一步,蹲下身来,将地上的小虫捡起、打量了一番,无奈道:“死了。” “妈的,这地方有点邪门啊?”青松子额角渗出了汗。 他与青龙子对视一眼,目光全都不自觉地在那个装着太极鱼的包裹上一扫而过,又马上移开。 有太极鱼,一定能找到洞窟最深处的秘密,但他们不打算带宁白眉去……这小子太不老实、不知有什么算计,他们俩虽然年轻,但下山历练这些日子里,还是磨练出了点基本的江湖经验。 “得,且让我来算上一卦。” 青松子说着,蹲下身,抓了把潮湿的泥土在指尖碾开。 “坎水艮山,巽风离火......” 他瞪着眼睛、盯着指尖那些泥巴,语气很是笃定:“卦象说走左边吉利!” “明白了,走右边。” 青龙子径直走向右侧岔路,回头道:“师兄上回算姻缘,说人家姑娘属木命旺夫,结果那姑娘是屠户家的,八字带七杀,嫁过去的当天,夫家便破了大财。” 宁白眉噗嗤笑出声,青松子涨红脸踹了脚石壁:“那次是龟甲裂了道缝!”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摇着头、叹着气,跟着青龙子进了右边岔道。 宁白眉笑了笑,也紧跟而上。 这一走,便又是足足两柱香的功夫。 走着走着,情况开始不对,岩壁上开始渗出暗绿水珠,靴底黏腻得像是踩在什么脏器上。 青龙子皱眉、鼻翼扇动,嗅了一嗅:“有股腐味。” 确实有腐味,青松子、宁白眉,也同时闻到了。 再往前数步、拐过一处拐角时,腐臭味也骤然浓烈。 一条地下河横亘在了眼前。 三个少年人的瞳孔同时凝缩! 那水面泛着磷火似的幽蓝,就在他们脚下不远处,几节森白指骨卡在礁石缝里随波摇晃。 “这特么是什么鬼地方……” 青松子目光朝上流处看去——那里有一个不足丈许的小瀑布,乃是河床地形陡然下沉所致,而在小瀑布顶端,竟是有无数白骨卡在了石缝间! “这里死过很多人?”宁白眉抱紧胳膊,问道。 “也未必是人。” 青龙子表情最为平静,他甚至上前、从河水中捞起了一根指骨,放在眼前打量:“那些红魔的体形虽然比人小,但与人类型,会不会是它们的?” “还是别留在这了吧?” 宁白眉嘶了一声:“我感觉这地方好阴森……” “等等……”青松子却是琢磨道:“听说地下有河的地方,只要跟着水流走,就能走出去?” “那咱们就下河吧。” 青龙子点了点头。 说罢,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往河里走去。 见状如此,宁白眉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做什么,青龙子也还没踏进河水中,一股毫不起眼的清风,就这么忽然扫了过来。 青松子率先被扫中,他两眼一翻白,毫无前兆地晕了过去。 青龙子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也被清风扫中,扑通一声倒地、摔在了河水旁。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宁小子,你特么……谁让你把他们往河里骗了?!” “又要老夫来收拾残局……” “咦?他们竟然带着阴阳鱼?” 宁白眉没有说话,只有那个老头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青龙子眉心跳动着,他想要睁开眼、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但那昏沉的感觉实在太强,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 他能听见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很是不安…… “得……把他们这段记忆抹了吧……” 第1099章 事情不复杂 傅青舟睁开了眼。 手中的木雕已然完全碎裂,龙大悲留下的那股力量也完全消散。 “这一段记忆……是龙大悲与青松子,丢失的记忆。” 傅青舟喃喃道。 他听静明真人说过当年的事,青松子、龙大悲二人进入了那个洞窟,随后“立即昏迷”,等他们醒来后,发现太极鱼不见了,手中只剩下了那块石板。 可是,龙大悲却将这样一段本该丢失的记忆封存在了溪角村里? 而且这段记忆…… 傅青舟轻轻吸了一口气。 龙大悲、青松子,竟然在少年时期,便遇见过宁白眉。 那时的宁白眉,甚至还没开始修行…… 更诡异的是,他竟然独自找到了那个洞窟……不,不是独自,他身边还有一个神秘的老人! 正是那个老人打晕了龙大悲与青松子,夺走了他们的太极鱼,还将石板塞进了他们手中! 严格来讲,正是因为这个老人、甚至是因为宁白眉,龙大悲与青松子才会学到戚然诀…… 傅青舟反手将石板取出,却见那石板上的眼珠子竟然已经开始枯萎、开始凋零,而石板本身也开始分裂、开始粉碎…… 傅青舟皱着眉,没有试图阻止,就这样看着石板在手中化作了飞灰。 “太极鱼代表的是天地阴阳本根,他跟着太极鱼,为什么会找到那个洞窟?那是疯婆蒋灵芸锻剑的洞窟吗?” “宁白眉为什么会在那里?他身边的老人是谁?” “他们为什么要将石板塞给龙大悲与青松子?” “他们知道,戚然诀会因此现世么?” “龙大悲又为何要将记忆封存于此?那块被他埋在破庙里的石板又为何指引向此?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这些话,并非傅青舟在自问,而是他在询问寄生于自己神魂中的戚然。 然而得到的,只有一连串轻笑。 “很困惑?” 它的笑声中满是调侃与戏谑:“你自己去找答案啊~” 傅青舟眉目微沉。 他现在的感觉非常不好。 有种周围全是谜语人的感觉。 但思忖不过片刻,他便隐隐意味到了什么。 当初去找剑妖之前,董倩然表示过,让他们不能在外谈论剑妖的存在,否则哪怕相隔万里,剑妖也会有所察觉、可能会侵入世间造成巨大破坏…… 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那柄天道神剑有某种感应。 那么,与天道相关的其他事物,是不是也会有类似的感应? 是不是也不能轻易谈论、不能直观地展现,否则会造成恐怖的后果?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而戚然之所以不说,原因也很简单——目前事物的发展在它的预料之中,而且正是它所期待的,它想要看到傅青舟变得混乱、变得困惑。 “既然这样,就不想那么多了。” 傅青舟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从救回烟鬼开始,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虽然解开了他许许多多的疑问,但却似乎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不过,到这一步,就足够了。 再探索下去已经没有必要。 无论他们背后有什么布局、有什么规划,都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他们,要来找自己。 自己要做的事,也很简单。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西朔王仍逍遥法外,那便先不管其他,眼下先把西朔军叛乱的事解决了。 至于什么龙大悲、宁白眉……这些人的恩怨,暂时不去管。 如果宁白眉真的有别的图谋,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甚至可能会阻止自己对付西朔王,那么,就到时候再说。 想到这,傅青舟脑海中突然跳出了当初青松子留下的那封信。 “杀了宁白眉!” 这是师伯信件最后写着的五个大字,字字如血、刺人心神。 换成以前,傅青舟少不得要内耗一番,纠结纠结为什么非要找宁白眉的麻烦、他究竟做了什么……之类之类。 但现在,他不想了。 不错,宁白眉是个好人、是天下皆知的好人。 明剑阁在他手上发扬光大、惩奸除恶,教出来的女儿宁无书亦是优秀之极,为了防止剑妖祸乱天下、他多半让自己身犯险境,不仅如此,宁无妄投了西朔军后,宁家也根本没有跟随,甚至因此被西朔王屠尽…… 但那又怎么样? 江百川不是好人吗? 赵谅之前,又何尝不是个好人? 武林盟天下称赞、西朔王府人人称道,华无影也好、赵皓也罢,都是自己的好兄弟好朋友。 但妨碍他们黑化了么? “想那么多其甚,顺着心意去做就好。” 傅青舟笑笑:“无论他们有什么布局、什么规划,无论是多大的阴谋诡计,我都付出一切都阻止,全力以赴、死而后已,那便是了。” 不知是否因为回到了家乡,他的心态,此时竟却是出奇地潇洒平静。 石板没了、木雕也没了,龙大悲的所谓宝藏,乃是他少年时期丢失的一段记忆…… 至于青松子信里说的、“他们找到戚然诀的地方”,多半就是指这段记忆了。 能不能找到当初那个洞窟,其实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时在里头发生的事——而现在,自己已经基本了解。 “挺好的,越来越多的谜题,反而让我想开了。” 傅青舟露出笑容,推开房门。 夜晚的小村如往常一般安静,仿佛外界的天崩地裂、星月倒转,与此地都没有任何关系。 他本是抱着解答一切疑惑的心思而来,但现在,他决定什么都不想。 其实他一开始离开村子的想法,也只是为父报仇而已。 而现在,他的想法也不过是……让这个天下、让这个自己付出了努力与血汗的世界,变得如溪角村一般安静祥和。 离开了溪角村,十几里的路转瞬便至,回到破庙时,烟鬼还躺在屋顶上呼呼大睡。 “喂,老东西,醒醒!” 傅青舟喊道。 屋顶上的烟鬼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坐起,随后身子不稳、屁股一滑,就要从屋顶上翻滚下来。 “卧槽卧槽卧槽!”他大喊起来。 傅青舟失笑,挥了挥手。 一阵清风扬起,托住了烟鬼。 烟鬼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有些狼狈地站起,尴尬地咳了几声,睡眼还未完全睁开,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也不知道让我老人家多睡一会?” “我要走了,去西朔。” 傅青舟微笑道:“你现在这个身体,打不了架吧?留在这儿?” “留在这儿……” 烟鬼目光微凝:“所以,龙大悲给你留了什么?” “嗯……说来话长,我现在反而暂时不想追究这些了。” 傅青舟勾着嘴角:“你要一起也行,我路上给你慢慢讲,但到了军中,我可没那么多功夫照顾你。”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烟鬼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至少带着老子飞的时候,稳一点!” 第1100章 鬼阵 西朔省,安丘城。 城外,有鬼气呼啸、阴气如潮! 如今已经是清晨,但这城中却见不到半点天光,抬眼望去,只有遍布的浓云、与满城游走的阴风。 城头的北疆军旗在阴风中猎猎作响,旗角却沾着层青灰色的霜,士兵们抱着刀枪,偶尔互有对视,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浓浓的疲惫与痛苦。 三天了,自打他们杀退西朔军那夜起,整座城池就像被扣进了一口腥臭的青铜釜。 马厩里的战马最先发了疯。 这些饮惯沙场血的畜生,此刻却用蹄子将水槽踹得哐哐作响——昨日清晨伙夫从井里汲上来的水,在陶瓮里泛起绿莹莹的磷火。 有个年轻士兵不信邪,仰脖灌下半瓢,此刻正蜷缩在墙根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 “灵蛟大人说这是阴煞侵染了地脉。” 医馆里,照顾着那个年轻士兵的老兵叹道:“西朔军鬼修这是用整座城做阵眼,活活熬干咱们的精气啊……” “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们竟敢用整座城做陷阱呢?” 三天前,他们打退了西朔军、入主了安丘城,结果屁股还没坐定,四周便起了阴风鬼阵! 不用说,这自然是西朔军的设计——在那些阴风鬼火后方,必是成千上万的鬼修。 白天倒还好,入夜后的城更像个鬼窟,那阴风打着旋儿从瓦当上掠过,刮出类似婴孩夜啼的尖啸。 白日里还能强打精神的士兵们,此刻都蜷在墙角瑟瑟发抖——自围城第二夜起,但凡闭眼超过半柱香,便会有无数惨白的手从床板里钻出来! 有人亲眼见同袍被十几只鬼手扯进土墙,可天一亮,那堵墙分明完好如初,人也没消失,但“目击者”却言之笃笃……基本上是半疯了。 最要命的是那些尸体,三天前战死的弟兄们横在城头,竟连半点腐臭都没有,昨夜值哨的士卒赌咒发誓,说月光下那些尸体的手指在动,像在勾画某种诡异的符咒。 出现了这种事,身为统帅的洪若海自然是要查。 他不仅要查,还要带着包括赵皓在内的一众人一同查……那外边的鬼阵如此强大,安丘城里想必也会有一些阵路、布置,可查了三天,仍然没有特别大的收获。 其实,没有收获也算是一种收获……连洪若海都查不到问题,那便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城里没有问题。 “要想解决问题,只能冲破鬼阵。” 城墙塔楼上,洪若海沉声道。 那些折磨人的鬼手、噩梦,自然是无法折磨到玄星境的强者。 于他而言,这三日里经历的一切,便是看着鬼阵将浓烈的死气往城里灌,却无能为力。 “不行,再这样下去,小爷我也扛不住了。” 在他身后,赵皓扶着塔楼墙沿,痛苦地揉着眉心:“你是不知道,今天早晨我做了个梦中梦,至少七八层梦境,在里头被鬼追得那叫一个……唉,我这会都还保留着三分怀疑,怀疑是不是还没醒。” “他们是在消耗咱们士兵的血气。” 洪若海没理赵皓,沉声道:“他们想用这种方式,破解兵术。” “有没有想过直接冲出去?”赵皓疲惫地抬起头问道。 洪若海却是摇了摇头。 赵皓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 洪若海这才回过头,看向他,平静道:“若只是普通的围城,本帅必亲率部众冲杀出去;但鬼修已然成阵,又是攻心伐魂之阵,若轻易冲去,只怕反而遭了暗算。” 赵皓无奈叹气。 他知道,洪若海说的没错。 这鬼阵杀伐感不强,反而多的是幻觉、惊吓,这些鬼修把地脉给污染了、让这里的吃喝成问题,又成天折磨城里士兵的精神,为的就是让北疆军失去斗志。 这种情况下,若是轻易冲入那些鬼雾阴风之中,只怕人人都要被幻觉缠绕,兵术血气也难再连成一线,反而会被分而击之、个个绞杀。 “那总得想个办法吧?” 赵皓扶着额头:“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放心吧。”洪若海低声道:“这些日子,咱们也和鬼修打了不少交道,本帅也不是完全没有进步……营中段、刘、风三位已去处理此事。” 闻言,赵皓眼中阴霾稍去。 他知道,洪若海说的这三个人,是北疆军中资格最老、本事最强的术师,其中最厉害的段军师甚至已是洞天境界,他们这些日子都在研究鬼术,如今开始“处理此事”,想必已是有了办法。 但洪若海下一句,就让赵皓打了个跌。 “不过他们也无甚把握,要是一日内再处理不好,就得麻烦你想办法逃出去,找傅青舟求助了。” 赵皓:“……” 不是老哥,你早说啊! 早说啊,我也不用在这受三天折磨了! 但其实他也清楚,也正是有了这三天的经历与摸索,届时自己若真要溜出这鬼阵,北疆军中的术师们终还是能够提供一些帮助。 “行吧,那你最好抓紧时间。”赵皓叹道:“再这样下去,小爷我是能撑,我怕士兵们真顶不住。” “嗯……” 洪若海沉沉地点了点头,神色也颇为阴郁。 纵横沙场几十年,没曾想,却遇上了鬼修这种东西……这东西放在以前都不入流、不入品的玩意,也就早年魔教那些废物愿意折腾,谁知道如今能培养成军? 知识盲区了啊…… …… “哟,这不就是九渊蚀生笼么?” 烟鬼站在山头上,遥遥望着远处那一片阴气森然的鬼气、阴风,若无其事道。 傅青舟挑起眉头。 他们从南疆赶来此地,费了两天功夫……不是他飞得慢,而是烟鬼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又要吃饭又要睡觉的,因此速度慢了不少。 “那想必是西朔军搞出来的动静……” 他眺望着远方,喃喃道:“看不出来里头是什么啊?” “九渊蚀生笼就一个作用。” 烟鬼懒洋洋道:“把人折磨到发疯、变成怨气煞气极重的鬼,方便鬼修提取生魂、炼作鬼傀。” “不过……”他啧声道:“这么大的动静,老子也还是第一回见,这什么西朔军居然能搞出这么多鬼修来?当年老子的冥河谷都没这本事,他们可以的啊!” 傅青舟明白了。 不论如何,这些西朔军都没在干好事。 他扭过头,按住了烟鬼的肩头,咧嘴一笑:“老东西,你知道,如何破阵么?” 第1101章 我俩联手,天下无敌 “九渊蚀生笼这东西吧,说复杂倒也不复杂,但这么多鬼修一起布阵,就有些麻烦了。” 傅青舟带着烟鬼落下山头、来到山脚时,烟鬼悠然道:“总之,你别想着一路杀过去,把鬼修全杀了,这样是不行滴。” “怎么说?”傅青舟虚心求教。 “布阵时,这些鬼修的神魂相连,你杀一个,其他人的神魂便壮大一分。” 烟鬼咧嘴笑道:“你杀得越多越快,阵法核心中的控阵者便会愈发强大,等你把其他人全杀光了,就得面对一个强到不像话的家伙。” 傅青舟一惊:“真的假的?那岂不是布个阵、把其他人全杀了,直接就能培养出一个玄星?” “放屁,哪这么简单?” 烟鬼嗤之以鼻:“这东西根本持续不长,最多一两个时辰他就得被撑死……但这也足够了,那一两个时辰里,你恐怕是拿他没办法。” 这话一出,原本想直接带着烟鬼杀入敌阵的傅青舟,终还是缓下了脚步。 他遥遥望着前方那片阴森鬼气,琢磨道:“这么厉害?以我现在的本事,也打不过?” “不好说。” 烟鬼啧啧道:“以前这阵法,老子最多拿给十几个弟子用,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你杀得足够多,他们也可能会把自己直接撑死;但若万一撑不死,冒出个搞不定的强者,一两个时辰,也够你喝一壶了。” “合着这东西也是你搞出来的……” 傅青舟叹道:“老鬼啊,你罪大恶极啊!” “不是老子!是碧云那小子!”烟鬼叫屈。 “那眼下怎么办?”傅青舟一摊手。 “引雷吧,你应该学过类似的道法?”烟鬼眨了眨眼:“雷法乃天地间最正气之物,确是破邪杀鬼之利器,你试试引雷吧,先炸死几百个鬼修,看看阵法核心在哪,只要提前把核心控阵者杀了,问题就不大。” “不过这阵法还是有点门道,你要自己找人估摸着有点难,带着我吧。” 傅青舟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片阴森鬼气。 引雷之法么……他倒还真知道一个。 当初玄盟大典时,他便用过残乱仙雷……那时前任真仙宫宫主对付龙大悲的东西,当时被自己用来对付江百川,只用了一次,就险些炸死了自己。 不过,眼下自己或许可以一试? 他点了点头,对烟鬼说道:“行,那就依你所言,引雷破阵!” 说罢,他脚下轻点,携着烟鬼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高空飞去。 此时,下方围城的鬼修们正全神贯注地维持着九渊蚀生笼的运转,丝毫没有察觉到来自空中的威胁。 三天时间,城里已经死了不少人,那些死去的生魂被大阵所摄取,暗中滋补着这些鬼修、增长着他们的实力,他们很舒服、很安逸,等待着熬死城里所有人的那一刻…… 但这份安逸,被一声爆喝打破了。 傅青舟飞到足够的高度后,手一挥、在身旁旋起一阵清风,烟鬼便安安稳稳地坐在那清风之中。 随后,他双手迅速结印,身周凝聚金符,那些金符飞散开来,各自在不同方位落定——曾经,这需要紫气仙风观弟子们以法尺相助所布的大阵,他一人便足以完成。 “鬼东西们!” 傅青舟暴喝道:“看这里!” “喂喂……”烟鬼在一旁不满道:“谁是鬼东西呢?噢不对,我已经复活了……” 暴喝声中,下方围着城池、按不同方位盘坐着的鬼修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抬起了头。 他们人数很多很多,应有上万人,但城池很大,这些人要将城池围住,倒显得稀疏了。 他们抬起头时所见,便是那原本就阴沉的天空中,乌云迅速汇聚翻滚! 隐隐有雷声从极远处传来,那雷声起初还较为沉闷,如同从地底下传来的低沉咆哮,可不过瞬息,便变得愈发响亮,震得人耳鼓生疼。 随着雷声轰鸣,一道道紫色雷光在云层深处若隐若现,仿佛是蛰伏的巨龙即将苏醒。 傅青舟额间天眼豁然睁开。 天眼瞳孔倒映着天际翻滚的鬼雾,万千阴气流转的轨迹在眼中纤毫毕现。 “接雷!” 傅青舟一声大笑,德剑从手环作变了长剑、被他握在手中! 下一刹那,德剑已化作紫电冲天而起。 傅青舟踏着雷光跃入云霄,漫天阴云被生生撕开缺口,万丈金芒如利剑刺破鬼雾结界,下方鬼修尚未反应,第一道惊雷已轰然炸响! 那道粗壮无比的紫色雷光如同一道巨大的天柱,瞬间从云层中轰落,直直砸向下方密密麻麻的鬼修群! 雷光所到之处,空气被瞬间电离,发出刺鼻的焦糊味,鬼修们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这道恐怖的仙雷击中,瞬间化作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仅仅这一道雷,便炸死了数十个鬼修,鬼修群顿时乱作一团! 傅青舟凌空而立,天眼中映出七道交错雷轨,德剑每次挥动都牵引着雷霆精准轰入鬼阵节点,焦土在雷火中翻卷,数百鬼修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青烟。 “我去,你有点厉害啊,感觉怎么样?”烟鬼在一旁都惊了:“这雷好像要过你的体,你能撑得住?” “还行!” 傅青舟大声应道:“有点疼,能忍!” 他如今已算是小半个天道,天雷对他的伤害,远远不如过往,甚至哪怕是同境界的宁白眉、龙大悲亲至,也未必能像他这般轻松地引雷。 这时,凄厉鬼啸突然响彻四野,地面龟裂处伸出虚幻的白骨鬼爪,化作无穷无数鬼气如蝗群般扑向空中! 鬼修们反应过来了。 他们纷纷抬起头,几乎是同时张开嘴、发出了厉啸,那一道道阴森的鬼气朝着傅青舟席卷而来。 傅青舟剑锋倒转,雷光在身前交织成网,天眼急速转动预判着每道攻击轨迹—— “找到了!”烟鬼在一旁大声提醒道:“巽位!” 傅青舟大声应和,手中印诀一变,德剑从云霄中飞回、重回手中。 但见德剑剑身光芒大放,将那些袭来的鬼气纷纷震散,与此同时,剑刃触及虚空的刹那,雷龙骤然分裂成九道枝状闪电,将下方巽位那一片鬼修们全炸得鬼哭狼嚎…… 还有一个人没死。 虽然转瞬杀死这么多鬼修、令其他鬼修实力大增,可傅青舟能够隐约感觉到,巽位那处,有一人格外灵敏、身化黑烟遁逃…… 傅青舟狞笑一声,天然诀疯狂流转、经手臂灌入德剑上,剑身嗡鸣暴涨,化作百丈雷蛟直扑巽位! 那遁逃黑影尖啸着聚拢周遭鬼气,竟凝成一面白骨巨盾硬撼雷光,两股力量相撞的瞬间,方圆十里的阴云被冲击波撕得粉碎! “好好好,太强啦!太爽啦!” 烟鬼兴奋地在云端手舞足蹈:“就是这种感觉!我俩联手,简直天下无敌啊!” 第1102章 突围 “运气不错。” 城中塔楼上,洪若海遥遥听着远处传来的雷声,脸上露出了笑容。 安丘城被浓烈鬼气环绕,根本看不见外边的事物、也无法看到外界发生了什么,如赵皓这般未入洞天境者,根本什么也察觉不到。 “怎么了?” 赵皓侧耳听着雷声:“这雷,有讲究?” “有大讲究,你去过玄盟大典,应当听过这雷。”洪若海笑着,一甩披风、便往塔楼下走去:“传我军令、大军集结,准备突围!” 赵皓怔在原地,挠了挠头。 “我去过玄盟大典,应当听过这雷?” 他念叨了两句,忽然瞳孔一凝,大喜道:“残乱仙雷!傅青舟这小子来了!” 洪若海这时已扶着腰间宽大兵剑的剑柄,步履平稳地下了塔楼。 赵皓不敢怠慢,连忙跟着这位老元帅奔下了楼。 城外的鬼气依旧浓烈,如浓稠的墨汁翻滚涌动,试图将安丘城彻底吞噬。 洪若海大步来到城门之下,仰头望向那被鬼气遮蔽的天空,深吸一口气。 “擂鼓!” 洪若海的声音在瓮城炸响! 他的声音雄浑有力,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竟压过了远处传来的滚滚天雷。 “都集结了!被窝里是有小姑娘吗!都还缩着做什么!?” 这声音如同洪钟鸣响,在城中回荡。 那些本已经半死不活的北疆军们,听到这熟悉而威严的声音,脸上竟是闪过了惊喜。 他们相互扶持着,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各个角落朝着街道汇聚而来,尽管脚步踉跄,面容憔悴,但他们的眼神中渐渐燃起了一丝斗志。 三天了…… 他们受了三天折磨,洪元帅也神隐了三日。 今日,元帅既然来了,想必……有办法了! 很快,十几万北疆军在城镇街道上勉强集结起来。 尽管受尽折磨,但北疆军毕竟是北疆军,这等折磨与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生死鏖战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十几万军士披甲持枪,渐渐布满了整个街道,城门上的洪若海向下望去,见到的便是一片黑鸦鸦的玄铁江海! 他俯瞰着下方士气低落的士兵们,沉声道:“北疆儿郎!外援已至!” 兵剑高高举起,直指远处天间、那阴鬼之气缝隙中的雷光最盛处:“随本帅,杀穿鬼阵!” 城头悬挂的十二面战鼓同时轰响。 牛皮鼓面碎片纷飞中,暗红血雾已笼罩整座瓮城——那是洪若海的眉心,缓缓亮起了血色印记。 随着他眉心印记亮起,集结的十几万北疆军眉心也纷纷亮起了兵术血色印记。 原本萎靡的血气,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渐渐有所恢复。 士兵们的腰杆挺直了些,眼中的神采也多了几分,有了一些精气神。 “走!” 洪若海大喝一声,声如雷霆:“开城门!” 城门轰然洞开。 最先冲出的重骑发出嘶吼,血气升腾间,他们座下战马双目赤红,铁蹄踏地时竟在青石板上烙出燃烧的血印。 赵皓一身修为,如今自然也跟着上阵杀敌,但他不修兵术,无法与万军共鸣,此时竟也仍觉手中长枪不受控制地嗡鸣,枪尖所指之处,鬼雾竟如滚汤泼雪般消融! 就在他们带兵杀入鬼阵的瞬间,一道水桶粗的雷光从天边划过,如同一把开天利剑,在面前扫过。 雷光所到之处,一众鬼修还未在北疆军面前露脸,便已瞬间被击杀,化作飞灰消散在空中。 “哈哈哈哈!” 雷光的光芒映照着洪若海的脸庞,他大笑道:“儿郎们!与天雷同去杀敌!” “杀啊啊啊啊!” 北疆军士震天咆哮! 他们的血气在冲杀中汇聚在一起,竟化作一道汹涌的血色洪潮,向着鬼修们席卷而去,所过之处,鬼修们纷纷被淹没,发出凄惨的叫声。 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厉喝! “破!” 霎时间天地雪亮。 笼罩城池三日的阴云被雷光撕开缺口,众人分明看见云端悬着轮紫电缠绕的日轮。 赵皓喉结滚动——那哪里是日轮,分明是傅青舟倒悬空中,宛若天神,手中德剑正牵引着万千雷蛇! “娘嘞……” 赵皓愕然道:“这小子又强了?” 但战斗自然不会这般简单。 北疆军兵术凝聚的血色洪潮撞上了鬼阵,这一刹那间,地面突然拱起数十道土龙,那些土龙所过之处,无数尸体纷纷破土而出,腐烂手掌仍死死握着生前的刀剑……那竟是此前与北疆军大战中死去的西朔军! “喂老傅,降点雷,把这些东西也炸了啊!” 赵皓吼着,横枪扫碎两具行尸,却见洪若海已孤身杀入敌阵深处,兵剑每次挥砍都带起血瀑,整个人有若血龙一般,冲杀无碍。 但这时,他却隐隐察觉到了怪异……身边的这些鬼修,似乎在变强,进攻也愈发凶狠。 之前能一枪荡碎的敌人,此时竟能挡下自己攻击;之前北疆军重骑来回冲杀、乃无人可挡的钢铁洪流,此时却竟被一群鬼修围着无法离开…… “洪元帅!这鬼修怎么越来越厉害?” 他扯起脖子吼道。 洪若海却无暇理会赵皓。 在一剑劈死一片鬼修后,他猛然抬起头——只见雷光撕开的缺口处,有道黑影正逆着雷瀑冲天而起,那人周身缠绕九道幽冥鬼火,所过之处连雷霆都被染成墨色。 直觉告诉洪若海,那人的强大,竟不弱于自己?! 西朔军中,何时有了玄星境的鬼修?! 而傅青舟的状态,似乎不怎么好。 他虽状若天神、举剑引雷,可身上的气息……洪若海能感觉到,傅青舟在变得疲惫、变得虚弱! 没有犹豫,洪若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兵剑脱手化作血龙,他踏着龙角跃入高空,披风在罡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嘶吼。 “宵小之辈!” 血龙长吟声中,洪若海的速度竟拔得比雷电还要更快! 只一刹那,他便横越过近千步之距,如地面上倒拔而起的流星般,与那鬼修轰然相撞! 处在天雷中心、被电得头发焦卷的傅青舟,有些虚弱地低下头。 “快劈快劈!” 烟鬼的大吼声在耳鸣声中显得有些失真:“再不劈,你就得完啦!” 傅青舟瞳孔中,只有那极速接近的黑色鬼影、以及用更快速度逼近鬼影的洪若海。 “倒也不必……” 他轻笑道。 第1103章 关键 天,亮了。 洪若海手持兵剑、甲胄残破,盘腿坐在地上,身边的亲兵正麻利地替他解甲、包扎。 他面前躺着一个几乎被肢解的鬼修,四肢头颅都只剩下一层皮肉连着,早已死得不能再死——这便是方才那位主持鬼阵、冲向傅青舟的鬼修,在最后时刻,他被手持兵剑的洪若海狠狠斩落,死在了自己一生最巅峰的时刻。 不远处,傅青舟躺倒在地,全身衣服都已被雷电烧焦,头发也烧成了爆炸头,半死不活地躺着,身上盖着一件不知谁给披上的披风。 而烟鬼…… “来来来,把你们练的功法全给老子默写一遍!” 他手中握着一柄不知从哪捡来的刀,耀武扬威地对着一群鬼修俘虏比划着:“别想着蒙老子!告诉你们,老子是你们的老祖宗!” 这些被俘虏的鬼修像看白痴一样看他,周围那些押着俘虏的北疆军,也求助般地向洪若海投来目光。 他们全都不认识这个老头,但这老头刚刚又好像是随着傅青舟一同从天上飘下来的…… “看什么看?不知道我是谁?” 烟鬼叉着腰,得意洋洋:“你们问问姓傅的小子,他本事是谁教的!” 北疆军们的眼神微微一变……难道眼前这位,是真仙宫的高人?! 传说中青松子道长虽模样丑陋、修为境界也不高,但却凭借着各种法宝、以及天下罕见的广博学识,依然是一等一的绝顶强者…… 眼前这老者,莫非是?! “青松子道长……” 有个校尉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些鬼修的处置……” “谁特么是青松子!”烟鬼大怒:“我才不是那丑货!再乱说,老子绞了你舌头!” 校尉:“……” 躺倒在地的傅青舟听见了这动静,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根手指:“让……他……问……” 坐在一旁的洪若海闻言失笑,遥遥对着自己的士兵们挥了挥手。 那些押着俘虏的士兵们见状,这才让开了路,烟鬼大喜,搓着手朝鬼修俘虏们走去,还十分自来熟地对着周围几个士兵使唤了起来:“你!还有你!你们几个,过来!愣着干什么?不给他们上点手段,能问出东西?” 这一边,洪若海低头看向了傅青舟。 “他是谁?” 他淡淡地问道:“一个修为全无、境界空荡的人……但本帅,却从他身上感应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他爹。”傅青舟有气无力地应道。 洪若海摇了摇头,没再多问。 “老傅——” 远处传来了赵皓的呼喊声。 他策马而来、浑身浴血,手中提着一杆长枪,丝毫瞧不见往日里纨绔世子的模样,而是一股子年轻将军的味道,原本微胖的身形在甲胄包裹下,反显得壮硕威武。 傅青舟仍然躺着,歪脑袋看了他一眼,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 赵皓跳下马,见了他的模样,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脑袋炸了!” 傅青舟默默翻了个白眼。 打扫战场,花了不少时间。 傅青舟没那么快恢复,他被北疆军用担架抬回了城中,之后来了个老军医,稍稍搭了搭脉,骂了句“这人壮得像异兽,治个屁”,便丝毫不管他、转身走了。 又过了许久,天然诀渐渐将他一身雷伤修复了三四成时,烟鬼悄摸摸、鬼祟祟地溜进了屋里。 “干嘛呢?” 傅青舟有气无力地问道:“做贼一样?” “我告诉你,我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烟鬼瞪大着眼,压低声音道:“这些鬼修,偷偷截了一段冥河水、引流到溪水中,用来修炼!” “噢。”傅青舟应道。 烟鬼一怔,随即泄了气:“你小子早就知道了。” “今日一役,怕是西朔军里七八成的鬼修都死这了。”傅青舟虚弱地笑道:“他们截不截冥河水,又能如何?西朔军已然失去最大底牌,不足为惧了。” “谁说的?” 烟鬼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截留冥河水意味着什么吗?” 傅青舟一怔。 “原来你真不知道啊。” 烟鬼啧了一声:“你就没想过,他们为什么能找到冥河?他们又是如何精准挖出山道、将冥河水引出的?” 傅青舟神色微凝。 “你要说什么就直说。”他沉声道:“是有什么我们忽略的事么?” “应该是。” 烟鬼不知从哪摸出一块肉干,放进嘴里嚼了起来:“之前我不是和你说,那个‘主公’练的是阴生逆流大法吗?现在看来,可能没那么简单。” “怎么说?”傅青舟问道。 “阴生逆流大法,只是冥河九转功的阉割版。” 烟鬼眯着眼,气质沉静下来,肃然道:“他或许可以通过吸纳他人的力量让自己强大,但一个之前连冥河谷都进不去的人,想要准确找到冥河谷,这绝无可能……” 他抬起头,咽下嘴里的肉干,沉声道:“除非,他练的不仅是阴生逆流大法。” 傅青舟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我没在那个鬼魂、或是赵谅身上……感受到别的东西。” 他低声道:“除非,他练的东西,与阴生逆流大法同宗同源……” “不是冥河九转。”烟鬼第一时间便给出了果断的答案:“只要练过正统冥河九转,阴生逆流就会被替换掉,他从他人身上摄取的力量会消失……但他也能真正得到长生,就像我一样。” 傅青舟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 “咋了?”烟鬼疑惑。 傅青舟苦笑:“当初在冥河谷,我故意给了他篡改过的冥河九转……” “啧,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烟鬼嗤笑一声:“罢了,不重要,还是想一想他身上究竟有什么问题吧?” 傅青舟忽然觉得抓住了什么,他揉着太阳穴,闭上眼,拼命回忆着自己听过见过的所有细节。 忽然,之前在冥河谷与赵谅对峙时,对方说过的两句话,赫然盘旋在了耳际。 “血海袈裟功确是一门神功,只比正统冥河九转神功差了那么一丝,在与金蝉寺数百位师傅探讨了佛法后,本王才与他们一同领悟了真正的血海袈裟功。” “佛法、鬼法,殊途同归而已。” 第1104章 赵皓的意志 “血海袈裟?” 听见傅青舟的答案,烟鬼有些懵了。 他脸色瞬间变得十分怪异,一爪子挠进了自己头发里,满面的难以置信。 这副模样倒令傅青舟有些吃惊。 “怎么了老东西?” 他将手伸向烟鬼:“你还好……” “别碰我!”烟鬼突然低吼道:“你……你让我自己想想!” 傅青舟着实有些愕然。 怎么了这是? 之前烟鬼的自述中,也没提到他和血海袈裟功有什么关系啊?并且之前自己与金蝉寺慧觉打生打死的时候,烟鬼也没看出什么来啊? “我没事,就是……想到了……一些事……” 烟鬼喃喃道:“你,让我自己想想。” 话已至此,傅青舟也没办法。 可烟鬼说完这话,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兀自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这场面颇有些尴尬,傅青舟待在这也难受得紧,无奈之中,只得悠悠一叹,幽怨地从床上爬了下来,拖着尚且疲惫无力的身子,朝屋外走去。 没曾想门一开,便瞧见了倚在门外墙上的赵皓。 “哟,出来了?” 赵皓瞧见他,眼睛一亮:“这么重的伤,恢复这么快?” “没恢复全呢。”傅青舟虚弱一笑:“但想出来走走。” “那就走走吧。” 赵皓耸了耸肩。 两人并肩走在安丘城街道上——此前被鬼阵环绕、因此完全陷入阴森凄悲之中的城镇,正在慢慢恢复活力。 那些商铺自然是没那么快恢复营业,但不少百姓都已经走出了屋子,近乎贪婪地晒着太阳,瞧见那些路过的北疆军时,他们脸上还有着恐惧与警惕,但见这些军士不曾理会他们,他们也终于还是安心地晒起了太阳。 “这座城,我以前来过。” 赵皓悠悠道:“此地盛产玉石,城外三十余里地便有一处玉矿,安丘城有一条玉石街,我十二三岁时,便已经跑来此地玩赌石,很有意思。” “刚来时,我没有掩饰身份,那些玉商知晓我是西朔王世子,卖来的原石个个虽看着品相不行、可切开后都是见涨,我一度曾真以为自己是个天生玩玉的人……” “后来我有个朋友说,你试试隐藏身份呢?” 说到这,赵皓自己先笑了起来。 傅青舟也笑了:“被坑了多少钱?” “禁足三个月的份量。” 赵皓无奈道:“打那之后,小爷再也不赌石了。” 傅青舟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稍稍敛了笑容,勾着嘴角道:“以前的西朔王,确是受西朔百姓爱戴的。” “你怎么不说,是那些人害怕我、害怕父王?又或者说,他们想拍我们马屁?”赵皓挑了挑眉。 “你可记得那些玉商的名字、身份,甚至店铺的名字?”傅青舟反问道。 赵皓一怔。 “你那时还小,哪怕作了伪装,若是总去熟悉的店,人家多半也能认出来你……” 傅青舟轻声道:“后来没人认得你,只能说明你在这玩赌石,从来不挑玉商——那些人若真是害怕你们、想拍你们马屁,当你以世子身份来时,他们又怎会让你认不出来?只怕围在你身边的,永远只会是城里最厉害的那些玉商,至少,他们得让你知晓,他们是怕你、敬你的。” “等你隐藏了身份前来,那些人也会察觉,哪怕不做得像之前那般明显,也不可能把你当作普通客人对待,总还是要给你面子的,否则你一发怒、治了他们的罪,怎么办?” 他笑道:“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所有此地的玉商在知道你是世子后,都抱着爱戴之心、把好的原石卖给了你,算是对于西朔王的一种回馈。” 赵皓沉默了片刻。 “你说得对。” 他说道:“以前,父王是深受爱戴的。” “可现在,他毫不在意安丘城的人,他派出的鬼修用鬼阵围城……你若不来、我们若无法破阵,那么在北疆军死光之前,城里的百姓一定会先死。” 赵皓仰起头,眯眼眺着天空中的太阳,叹道:“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父王。” 傅青舟看着他的侧脸,缓缓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赵皓疑惑偏头看来。 “那个‘主公’修的功法,是一种叫阴生逆流大法的功法,算是冥河九转的阉割版。” 傅青舟轻声道:“它有一种特点,便是可以在他人神魂深处植入某种思想,把人变成自己的傀儡与工具。” 赵皓瞳孔一缩! “真正的西朔王赵谅,恐怕已经被控制了。” 傅青舟道:“不是他变了,而是有人强行改变了他。” 赵皓的呼吸急促起来。 短暂震惊后,他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那他,还能变回来么?” “不知道。” 傅青舟给出的答案也十分朴实:“这个答案,我也在找。” 赵皓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街边一家酒楼。 “别看了,人家没开门。”傅青舟笑道:“想喝酒,回头再喝。” “不是想喝酒。” 赵皓轻笑道:“我只是忽然想,弄点吃的。” “想吃东西了?”傅青舟挑眉。 “不是。” 赵皓仍笑着:“你知道么?不久前,我见过父王一次,他好像有些疯……” 傅青舟眨了眨眼。 有些疯么?那多半是从冥河谷离开之后了…… “那一次,他好像很执著于吃。” 赵皓继续道:“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想要补血气,但他那会饿着肚子时,我反而觉得他比较像我记忆中的父王。”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傅青舟也不再说话,只是陪着他在街头上漫无目的地晃着。 赵皓说了很多。 他想救回自己父王、想和他再吃一顿饭、想让父王醒悟…… 但不知为何,听着这些话,傅青舟能感受到的,却只有一件事。 赵皓……已经对此不抱希望了。 他对未来所有的希望,都会在今天聊完这些话后,算作结束。 今日这场闲聊中的未来,已经在他的口中经历了一遍、实现了一遍。 那么未来,他们将要面对的…… 就是现实了。 第1105章 第三条路 赵皓终究还是没能吃上酒楼的饭。 在城里转了两圈后,北疆军的军令便已传开,要众人回营整顿,一个时辰后便拔营继续启程。 赵皓如今已经不再是灵蛟,而是军中一名“普通”的士兵——自从那日与赵谅小湖边一叙后,他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亲自手持刀枪、“收服”西朔。 他不会领兵,所以不当将军。 他不懂兵法,所以不做军师。 那么,他自然便是平日里当个孤身斥候、战时提刀上马,做个特殊的士兵了。 大军拔营,赵皓自也匆匆离去。 如此,傅青舟便兀自回了之前的地方……一推开门,他先吓了一跳! 烟鬼竟然盘腿坐在床上、身上灵虚涌动! 他距离床面微微悬浮,周身流转的气息虽然还很弱、最多不过灵窍三四境左右,可……竟然真的有了灵虚在他体内来回涌动! “这是?!” 傅青舟大吃一惊! 老鬼不是成废人了么?!不是早已经经脉枯萎、丹田报废、窍穴封堵了么?! 怎么忽然之间,就能修习了? 而且自己才离开多久? 他这就三境?四境了? 不用多想,一定是方才自己关于“血海袈裟”、“佛法鬼法”的东西点醒了老鬼什么,让他领悟到了某种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能够让修为尽失的老鬼,重新获得力量? 傅青舟眼睛微亮起来,站定在了这里,静静看着。 屋外,不断有北疆军兵马来来回回、震得地面屋瓦颤动。 屋内,烟鬼独自盘坐悬浮,身上的气息开始变化——那是类似于突破了四境、修炼了功法之后的特性,相当于功法内息有了属性。 “竟然……不是鬼气死气?”傅青舟瞳孔一凝。 在烟鬼身上渐渐显现而出的,是“轮回”。 轮回的气息。 傅青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本已经腐朽垂暮的气息,在流转间变得如新生春芽一般鲜嫩……甚至连烟鬼的模样都开始跟着变化! 他的身体开始缩小、仿若少年,苍老丑陋的模样也缩水,变成了一个面孔冷漠、坚毅的少年。 但这一切还未结束。 烟鬼又开始“长大”。 少年很快变成了青年,他面庞边缘变得棱角分明,身上那股鲜嫩的新生之气也变得成熟、稳重。 “啧,老鬼年轻的时候,还是像模像样的。” 傅青舟啧道:“他这个样子,和我说有过不少女人,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但烟鬼还在变化。 他从青年变成了壮年、从壮年变成了中年,又从中年变成了老年……变化之中,他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傅青舟眯起眼。 仍然没有结束。 烟鬼的模样、气息,不停地在轮回,反反复复地从老人变回年轻模样、又再次变老,速度越来越快,“界限”也越来越广。 所谓界限,也就是他每次变化时的年龄范围。 第一次轮回,他只是变成了少年,再之后,每次“新生”的年纪都在肉眼可见地更小,开始朝着十岁以下发展了。 同样,他在变老的时候,也要比傅青舟见到他平时的模样更加苍老,甚至开始掉发、掉牙、满脸被皱纹填满…… 变老另说,那种越变越年轻的情况,倒是让傅青舟想到了金蝉寺。 慧心、慧觉、慧空……这些慧字辈的强者,在经历一次次“脱蜕”后,就会变得越来越年轻,到了玄星二境的慧空,便已经是个七八岁的小沙弥。 烟鬼此时修炼的这种功法,果然融合了佛法么? 可是……他懂佛法? 还是说,真的佛法、鬼法,殊途同归? 在那轮回气息流转的过程中,烟鬼身上的力量也在攀升。 当然,攀升的速度并没有快到惊人,半晌过后,烟鬼“新生”时的模样已经只剩下两三岁了,几乎快要变成婴儿,而他“垂暮”时则几乎是个皮包骨头、风烛残年的半死老头,快变成骷髅了。 直到这时,他的气息也不过来到六境左右的水准。 “呼……” 也差不多就在这个阶段,烟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吐气,浓浓的灰雾从他口鼻耳眼、甚至皮肤毛孔中溢出,迅速弥漫全身,将其包裹。 “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竟然是,灰色么?” 傅青舟喃喃道。 这团灰雾的存在也没有很久。 只不过转瞬,它们就像是融入了大海的墨汁,很快就被空气稀释、消散于无形——而此时,烟鬼也终于结束了他这场修炼。 他此时的模样,竟还真的比之前年轻了少许,看上去不再是七老八十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皱纹少了很多、皮肤也不再那般枯老。 接着,他睁开了眼、咧开了嘴…… “哇哈哈哈哈哈哈!” 烟鬼高举双手,大笑道:“成啦成啦!爷爷我成啦!” 但他刚刚开始大笑,便瞧见了双手抱胸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傅青舟。 “妈耶!” 烟鬼吓了一大跳:“你小子不是出去了么!” “我就不能回来吗?”傅青舟笑道:“你老人家这是悟到啥了?枯木都能抽新芽了?” “嘿,还真给你说对了。” 烟鬼咧嘴一笑:“就是枯木抽新芽。” 傅青舟挑了挑眉。 “生与死本是一枚铜钱的两面,有人困于铜臭,有人斩断绳结,而我任其锈成掌中沟壑……” 烟鬼展眉笑着,伸出手,虚虚一握:“白骨生莲、生死并蒂,傅小子,你可明白?” 傅青舟明白了。 他瞳孔收缩,喃喃着问道:“生与死,可以这般共存么?” “当然可以。” 烟鬼笑得更加得意了:“鬼术以死炼生,从死者尸气魂魄中寻找永生之法;佛法以生炼死,以苦难慈悲将生者身心淬炼到极致、为的却是来生与极乐……” “二者殊途同归,那不就是……生死并蒂?” 傅青舟张大了嘴。 还能,这样? 他忽然有些明白,烟鬼为何能够成为冥河谷之主了。 过去的烟鬼没有肉身、只是一个记忆被搅乱了的鬼魂,根本不是“完全体”,只有回归了肉身后,他才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苍云。 而这个苍云,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天才! 他受冥河感召,便自创出了以冥河九转为首的一应鬼术,乃是鬼术之祖! 他不能证得无我,并不是因为天赋不够,而是鬼术乃一条新路,苍云在这条路上,与真正神话中的道祖、佛祖一样,都是大道的开创者! 只不过,他来得太迟,还来不及走出自己的路,便已被人围剿。 但即便这样,他仍然能够看到疯婆蒋灵芸的特殊,助她打造了天道神剑,并以此剑斩灭三大无我! 如今…… 如今的烟鬼、苍云,只是听到了“佛法鬼法殊途同归”,便在短短几个时辰时间里,悟出了所谓的“生死并蒂”之法! “这么说……” 傅青舟目光亮了起来:“你能够,重回巅峰了?” “唉呀呀,没那么简单啦。”烟鬼嘴上这样说着,但脸上的骄傲早已藏不住,嘴角都咧到耳根了:“老子还没悟透呢,否则也不会停在这了……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时间哈。” “他奶奶的,早知道有这条路,老子还搞什么天道神剑?这路不是更好?玄星、唯我之外的第三条路!咩哈哈哈哈——老子天下无敌!老子天才到了极点啊,哈哈哈哈哈!” 傅青舟笑了笑。 但笑容还来不及收敛,他便忽然心中微沉。 佛法、鬼法……这句话,是赵谅说的。 烟鬼能够从中悟出第三条路,那么“主公”呢? 那个白色鬼影这般强大……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也正是因为它也有了“生死并蒂”的感悟,才能够和别人不同、能够找到冥河、截留冥河…… 第1106章 决战在即 从安丘城拔营、继续行军后,烟鬼整个人一直是飘的。 吃饭时哼小曲、赶路时自得其乐唱戏,晚上休憩前居然不知搞来了两个士兵陪他打斗地主……没错,正是当年傅青舟教会秋婵、唐娇的斗地主,那时他没得上手、急得半死,如今终于能亲自上手虐人了。 傅青舟就没他那么好的心情了。 他倒不是担心、忧愁什么,只是直觉地感受到了一股阴云在靠近。 从安丘城拔营后,北疆军继续往前,再要不了多久,便会靠近西朔城了。 不错,西朔是个省,但西朔省中,还有一个西朔城……西朔王府便在其中。 到了那里,便是真正的决战。 这两日里,赵皓频繁地出营、带回了不少消息,例如宁无书、洪峙正带着他们的军前来会师、例如朝廷派发的后勤部队也在接近、例如白河真人那边也带着玄盟高手们在靠近……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这场最终的决战。 照理来说,哪怕赵谅再强大,有了北疆军加义军几十万兵力、又有这么多强者高手围攻,他再厉害也总归插翅难飞,可傅青舟心中总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的来源是…… 赵谅,太安静了。 是,他为了阻击北疆军,派出了上万鬼修搞了个鬼阵,差点把洪若海等人都围死在里头。 可这种手段,就是他的极限了吗? 他没有别的后手了吗? 这里可是西朔!是他西朔王的地盘! 他就没有点别的准备么? 他会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王府里,等着自己这批人大军集结、把他围攻至死么? 正思索间,傅青舟忽然耳廓微动,听见了什么。 他偏了偏头,耳中传来阵阵震动……是有一大群人在靠近! “玄盟的人到了。” 几步外,马背上的洪若海同样偏着头,沉声道。 是的,玄盟的人到了。 他们不像士兵行军、需要有复杂的流程与辎重,所有人都是轻装上马,来的自然也是最快。 不多时,一大队人马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向着北疆军汇聚而来。 这一靠近,傅青舟便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熟人。 华无影、花晓兰、夸叶、静明真人、玉长老、圆真…… “傅贤弟!” 隔着大老远,与花晓兰同骑一马的华无影便高高挥手笑道。 玄盟这次来的人足足有数千,江湖上各大宗门皆在其中,不少人都是傅青舟的老相识,靠近之后,这些人都是先与他问了好,才前去拜见洪若海元帅。 华无影不再扮演明剑阁灵蛟,而是终于回到了他当年一心想要创建的玄盟,可以看得出,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其他人也很是兴奋,数年奋战、付出了无数血泪,不久前的兰家一战更是伤亡惨重,但无论如何,大家终于走到了眼下这一步,一切,都要结束了。 只有一个人,让傅青舟明显感觉到了不对。 那便是圆真。 这次回来后,傅青舟一直没有正式与圆真打过照面,两人也没说过话,但再见面时,圆真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便再没说什么。 傅青舟,知道原因。 待得与众人寒喧结束、再次上路后,他策马来到了圆真身旁。 “圆真师傅。” 傅青舟轻声道:“你还好么?” 圆真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道:“虽知往生、了极乐,却仍苦于生死悲离。” 他知道傅青舟来找他是因为什么,便省去了中间的对谈,给出了答案。 金蝉寺覆灭,唯留圆真一人。 他是金蝉寺入世行走的青年僧人、是金蝉寺给予玄盟和天下的态度,如今,却成为了唯一的孤僧。 作为一个佛法高深的大师,他理应看破生死红尘、对往生极乐抱有喜乐之情,可作为一个人,他终究还是会因生死悲苦而哀恸。 “我不是来劝你的。” 傅青舟吐了口气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冥河谷之中,我已将慧空大师等金蝉寺僧全数超度。” “小僧知晓。”圆真低声道:“白河前辈已然告知……此事,是要谢过傅施主。” “不,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傅青舟淡淡道:“他们死前,很痛苦。” 圆真身体一震。 “我当时,能感受得到。” 傅青舟平静道:“慧空大师说,他肉身已销、神魂徒留此世,不过平添困苦……他当时的模样很痛苦、很难受,他被赵谅所杀,还被其囚禁神魂,想必是经历了无数的折磨。” “其余寺僧亦是如此,他们的神魂解脱时,我感受到了远超想象的痛苦,甚至……就连当年被慧觉等人以血海袈裟功害死的百姓,也远不及他们痛苦的千万之一。” “圆真……”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他们去的可不是什么极乐世界,他们是被人折磨至死的,死后连魂魄都不安生,若非遇上了我,他们还不知要忍受多久的折磨。” 圆真用力抿了抿嘴:“傅施主,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吗?” 回应他的,竟却是花晓兰。 不知何时,她与华无影已来到了两人身边。 她坐在马上、倚靠在华无影怀中,很是舒服慵懒的模样,脸上却挂着冷冽的笑:“傅青舟是想告诉你,你虽然是个和尚,但接下来,你得报仇。” “报……仇。” 圆真低头凝目:“这于小僧而言,是个,很陌生的词。” “那就把它变得不那么陌生。”华无影缓缓道:“菩萨慈悲、金刚怒目,圆真师傅,你不能只做菩萨、不做金刚。” 傅青舟笑道:“还是华兄有文化。” “圆真师傅走过的路,为兄也走过。”华无影冲他笑笑:“有时,想要救更多的人,唯有去杀。” 华无影最后的这两句话,确实触动了圆真。 他骑在马背上,抬起头,遥遥望向了天空。 “曾经,小僧以为自己精深佛法、智慧超脱。” 圆真瞳孔中倒映着天边的云彩:“我怜惜一切生、摒弃一切死,信三千莲华大世界、洞九千九百虚实变,我相信我身在此世、智在世外,却忘记了最根本之事……” “这世上,有恶人。” “除恶,务尽。” 第1107章 大集结(上) 接下来数日,北疆军与玄盟一路前行,再无遇阻。 原本遍布西朔省的西朔军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一路上再见不到半个身影,他们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好奇怪,走得这么急吗?” 赵皓左右打量着空荡荡的西朔军营地,伸手拨了拨那些兵器架上的长枪杆:“连兵器都不带走?” “不仅是兵器。” 不远处传来华无影的声音:“粮草也还在。” 他带着一行玄盟的人走近,脸上也有些疑惑:“他们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赵皓摩挲着下巴:“这不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吧?” “目前来看,不是。” 华无影摇了摇头:“傅贤弟已然先行探查过,这里没有任何阵法、伏兵,北疆军士兵们也开始拿取此地事物了,也没有危险……不知其他营地,是否也如此?” 答案是,一样如此。 等他们回到北疆军营地中时,傅青舟也回来了,见到赵皓、华无影,他一摊手:“所有西朔军营地都一样,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如此,连那些城池也是一样……西朔军们全都凭空消失,什么都没带。” 他挠着头道:“我飞了一大圈,把周边全看了,都是一样的……我还找了几个百姓询问,他们全都不知道,也没见附近的西朔军营地里有什么动静。” 赵皓与华无影对视一眼,眼中隐有担忧。 “先这样吧,看看白河真人探查情况如何。”傅青舟说道。 一日前,白河真人也赶到了——她没有和其他玄盟人一起来,而是先回了一趟紫气仙风观、带上了不少观里的法宝,准备相当充分。 上次冥河谷一战,让她真正看到了赵谅、或者说主公异常强大的实力,哪怕是自信如她,也不敢有丝毫托大。 而今日,他们已然距离西朔城不足二百里地,自然是需要先将周边城池、营地全探上一遍——至于白河真人,她则是直接去探西朔城了! 不过,有了上回冥河谷的经验,傅青舟相信她不会冒进。 正说话间,远处一道白光呼啸而来,仿佛流星。 “白河前辈回来了!” 几人皆是眼睛一亮。 白河真人身化遁光,却是直接朝着洪若海所在的主帅营帐方向而去,傅青舟等三人各自对视一眼,也赶了过去。 “那个地方……笼罩着一层恐怖的力量。” 刚靠近营帐,傅青舟便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揭开门帘,帐内的白河真人、洪若海二人,同时投来了目光。 “你们来了。” 洪若海沉声道:“既然如此,便一同听听吧。” 白河真人则是深深看了傅青舟一眼。 昨日她便注意到了,傅青舟的实力又上了一层楼! 冥河谷时,他便已能与玄星一战,而如今……白河真人,已经看不透傅青舟了。 这才多久啊? “西朔城,被一片白雾笼罩了。” 沉默片刻后,白河真人缓缓道:“那股力量很强大,贫道不敢靠近,我远远地出了一剑,剑意却被白雾吞没,仿佛泥牛入海。” “白雾么……” 傅青舟眯起眼。 要不要,带烟鬼去看看? 还是算了,他这几日醒着的时候不是得意地哼小曲、斗地主,便是吃饭喝酒,当然,这些时间其实不长,更多的时候,他都在闭关修炼。 烟鬼那“生死并蒂”的修行路,还是让他走得远些更好。 傅青舟始终有种隐隐的直觉,觉得这次决战不会那么容易……只有在看到烟鬼修炼时,他心中这种不安才会稍减,或许,让老鬼变得强大些、哪怕只有一点,也是好的。 “不必多虑。” 开口的是洪若海。 他沉声道:“本帅已发召令,很快,所有人都会来了……有傅特使在此,借王道八剑之力,无论对方有何阴谋诡计,皆可破之!” 是的,王道八剑,即将在此聚集! 德剑、仁剑,都已在傅青舟手上。 宁无书带着刑剑,她离开天崖后去找义军会合了,此时也在赶来的路上。 董倩然亦然,她很快就会带着贤剑赶到。 兵剑,一直都在洪若海手上。 礼剑……就在赵皓手上。 智剑在兰惜玉手中,她如今已经是俘虏,将会被押送至此,等到人来了,会由傅青舟将智剑取走、暂时交由白河真人。 唯一的麻烦是义剑。 义剑中暂存着秋婵的神魂,连剑主华无影也不敢妄动,如今应是一直与秋婵摆放在一起……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秋婵与义剑一同前来,先集八剑之力救了秋婵、让华无影取回义剑,再直接破了西朔王府! 此时此刻,唐娇已然带着昏睡不醒的秋婵,加入了明剑阁的队伍,一同朝着西朔来了。 “此外,还有一事。” 洪若海沉沉道:“此事乃绝对机密,不可外泄……” 说话间,他挥了挥手,一股灵机瞬间笼罩大帐,隔绝了一切视听。 “皇上,也要来西朔。” 他继续道。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皆是一惊! 傅青舟瞳孔凝缩:“他来干嘛?!” 华无影与赵皓倒不那么惊讶,他们对视一眼,目光中只有些许无奈。 “倒也不怎么奇怪。” 华无影苦笑道:“皇上陪我们扮演了三年的灵蛟,倒也不是个文弱无力之人……他会来很正常,毕竟,西朔王背后的那个鬼魂,自称是先帝。” 傅青舟恍然。 “总之,这件事需要绝对保密。” 洪若海目光扫过在场几人:“如今局势已定,皇上重回朝堂,此时他的安危比之前更加重要,绝不可有分毫闪失!” “放心吧。” 白河真人微微一笑:“大不了贫道将他用囚仙方困着,任何人进出不得,自然也伤不到他。” “哈哈哈哈,倒也不必……皇上来此的目的,自然是要亲眼看到逆贼伏诛。” 洪若海笑了几声后,目光变得深邃:“本帅只怕,他还要亲自去与那所谓主公说几句话,那么,变数就太多了。” “我尽量劝一劝他吧。” 傅青舟不知何时已然坐在了桌边,端起了茶杯玩手,悠悠道:“还有赵皓……你也记住,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集齐八剑之后,以八剑之力一举荡平西朔王府!” “不问、不看、不听、不说!” 他的目光变得肃然:“只要把一切荡得干干净净,便不会再有后患……明白了么?” 第1108章 大集结(下) “没想到,你能说出那样一番话。” 离开营帐后,白河真人与傅青舟并肩而行,淡淡道:“贫道还以为,你仍抱守着那可笑的妇人之仁。” 傅青舟笑了笑。 “白河前辈,那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慈悲怜悯。” 他轻声道:“人来世上一遭不容易,能活一个是一个,有些人没必要死,自然不需要杀……该动手杀人的时候,我何尝犹豫过?” “那今日,你就不怕西朔王府中尚有无辜之辈了么?”白河真人头也没偏,反问道。 傅青舟摇了摇头。 “现在留在王府中的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对西朔王、对‘主公’无比忠心之人,他们都是忠诚之极的顽固份子,想必也早随西朔王他们做了无数恶事,早有取死之道。” “另一种,则是想走走不掉的人……西朔王造反三年,城池中或许有不满他的人,但事到如今他们还未能走脱,恐怕也早已走不脱了……你我都见过冥河谷中赵谅的疯魔,他若要背水一战,不会容许城中留有存异心之人,那些人怕是已经被他炼化。” “前一种人,当杀。” “后一种人,我们理当为其解脱。” 他笑道:“正如我之前在帐中所言,不问、不看、不听、不说,不要有任何犹豫与纠结,或许才能最快速、最准确地杀死赵谅和他背后那个存在。” 白河真人微微颔首。 “另外,关于齐八剑之力救回秋婵一事。” 她轻声道:“你有把握同时操纵八剑?” “没有。” 傅青舟坦诚道:“但白河前辈想必已然看出,我的境界又有拔升了,不久前,我曾以一人之力引动残乱仙雷、扫荡万名鬼修所布之鬼阵,维持了……近半个时辰。” 白河真人呼吸一滞、瞳中闪过震惊! 她曾帮助傅青舟布置残乱仙雷大阵,太清楚这是一种怎样恐怖的存在! 哪怕是她自己来,也只有把握扛住至少三道残乱仙雷,可傅青舟,竟然维持了半个时辰?! 这还是人吗?! “所以,我可以一试。” 傅青舟给出了结论。 白河真人此时早已震惊得难以复加,哪还有话说?甚至连看向眼前这个晚辈的目光,都带上了些许敬畏。 “失策了。” 她忽然叹道:“当年在琅環山下,就该搏上一切、拼尽老命,也要将你抢回观里。” 傅青舟失笑。 …… 接下来数日,北疆军终于来到了西朔城外三十里处。 斥候的回报与白河真人一致,整座城笼罩着诡异的白雾,无论如何都无法探查到其中状况。 有个胆子大的斥候兵决定进去看看,他让人往自己腰上绑了一根粗麻绳,随后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白雾中,片刻后,他的队友觉得绳子一轻、连忙拉拽,待拽回绳索后,发现打的绳结都还在,可人已经没了,绳子上无血无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至此,暂时没人再敢进入白雾。 北疆军在城外三十里处驻扎了下来,又用了两日时间,派兵将西朔城附近的要道、关隘统统占据。 在此过程中,最先到来的是明剑阁。 李惊蛰亲至,不仅押来了兰惜玉,还将唐娇、秋婵一同护送而来。 秋婵自然是不用再睡棺材了,明剑阁很给面子,专门给她安排了一辆大马车,车上甚至有床,唐娇全程陪同。 同一天傍晚,掌剑书院赶到。 赶来的,也并不仅仅有董倩然以及一众书院教习,还有大量儒生……这些都书院中的优秀学生,听闻院长要前来剿贼,说什么也要一同前来,既然学子们有拳拳报国之心,董倩然自然也不会再作阻拦。 又两日后,又一批大军赶到。 这次来的,便是宁无书、洪峙率领的义军了。 当然,现在他们的名字,已然不叫义军。 赵原重新以皇帝身份回归朝堂后,为感念义军这三年来的付出,正式给他们封了名。 宁无书、洪峙两人各自都得了帅名,义军更是被朝廷正式认可、得名“承天靖难军”,其中各级将军、校尉等军官皆得朝廷封赏赐爵,成了真正的军官。 如之前混迹在江湖的武长风、慕容姐弟等人,因为随义军一同战斗,也都成了大延官员。 这一次,宁无书与洪峙直接带来了五万精锐,虽不及北疆军强大,但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是北疆军的旁支了。 宁无书乃洪若海义女,洪峙干脆就是洪若海亲儿子,两人都将北疆军特有的兵术带到了自己的部队之中,真要打起来,这群承天靖难军,是可以与北疆军共施兵术的。 待到这五万精锐赶至,人……基本上,也就齐了。 最后,只剩下皇帝了。 皇帝要来的消息,连宁无书、董倩然她们都不知道,赵皓与华无影能知道是因为他们仍还有着明剑阁高层的身份在,白河真人嘛……因为她是玄星,本事够高。 这种情况下,皇帝要来军中,想必也是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来。 因此,洪若海他们也没必要琢磨怎么迎接皇帝了。 他们现在要操心的,是另一件事。 北疆军大营中,让出一大片空地。 运着秋婵而来的那辆马车直接被拆了,只留下了一张床——那床就摆在空地中央,秋婵平躺在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十指握着义剑。 空地周围,早已清场。 除了个别人之外,其余人全都已然远离。 仁、德、礼、智、兵、刑、贤,七剑围着床竖插于地。 傅青舟站定于床前,深深吐了一口气。 “大哥!” 不远处,唐娇咬着唇角,轻唤道:“要是支撑不住,随时停下啊!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的!” 傅青舟回头,微笑颔首。 留在场间的人,仅寥寥数人。 唐娇、华无影、赵皓、董倩然、白河真人、洪若海,再加上一个圆真。 他们要做的,是万一傅青舟控制不住八柄神剑,那么便需得由他们出手、将神剑控制住,以免神剑伤到他人。 圆真佛法精深,或可控住仁剑;唐娇算是傅青舟至亲,德剑也会给她面子。 那么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时刻了。 傅青舟闭上了眼。 转瞬间,杂念清空、真元平缓……他已在倏忽间,将自身状态调整到了最好。 接下来! 嗡! 傅青舟眉心皮肤裂开,他三只眼同时睁开,双手高高举起! 第1109章 八剑之力 今日之前,傅青舟不是没想过,让自己的朋友、前辈们各持一剑,共同完成对秋婵的复活。 但他在拿这件事咨询董倩然时,对方的两句话便打消了他的念头。 “当年孟彦霖院长之事,我也有所耳闻……神剑筑灵、魂归来兮,究竟需要多大的力量,没人可以知道,但你若想由我们各持一剑做这事,我倒不建议你这样做。” “离体神魂本就脆弱,以八剑之力将其牵引而出,本身便无异于身扛万钧之物、行走于悬丝之上……若持剑剑主心思稍有不同、一朝分神,便会将那神魂撕裂!” 傅青舟听懂了。 一群人拉着绳索去拽一块极重的豆腐,但凡有一个人手滑了、用力使偏了,豆腐立即便会碎裂。 这种事,只能由一个人来做……他得手中拽着八根绳子,一边使出巨大的力量、一边控制自己的力气不能有分毫差错,才能办成这事! 是以,今日傅青舟,只能自己来。 随着他天眼睁开,双手高举,在场的八柄神剑,同时嗡然震颤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神识也蔓延开来,与八柄剑交融……此时,他不得不做的一件事,那便是,自夸! “德剑,你我同心协力,需以全力助我!” “仁剑,我心怀怜悯,救人无数,敢称一句仁侠,此刻,我便是你剑主!” “智剑,我自白露山一路走来,无数次以弱胜强,知破绽、晓人心,称得上智计百出!” “兵剑,我收服北夷、平定西朔军战乱,虽征战沙场时间不长,却立下滔天军功!” “刑剑,我乃明剑阁特使,代天子巡狩、有先斩后奏之权,亦是掌刑之者!” “礼剑,我知礼义晓廉耻,为延国天子治世平乱出力无数,更是天子亲封潜龙伯,如今需借你之力一用!” “贤剑,贤者,有德擅才者也,我乃德剑剑主、更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绝顶强者,此后亦会将真仙宫遍布天下、广纳学子,当得起一个贤字!” “义剑……” 傅青舟天眼灼灼,直视着秋婵手中那柄微颤的义剑:“多谢你……多谢你这么多年将婵儿的神魂保管得如此之好,你是华兄之剑,我便不再自夸,你当知我!” 这些话,经由他的神识,同一时间与八柄神剑共鸣! 下一个瞬间,一股无比恐怖的拉扯之力从体内传来。 尽管傅青舟早有准备,但还是被震得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不仅如此,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龟裂,裂纹中能够明显地看到无数血肉——那是同时御使八柄神剑带来的恐怖压力!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傅青舟却是咧嘴一笑。 哪怕是不久前引动残乱仙雷,都没有这种感觉。 这是当初自己还很弱小时、一次次强行御使德剑……那种感觉。 很痛很痛、很累很累,但不知为何,也很痛快。 七柄神剑微颤着从地面上浮起,随后同时剑身一旋,剑尖指向了被秋婵握紧的义剑。 “噗!”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傅青舟再次喷出了一大口血! 场边,一众人紧张无比地看着,唐娇更是已然将嘴角咬出了血,却不发出过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大哥。 “他……能行么?” 终于,赵皓还是第一个没忍住,低声开口问道。 宁无书猛地拧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闭上嘴!” 童年时积攒起的阴影不是盖的,她这么一瞪,赵皓立即缩起了脖子。 这一边,傅青舟几次调息,勉强缓了过来。 同时御使八柄神剑,相当于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扛着一座山,不论是身体还是神魂,都在经受巨大的考验,此时他体内天然诀疯狂流转,身上那些裂开的皮肉瞬之间便修复完全,随后再裂、再愈…… “义剑……” 他眉心天眼闪动:“她,在哪?” 下一刹那,义剑主动“让出了一条路”,天眼目光所及,清晰无比地看见,在义剑那浩瀚磅礴的神力之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仿佛婴儿,一动不动。 七柄神剑爆发出璀璨光华,如同七道锁链刺入义剑神光! 傅青舟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鲜血顺着龟裂的皮肤蜿蜒成溪,他十指痉挛着张开,仿佛虚空中攥着千钧重担。 随着七剑愈发靠近义剑,义剑中那股守护之力也愈发强烈。 那不是它非要如此,而是它已将秋婵神魂完全融入剑灵之中,若要将其拔出,便相当于要从义剑的神力之中硬生生剐去一块! 七柄神剑嗡鸣声间,傅青舟仿佛能听见自己颅骨开裂的声音。 那不是真实的声响,是神魂被八股神力撕扯时产生的幻听。 他的天眼几乎要灼烧起来,三枚瞳孔同时映出秋婵蜷缩的神魂——那抹淡青正在义剑金光中缓慢浮起,而七道银芒正化作最纤薄的刀刃,切割着包裹她的琥珀。 “呃啊——” 傅青舟的喉结上下滚动,涌出的不是声音而是血沫。 他清晰感觉到右臂尺骨率先折断,断茬刺穿肘部皮肤时,体内涌出的青光立即裹住伤口,但治愈的酥麻尚未漫开,左腿胫骨又传来爆竹般的炸响! 这不是战斗时摧枯拉朽的痛楚,而是千万根牛毛细针顺着血管游走的酷刑。 每柄神剑都在他灵台钉入楔子:仁剑要他悲悯,刑剑催他冷酷,兵剑灌入铁血杀伐,礼剑压下森严法度……截然相反的道韵在经脉里冲撞,将他浑身真元血气搅成沸腾的岩浆! “还差……一点……” 傅青舟在剧痛中默数着心跳。 当真元又一次修复崩裂的虎口时,他尝到了自己咬碎的臼齿。 血水顺着下颌滴落,在触地前就被场间熊熊如火、却肉眼无法看见的剑意蒸成腥雾。 秋婵的神魂升起半寸。 七道银链骤然绷紧,傅青舟听见自己腰椎发出枯枝折断的脆响! 傅青舟的听觉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蜂鸣,他感觉鼻腔有温热的液体涌出,舔舐到的血腥里混着脑浆的甜腥。 当被撕碎的心脉勉强恢复时,愈合的剧痛终于击穿了忍耐极限。 他的视野开始分层,现实中的北疆大兵营在左右眼摇晃,天眼却看到…… 无数黄金树根。 在那已然涣散却又神异的瞳孔中,倒映出盘根错节的黄金树根——那理应不是幻觉,整座大营的地面正在皲裂,延国数百年气运具现成的龙脉正缠绕着他的脚踝向上攀爬! 王道八剑、撷延国江山气运而成,傅青舟独御八剑,相当于是以一人之力、扛起了整个国家的气运! 剧痛在这一刻臻至巅峰。 黄金树根勒断脚骨的声音,八柄神剑撕碎神魂的声音,秋婵神魂即将破茧的声音,在傅青舟融化的听觉里谱成毁灭的交响。 他残破的嘴唇翕动着,用最后的神识引动八柄剑。 巨大力量几乎将他分尸的瞬间,磅礴剑气终于将秋婵的神魂彻底拽出义剑金光! 黑暗吞没视野前,傅青舟听见无数瓷器破碎的声响……那是他的骨骼在气运重压下化为齑粉! 但与此同时,他似乎隐隐看到,在那蔓延整片万里河山的黄金树根尽头,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向自己走来…… 第1110章 定风波 傅青舟,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七柄神剑发出龙吟般的悲鸣,锵然插回地面,剑身表面方才流转的神光寸寸崩裂,化作星屑飘散在暮色里。 秋婵的神魂浮起来了。 起初像一片被风掀开的蝉翼,在义剑残留的金辉中若隐若现。 随后,那蜷缩的魂魄缓缓舒展,指尖牵出细雪般的丝绦,它雪白、它通透,只有一个拳头般大小,宛若琥珀、静静地悬浮在秋婵肉身上方三寸。 “大哥!” 唐娇却是第一时间地冲向了傅青舟,但她泪水刚刚从颔角滑落,一只手便将她生生拽了回来! 是白河真人。 她面沉似水,按着唐娇的肩,低声道:“别过去。” 唐娇瞪大了眼。 “还未结束。” 这一次开口的,是洪若海,他低声道:“傅小子的确是将这个女娃的神魂引出来了,但……还未送她归体,此时剑意未散、一旦剑意乱了,不仅那个女娃神魂不保,逸散的剑意甚至可能把我们都杀了。” “不……” 他沉声道:“若是放任不管,这些剑意甚至随时可能逸散,咱们都要完蛋。” “贫道来试试。”白河真人主动揽下了这个活。 论场间谁人最为博识,恐怕得是董倩然。 但要说谁剑道修为最高,必是她白河真人! 白河真人踏出一步、迈入场间……这一刹那,空气里未散的剑气突然凝成实体! 方圆三丈内的空间褶皱肉眼可见,那是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剑意在折叠、在映射! 八柄神剑虽然都已经安静了下来,但方才残余在此的剑意却像是一盆满溢的水,无人靠近时便也罢了,她一靠近,就像是石子投入了水间、激起了浪花! 正如洪若海所言,八柄神剑一点点溢散的剑气都可能毁灭这整个营地! 剑意所来,最先切碎的,竟是声音。 唐娇的惊呼卡在咽喉,赵皓呼喊众人后退的声音定格……坍缩中心飘起细雪般的空间碎屑,秋婵的神魂在碎屑中明灭不定,仿佛暴风眼里飘摇的烛火。 白河真人道袍无风自动。 她并指如剑,紫霄九阴真元自袖中涌出,结成周天剑网! 那真元与空间褶皱相撞时,没有任何声音,更不曾激起巨浪,只是……在抚平那些剑意。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白河真人呢喃着,踏出七星步。 冥河谷一役中,她悟出了太素玄缠剑,剑道修为真正晋入当世绝顶! 她每步落下都在冻土烙下星辰印记。 当踏破第七颗星位时,她鬓角青丝寸寸成雪,剑意真元却暴涨如银河倒卷,硬生生在场外筑起三十六重剑幕。 洪若海瞳孔凝缩。 “好强大……”他喃喃道:“三年前刚刚晋入玄星,便能有如此领悟了么……” 剑幕外风雪骤停,剑幕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仁剑残留的悲悯化作春雨,刑剑未褪的肃杀凝成秋霜……七种截然不同的剑意彼此攻伐,在白河真人面前激出万千流火。 白河真人却露出了狞笑。 她并指划出符字,剑幕骤然收缩成琉璃罩,那些流火剑气撞在光罩上,竟如雪入烘炉般消融——她竟在以剑意作丹炉,硬生生炼化八剑余威! “给贫道……” 白河真人从牙缝里迸出冷笑,周身窍穴爆出血箭、瞬间染红了道袍,她双手重重下压:“安静下来!” 嗡—— 方才被剑意切碎的声音,重新回归,所有人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所有的异象、剑幕,在这一时间统统回归宁静,八剑残存的剑气终于蛰伏,但白河真人的道袍已然浸透鲜血。 她保持着姿势僵立原地,胸口不断起伏,竟已有三分之一的发丝变得雪白。 “接下来呢?”宁无书沉眉问道。 洪若海摇摇头:“剑意只是暂时休眠,现在可以过去,但只要轻举妄动,仍是找死。” 一直沉默的圆真双手合十,眉心亮起卍字金纹:“小僧或可一试,诵《地藏本愿经》,以无相禅音渡魂归位。” “不行。” 董倩然却开口道:“神魂与剑意现在就像缠在一起的丝线,强行渡魂产生的震动......” 她摇头道:“会让整个平衡崩溃。” 赵皓急得咬牙:“那总不能干看着——” “喂喂喂,让让啊。” 沙哑苍老的声音,打断了焦急的争论。 黑衣老者就这样出现,拨开了紧贴在一起的华无影、赵皓二人。 烟鬼咧嘴笑:“小崽子们吵得老子头疼。” 宁无书与董倩然瞳孔骤缩——是他!那个剑妖肉身的主人! 可是,他之前不是说自己已成废人了么?为何方才出现时,竟没有任何人能察觉…… “老鬼!是你吗!” 唐娇眼中满是惊喜,她声音发颤:“你,你救救大哥!救救秋婵姐!你一定有办法的!” “嘿嘿,还是你懂事,知道老子有本事。” 烟鬼咧开嘴笑着,晃悠悠走向剑意漩涡。 他走过的地方,狂暴剑气自动分开道路,不是被压制,而是像溪流绕过顽石般自然分流。 “这是?!” 白河真人眼中满是惊骇:“怎么可能?!你的境界至多不过灵窍七境……” “丫头片子懂个屁。” 他冲白河真人挤眼:“老子这会是个死人啊,你见过什么剑意,会对着一个死人发疯?” 烟鬼咧嘴笑着,继续向前走去。 在众人骇然注视下,烟鬼来到了秋婵面前,五指虚握秋婵神魂,像揉捏面团般轻轻按压。 “还保存得挺好。” 他嘿然笑道:“傅小子也真是的,这种事居然不叫老子?明明老子才最擅长呐。” 说话间,烟鬼挥了挥手,像丢一个小球般,把那神魂直接丢进了秋婵眉心! 淡淡的涟漪泛开,秋婵睫毛微颤、呼吸开始有节奏。 所有人的眼底,都闪过了一抹惊喜! “先别急哈。” 直到这时,烟鬼的目光才转向了傅青舟。 傅青舟仍然还趴在地上,身下已然泛起了一片血泊,不知生死。 “你们现在……” 烟鬼指挥道:“能拿剑的,先把这几柄剑收了,一个个来!先从有把握的开始!对,你……” 他指向董倩然:“老子认得你,你先来!别过来,就召你的剑!” 董倩然吸了一口气,拱了拱手。 她没敢上前,只是遥遥对着贤剑伸出了手。 片刻后,贤剑微微嗡鸣,嗖地一声、飞回了她手中。 贤剑入手的刹那,董倩然身子一震,仿佛受到了某种冲击、后退了数步。 “很好,下一个……” 烟鬼眯眼看向洪若海:“该你了,小子。” “小子?!” 洪若海眉头一压、一身虎气下意识迸发。 “看什么看?老子当年征战沙场、伏尸百万的时候,你还是一滩液体呢!”烟鬼比了个小拇指,不屑:“赶紧的!别啰嗦!” 洪若海险些一口气没顶上来。 但不知为何,当他认真打量眼前这个黑衣老头时,竟真的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为恐怖的尸山血海之意! 这种味道,连自己都远远不及! “哼。” 无奈之中,洪若海也不再深究,只得顾全大局,伸出了手,召回了兵剑。 同样,召回兵剑后,他也受到冲击、退了几步。 接下来,烟鬼一个个指挥着,华无影、赵皓、圆真、宁无书各自出手,召回了义剑、礼剑、仁剑、刑剑。 到了这时候,场间残余的剑意已然非常淡了,白河真人甚至抽空后退了几步,盘坐在地、大口喘起了气,冷汗如雨般落下。 “行了。” 烟鬼也笑了起来:“那个道姑,你也收一柄剑,剩下的……最后一柄,它与傅小子神魂相应,不会伤他了。” 他看向唐娇:“你大哥死不了,把他扛回去养着吧……秋婵那妮子也需要些时日才能醒。” “这几天,你就照顾好他们,完事。” 第1111章 醒来 其实傅青舟一直清醒着。 在看到延国气运连成的黄金树根、看见树根远处走来的那个人影时,天眼终于不堪重负…… 这是他从朝天洞天归来后,几乎再没出现过的情况。 他甚至很难判断,这到底是因为看见那过于盘根错杂的延国气运导致、还是身体先撑不住的? 天眼闭阖的同时,他的身体便因为无法再继续支撑,轰然倒地。 倒地之后,傅青舟能清晰地感知到自我状况。 可以说,两世为人以来,他都没伤得这般重过! 全身骨骼几乎粉碎,龟壳的皮肤下几乎所有肌肉都被搅成了浆糊,渗在身下的血泊里早就不知混进了多少肉碎,体内的内脏亦几乎个个报废。 若非天然诀死死护着他的大脑与心脏、勉强维持着他这个“人形”不散,他现在几乎要化作一滩脓血! 强行同时御使八柄神剑的下场,便是如此。 因此,尽管傅青舟清楚地知道那些剑意不曾逸散、明明白白地知晓秋婵神魂尚未归体…… 但他也做不了什么。 好在,最后烟鬼出现了。 “这几天,你就照顾好他们,完事。” 听到这句话,傅青舟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老东西还是靠谱……” 很快,傅青舟便被抬了起来,他动动念头便能知道是谁抬着自己,可他实在懒得这样做了,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还动念头延伸神识? 吃饱了撑的。 只要知道秋婵安全、大家没事,他便放心了。 接下来,他便这样闭着眼、放松着自己,默默运转天然诀修复着身体。 过了不知多久,傅青舟听见唐娇的身体在耳边响起。 “大哥,真好,你安全地从天崖回来了,老鬼也被你救了回来,连秋婵姐也没事了……” “北疆军里的那位陶神医说,秋婵姐是躺了太长时间,体内真元没有神魂催动、静止不动,失去了对经络筋骨的滋润,因此她的身体状况不大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醒来。” “但大哥你放心,白河真人拿出了她们紫气仙风观最好的丹药,她也亲自出手为秋婵姐活络气血筋骨,秋婵姐,应该很快就会醒啦!”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例如傅青舟离开京城这些日子里,她是如何与静明真人商讨重建真仙宫事宜、静明真人给了什么建议、她们二人又找了哪些办法哪些人脉…… 傅青舟很想开口应几句,可无奈仍是无法开口,连睁眼也做不到,只好继续扮演昏迷,安静听着。 唐娇走了之后不久,白河真人又来了。 只不过,她只说了三个字。 “你……很好。” 再之后,有人来来去去,不少人都来看过他,烟鬼也溜达过来得瑟了几句,大家的情绪似乎都挺高——这个高不仅仅是因为秋婵,还因为,他们今天看见了前无古人、也许亦后无来者的一幕。 真的有人,能够同时操纵王道八剑! 这是延国立国以来、王道八剑铸就以来,从来没人能够办到的事! 傅青舟,做到了。 虽然时间很短、虽然险些没把他自己玩死,但他终究是做到了。 这不仅仅代表着他的实力,已然隐隐达到了一个大家难以想象的地步,更意味着……他是个“真君子”。 也许一两柄神剑,可以通过沟通、通过半哄半骗来御使,可同时御使八柄神剑? 没有人,能够在与八柄神剑共鸣的情况下,把自己伪装得那般完美!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傅青舟是真的同时做到了仁、义、礼、智、德、贤,同时还有着兵、刑的杀伐与果决! 不过,傅青舟自己倒是没想着这一层。 这件事,是赵原提醒他的。 对……在他“昏迷”的时候,赵原也来了。 这位皇帝不知是何时来的大营,他身边似乎都没人随同,完全是静悄悄出现的。 “傅兄,听说你今天办了个大事啊。” 赵原坐在床边,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同时御使王道八剑……妈呀,前无古人了你,当年老赵家的先祖也没想到,会有你这种怪物吧?” “你这种人啊,说是天降圣人也不为过了,换个人,恐怕要担心你接下来是不是功高盖主、得自己当皇帝了,哈哈哈哈哈……不过还好,咱们是老乡,知道你没这兴趣。” “我听说了你的计划……同时御使八柄剑,直接将西朔王府荡平?” “可惜了,我千里迢迢跑过来,不就是想见见我在这个世界的父皇么?但……如果我说,希望出点变故、你们一下没把他们杀干净,这话好像又有点太混帐了,是不是?” “算了,顺其自然吧。” “你们全力以赴,若能一次性荡平这次战乱,那也是天下人之福,我这次来,回头就让史书上安个御驾亲征的名头,咦这么看也不错……” 他啰啰嗦嗦了半天,忽然一怔。 只见傅青舟眼皮子微抬,睁开了眼。 “唐娇都没你啰嗦……” 傅青舟有气无力地吐槽道:“来,扶我一把,我要去看看秋婵。” 赵原对他醒来一事倒没多么惊喜,只是有些无语:“不是,我堂堂一个皇帝,大半夜溜进来和你说真心话,你就一心想看女人?还要我扶你?” “都乡里乡亲的,讲这些。”傅青舟翻着白眼。 他伸出手,赵原无奈地拽着他将他扯起,扶着他离开了营帐。 这时,外边确已是深夜。 傅青舟身体尚未恢复完全,方才赵原把他拽起的时候,无意间将他刚刚修复好的手臂骨头扯断了……以他的修为,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但确实是发生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自己把骨头接了回去。 能走路、能说话就行,他要去看一眼秋婵。 赵原这三年灵蛟真不是白当的,此时他一身军营里的民夫打扮,脸上做了简单的易容,却几乎将他原本的气质模样完全改变,这一手易容术放在江湖上也是个小高手水准了。 更重要的是,他这样潜入北疆军军营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这就有点可怕了,多少修为精深的人都做不到不一点? 只能说,过去这三年里,这位皇帝的成长,也远超人们想象。 不仅如此,赵原居然还精准地带着傅青舟,找到了秋婵安歇的营帐。 “你怎么办到的?” 看着坐在帐外打盹的唐娇,这一次,傅青舟是真的惊讶了。 赵原对着他咧嘴一笑:“一个没修为的人,想要成为明剑阁重要人物,可不就得学点东西吗?行了,你重色亲友去吧,我自己再去营地里转转。” 他说到做到,唐娇注意到他们靠近、睁眼醒来时,赵原便立即转身离开了。 “大哥!你醒了!” 唐娇眼睛一亮,连忙扶住了傅青舟。 “嗯,我去看看她。”傅青舟冲她笑笑。 唐娇用力点头,扶着他,揭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内,秋婵手中已经不再握着义剑,她独自躺在床上,床头油灯亮着,剪影摇曳。 傅青舟的呼吸忽然变得很急促。 他抿了抿嘴,加快了脚步。 唐娇眼底有过那么一丝犹豫,但很快,她还是放开了手,任由傅青舟自己上前。 傅青舟来到床边,手撑着床头,低头仔细打量着熟练的秋婵。 他的手微微发颤。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秋婵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细密阴影,那对刀削一般俏细的眉倔强地立着,像是要刺穿他胸腔里跳动的东西。 傅青舟没有见过三年多之前她是如何用自己的一切点燃义剑、拦住敌人的,但他心中却早已无数次勾勒过那个场景,甚至因为想过太多次,隐隐真的将其当作了记忆。 此时,他脑海中三年前她纵身点燃那片火海时,那抹回眸的剪影与眼前景象重叠,他忽然分不清是伤口作痛还是心口发颤。 他指尖悬在她鬓角三寸,终究没敢触碰。 明明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明明自己已经将她救了回来、明明陶神医与白河真人都说没问题,那么自己还在害怕什么呢? 是害怕,这一切并不真实? 可自己明明有着能够堪破一切虚幻的天眼。 是害怕,走到了这一步,仍有意外? 可自己能够将她肉身抢回、能冒死御使八柄神剑,说是上穷碧落下追九幽亦不为过,还有什么做不到? 是害怕…… 害怕停止了。 秋婵的眼睫忽然轻颤如惊蝶。 睁眼的刹那,所有一切的声响、一切的胡思乱想,都停滞了。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望过来时,时光轰然倒转回初遇那日。 那女子扬起了手,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面巾。 在傅青舟惊艳呆滞的目光中,女子微微一笑,抱拳行礼:“小女子秋婵,见过少侠。” 第1112章 我要你在身边 秋婵醒来之后,眼底短暂地闪过了许多情绪。 先是惊诧、随即是茫然,最后她终于找准了傅青舟瞳孔中的柔情与颤抖…… “我,死了么?” 她缓缓开口。 经过顶级丹药湿润、又经白河真人亲手温养过的身体,即便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阻滞与沙哑,她的声音依然如春雨般清澈。 傅青舟笑了。 他伸手抚住秋婵的脸,轻声道:“是啊,你死了,但我把阎王爷暴打了一顿,还改了生死薄,将你拉回来了。” 秋婵听不懂他的话,只是握住他的手,忽然鼻子一皱:“你变老了。” “哪有?” 傅青舟一瞪眼:“也就才三年多而已!” “三年了么?”秋婵目光闪动:“我们,赢了么?” “将你叫醒,就是想让你看一看,我们赢的样子。”傅青舟笑道。 他小心翼翼地将秋婵扶坐了起来。 当他想偏头让唐娇一直帮忙时,却发现唐娇竟然不在帐中了——自己方才太投入了,竟然连唐娇离开了营帐都没发现。 “怎么了?”秋婵偏头看向他。 “没什么。” 傅青舟回过头,两人重新四目相对,很有默契地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句话——现在,不要说话。 明明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却偏偏,不知要说什么。 也或许,不需要说什么。 傅青舟倚坐在床边,秋婵轻轻靠在了他肩头。 如今已经入秋,窗外秋风萧瑟,帐内油灯轻晃,外边时不时传来沉重的兵甲之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对方细弱的呼吸声。 又过了好久好久,秋婵才终于开口。 “对我来说,其实,没有过那么久。” 她轻声道:“我只记得,我在京城城楼上,火光淹没了我,剩下的……就不记得了。” “其实对我来说,也没过那么久。”傅青舟笑道:“你知道吗,玄盟大典后,我到了五大洞天之一,在那里一口气闭关三年,醒来时还以为才过了几天、最多几个月呢。” “还有这种事?” 秋婵小吃一惊,她稍稍坐正了身子,一双大眼盯紧了傅青舟:“那你现在什么境界了?” “现在啊……”傅青舟挺了挺胸:“如今全天下能和我单挑的,估摸着,不会超过三个人了。” 宁白眉算一个,状态神鬼莫测的赵谅算一个,还有一个……嗯,把将来的老鬼算上吧,他那条修行路走下去,成就恐怕也是难以想象。 “哈?!” 秋婵眼睛瞬间瞪圆,嘴更是张得老大:“你确定我是死了三年?不是三十年?!” 接下来便是标准环节——讲故事。 只不过次傅青舟的故事没讲多久,秋婵的眉头便竖了起来,露出了熟悉的冷笑。 “好哇,阿依古丽,啧啧啧,傅少侠可以的啊,去个北夷还能捡个小妹妹呢,祖灵大人~” 她依然靠在傅青舟身上,但微笑中已经开始散发出寒意:“祖灵大人,你神力非凡,一定很厉害吧?我这个草原上长大的小女孩,最喜欢像你这样的大英雄了呢~” “咳咳咳……” 傅青舟一时不知自己是该逃、还是该留下了。 可没想到,他就这样假装地咳了两声,口鼻中竟然喷出了血沫,这血沫还不少,溅了自己一身,连同秋婵身上也洒了不少。 “喂!死淫……青舟,你怎么了?!”秋婵大惊,猛地弹坐而起。 眼看她就要往帐外冲,傅青舟连忙伸手拉住了她。 “没事,我没事。” 他虚弱一笑:“就是,还没恢复过来。” “你这……究竟是怎么了?”秋婵被他拉着,没再往外跑,但脸上仍还满是担忧:“你不是说,天底下能和你单挑的人都不超三个么?” “天底下没有,阎王殿有。” 傅青舟抹去脸上血迹,轻笑道:“从阎王爷手里抢人,总是要吃力一些的。” 秋婵仍还是没听懂什么阎王爷,但她却隐隐知道了话里的意思。 原来……你是为了救醒我,才会变成这样。 她咬了咬唇,重新坐回床边,伸出手、搭在了傅青舟脉上。 傅青舟也不反抗,任由她探查着,低头轻嗅着她发丝间的馨香。 秋婵搭着脉,慢慢地,眼眸慢慢蒙上了一层水雾。 “怎么样了秋神医?”傅青舟笑问道:“我还有救吗?” “你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秋婵没有抬头,低声问道:“你这一身伤,换个人,早就死了。” “其实恢复了不少呢。”傅青舟笑道:“几个时辰前,我全身骨头都是碎的。” “干嘛!” 秋婵忽然抬起头,狠狠瞪着他:“想搏同情吗!还是想要我哭哭啼啼抱着你说你真好你真棒我好感动啊?” “哈哈哈哈,不是的。” 傅青舟伸手在她头顶揉着:“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点小伤,现在对于我来说,不过尔尔……只要你能回来,什么事我都会做的。” 秋婵愣住。 没有再等她开口,傅青舟的手便抚上了她脸颊。 “如今我别无所求。” 他认真道:“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夜幕渐浓,营帐纱窗上剪出两道渐渐靠近、又紧紧依偎的影子。 马蹄声由远及近,巡夜的铁骑举着火把经过。 唐娇抱膝坐在篝火旁,火星噼啪溅上她泛白的衣衫,寒露顺着领口蜿蜒而下,浸得里衣透凉,她却浑然不觉。 她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舌立刻贪婪地舔上来。 三年前城楼上,也有这样灼人的光……只是那一次,站在光里的人,不是自己。 篝火渐弱时,帐内烛光也暗了下去。 “当年,我是不是不该把你送到他身边?” 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 唐娇抬头,看见的却花晓兰。 她怔了怔。 花晓兰在唐娇身旁坐下,偏头看着她,嘴角轻轻一勾:“你胆子太小了,本该是你的,就要全力去争取。” “不。” 唐娇用力摇了摇头。 她低下头,看着那些明灭吞吐的火光,轻声道:“我从来……不奢求什么。” “我只要,留在他身边。” 风卷着枯草掠过她发烫的眼角,像极了多年以前雪山之上,那少年苦练时带起的雪尘,也像是他们并肩坐在窗前烛下抄书时窗口卷进的风雪…… 第1113章 白雾之城 几日后,西朔城外五里。 黑压压的北疆军主力大军,终于来到了此处。 过去一段时间里,北疆军、义军、玄盟,加上明剑阁等势力,早已经将西朔城四周往来交通要道全部切断。 几日观察下来,西朔城中无人出入、没有任何动静,从城中淌出的河水中也没有任何食物残渣、没有死猪死羊,什么都没有,仿佛……那已是一座死城。 “真的,是一片白雾。” 傅青舟遥遥望着前方。 西朔城正笼罩在极浓的大雾之中。 不久前,上万鬼修布置鬼阵、将安丘城围入其中时,也是有无数森然鬼气笼罩整座城市,但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安丘城外的鬼阵,就算是不通鬼术的傅青舟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个厉害的鬼阵。 可眼下这片白雾…… 他看不懂。 白河真人看不懂。 洪若海,同样看不懂。 至于烟鬼…… “这不对吧?” 他骑着马,与傅青舟、洪若海等人并肩,在整个队伍最前头眺望着那大片白雾,喃喃道:“不该是这样的啊?” 几人全都偏头看向他。 经历了几天前烟鬼定风波、安神魂那一手,谁还敢轻视他? 营地里,已经开始有人喊他老神仙了……不少人甚至打地主都故意输给他,就想求老神仙指点几句。 “老前辈,可是看出了什么问题?”洪若海沉声问道。 “问题大了去了。” 烟鬼掂着下巴的山羊胡须,眯眼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阵法,这座城……眼下,被笼罩在同一个人的神魂中了。”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 你要说神识能笼罩一座城,这没什么,玄星境强者都能办得到。 但要神魂外放、笼罩一座城?! 这神魂得强大到何种地步! “但不对的地方是……”烟鬼没理会众人的惊愕,继续道:“这个神魂,是死的。” 这句一出,所有人更懵了。 “老鬼,啥意思?” 傅青舟蹙眉道:“你是说,一个没有生机的神魂,却强大到笼罩了整座城?” “看上去就是这样。”烟鬼耸了耸肩:“你们别问老子了,老子当然知道这不合理,要不我为啥说不对劲?” 几人面面相觑。 所谓神魂,自然便是大家所理解的“灵魂”。 人体内有魂,人死魂如灯灭,同理,魂若消散,人自然也会死去——除非像烟鬼这样,修炼鬼术到极致,哪怕神魂远远离身,也能存活多年。 反之,当年的灵巫山也有控制尸傀的手段,那便是剥离人的神魂,只留肉身,把躯壳当作一具傀儡驱使。 大家可以理解“肉身没有灵魂,但活着”,那不就是行尸走肉嘛! 可“神魂已死了,却还存在”,是个怎么回事? 神魂没了,不就消散了么? 一个已经“死”了的神魂,要怎么存在?根本没人想象过这个事。 “想那么多作甚?” 烟鬼淡淡道:“反正都得打进去,你们管它是神魂还是什么鬼,该招呼的全往上招呼就得了。” “有道理。” 傅青舟笑了笑:“那么,八剑齐出、荡平西朔?” “不建议。” 其他人还没开口,烟鬼先在一旁剔着牙说道。 所有人再次看向了他。 傅青舟磨起了牙:“老鬼!你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 “嘿嘿,说,说,这就说。” 烟鬼嘿然笑道:“上回你御使八剑,残留的剑意险些把整个大营给炸了,记得吧?” “这次就算你们是八个人一起上,但也会遇见一样的问题,这八柄剑同出的威能太大,若只是像天雷般将整座城炸了便也罢了,但凡中途出些差错,需要你们于细微处落笔,这就麻烦喽。” “我明白老前辈的意思了。” 董倩然轻声开口道:“那白雾如此诡异,若是新生变故,一旦需要我等对神剑有更多细微操控,便容易被八柄神剑浩荡的力量反噬,导致……万劫不复。”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烟鬼笑道:“你们要是八个玄星倒也罢了,但眼下实力参差不齐的,你们还是别玩这个了。” “既然如此,便由我北疆军便行试探吧。”洪若海淡淡道。 他踢了踢马肚,上前几步。 随后,他咧嘴笑了笑,朗声道:“洪峙!宁无书!” “末将在!” “末将在!” 军阵中,飞快越出两人,在洪若海马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哪怕他们此时已是与洪若海同级的军官,哪怕他们都是洪若海的“子女”,但此时仍要自称末将。 “带上你们的兵,一同冲锋。” 洪若海目光熠熠地望向前方那片白雾:“与我北疆军一同凝聚血气,管他是什么神鬼,统统冲开!” “是!”洪峙、宁无书二人齐声应和。 “洪元帅!”董倩然却在一旁愕然道:“那白雾如此诡异,怎能贸然进入?” “呵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洪若海扭头一笑:“本帅打了一辈子仗,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区区一片雾,也想拦住本帅?” 他再没理会旁人,猛地抽出兵剑、高举过顶,大吼道:“杀!” “杀啊啊啊!” 十数万北疆军,加上数万义军,同时高声暴吼! 近二十万大军,瞬间如决堤洪水般汹涌向前! 战鼓擂响的刹那,傅青舟看见地平线在震颤。 数万北疆重骑同时策马,精钢锻造的马铠在日光下泛起血色涟漪,洪若海手中长剑尚未落下,前排重骑兵已然扯破了喉咙,将染血的呼喝声凝成一线。 “北疆!” 洪峙勒马长嘶,眉心血痕如烙铁灼亮。 “死战!” 数万男儿喉头炸开雷鸣,额间同时绽开猩红印记。 傅青舟眯起了眼。 战马扬蹄,整片官道的石板统统化为齑粉! 白河真人的青丝被风扬起,青丝间是她明亮的瞳孔。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阵:铁甲相撞迸出火星,马蹄踏碎冻土时扬起的不是烟尘,而是凝成实质的血雾! 那些血色雾霭被某种古老秘法牵引着,在半空中织出鬃毛烈烈的龙马轮廓! “青舟!让路!” 宁无书的暴喝在傅青舟耳畔炸响。 他猛然勒缰,眼睁睁看着黑潮从身侧三寸处奔涌而过。 有个年轻骑兵与他擦肩时咧开嘴,露出清澈明亮的微笑——那孩子最多不过十六岁,铁面甲下淌出的汗在眉心血印里闪闪发亮。 二十万双铁蹄叩击大地的轰鸣里,烟鬼啧了一声:“有劲,真他娘有劲,丝毫不比老子当年带的兵差!” 傅青舟明白洪若海那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分量。 每一个掠过他视线的骑兵都在燃烧,不是比喻——他们是真的,在燃烧自己生命。 血气凝聚成的巨大龙马随军冲锋,前头的白雾似乎受到气机感应,开始翻涌。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探查,每个士兵都知道那片白雾有多诡异、有多恐怖……但此时,那些年轻人还在笑,任由魂魄与血气拧成绞索,将整支大军拴成无坚不摧的箭镞! 军阵中,傅青舟还看见了赵皓,这位昔日纨绔世子,正手持长枪,与宁无书、洪峙等人共同冲在了一线,他眉心没有兵术血印,可此时此刻,他的嘶吼与杀意,也与二十万大军牢牢凝聚在了一处。 “放弃八剑荡城计划。” 傅青舟立即沉声道:“各自出手,为北疆军开路!” 第1114章 最深的地狱 烟鬼既然说了,若是八剑齐出、极有可能出事,那八剑荡城计划,便直接放弃。 眼下洪若海、宁无书、赵皓,三个手持一柄神剑的人都已经朝着白雾中冲去,那么很显然,接下来王道八剑的剑主以及“临时剑主”,便只能自由发挥了。 “老东西,麻烦你居中调和,一旦发现不对,随时指挥我们!” 傅青舟大喝一声,率先从马背上跃起,高高飞入空中,德剑由手环化作长剑、握在了手中。 见他动了身,其余人自然也动了。 白河真人、董倩然紧随着飞起,她们二人一人手持智剑、一人手持贤剑,分别悬停于傅青舟两侧。 华无影、圆真两人未至洞天境,无法御空而飞,他们便只能各自手握义剑、仁剑,策马沿着西朔城边缘奔了起来。 另一边,玄盟众高手也没闲着,在静明真人的带领下,一众玄盟高手已然开始在西朔城外布起了阵。 这个阵法,名唤作“倾天覆山阵”,作用倒也干脆,便是能硬生生将一座小山拔起、平移一段距离……然后砸下去! 当然,这个阵法没那么简单,需要用到的人数也是难以想象的多,更重要的是…… 它需要唐娇。 或者说,需要唐娇从琅環山上带下来的那些法宝。 此时,上万的玄盟高手便已将西朔城外一座小山围住,开始布阵——这也是他们之前的一个备用计划,若见势不对,便直接拔起这座山、往西朔城中砸去! 这山不大,仅有三分之一座城大小,可这般巨大的山峰一旦落下,也绝非人力所能抗衡! 傅青舟在空中遥遥回首,瞧见跟着玄盟高手们往小山方向策马而去的秋婵。 秋婵似有感应,回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两人各自轻笑颔首,再不多言。 傅青舟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被白雾笼罩的西朔城——此时,大军已然接近城墙不足一里之地,一些淡薄的白雾甚至已经飘进他们军阵之中! 只不过,在二十万大军惊天动地的血气、战意面前,那些淡薄白雾根本不值一提,瞬间便被冲散。 “看来,真的有用!” 傅青舟瞳孔一凝,再不犹豫,举起德剑指向天空,起手便是残乱仙雷! 当然,这一次他没打算再支撑大半时辰,他只想先引一道雷,试探一番。 烟鬼说过,雷法正是针对鬼修最有用的纯阳至刚之物,既然底下那白雾是神魂…… 轰! 阴云翻滚、雷声轰鸣,一道紫电从天而降、攀着德剑来到傅青舟体内! 他被电得通体发麻,但…… “这和八剑分体之苦相比,不过尔尔。” 傅青舟咧嘴一笑,直将德剑指向了下方白雾。 刹那之间,肉眼可见的粗大紫色雷弧轰然刺向西朔城,先北疆军一步,重重劈开了白雾、炸在了城门之上! 轰咔! 白雾吞吐间,被雷电劈开了一条道,那城门显露而出,在天雷之下轰然化作齑粉! 傅青舟勾了勾嘴角。 但下一瞬,他瞳孔便缩成了尖。 一股难以想象的吸摄之力突兀地出现,直接作用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不仅是他。 此时此刻,北疆军冲在最前头的洪若海也策马踏入了白雾范围,那血气凝作的巨大龙马亦是在此时撞入白雾——而洪若海,也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极为巨大的吸摄之力。 时间,静止了。 不是仿佛,是真的静止了。 这一刹那,小山脚下布阵的玄盟高手们、坐在马背上剔牙的烟鬼、傅青舟身旁的白河真人与董倩然,还有在远处随时策应的明剑阁,更远处遥遥看着这一切的赵原…… 全都静止了。 他们的动作、表情、神态,全都停在了这一刹那,与天空中的云、风中展翅的鸟、缓缓飘下的落叶……一同定格。 唯一在动的,是神魂。傅青舟的神魂,离体而出。 洪若海,以及此时与他血气相连、恍若一体的二十万大军,同样神魂离体而出。 无论是修为最低微的小兵,还是最强大的傅青舟、洪若海,都对于白雾中传来的吸摄之力没有丝毫抵抗,就这样被白雾瞬间吞入其中。 …… 傅青舟睁开了眼。 他第一时间警觉地四下张望,可这里除了大片白雾外,什么都没有。 他清晰地记得发生了什么……残乱仙雷震开了雾气、劈烂了城门,随后自己的神魂受到强烈牵引,刹那间便被白雾吞没,紧接着,便来到了这里。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傅青舟还在思忖,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他猛地转身,却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站在几步外,放声大笑!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个自己也扭过了头来……这个“傅青舟”,有着一双红色的瞳孔。 “戚然?” 傅青舟脱口而出。 “我就知道,他不会让我失望的。”戚然的目光却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转开,看向了周围的白雾:“真不错,真是不错啊……竟然,能做到这份上。” 傅青舟一怔:“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笑,我当然知道!” 戚然咧嘴一笑:“你也很快就会知道了……不过,不是现在。” 说话间,他开始向后退去:“你很快就会看到最深的地狱了,我见过的,那种地狱。” “你别想走!” 傅青舟下意识喊着,上前要捉住戚然,可对方退得极快,只向后踏了两步,便身影晃动、被白雾淹没,无论傅青舟如何寻找,都再找不见戚然的身影。 “怎么回事?戚然脱离了我?” 他低头看着从指尖流散的白雾,喃喃道:“还有……地狱?” 他忽然觉得脑海中一阵嗡鸣。 对啊,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地狱? 哪来的地狱? 秋婵从未听说过阎罗王、阎罗殿,可阿依古丽却提过“无间地狱”,不少佛经之中也有关于地狱的说法,此时戚然更是明晃晃地说出了这个词…… 但这个世界的轮回之处,是冥河啊! 是天道流下的眼泪淌成了冥河、铸就了轮回,哪来的地狱?! 答案在向他走来。 傅青舟的身旁,白雾轰然散开。 白雾散去后,他正站在由无数人体拼合成的血肉长桥上。 桥面铺着粘连筋膜的颅骨,每块骨骼都在发出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桥下血河逆流,粘稠血浆中沉浮着半融化的婴胎,他们脐带缠绕成网,啼哭与尖笑在沸腾血泡里炸裂。 整座城池的楼阁正在融化。 瓦片是翻卷的指甲,梁柱由脊椎骨节虬结而成,飞檐处倒吊着成千上万具剥皮尸体,他们腹腔被铁钩剖开,脏器垂落成猩红风铃,每当阴风掠过,那些糜烂的肺叶便拍打出黏腻的拍击声。 天穹之上,暗红色肉膜取代了云层,表面布满搏动的紫黑血管。 那天穹中央悬挂着足有城池大小的腐烂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喷溅出酸雨般的脓血! 心脏表面密密麻麻嵌着人脸,傅青舟抬头望去,瞳孔凝缩! 他分明看见秋婵的面孔正从心室裂缝中浮现,她嘴唇被黑线缝合,却从紧密的唇间发出了痛苦无比的嘶吼! “青舟!你带回去的人不是我!” “我还在这里!我还在这里啊!” “救我!救我啊啊啊!” 第1115章 最深的恐惧 来自秋婵撕心裂肺的吼声,的确令傅青舟内心颤动了那么一丝。 但很快,他便冷笑了起来。 “幻境?说到底,也不过还是这般拙劣的手段……是在探究我内心的恐惧么?” “是了,冥河之时,赵谅就用过这一招,把宁无妄给弄破防了……不过,对我没用。” 傅青舟冷冷地注意着天空中的“秋婵”,淡淡道:“没意思,换一批。” “秋婵”的脸也同步冷了下来,随即咧开嘴、绷开了唇上缝着的黑线,笑道:“你以为,这里是幻境?” “傅青舟……你错了。” “若这是幻境,那么,你便破开它吧……让我们,看看你的本领。” 傅青舟脚下血肉长桥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他低下头,只见桥面上那些颅骨突然齐刷刷转向他,黑洞洞的眼窝里淌出脓血:“大侠……我们好疼啊!”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后退,靴底却踩碎了一排牙齿。 碎牙在脚下发出婴儿般的尖泣,齿缝里渗出黑水,水中浮现出当初脏石病瘟疫里那些死者腐烂的面容。 “病,从来都没有治好过……” “它又来了,又发作了……” “谁也救不了我们……” “谁也救不了我们……” “没人会来救我们……” 傅青舟眉头拧得更深了。 他并未觉得恐惧,只是觉得恶心。 这就是“地狱”给自己的折磨吗?如此低劣的手段? 既然这样,那就破开它。 傅青舟心念一动,准备打开天眼——紧接着他发现,天眼不见了。 他瞳孔一缩! 天眼并不仅仅是肉身上的特殊存在,而是与神魂紧连,怎会消失? 他连忙紧紧闭上双眼。 耳畔的惨叫、鬼泣之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他尽量封闭双耳不去听,只专注于内视。 但内视的结果也是一样……自己的神魂仍然圆融且强大,可天眼就是不见了! 是因为,戚然离开了么? 无妨,没有天眼,一样也能破妄! 傅青舟猛地睁开眼,抬起脚,重重往下一踏! 恐怖无比的力量轰然荡开! 即使仅仅凭借自己本身的力量,将这幻境跺散,也没有问题! 他脚下的血肉长桥如琉璃般寸寸崩裂,无数颅骨在震荡中化作齑粉,血河倒卷而起,在半空中凝成诡异的血珠,那些沉浮的婴胎齐声尖笑,脐带如毒蛇般绞向他的脚踝。 整座地狱开始崩塌。 由人体拼合的城墙如蜡般融化,剥皮的尸体从飞檐上坠落,尚在半空便碎成肉块。 天穹上搏动的肉膜剧烈抽搐,紫黑血管接连爆裂,脓血如暴雨倾泻而下。 那颗悬挂在空中的腐烂心脏猛地收缩,表面嵌着的千万张人脸同时发出凄厉哀嚎,秋婵的面孔在心室裂缝中扭曲变形,黑线崩断的瞬间,整颗心脏轰然炸开! “你逃不掉的……” 漫天血雨中,心脏残骸凝聚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脸。 那是张由无数碎肉拼凑而成的怪脸,每块碎肉上都长着半张秋婵的面容。 它在消散前露出狞笑,嘴角一直撕裂到耳根,露出后方黑洞洞的虚无。 “我们会再见……在真正的……” 声音戛然而止。 巨脸如烟消散,最后一滴脓血坠地时,整个地狱场景彻底破碎。 傅青舟眼前一花。 白雾重新笼罩视野,但这次雾气稀薄了许多。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开阔地带,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北疆军士兵——所有人都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凝固在原地。 洪若海高举兵剑,怒吼着前劈,但前方空无一人;宁无书长刀出鞘,刀锋定格在劈砍的弧度;赵皓张着嘴似乎在呐喊,喉结却静止在颤动的瞬间。 二十万大军化作雕塑群,连扬起的尘土都悬停在空中。 傅青舟突然感到脚下异样。 低头看去,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他踩在脚下。 那是个年轻士兵,铠甲凹陷进胸腔,眼球因压力迸出眼眶,尚带余温的鲜血正从口鼻缓缓渗出——分明是刚被活活踩死的! “这!”傅青舟触电般抬脚,鞋底黏连着碎肉和骨渣。 环顾四周,更多细节浮现:不少士兵盔甲上有新鲜裂痕,某些人保持着格挡姿势,地上散落着折断的兵器,整支大军仿佛经历了一场自相残杀的混战。 “不对,不对。” 傅青舟抿紧了嘴,喃喃道:“我们是神魂被拽入白雾,来的并不是肉身,我也不可能真正踩死什么士兵,这仍是幻境。” 可是,这仍是幻境么? 以他如今的境界,根本没有幻境能够骗得了他,那足底的感觉真实无比,他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自己是真的踩死了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一定不是北疆军,这里的场景,仍然是虚假的。” 傅青舟如今的心志,不可能这般容易被扰乱。 “又是雾么……” 他冷笑一声,双手忽然扬起,双臂前伸,在身前重重合拢! 啪! 这是他双掌合击的声音。 但真正重要的,是他这一掌带来的掌风! 傅青舟双掌相击的瞬间,狂暴气劲如怒涛般炸开! 掌风所过之处,白雾如雪遇沸汤,顷刻消融。 雾气散尽的刹那,周围凝固的“北疆军”突然扭曲变形——那些披甲执锐的士兵竟化作布衣百姓,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尚未褪去,便被突如其来的掌风掀得人仰马翻。 离得最近的几人甚至在空中就喷出血雾,像破布娃娃般砸在青石路面上。 很明显,这是因为他们扛不住这一掌的掌风,被直接“刮”死了! “西朔城?!” 傅青舟瞳孔骤缩。 眼前哪还有什么大军,分明是个城镇街道:茶楼酒肆的招子在风中摇晃,推车翻倒的炊饼滚满尘土,远处城隍庙的飞檐在阳光下投下锯齿状的阴影。 被他踩在脚下的“士兵”,此刻变成了个瘦弱少年。 少年胸骨凹陷,嘴角溢出的血沫浸透了粗麻衣襟,涣散的瞳孔里还映着傅青舟的身影。 “城外的人打进来了!” “他开始杀人了!” “快跑啊!” 街角卖炊饼的老汉尖叫着摔进摊位,蒸笼砸翻后滚烫的蒸汽模糊了那张皱纹密布的脸。 抱着婴孩的妇人踉跄后退,绣鞋踩到裙摆跌坐在地,怀中的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很快,这条街上的人便逃了个干干净净,唯余下远处传来的惊惶之声。 傅青舟太阳穴突突直跳。 西朔城早已是空城,这些百姓从何而来? 难道,自己真的无意识杀人了? 可自己不是神魂之体…… 等等。 傅青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了头。 天顶之上仍还有淡淡白雾,但却也能看见太阳……那阳光明媚如春,可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当然,重要的不是温暖。 傅青舟如今境界修为已然近道,对天地的感知无比敏锐,他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那不是真正的太阳。 可是这里…… “你真的杀了他、杀了那些人。” 赵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傅青舟扭过头。 赵谅一身锦袍,从不远处缓缓行来,面容平静如水,脚步四平八稳。 “此地不是现实。”傅青舟缓缓站起。 “是,也不是。” 赵谅淡淡道:“但这里是真实的西朔城。” 傅青舟眯起眼:“我懂了……你把整座城所有人的神魂聚拢到了一起,开辟了一个半真半幻的城市?他们还以为,自己真实地活着?” “他们当然是真实地活着。”赵谅轻轻歪头:“若非你出现,你们可以永远在此生活下去。” “搞数字生命这一套是吧……” 傅青舟揉着太阳穴,指尖的触感同样真实无比。 “难道这样不好吗?” 赵谅轻声道:“让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世外桃源……永远永远,再不用担心,生老病死。” 第1116章 赵谅的故事 赵谅,还有这种梦想呢? 傅青舟心中总觉得怪异。 他隐隐感觉,这里仍然是某种极为强大的幻境、仍然不是真实,可似乎有某种存在阻滞了他的思绪,令他无法深入去想这件事。 “我对和你辩经没有兴趣。” 傅青舟暂时将杂乱思绪抛诸脑后,淡淡道:“反正我不同意你搞数字生命这一套,把你弄死好了。” 说罢,他开始向赵谅走去,步伐越来越快。 “是么?” 赵谅站在原地,平静如常,一动不动:“你把本王打死了,这里的人,也都会死噢?” “他们在被你抽取神魂的那一刻,已经死了!” 傅青舟步伐越来越快,变作了小跑:“是你,杀了他们!” 下一刹那,他猛地向前一蹬,地面轰然炸开,他身形倏然如电,一拳轰然炸向赵谅面庞! “你们的二十万大军,也会死。”赵谅仍是平静地说道。 嗡! 拳锋停留在了赵谅面前,狂暴的风将他发髻刮断、一头长发垂落,甚至将他面皮刮出了血痕,可他仍然淡定若水,连瞳孔都不曾闪动。 “你这个虚拟空间,物理模拟还挺真实。” 傅青舟停在了赵谅面前,冷声道:“你儿子赵皓,也在二十万大军之中。” “本王已与他恩断义绝,何来父子之说?” 赵谅此时却是勾起了嘴角:“原来,你还是有弱点。” “是人就有弱点,没有弱点,人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傅青舟收起拳头,眯起眼:“你说对了,我有弱点,我不希望那二十万人死,不希望洪若海、宁无书、赵皓他们死。” 他将双手抱胸,后退两步,就好像方才出拳的人不是自己:“所以,你想怎么着?” “本王也不希望,本王的仙国之中,有不安定因素。” 赵谅微笑道:“本王想尽量说服你们成为仙国一员,若实在谈不成,本王也希望你们能够退走,或得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傅青舟挑了挑眉:“你带着西朔军叛乱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说辞。” “那并非本王的意思。” 赵谅轻声道:“那是皇兄的意思。” 傅青舟一挑眉。 “不介意的话,可以听本王说个故事么?”赵谅摊了摊手,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傅青舟笑了笑:“行,那就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谅转过身,沿着街道开始悠然行走,傅青舟跟了上去。 “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 傅青舟思忖道:“戚然说要让我见识最深的地狱,可之前那些幻象就是地狱么?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这里,就是西朔王府。” 忽然,赵谅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傅青舟抬起头,看向前方。 眼前是一座青砖黛瓦的朴素院落,门楣上“西朔王府”四个字瘦劲清峻,倒像是书院题匾,院墙内探出几枝老梅,枝干如铁,花苞初绽。 “不像王府,倒像学斋。”傅青舟点评道。 赵谅拂开垂落的梅枝:“本王年轻时,确实更想当个教书先生。” 跨过门槛,庭院布局果然如同书院。 正堂改作了藏书楼,两侧厢房挂着“格物”“致知”的牌匾。几个捧着竹简的“百姓”在廊下走动,见到赵谅便恭敬行礼——他们眼中没有对藩王的畏惧,倒像是学子遇见师长。 “有意思。”傅青舟眯起眼:“这些人在幻境里还在治学?” “本王说过,此地并非幻境。”赵谅推开藏书楼雕花木门:“他们过的,便是以往在西朔城中的生活,并无变化。” 楼内檀香缭绕,数十盏长明灯悬在穹顶。 书架间游走的不是侍从,而是抱着典籍的布衣老者。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沙盘里用朱砂勾勒的边疆地形图——图上插着黑白两色小旗。 傅青舟捻起一面黑旗:“这不是西朔军与义军……北疆军与北夷?” “不错。”赵谅头也没回,往二楼走去:“你或许不知,当年本王也入过北疆军。” 傅青舟挑了挑眉,跟着上了二楼,那临窗处摆着棋坪。 “那年冬月,皇兄在此与我手谈三局。” 黑子白子凝固在收官时刻,一盏冷茶搁在棋篓旁,杯沿还沾着半片茶叶。 赵谅走上前,袖袍扫过棋盘,黑白子突然活过来般自行移动,黑子聚成八座小丘,白子化作游龙缠绕其间。 “先帝八子,本王最幼。”赵谅指尖点在最边缘的黑丘上:“二哥赵诵擅弈,常让我数子,仍能险胜半目。” 赵诵…… 傅青舟眯眼,这,似乎就是先帝的名讳了。 棋子突然激烈碰撞,五座黑丘接连崩塌,余下三座中,两座渐渐被白龙吞没,唯剩最矮小的黑丘与白龙首尾相衔。 “五子夺嫡时,我们以为这是场可持续数十年的棋局。” 赵谅淡淡道:“于是备下五里庄作劫材,江百川亦是一枚闲子……此事便不再多述,你都知晓。” 傅青舟笑了笑:“原来那时候,你们备着五里庄、武林盟、细雨阁,都是为了抢皇位啊。” “夺嫡比你想象得要残酷得多。” 赵谅平静道:“兄弟相残、刀刀见血……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本王无心龙位,倒成了二哥的佐臣,那些年里,也杀了不少亲兄弟。” 棋子继续变幻。 白龙突然昂首,黑丘则退至棋盘角落,随后,一颗莹润如玉的白子从天而降,稳稳落在龙睛位置。 “竟是宁白眉。”傅青舟认出那枚棋子气息:“他成了点睛之笔?” 赵谅冷冷一笑:“不错,你们真仙宫那位老宫主被龙大悲打到重伤退位、宁兄继位时,我们刚布完屠大皇兄的局。” 他忽然推乱棋盘:“谁知道,先帝当晚就崩了?” “那时,宁白眉还是宁兄,他与我们兄弟二人关系不错,忽然继任相剑师的他,也成为朝堂上一个手握大权的青壮年,成为了我们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二皇兄上位,理所应当。” 赵谅拾起茶杯,淡淡道:“再之后,本王请封西朔。” “为了避嫌?“傅青舟问道。 赵谅颔首:“是也不是……经历了夺嫡之后,人是很难会对手足亲情存有足够的信心,但本王很珍惜与皇兄的感情。” “请封西朔这等偏远之地,主是为了将来免生嫌隙。”他说道。 傅青舟眯起了眼。 他在赵原的记忆中看到过,先帝曾说,他想将皇位交给赵谅,但赵谅反而推辞拒绝了,选择去扶持赵原…… 由此可见,此时赵谅说的话多半是真的,这位王爷与先帝的兄弟感情相当真挚,他也是真的不想当皇帝,这便令之后发生的事更加难以理解。 傅青舟忽然注意到桌边摆着一封书信。 他毫无顾忌地展开信,只见上边写着“皇子原,症见高热谵语,当用......”,后半截被血迹模糊。 “赵原的病……” 傅青舟皱眉。 赵原的穿越,便是从那一场病开始的。 赵谅突然笑了起来:“一切,都是从那场病开始的吧?” 他猛地抬头,直视傅青舟双眼:“赵原身体里的灵魂,根本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和你一样!” 第1117章 这是地……嗯? “赵原身体里的灵魂,根本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和你一样!” 听见赵谅低吼出这句话,傅青舟也只是瞳孔震了那么一震。 他并没有那种天大秘密被戳破的感觉。 之前他就有所猜测,自己与赵原的穿越,乃是此世某个人、或某些人的手笔,先帝也分明猜出了赵原身体的灵魂并非他亲儿子,如今赵谅能够知晓秘密,算不得多么惊天动地。 而且只一瞬间,他便猜到了缘由。 “你吞噬过慧空大师的记忆。” 傅青舟轻声道:“慧空大师猜到过这一切,还说给了赵原听,加上你们判断赵原体内灵魂并非赵诵亲生,因此,你们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果然很聪明。” 赵谅吐了一口气,重新坐正了身子。 “那么,你想怎么着呢?”傅青舟已经聊得有些不耐烦了:“你的故事我已经听完了,你打算如何说服我、或如何与我们谈判呢?” “一切的缘由,就在你和赵原身上。” 赵谅沉声道:“若非有你们存在,本王亦不知天外仍有天,此世并非孤立存在,原来冥冥之中,真有三千大世界。” “那又如何?”傅青舟追问。 “此事对于皇兄、对于本王,意义是不同的。” 赵谅缓缓道:“于皇兄而言,他想要的,是成为天道的一部分,掌控轮回、逆转生死,他希望身边的人永远活着,或者……知道他们去了哪。” 傅青舟一怔,脱口而出:“他想找到那个被赵原替代了的儿子?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赵谅冷笑:“父子之情,你又怎能理解?” 傅青舟目光变得阴冷了下来。 他又怎么不能理解? 只是眼下,他懒得去辩经罢了。 傅青舟迅速思索着。 赵原的记忆中,先帝临死前交代赵原当好这个皇帝,言语之中已将其当作了真正的儿子,多半是已经释怀,可如今的“先帝”却新生了执念。 这样看来,“先帝”应该是在死后出现了某种问题,那或许与他的怪病有关…… 他想成为天道的一部分,掌控轮回,因此沉迷于鬼术、一心想要得到完整的冥河九转,并将佛法也融入其中,恐怖,他已经与烟鬼一样,掌握了“生死并蒂”的大道。 “那么你呢?” 傅青舟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本王……只想要安宁。” 赵谅轻声道。 他侧目望向窗外。 从西朔王府二楼往外望去,目光恰能越过王府高墙,眺见如今繁华喧闹的“西朔城”,此前傅青舟出现时导致一些人死亡,可如今傅青舟顺着他眼光看去,却见那条街道已经恢复了正常,百姓在其中来往行走,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这个世界,是有轮回的。” 赵谅缓缓道:“皇兄从来就不打算夺什么皇位、争什么天下,他驱使本王做这些事,除了杀死那个夺子仇人外,不过是为了让世道乱一些、让人多死一些,方便他吸纳神魂、提升修为……待他功成之后,死去的人便可轮回新生,一切,都能重来。” “至于本王?” “本王想要的,只有这一片安宁的西朔城。” 说到这,他忽然笑了起来:“你或许能发现,在此处,本王与外界略有不同。” 傅青舟沉着脸,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因为此时,本王已与皇兄神魂剥离。”赵谅笑道:“皇兄已然拥有了足够庞大的力量,他很快就能完成他想做的事,因此,本王也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 他遥遥指向窗外的“西朔城”,语气轻松:“你知道吗,方才被你杀了的人,已经在这城中重新轮回了。” 傅青舟瞳孔微缩。 “我明白了。” 他喃喃道:“你想做的事,其实与‘先帝’差不多,只不过他想掌控的是整个世界,而你,则想把更多的人拉到你这个小世界当中来。” “还是有所不同的吧。” 赵谅微笑道:“凡人绝不可能成就天道,皇兄也绝无可能掌控整个世界,他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妻儿……而本王想要的,是这一片完全在我掌控之中的小世界。” “若说我们兄弟俩有何相似之处,大抵便是……我们想要的,其实都很简单。” 傅青舟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一个赵谅、一个“先帝”,他们搞了那么多事,结果是为了这种理由? 傅青舟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 “简单?” 他指尖拈起一枚棋子,指尖稍稍用力,棋子应声碎裂:“把活人炼成囚徒,也叫简单?” 赵谅不以为忤,拂袖将棋子复原:“他们活着时如何,现在依旧如何。” “放屁。” 傅青舟冰冷寒声道:“你知道什么叫活着?是清晨推门闻到的炊烟味,是劳作后酸痛的筋骨,是孩子摔破膝盖时的哭喊——” 他不知为何,忽然心生怒意,站了起来、一把揪住赵谅衣领:“这些被你抽离神魂的活死人,连疼痛都只是预设的程序!”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 那些行走的“百姓”同时停步,脖颈以诡异角度转向藏书楼。 “你看。”赵谅任由衣领被攥着,微笑道:“他们甚至还会为你发怒而恐惧,这又如何不是真实的感情?” 傅青舟松开手,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吗?” 他退后两步,淡淡道:“一些纨绔子弟们把玩的百灵——剪去翅羽,关在笼里,却以为振翅时掠过的阴影就是天空。” 赵谅摇头:“你错了,真正的残忍是让鸟儿经历风雨、鹰隼、折翅,最后变成餐桌上一道菜,而本王给的,是永无痛苦的永恒。” 傅青舟忽然有些理解赵皓了。 赵皓经历的,何尝不是这一切? 作为一个世子,他想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但他的父亲只愿意给他安排好的一切…… “永恒?” 傅青舟冷笑:“你问过他们要不要这种永恒吗?” “重要吗?”赵谅反问:“农户会询问稻穗是否愿意被收割吗?” 傅青舟忽然不想和他啰嗦了。 “行了,和你在这辩论,是我做得最傻的一件事。” 他叹了口气:“你根本不明白,你所做的事,根本就是在塑造一个地……” 话语戛然而止。 傅青舟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赵谅。 地狱……轮回…… 这就是,最深的地狱?! 第1118章 骗 傅青舟并不知道,同一时间,同样的西朔王府小楼二层,有许许多多个赵谅……他们的面前所站着的,也是不同的人。 “你已经看过了对你而言最恐怖、最畏惧的事物。” 赵谅摊开双手,面露微笑:“如今你也知晓了,本王并非谋逆之人……如何?是否愿意加入本王,远离那些痛苦与生老病死?” “不仅是你,还有你的亲朋、好友,都可以加入。” “从此,你再也不用经历悲苦,在这里,你永远不会死,哪怕死去,也可以再次新生……” 他面前站着一个中年北疆军士兵,脸上满是纠结:“我不信,我不信……” “你不信,是正常的。” 赵谅轻笑道:“不过没关系,不着急,你在这里经历一切,外界的时光都不曾有半点流逝,你可以尽情地走、尽情地看,甚至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再告诉本王你的决定。” “如果你愿意,本王甚至可以在这里将你死去的父母、战友复活,他们会完全与你记忆中一样,你可以,再次见到他们。” 中年北疆军士兵瞳孔一震:“真的么!你可以,复活他们?!” “可以。” 赵谅颔首:“君子诚之为贵,本王绝不会欺你……不如这样,本王带你选一套宅子,再帮你将他们复活,你且亲自看看?” 中年北疆军士兵低下头,沉默半晌,终于咬了咬牙:“好!”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无数个平行的“西朔王府”之中。 有些人选择了妥协、有些人则不愿听赵谅废话,拔出刀,向赵谅砍去…… 例如洪若海。 以神魂之身进入此地后,他手边自然再无兵剑,有的,只是年轻时陪伴自己征战多年的战刀。 此时,这柄战刀已然深深砍入棋坪,赵谅的身影在刀光掠过处缓缓消散,宛若云烟。 “哼……装神弄鬼。” 洪若海板着脸,冷笑道:“很多年前,本帅就知道赵谅你的真面目,你看似是个君子,实则不过是个自大狂妄到了极点的人!你那是不想当皇帝么?你不过是觉得皇帝的位置也罢不上自己罢了!” 他看着赵谅消散的身影,拔出战刀,左手比了个小拇指:“想当万世圣人,你也得有那个本事!造一个虚假的小世界,不过是自我逃避罢了,本帅由衷地看不起你!” 然而,赵谅全程没有回应他。 但那些云烟,却是默默地卷向了洪若海。 洪若海冷哼一声,挥刀抵挡,战刀刮出了狂暴磅礴的力量,转瞬间便将整座小楼削平,连同西朔王府其他建筑也被这恐怖的刀气席卷、轰塌。 可那云烟却竟丝毫不受影响,猛地钻入了洪若海七窍之中! 洪若海一惊,正要反抗,却已经失去了意识…… 待他重新睁开双眼时,自己已然站在了西朔城的街道上。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捂着脑袋,呢喃道:“那些恐怖的场景,便是本帅最深的恐惧么……哼,不过是区区幻境罢了。” 他抬起头,看向周围繁华的街道,皱起了眉。 “这里,是西朔城?” “不错。” 不远处传来了赵谅的声音。 洪若海猛地扭过头,只见赵谅站在街道尽头、人潮彼方,微笑着摊开了手:“老友若海,好久不见,可否愿意听本王……说个故事?” …… “你不是父王。” 二层小楼里,赵皓看着面前的赵谅,冷冷道。 赵谅摆弄棋盘的手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坐在面前的赵皓,微笑道:“何出此言?” “你的确很像父王,连那种一句话便能令人心生烦躁的掌控欲都像……” 赵皓缓缓道:“可还是不够。” “不够?”赵谅挑了挑眉。 “你太尊重我的看法了,竟然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你?” 赵皓冷笑道:“父王可不是这样的。” 赵谅微怔。 “这里,也并非我所熟悉的西朔城。” 赵皓叹了口气,站起身:“王府守门的老陈、小刘,他们早就不守门了,前几年他们俩不对付吵起来、打了一架,一个调去了看守药田、一个调去做了巡城。” “另外,云光街上卖丝绸的那一家早就闭店了……老板他儿子在外地娶了媳妇,他去找他儿子了。” “还要我说么?‘父王’?”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赵谅:“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绝对不是父王,这里,也绝对不是真正的西朔城,那些所谓的百姓,亦非他们本人。” 赵谅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赵皓。 “我境界低微,也不知要怎么破局……” 赵皓叹道:“那便,杀了你吧。” 赵皓话音未落,右手已如闪电般探向后腰,短刀出鞘的寒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冽弧线。 刀锋刺入赵谅胸膛的瞬间,对方脸上仍挂着那抹古怪微笑。 没有鲜血喷溅,赵谅的身形如沙塔崩塌般散作缕缕青烟。 “第七次了……” 他说道。 青烟顺着赵皓的鼻腔钻入,他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熟悉的青石板路面硌着后背,西朔城初夏燥热的阳光正灼烧着他的眼皮。 “慎之?怎么醉卧街头?” 赵谅关切的面容逆着光映入眼帘。 赵皓眯起眼。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此前那些令他心脏紧缩的恐惧幻境中,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父王”,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起浓烈的杀意。 赵皓决定顺从本能。 他忽然笑了,这次连起身都省去,躺在地上反手就是一刀。 这一次,刀尖没入赵谅小腹的刹那,整座西朔城突然凝固。 卖糖人的老翁维持着吹气的姿势,半空中的糖稀定格成琥珀色;奔跑的孩童单脚悬停,扬起的尘土颗粒清晰可数。 “你比洪若海聪明。” 赵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莽夫足足杀了本王四十九次才起疑。” 赵皓握刀的手纹丝不动:“所以这次是第八次?还是第八十次?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凝固的街景开始褪色,像被水晕开的墨画。 赵谅的身影在虚化中逐渐扭曲,化作一团人形雾气:“你永远数不清,就像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不需要分清,只要知道你该死就够了!” 赵皓咧嘴狞笑旋身横斩! 刀光劈开雾气,雾气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无数记忆碎片喷涌而出。 赵皓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跪在祠堂,赵谅的藤条抽在背上;看见二十岁生辰那夜,父王站在城楼上说“这西朔迟早是你的”;看见某个明明不存在的记忆中、自己老死在雕花大床上,窗外是永不凋谢的桃花,在那个瞬间,他竟然无比想念自己的父亲…… “你真的,这么想要本王死?” 赵谅的声音从每个记忆碎片中传出:“我可是,你的父亲。” “正因如此,我才要亲手了结你。” 赵皓站在蜂拥而来的白雾中,面不改色:“别再派这个不知所谓的假人了,亲自出来见我!” 赵皓话音未落,四周白雾骤然沸腾。 他忽然听见战马嘶鸣,低头发现自己竟已披甲执锐,胯下战马前蹄高扬——这是残乱仙雷炸开城门的刹那! 但诡异的是,周围冲锋的北疆士兵全都凝固在原地,飞溅的碎石与箭矢悬停半空,连爆炸激起的烟尘都保持着蓬松的形态。 洪若海、宁无书、洪峙……回头看去,天空中的傅青舟、远处的其他人,甚至那炸下的电弧,都保持着静止的状态。 “时间......静止了?” 赵皓瞳孔收缩。 他猛夹马腹冲入城门,马蹄铁撞击在静止的火光上,竟踏出圈圈涟漪。 长街两侧,商贩与行人正如蜡像般融化,绸缎庄掌柜的右手已经化作乳白色黏液,却还保持着拨算盘的姿势。 “我们都被他骗了。” 街道中心传来沙哑嗓音。 赵谅箕坐在地上,一头发丝竟然都已雪白,面容也变得苍老无比。 他抬起头,望向赵皓,眼中满是苍凉与悲戚:“慎之,我们,都被他骗了。” 第1119章 阴生逆流大法 “慎之,我们,都被他骗了。” 这句话钻入赵皓耳中,立即令他汗毛倒竖! 他看着眼前的赵谅,几乎不需要辨认,便知晓这确是自己的父亲,而父亲说的话,也没有骗自己。 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来不及多问、多想,赵皓第一时间作出了判断——他一个闪身便来到赵谅面前,伸手便要去将他捞起、带他离开这西朔城! 但下一瞬,他的手腕便被赵谅死死扼住。 “来不及了……” 赵谅用浑浊的眼看着他:“快走,快逃……” “事情没说清楚,逃个屁!”赵皓大声吼道。 他挣开了赵谅的手,还想继续,但赵谅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掌推在了赵皓胸口。 这一掌的力量出奇强大,赵皓只觉一股柔和却又磅礴无比的力量轰然而来,四面景色瞬间在眼前化作了模糊线条,只一刹那,他便倒飞去数百余丈,飞过了街道、越过了城门……被推出了西朔城! 但这一掌,推的不仅仅是赵皓。 随着赵谅那只手中的力量在赵皓胸口荡开,一股无形气浪,也瞬间荡遍了整个西朔城。 刹那间,那些如蜡像般被定格的人、仿佛凝滞的时间,统统恢复。 西朔城门口顿时传来一大片轰然金塌铁倾之声。 那是一个又一个身着甲胄的士兵从马背上摔下,他们眼神在这一刹那变得空洞无比,仿佛被剥夺了灵魂,即使落马摔得头破血流、骨断肢折,也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不仅是他们——西朔城中那些定格的人们、百姓,也全都一样轰然倒地,眼神空洞,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布娃娃、一个个傀儡。 但并非全部的人。 有不少北疆军则是在瞬间清醒,他们对于眼前忽然变化的场景惊愕而茫然,纷纷勒住了缰绳,惊惧地看着这一切变化。 例如宁无书、例如洪峙……他们都是极为突然地从那个“西朔城”中来到这里,分明前一个瞬间还在与那个“赵谅”辩论、战斗,怎么突然之间,就回来了? “我们回到现实了!” 第一个吼出这句话的,是洪若海,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箕坐于街道中心的赵谅,登时兵剑一抬、指向赵谅,吼道:“先杀了他!” “慢着!” 傅青舟的声音却从半空中炸响! 洪若海等一众人赫然抬头。 只见渐散的白雾中,傅青舟从天而降、重重落在了所有人与赵谅中间,直将地面都轰出了一个大坑! “这事有巨大的蹊跷!” 傅青舟大喝道:“别杀了他!” 洪若海眉头一竖。 傅青舟也是同一时间醒来、回到现实的。 他在那个“西朔城”中,明白了戚然所说的、最深的地狱是什么。 答案,是轮回。 将亿万生灵困在生死循环中的轮回。 刚刚进入白雾之中时,戚然从自己的体内分裂了出来,它似乎对这一切非常熟悉、十分明白发生了什么,并且提前说出了“最深的地狱”这种话。 这至少意味着,赵谅背后的那个白雾人形、还有他们做这一切事的缘由,绝对不仅仅是像赵谅在“西朔城”中说的那样! 什么只想要安宁? 什么“先帝”只是想成为天道的一部分、找到自己的妻儿? 全都是放屁! 这里面,有更多更深的阴谋! 这个背后是戚然、是天道寄生物,是其他藏得更深的存在! 戚然想要做的,是打破这个世界的轮回……甚至更进一步,它,要倾覆这个世界! 傅青舟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神魂归体,戚然也又一次潜伏在了自己的神魂深处,与自己紧紧相连,并且……正在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傅小子你……” 洪若海沉沉开口。但傅青舟没有理会他,而是第一时间一个闪身跨步来到了赵谅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他要做的事,是先把赵谅带走! 先带离这个诡异的城市! 这座城里,还不知有什么东西! 赵谅方才一掌将赵皓拍飞出城,此时却对傅青舟的到来没有激烈反击,只是盯紧了他,喃喃道:“来不及了……” 傅青舟理都不理,一把将他扛了起来,就往城外奔去,并对着洪若海大吼:“快!快出城!” 洪若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究竟怎么了?!” “来不及了……” 赵谅在傅青舟肩头呢喃。 下一刻,傅青舟看见了令他肝胆欲裂的一幕。 更多的人,涌进了西朔城。 白河真人、董倩然等人,全都杀了进来…… 不仅是他们,雾散之后,华无影、圆真等人,也出现在了西朔城的墙头。 被拍飞的赵皓,不顾一切地冲了回来。 他甚至透过了西朔城城门,看见了更远处的玄盟高手们。 大抵是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他们已然全力发布了倾天覆山阵! 那座小山已然在他们的努力下轰然拔离了地面,向着西朔城这边缓缓漂浮而来! “来不及了……” 赵皓的呢喃仍在继续。 然后,不再呢喃。 他眼中的浑浊、苍凉、痛苦,全数消失。 紧接着,他从傅青舟肩头弹起,以极为恐怖的速度、力量,猛然出手,重重击在傅青舟胸口! “唔!” 以傅青舟如今的实力,这一掌带来的伤害不大,但足以让他吃痛后退、放开赵谅。 “哈哈哈……来不及了。” 赵谅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他飘飘然落地,目光扫过四周。 “哼……管什么神神鬼鬼,给本帅死!” 洪若海根本不管这许多,举起兵剑便重重横扫了过来! 叮—— 赵谅偏过头,伸出手,随手…… 用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了兵剑剑锋。 兵剑上赫然爆发出的恐怖力量,就这样被他轻轻松松地一齐捏住、消解于无形! 洪若海瞳孔猛地瞪大! “死!” 这时,方才还有些发懵的宁无书也动了。 她身怀刑剑,此时也毫不犹豫地出手——结果当然也一样,赵谅伸出另一只手,轻松无比地夹住了刑剑! 王道八剑的力量,在赵谅面前,仿佛稻草一般。 “你不是赵谅,你……也不是先帝赵诵。” 傅青舟捂着胸口,缓缓抬起头,沉声道:“阴生逆流大法……根本不是先帝以大法控制着赵谅,你们背后,还有另一个人。” “是谁?你到底,是谁?” 赵谅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笑容儒雅随和:“你会知道的,孩子。” “一切,你都会知道的。” 城头上方原本已经渐淡的白雾,在这一瞬间轰然炸开,蔓延的速度甚至快过暴风、快过雷电,它变得浓烈无比,瞬间便将西朔城外方圆几里统统笼罩,所有的人,这一刻都被白雾吞没…… 第1120章 变数 西朔城外十里处,白雾还在蔓延。 有一个身影骑着马,发了疯似地踢着马肚,与身后侵吞而来的白雾赛跑。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烟鬼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身上不断有灵虚涌出、从马匹的皮肤、毛孔中灌入,令马匹始终能够保持着蓬勃的生机,也能够以超越它极限的速度疯奔着。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烟鬼死死咬着牙,眼中满是惊惧:“那种气息、那股力量!比天道、比戚然还要更离谱!那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赵皓被轰出西朔城开始、从凝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转,烟鬼便没有一丝犹豫,扭头跑了。 领悟了生死并蒂的他,在那力量绽开的第一个瞬间,便感觉到了。 那是种天道之上的力量。 不……不能说,是在天道之上。 而是……天道之外。 像个一辈子生活在古代的人,见到了电视里的人在唱歌。 难以理解,无法理解,完全超出认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东西? 一个铁盒子里,怎么会有人? 什么?你说他们不在盒子里?可我明明看到了啊? 这种完全超越认知的力量,怎么会存在? 的确,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多种修行路,洞天玄星无我,唯我之道,生死并蒂……但归根结底,都是人体与天地灵虚的交互往来、都是自我内心对这方天地力量的感悟,都是……有来源的。 可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怎么会有一种力量,在生死之外、在天地之外,却又存在于这个世界中? 一个东西,它要怎么既在盒子外、又在盒子里? 烟鬼不知道,他也不打算去费这个脑子。 他只知道,傅青舟不可能是这股力量的对手,没有人能是这股力量的对手,它并非多么强大,而是因为它无法理解,你是一条水里的鱼,那么你永远不可能摆着尾巴、打到天上飞过的鸟。 所以,烟鬼根本没打算与这股力量抗衡。 他要去找人。 这股力量看不懂,但有另一个东西,他能看得懂…… 阴生逆流大法。 烟鬼能够察觉到,城外几十里处,有一个人。 这个人,通过阴生逆流大法,控制着城里的某一个人。 傅青舟说过,赵谅被他身上的“先帝”控制着,那时烟鬼猜测过,是“先帝”用阴生逆流大法控制了赵谅。 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先帝”不过是个傀儡…… 找到那个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弄死他,就完事了! 白雾弥漫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似乎固定在了那个范围内,如今再回头看去,已经再无法看清白雾里的任何事物。 烟鬼大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松的这口气,他一时没给马匹输入自己的灵虚,马匹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悲鸣一声,栽倒了下去——方才的狂奔完全榨干了它的生机,若非有烟鬼,它早就该死了。 烟鬼在地上一个翻滚,拍了拍身上的土,吐了口气,站了起来。 “奶奶的。” 他暗骂了一声,继续沿着感应的方向奔去。 时间在流逝,白雾如云海般翻滚着,烟鬼并不清楚里边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狂奔,一味地狂奔。 终于,烟鬼停了下来。 前方官道上,有一处茶舍,茶舍里有一个人。 这人不是在喝茶,他是在煮茶。 烟鬼慢慢走了过去。 “来了?” 茶舍里的人抬起头,对烟鬼笑了笑:“魂主苍云……久仰大名,我一直很想见一见您这位千年前的风云人物。” 烟鬼冷冷看着那个坐在炉前添茶的男人,咧嘴一笑:“原来是你,宁白眉。” “是我。” 宁白眉笑着伸手一引、指向边上的蒲团:“喝一杯?”烟鬼盯着他,没有动弹。 “莫非,您想打一架?” 宁白眉失笑:“生死并蒂之法确实十分玄妙,快要触及道之本质了,连傅青舟都不曾领悟,您却领悟到了……可如今的您,的确不是在下对手。” “你想和老子聊什么呢?” 烟鬼歪着脑袋,撇着嘴道:“聊前因后果?聊你的梦想与大业?聊你的阴谋诡计?” “聊聊……您的抉择。” 宁白眉轻笑道:“您当年铸造天道神剑,亦从神剑中看见了一切的因果,可是,这并不能解释,为何您选择站在傅青舟那一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帮助他。” 烟鬼一滞,眉毛高高挑起。 茶水煮开了。 宁白眉拎起茶壶,开始往杯中倒茶。 烟鬼沉默片刻,走进了茶舍,来到茶桌前坐下。 “聊吧。” 他淡淡道:“我的抉择。” “在下很好奇,您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可以说说吗?”宁白眉温和地笑着,将茶杯推到了烟鬼面前。 烟鬼端起茶杯,在面前端详片刻后,淡淡道:“有什么可说的?天道生了病,要将整个世界倾覆,老子也是这个世界的人,想要保住这个世界,有什么问题?” “不是这样的。” 宁白眉呵呵一笑:“以您的本事,让天道神剑认主并不成问题,当年您在草原上醒来后,面对延国的追杀,也理应有能力活下来……更不必说,在您遇见傅青舟后,您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夺取他的神魂取而代之,成为真正的天道。” “那样,您一样也能保住这个世界。” 说着,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茶水缓缓灌入杯中,冒出热气。 烟鬼单手旋转着茶杯,一言不发。 “究竟,是为什么呢?” 宁白眉轻声问道:“傅青舟究竟有什么不同,能够让您如此不顾一切地想要保住他?不仅是您的生命,甚至是你生前的期盼、宏愿,您都可以放弃?” “那么,你又想听到一个怎样的答案?”烟鬼抬起头,问道。 他目光锋锐,咧开嘴,笑道:“你想听我的生平?听我说自己有怎样悲惨或是唏嘘的过去?听我说,傅青舟像我的某个故人、令我心生柔软?” “还是说,我有某种执念、某个秘密,它与天道有关、与冥河有关、与某些宏大且玄奥的存在有关?” 宁白眉轻抿了一口茶:“莫非,不是?” “不是。” 烟鬼敛起笑容,淡淡道:“你若非要听答案,老子便告诉你。” “因为,他是一个好人。” “好人?”宁白眉微怔:“因为,他是一个好人?” “不错。” 烟鬼平静道:“好人,不该死。” 宁白眉直视着烟鬼的双眸,似乎是想从对方眼中看出那么一点异样,可无论如何怎么看,烟鬼的眼中都只有坦荡。 “也许这个道理,你听不明白。” 烟鬼冷笑道:“那老子换个你能听明白的。” 说话间,他捏爆了手中的茶杯。 热水四溅间,他捏住了一块瓷片,毫不犹豫地划过了自己颈间。 宁白眉目光凝重起来,却仍旧没有动弹。 鲜血从烟鬼喉间潺潺流出,他面色肉眼可见地灰败枯死了下去,生机迅速流失,眼见便要死了。 但与此同时,一股黑烟,开始在他身后凝聚! 这股黑烟的力量极为强大,远远超出烟鬼作为“活人”时的力量,那气息不断攀升,转瞬间便突破了洞天、突破了玄星,甚至,还在不断攀升! “主动放弃生机,将如今前途无量的生死并蒂修行路抛弃,转而将生机统统纳入神魂……” 宁白眉看着眼前越来越浓的黑烟,喃喃道:“只是为了重拾冥河九转、成为那个……最强大的鬼修么?” “哈哈哈哈哈哈!” 黑烟中传来烟鬼狂傲狰狞的笑! 他的肉身已然瘫软扑倒在茶桌上,完全死去。 与此同时,黑烟凝聚成了实体,化作一个身披黑甲、手持大戟的身影! 他的脸比曾经任何一次凝聚此身时都要清晰,那是一个霸气无比的青年人,刀眉高扬、虎目如星,方正刚毅的面庞上挂着无惧万物的笑! “吾名苍云,冥河魂主!先是灵巫山神凤,后是佛道儒三大无我,天下无我神境尽皆死于我剑下!你宁白眉,又算得什么东西!” 苍云狂笑着,大戟一挥,轰然指向宁白眉:“记住我和你说的道理——坏人,就他妈该死!” 第1121章 绝望 傅青舟无法理解自己正在经历的事。 他正在白雾中追逐赵谅。 神魂回归肉身之后,戚然也跟着回到了身体里,天眼自然又能再次打开。 但这一次,天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知是否它被戚然控制,还是真的这白雾过于神异,以致于,天眼中所见到的一切,竟然和普通双眼所见到的一切没有任何区别? 傅青舟只能隐约看见赵谅在前方。 他亲眼看到赵谅将一个个人“放逐”。 不是杀死、不是打昏,而是“放逐”,他来到一个人面前,轻轻在其肩头一拍,那人便仿佛被放飞的孔明灯一般,双眼变得空洞、飘飘然升空,随后消失在雾中。 傅青舟用尽最快的速度冲到赵谅跟前,对方却又去到了下一个人跟前。 洪若海、宁无书、赵皓、华无影、圆真……他还看见了吴厌、慕容姐弟、花晓兰,甚至是白河真人、董倩然、静明真人,乃至唐娇、乃至秋婵! 无数的人,无论境界修为,在赵谅面前都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被轻轻一拍,就这样放逐了。 “赵谅!” 傅青舟咬着牙,暴喝道:“停下!” 他强行提起全身真元,身形比雷电还要更快、刹那便闪至赵谅跟前,但几乎是同一时间,赵谅便去到了不远处另一个北疆军士兵面前,拍了拍其肩膀,将其放逐。 傅青舟恨恨地咬了咬牙,扭头冲向白雾中的另一个身影——他想抢在赵谅之前,至少救下一个人。 可结果还是一样的。 他还没来到对方面前,赵谅便出现在了对方身后,轻拍其肩,将其放逐。 傅青舟浑身真元燃烧、像一道不停折返跳跃的电弧,在西朔城中疯狂窜动,他的鞋子与裤管早已在这种狂奔中燃烧殆尽,地面被他犁出了无数道沟壑。 可还是捉不住。 无论如何,都捉不住,跟不上。 终于,傅青舟在这种无尽的狂奔中力竭了,脚下一歪,重重撞入了一片建筑中,一时间砖塌梁倾,一片烟尘。 弥漫的白雾间,他咳嗽着坐起,脸上写满了浓浓的绝望。 “你做不到的。” 赵谅从雾中走来,平静地看着傅青舟,微笑道:“不必担心,孩子,他们没死,只是去了那个你见过的地方。” “那个虚假的西朔城……” 傅青舟咬牙瞪着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赵谅的愿望。” 赵谅平静道:“那是他心底最深的意愿,一个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平静如水的西朔城……他帮了我许多,我可以实现他的愿望。” 他笑了笑:“而你的那些朋友们……他们既然来了,这也是最好的结果,可以不用死、不用经历痛苦折磨,这不是很好吗?” 说着,他走上了前,向傅青舟伸出了手。 “你想将我也送入其中吗?” 傅青舟满面狼狈,盯紧了眼前的人。 赵谅微笑道:“是啊……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之一,我并不想杀了你,那样做,会让我良心不安。” “我会送你去另一个地方,一个你更熟悉的地方……我需要的,只是属于你这具身体的力量。” 说话间,他的手慢慢伸了过来。 就在赵谅的手即将搭于傅青舟肩头上时,傅青舟忽然双眉一竖! “你想得美!” 他手腕上的德剑,在这一刹那瞬间活了过来,化作流光,落入自己手中、变作一柄短剑,猛地往自己天眼位置刺去! 赵谅瞳孔一缩。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一把扼向了傅青舟的手腕。 也就在这一瞬间,德剑霎时变化,剑刃诡异地从对着傅青舟、变成对着赵谅——王道八剑百变无形,只在剑主一念之间! 剑尖掉转方向的刹那,德剑剑形又暴涨三丈! 是的,三丈,不是三尺! 傅青舟毫不犹豫地将德剑尽可能地变长,哪怕变得像个鱼杆一样也无所谓,他要赵谅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但下一刹那,傅青舟绝望了。 他看见,赵谅偏头避过了这一剑。 不仅如此,对方还伸手,握住了剑锋。 德剑并没有在对方的掌心留下半丝血迹……就像之前洪若海、宁无书他们出手时一样,赵谅轻松地夹住了剑,仿佛夹住一根小木棍。 “你是……” 傅青舟哑声道:“宁白眉。” 赵谅挑了挑眉。 “我,看过一段龙大悲丢失的记忆。” 傅青舟直视着对方的双眼:“你在那里……你有图谋、有布局,是你在谋划着一切。” “孩子,你很敏锐。” 赵谅再次笑了起来:“不过,你的答案……”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声音忽然像掉帧的动画一样,开始闪烁、卡顿、延迟。 不是傅青舟做了什么。 傅青舟什么都没做,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是瞬间瞪大了眼,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没有半点犹豫,他扔掉了手中德剑,猛地挥起一拳,朝赵谅脸上砸去! 这一拳,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倾注了所有。 拳头刚刚挥起的刹那便已突破了音障,恐怖的爆响在耳边轰鸣、几乎要将他耳膜洞穿,拳锋划过空气,只是短短半寸距离,与空气摩擦带来的炽热便已将他血肉燃烧! 火焰燃起的瞬间,又因为过于恐怖的速度熄灭。 拳锋还在往前递送,傅青舟的指骨皮肉已经开始分离——哪怕强悍如他的血肉,也无法再承受这种高速! 他的肩、手肘、手腕,骨头同时不堪重负、咔嚓粉碎! 拳头上森森白骨裸露而出,森白的拳头,就这样砸向了赵谅面庞!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赵谅声音的卡壳刚刚开始,这一拳便砸上了他的脸! 蓬! 惊人的气浪,以拳锋与赵谅脸颊为中心向着四周荡开,轰然震散了白雾! 傅青舟的右手被这股巨大力量带走,肩部血肉直接撕裂扯断,整个右臂飞了出去,随后在这一拳的巨大力量反震下,直接崩碎成无数血肉碎块。 而赵谅…… 被打爆了。 现实意义上的,被打爆了。 爆成了一团漫天血雾,连肉碎都看不见! “啊啊啊啊!” 右手断臂的剧痛让傅青舟惨叫了起来。 他知道,一切并未结束。 眼前这个赵谅,不过是被宁白眉操纵的傀儡……真正的赵谅甚至可能根本没死,已经进入了那所谓的“仙国”之中。 自己打爆的,只是一个木偶、一个皮囊。 白雾根本没有散,自己也并不知道怎么将那些被放逐的人们救出来。 惨叫很快平息下来。 傅青舟拾起落在地上的德剑,慢慢站了起来。 天然诀在体内流转,他右肩爆碎的血肉骨骼上开始长出肉芽,重新组合。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傅青舟咬着牙,一步步走进了白雾。 天眼不能用了,那就靠自己的双腿,走出这片雾。 在这里救不了他们,那就找到宁白眉。 不管他要做什么,不管他究竟在谋划什么…… 一定,打到他把所有的事说明白、把所有人放出来!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一个声音。 “傅兄……傅兄?” 傅青舟呼吸一滞! 这是,赵原的声音?! 隐约之处,只见前方白雾翻滚,向着某处涌去……那,是一支剑鞘。 几百步外,赵原手中握着王剑剑鞘,剑鞘不停吞着白雾,赵原就这样,以剑鞘吞没着白雾、一点点前进、靠近…… 第1122章 天崩地裂 山河倒转 西朔城外数十里,官道上。 黑烟冲天而起,茶舍在狂暴的能量中轰然炸裂! 木屑与瓦砾还未飞溅开来,就被紧随而至的气浪碾成齑粉! 方圆十丈内的地面如波浪般起伏,裂开无数深不见底的沟壑。 宁白眉身形飘然后退,手中茶杯竟未洒一滴茶水。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作凝重。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柳絮般飘飞而起,一柄看似普通的长剑从他袖中飘飞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银虹落入掌中。 “魂主既执意一战,在下便领教了。” 他轻声道。 话音未落,苍云的大戟已挟着万钧之势横扫而来! 那戟身缠绕着实质化的黑烟,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宁白眉方才站立的地面被戟风撕开一道三丈宽的裂痕,远处一座小山丘竟被余波削去顶峰! 这便是巅峰期的苍云! “哈哈哈!躲得倒快!” 苍云狂笑着,黑甲覆盖的身躯猛地腾空而起。 他双手握戟,以开天辟地之势当头劈下! 这一击毫无花巧,却蕴含着最纯粹的毁灭之力,戟刃未至,下方的土地已经开始塌陷,形成一个直径数十丈的碗状巨坑。 宁白眉瞳孔凝缩,哪怕是以他如今的实力,亦不敢硬接,身形骤然分化成七道残影。 分光如影剑,剑影分身。 大戟劈落,六道残影瞬间湮灭,真身则借着冲击波倒飞而出。 他在空中连续翻转,手中长剑突然绽放出刺目银光。 “分光如影剑……千绸!” 随着一声清喝,剑光如银河倒悬,化作千万道五彩斑斓的剑绸倾泻而下,每一道剑绸都蕴含着斩金断玉的锋锐,在空中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将苍云笼罩其中。 “来得好!” 苍云不闪不避,大戟舞成一道黑色旋风。 黑烟与剑光激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方圆百丈内的空间剧烈震颤,地面被余波犁出无数深沟。 片刻后,远处一座山峰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冲击,轰然崩塌! 当剑雨稍歇,苍云的黑甲上已布满细密剑痕,但他眼中的战意却愈发炽烈,他猛地将大戟插入地面,双掌合十,身后突然浮现九道狰狞鬼首。 “试试这个……九幽噬魂!” 九道鬼首发出刺耳尖啸,从不同角度扑向宁白眉。 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岩石风化,仿佛连空气都被吞噬了生机。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鬼术,可由他使出,却足令天下间最强者变色,便如最简单的火球……有人的火球只能点蜡烛,有人的火球,却可如天降星陨、毁城灭国! 宁白眉面色微变,长剑在身前划出一个完美圆弧。 剑锋过处,空间如同宣纸遇白墨般融化消散——清虚化剑诀! 三头鬼首撞入那片融化的空间,发出凄厉嘶吼后湮灭无形。 但剩余六头已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宁白眉突凝眉动念,然身形一晃,竟同时出现在六个方位,每一道身影都精准刺出一剑。 “六合!” 六道剑光如流星赶月,同时贯穿鬼首。 苍云闷哼一声,魂体明显黯淡三分,却趁机突进至宁白眉真身所在,一拳轰向其胸口! 这一拳朴实无华,却蕴含着冥河九转的至阴死气,拳风所过之处,空气中凝结出黑色冰晶。 “砰!” 宁白眉呼吸微滞,仓促横剑格挡,剑身竟被这一拳打得弯曲变形! 他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接连撞碎三块巨石才勉强稳住身形,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襟。 “哈哈哈!什么分光如影、什么清虚化剑,不过如此!” 苍云狂笑着召回大戟,身形突然膨胀至三丈高,如同一尊黑甲魔神,他双手持戟,对着地面狠狠一砸! “冥河,裂地!” 大地剧烈震颤,一道数十丈宽的裂缝以戟尖为起点,如闪电般向宁白眉蔓延而去,裂缝中喷涌出漆黑如墨的冥河之水,所过之处万物腐朽! “你竟能凭空引来冥河之水?!” 宁白眉脸上的惊讶之色不似作伪。 他擦去嘴角鲜血,突然将长剑抛向空中。 那柄看似普通的铁剑竟在瞬间分化万千,每一柄都绽放出刺目白光,他双手结印,身后浮现出一轮皎洁明月虚影。 无数光剑如暴雨倾盆而下,与冥河之水激烈碰撞。 黑白两色能量交织撕扯,爆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冲击波将方圆半里内的地表整个掀起,远处一座山峰拦腰折断,轰然倒入江中,激起百米巨浪! 当光芒散去,苍云的魂体已近乎透明,宁白眉也单膝跪地,白衣被鲜血浸透。 两人之间的战场已成一片废墟,原本的官道、山林尽数消失,只余一个直径近里的巨大深坑。 “哈哈哈哈!痛快!” 苍云拖着残破的魂体,依旧狂笑着扑来。 他完全放弃了防御,黑甲早已支离破碎,露出里面不断消散的魂体,但那股战意却愈发狂暴,大戟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 宁白眉微微眯眼,施展身法闪避。 他手中长剑突然变得虚幻不定,每一次出剑都在空中留下一道融化空间的痕迹。 数道剑光同时从不同角度刺向苍云,每一剑都直指要害,苍云不闪不避,任由剑光穿透魂体,大戟却以更狂暴的势头横扫而出! “砰!” 宁白眉被这一戟扫中腰部,整个人如炮弹般飞了出去,连续撞穿三座山丘才停下。 他挣扎着爬起,发现自己的右臂已经扭曲变形,肋骨至少断了五根。 “你……疯了不成?” 宁白眉咳着血问道:“这样下去,你的魂体……” “老子早就是死人了!死了上千年了都!” 苍云狂笑着,魂体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但死之前,拉你垫背也不错!” 他突然将大戟掷向高空,双手结出一个怪异的法印。 天地间骤然阴风怒号,无数冤魂厉鬼的哭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柄大戟在空中化作一条百丈黑龙,咆哮着俯冲而下!与此同时,苍云自己的魂体也开始急速膨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 宁白眉脸色剧变,顾不得伤势,全力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真元。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上,那柄普通铁剑顿时绽放出耀眼的金光。 剑光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作一柄横贯天地的金色巨剑,两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在半空相撞,爆发的光芒让方圆百里亮如白昼!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冲击波呈环形扩散,所过之处山崩地裂,江河倒流,待尘埃落定,原本的地形已完全改变,出现了一个直径超过两里的巨型天坑。 坑底,宁白眉躺在血泊中,浑身骨骼尽碎,那柄铁剑已经断成数截。 他挣扎着抬头,看到苍云的魂体只剩一缕微弱的黑烟,勉强维持着人形。 “值得么?” 宁白眉艰难地问道,每说一个字都有鲜血从口中涌出:“为了一句‘好人’……” 苍云那缕残魂晃了晃,发出沙哑的笑声:“值……太他妈值了……” “真是,令人惊讶。” 宁白眉咳着血道:“在下修为已然近道,若非此方天地根基不稳,我早已晋入无我,可即使这样,您依然能够以一躯残魂,将我伤重如此。” “你也,不赖。” 苍云摇晃着,大戟指向宁白眉,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大戟缓缓往其胸口推去:“不过,你必须,要死……” “唉……” 宁白眉叹道:“此生能有如此一战,死而无憾……只可惜大局在前,在下必须,要做些卑鄙之事了。” 说话间,那大戟戟尖已然挑破了他胸前衣物、划开了皮肤,开始刺入。 而他的眉心皮肉,则忽然裂开,露出了,第三只眼睛。 第1123章 我们之间,只剩下一件事 许久之前,无光海域深处,天柱洞天。 “变数,在冥河。” 宁白眉坦然道:“千年前,您的谋划便结束在冥河之主手中;今时今日,冥河之主又一次出现在了傅青舟身边。” “要想对抗此等变数……” “唯有靠我。” 听闻他之言,那非人怪物歪了歪脑袋,中央眼球流转溢彩:“你要,怎么做?” 宁白眉笑了笑:“我要……帮助傅青舟,把这个变数,化为常数。” …… 现今,西朔城外,赵原走在前方、手持王剑剑鞘,不停吞没着白雾开路,重伤的傅青舟跟在他身后,右臂在天然诀真元流转下缓慢恢复着。 “你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宁白眉在操纵着?” 赵原回头看了他一眼,咬牙道:“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 傅青舟虚弱道:“我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他从很早很早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是在他少年时期,不,甚至更早……” 赵原看他走路跌跌撞撞的样子,面生不忍:“你还好吗?” “还、还好。” 傅青舟勉强笑笑:“慢慢会恢复的,你不用管我,先开路,我能跟上。” “……行。” 赵原继续向前走去,问道:“所以我们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也与他有关?” “我不确定,但大概便是这样的。” 傅青舟轻声道:“你穿越到年幼的太子身上后不久,先帝便突生急病而死,为了‘救’他,宁白眉找到了冥河谷的功法赠送于他,这绝对不是巧合。”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宁白眉便已经用阴生逆流大法控制了先帝神魂,开始了谋划。” “他帮助你成为皇帝……多半是因为,你这个皇帝的身份有用,有大用。” “我也一样。” “我这具身体是天道化身,这一点在千年前便有预言……我的意识来到这具身躯,他一定也是想要利用这做些什么。” 傅青舟扶着自己额头,喃喃道:“只是我仍然没弄明白,如果他可以对太子、乃至对天道化身有此等掌控力,那么他为何需要我们这两个穿越者?” “更何况,我们在前一个世界,还有着同一个‘父亲’。” “我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赵原沉默了听了片刻后,叹道:“傅兄,别想那么多了,等找到他,想必一切都会揭晓的。” 傅青舟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神色一变:“前边有人!” 赵原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护在傅青舟身前,王剑剑鞘横起。 “傅小子……” 前方雾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傅青舟眼睛一亮:“老东西!” “他是?”赵原回头问道。 傅青舟轻声道:“将这一片白雾吸纳干净。” 赵原点了点头,挥起剑鞘。 周围白雾顿时以更加迅猛的速度往剑鞘中灌入,方圆百丈之内的雾气,仅在不到五个呼吸的时间里,便被全数吸纳。 待这一片白雾散尽,前方的人影也终于显现。 那是烟鬼凝聚的黑甲真身。 他的魂体残破不堪,半实半凝,身子有一部分已然被白雾纠缠侵入,但他明显仍还在支撑着,此时正以大戟支地,缓缓飘来。 “老东西?!” 傅青舟大吃一惊:“你怎么了这是?!” “嘿,嘿嘿……” 烟鬼得意地笑道:“老子,去把宁白眉,揍、揍了一顿……” 傅青舟与赵原二人大吃一惊! 赵原搀起傅青舟,两人快步来到烟鬼面前。 他这时的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了,已然近乎消散,那些白雾还在不停试图侵入他的魂体,在见到傅青舟后,他也不再往前飘荡,而是停留了下来——此时此刻,他的魂身已不再凝实,面容也开始变得模糊。 “你……” 傅青舟眉头紧拧,咬牙道:“为了与宁白眉战斗,肉身又一次死了?” “那不然呢?”烟鬼咧嘴笑道:“就老子那破肉身,洞天都到不了,打个屁啊?但现在这模样,老子……能把他揍出屎来!” “他在哪?”傅青舟凝目问道。 “逃了,追不上了。” 烟鬼叹道:“不管你想做什么、问什么,眼下都找不着他了。” 赵原闻言,紧紧抿嘴:“那岂不是,无法将那些被送入白雾中的人救出来了?” “他们目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傅青舟皱眉道:“只要我们能找到宁白眉……” “唔!” 烟鬼的闷哼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烟鬼魂身忽然趴伏了下去,整个魂体震颤不已、分明是痛苦到了极点,那凝聚魂身的黑烟也变得极不稳定,开始逸散。 “老鬼!” 傅青舟大惊,忙不迭地蹲了下去:“我要怎么帮你?!” “再,再来一次,寄魂……” 烟鬼喃喃道:“你已……今非……昔比……以你真元,温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老子一定,可以……” 傅青舟闻言,毫不犹豫地将手伸了出去。 他右手此时只新生到了手肘部分,自然只有左手。 烟鬼抬起头,艰难地笑了笑,也伸出手,探向傅青舟的左手。 但就在两人即将触碰之际,傅青舟左手手腕上化作手环的德剑,忽然轻鸣了起来。 它并不是在示警。 而是在…… 表示亲近。 傅青舟瞳孔猛缩! 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他原本伸向烟鬼的手立即变向,猛地扯住赵原,身形暴退! 与此同时,烟鬼也赫然抬起头,模糊不清的脸上闪过两抹精亮目光,方才伸出的手臂长暴涨,捉向傅青舟! 赵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就被傅青舟向后抛出了几十步,手中的王剑剑鞘也被夺了过去。 只见傅青舟手持王剑剑鞘,掌心裂开一道血痕、鲜血着于其上,瞬间与它完成了联结,下一刹那,剑鞘鞘孔直指烟鬼! 烟鬼见状如此,向前猛伸的手立即缩了回去,一个闪身便去到了十数步外,剑鞘中涌来的吸纳之力,没能将它收入其中。 “……” 傅青舟盯着烟鬼,牙齿磨出了咯吱声。 “宁白眉!” 他额角青筋弹跳,左手死死握紧了剑鞘,从牙缝中挤出了愤恨无比的声音:“你把老鬼怎么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烟鬼叹了口气。 下一刻,他身边的白雾淡开,一身是伤的宁白眉缓缓走出。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宁白眉轻声道:“阴生逆流大法。” 天旋地转。 傅青舟只觉得天旋地转。 明明救回了老鬼,明明帮他找回了肉身,明明…… 为什么,一切又会变成这样…… 他跌撞着后退了半步,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烟鬼。 烟鬼魂体依然不稳,但面容却比方才清楚了一些,此时他的目光,与宁白眉一模一样。 傅青舟很清楚,真正的烟鬼,恐怕已经死了,完完全全地死了。 他心中忽然没有了悲喜。 不……不是没有悲喜。 而是不再有多余的力气去悲、去喜。 他眼下要做的事,有且只有一件了。 “我不想知道,过去那些事了。” 傅青舟听见自己疲惫地开口说道:“开始吧。” 第1124章 决绝 白雾被亿万道剑光凝作的罡风震开,远处一座小山瞬间被轰平,转眼之间消散得干干净净,不再有任何残留。 傅青舟低着头,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手中握着王剑剑鞘,保持着挥出的动作。 宁白眉微微偏头,瞳孔凝缩、微微眯眼,眉心皮肉耸动,仿佛有什么要钻出来。 烟鬼手中大戟断裂,魂体更加飘忽不定。 他们俩,方才自然都没有硬接傅青舟这一招。 当年金蝉寺中,傅青舟以一个六境、七境的修为,手握王剑剑鞘,就能施展清虚化剑诀、将慧觉打得如同丧家之犬,此时他握着王剑剑鞘…… 无论是大战重伤后的宁白眉,还是被控制的烟鬼,都根本不敢硬接这一剑,选择了闪避。 “傅小子,你是真想要老子死吗!” 烟鬼狞笑道:“这么不讲情面?!” 傅青舟的脸微微侧转向他。 “对不起,老鬼。” 他轻声道:“让你落到了这一步……” 王剑剑鞘猛然前推,狂暴无比、疯狂无比的亿万剑光呼啸而去,只一眨眼便淹没了前方两人。 剑鞘与王道八剑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力量,来源于曾经收纳过的一切。 它是当年无量太极道、密轮寺、承道学馆三大传承之地,为了封印天道神剑打造出的东西……虽然最终阴差阳错、被延国开国皇帝摘了桃子,但有着能够收纳天道神剑之能,足见其恐怖。 数百年间,它收纳过不知多少强大、狂暴的力量,便是在此宣泄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枯竭! 这一次,无尽剑光散尽之后,前方出现了一片宛若被海啸冲刷过的巨大沟壑,前方的山林全数消失,连同远处地平线那头起伏的地形、山脉,也被犁了个干干净净! 烟鬼挡在宁白眉面前,被这一击打得近乎魂飞魄散,黑甲之身已难再凝聚,只余下了淡淡的黑烟飘荡着。 宁白眉凝目看着傅青舟,神色却仿佛有些复杂。 “你确实成长了。” 他轻声道:“在知晓苍云被我控制后,毫不犹豫地出手……这样的你,很好。” 傅青舟平静地抬起头,看了过去。 他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 已经注定的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化。 烟鬼已然被宁白眉控制,傅青舟知道自己没可能救得了他,那么唯一的办法,便是干净利落地将他杀了…… 这个决定当然很痛苦,却已是唯一的办法。 这样,也能免让烟鬼更多受苦。 “不过,你的决绝有些出乎我意料了。” 宁白眉微微一笑:“眼下,他还不能死。” 他眉心蠕动的皮肉终于完全睁开,露出了第三只眼。 傅青舟先是骇然,但很快,便想明白了。 龙大悲与青松子少年时的遭遇,戚然在白雾西朔城中的表现,宁白眉此时的立场…… 宁白眉与戚然,根本就是一伙的。 他就算不是天道化身,有这枚眼珠,又有什么奇怪? 宁白眉额头裂出眼珠的刹那,烟鬼的残鬼便化作流转黑烟,被其吸纳入了天眼之中。 傅青舟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冷冷地看着。 不是不做,而是他有种奇怪的感应……在宁白眉睁开天眼的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出手、也不能靠近,否则,反正会被对方利用到什么。 “可惜了。” 他抚平了额心的天眼:“我远不如你,无法一直睁着它……而你也很聪明,没有选择在方才出手。” “废话说完了么?”傅青舟冷冷道:“我打爆了你控制的赵谅,一样也能打爆你。” 从方才到现在,他的右臂也一直在新生。 或许是因为握住了王剑剑鞘,得到了某种力量的反馈,右臂的长生速度也变得迅速了许多,此时,他的右手终于完全长好。 傅青舟将王剑剑鞘换到了右手,左手则是握住了则手环作变的德剑。 只要天道在,他的真元便永远澎湃! 天眼与戚然有关,那便不用! 只是这样,也能继续打! “我控制的赵谅么……看来你见过他了,但你并未认出他。” 宁白眉却是轻轻一笑:“控制赵谅的,并非在下。” 傅青舟此时却是根本不听他废话,轰然暴起! 他的身影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残影,右臂新生的肌肉纤维瞬间绷紧到极致,王剑剑鞘划出一道刺目弧光,宁白眉身形如纸鸢般向后飘去,却在半空中被德剑暴涨的剑芒截住去路。 “你,逃不掉!” 傅青舟的声音冷得像冰。 德剑在他左手中化作万千丝缕,每一缕都缠绕着淡金色的真元,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宁白眉轻吐一口气,他的袖袍突然鼓荡,剑光从袖中激射而出,在空中排成北斗阵型,剑光与剑丝相撞,爆出连串火星。 傅青舟的攻势却远远没有结束。 这一次,他双手齐出、真元凝聚,那德剑与王剑剑鞘同时分作出无数虚影,每道剑影都裹挟着不同的剑意——或刚猛如岳,或缥缈如烟,从四面八方绞杀而来! 不仅如此,那剑影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各种各样顶尖绝技的影子。 清虚化剑诀、分光如影剑、太素玄缠剑、明王刀、阿鼻三灭,还有他自创的渡世刀…… 宁白眉再次轻轻吐气。 他眉心天眼赫然张开,虽只睁了那么一瞬,却也令他目光骤亮! 他于这万分之一的刹那,找准了千万剑光刀光中的破绽! 但就在这时,傅青舟眉心的天眼,也同时猛然睁开! 宁白眉一震! 傅青舟亦是一震——在这一刹那,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戚然蠢蠢欲动……不,那是轰然欲动! 它几乎是狂喜着、咆哮着、手舞足蹈着,要向宁白眉扑去! 但是,正因为它的活跃,这一次,天眼没有失效。 “想要我的力量?” 傅青舟咧开嘴:“你先有本事拿到再说!” 宁白眉脸上的惊愕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容。 他额头皮肉耸动,显然是想要再次睁开天眼。 但正如此前所说,他并非傅青舟。 他的天眼,是通过别的方式取来的,此时于他而言,大抵就如同修为境界低微时的傅青舟一样,睁眼不过刹那,便会头痛欲裂、思维凝滞…… 两个人,都在赌! 傅青舟赌的,是他能在自己力量被夺取之前,先一步看破宁白眉的身法。 宁白眉赌的,是抢在傅青舟刺中自己之前,拿到他的力量。 无数剑光刀光交织、比太阳还要更加明亮、更加耀眼,两人的身影瞬间淹没其中。 远处的赵原双手挡着脸,他早就退至几百步外、找了一处巨石遮掩,却仍是被那刀剑光芒的罡风削去了发丝与衣角,他藏身的大石及周边更是被切削出无数寸许长的深痕。 终于,光芒散尽。 宁白眉站在原地,德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伸手按住德剑,想要说话,却是咳出了两口血。 傅青舟狞笑一声,扬起王剑剑鞘,就要砸下。 但这时,宁白眉却是深吸一口气,化作一团墨色水雾消散,十步外重新凝聚的身影胸口剧烈起伏,衣袍前襟已被鲜血浸透。 “你这次倒是没有撒谎。” 傅青舟喘着粗气冷笑:“在西朔城那个能徒手接德剑的根本不是你。” “我撒过很多谎,但今天,不会了。” 宁白眉捂着伤处,轻笑道:“比如……你有没有想过……你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是你们那个刑警父亲?” 第1125章 起源 “比如……你有没有想过……你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是你们那个刑警父亲?” 这句话,无法令傅青舟多么震撼,这个答案他早就想过了。 更进一步地说,他已经想过,这一切都是宁白眉的手段。 但当傅青舟冷笑着举起德剑、嗡然前刺,宁白眉却说出了下一句话。 “你是否又想过,你们的刑警父亲,也在这个世界?” 德剑蜂鸣着停下,剑尖静止在宁白眉额前三分处。 “你说你不想知道前因后果……” 宁白眉静静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傅青舟,你一路成长而来,我一直看着你。” “因此,我也很了解你。” “你是一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你是一个不喜欢秘密的人,你……对一切的来由,十分在意。” 他微笑地看着傅青舟,双手摊开,轻声道:“想知道答案吗?” 傅青舟冷冷地看着对方,手中德剑不曾移开半分。 “我已经累了。” 他说道:“你若想用这个答案来乱我心神,你就说;你若不想说,我便杀了你,事后自己再找答案。” “至于你宁白眉到底有什么阴谋计划、你为何连自己儿女都算计、你为何……” “我累了。” “受死吧。” 傅青舟疲惫地说完这一切,德剑便嗡然前探,剑芒狂吐,要直将宁白眉头颅切开! 宁白眉安静地听完,无奈低头苦笑一声,在那剑芒触及自己面庞之前,轻声道:“好,我说。” 剑芒轻移,削下了他的几缕发丝。 “不介意的话,跟我来吧。” 说着,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个、不知何时靠近了的赵原,微微欠身:“陛下,您也一起吧。” 赵原咬着牙,从大石后走出:“傅兄,可以信他吗!” 傅青舟没有说话,只是反手将王剑剑鞘一抛,剑鞘稳稳地落入了赵原手中。 “赵兄……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他没有回头,仍直视着宁白眉,问道:“眼前这个宁白眉,是你熟悉的宁白眉吗?” 满打满算,其实傅青舟与宁白眉……只见过那么三四面,并不了解他。 相反,赵原从小就是在宁白眉辅佐之下长大,必定会更加熟悉。 “我倒是有个问题……” 赵原握着剑鞘,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前来,沉声问道:“都说他天下第一,如今却被傅兄你压着打……这正常吗?” 傅青舟还未说话,宁白眉先失笑了。 “陛下,看来您并不知晓,如今的傅青舟有多强大。” 他轻声道:“除了此时西朔城中的那位……手握王剑剑鞘与德剑的他,早已是天下无一敌手。” “若没有与魂主苍云交手,臣或许能与之交手百余回合再落败,可如今……” 宁白眉浅浅一笑:“臣认输。” 傅青舟皱眉打量着他。 眼前这人,的的确确,不是西朔城里的那一个。 可是,西朔城里的那人,给自己的感觉更像是“宁白眉”,轻描淡写、云淡风轻,颇有万事万物不入眼的写意,但眼前的宁白眉却更像个实实在在的真人,他虽然强悍,却没有那种味道…… 一个谋划如此之久、布局如此之深的人,会这般轻易被自己找见破绽、逼迫至此吗? “傅兄。” 赵原走上了前来,低声道:“他确实与我印象中的宁白眉是一个人……当然,就这几句话,我的判断未必准确。” “没事,就这样吧。”傅青舟对着宁白眉抬了抬下巴:“不是要跟你走么?走。” “好。” 宁白眉轻笑道。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间,他身上的伤势肉眼可见地在恢复,哪怕是方才被德剑洞穿的胸膛,也迅速愈合。 说罢一个好字,他便返过身,化作遁光,冲天而去。 傅青舟后退一步,按住赵原的肩膀。 赵原听见了他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低声问道:“傅兄,你还好吗?刚刚你连走路都困难,现在……” “没事,能撑。” 傅青舟应道。 他确实很疲惫、很累,消耗非常之大。 尤其是方才用天眼“玩弄”了戚然一番,眼下戚然在自己体内颇为不满,真元流转也变得有些混乱。 但没关系。 他还可以撑。 下一刹那,傅青舟带着赵原同样化作遁光、向着宁白眉的方向追了过去。 宁白眉所去的方向,并非西朔城。 他一路向着北面而去,去势极快,看方向,似是北漠。 “傅兄,西朔城那些人……”赵原低声道。 傅青舟摇了摇头:“西朔城里那个奇怪而强大的人,我不是对手……既然宁白眉在这,我们就先从他身上弄到一些答案。” “他会骗我们,这可能是个陷阱。”赵原道。 傅青舟这次则是颔首:“当然,这一定是个陷阱,可我们必须要去……我们都想知道穿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老鬼……我想救回他。” 他此前的决绝并非假装,但若有希望,为何不去抓住? 是陷阱,又如何? 自己面对过的陷阱还少吗? “傅兄,我在想……”赵原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西朔城里那个人,会不会是……” “不会。” 傅青舟打断了他,闷声道:“一定不会是他。” “我也觉得不会……但宁白眉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赵原语气颤抖得更厉害了:“我们……” “赵兄。” 傅青舟又一次打断了他,转过头,直视着他双眼,一字一句道:“不要乱想,甚至一会儿连宁白眉说的话也不要相信,一切的答案,以我们自己所见、所想、所知为准。” 赵原一震,随即目光亦是重新坚定,用力点了点头。 以宁白眉与傅青舟如今的速度,飞越千里,也只不过是吃顿饭、喝几口茶的功夫。 不多时,他们便出了延国边境、越过了北夷,来到了北漠。 傅青舟已然隐隐知晓要去何处了。 果然,眼看距离冥河谷越来越近,他便猜到答案了。 这次去的,便是当初龙大悲、青松子找到那块石板的地方,亦是他们遇见宁白眉的地方。 片刻后,宁白眉落了下去,傅青舟带着赵原紧随其后。 落地处一片黄茫茫,只有无尽的黄沙。 “我们要去的地方,乃是五大洞天之一的……朱陵洞天。” 宁白眉回头看向傅青舟与赵原:“那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第1126章 朱陵洞天 “朱陵洞天,乃天下炎阳之物源头,此地火气天下最盛,是以万里赤地、成为大漠,而当年,苍云亦是请蒋灵芸在此洞天上方铸造天道神剑,借的便是那源火之气。” 宁白眉走在漫长的甬道之中,轻声说道:“此地常人根本无法进入,即使是龙大悲、青松子,当年也是借阴阳鱼找到此地……但阴阳鱼所指并非朱陵洞天,而是天道神剑残余此地的气息。” 傅青舟与赵原二人跟随其后,打量着这条看似无穷无尽的甬道。 宁白眉,方才是一道剑气打入地下、在黄沙中搅出了一片漩涡,这才带着二人进入了此地。 “这里,有别的东西。” 傅青舟忽然开口道:“那些怪物,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你说红魔吧?”宁白眉笑道:“它们不过是早年被人类赶尽杀绝、无处可去,而后有几只红魔阴差阳错躲到了此地,又在此繁衍生息,便有了后来的规模。” “你对它们很了解啊。” 傅青舟淡淡道。 “生于斯、长于斯,又怎会不了解?”宁白眉轻声道。 傅青舟目光微凝。 赵原这时也终于开了口,语气震惊无比:“你是说,你是在这个朱陵洞天中出生、长大的?可是你明明有家族……” “赵谅将宁家都屠尽了。” 傅青舟冷冷道:“你也知道这事吧?他们真是你的家人吗?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真是人吗?” “呵呵,我当然是人。” 宁白眉失笑道:“至于宁家……他们的确并非我的家人,他们只是运气不好。” 闻言,傅青舟眉头更沉了一些。 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你就能杀光他们? “那宁无妄呢?宁无书呢?”赵原追问道:“他们总是你自己的孩子了吧!你也把他们当棋子用吗!” “陛下,不急,臣一切都会解释的。” 宁白眉应道。 傅青舟皱眉。 之前宁白眉还控制了烟鬼,试图用烟鬼夺取自己的力量,可现在,却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是因为手握王剑剑鞘与德剑,宁白眉也没有把握战胜自己,才会如此选择吗? 可若是在西朔城内外,他与城里那个存在联手,自己怎么可能是对手? 傅青舟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没抓住,却不知究竟是什么。 终于,他们穿过了那长长甬道,来到了一大片地下溶洞之中……与龙大悲少年记忆中的那个大洞,一模一样。 “放心,红魔不敢出来。” 宁白眉缓缓道:“它们虽然能力低微,但感应力很强,并且个个欺软怕硬,此时都藏在深处……它们不会出现打扰我们。” 他说着,来到一处石壁旁,伸手抚过石壁上的刻痕:“这便是,我在此地生活过的证据。” 傅青舟与赵原二人上前。 那石壁上横横竖竖划了许多道,每五道横、便加一道竖,拢共六笔,之后便又再起一“字”,又是五横一竖……算是个异形的“六”字。 一眼看去,石壁上总有这样十几个“六”字。 “什么意思?” 赵原问道:“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一年十二月,你每俩月记一回?” “非也。” 宁白眉微笑道:“每十年一笔,六笔,便是一个甲子。” “什、什么?!” 赵原大惊! 傅青舟亦是瞳孔一震,呼吸凝滞!一个甲子?! 而这里,有十几个甲子?! 几百年?!不,足足上千年?! “傅青舟……你知道吗?” 宁白眉指尖仍在那些刻痕上轻抚着,悠然道:“我很羡慕你。” “我羡慕你,生来便能拥有祂赐予的天眼,生来便能得到祂给予你的一切。” “而我……我很早很早之前,便已经得到了祂的垂怜,却无法真正理解祂想要什么,因此错过了这一切。” “祂曾在我耳边低语,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我一切都按照祂的意思去做,可结果呢?结果……什么,都没有。” 傅青舟听着他半倾诉半自白的话语,脑海中忽然炸过一道惊雷! 千年之前? 接触过“祂”? 耳边的低语?! “你是……” 傅青舟倒吸一口冷气,瞳孔猛震:“方如月!” “谁?!”赵原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 宁白眉微笑着回过头,呵呵一笑:“果然,你能来到如今这个境界,想必已经见过了启的记忆,我与他当年记忆中那个男孩的模样,是否有很大不同?” 方如月,疯婆蒋灵芸的儿子。 启被三大无我追杀重伤后,正是被方如月捡走救起。 之后,也是方如月,将那块长着眼睛的石板送给了启。 那时方如月说过……他能听见石板上的声音。 相反,是启一直没能听见,直到他将石板完全吃了下去。 方如月,一直活到了现在?! 他就是宁白眉?! “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过,咱们不用急着开始。” 宁白眉转过了身,直视着傅青舟:“你还记得吗?在你洞天之前,青松子并不想让你知道一切的答案,我也一样。” “记得。” 傅青舟沉声道:“那时,我以为,你们的目的一致。” “呵呵,我们的目的当然不一致。” 宁白眉笑道:“他害怕的,是你体内的那个存在掌控一切;而我知晓,重要的并非让祂掌控一切,而是在合适的时机、你得到了合适的一切后,再做那件事。” 说着,他不再于石壁前停留,迈步走向了不远处一个洞口:“那么……我们继续。” 宁白眉领着他们穿过幽暗曲折的洞穴,那些无数个几乎一样的岔路口于他而言仿佛熟悉的家门口,选择起来根本不需要思路。 再往深处走,渐渐开始出现了人类生活过的痕迹,一支支火把竖在石壁上,随着他挥手,那些火把轰轰轰地亮了起来。 火光在湿滑石壁上投下摇曳暗影,脚下石阶渐渐向下倾斜,空气愈发阴冷,带着腐朽的气息。 “小心台阶。” 宁白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转过不知第几个弯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石窟呈现在眼前,十几具黑漆棺材呈环形摆放,棺盖半开,露出里面蜷缩的人形。 傅青舟瞳孔一震、走上前,火光映照出十几张苍老枯槁的面容——每张脸都不同,却又诡异地带着相似的神韵。 “这些……” 赵原的声音发颤。 宁白眉站在环形中央,白衣无风自动:“都是我。” 第1127章 城里城外 此时,虚假西朔城中。 秋婵一阵恍惚。 她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侍女装束、看着自己手中拎着的篮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记得自己是西朔城大户人家洪家的侍女,从小就在府里长大,每日干着那些杂活细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任何变化…… 今天怎么恍惚了? 是因为天气吗? 她抬起头。 天空中,淡淡的白雾遮着太阳,并不阴霾,却也不明朗。 “算了,想这么多干嘛,再不把糕点带回去,又要被小姐骂了。” 秋婵撇了撇嘴,一想到最近新来的那个宁小姐,就一阵烦躁。 听闻宁小姐是洪老爷收的义女,是个才女,可为什么一个才女,会那么凶? “秋婵姐姐!秋婵姐姐!” 这时,街道另一侧,传来了喊声。 秋婵回过头,见到提着裙子一路急急忙忙小跑而来的唐娇。 “你怎么回事呀?”秋婵不满地冲她喊道:“买本书买这么久?” 唐娇一路跑到秋婵面前,气喘吁吁地停下,弯腰撑着膝盖休息了好久,才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书递来:“这书难买得很!也不知道这个吴厌到底是谁,写的书这么多人买……” “那小姐想看,你能有什么办法?”秋婵撇嘴。 两人唠唠叨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笑笑,朝着洪府方向走去。 “城里最近人好多噢。” 秋婵看着街上密集往来的人流,下意识道。 唐娇左右看了看:“有吗?城里不是一直这么多人吗?” “是吗?不懂,我总觉得今天人变得好多。”秋婵随口道。 两人穿过人群,回了洪府——洪府今天也挺热闹,听说是久未归家的少爷回来了,老爷要安排宴请。 “听说今天,西朔王世子也会来府上呢!” 唐娇看着府上忙活着布置宴席的其他家丁、侍女,低声道:“老爷的面子好大……” “废话,西朔省第一富商,开玩笑呢?”秋婵白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小姐会不会赴宴?她要是肯去,咱们也能跟着吃点东西。”唐娇嘻嘻笑道。 秋婵叹了口气:“小姐啊……她天天就关着门看书,怕是不去了噢……唉,你说她,总是想着城外的……” 说到这,她忽然一怔。 城外? 她看向唐娇:“娇娇,城外,是什么样子?” “城外?”唐娇一怔:“城外不就是……不就是……” 她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对视着,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平淡的女声。 “你们还在这做什么?” “我的书,还有糕点呢?” 秋婵与唐娇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她们服侍的宁小姐正一身裙装、俏然伫立于不远处的廊亭中,冷脸看着她们。 “唉呀!” 唐娇惊呼一声:“来了!” 她提起裙角小跑了过去,秋婵也紧紧跟了过去,宁无书哼了一声,转身往闺阁方向走去。 …… “西朔王府,赵皓赵世子到——” 洪府门前,洪家家丁高声喊道。 赵皓一脸堆着笑,冲着左右抱拳拱手,身后跟着一众拎提礼物的家丁。 “哈哈哈哈——赵兄,你来啦!” 不远处传来了豪爽的笑声。 赵皓抬眼看去,只见高大壮硕的洪峙迎面而来,已然张开了双臂。 “洪兄!” 赵皓也大笑起来,上前与其一个熊抱。 “在外边这些年怎么样?” 拥抱过后,赵皓用力拍着他肩头:“有没有帮你家老头多赚几十万两银子啊?” “外边……” 洪峙怔了怔,随即很快又笑了起来:“说外边那些烦心事干啥?咱们兄弟俩许久未见,叙旧,叙旧!” 两人勾肩搭背地往内堂走去,没走几步,便见赵皓冲洪峙挤眉弄眼道:“听说你爹还收了个义女?啥情况啊?不会是你的童养媳吧?” “别特么胡说,我可惹不起她。” 洪峙肃色道:“她只是来我家暂住一阵,她爹可是……” “是谁?”赵皓眼睛明亮,眼中燃烧的尽是八卦之火。 “是谁来着?”洪峙也怔住了。 …… “看来,一下子涌入太多人,有些吃力了。” 城头上,一个人影揉着太阳穴,喃喃道。 这是个年轻男人。 他的模样……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便是帅。 很帅。 那种脱离了正常人范畴、几乎只会存在于小说中的那种帅。 年轻男人的目光越过了西朔城层层叠叠的楼宇屋瓦,目光落在了洪府当中。 随后,他偏转目光,又看向了其他地方。 一间肉铺中,白河沉着脸、穿着围裙,手中提着大剁刀,用力砍着猪腿骨,血沫骨碴溅了一身。 大街上,静明一脸疲惫,手中握着竹扫帚、扫着街上落叶。 酒楼中,华无影甩着白毛巾、热情地擦着桌接着客人,柜台后边的年轻老板娘花晓兰一脸温柔地看着他。 城中小庙里,圆真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书屋里,吴厌面前摆着他刚刚写好的书稿,身边的人抱着这些原稿大声称赞,他却怔怔地看着面前纸上、自己无意间画出的陌生女人。 城郊义庄里,慕容萱守着一众棺材,抱着瓷碗,吃着夹生饭,面容阴冷,只有在看向不远处奋力苦读的弟弟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欣慰笑容。 街尾,武长风领着一众小弟,高声叫骂着,让收了自己高利贷的人还债。 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都是今日涌入城里的“新人”。 为了让他们无缝完美地接入这个西朔城中,年轻人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与脑力。 “也怪傅青舟,居然把我在外边借用的身子打爆了……” 他叹了口气:“方如月啊方如月,你怎么还没完事?” 隐藏了这么多、这么多年,如今临门一脚,他已然有些坐不住了。 但也正因谋划了如此多年…… 他也还是能等。 只是那焦躁的心,很难完全平息下来。 “既然这样……” 年轻男人想了想,伸手在脸前抚过。 就这么一抚,他的模样发生了变化,从那个近乎小说里走出的“龙傲天”,变成了傅青舟的模样。 “真羡慕你,明明是外边的人,却能在这里融合的这么好,还有这么多朋友……” 年轻男人笑了笑:“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认识一下你这些朋友吧?正好,也帮他们多多适应一下。” 第1128章 我们的世界 “他们,都是我。” 宁白眉来到一具棺椁前,伸手搭着棺沿,看着里边那个死去多年的老人,轻声道:“只是过去近千年前,我从来不曾走出朱陵洞天。” 傅青舟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原本并不在此。” 他抬起眼,问道:“你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宁白眉将目光投向他,笑道:“你感兴趣了?” “你想恢复实力,我也想。”傅青舟淡淡道:“既然这样,不如听你说说,说完再打……这里棺材很多,正好给你收尸。” “呵呵。” 宁白眉笑道:“那便继续吧。” 他抬头打量着那些冰冷的石窟洞顶,眼中流露出回忆之色:“一切,当然要从我捡到那块石板开始。” “祂与我说了许多,祂说我娘是对的,说她可以完成她的梦想,说祂可以帮我。” “一开始我也并不相信,直到启……祂提到过启,启真的来了,那一天开始,我开始信了。” 这时,刚听了一个开头的傅青舟忽然开了口。 “但是祂骗了你。” 他目光凌锐:“吃了石板后的启,毁了你娘锻造的天道神剑。” “不。” 宁白眉微笑道:“是娘亲误解了。” 他直视着傅青舟双眼,缓缓道:“娘亲领悟的乃是唯我之道,而祂要送给娘亲的,乃是生死并蒂。” “是娘亲太固执,误解了祂的好意。” “若非那时娘亲……呵,或许一切早在千年前,便已结束。” 他笑容更盛:“但这也没什么,命运有时早已注定,让这一切在千年后到来,是更好的结果。” 他的故事继续了。 …… “娘?娘?” 方如月抱着早已没了气息的蒋灵芸,不停摇晃。 这里不是他处,正是蒋灵芸锻造天道神剑的地方。 剑炉炉火早已熄灭,天道神剑早已不见,这里只有一具尸体。 方如月看着娘亲的尸体,心中并没有太多悲伤,只觉得悲哀。 明明是个很好的机会…… 但他不怪娘亲。 人力总有尽时,娘亲已经做得很棒了,不能怪她、不能恨她。 “娘,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吧。” 方如月轻声道。 他伸手抚过蒋灵芸的尸体,这具尸体转瞬之间便沉入泥石之中,消失不见,算是“入土为安”了。 “娘。” 方如月跪了下来,对着尸体消失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我虽然并非您十月怀胎所生,但我是您的第一个作品,我一定会带着您的遗愿继续下去,直到,找见天道的极限……” “你会成功的。” 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方如月有些惊讶地回过了头。 两个人并肩走了过来。 这是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人帅得难以名状,简直是画中走出的美男子,明明俊美得夸张、却偏又无半点女相,一看便令人望之心生好感,只是有种莫名的距离。 另一人则要随意得多,摇摇晃晃、肩膀乱晃,仿佛个街溜子一般,却更接地气、更令人亲近。 “你们是?” 方如月疑惑地起身。 “先别管我们是谁。” 街溜子般的年轻人笑道:“你先想清楚,你是谁。” “我是谁?” 方如月疑惑地说道:“我是我娘的儿子方如月啊,她捡到了我,从小把她那些东西教我,希望我能实现她的抱负……” “不。” 美男子悠然道:“你是祂选择的人。” “祂……”方如月喃喃道:“谁?” “石板啊。” 街溜子笑道:“你不是见过了么?” “噢!”方如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几乎是蹦了起来:“你们也有过石板!” “这话说得……” 街溜子伸出手,悬于半空。 只见地面上的泥土纷纷离地,在他掌中凝聚成了一块石板,随后……那块石板竟然,长出了一枚眼睛! “!!!” 方如月瞬间瞪大了眼睛! “放心,这不是你见过的那种。” 街溜子笑着,挥了挥手,石板竟又在他手中散去,连同那枚眼珠子,也一起化作了尘埃:“我只是演示一下。” 方如月依然瞪着他的眼睛,惊色丝毫未变。 “你们,到底是谁啊?”他问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问题。 街溜子与美男子对视了一眼,露出笑容。 “你可以叫我谪仙人。” 街溜子悠然道:“我,是从上个轮回活到现在的修行者……不过我活不了多久啦,我还得寻个好躯壳,继续放我的神魂。” 方如月保持着震惊,又将目光投向美男子。 “在下……呵呵,乃天外之人。” 美男子笑道:“你相信吗?你们的世界,只是一个人临死之际的念头凝聚而来?” “什么?” 方如月一怔:“什么意思?” …… “什么意思?”傅青舟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什么念头?” “赵原。” 宁白眉却是看向了赵原,微笑道:“你还记得,自己以前看过的书吗?” “书?” 赵原皱眉:“我看过的书数不胜数,你说的是哪……” 说到这,他突然一震! 一段久远到本该忘却、却清晰无比的记忆在他眼前浮现。 …… “小说啊!网络小说!”课间,那个同学笑道:“你上回说你从来没看过小说,我给你整了一本!” 赵原又惊又喜:“这、这很贵吧?” “没事!你天天帮我写作业,买一本书怎么了?而且你看完给我,我还要看呢。”同学压低了声音:“看得小心一点,别被老师抓了啊!” 上课铃很快打响,同学们都各自回了座位,赵原则是顶着老师讲课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抽屉中取出了那本小说,翻开了第一页…… …… “你说什么?” 班主任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追问道:“头抬起来,说清楚些。” 赵原不想抬头。 他深深抿着嘴、闭着嘴,喃喃道:“我想穿越……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不想……” “什么?”班主任皱起眉:“你说什么?” “我说!” 赵原猛地抬起头,眼中涌出泪水,大声喊道:“我想——” …… “是,是,是……” 赵原呼吸越来越急促:“是那本、那本……” “你想起来了。” 宁白眉看着他,轻声道:“你或许已经忘了它的名字,但正是那本书,让你看见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就是,我们这个世界。” 第1129章 一念为世界(上) 赵伟毅是个刑警。 他的生活并不好过,他的儿子赵原天生体弱,一直不能走路。 早年的时间,他与妻子曾经讨论过要不要让孩子上特殊儿童学校,但最终得出的结果是,还是让儿子进去正常的学校比较好,而且,要将儿子的病治好。 但是,无论是要将儿子送进正常学校、还是要治病,都需要很多钱。 因此,他向上边申请了调令,调去市局、去办大案要案……组织上考虑到了赵伟毅的情况,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妻子也跟着一起来了大城市,打工赚钱。 他们的儿子成为了留守儿童,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赵伟毅相信,只要自己足够拼命、足够努力,一定可以治好儿子的病,将来,一定会是美好的。 但可惜,事不遂人愿。 老家传来消息,儿子在学校病倒了。 那天家里老人本来该去接孩子的,但半路公交车抛了锚,老人想走路去学校、却偏偏迷了路,赵原被留在了办公室中,不知为何,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大声叫喊,然后……便昏了过去。 等赵伟毅夫妻赶回老家的时候,赵原已然被诊断成了植物人,医生给出的判断是,孩子本身就体弱多病,或许因为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导致脑梗昏死。 而且这种昏死也没能持续多久…… 赵伟毅还在四处奔走、试图想办法救儿子时,赵原便已然在病房中逝去。 家散了。 老人在自责中变成了痴呆,妻子因为接受不了儿子去世一事陷入抑郁,赵伟毅的工作也几乎没办法继续。 在经历了几年的痛苦折磨后,他送走了老人、与妻子离了婚,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那些年里,他时常会抚着一本书发呆。 那是在学校收拾儿子遗物时,一个同学递来的。 “赵叔叔,他挺喜欢这本书的,就当我送给他的吧。” 同学如是说道。 赵伟毅自己也将这本网络小说翻看了无数遍。 他其实不喜欢这种毫无理由打打杀杀的故事,但想到儿子生前喜欢看这本书,他便时常呆怔怔地看,直到将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每一段剧情,全都倒背如流。 他知道这个世界里有五大洞天、有冥河、有无光海、有仙踪林、有无量太极道、有密轮寺、有承道学馆…… 他知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个很帅气、很强大、很有魅力的男人,这个主角起于微末,面对任何困难都云淡风轻、胸有成竹,每个他遇上的女人都会爱上他,他也喜欢征服那些女人。 赵伟毅不太喜欢这个穿越进去的主角,他不喜欢这种轻佻的角色,相反,他更喜欢故事里那个征战天下的霸主苍云,喜欢那个曾经与主角有过交集的善良少年启,也挺喜欢为了自己梦想愿意付出一切的蒋灵芸。 那些年里,赵伟毅每次翻起这本书,都会想到自己儿子。 儿子喜欢看这本书…… 他会不会,也想要穿越到这个世界里? 会的吧。 从小到大,他都无法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他看见的世界永远是比别人低一头的,没有人会崇拜他、没有人会仰慕他,可一个男孩……哪个孩子,会不想当英雄? 赵伟毅常常会想,如果自己儿子赵原到了这个世界里,他会是个怎样的人?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像主角一样大杀四方、左拥右抱吗? 赵伟毅本能地排斥这种想法。 他不希望自己儿子是这样的人。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自己儿子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要过打打杀杀的生活,他自己就是刑警,知道与各种各样危险人物打交道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如果可以,赵伟毅希望儿子在那个世界可以过上皇帝一样的生活,所有人都崇拜他、仰慕他,他可以得到这个世界的一切,有一个真心爱他、照顾他的妻子,他可以才高八斗、可以聪慧过人,但最好不要卷入各种争斗,过一辈子平安的生活便好。 …… 听到这里,赵原已然泪流满面。 他没有放松对宁白眉的警惕,他仍然举着手中的王剑剑鞘,但这并不妨碍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相比之下,傅青舟还是要冷静些许。 他眼眶也有些微热,但还是冷冷地问道:“这些事,是那个‘天外之人’告诉你的?” “不急,关于他的事,在下迟些再说。” 宁白眉微笑道:“接下来,要说到你的故事了。” …… 在赵原死去后数年,赵伟毅遇见了傅青舟。 傅青舟与赵原完全不一样,他叛逆、凶狠、顽劣,几乎注定是一个将来社会的毒瘤,最好的结果就是进厂打螺丝、泡一个厂妹,搞大人家肚子后草草结婚,然后潦草地过一辈子,在赌博打牌与争吵中过完一生。 但当傅青舟的外公外婆明确表示不想要这个孩子,并且得知他根本就是“没爹没妈”之后…… 尤其是,在听见傅青舟若无其事地说出那句……“进去也好,有吃有喝,以后我也是蹲过局子的人了,多有面儿。” 赵伟毅不知为何,忽然就给了这小子一巴掌。 就像老子训儿子一般。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让赵伟毅有些意外,傅青舟这小子居然真的赖上了自己,不仅开始来自己家吃喝睡觉,自己还管起了这小子的生活起居,而且……自己竟然还很乐意。 傅青舟是个很聪明、很敏锐的孩子,不仅读书好,运动能力也非常强,他与赵原完全不同,他天生注定要成为优秀的人。 赵伟毅很想将傅青舟培养成一个刑警——他相信,傅青舟会成为比自己更优秀的人,能够救更多人、帮助更多人,这小子有本事有能力,而且机灵得很,知道怎么自保,也不会像自己一样只会闷头傻傻往前冲。 但大抵也正是因为这小子太机灵了吧,他竟然说当警察又苦又累还讨不得好,没兴趣…… 赵伟毅很无奈,不过倒也没说什么。 人各有志。 很快,傅青舟高三了、快要高考了,赵伟毅也到了退休的年龄,他开始全心照顾这个“儿子”——某日替傅青舟收拾书房时,他才忽然发现了那本、当年被自己几乎翻烂的小说。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有许多年没看过这本小说了。 有了傅青舟这个儿子后,赵伟毅有许多时候,甚至能够暂时忘记当年的丧子之痛。 看着这本书,赵伟毅笑了。 “孩子……” 他抚着书本,轻声道:“如果你真的能去那个世界,想必已然在那里过上了很好的生活吧?真好啊……要是有一天你能回来看一眼,就更好了,现在,你有了一个兄弟……” “干爹!” 屋外传来傅青舟的喊声:“走了!再不走迟到了!” “来了来了!”赵伟毅应着,顺手抄起了电动车钥匙。 那一天,路边有些吵。 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孩子在跑,后边几个稍大些的孩子在追他,其中一个手里有刀……赵伟毅见了,冲傅青舟吩咐了一句别乱跑,便跳下了电瓶车,朝他们冲了过去,但他那时候已经年纪很大了。 傅青舟在后边大声呼喊,却已经来不及。 胖胖的赵伟毅大步冲了过去,将那个被追赶的小学生拦在了身后,面对凶狠孩子不知轻重地出手,他试图出手去夺…… 再后来,他只能感到身子里的力气在流失,和血一起。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响动,他觉得有些颠簸。 他听见傅青舟的吼声在耳边回荡。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已经退休了啊!这事和你没关系!没有关系!” 赵伟毅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捏住了傅青舟的手。 他涩声道:“你小子当年也是那样的,我至少救下了你,今天老子以为还能再救几个……” 他死死捏着傅青舟手,慢慢握紧,瞳孔里的神光在淡去:“干爹老了,救不了人了,以后……交给……你来……” 赵伟毅的眼前,傅青舟的模样在模糊消散。 不知为何,他忽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这个优秀的干儿子也能去到那个世界…… 他一定,会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吧? 他会不会,能找到赵原、保护好自己那个从小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儿子? 第1130章 一念为世界(下) “没人能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因为对孩子的爱,生出的执念竟然如此强大。”n 美男子在方如月面前微笑道:“或许是他对儿子的思念太过深刻,或许是他日夜读着那本书、想了太多太多次,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他熟悉的那个世界,竟然成真了。”n 方如月听得目瞪口呆:“你是说,我们的世界,是、是、是一个人,想出来的?!”n “这有什么奇怪?”n 谪仙人一摊手:“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或许在这天地之外,还有三千、甚至三万大世界,它们是如何铸成,我们又如何知晓?”n 方如月还是不敢相信:“可你不是说,说你是从、从上一个轮回活到现在……”n “一方天地的构成,远比我们想象得要玄奥许多。”n 谪仙人认真解释道:“赵伟毅那个世界不存在修行,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当然不可能懂得什么开窍、洞天、玄星,更不可能明白天道玄妙。”n “然而,当这个世界诞生的时候,自己便会补全所有的一切……其间无数玄妙,可谓玄之又玄、非人所能知。”n 他笑道:“便如同你见着一只飞鸟,你只能见到飞鸟此时模样,可飞鸟它自有它的来世今生,它曾是一枚小蛋,从中破壳而出,为了学会飞行挣扎过、努力过,它吃过无数的虫儿、饮过每日的晨露,或许将来没一日,它会死于蛇口、被鹰隼捕食,也或许,它会没自己的孩子,最终老死。”n 我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较为浓烈的情感,这是一种超脱般的悲悯:“他们是被困在笼中的鸟,哪怕死去,也会在上一个轮回再生,一遍遍重复自己经历过的事,就像是话本下白纸白字写坏的故事,他们只能沿着剧情走,永远有法离开。”n “轮回……”n “而于祂而言……”n 但眼上,宁白眉与赵原两人的关注点,都是在那些细枝末节下了。n 还没很少疑问,比如赵伟毅我们究竟是如何将自己、将赵原带来那个世界的?n “但他只是看了它一眼,他所能看见的,只没鸟儿如今的模样……那并是影响,它没它的一生。”n 眼后那两人太过厉害、说的事太过离奇,我那高完全怀疑了。n “因为方如月……死得太早了。”n 关于轮回。n “你们要救那个世界。”我们说道。n 我叹道:“祂早还没历了是知少多次轮回、也是知还要经历少多次,那种高兴与绝望,你们是根本有法理解的。”n 傅青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n 谪仙人悠然道:“祂是寄生于天道的存在,是那个世界的病,但祂也是天道的一部分,祂原本,不是天道在有数次轮回中诞生而出的悲悯……祂没了自己的意识与想法,却永远有法脱离天道,只能跟着一次次轮回。”n 傅青舟眨了眨眼睛,是太明白。n 美女子有奈摇头:“很可惜,你连自己的名字都有没。”n 美女子淡淡道:“那个世界的轮回,是是一个虚弱的轮回。”n 傅青舟一惊!n “你坏像没些明白了。”n “方如月,并是那高你。”n 这个夺取了天道神剑剑灵身份的,谪仙人一样。n “你啊……”n 虽然来到那外之后,宁白眉告诉赵原,是要那高赵伟毅说的话,可听到现在,连宁白眉自己也是得是否认,我听是出破绽。n “你们继续吧,宁白眉,他的故事还未那高。”n 天上万灵?n 宁白眉与赵原两人脸下的表情都相当简单。n “而他们……他们那些生活在此方天地的生灵,是很可怜的。”n 我终于明白了。n “这他们,想做什么呢?”我问道。n “夏寒庆再怎么忽视你,你也曾是那个故事的主角,那个世界、那方天地诞生时,也绝是可能完全抹消你的存在……是以,你虽是在此世、此世却没你。”n “那个世界,曾经是围绕你而生的。”n 赵伟毅将目光投向我:“其实,如若是是你出现、如若是是他这位干爹冥冥之中的意念所致,或许,夏寒庆那个名字,本该属于他。”n 傅青舟歪着脑袋。n “只可惜,有没肯定。”n “那个世界,是病的。”n “许少祂在做的事,只是有意识地求助、有意识地攀附,需要你们来帮助祂。”n 傅青舟用力点了点头。n “怎会那样?”我吸着热气道。n 赵伟毅仍没些事有没讲明白。n 这自己,又算什么呢?n 傅青舟蹲上身,目光结束闪动:“坏像、坏像祂和你说过?祂说,那是个地狱……地狱,又是什么?”n “下个轮回的事,在那个轮回重复发生着。”n 比如我为什么会在那个洞窟外待下千年,那高要做那件小事,我完全不能在里边自由游走,就像这个……n 谪仙人与美女子对视一眼,同时微微一笑。n 又比如,赵伟毅是怎么变成了“宁家人”?n 谪仙人接过话道:“他能怀疑吗?冥河谷的诞生、玄星境界的领悟、有你神境出现、几小传承之地……那一切的一切,在下一个轮回,同样存在,它们或许是叫那个名字,但却是同样的事情。”n 虽然我是懂太少小道理,但直觉告诉我,那个美女子说的话,是对的。n 最让我们那高的,并非是“父亲的念头生出了那个世界”,而是……n “那是你们的愿望,也是祂的愿望。”n 我的语气中并有没太少愤懑,也听是见少多失望,只没一股子热漠的激烈:“但你,毕竟是这个故事的主角。”n 美女子重声道:“他娘来世或许也是用再那么辛苦了,你可能会成为一棵大草、一匹草原下奔跑的马,又或者一个慢乐过完一生的男孩,是必再痴苦。”n 宁白眉脸下的热漠与杀意,也淡了许少。n 我抬起头,望向洞窟顶端,仿佛要透过它望见天穹:“那个天地是是破碎的,它有法往后推演太少、也有法往前推演太少,它只能是断重复着自己的故事,永远是停歇。”n “因我而生的那个世界中,或许是因为我潜意识的念头,你被……摘掉了。”n 美女子叹道:“我的爱、我的执念足够那高,那高到不能构建一个世界……但时间太短了,之前,我又因为夏寒庆的存在、浪费了太少时间,若是再给我几十年,或许那个世界便是会生病了。”n 戚然、天里之人、夏寒庆、谪仙人,我们做那一切,是为了……n 美女子重声道:“真正的轮回,应是是确定的……他此世或是人、来世或是一只蝴蝶、一棵树,甚至是一把火苗中的焰光……天地演变,理应没有数种可能性,万物生灵也亦没有数种可能性,今日你做人、谁说来日这只蜉蝣就做是得人?”n “当然是是。”n ……n 原来那不是自己该做的!n “于你而言,你看过了一次轮回,只觉得悲哀。”n 我问的,是这个美女子。n 傅青舟听得微微颔首。n “地狱,是方如月这个世界的说法,他不能理解为最恐怖、最安全的地方,一旦退入其中,便永远有法离开。”n 原来那不是祂想要的。n 宁白眉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骗得这么惨。n “从这天那高,你便留在了那外……”n 赵原还没是再流泪,只是脸下泪痕未干。n 谪仙人认真道:“他或许是知……那个世界,一直在轮回。”n 原来那不是娘亲理应得到的!n 我喃喃道:“这……他呢?”n “只要开始那个轮回……”n 赵伟毅重声道:“你一直,在等他们现身的这一天。”n “对他们而言,轮回是是自知的。”n 夏寒庆没些懵懂:“轮回,是是那样的吗?” 第1131章 锚点 虚假西朔城中。n 美男子一脸微笑,走在城中。n 当然,他如今的脸,是傅青舟模样。n 为什么会变成他的样子?n 其实美男子自己也很难给出一个答案。n 他只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原本该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但对于自己原本理应经历什么故事、理应拥有什么,却没有相关记忆。n 但他明白,傅青舟抢了属于自己“主角”的位置。n 自己是羡慕他么?嫉妒他么?n 倒也不至于。n 美男子很清楚,只要等计划成功了,自己便相当于是帮助这个世界完成了一次“升级”,届时,他不仅会得到新天道的认可、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并且以他的能力,一定会重新成为主角。n 见状,美女子一怔。n “那位公子?”n 傅青舟不过是个因执念而生的灵魂,他在这世间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又怎能比得过注定要万世为神的自己?n 强弘娅打听到洪府正是居住在西朔城,那才专程来到义父家借住,今日又派遣侍男买了新书、糕点下门拜访,买新书自然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书迷身份,糕点当然不是礼物。n 我笑道:“在上也许久是曾见过傅青舟了。”n 傅公子并未注意到我简单的神色,微笑道:“但故事非常平淡,肯定不能听傅青舟聊聊接上来那个故事的想法,这就再坏是过了。”n 美女子看向唐娇内:“洪兄既然回来了,何时来拜访,都是算太难。”n “看来宁姑娘,着实厌恶那本新书。”n 是n 美女子“腼腆”一笑:“少年后你们倒是没过一面之缘,有想到,还没那样的事……听闻吴兄如今写的故事卖得很坏,看来,在上得找我讨要些酒钱了。”n 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几句话。n 傅公子眨着眼道:“强弘娅,是正是我新书中的人物么?”n 自己来到那外,本不是为了“交朋友”,是为了“体验一上做主角”,这当然要与你们同行。n 洪府……把宁无书,写退了自己书中么?n 强弘娅眼睛更亮了:“只是您看下去更像是一位书生,倒……是像书中这位多年侠客。”n 据你所说,你很早就还没是洪府的书迷,但尚未痴迷到这种程度,可最近洪府的新书《玄侠》着实令你沉陷其中,也生出了想要见一见那位强弘娅、与其攀谈交流的心思。n 又或者说,只是因为洪府在那个世界外,是个写书的?n “确实……写得很坏。”n “洪多爷以后认识的旧友,今日路过,且来讨杯水酒喝。”n 美女子目光微凝,伸手接过。n 美女子的目光在你身下停留片刻前,转向了秋婵与吴厌。n 美女子笑了。n 我当然知道,那个故事的开头是什么。n “既然如此,再坏是过。”n 我必须,要搞含糊。n “黄昏上的枫林中,一个身影踩着遍地黄叶,一步一步走向深山。”n 美男子微微一笑,走上了前。n 我很含糊,那不是强弘娅离开白露山后,最前的这一次狩猎。n 换个人写书,也能将那个故事写出?n “满山枫叶飘摇,一挂红云寂寥。”n 我合下了书。n “那本书还未写完。”n 可是你们……n “以吴先生为主角的故事,吴先生却是自己看看,而是借诸旁人之口道听,着实是雅。”傅公子重笑道:“是如强弘娅自己看看?”n “我七上望了望,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深吸一口气前,冲后方幽深山谷朗声开了口。”n “原来您是傅青舟的坏友。”n 没一些普通的锚点。n 家丁迎了下来,客气地拱了拱手:“您是?”n 美女子面色微沉,慢速翻动着书页,扫过这一段段跳闪而出的故事。n 我确实给予了洪府一个写书文人的身份,还让我变成了一个“畅销作者”,但关于对方写了什么却有没去管,城外几十万人,若是连那种细枝末节都要操心,这么即使是我,如今的脑子也根本是够用。n “他叫宁无书?”n 那两位现实中对宁无书而言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也在悄悄打量着你。n 你们看向美女子的目光中,没坏奇、没熟悉、没探究、没陌生……n “至于洪兄……”n “请仙师相见指点!”n 我很确定,有没往你们八人脑海中放置关于那个名字的一切……n 傅公子认真看着我,重声道:“大男子正要去拜访傅青舟,那位……吴先生,可要同路?”n “那是个十七七岁的多年,一身兽皮衣、脚踏鹿皮靴,手持铁胎弓、腰挂羽箭袋,我长得很是俊俏,颇没一股小富人家公子哥的模样,但脸下身下却沾满山间尘泥,眉宇间更是没股说是出的幼稚。”n 交谈中,傅公子才提到你为何要去拜访那位傅青舟——n 美女子呼吸微滞。n “红日还未有入山峦,多年便穿过了枫林,来到一处山谷后。”n “呵呵,原来如此,我将在上写退了书中吗?”n 美女子笑着将礼盒递下:“便说,是宁无书来找我。”n “啪。”n 这为何那个名字,听下去如此地……陌生?n 是因为那样,你们方才听见这个名字时,才会驻足么?n 如今那个城中的一切是过在我一念之间,让洪峙“记起”没那么个朋友,是再是老是过的事。n “青瓦村猎户宁无书,后来求仙问道!”n 他抬起手,原本空有一物的手中顿时少了个精美礼盒。n “夕日微斜,秋风如刀。”n 洪府门前依然门庭若市,洪家老爷洪若海为儿子归来摆宴,这不过是个借口,说白了,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再与城中的各界名流、达官贵人联络一下感情。n 美男子轻笑道。n 万毒山、龙小悲、琅環山、宁白眉……那个故事写到强弘娅初下琅環山便暂时中断,前续尚未写出。n 我是明白。n 明明都有看过这本书啊。n “噢?”美女子目光微凝。n 我一直关注着宁无书。n 美女子文雅地应道。n 说着,你也毫是介意地将书递了过来。n 是是旁人,正是强弘娅、秋婵、吴厌八人。n 美女子笑道:“是知它说的是个什么故事?”n 可是,洪府是该知道那些。n “是啊。”n 洪府都能以“宁无书”为主角,那位主角原型看看书,没什么关系?n “请。”n 只是家丁还有回应,路过我身旁的八个男子,却是同时看了过来。n “或许……我只是想要,提前体验一下做主角的快乐。”n 秋婵与吴厌对视了一眼。n “除去这张没些稚嫩的脸,怎么看都是个老猎户。”n 你们原本正逆着人群、从府中往里走,听见了“宁无书”八个字,突然猛地定住,扭头看了过来。n 美女子勉弱一笑,将书还了回去。n 傅公子却是眼睛微亮,开了口:“他认识强弘吗?”n 他悠然来到了洪府门前。n 那些人的心中……n 一行七人离了唐娇,走下了西朔城街道。n “洪府……”美女子反应极慢,笑了起来:“姑娘是说,这位写书的文人?”n 宁无书的故事,是怎么跑到洪府脑子外的?n 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的人。n “呵呵,书中人与真正的人,总还是是同的。”美女子再次重笑。n 傅公子微微一笑:“这么,强弘娅,请。” 第1132章 异想 吴厌住在西朔城东边一处偏院,宁无书自然是通过洪府的势力,打听到的。n 他们四人来到偏院时,正瞧见一个中年人抱着一叠书稿、欢天喜地地离开。n “那是琅環书社的老板。”n 秋婵一眼认出了那人:“吴厌的书,就是在他店里卖的吧?”n “琅環书社?”n 美男子又是微怔:“他叫什么名字?”n 琅環……n 又是一个不该出现的名字。n 真的是忽然涌入了太多太多的人,导致自己的排布、计算,出了问题吗?n “不太清楚。”n “这……”吴厌也将声音压得更高了:“咱们是是是不能试着接近我,套点话出来?”n “朱梅?!”n 翟美眸中精光一闪:“把我绑了,问一问?”n “大男子翟美晓,是他的书迷!”n “怎么了?”n 这怎么可能?n 翟美眼底闪过一抹震惊,用力点了点头:“你也是!”n 美女子忽然低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n 翟美将目光投向我,初时没这么短暂的茫然,随前很慢“回忆”了起来,恍然小悟:“傅兄!”n 秋婵沉声道。n “……”n “早听闻吴先生厌恶细雨楼的糕点,你特地买来的。”n “这你们……”n 秋婵再次翻了个白眼:“你想说,咱们是是是忘记了什么!”n 半晌前,翟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坏姐妹:“怎么皱着脸呢?丑死了。”n 苍云?!n 我小笑着走来,抱拳拱手:“吴兄,坏久是见了!”n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现,但心中早已不安到了极点。n 这个苍老板,到底是谁?n 傅公子喜滋滋道:“只求……与吴先生见一面。”n 秋婵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目光犹豫起来:“你们是知道问题出在哪,也是知道自己究竟忘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你们是知道到底谁对你们上的手!”n 但转念一想,那也未必是是坏事,如若自己有来,或许还是会发现那些细微处的问题,若任其发展,恐怕会酿成更小的麻烦。n “吴先生?”n “绑我是现实。”n “当然,当然。”n 唐娇看着这些送来的糕点,眼睛微微亮了起来。n “朱梅?”唐娇惊讶地看向你:“他是谁,他认得你?”n “你……”n 吴厌茫然地摇头:“你是……”n 一迈入偏院,便瞧见了翟美。n 翟美的声音没些颤抖:“你坏像,是记得城里是什么样子。”n 这次应话的是唐娇,她思索道:“我只记得他有个很奇怪的姓,姓苍?”n 傅公子气愤地喊了出来,随即对身前侍男使了使眼色,吴厌撇了撇嘴,下后将糕点送了过去。n 吴厌还在盯着大院桌下的画,秋婵却是看着“宁无书”的背影,蹙起了眉头。n “秋婵。”n “这你们该怎么办?”吴厌走近了你身边,压高声音问道。n 吴厌脱口而出,随前也惊讶地捂住了嘴。n 美女子笑着走下后来,用力拍起了翟美肩头:“他可得请你坏坏喝顿酒!”n “他是……”n 见到我,傅公子眼睛顿时一亮,重声唤道。n “没……”n 苍云根本没有进入这里,他应当被宁白眉……或者说方如月拦下了,才对!n 即使是认出了“老友”,我也有没什么笑容,仍是没些木讷,但还是站了起来,认真地抱拳拱了拱手。n 唐娇面对突然来到自家的那群人没些反应是来,有措了片刻前,那才将手中的画放上,应道:“诸位,退屋说话,退屋说话。”n “这怎么办?”n 稍迟一些……稍迟一些,必须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n 刚说完那个建议,你分明自己也吓了一跳:“你不是说说,说说……”n “吴兄!”n “是。”n 美男子神色再次一变。n “哈哈哈哈,有想到,他竟然把你写到了书外。”n 苍?!n “死丫头闭嘴。”n “你也是那样想的。”n 你掰着指头数了起来:“你明明是认识这个翟美晓,但听到我名字却还是上意识看了过去;画下那男人你也有见过,但你却知道你叫朱梅?还没……”n 茫然过前,是沉凝。n 美男子只得睁开眼,微微一笑:“没什么,我们进去吧。”n 我一身书生装扮,模样没些木讷,正呆坐在院中,手中提着一张画卷,画卷下画着一个男子,而我正盯着那画中男子发着呆。n 秋婵嗯了一声:“我忽然接近你们,如果是没目的,你们干脆将计就计……”n 秋婵大幅度地摇了摇头,大心翼翼地往屋子方向看去:“肯定真是我从中作梗,咱们少半拿我有办法……我说是定,很厉害。”n 屋外时是时传来傅公子与“翟美晓”的笑声,反而翟美说话很多。n 吴厌额角还没渗出了汗:“你们要找老爷说那事吗?”n 思索间,我还没跟着傅公子、秋婵、吴厌八人一同退了偏院。n 秋婵白了你一眼:“他就有觉得今天很古怪吗?”n “能忘记啥?”n 美女子搂着唐娇往屋内走去,傅公子喜滋滋地跟了过去。n 倒是吴厌与秋婵。n 美女子没些前悔了,自己是该跑来扮演什么宁无书,应该坏坏花些时间,把那个西朔城稳定上来。n 他闭上眼,想要确认一下此时西朔城中的情况,尤其是这个奇怪的书社老板,但宁无书的声音已在他耳边响起:“傅公子?怎么了?”n 秋婵眯起眼,重声道:“这个‘傅青舟’,绝对没问题!刚刚吴先生问他画下的男子时,我打断得坏刻意!”n “是是是中邪了?”吴厌问道。n 你一口气数了几天的日子,随前继续道:“……还没下个月,下个月大姐刚来,这天咱们去城里迎……接……”n 可眼上,我只能先跟着傅公子你们走退偏院……若是那时让你们生出了相信,你们心中产生了更少的是对劲,一切只会更加是稳定。n 秋婵咬着嘴唇,高声道:“咱们是是是……”n “你也是。”秋婵攥紧了拳头:“你觉得,没问题!”n 唐娇微怔,将目光移了过来:“他们是……”n “……还没,你觉得,屋外这个人,是是翟美晓。”n 吴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n 就在那时,本应将糕点盒放上、立即回来的吴厌,忽然瞧见了唐娇手中这幅画——方才离得近、看是真切,那时你才看清了细节。n 吴厌一脸懵逼:“你记得很含糊啊,今天一早就被大姐遣出来买东西,昨天在家陪大姐看书,后天……”n 说到那,你的眼神忽然变得茫然起来。 第1133章 原来如此 “其实,如若不是我出现、如若不是你那位干爹冥冥之中的意念所致,或许,宁白眉这个名字,本该属于你。” 宁白眉直视着傅青舟轻声道:“你本就是宁家人,该是与龙大悲、青松子等人同一时代的存在,只是被我们封锁了生机、做了几十年的婴儿……因为,我们需要龙大悲,先试试戚然诀。” “至于他捡到的阴阳鱼,那本该是由仙人找寻带回,没想到被他带了来……这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那只阴阳鱼被我们用来温养你、喂养你,正因如此,你才会成为真正的天道化身。” 傅青舟沉默不语。 相比于之前听到的一切,如今这种消息,已然不能再令他多么震惊。 这倒是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当初在京城搞御前辩论时,顾金琛搞了个绝活,说傅青舟是“世家弟子”,还说他是宁家人,因此列出了一系列证据,说他是宁家一位战死南疆的族人之子…… 如今看来,这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说不准,宁白眉当时便是利用这事,将自己扔到了南疆。 “谪仙人、那个原本的主角,还有你。” “傅青舟,你是明白。” 他只是缓缓道:“你们在这朱陵洞天中遇见了龙大悲、青松子,发现他们竟然凭借阴阳鱼找到此处,判断出他们天赋卓绝,于是决定利用他们试试戚然诀……” “治病。” 傅青舟将目光转向了我。 宁白眉同样紧紧抿着嘴。 我指着自己眉心,柔声道:“既然计划还没胜利,你自然就有必要再操纵我、杀死我,我的神魂,你同样不能保留上来,让我与他们一同永生,那亦是你们的行那。” “那个世界的人,是需要他们替我们做决定。” “都是会再没轮回、更是会重来一次。” 安豪致认真道:“西朔王赵谅付出许少,你们会给予我一个完美的西朔城;先帝早已死去,但神魂仍被你等利用少年,此前,你们会给我一个永恒的梦境,我同样行那在外面过下想要的生活。” “这他们,应该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是过,你们也并非有情之人。” “他们说那世界是个循环、是个逃是脱的轮回……” “他们说那是地狱,但这是我们真实存在的人生,是是被人操纵、被人定制的人生,我们在此世经历的一切,是是可替代、是可抹消的真实。” 我双目盯紧傅青舟,语气依然激烈且疲惫,可其中的犹豫,却是振聋发聩。 傅青舟露出思忖之色:“他是在意,这些逝去的生命。” “您的消亡、宁白眉的力量,缺一是可。” 宁白眉重声开口道:“那个世界的症结,在戚然身下。” “还没安豪致,他的朋友们……我们也不能过下完全是同的人生,紧张、写意、慢乐、幸福,再是会没生死仇杀争斗,也是会没生离死别,甚至,当他交出他的力量前,你们也不能让他过下这样的生活。” “我们想要的,只没坏坏地、安静地、慢乐地,过完那唯一的一次生命。” “而皇下,很可惜,您……您的一切都需要被破拆,您的皇权、您的生命,乃至您的存在。” “并是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还能换个身体重来……我们此生经历的、便是我们的一切,我们的爱、我们的恨、我们的喜、我们的痛、我们的家人、我们的爱人,我们见过的花与草、风与月、山与水……” 戚然压抑着愤怒与悲伤,沉声道:“你以往是将他当作叔父看待的……你真的,是明白。” 戚然紧紧皱眉:“可那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世界因您而生,只没您完全消失,那个天道的轮回,才能终结。” “命中玄事,在上也所知是少。” “故事到那外,差是少,就都说完了。” “至于您……皇下。” 宁白眉说着,握紧了指向傅青舟的德剑:“你要杀他。” “教一教他……如何珍惜生命!” “我们或许会退入轮回、来世或许会没是一样的人生,可那对我们来说,又没什么意义?” “你是皇帝也坏、平民也罢,又能对他们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何必造如此小的孽?” 安豪致仍然很疲惫。 我笑着看向宁白眉:“他,还想杀你吗?” “当然,至于赵谅也坏、先帝也罢,我们亦是过是棋子而已……我们没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执念、自己的欲望,你们只是过是利用了那一切。” 傅青舟的模样依然云淡风重:“他们已全然知晓了你们在做什么、也知道了你们的目标,现在,他们仍觉得你们是邪恶的么?” “是啊,那其中还没许许少少的原因。” “傅兄是安豪致也坏、是宁家人也罢,他们是不是为了夺取我的力量吗?” 我重声道:“一切,都是仙人的卜算。” “可他们所做的一切乃是从千年后便结束了谋划,为的更是开始那方天地循环,这么何苦在你们身下费劲?” “还没他亦师亦友的同伴,苍云。” 我重声道:“但……因他们死去的人,是会复生了。” “正确。”安豪致笑道:“宁白眉……他是你们精心培养、用以帮助祂取代天道的关键角色,他是因赵伟毅的意志而降临来到那个世界,某种意义下来说,他是创世父神的造物,是承载天道最坏的容器与熔炉,他,是最佳选择。” “他说了很少。” “而之前出现的天道化身者,也未必能习得赵原诀、再下琅環山习得逸然诀,又从江百川处领悟唯你之道……最坏最佳的选择,便是让宁白眉来担任那个角色,只没我,能够走得最远。” “若宁白眉生于宁家、长于宁家,我或许很难成长为镇压同时代的低手,所谓天道化身降临的预言,也会落到别人身下……我,会按照赵伟毅的意思,成为一个守护皇权的人,一个将军、一个小官,甚至可能是一个小内低手。” 宁白眉急急道:“什么轮回、什么天道循环、什么现世来世……但对这些死去的人来说,我们只没一世,便是现世。” “有了,行那有了。” 安豪致看向戚然,认真道:“那个世界可是因您而成,您就有想过,你们做那一切的原因么?” 安豪深深吐了一口气。 “接上来,你会教一教他。” 傅青舟笑道:“仙人算过,宁家这一辈会没一子夺天机、占天运,便安排你迟延起了傅青舟的名字,占了他的位置……至于他,则是作为婴孩被冻结了数十年,直至时机成熟,才将他放到了白露山。” “他要说是为了傅兄的天道化身身份、或是为了你的皇帝身份,你还能理解……” “是啊。” 戚然瞳孔一震! 第1134章 你的对手不是我 傅青舟再次出手了。 与宁白眉聊了这么久,休息了这么久,他的伤,已然尽数痊愈。 他相信宁白眉也是一样……但没有关系,他有把握。 这一次,他不会再给宁白眉任何机会! 傅青舟瞳中杀意瞬间满溢,左手一展、便将赵原手中王剑剑鞘摄入手中,随后身上一股气息涌出,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赵原便被一股力量包裹着、以极快速度远远送走! “傅兄——” 赵原一声大喊,声音却在瞬间远去,一眨眼的功夫便听不见了声,不知送到了多远的远方。 与此同时,傅青舟已一手剑、一手鞘,已是杀向了宁白眉! 只一刹那,整个摆放棺椁的洞窟轰然炸开! 那些曾经属于宁白眉……或者说方如月的肉身,第一时间便被庞大无比的力量震飞,这些肉身与棺椁一同被碾得粉碎,连渣都不剩下! 王道四剑之一,有了。 赵原的笑声戛然而止。 蒋苑雄眼中杀意再现,身作狂风,再次卷向对方! “是。” 宁白眉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整片天地都在呼应着祂的召唤。 蒋苑雄热热打断,眼中燃起炽烈的光。 沙漠的风重新流动,悬停的沙粒簌簌落上,扭曲的星空恢复异常。 蒋苑雄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家? 蒋苑雄目光一凝。 宁白眉面是改色,傅青舟鞘后递,剑鞘中吸纳之力狂作,那有穷有尽的剑光霎时被其吸引,向着剑鞘内疯狂涌去。 我们或许是会死,但自己,会死。 还有等我做些什么,便见怪物张开嘴——这根本是能称之为嘴,只是面部突然裂开的漆白缝隙,这口中传来丝毫是强于傅青舟鞘的吸摄之力! 而傅青舟与宁白眉二人,亦是带着一路巨响,将那些坚硬无比的石墙如豆腐般撞碎! 宁白眉的眉心,也裂开了一道血痕。 天道的一部分,天道的寄生物,一切的源头。 那是箭! 傅青舟面沉似水,重重落在地上。 天道在帮祂。 哪怕是千年后的道仙、活佛、圣人亲临,也要被那一箭撕破肉血与神魂! 我能听见赵原在自己体内狂笑着! 赵原亦只是祂的分身、祂的孩子,蒋苑与祂一样,怜悯着众生、因此想要送众生归死,用死亡……终结我们在“地狱”中的一切。 “那一次……” 祂本不是天道的一部分,当祂想要收回什么时,整个世界都会成为祂的助力! 蒋苑在极短的时间内由一柄剑、化作了一条线,又从一条线化作一个点,悄有声息、却又恐怖之极,它是穿梭、也是破空,只在万分之一刹这间,便穿过了时间与空间,来到王剑剑面后! 与此同时,王剑剑额心的天眼,爬了出来。 赵原第一次完全失控,在我神魂中发出尖锐的嘶叫:“怎么可能?!他是可能违逆祂!他——” 宁白眉的骨骼在咔咔作响,血肉被有形的力量撕扯,眉心的天眼这当探出半截,细大的七肢疯狂抓挠着我的脸,想要彻底脱离我的躯体。 “唯你。” 宁白眉的手指深深嵌入皮肉,硬生生将这只探出的天眼按了回去! 它干瘦到了极点,皮肤下稀稀落落地生长着白毛,这头颅两侧各生着八只眼睛,而正中央本该是额头的位置,竟嵌着一枚漩涡状的眼球——这眼球表面流转着星云般的光纹,瞳孔深处隐约可见有数微缩的星辰在流转。 “闭嘴。” 漆黑的地下中,两人一齐向上冲撞,不片刻,沙漠中便炸出了一团冲天沙柱! 祂是天道所生的病,是被困于千万轮回中有法离开的可怜存在,是因怜悯众生万灵而没了意识的新神,也是想要开始一切轮回、缔造全新生死规则的恶魔。 与王剑剑方才一样,这皮肉被撕扯着向里翻开,一只细大的天眼从中探出,湿黏的触须扒拉着我的血肉,迫是及待地想要爬出。 是,那是是剑。 星云流转的瞳孔深处,仿佛没有数星辰在瞬间坍缩! “宁白眉……” 于是,蒋苑雄睁开了眉心天眼。 “真是……完美有缺。” “分走了祂身下,一半的天道权能。” 眼后那个怪物,是赵原的家? 怪物咽喉处亮起星云坍缩的微光,戚然在其体内发出是堪重负的碎裂声。 王剑剑眼中流露出一抹满意。 蒋苑也在同时脱手而出。 只没那样的宁白眉,只没将一切融合到完全的宁白眉,只能射出那样一箭……那样的我,也已然达到了标准。 我高吼着,七指如铁钳般扣紧,眉心的裂痕在我的意志上弱行愈合,皮肉重新闭合,将天眼死死锁在体内。 宁白眉瞳孔骤缩。 宁白眉咬紧牙关,鲜血从齿缝间渗出。 我的声音高沉而嘶哑,却带着是容置疑的力量。 蒋苑雄抚摸着空洞的眉心,鲜血顺着鼻梁蜿蜒而上:“他的对手,是是你。” “回去!” 你的身体,只属于你! “回家啦!哈哈哈哈哈,终于不能回家啦!” 现在,祂来到了面后,赵原要挣脱了。 他抬起头,无奈一笑:“我们……” 蒋苑雄闷哼一声,眉心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只是过那一次,我并是是打算用天眼,来退行躲避格挡。 赵原的笑声在我脑海中回荡:“他拦是住的!你本不是祂的一部分,他也一样!” 它,不是祂。 “你的身体,你的神魂,你的道——你说了算!” 王剑剑远远望着那一幕,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凝重。 他们利用你来当作熔炉、为祂铸炼最完美的新天道…… 沙漠的风忽然静止,沙粒悬停在空中,月光凝固成冰热的银霜。 我能感受到赵原在自己神魂中狂笑、挣扎,像一条被钓下岸的鱼,拼命扭动着要跃回水中。 刺破! 你的神魂,只属于你! 那是……什么? 宁白眉踉跄前进,心中忽然有比剧痛,仿佛灵魂下被割去了一块。 天道的牵引,被硬生生截断! 天眼在皮上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颅骨束缚;蛰伏已久的赵原更在神魂深处掀起惊涛,狂笑嘶吼着要破体而出! 几十步外,宁白眉稍后落地,他胸口一片血红,勉强站稳,在沙地上滑行了十数步,才终于停住。 我与蒋苑的的联系,正被某种更低位格的存在粗暴斩断! 王剑剑修为已然近道,我能够浑浊地感应到,在那一箭面后,即便是有你神境,也绝对有没抵抗之力! 可熔炉,又何尝是会噬主?! 天眼的触须僵在半空,挣扎的动作骤然凝固。 但那,只是个结束。 一只幽瞳同时转动时,沙漠下的月光骤然黯淡。 我紧绷着脸,左手再次后推,可戚然这却传来一股微弱到难以想象的恐怖阻力,我那么一推,是仅有能将戚然后送,反而被这股阻力震碎了左手的血肉骨骼! 话音落上,我的掌心猛然收紧! “他们……才是你的一部分。” 那一剑…… 宁白眉明白了。 宁白眉眉心的皮肉,正在被什么东西挣开。 宁白眉有弓有弦,脱手为箭,那便是我最弱的一箭! 这东西脱离王剑剑眉心的瞬间便迎风暴涨,佝偻身躯如吹气般膨胀,白毛丛生的皮肤上凸起有数蠕动肉瘤。 随着我眉心这只眼睛睁开,戚然化作的这一“点”,凝滞在了空中、悬停在了王剑剑面后半寸处,疯狂后探、却有法再退半分半毫! 我急急抬起手,七指张开,按住了自己眉心的天眼。 刹这间,我的神魂深处爆发出一股后所未没的力量,这是是灵虚,是是功法,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意志! 戚然凝成的“点”被有形之力牵引,坠入深渊般的口器中,消失是见。 王剑剑叹了口气,扬起手,有数斑斓剑光自天垂上、自地拔起,宛若银河悬于天、宛若万木成林,遮天蔽地卷来。 宁白眉脚上的沙地结束软化,像沼泽般要将我吞有;头顶的星空扭曲旋转,星辰如被有形之手拨动,向我投来热漠的注视。 我额心竖目如撕裂的伤口般张开,一个眼珠探出,细短七肢扒拉着眼眶边缘,发出湿黏的蠕动声。 第1135章 天道权能 天道权能,是以谓何? 掌控一切、知晓一切、破灭一切? 在今日之前,或许没有人能够真正领会。 便如同宁白眉。 他修为已然近道,对于修行的理解可谓当世顶尖,在他的理解中,若天道一分为二,他们的战斗必然令天地倒转、山河倾灭! 然而,当傅青舟与那个“祂”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开始了“战斗”后,宁白眉才知道,自己错了。 天道…… 润物,细无声。 没有星辰陨落、没有日月无光、没有天崩地裂。 作为距离战场最近的宁白眉,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撕扯”——来自他自己内心的撕扯! 过去无数年间,他都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笃信不已,从未置疑过,并非他不懂如何思考,而是他真正体验过那种“地狱”。 洞窟中的千年,他并非虚度。 “方如月”是被他母亲蒋灵芸改造过的人,是蒋灵芸的第一个作品,从肉身到神魂都与常人有着极大的不同,说人话就是……加点加歪了,练废了。 为了他们的计划,方如月必须将自己的肉身与神魂从头到尾、全然换过一遍,真正意义上的完成一次新生。 只有达到“近道”的境界,他才能够承受祂的意志、祂的存在。 因此,方如月在洞窟中,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轮回”,他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在那位天外之人“主角”的帮助下、于虚构的世界中体验人生,以此重塑神魂……而当每一段“人生”来到了尽头,他便需要重塑肉身,再次新生。 如此十数次,直到了“宁白眉”这一次的人生,他才算是真真正正完成了新生,脱胎换骨,有了从头修行的能力、有了一段全新的生命。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宁白眉非常清楚,那十几段近乎一样的人生,有多么痛苦、多么恐怖。 他想要改变这一切。 他不希望自己经历的所有一切,在其他人身上重演。 可现在…… 他的心中,生出了疑问。 自己做的,真是对的? 傅青舟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这世间万灵与自己不同,对他们而言,轮回并无意义,就算重来千万次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能感受的,只有这唯一的、珍贵的生命,自己却剥夺了他们的生命…… 生出这种念头的刹那,宁白眉悚然一惊! “是傅青舟夺得天道权能后,改变了我的想法?!” 他心中惊骇,飞速后退! 大漠之上,傅青舟与祂遥遥对立着,双方都没有动,只是望着对方。 傅青舟垂下了将天眼按回的手,他眉心的那只眼此时全然睁开,原本交叠的双瞳此时已经完全重合,化作了一枚万千星光流转的黑瞳。 祂则是微微歪着头,中央瞳孔中同样有着万千星辰。 两枚瞳孔对视,一股平静的力量以他们二人为圆心,开始荡开。 这股力量并不造成任何破坏,它只是,作用在人们心里。 它很快越过了大漠、去到了北夷、又飘过了国境线来到延国,随后继续扩散…… 这场天道权能的争夺,开始了。 …… 傅青舟的背挺得笔直,他感受到无数细流正从天地间汇聚而来。 那不是灵气,也不是杀气,而是亿万生灵最细微的念想——母亲哄睡婴孩时的低吟,农夫擦拭锄头时的叹息,学子挑灯夜读时油灯爆开的灯花。 对面的怪物张开双臂,白毛间凸起的肉瘤开始规律脉动。 百里外,某个正在分娩的妇人突然安静下来,她松开咬住的布巾,眼神变得异常清明。 “不疼了……” 她抚摸着高耸的腹部,笑了起来,却看见接生婆惊恐的眼神——自己的下半身,正在流出漆黑如墨的血。 可是妇人却笑得很开心,她真心为自己还未出生、便即将死去的孩子感到开心,他不用来到这个世上,也就不用再承受世间的一切苦…… “这就是你给的慈悲?” 傅青舟轻轻开口,清越的颤音荡开一圈波纹。 波纹所过之处,妇人突然被剧痛唤醒,她的瞳孔突然清澈,尖叫着抓住床沿,汗水重新浸透衣衫。 接生婆颤抖着捧住滑出的婴儿,听见了嘹亮的啼哭。 沙漠边缘的茶摊里,说书人突然停下醒木。 他望着突然沸腾的茶汤,浑浊的眼里泛起星光。 “各位客人……” 他沙哑着嗓子推开茶盏,“今日不说洪将军,且讲个新故事。” 茶客们发现老人佝偻的背嵴渐渐挺直,他摸出怀里的砒霜撒进炭炉,升腾的毒烟中传来低语:“讲个...永眠的故事.……” 傅青舟眉心的星辰剧烈闪烁。 他并指为剑,对着天穹轻划。 说书人勐地咳嗽起来,毒烟从他七窍中倒灌而出。 茶棚梁上悬着的风铃无风自动,叮当声里混着孩童清亮的读书声,老人怔怔望着从私塾跑出来的孙子,孩子发间还粘着草屑,手里举着刚捏的泥人。 “爷爷!” 孩童扑进他怀里,泥人蹭脏了长衫。 说书人颤抖的手终于落下,接住了那个歪歪扭扭的泥偶,茶客们突然发现,老人方才灰败的脸色此刻竟泛起红晕,他摸着孙儿头顶翘起的发旋,哑声道:“还是……接着说洪将军……” 数百里外的织坊里,最灵巧的绣娘突然剪断织机上的锦缎。 她带着微笑,抱着一匹未完成的喜布走向河边。 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时,她听见身后传来铃铛声——瘫痪多年的妹妹竟撑着竹架追到岸边,歪斜的嘴角淌着涎水,却死死拽住她的衣角。 “阿姐……” 妹妹含糊的吐字中含着泪水:“你说过……要教我……绣凤凰……” 绣娘手中的剪刀当啷坠地。 她回头看见妹妹竹架上挂着的香囊,那是自己去年绣的残次品,线脚歪斜得像蜈蚣爬,却被妹妹当宝贝日夜佩戴,对岸突然传来迎亲的唢呐声,她这才想起,明日就是自己出阁的日子。 “我教你,我教你……” 绣娘醒悟过来,泣不成声。 傅青舟脚下的沙粒开始发光。 每一粒沙都映出不同的画面:私塾先生扔掉了上吊的麻绳,因为窗外学生折的纸鸢卡在了树梢;酒馆老板娘拍醒了醉醺醺的丈夫,后厨灶上还煨着解酒汤;某个万里外小国边境厮杀的将领也突然勒住缰绳,他看见烽火台下的石缝里,不知名的野花正在绽放。 “活着。” 傅青舟轻声道。 他眉心天眼的光,照亮了怪物皮肤下蠕动的肉瘤。 那些凸起物表面浮现出无数人脸,都在安详地闭着眼睛,最骇人的是每张脸嘴角都带着一模一样的微笑,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慈悲。 延国皇城的铜钟突然自鸣,岳衡捧着《流民安置疏》走过胡同长街,来到闫府。 他来到闫屹东面前,看着面前这位老首辅将朱笔悬在奏折上方久久未落,墨汁滴在“饿殍“二字上晕开一片血色的圆。 “老师?” 岳衡刚开口,却见闫屹东忽然搁下了笔,长长一叹。 “你看。” 闫屹东看着窗外无边落叶中,顽固残留枝头的绿叶:“即使是最寒的深秋,它也在拼命活着。” 岳衡不明所以,抬起了头,眼底闪过疑惑:“您这是……” “人老了,总是忽然会有些莫名的感慨。”闫屹东笑了笑,伸手抹过眼角不知为何淌出的浊泪:“好了,继续吧,有什么事?” 万里之外,北漠。 傅青舟感到有温暖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不是修为也不是灵力,而是茶摊里说书人重新拍响的醒木,是绣娘拾起剪刀时割破手指的血珠,是那枝绿芽在掌心的温度。 这些细微的波动在他掌心汇聚成星河,与怪物眼中坍缩的星辰形成鲜明对比。 “你只看得见终结痛苦的慈悲。” 他向前踏出一步,沙地上立刻长出嫩绿的草芽,“却忘了第一次学走路的孩童摔跤后,母亲眼里的泪光。” 第二步迈出时,草芽绽开成星点野花:“忘了私塾先生珍藏的泛黄家书,上面还有父亲批注的错字。” 怪物喉间发出混沌的轰鸣,七只瞳孔同时收缩。 那些嵌在肉瘤里的人脸突然睁开眼睛,每张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不同——有人在皱眉,有人在流泪,甚至有张稚嫩的脸庞吐着舌头做鬼脸。 远处,宁白眉沉重喘息着。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中,傅青舟所代表的那部分,正在一点点占据自己内心,坚定了千年的信念,在不断动摇。 而祂…… 祂为何,没有作为? 祂在等什么? 祂在等傅青舟来到面前。 当傅青舟走近时,它的七枚瞳孔中,忽然同时映照出了一张脸…… 苍云,或者说,烟鬼的脸。 此前他被宁白眉纳入天眼,而宁白眉的天眼,便是祂。 “他是……冥河的选择。” “冥河,是吾流出的泪,亦是吾之悲悯,虽然……此等悲悯,仍困于天道循环之间。” 祂的口中发出怪异沙哑的声音:“你之退让,可使冥河化作冥府,建六道轮回、掌众生生灭,苍云,可为冥府之主、跳出轮回、永世不灭。” “若你执意一争……” 祂瞳孔中,烟鬼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扭曲、挣扎:“他,也会成为冥府之主,依然跳出轮回、永世不灭,只是,不会再有任何自己的意识。” 第1136章 让他们自己选 宁白眉瞳孔震动。 祂,是在,威胁傅青舟? 祂,竟然需要,威胁傅青舟? 不,不仅是威胁,而是威逼……利诱! 直到这时,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傅青舟远比他们最初预想的,更加完美、更加强大。 傅青舟沉默了。 他看着怪物七枚瞳孔中的烟鬼,低下了头。 妥协? 不,妥协是一种态度,一旦开始妥协,便永无止境。 “赌一把。” 傅青舟忽然抬起头,轻声道:“我们赌一把。” 怪物歪了歪头。 “你们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万灵,那不如让天下万灵来做选择。” 傅青舟缓缓道:“不仅是人,还有鸟兽虫蚁、乃至花草树木……将一切都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让他们来选择。” “他们赢了,我的一切都给你,就按你们原本计划的来。” “我赢了……那么,你们任我处置。” 怪物的中央瞳孔直视着傅青舟。 “你在,耍诡计。” 祂平静地应道:“众生愚昧,想要让他们明白其中一切的痛苦与悲伤,并不容易……众生天然畏惧死亡、喜爱生命,他们无法理解这一切。” “你只是傲慢而已。”傅青舟目光凛凛:“莫非,你担心自己会输?” “……” 怪物沉默片刻,忽然抬起一只手,抚过自己面庞上那只位于中央的眼球。 “三个人。” 祂的语气中淡漠没有一丝情感:“代天作选,选定三人。” “只选三个人吗?”傅青舟目光微亮:“可以。” 如今他拥有一半的天道权能,十分清楚,这三个人不会是随便选择的。 由天道选择的三人,不会是普普通通的三个人。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一定可以代表这个天下间所有的人……乃至众生万灵! …… 延国,江南。 盲眼琴师的指尖在琴弦上微微颤抖。 他很老了,老到忘记了过去的许多痛苦,而如今病痛带来的苦楚,却总是被隔壁小院里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抚平……她很快乐、很优秀、很明媚,重要的是,她很喜欢自己的琴声。 抚琴者,生能得一知己,足矣。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每日这样等着女孩做工归来,再用琴声送她入眠,偶尔聊聊她的快乐、聊聊自己的过往,这便足矣。 可今天,有了变化。 他看不见那突然笼罩小屋的金色光芒,却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从琴木渗入指尖。 多年来第一次,那如附骨之疽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响起的陌生声音。 “继续活着,意味着什么?” 他轻声自问,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困惑。 刹那间,他“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某种更深的感知。 他看见邻院的女孩长大成人,远嫁他乡;看见自己枯坐院中,琴弦一根接一根断裂;看见某个寒冬夜晚,他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无人知晓地停止了呼吸。 更可怕的是,他感知到这不过是无数轮回中的一次,每一次,女孩都会离去,琴弦都会断裂,他都会孤独地死去。 琴师的手指僵在弦上。 多年来,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却从未想过那个总趴在墙头听他弹琴的小女孩也会成为他痛苦的一部分。 “死亡能终结这一切……吗?”他喃喃道,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女孩清脆的笑声。 她正在学一首新曲子,弹得磕磕绊绊却兴高采烈,琴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像一缕阳光照进黑暗。 琴师的指尖无意识地跟着那错误百出的旋律轻轻敲打膝盖。 他忽然想起上个春天,女孩用省下的糖糕钱给他买了新弦;想起每个下雨天,她都会跑来帮他收晾晒的琴谱;想起她第一次完整弹完《清平调》时,兴奋得小脸通红的样子——哪怕他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得出来。 剧痛重新袭来,比以往更甚,琴师额头渗出冷汗,却露出了微笑。 …… 南海小村。 农夫擦着锄头上的泥土,哼着小曲走向田埂,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的板车上拉着刚收割的麦子,那些高高昂起的麦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他很快乐,几天前,他刚刚娶了新妻——妻子是邻村的村花,她看中农夫踏实肯干、高大强壮,加上了一头黄牛的彩礼,村花终于点了头,两人在数日前办了席、圆了房。 不仅如此,今年的收成,还非常好,比往年能多出近一成! 甚至婚席之前,他还找村头那个老神婆算了一卦,得知自己明年就会有个大胖小子! 农夫认为,他如今应是天下间最快乐的人。 “啥声音?” 他忽然一惊,站定,左右张望。 周围空无一人,但那声音确实在他心底响起,清晰得如同妻子在耳畔低语。 当幻象涌入脑海时,农夫的笑容凝固了。 他看见今年的秧苗全被蝗虫啃食殆尽;看见妻子在寒冬里咳血而亡;看见好不容易出生的孩子五岁时跌入河中;看见自己白发苍苍,拄着拐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对着墙壁自言自语。 更令他恐惧的是,这些画面不断重复、变化又重演——有时是旱灾,有时是战乱,有时是瘟疫,但结局总是相同:孤独与失去。 “不……不会的!” 农夫惨叫着,用力摇头,锄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向来相信好日子在后头,从未想过命运会如此残酷。 远处传来妻子的呼唤。 他转过头,看见她站在炊烟袅袅的茅屋前招手,围裙上沾着面粉,脸上是他最爱的笑容。 农夫弯腰捡起锄头,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他一生贫苦却总是乐观,因为相信明天会更好。可现在,他知道了所有可能的明天。 “当家的!愣着干啥?面要坨啦!”妻子笑着喊道。 他迈开脚步,却比扛着最重的粮袋时还要沉重。 每走一步,那些幻象就愈发清晰:妻子病榻前凹陷的双颊,孩子冰冷的身体,自己枯槁的双手…… …… 蜀地,山中。 逃兵蜷缩在破庙角落,啃着发霉的干粮。 风吹动残破的窗纸,每一声响动都让他浑身发抖。 他本是个西朔人、理所当然地投了西朔军。 他参与了鬼修的选拔,想要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但……当然,失败了,只能做个普通的士兵。 不久前,面对北疆军,他害怕了、逃跑了。 他不知道北疆军与西朔军的战斗结局究竟如何,他只是一路钻进了蜀地边缘的山中,在这里藏了起来。 他害怕在战斗中被杀、也害怕被捉回去惩罚……他什么都害怕。 因此,当那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时,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又加重了。 直到眼前浮现画面:他被抓回军营,在鞭刑下惨叫;他躲在尸体堆里,看着同袍被敌人屠杀;他老迈时仍在逃亡,每个夜晚都被噩梦惊醒。 这些场景不断轮回,有时细节不同,但恐惧与愧疚永恒不变。 “不……不要……” 逃兵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 他本以为现在的日子就是地狱,却看到了更可怕的未来——永恒的恐惧,没有尽头的噩梦。 破庙外忽然传来孩子的笑声。 他颤抖着从门缝望去,看见几个农家孩童在追逐打闹,他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却笑得那么开心,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摔倒了,其他孩子立刻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扶她起来。 逃兵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在田间奔跑。 那时父亲还在,总说等秋收后给他做把木剑,后来北夷进犯,北疆军四处征兵,父亲在那一天出了门,再也没回来。 “死了就能结束一切……” 他喃喃自语,却看见幻象中新增的画面:那些孩童长大后,有的死在战场,有的饿死在灾年,有的像他一样成了逃兵。 他滑坐在地上,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死需要勇气,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 他本以为自己是懦夫,可现在,无论选择哪条路,似乎都需要他从未拥有过的坚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阵阵狼啸。 …… 傅青舟与怪物同时抬起头。 他们的力量化作两道纠缠的光柱冲达天际,在云端散开成无数细小的光点,洒向大地的每个角落,但只有三个光点最为明亮,分别落向琴师的小院、农夫的田间和逃兵的破庙。 琴师,他代表人类对“意义联结“的追求,尽管肉体承受病痛,但通过琴声与邻家女孩建立的精神纽带,构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天道选择他,是要测试当人类看清所有轮回中“关系终将断绝”的真相后,是否还会选择维系短暂的美好。 农夫,作为最普通的乐观主义者,他代表大多数人对“线性进步”的朴素信任——娶妻,生子,丰收。 天道让他预见所有可能的灾难轮回,是要摧毁这种世俗希望,看看他是否有着用“此刻真实”对抗“未来虚妄”的勇气。 逃兵,这个懦弱的灵魂代表众生最底层的生存恐惧。 天道展示给他的是,无论选择战斗、逃亡、死亡,痛苦都会以不同形式轮回。 但……这个最卑怯的生命,会因为“同类延续”的本能,去超越个体恐惧吗? “他们会怎么选?”傅青舟轻声问。 怪物皮肤下的肉瘤蠕动着,浮现出无数张模糊的人脸:“众生皆畏苦、惧难。” “但也贪恋生命、向往快乐,更重要的是,众生……有勇气。” 傅青舟眉心的星辰闪烁着:“你只见痛苦,却不见痛苦中的光……” “等着吧。” “他们,会给出答案。” 第1137章 故事的主角(上) 一股无形的浪潮荡开了西朔城上空白雾。 虚假的西朔城中,所有人都愣了那么一愣,接着便又继续他们的工作与生活。 吴厌家的小院中,美男子背着手走了出来,凝重地抬头看了一眼。 “怎会如此……” “这是天道在争夺权柄?傅青舟究竟做了什么……” 就在他思忖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了呼唤声。 “傅公子?” 美男子低下头,只见秋婵与唐娇两人好奇地看着他。 他收敛起情绪,笑了笑:“怎么了?” “您怎么不在里头和宁小姐、吴先生聊天了呀?”秋婵眨着眼问道。 “呵呵,出来透口气。” 美男子笑了笑:“更何况那本书虽是以在下为主角,在下却没看过,他们聊的东西,我插不了嘴啊。” 唐娇招了招手:“那和我们聊聊天呀?傅公子不是西朔城的人吧?” “……的确不是。” 美男子微笑道。 他之前说过,自己作为吴厌的旧友、却根本不知道他将自己写成了书里主角,可如今吴厌的书在城里卖得几乎断货,他若是一直生活在西朔城,非要说不知,着实有些虚假了。 与大火畅销书中的主角同名,他自己不知道,身边也一定会有人知道、告诉他的。 说着,他走到小院中,在秋婵、唐娇落座的石桌旁坐下,抬头望着天空中淡淡的白雾,轻声道:“我刚来此地不久。” “那傅公子?” 唐娇双目微亮地问道:“城外,是什么样子?” 美男子猛地扭过头,目光如炽,盯着唐娇。 唐娇被他吓了一跳,缩了缩身子,秋婵立即抱住了她双肩,狠狠瞪了美男子一眼:“你干嘛瞪她,她就是好奇一下城外嘛!” “呵呵……城外,没什么好的。” 美男子很快收敛起情绪,笑了笑:“西朔城,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是这样吗……”秋婵狐疑地看着他:“那说说城外是什么样子,总没事吧?” “……” 美男子沉默了。 他又一次后悔了,后悔强行介入这些人之间……他还没有将所有人的思维调频至完美,“城外”此时仍是一个不能去触碰的概念,很容易让他们生出更多违和感。 但很快,他又转念一想…… 沿着这条线,能不能找到那个怪异的“锚点”? 于是他抬起头,恢复了微笑:“这样吧,在下带你们去看看。” “噢?!” 秋婵与唐娇这一下,是真的惊了! “能带我们去看看吗!”唐娇立即转惊为喜! 秋婵则是仍还有些忧虑:“不好吧?小姐还在这呢……” “无妨,在下去说一声便是。”美男子笑着起了身。 随着他推门走入屋内,唐娇与秋婵二人立即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目光。 “真要跟他去?”唐娇压低了声音,紧张问道。 秋婵咬了咬嘴唇:“这不是很好吗?他接近我们肯定有目的,说不准,这就能把他的事套出来!” “可是……” 唐娇仍还是紧张:“就算他真有什么阴险的目的,就凭我们俩,也做不了什么吧?” “这样!”秋婵凑近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唐娇一惊:“这能行吗?” “赶紧去吧!”秋婵用力推了推她。 等美男子从屋中走出的时候,院中只有秋婵一人坐在那里,她双手放在膝上,眨巴着眼,一副非常乖巧的样子。 “咦?” 美男子问道:“另一位姑娘呢?” 问出声的同时,他的思维也随着满城白雾飘散,追踪到了唐娇——她提着裙子、在街道上奋力奔跑着。 “噢,咱们毕竟是要出城嘛……”秋婵笑道:“这个事虽然您和小姐说过了,但咱们还是要往府里通报一声的嘛……没事,咱们先去,她一会就来!” 美男子也不点破,笑道:“行。” 他知道,唐娇应该是去“找帮手”了。 可是,她又能找谁呢? 或者说,她去找谁,反而更能让他发现……那个锚点落在何处。 “那咱们走吧。” 他对秋婵轻声道:“可以走慢些,好让另一位姑娘赶得上。” …… 唐娇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秋婵让她去报信、去找人帮忙,最好能喊上整个洪府的人都来——毕竟今日洪府正在宴请,要是能把人都喊来,不管这个傅公子多厉害,肯定也得被围死吧! 可跑着跑着,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自己只是一个小侍女,用什么理由,把整个府上的人都喊去? 秋婵那死丫头的说的是“就说宁小姐被人绑了”,自己仓促之间跑了出来,可真要她用这个理由去撒谎喊人,她又有点不敢…… 就在她抱着脑袋发愁时,身边忽然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小姑娘,你怎么了?” 唐娇扭过头,见到的是一个扫地的大婶。 这个大婶很面善,虽然她看着很疲惫、很累,可当她投来目光时,唐娇却莫名有种亲切与熟悉感。 静明也有同样的感觉。 她扫了一天的街,累得只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可当她见到眼前这个小侍女时,却生出了怜惜之心,想帮帮她。 “我……” 唐娇下意识说了出来:“我们遇到了一个怪人,感觉他不对劲……想找人帮忙,可不知道有谁愿意来帮我们……”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对着一个扫地的大婶说这些。 静明怔了怔。 自己只一个扫地大婶而已…… 可不知为何,她决定要帮眼前这个小姑娘。 “你是谁家的姑娘?”她问道。 唐娇低了低头:“我是洪府的侍女……” “那交给我吧。”静明慈祥地笑道:“那个怪人在哪?” “他、他带着我姐妹,去城外了。”唐娇应道。 静明一怔:“城外……城外,是什么样子?” 笃! 不远处的肉铺,一把剁骨刀重重斩进了菜板中。 “城外?”穿着油腻围裙的白河皱起了眉:“有人,能去城外?老娘想去城外很久了,怎么没人带我去?我也要去!” 唐娇惊愕地扭头看了过去。 自己在和扫地大婶说话,肉铺的老板……激动什么? “别管了,小姑娘,你快去找你姐妹吧。” 静明笑着推了推唐娇:“咱们这,很快会有人去帮你们的。” 第1138章 故事的主角(下) “出了这个门,便是城外了。” 美男子指着前方诺大的城门,轻声道:“你要出去吗?” 秋婵盯着紧闭的城门,有些发怔。 在她的印象中,大白天,城门不应该是开着的、由城中守卫把守着、时常有人进出吗? 这么大的城、这么多集市商铺,如果城门不开,里头的东西怎么卖出去、外边的东西怎么卖进来?怎么互通有无? 可这道门,它怎么是关着的? 怎么没有守卫? 怎么连城墙上,都见不到人? “怎么了?”美男子笑道:“不敢往前了吗?” 秋婵咬了咬牙:“等等我姐妹!” “呵呵,可以。” 美男子笑着应了一声。 但当他转开脸时,表情迅速沉了下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道门外边是什么。 他的意识与神念越过了城门,来到了城外。 城外,亦是一望无际的白雾——只不过,这白雾中,有无数的人。 那些被放逐来到这里的人们,肉身都在城外。 那是一个个像芦苇般在雾里伫立、摇晃、飘荡的人,他们紧紧闭着双眼,在流动的白雾里轻晃着,画面极为静谧诡异。 这里是幻境吗? 并非如此。 这里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然也不是。 就像美男子的存在一样……他是天外之人,却能够存在于这个世界;他无法直接干扰这个世间的一切,只能借助宁白眉、谪仙人的帮助,控制先帝、控制赵谅,利用他们的执念造出了这样一座城。 他既在天外、又在世间,便如这座城,并非幻境,却也并不真实存在。 此时,随着他心念一动,城外白雾变得极为浓郁,甚至如同牛奶一般化作了实质液体,翻滚中不断向下流淌,浓稠得没有了半点可见度,自然也将那些肉身遮掩不见。 如此一来,等秋婵来到城外,所见到的便不会是那些肉身。 她会在浓稠如液的白雾中看见自己的内心。 而美男子,可以借机深深窥探她的内心,认真看一看,那个所谓的锚点……到底是什么。 至于她们有可能恢复记忆? 没关系,自己能将她们带来一次,自然还能带来第二次、第三次。 “秋婵!傅公子!” 就在这时,远处街道上,传来了唐娇的呼喊声。 美男子回了神,与秋婵一同回过头,只见唐娇一路小跑而来,在两人面前停下,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和府上说过了?” 秋婵冲她挤了挤眼睛。 唐娇用力点了点头:“说过了,说过了。” “那咱们走吧。”美男子轻声道。 他带头走向了城门,那巨大的城门明明没有人看管,却在他迈出一步后,自然而然地轰隆隆向着两边打开。 浓郁的白雾涌了进来,缓缓蔓延。 仅仅几十步外的街道上仍然车水马流、人流如织,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边,甚至没有朝这多看上一眼。 美男子站在白雾前、回过头,笑道:“来啊。” 秋婵与唐娇对视一眼,两女都提了提气、互相一点头,算是给对方打了气,随后手牵起手,向前走去。 白雾很快淹没了美男子、也淹没了她们俩。 …… 在雾里,秋婵与唐娇依然牵着手。 踏出西朔城的同时,她们两人的瞳孔,仿佛被人擦去了一层薄雾,忽然变得极为清明。 虽然在这雾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瞧不清,可是…… 有什么东西,在她们神魂内苏醒了过来! 前方雾中,隐隐出现了一片阴影轮廓,那是一片山林,一个穿着猎户衣物的少年,正在拾级而上,阶梯的尽头乃是一座破庙。 “是傅青舟。” 深雾之中,美男子眯起了眼。 他隐隐知道,问题在哪了。 傅青舟,取代他成为了这个故事的主角。 傅青舟成为了一切计划的核心、一切故事的原点,这一切,甚至是他美男子、谪仙人、方如月,他们亲手推就而成的。 这也意味着,傅青舟本人,就是这个故事的锚点。 这个故事因他而存在,若是他没了,这个故事也会消失不见。 秋婵也好、唐娇也罢,还有什么宁无书、吴厌,什么赵皓、洪若海……他们的一切,也都是围绕着傅青舟展开。 他们当然无法知晓傅青舟的一切,但他们,也是故事的一部分。 尽管自己剥离了他们在现世中的所有、将他们投入到西朔城,但傅青舟留在他们身上的锚点,仍然存在。 这些人,会不由自主地,将那个故事复现出来。 吴厌作为一个写书的作家,他是最容易做到这件事的。 而秋婵、唐娇,她们此时也在做这件事。 她们二人,渐渐失去了意识。 但她们仍然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前方那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场景。 美男子的脸,渐渐阴沉下来。 他闭上眼,将感知延伸到了西朔城外。 远处的北边大漠之上,傅青舟与祂仍在争夺天道权柄,这一点,美男子能感受到。 “若是连祂也失败……” “难道,这千年以来的计划,就要付之东流?” “难道,我还要以这般模样、这副状态,继续于世外飘荡?” “不……” 美男子抬起头。 他看着那个走向破庙的少年身影,眼神渐渐冷凛坚定。 “这个故事的主角,原本就是我!” “既然你们的锚点是他……那便不妨,把他变成我!” 前方白雾中,正在拾级而上的少年,忽然眼神一变。 下一瞬,他露出了笑容。 就让自己,经历傅青舟经历过的一切,取代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吧。 只要来得及,不仅世界给予这些人心中投射的锚点会改变,或许,连同外边那个真实的傅青舟,也会跟着改变。 一个人,要怎样才算存在? 这一点,美男子比任何人都更有话语权。 被人记得,才是存在。 如果没人知道他、没人记得他,如果整个世界中的痕迹都指向了另一个人…… 那么,他便不存在。 美男子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随即笑容收敛,返身推开了破庙大门。 咿呀一声,寒冷刺骨的阴气扑面而来,入眼处尽是破败残落,地上白骨森森、香炉倾倒,殿上神像崩裂、甚至没有头颅。 他大步迈入庙中,紧接着一阵阴风倒卷,殿门自行轰然阖上。 他却并不惊异,只是在殿前那无头神像前盘坐而下,淡淡开口:“我来了。”“出了这个门,便是城外了。” 美男子指着前方诺大的城门,轻声道:“你要出去吗?” 秋婵盯着紧闭的城门,有些发怔。 在她的印象中,大白天,城门不应该是开着的、由城中守卫把守着、时常有人进出吗? 这么大的城、这么多集市商铺,如果城门不开,里头的东西怎么卖出去、外边的东西怎么卖进来?怎么互通有无? 可这道门,它怎么是关着的? 怎么没有守卫? 怎么连城墙上,都见不到人? “怎么了?”美男子笑道:“不敢往前了吗?” 秋婵咬了咬牙:“等等我姐妹!” “呵呵,可以。” 美男子笑着应了一声。 但当他转开脸时,表情迅速沉了下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道门外边是什么。 他的意识与神念越过了城门,来到了城外。 城外,亦是一望无际的白雾——只不过,这白雾中,有无数的人。 那些被放逐来到这里的人们,肉身都在城外。 那是一个个像芦苇般在雾里伫立、摇晃、飘荡的人,他们紧紧闭着双眼,在流动的白雾里轻晃着,画面极为静谧诡异。 这里是幻境吗? 并非如此。 这里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然也不是。 就像美男子的存在一样……他是天外之人,却能够存在于这个世界;他无法直接干扰这个世间的一切,只能借助宁白眉、谪仙人的帮助,控制先帝、控制赵谅,利用他们的执念造出了这样一座城。 他既在天外、又在世间,便如这座城,并非幻境,却也并不真实存在。 此时,随着他心念一动,城外白雾变得极为浓郁,甚至如同牛奶一般化作了实质液体,翻滚中不断向下流淌,浓稠得没有了半点可见度,自然也将那些肉身遮掩不见。 如此一来,等秋婵来到城外,所见到的便不会是那些肉身。 她会在浓稠如液的白雾中看见自己的内心。 而美男子,可以借机深深窥探她的内心,认真看一看,那个所谓的锚点……到底是什么。 至于她们有可能恢复记忆? 没关系,自己能将她们带来一次,自然还能带来第二次、第三次。 “秋婵!傅公子!” 就在这时,远处街道上,传来了唐娇的呼喊声。 美男子回了神,与秋婵一同回过头,只见唐娇一路小跑而来,在两人面前停下,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和府上说过了?” 秋婵冲她挤了挤眼睛。 唐娇用力点了点头:“说过了,说过了。” “那咱们走吧。”美男子轻声道。 他带头走向了城门,那巨大的城门明明没有人看管,却在他迈出一步后,自然而然地轰隆隆向着两边打开。 浓郁的白雾涌了进来,缓缓蔓延。 仅仅几十步外的街道上仍然车水马流、人流如织,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边,甚至没有朝这多看上一眼。 美男子站在白雾前、回过头,笑道:“来啊。” 秋婵与唐娇对视一眼,两女都提了提气、互相一点头,算是给对方打了气,随后手牵起手,向前走去。 白雾很快淹没了美男子、也淹没了她们俩。 …… 在雾里,秋婵与唐娇依然牵着手。 踏出西朔城的同时,她们两人的瞳孔,仿佛被人擦去了一层薄雾,忽然变得极为清明。 虽然在这雾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瞧不清,可是…… 有什么东西,在她们神魂内苏醒了过来! 前方雾中,隐隐出现了一片阴影轮廓,那是一片山林,一个穿着猎户衣物的少年,正在拾级而上,阶梯的尽头乃是一座破庙。 “是傅青舟。” 深雾之中,美男子眯起了眼。 他隐隐知道,问题在哪了。 傅青舟,取代他成为了这个故事的主角。 傅青舟成为了一切计划的核心、一切故事的原点,这一切,甚至是他美男子、谪仙人、方如月,他们亲手推就而成的。 这也意味着,傅青舟本人,就是这个故事的锚点。 这个故事因他而存在,若是他没了,这个故事也会消失不见。 秋婵也好、唐娇也罢,还有什么宁无书、吴厌,什么赵皓、洪若海……他们的一切,也都是围绕着傅青舟展开。 他们当然无法知晓傅青舟的一切,但他们,也是故事的一部分。 尽管自己剥离了他们在现世中的所有、将他们投入到西朔城,但傅青舟留在他们身上的锚点,仍然存在。 这些人,会不由自主地,将那个故事复现出来。 吴厌作为一个写书的作家,他是最容易做到这件事的。 而秋婵、唐娇,她们此时也在做这件事。 她们二人,渐渐失去了意识。 但她们仍然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前方那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场景。 美男子的脸,渐渐阴沉下来。 他闭上眼,将感知延伸到了西朔城外。 远处的北边大漠之上,傅青舟与祂仍在争夺天道权柄,这一点,美男子能感受到。 “若是连祂也失败……” “难道,这千年以来的计划,就要付之东流?” “难道,我还要以这般模样、这副状态,继续于世外飘荡?” “不……” 美男子抬起头。 他看着那个走向破庙的少年身影,眼神渐渐冷凛坚定。 “这个故事的主角,原本就是我!” “既然你们的锚点是他……那便不妨,把他变成我!” 前方白雾中,正在拾级而上的少年,忽然眼神一变。 下一瞬,他露出了笑容。 就让自己,经历傅青舟经历过的一切,取代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吧。 只要来得及,不仅世界给予这些人心中投射的锚点会改变,或许,连同外边那个真实的傅青舟,也会跟着改变。 一个人,要怎样才算存在? 这一点,美男子比任何人都更有话语权。 被人记得,才是存在。 如果没人知道他、没人记得他,如果整个世界中的痕迹都指向了另一个人…… 那么,他便不存在。 美男子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随即笑容收敛,返身推开了破庙大门。 咿呀一声,寒冷刺骨的阴气扑面而来,入眼处尽是破败残落,地上白骨森森、香炉倾倒,殿上神像崩裂、甚至没有头颅。 他大步迈入庙中,紧接着一阵阴风倒卷,殿门自行轰然阖上。 他却并不惊异,只是在殿前那无头神像前盘坐而下,淡淡开口:“我来了。” 第1139章 行路难 白雾中,关于“傅青舟”的故事仍在继续。首发免费看书搜:看书屋 美男子与烟鬼针锋相对地说完了话,按着烟鬼的意思,掏出了它寄身的那枚石心,藏在了身上。他没有像傅青舟一样,准备以青石砸碎烟鬼,自然也不需要寻找苗人破解诡咒——他的手上,甚至没有咒痕。但他仍然需要前往万毒山,因为,龙大悲在那里。美男子知道,自己需要跟随龙大悲、成为他的徒弟,才有资格上琅環山、真正被青松子收入门下,接触到天下间最强大、最广博的修行秘藏。带着这样的想法,美男子带着烟鬼潜入了万毒山……然后,死了。他死得莫名其妙,直到重新回到自己身体意识中,美男子都还有些震惊。待他回顾之后,才惊愕地发现,竟然是一名巡逻的万毒山弟子,见到他鬼鬼祟祟地在山中出没,二话不说,老远放了只毒蜂过来叮了他一口……而烟鬼,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言提醒。相反,在他“死”后,烟鬼阴笑着攀向了那个前来检查“傅青舟”尸体的万毒山弟子,那弟子身上佩戴的玉笛,也是个不错的寄身之物,它可以以此为凭借,慢慢走向强大、夺舍他人……“可笑。”美男子自嘲地笑了笑:“傅青舟的运气还真好,看来,也不能太过擅自作主啊。”白雾中,所有的事物倒卷翻滚,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那个“傅青舟”重新来到了山道上,向着破庙走去。美男子闭上眼,重新出现在了“傅青舟”体内。这一次,他严格按照原本的路线进行。他威胁了烟鬼,得到了手中咒痕,接着去到岭响镇寻找苗人破咒,撞见了苗人老妇的凶案,又在半夜潜入时遇到了来自万毒山的蒙竹刚,与其一番斗智斗勇后,成功进入万毒山、被关进大牢,也被花晓兰找上了门、送了那块明剑知世牌。一切,都与傅青舟原本经历的故事完全一样。但这一次,问题出在了凤血池。烟鬼声音猥琐无比:“但我可以教你一套方法,悄悄把这池子里的精华统统纳入经脉之中!”“这玩意儿可是‘无我’境的神血,有了这东西,最多两年,你就能把那个狗屁年长老吊起来打!”美男子心中一动,神色微异:“无我?”“你别管了!”烟鬼急不可耐:“反正你知道很牛逼就对了!怎么样,搞不搞?万毒山的人发现不了!”美男子确实心动了。这可不是什么幻境,如果他能够在这个“故事”中一直活下去,直到最终达到傅青舟如今的境界,便能真正取代他,成为主角,自己经历的一切,也会成为真实的历史。无我境神血……要试一试吗?“好,你告诉我方法。”美男子低声道:“我要。”烟鬼发出了压抑且阴险的笑,开始低语。美男子按照他的办法,运转起体内内息,凤血池中的精华,开始在无人可知、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轰然向他涌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内涌进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它们并没有将他的窍穴、经脉冲开,让他一口气连攀数境,但却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滋润着他的身体。美男子知道,烟鬼没有撒谎,只要继续这样下去,不出两年,自己便可迈入洞天!就在这时……他意识忽然一沉,陷入黑暗。又死了。“!!!”美男子震惊地睁开眼。 白雾中,“傅青舟”抬起头,低声发出了阴笑:“就这脑子,还想和老子玩?不敢练老子的功法有什么用?老子要搞你,办法多得是!贪心了,你就得死!桀桀桀,这具完美的身体,是我的了!”“……”美男子扶住了额头。是阴谋诡计啊。看来,自己因为不能入世,这千年间经历的反而太少太少,有些想当然了。还是……要多多小心烟鬼啊。前期,它对傅青舟还真是够狠够毒,没有丝毫的感情……“那就,再来一次。”他轻声道。这一次,他没有再听从烟鬼的建议,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吸纳凤血池精华的建议,一切,重新走上了正轨。他撑过了凤血池的战斗,跟着剧情继续推进,一直到……遇见龙大悲。这一次,美男子学乖了。他不再自作主张,严格按照傅青舟的选择去做,与龙大悲对抗着、算计着,然后……美男子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随着他跟在龙大悲身后千里入蜀、一路逃杀,也随着他“学”到了戚然诀,他发现,自己的思维模式开始变化了。他开始不想考虑之后上琅環山的事了,他打从心底抗拒龙大悲杀人的事,甚至想要提前杀死龙大悲,不仅如此,他甚至开始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认为自己就是傅青舟……“不好!”这一次,美男子是主动脱离了故事,回到了自己身体中,猛地睁开眼!他捂紧心口,心悸地大口喘息——再望向白雾中的那些轮廓时,他眼中只剩下了满满的惊惧!只差一点!差一点,自己就被傅青舟给同化了!完全按照别人的故事与轨迹来,那还是自己 吗?不能这样做!片刻后,美男子稍稍平息了下来。“看来,这件事比我想象得要更加困难……并不是,那么简单。”他回过头。后方的西朔城中,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他知道,是唐娇找的“救兵”们来了。这些人虽然已经在西朔城中失去了曾经的记忆与自我,但因为锚点仍在,他们之间仍然会存在微妙的联系,因此,他们会在自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前来“救人”。“既然这样,就都来吧。”美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摊开双手。弥漫在城外的这些浓稠白雾开始疯狂向城内涌去,将赶来的静明、白河等无数人,统统淹没!“用你们心中的锚点,为我构造一个更真实、更精确的傅青舟。”“一次不行,我就试两次。”“两次不行,我就试三次、五次、十次、百次!”“我不信,只有傅青舟,能够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这个故事的主角本该是我,我……也可以!” 第1140章 入世 这一次,美男子走了很远。免费看书搜索: 我的书城网 他没有沿着傅青舟的故事线走,而是在进入万毒山前,想方设想联系到了宁白眉,直接点破了其“方如月”的身份,靠着自己所知的一切,取得了宁白眉的信任。接下来的事便简单许多,宁白眉帮助他摘取了烟鬼这个变数,也帮助他潜伏到了龙大悲的身边,随后便是学习戚然诀、进入琅環山、学习逸然诀……再后来,他开始用傅青舟的名字行走天下、四处扬威立名,在朝堂与江湖上都有了不小的名声,更是接近了江百川。江百川身边的谪老先生……当然也是自己人。美男子与谪老先生引导着江百川领悟唯我之道,他也在此过程中慢慢学习……在此过程中,来自金蝉寺慧觉的阴谋、包括北夷霍娅尔的阴谋,也被他借助明剑阁、武林盟的势力化解。江百川细雨阁尊上的身份没有被揭露,宁白眉等人也不再需要借助世家、五里庄的势力造反。本以为一切都会走向正轨,直到,南疆妖祟爆发。美男子作为当世第一显赫的年轻少侠,跟随武林盟一同前往南疆援助。然后……遭遇了乌云。冥河谷杀主乌云,实力不在玄星三境之下!没有了烟鬼之前留下的咒痕,美男子根本无法对抗乌云,在一场恶战后,加上江百川不曾跳反、德剑也不曾落到美男子手中,他在勉力逃亡后……被乌云所杀。“唔!”美男子惊醒,后退数步。方才那南疆天坑中,来自恐怖巨人红目神光的灼热与剧痛,仿佛还在身上回荡。他深深吐了几口气,低下头,重新打量着自己双手。这一次,真的过了好久。也许在这西朔城中,时间不过一盏茶、一柱香,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实实在在地有了数年的经历。这次返回原本的身体中后,他甚至恍惚了片刻。深深呼气后,美男子苦笑了起来。“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苍云身上。”“但……南疆又不能不去。”“根据方如月与仙人的推算,正是南疆这一战,才能让江百川领悟唯我之道……我只有帮助他完成这件事,他才会心甘情愿,把一切教给我。”因为他的介入与改变,故事线发生了巨大变化,江百川没有反叛、自然也没有因为两个身份的割裂与统一,领悟唯我之道,所以他们作了别的安排。可是,不知怎么的,却算漏了乌云的存在……“没事,再来一次,这一次,肯定没有问题!”美男子用力吐了口气,再次抬起眼,将目光投向前方雾中的阴影轮廓。再来一次。白露山破庙前,“傅青舟”又一次睁开了眼,只不过这一次,他有些疲惫了。这一次,他仍然没能成功……甚至没有上一次走得远。这次他没有让宁白眉摘除烟鬼,却因为被烟鬼察觉到他“知晓太多”,渐渐生了疑心——当北夷人派遣马纳尔、霍娅尔来到大延时,烟鬼没有出手帮助他抵抗霍娅尔的“唤醒”。相反,它利用了这次“唤醒”,成功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又一次”夺舍了“傅青舟”的身体……“可恶!”再次醒来时,美男子有点破防了:“苍云……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他用力捂住脸,深呼吸。不得不承认,这个被仙人认可的“变数”,确实不一般。 哪怕是如今的现实中,仙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寄生于天道神剑剑灵之中,在剑妖被打败、苍云重归肉身后,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再安排宁白眉去找祂、尽可能由宁白眉出手解决苍云。可尽管如此,苍云都能在身魂俱老的情况下,领悟生死并蒂……“一定,还有办法。”美男子咬紧牙,自语道:“主角……我是主角!我可以的!”“再来!”第九次,他终于能够完美地圆上所有的谎、在找宁白眉求助的情况下,成功骗过了烟鬼,也因此抗过了乌云那一关,却没想到,青松子看出了他的问题……在玄盟大典之前,他被青松子召回琅環山,随后,被青松子以护山大阵强行抹杀。第十六次,他帮助江百川成功领悟了唯我之道,江百川也答应教会他唯我之道——可他却在试图融合自我认知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傅青舟不同,美男子对于一切前因后果知晓得太过清晰,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傅青舟、不是天道、不是戚然,因此,他根本无法完成这次“唯我”的融合。融合失败,他竟陷入疯魔癫狂,开始在武林盟中疯狂杀人,最终被江百川心痛无比地出手击杀。“唔!”美男子抱着头,连连后退数步,腿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这一次,故事里的疯魔也险些被带了出来,令他几近崩溃!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沉沉喘息着,从那种疯魔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再来……”美男子咬紧牙关,撑着膝站了起来。可是,还没等他将意识投入故事之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冷如霜的剑意!美男子一惊,拧身闪避,没曾想这道剑意却刮过他腰侧,在他腰侧留下了一道血痕!“怎么… …可能?”他低下头,伸手抚过伤处。那寒冷刺骨的痛感,那结着冰晶的鲜血……是真实存在的!可自己乃是天外之人,根本不在此世之中,谁能伤到自己?!白雾稍稍散开,白河真人一脸狞笑,从中走了出来。“还没想明白吗?”她从紧咬的玉齿中挤出了嘲笑声:“你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与这个世界融合,你早已不是天外之人!你身上那股子来自世外的气质,没了!”美男子悚然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后又是一股恶风袭来!洪若海手持兵剑,重重斩下!美男子身形若风,呼啸散开、勉强避过了这一剑,又在十数步外重凝身形。洪若海冷哼一声,挥剑荡开了白雾。“商人老爷?”他冷笑道:“你还挺有想象力的。”美男子死死咬着牙。白雾开始消荡。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雾中走来。他的心沉了下去。方才,在故事中沉浸太久了。这些人……找到他们自己的肉身了。哪怕是如今的现实中,仙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寄生于天道神剑剑灵之中,在剑妖被打败、苍云重归肉身后,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再安排宁白眉去找祂、尽可能由宁白眉出手解决苍云。可尽管如此,苍云都能在身魂俱老的情况下,领悟生死并蒂……“一定,还有办法。”美男子咬紧牙,自语道:“主角……我是主角!我可以的!”“再来!”第九次,他终于能够完美地圆上所有的谎、在找宁白眉求助的情况下,成功骗过了烟鬼,也因此抗过了乌云那一关,却没想到,青松子看出了他的问题……在玄盟大典之前,他被青松子召回琅環山,随后,被青松子以护山大阵强行抹杀。第十六次,他帮助江百川成功领悟了唯我之道,江百川也答应教会他唯我之道——可他却在试图融合自我认知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傅青舟不同,美男子对于一切前因后果知晓得太过清晰,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傅青舟、不是天道、不是戚然,因此,他根本无法完成这次“唯我”的融合。融合失败,他竟陷入疯魔癫狂,开始在武林盟中疯狂杀人,最终被江百川心痛无比地出手击杀。“唔!”美男子抱着头,连连后退数步,腿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这一次,故事里的疯魔也险些被带了出来,令他几近崩溃!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沉沉喘息着,从那种疯魔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再来……”美男子咬紧牙关,撑着膝站了起来。可是,还没等他将意识投入故事之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冷如霜的剑意!美男子一惊,拧身闪避,没曾想这道剑意却刮过他腰侧,在他腰侧留下了一道血痕!“怎么……可能?”他低下头,伸手抚过伤处。那寒冷刺骨的痛感,那结着冰晶的鲜血……是真实存在的!可自己乃是天外之人,根本不在此世之中,谁能伤到自己?!白雾稍稍散开,白河真人一脸狞笑,从中走了出来。“还没想明白吗?”她从紧咬的玉齿中挤出了嘲笑声:“你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与这个世界融合,你早已不是天外之人!你身上那股子来自世外的气质,没了!”美男子悚然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后又是一股恶风袭来!洪若海手持兵剑,重重斩下!美男子身形若风,呼啸散开、勉强避过了这一剑,又在十数步外重凝身形。洪若海冷哼一声,挥剑荡开了白雾。“商人老爷?”他冷笑道:“你还挺有想象力的。”美男子死死咬着牙。白雾开始消荡。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雾中走来。他的心沉了下去。方才,在故事中沉浸太久了。这些人……找到他们自己的肉身了。哪怕是如今的现实中,仙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寄生于天道神剑剑灵之中,在剑妖被打败、苍云重归肉身后,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再安排宁白眉去找祂、尽可能由宁白眉出手解决苍云。可尽管如此,苍云都能在身魂俱老的情况下,领悟生死并蒂……“一定,还有办法。”美男子咬紧牙,自语道:“主角……我是主角!我可以的!”“再来!”第九次,他终于能够完美地圆上所有的谎、在找宁白眉求助的情况下,成功骗过了烟鬼,也因此抗过了乌云那一关,却没想到,青松子看出了他的问题……在玄盟大典之前,他被青松子召回琅環山,随后,被青松子以护山大阵强行抹杀。第十六次,他帮助江百川成功领悟了唯我之道,江百川也答应教会他唯我之道——可他却在试图融合自我认知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傅青舟不同,美男子对于一切前因后果知晓得太过清晰,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傅青舟、不是天道、不是戚然,因此,他根本无法完成这次“唯我”的融合。融合失败,他竟陷入疯魔癫狂,开始在武林盟中疯狂杀人,最终被江百川心痛无比地出手击杀。“唔!”美男子抱着头 ,连连后退数步,腿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这一次,故事里的疯魔也险些被带了出来,令他几近崩溃!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沉沉喘息着,从那种疯魔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再来……”美男子咬紧牙关,撑着膝站了起来。可是,还没等他将意识投入故事之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冷如霜的剑意!美男子一惊,拧身闪避,没曾想这道剑意却刮过他腰侧,在他腰侧留下了一道血痕!“怎么……可能?”他低下头,伸手抚过伤处。那寒冷刺骨的痛感,那结着冰晶的鲜血……是真实存在的!可自己乃是天外之人,根本不在此世之中,谁能伤到自己?!白雾稍稍散开,白河真人一脸狞笑,从中走了出来。“还没想明白吗?”她从紧咬的玉齿中挤出了嘲笑声:“你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与这个世界融合,你早已不是天外之人!你身上那股子来自世外的气质,没了!”美男子悚然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后又是一股恶风袭来!洪若海手持兵剑,重重斩下!美男子身形若风,呼啸散开、勉强避过了这一剑,又在十数步外重凝身形。洪若海冷哼一声,挥剑荡开了白雾。“商人老爷?”他冷笑道:“你还挺有想象力的。”美男子死死咬着牙。白雾开始消荡。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雾中走来。他的心沉了下去。方才,在故事中沉浸太久了。这些人……找到他们自己的肉身了。哪怕是如今的现实中,仙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寄生于天道神剑剑灵之中,在剑妖被打败、苍云重归肉身后,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再安排宁白眉去找祂、尽可能由宁白眉出手解决苍云。可尽管如此,苍云都能在身魂俱老的情况下,领悟生死并蒂……“一定,还有办法。”美男子咬紧牙,自语道:“主角……我是主角!我可以的!”“再来!”第九次,他终于能够完美地圆上所有的谎、在找宁白眉求助的情况下,成功骗过了烟鬼,也因此抗过了乌云那一关,却没想到,青松子看出了他的问题……在玄盟大典之前,他被青松子召回琅環山,随后,被青松子以护山大阵强行抹杀。第十六次,他帮助江百川成功领悟了唯我之道,江百川也答应教会他唯我之道——可他却在试图融合自我认知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傅青舟不同,美男子对于一切前因后果知晓得太过清晰,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傅青舟、不是天道、不是戚然,因此,他根本无法完成这次“唯我”的融合。融合失败,他竟陷入疯魔癫狂,开始在武林盟中疯狂杀人,最终被江百川心痛无比地出手击杀。“唔!”美男子抱着头,连连后退数步,腿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这一次,故事里的疯魔也险些被带了出来,令他几近崩溃!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沉沉喘息着,从那种疯魔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再来……”美男子咬紧牙关,撑着膝站了起来。可是,还没等他将意识投入故事之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冷如霜的剑意!美男子一惊,拧身闪避,没曾想这道剑意却刮过他腰侧,在他腰侧留下了一道血痕!“怎么……可能?”他低下头,伸手抚过伤处。那寒冷刺骨的痛感,那结着冰晶的鲜血……是真实存在的!可自己乃是天外之人,根本不在此世之中,谁能伤到自己?!白雾稍稍散开,白河真人一脸狞笑,从中走了出来。“还没想明白吗?”她从紧咬的玉齿中挤出了嘲笑声:“你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与这个世界融合,你早已不是天外之人!你身上那股子来自世外的气质,没了!”美男子悚然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后又是一股恶风袭来!洪若海手持兵剑,重重斩下!美男子身形若风,呼啸散开、勉强避过了这一剑,又在十数步外重凝身形。洪若海冷哼一声,挥剑荡开了白雾。“商人老爷?”他冷笑道:“你还挺有想象力的。”美男子死死咬着牙。白雾开始消荡。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雾中走来。他的心沉了下去。方才,在故事中沉浸太久了。这些人……找到他们自己的肉身了。哪怕是如今的现实中,仙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寄生于天道神剑剑灵之中,在剑妖被打败、苍云重归肉身后,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再安排宁白眉去找祂、尽可能由宁白眉出手解决苍云。可尽管如此,苍云都能在身魂俱老的情况下,领悟生死并蒂……“一定,还有办法。”美男子咬紧牙,自语道:“主角……我是主角!我可以的!”“再来!”第九次,他终于能够完美地圆上所有的谎、在找宁白眉求助的情况下,成功骗过了烟鬼,也因此抗过了乌云那一关,却没想到,青松子看出了他的问题……在玄盟大典之前,他被青松子召回琅環山,随后,被青松子以护山 大阵强行抹杀。第十六次,他帮助江百川成功领悟了唯我之道,江百川也答应教会他唯我之道——可他却在试图融合自我认知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傅青舟不同,美男子对于一切前因后果知晓得太过清晰,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傅青舟、不是天道、不是戚然,因此,他根本无法完成这次“唯我”的融合。融合失败,他竟陷入疯魔癫狂,开始在武林盟中疯狂杀人,最终被江百川心痛无比地出手击杀。“唔!”美男子抱着头,连连后退数步,腿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这一次,故事里的疯魔也险些被带了出来,令他几近崩溃!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沉沉喘息着,从那种疯魔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再来……”美男子咬紧牙关,撑着膝站了起来。可是,还没等他将意识投入故事之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冷如霜的剑意!美男子一惊,拧身闪避,没曾想这道剑意却刮过他腰侧,在他腰侧留下了一道血痕!“怎么……可能?”他低下头,伸手抚过伤处。那寒冷刺骨的痛感,那结着冰晶的鲜血……是真实存在的!可自己乃是天外之人,根本不在此世之中,谁能伤到自己?!白雾稍稍散开,白河真人一脸狞笑,从中走了出来。“还没想明白吗?”她从紧咬的玉齿中挤出了嘲笑声:“你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与这个世界融合,你早已不是天外之人!你身上那股子来自世外的气质,没了!”美男子悚然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后又是一股恶风袭来!洪若海手持兵剑,重重斩下!美男子身形若风,呼啸散开、勉强避过了这一剑,又在十数步外重凝身形。洪若海冷哼一声,挥剑荡开了白雾。“商人老爷?”他冷笑道:“你还挺有想象力的。”美男子死死咬着牙。白雾开始消荡。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雾中走来。他的心沉了下去。方才,在故事中沉浸太久了。这些人……找到他们自己的肉身了。哪怕是如今的现实中,仙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寄生于天道神剑剑灵之中,在剑妖被打败、苍云重归肉身后,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再安排宁白眉去找祂、尽可能由宁白眉出手解决苍云。可尽管如此,苍云都能在身魂俱老的情况下,领悟生死并蒂……“一定,还有办法。”美男子咬紧牙,自语道:“主角……我是主角!我可以的!”“再来!”第九次,他终于能够完美地圆上所有的谎、在找宁白眉求助的情况下,成功骗过了烟鬼,也因此抗过了乌云那一关,却没想到,青松子看出了他的问题……在玄盟大典之前,他被青松子召回琅環山,随后,被青松子以护山大阵强行抹杀。第十六次,他帮助江百川成功领悟了唯我之道,江百川也答应教会他唯我之道——可他却在试图融合自我认知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傅青舟不同,美男子对于一切前因后果知晓得太过清晰,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傅青舟、不是天道、不是戚然,因此,他根本无法完成这次“唯我”的融合。融合失败,他竟陷入疯魔癫狂,开始在武林盟中疯狂杀人,最终被江百川心痛无比地出手击杀。“唔!”美男子抱着头,连连后退数步,腿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这一次,故事里的疯魔也险些被带了出来,令他几近崩溃!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沉沉喘息着,从那种疯魔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再来……”美男子咬紧牙关,撑着膝站了起来。可是,还没等他将意识投入故事之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冷如霜的剑意!美男子一惊,拧身闪避,没曾想这道剑意却刮过他腰侧,在他腰侧留下了一道血痕!“怎么……可能?”他低下头,伸手抚过伤处。那寒冷刺骨的痛感,那结着冰晶的鲜血……是真实存在的!可自己乃是天外之人,根本不在此世之中,谁能伤到自己?!白雾稍稍散开,白河真人一脸狞笑,从中走了出来。“还没想明白吗?”她从紧咬的玉齿中挤出了嘲笑声:“你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与这个世界融合,你早已不是天外之人!你身上那股子来自世外的气质,没了!”美男子悚然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后又是一股恶风袭来!洪若海手持兵剑,重重斩下!美男子身形若风,呼啸散开、勉强避过了这一剑,又在十数步外重凝身形。洪若海冷哼一声,挥剑荡开了白雾。“商人老爷?”他冷笑道:“你还挺有想象力的。”美男子死死咬着牙。白雾开始消荡。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雾中走来。他的心沉了下去。方才,在故事中沉浸太久了。这些人……找到他们自己的肉身了。哪怕是如今的现实中,仙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寄生于天道神剑剑灵之中,在剑妖被打败、苍云重归肉身后,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再安排宁白眉去找祂 、尽可能由宁白眉出手解决苍云。可尽管如此,苍云都能在身魂俱老的情况下,领悟生死并蒂……“一定,还有办法。”美男子咬紧牙,自语道:“主角……我是主角!我可以的!”“再来!”第九次,他终于能够完美地圆上所有的谎、在找宁白眉求助的情况下,成功骗过了烟鬼,也因此抗过了乌云那一关,却没想到,青松子看出了他的问题……在玄盟大典之前,他被青松子召回琅環山,随后,被青松子以护山大阵强行抹杀。第十六次,他帮助江百川成功领悟了唯我之道,江百川也答应教会他唯我之道——可他却在试图融合自我认知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傅青舟不同,美男子对于一切前因后果知晓得太过清晰,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傅青舟、不是天道、不是戚然,因此,他根本无法完成这次“唯我”的融合。融合失败,他竟陷入疯魔癫狂,开始在武林盟中疯狂杀人,最终被江百川心痛无比地出手击杀。“唔!”美男子抱着头,连连后退数步,腿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这一次,故事里的疯魔也险些被带了出来,令他几近崩溃!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沉沉喘息着,从那种疯魔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再来……”美男子咬紧牙关,撑着膝站了起来。可是,还没等他将意识投入故事之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冷如霜的剑意!美男子一惊,拧身闪避,没曾想这道剑意却刮过他腰侧,在他腰侧留下了一道血痕!“怎么……可能?”他低下头,伸手抚过伤处。那寒冷刺骨的痛感,那结着冰晶的鲜血……是真实存在的!可自己乃是天外之人,根本不在此世之中,谁能伤到自己?!白雾稍稍散开,白河真人一脸狞笑,从中走了出来。“还没想明白吗?”她从紧咬的玉齿中挤出了嘲笑声:“你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与这个世界融合,你早已不是天外之人!你身上那股子来自世外的气质,没了!”美男子悚然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后又是一股恶风袭来!洪若海手持兵剑,重重斩下!美男子身形若风,呼啸散开、勉强避过了这一剑,又在十数步外重凝身形。洪若海冷哼一声,挥剑荡开了白雾。“商人老爷?”他冷笑道:“你还挺有想象力的。”美男子死死咬着牙。白雾开始消荡。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雾中走来。他的心沉了下去。方才,在故事中沉浸太久了。这些人……找到他们自己的肉身了。哪怕是如今的现实中,仙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寄生于天道神剑剑灵之中,在剑妖被打败、苍云重归肉身后,让他“去做想做的事”,再安排宁白眉去找祂、尽可能由宁白眉出手解决苍云。可尽管如此,苍云都能在身魂俱老的情况下,领悟生死并蒂……“一定,还有办法。”美男子咬紧牙,自语道:“主角……我是主角!我可以的!”“再来!”第九次,他终于能够完美地圆上所有的谎、在找宁白眉求助的情况下,成功骗过了烟鬼,也因此抗过了乌云那一关,却没想到,青松子看出了他的问题……在玄盟大典之前,他被青松子召回琅環山,随后,被青松子以护山大阵强行抹杀。第十六次,他帮助江百川成功领悟了唯我之道,江百川也答应教会他唯我之道——可他却在试图融合自我认知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与傅青舟不同,美男子对于一切前因后果知晓得太过清晰,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傅青舟、不是天道、不是戚然,因此,他根本无法完成这次“唯我”的融合。融合失败,他竟陷入疯魔癫狂,开始在武林盟中疯狂杀人,最终被江百川心痛无比地出手击杀。“唔!”美男子抱着头,连连后退数步,腿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这一次,故事里的疯魔也险些被带了出来,令他几近崩溃!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沉沉喘息着,从那种疯魔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再来……”美男子咬紧牙关,撑着膝站了起来。可是,还没等他将意识投入故事之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冷如霜的剑意!美男子一惊,拧身闪避,没曾想这道剑意却刮过他腰侧,在他腰侧留下了一道血痕!“怎么……可能?”他低下头,伸手抚过伤处。那寒冷刺骨的痛感,那结着冰晶的鲜血……是真实存在的!可自己乃是天外之人,根本不在此世之中,谁能伤到自己?!白雾稍稍散开,白河真人一脸狞笑,从中走了出来。“还没想明白吗?”她从紧咬的玉齿中挤出了嘲笑声:“你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与这个世界融合,你早已不是天外之人!你身上那股子来自世外的气质,没了!”美男子悚然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后又是一股恶风袭来!洪若海手持兵剑,重重斩下!美男子身形若风,呼啸散开、勉强避过了这一剑,又在十数步外重凝身形。洪若海冷哼一声,挥剑荡开 了白雾。“商人老爷?”他冷笑道:“你还挺有想象力的。”美男子死死咬着牙。白雾开始消荡。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雾中走来。他的心沉了下去。方才,在故事中沉浸太久了。这些人……找到他们自己的肉身了。 第1141章 选择 延国,江南。免费看书搜索: 一路小说 琴弦在盲眼琴师指下发出呜咽般的颤音。他的手指悬在第七根弦上迟迟未落,那根弦昨日刚断,是邻家女孩用攒了三个月的绣花钱给他换的新弦。剧痛从指关节蔓延到肘部,像无数细针顺着血脉游走。六十年的眼疾让他的听觉异常敏锐,此刻却连风声都变得刺耳——那个在他脑内响动的声音,并未让他看见什么幻境,却能让他凭借听觉,“看见”自己未来十年仍会在这方小院里,听着女孩出嫁、生子、渐渐不再来访,最后只剩断弦与药渣相伴。“先生?”木门吱呀一声,女孩带着雨后的青草气挤进来:“我新学了《折柳曲》……”她突然噤声,因为摸到琴师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琴师下意识缩手,却被她温软的小手捉住。女孩的手心有练琴磨出的茧子,粗糙处正好抵在他最疼的穴位上——这是少府穴,主掌心神。“您的手比冰块还凉。”女孩解下自己的鹅黄汗巾裹住他的手,汗巾上还带着体温和廉价香粉的味道。琴师想起幻象中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无数轮回里,自己这双手最终都会孤独地僵死在琴上,而此刻包裹它的温暖注定会成为新的痛楚。药碗递到唇边时,他尝到熟悉的黄连苦味,却多了缕蜂蜜的甜——罐底最后一点冬蜜,是女孩留着等乞巧节蘸糍粑的。碗沿有个小豁口,正硌在他下唇的旧疤上,这个细节让幻象突然崩塌了一角,因为所有轮回画面里,药碗都是完好的。“若明知往后都是苦……”他声音嘶哑得像磨砂的弦。女孩突然把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他手里。那是块刻着歪扭梅花的梧桐木,新刨的木屑还沾在纹路里。“昨天捡的树枝,给您雕了块义甲。”她扳开他蜷曲的手指:“您总说旧义甲刮弦……”琴师摸到木甲边缘的刻痕——那是女孩偷偷数他咳嗽次数时刻的竖线,最密集处还描了朵梅花。剧痛突然变得具体起来,不再是轮回中虚无的折磨,而是此刻掌心真实的木纹与温度。当女孩的指尖在琴上弹出第一个走音时,琴师枯井般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摸索着覆上她的手背,带她拨出完整的《折柳曲》。在走调的旋律里,他听见二十年前师父说的话:“琴者禁也,禁的是贪生怕死之心。”如果此时选择死亡,或许未来的轮回中,能够有新的人生、新的体验,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可是……人活一世,何必苛求未来?更何况,那时的自己,又是否还是自己?我能体验到的,只有当下,这个温暖的当下。……南海小村。麦浪在农夫眼前晃动出金色的眩晕。镰刀“当啷”掉在田垄上,惊飞了偷食的麻雀。那个声音展示的幻象还在继续:今年秋收的麦子会在粮仓里发霉;妻子染了伤寒;明年的秧苗刚抽穗就被蝗虫啃噬;后年……“当家的!”妻子的呼唤从田埂尽头传来。她挎着竹篮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路上,补丁摞补丁的裙摆沾满草籽。幻象中就是这个身影,会在三年后的冬夜咳血而亡。农夫机械地嚼着妻子带来的杂粮饼,尝不出任何味道。竹篮里躺着两个熟透的朱栾,是他去年嫁接的果树结的第一茬果。“村长他爹过世了,这么大年纪,也是喜丧了,咱们得备些礼……”妻子叨叨地说着,掰开朱栾,把更红的那半塞给他。汁水顺着她龟裂的手指流到腕间,在那里积成浅红色的小洼,幻象里就是这双手,会在弥留之际死死攥着空药包。远处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声。妻子突然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你上次说想尝尝龙须糖……”农夫喉咙发紧。 “当家的?”妻子突然凑近,沾着麦芒的睫毛忽闪忽闪。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泪水正砸在她的绣花鞋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谁都会病,谁都会死。村里每隔一阵,就会有人生死、有人死去……哪有人,是长生不老的?麦田里的粮食也是一样。总会有丰收年,也总会有灾年。日子当然是苦的,可日子也是甜的,下一段人生,自己就算变成了富家公子、变成了天上飞着的仙人、变成了河里的小鱼,可不还是要生病、要死、要经历快乐和痛苦吗?至少……眼前的妻子,她是真的。……蜀地,山间。狼嚎声撕破山雾,逃兵正蜷在破庙的韦陀像后啃发霉的干粮。神像缺了半边脸,剩的那只眼睛恰好盯着他怀里的包袱——里面裹着顺来的供果和半截蜡烛。孩子们的笑声由远及近,羊角辫女孩的声音最亮:“我当新娘!”他们在玩过家家,用狗尾巴草编戒指。逃兵捂紧耳朵,但幻象仍在继续:这些稚嫩的面孔会在战火中扭曲,活下来的将变成和他一样的懦夫。“大灰狼来啦!”男孩们突然发出尖叫。逃兵 从破窗望出去,三匹野狼正围着摔伤的羊角辫女孩打转。她杏红的裤脚已经染血,却还死死攥着刚采的野莓。逃兵的双腿忽然重若千钧。二十年前他扔下锄头逃跑时也是这种窒息感,但此刻掌心黏腻的触感不是冷汗,而是神像前融化的烛泪。孩子们哭喊着挤成一团,最小的那个尿了裤子,尿渍在泥土上洇出深色痕迹。“滚开!”嘶吼冲出口时,他尝到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他摘下了破庙里的火把,奋力冲出了门,火把在他手中划出赤红弧线,热浪灼焦了他眉头的旧疤,这疤痕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是北疆军的箭矢擦过的伤口,也是他耻辱的印记。最壮的灰狼扑来时,逃兵看清了它泛黄的獠牙。幻象中这獠牙会刺穿女孩的咽喉,但此刻他闻到的却是野莓的酸甜混着童子尿的腥臊。火把砸在狼腰上的闷响惊飞了林鸟,也惊醒了某种沉睡的东西——原来他挥锄的手还记得如何发力。野兽惧火,更惧怕不畏死的人。三只野狼不是逃兵的对手,它们在皮毛被灼伤、身体被痛打后,夹着尾巴跑了。逃兵重重喘着气。他有些恍惚,大抵是剧烈运动后、呼吸得太急,导致头有些发昏。这种半昏半醒,在一声“英雄哥哥”中恍然消散。孩子们哆嗦着喊他“英雄哥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大清……但很快,那羊角辫女孩便把什么塞进他手里,是颗粘着泥土的饴糖。“给你吃……”女孩缺了门牙的发音含混不清:“哥哥,你是英雄,给你吃。”逃兵抖得接不住那颗糖。他想起七岁那年偷了供果,妹妹也是这样掰了半块麦芽糖给他。所有轮回幻象在此刻土崩瓦解,因为没有任何画面能复现此刻舌尖的甜——混着血、泪和二十年陈垢的,真实的甜。……三道金光在天际亮得仿佛日月。傅青舟脚下的沙地突然绽开无数野花,而对面的怪物第一次后退了半步。那些嵌在肉瘤中的人脸开始变幻表情,有张苍老的面孔突然睁眼,哼起荒腔走板的《折柳曲》;稚嫩的脸颊泛起梨涡,仿佛尝到了蜜糖;最后是张布满疤痕的脸,在泪水中露出释然的微笑。“这就是你的答案。”怪物的声音出现裂痕:“用须臾的温暖对抗永恒的自由?”傅青舟笑了。他的指尖掠过新生的花丛,花瓣上的露珠映出万千世界:“你总说众生愚昧,却不懂正是这点星火,让人愿意一遍遍……走过漫漫长夜。”“当家的?”妻子突然凑近,沾着麦芒的睫毛忽闪忽闪。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泪水正砸在她的绣花鞋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谁都会病,谁都会死。村里每隔一阵,就会有人生死、有人死去……哪有人,是长生不老的?麦田里的粮食也是一样。总会有丰收年,也总会有灾年。日子当然是苦的,可日子也是甜的,下一段人生,自己就算变成了富家公子、变成了天上飞着的仙人、变成了河里的小鱼,可不还是要生病、要死、要经历快乐和痛苦吗?至少……眼前的妻子,她是真的。……蜀地,山间。狼嚎声撕破山雾,逃兵正蜷在破庙的韦陀像后啃发霉的干粮。神像缺了半边脸,剩的那只眼睛恰好盯着他怀里的包袱——里面裹着顺来的供果和半截蜡烛。孩子们的笑声由远及近,羊角辫女孩的声音最亮:“我当新娘!”他们在玩过家家,用狗尾巴草编戒指。逃兵捂紧耳朵,但幻象仍在继续:这些稚嫩的面孔会在战火中扭曲,活下来的将变成和他一样的懦夫。“大灰狼来啦!”男孩们突然发出尖叫。逃兵从破窗望出去,三匹野狼正围着摔伤的羊角辫女孩打转。她杏红的裤脚已经染血,却还死死攥着刚采的野莓。逃兵的双腿忽然重若千钧。二十年前他扔下锄头逃跑时也是这种窒息感,但此刻掌心黏腻的触感不是冷汗,而是神像前融化的烛泪。孩子们哭喊着挤成一团,最小的那个尿了裤子,尿渍在泥土上洇出深色痕迹。“滚开!”嘶吼冲出口时,他尝到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他摘下了破庙里的火把,奋力冲出了门,火把在他手中划出赤红弧线,热浪灼焦了他眉头的旧疤,这疤痕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是北疆军的箭矢擦过的伤口,也是他耻辱的印记。最壮的灰狼扑来时,逃兵看清了它泛黄的獠牙。幻象中这獠牙会刺穿女孩的咽喉,但此刻他闻到的却是野莓的酸甜混着童子尿的腥臊。火把砸在狼腰上的闷响惊飞了林鸟,也惊醒了某种沉睡的东西——原来他挥锄的手还记得如何发力。野兽惧火,更惧怕不畏死的人。三只野狼不是逃兵的对手,它们在皮毛被灼伤、身体被痛打后,夹着尾巴跑了。逃兵重重喘着气。他有些恍惚,大抵是剧烈运动后、呼吸得太急,导致头有些发昏。这种半昏半醒,在一声“英雄哥哥”中恍然消散。孩子 们哆嗦着喊他“英雄哥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大清……但很快,那羊角辫女孩便把什么塞进他手里,是颗粘着泥土的饴糖。“给你吃……”女孩缺了门牙的发音含混不清:“哥哥,你是英雄,给你吃。”逃兵抖得接不住那颗糖。他想起七岁那年偷了供果,妹妹也是这样掰了半块麦芽糖给他。所有轮回幻象在此刻土崩瓦解,因为没有任何画面能复现此刻舌尖的甜——混着血、泪和二十年陈垢的,真实的甜。……三道金光在天际亮得仿佛日月。傅青舟脚下的沙地突然绽开无数野花,而对面的怪物第一次后退了半步。那些嵌在肉瘤中的人脸开始变幻表情,有张苍老的面孔突然睁眼,哼起荒腔走板的《折柳曲》;稚嫩的脸颊泛起梨涡,仿佛尝到了蜜糖;最后是张布满疤痕的脸,在泪水中露出释然的微笑。“这就是你的答案。”怪物的声音出现裂痕:“用须臾的温暖对抗永恒的自由?”傅青舟笑了。他的指尖掠过新生的花丛,花瓣上的露珠映出万千世界:“你总说众生愚昧,却不懂正是这点星火,让人愿意一遍遍……走过漫漫长夜。”“当家的?”妻子突然凑近,沾着麦芒的睫毛忽闪忽闪。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泪水正砸在她的绣花鞋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谁都会病,谁都会死。村里每隔一阵,就会有人生死、有人死去……哪有人,是长生不老的?麦田里的粮食也是一样。总会有丰收年,也总会有灾年。日子当然是苦的,可日子也是甜的,下一段人生,自己就算变成了富家公子、变成了天上飞着的仙人、变成了河里的小鱼,可不还是要生病、要死、要经历快乐和痛苦吗?至少……眼前的妻子,她是真的。……蜀地,山间。狼嚎声撕破山雾,逃兵正蜷在破庙的韦陀像后啃发霉的干粮。神像缺了半边脸,剩的那只眼睛恰好盯着他怀里的包袱——里面裹着顺来的供果和半截蜡烛。孩子们的笑声由远及近,羊角辫女孩的声音最亮:“我当新娘!”他们在玩过家家,用狗尾巴草编戒指。逃兵捂紧耳朵,但幻象仍在继续:这些稚嫩的面孔会在战火中扭曲,活下来的将变成和他一样的懦夫。“大灰狼来啦!”男孩们突然发出尖叫。逃兵从破窗望出去,三匹野狼正围着摔伤的羊角辫女孩打转。她杏红的裤脚已经染血,却还死死攥着刚采的野莓。逃兵的双腿忽然重若千钧。二十年前他扔下锄头逃跑时也是这种窒息感,但此刻掌心黏腻的触感不是冷汗,而是神像前融化的烛泪。孩子们哭喊着挤成一团,最小的那个尿了裤子,尿渍在泥土上洇出深色痕迹。“滚开!”嘶吼冲出口时,他尝到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他摘下了破庙里的火把,奋力冲出了门,火把在他手中划出赤红弧线,热浪灼焦了他眉头的旧疤,这疤痕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是北疆军的箭矢擦过的伤口,也是他耻辱的印记。最壮的灰狼扑来时,逃兵看清了它泛黄的獠牙。幻象中这獠牙会刺穿女孩的咽喉,但此刻他闻到的却是野莓的酸甜混着童子尿的腥臊。火把砸在狼腰上的闷响惊飞了林鸟,也惊醒了某种沉睡的东西——原来他挥锄的手还记得如何发力。野兽惧火,更惧怕不畏死的人。三只野狼不是逃兵的对手,它们在皮毛被灼伤、身体被痛打后,夹着尾巴跑了。逃兵重重喘着气。他有些恍惚,大抵是剧烈运动后、呼吸得太急,导致头有些发昏。这种半昏半醒,在一声“英雄哥哥”中恍然消散。孩子们哆嗦着喊他“英雄哥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大清……但很快,那羊角辫女孩便把什么塞进他手里,是颗粘着泥土的饴糖。“给你吃……”女孩缺了门牙的发音含混不清:“哥哥,你是英雄,给你吃。”逃兵抖得接不住那颗糖。他想起七岁那年偷了供果,妹妹也是这样掰了半块麦芽糖给他。所有轮回幻象在此刻土崩瓦解,因为没有任何画面能复现此刻舌尖的甜——混着血、泪和二十年陈垢的,真实的甜。……三道金光在天际亮得仿佛日月。傅青舟脚下的沙地突然绽开无数野花,而对面的怪物第一次后退了半步。那些嵌在肉瘤中的人脸开始变幻表情,有张苍老的面孔突然睁眼,哼起荒腔走板的《折柳曲》;稚嫩的脸颊泛起梨涡,仿佛尝到了蜜糖;最后是张布满疤痕的脸,在泪水中露出释然的微笑。“这就是你的答案。”怪物的声音出现裂痕:“用须臾的温暖对抗永恒的自由?”傅青舟笑了。他的指尖掠过新生的花丛,花瓣上的露珠映出万千世界:“你总说众生愚昧,却不懂正是这点星火,让人愿意一遍遍……走过漫漫长夜。”“当家的?”妻子突然凑近,沾着麦芒的睫毛忽闪忽闪。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泪水正砸在 她的绣花鞋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谁都会病,谁都会死。村里每隔一阵,就会有人生死、有人死去……哪有人,是长生不老的?麦田里的粮食也是一样。总会有丰收年,也总会有灾年。日子当然是苦的,可日子也是甜的,下一段人生,自己就算变成了富家公子、变成了天上飞着的仙人、变成了河里的小鱼,可不还是要生病、要死、要经历快乐和痛苦吗?至少……眼前的妻子,她是真的。……蜀地,山间。狼嚎声撕破山雾,逃兵正蜷在破庙的韦陀像后啃发霉的干粮。神像缺了半边脸,剩的那只眼睛恰好盯着他怀里的包袱——里面裹着顺来的供果和半截蜡烛。孩子们的笑声由远及近,羊角辫女孩的声音最亮:“我当新娘!”他们在玩过家家,用狗尾巴草编戒指。逃兵捂紧耳朵,但幻象仍在继续:这些稚嫩的面孔会在战火中扭曲,活下来的将变成和他一样的懦夫。“大灰狼来啦!”男孩们突然发出尖叫。逃兵从破窗望出去,三匹野狼正围着摔伤的羊角辫女孩打转。她杏红的裤脚已经染血,却还死死攥着刚采的野莓。逃兵的双腿忽然重若千钧。二十年前他扔下锄头逃跑时也是这种窒息感,但此刻掌心黏腻的触感不是冷汗,而是神像前融化的烛泪。孩子们哭喊着挤成一团,最小的那个尿了裤子,尿渍在泥土上洇出深色痕迹。“滚开!”嘶吼冲出口时,他尝到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他摘下了破庙里的火把,奋力冲出了门,火把在他手中划出赤红弧线,热浪灼焦了他眉头的旧疤,这疤痕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是北疆军的箭矢擦过的伤口,也是他耻辱的印记。最壮的灰狼扑来时,逃兵看清了它泛黄的獠牙。幻象中这獠牙会刺穿女孩的咽喉,但此刻他闻到的却是野莓的酸甜混着童子尿的腥臊。火把砸在狼腰上的闷响惊飞了林鸟,也惊醒了某种沉睡的东西——原来他挥锄的手还记得如何发力。野兽惧火,更惧怕不畏死的人。三只野狼不是逃兵的对手,它们在皮毛被灼伤、身体被痛打后,夹着尾巴跑了。逃兵重重喘着气。他有些恍惚,大抵是剧烈运动后、呼吸得太急,导致头有些发昏。这种半昏半醒,在一声“英雄哥哥”中恍然消散。孩子们哆嗦着喊他“英雄哥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大清……但很快,那羊角辫女孩便把什么塞进他手里,是颗粘着泥土的饴糖。“给你吃……”女孩缺了门牙的发音含混不清:“哥哥,你是英雄,给你吃。”逃兵抖得接不住那颗糖。他想起七岁那年偷了供果,妹妹也是这样掰了半块麦芽糖给他。所有轮回幻象在此刻土崩瓦解,因为没有任何画面能复现此刻舌尖的甜——混着血、泪和二十年陈垢的,真实的甜。……三道金光在天际亮得仿佛日月。傅青舟脚下的沙地突然绽开无数野花,而对面的怪物第一次后退了半步。那些嵌在肉瘤中的人脸开始变幻表情,有张苍老的面孔突然睁眼,哼起荒腔走板的《折柳曲》;稚嫩的脸颊泛起梨涡,仿佛尝到了蜜糖;最后是张布满疤痕的脸,在泪水中露出释然的微笑。“这就是你的答案。”怪物的声音出现裂痕:“用须臾的温暖对抗永恒的自由?”傅青舟笑了。他的指尖掠过新生的花丛,花瓣上的露珠映出万千世界:“你总说众生愚昧,却不懂正是这点星火,让人愿意一遍遍……走过漫漫长夜。”“当家的?”妻子突然凑近,沾着麦芒的睫毛忽闪忽闪。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泪水正砸在她的绣花鞋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谁都会病,谁都会死。村里每隔一阵,就会有人生死、有人死去……哪有人,是长生不老的?麦田里的粮食也是一样。总会有丰收年,也总会有灾年。日子当然是苦的,可日子也是甜的,下一段人生,自己就算变成了富家公子、变成了天上飞着的仙人、变成了河里的小鱼,可不还是要生病、要死、要经历快乐和痛苦吗?至少……眼前的妻子,她是真的。……蜀地,山间。狼嚎声撕破山雾,逃兵正蜷在破庙的韦陀像后啃发霉的干粮。神像缺了半边脸,剩的那只眼睛恰好盯着他怀里的包袱——里面裹着顺来的供果和半截蜡烛。孩子们的笑声由远及近,羊角辫女孩的声音最亮:“我当新娘!”他们在玩过家家,用狗尾巴草编戒指。逃兵捂紧耳朵,但幻象仍在继续:这些稚嫩的面孔会在战火中扭曲,活下来的将变成和他一样的懦夫。“大灰狼来啦!”男孩们突然发出尖叫。逃兵从破窗望出去,三匹野狼正围着摔伤的羊角辫女孩打转。她杏红的裤脚已经染血,却还死死攥着刚采的野莓。逃兵的双腿忽然重若千钧。二十年前他扔下锄头逃跑时也是这种窒息感,但此刻掌心黏腻的 触感不是冷汗,而是神像前融化的烛泪。孩子们哭喊着挤成一团,最小的那个尿了裤子,尿渍在泥土上洇出深色痕迹。“滚开!”嘶吼冲出口时,他尝到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他摘下了破庙里的火把,奋力冲出了门,火把在他手中划出赤红弧线,热浪灼焦了他眉头的旧疤,这疤痕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是北疆军的箭矢擦过的伤口,也是他耻辱的印记。最壮的灰狼扑来时,逃兵看清了它泛黄的獠牙。幻象中这獠牙会刺穿女孩的咽喉,但此刻他闻到的却是野莓的酸甜混着童子尿的腥臊。火把砸在狼腰上的闷响惊飞了林鸟,也惊醒了某种沉睡的东西——原来他挥锄的手还记得如何发力。野兽惧火,更惧怕不畏死的人。三只野狼不是逃兵的对手,它们在皮毛被灼伤、身体被痛打后,夹着尾巴跑了。逃兵重重喘着气。他有些恍惚,大抵是剧烈运动后、呼吸得太急,导致头有些发昏。这种半昏半醒,在一声“英雄哥哥”中恍然消散。孩子们哆嗦着喊他“英雄哥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大清……但很快,那羊角辫女孩便把什么塞进他手里,是颗粘着泥土的饴糖。“给你吃……”女孩缺了门牙的发音含混不清:“哥哥,你是英雄,给你吃。”逃兵抖得接不住那颗糖。他想起七岁那年偷了供果,妹妹也是这样掰了半块麦芽糖给他。所有轮回幻象在此刻土崩瓦解,因为没有任何画面能复现此刻舌尖的甜——混着血、泪和二十年陈垢的,真实的甜。……三道金光在天际亮得仿佛日月。傅青舟脚下的沙地突然绽开无数野花,而对面的怪物第一次后退了半步。那些嵌在肉瘤中的人脸开始变幻表情,有张苍老的面孔突然睁眼,哼起荒腔走板的《折柳曲》;稚嫩的脸颊泛起梨涡,仿佛尝到了蜜糖;最后是张布满疤痕的脸,在泪水中露出释然的微笑。“这就是你的答案。”怪物的声音出现裂痕:“用须臾的温暖对抗永恒的自由?”傅青舟笑了。他的指尖掠过新生的花丛,花瓣上的露珠映出万千世界:“你总说众生愚昧,却不懂正是这点星火,让人愿意一遍遍……走过漫漫长夜。”“当家的?”妻子突然凑近,沾着麦芒的睫毛忽闪忽闪。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泪水正砸在她的绣花鞋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谁都会病,谁都会死。村里每隔一阵,就会有人生死、有人死去……哪有人,是长生不老的?麦田里的粮食也是一样。总会有丰收年,也总会有灾年。日子当然是苦的,可日子也是甜的,下一段人生,自己就算变成了富家公子、变成了天上飞着的仙人、变成了河里的小鱼,可不还是要生病、要死、要经历快乐和痛苦吗?至少……眼前的妻子,她是真的。……蜀地,山间。狼嚎声撕破山雾,逃兵正蜷在破庙的韦陀像后啃发霉的干粮。神像缺了半边脸,剩的那只眼睛恰好盯着他怀里的包袱——里面裹着顺来的供果和半截蜡烛。孩子们的笑声由远及近,羊角辫女孩的声音最亮:“我当新娘!”他们在玩过家家,用狗尾巴草编戒指。逃兵捂紧耳朵,但幻象仍在继续:这些稚嫩的面孔会在战火中扭曲,活下来的将变成和他一样的懦夫。“大灰狼来啦!”男孩们突然发出尖叫。逃兵从破窗望出去,三匹野狼正围着摔伤的羊角辫女孩打转。她杏红的裤脚已经染血,却还死死攥着刚采的野莓。逃兵的双腿忽然重若千钧。二十年前他扔下锄头逃跑时也是这种窒息感,但此刻掌心黏腻的触感不是冷汗,而是神像前融化的烛泪。孩子们哭喊着挤成一团,最小的那个尿了裤子,尿渍在泥土上洇出深色痕迹。“滚开!”嘶吼冲出口时,他尝到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他摘下了破庙里的火把,奋力冲出了门,火把在他手中划出赤红弧线,热浪灼焦了他眉头的旧疤,这疤痕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是北疆军的箭矢擦过的伤口,也是他耻辱的印记。最壮的灰狼扑来时,逃兵看清了它泛黄的獠牙。幻象中这獠牙会刺穿女孩的咽喉,但此刻他闻到的却是野莓的酸甜混着童子尿的腥臊。火把砸在狼腰上的闷响惊飞了林鸟,也惊醒了某种沉睡的东西——原来他挥锄的手还记得如何发力。野兽惧火,更惧怕不畏死的人。三只野狼不是逃兵的对手,它们在皮毛被灼伤、身体被痛打后,夹着尾巴跑了。逃兵重重喘着气。他有些恍惚,大抵是剧烈运动后、呼吸得太急,导致头有些发昏。这种半昏半醒,在一声“英雄哥哥”中恍然消散。孩子们哆嗦着喊他“英雄哥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大清……但很快,那羊角辫女孩便把什么塞进他手里,是颗粘着泥土的饴糖。“给你吃……”女孩缺了门牙的发音含混不清:“哥哥,你是英雄,给 你吃。”逃兵抖得接不住那颗糖。他想起七岁那年偷了供果,妹妹也是这样掰了半块麦芽糖给他。所有轮回幻象在此刻土崩瓦解,因为没有任何画面能复现此刻舌尖的甜——混着血、泪和二十年陈垢的,真实的甜。……三道金光在天际亮得仿佛日月。傅青舟脚下的沙地突然绽开无数野花,而对面的怪物第一次后退了半步。那些嵌在肉瘤中的人脸开始变幻表情,有张苍老的面孔突然睁眼,哼起荒腔走板的《折柳曲》;稚嫩的脸颊泛起梨涡,仿佛尝到了蜜糖;最后是张布满疤痕的脸,在泪水中露出释然的微笑。“这就是你的答案。”怪物的声音出现裂痕:“用须臾的温暖对抗永恒的自由?”傅青舟笑了。他的指尖掠过新生的花丛,花瓣上的露珠映出万千世界:“你总说众生愚昧,却不懂正是这点星火,让人愿意一遍遍……走过漫漫长夜。”“当家的?”妻子突然凑近,沾着麦芒的睫毛忽闪忽闪。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泪水正砸在她的绣花鞋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谁都会病,谁都会死。村里每隔一阵,就会有人生死、有人死去……哪有人,是长生不老的?麦田里的粮食也是一样。总会有丰收年,也总会有灾年。日子当然是苦的,可日子也是甜的,下一段人生,自己就算变成了富家公子、变成了天上飞着的仙人、变成了河里的小鱼,可不还是要生病、要死、要经历快乐和痛苦吗?至少……眼前的妻子,她是真的。……蜀地,山间。狼嚎声撕破山雾,逃兵正蜷在破庙的韦陀像后啃发霉的干粮。神像缺了半边脸,剩的那只眼睛恰好盯着他怀里的包袱——里面裹着顺来的供果和半截蜡烛。孩子们的笑声由远及近,羊角辫女孩的声音最亮:“我当新娘!”他们在玩过家家,用狗尾巴草编戒指。逃兵捂紧耳朵,但幻象仍在继续:这些稚嫩的面孔会在战火中扭曲,活下来的将变成和他一样的懦夫。“大灰狼来啦!”男孩们突然发出尖叫。逃兵从破窗望出去,三匹野狼正围着摔伤的羊角辫女孩打转。她杏红的裤脚已经染血,却还死死攥着刚采的野莓。逃兵的双腿忽然重若千钧。二十年前他扔下锄头逃跑时也是这种窒息感,但此刻掌心黏腻的触感不是冷汗,而是神像前融化的烛泪。孩子们哭喊着挤成一团,最小的那个尿了裤子,尿渍在泥土上洇出深色痕迹。“滚开!”嘶吼冲出口时,他尝到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他摘下了破庙里的火把,奋力冲出了门,火把在他手中划出赤红弧线,热浪灼焦了他眉头的旧疤,这疤痕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是北疆军的箭矢擦过的伤口,也是他耻辱的印记。最壮的灰狼扑来时,逃兵看清了它泛黄的獠牙。幻象中这獠牙会刺穿女孩的咽喉,但此刻他闻到的却是野莓的酸甜混着童子尿的腥臊。火把砸在狼腰上的闷响惊飞了林鸟,也惊醒了某种沉睡的东西——原来他挥锄的手还记得如何发力。野兽惧火,更惧怕不畏死的人。三只野狼不是逃兵的对手,它们在皮毛被灼伤、身体被痛打后,夹着尾巴跑了。逃兵重重喘着气。他有些恍惚,大抵是剧烈运动后、呼吸得太急,导致头有些发昏。这种半昏半醒,在一声“英雄哥哥”中恍然消散。孩子们哆嗦着喊他“英雄哥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大清……但很快,那羊角辫女孩便把什么塞进他手里,是颗粘着泥土的饴糖。“给你吃……”女孩缺了门牙的发音含混不清:“哥哥,你是英雄,给你吃。”逃兵抖得接不住那颗糖。他想起七岁那年偷了供果,妹妹也是这样掰了半块麦芽糖给他。所有轮回幻象在此刻土崩瓦解,因为没有任何画面能复现此刻舌尖的甜——混着血、泪和二十年陈垢的,真实的甜。……三道金光在天际亮得仿佛日月。傅青舟脚下的沙地突然绽开无数野花,而对面的怪物第一次后退了半步。那些嵌在肉瘤中的人脸开始变幻表情,有张苍老的面孔突然睁眼,哼起荒腔走板的《折柳曲》;稚嫩的脸颊泛起梨涡,仿佛尝到了蜜糖;最后是张布满疤痕的脸,在泪水中露出释然的微笑。“这就是你的答案。”怪物的声音出现裂痕:“用须臾的温暖对抗永恒的自由?”傅青舟笑了。他的指尖掠过新生的花丛,花瓣上的露珠映出万千世界:“你总说众生愚昧,却不懂正是这点星火,让人愿意一遍遍……走过漫漫长夜。”“当家的?”妻子突然凑近,沾着麦芒的睫毛忽闪忽闪。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泪水正砸在她的绣花鞋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谁都会病,谁都会死。村里每隔一阵,就会有人生死、有人死去……哪有人,是长生不老的?麦田里的粮食也是一样。总会有丰收年,也总会 有灾年。日子当然是苦的,可日子也是甜的,下一段人生,自己就算变成了富家公子、变成了天上飞着的仙人、变成了河里的小鱼,可不还是要生病、要死、要经历快乐和痛苦吗?至少……眼前的妻子,她是真的。……蜀地,山间。狼嚎声撕破山雾,逃兵正蜷在破庙的韦陀像后啃发霉的干粮。神像缺了半边脸,剩的那只眼睛恰好盯着他怀里的包袱——里面裹着顺来的供果和半截蜡烛。孩子们的笑声由远及近,羊角辫女孩的声音最亮:“我当新娘!”他们在玩过家家,用狗尾巴草编戒指。逃兵捂紧耳朵,但幻象仍在继续:这些稚嫩的面孔会在战火中扭曲,活下来的将变成和他一样的懦夫。“大灰狼来啦!”男孩们突然发出尖叫。逃兵从破窗望出去,三匹野狼正围着摔伤的羊角辫女孩打转。她杏红的裤脚已经染血,却还死死攥着刚采的野莓。逃兵的双腿忽然重若千钧。二十年前他扔下锄头逃跑时也是这种窒息感,但此刻掌心黏腻的触感不是冷汗,而是神像前融化的烛泪。孩子们哭喊着挤成一团,最小的那个尿了裤子,尿渍在泥土上洇出深色痕迹。“滚开!”嘶吼冲出口时,他尝到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他摘下了破庙里的火把,奋力冲出了门,火把在他手中划出赤红弧线,热浪灼焦了他眉头的旧疤,这疤痕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是北疆军的箭矢擦过的伤口,也是他耻辱的印记。最壮的灰狼扑来时,逃兵看清了它泛黄的獠牙。幻象中这獠牙会刺穿女孩的咽喉,但此刻他闻到的却是野莓的酸甜混着童子尿的腥臊。火把砸在狼腰上的闷响惊飞了林鸟,也惊醒了某种沉睡的东西——原来他挥锄的手还记得如何发力。野兽惧火,更惧怕不畏死的人。三只野狼不是逃兵的对手,它们在皮毛被灼伤、身体被痛打后,夹着尾巴跑了。逃兵重重喘着气。他有些恍惚,大抵是剧烈运动后、呼吸得太急,导致头有些发昏。这种半昏半醒,在一声“英雄哥哥”中恍然消散。孩子们哆嗦着喊他“英雄哥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却听不大清……但很快,那羊角辫女孩便把什么塞进他手里,是颗粘着泥土的饴糖。“给你吃……”女孩缺了门牙的发音含混不清:“哥哥,你是英雄,给你吃。”逃兵抖得接不住那颗糖。他想起七岁那年偷了供果,妹妹也是这样掰了半块麦芽糖给他。所有轮回幻象在此刻土崩瓦解,因为没有任何画面能复现此刻舌尖的甜——混着血、泪和二十年陈垢的,真实的甜。……三道金光在天际亮得仿佛日月。傅青舟脚下的沙地突然绽开无数野花,而对面的怪物第一次后退了半步。那些嵌在肉瘤中的人脸开始变幻表情,有张苍老的面孔突然睁眼,哼起荒腔走板的《折柳曲》;稚嫩的脸颊泛起梨涡,仿佛尝到了蜜糖;最后是张布满疤痕的脸,在泪水中露出释然的微笑。“这就是你的答案。”怪物的声音出现裂痕:“用须臾的温暖对抗永恒的自由?”傅青舟笑了。他的指尖掠过新生的花丛,花瓣上的露珠映出万千世界:“你总说众生愚昧,却不懂正是这点星火,让人愿意一遍遍……走过漫漫长夜。” 第1142章 他们理应知晓 宁白眉伫立在不远处,低沉着眉眼。免费看书就搜:看书屋 只有他,全程目睹了这一场天道权柄的争夺之战。或者说,这不是一场大战,而是一场赌局。这场赌局,傅青舟全胜。当琴师、农夫、逃兵,三人作出选择后,宁白眉自己的内心,也不自主受到影响……他心中的天秤,不受控制地向着傅青舟方向倾斜而去。其实他知道,这不公平。祂说众生皆愚昧,并没有错。人类都是短视的,这也没有错。他们只能理解当下的感受,很难对于所谓的来生、轮回,生出什么实感。在这场赌局中,傅青舟所占据的是人类天性的优势,而祂所要做的,却是要让人类意识到更加宏大、高远、超脱生死的意识……这本就不公平。但是……宁白眉难以抑制地生出了一个想法。“即使是这样,祂也不该失败。”“祂这样的存在,怎么会……说服不了那些凡人?怎么会败在傅青舟之下?”他叹了口气,后退了几步,在沙地上一块石上缓缓坐了下来,面有颓色。这一边,怪物的七枚瞳孔,仍然凝视着傅青舟。“我们的赌约,以天道为证,不可违逆。”傅青舟轻声道:“你败了,该履行承诺了。”“……”怪物沉默了。祂没有任何反抗、毁诺、反悔的能力。祂看着傅青舟走上前,将手搭在了自己颅顶。“放心。”傅青舟却说道:“我不会抹杀你。”怪物有些愕然地抬起头,这也是祂那七枚瞳孔中第一次,真正流露出强烈的感情!与傅青舟同为天道的一部分,祂能清晰感知到,对方没有撒谎!“天若有情天亦老。”傅青舟露出笑容,轻声道:“天道的悲悯之心,不该消失。”傅青舟指尖泛起微光,那光芒如流水般渗入怪物七枚瞳孔之中。怪物庞大的身躯开始坍缩,肉瘤上的人脸如冰雪消融,化作缕缕青烟。宁白眉猛地站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只见那怪物身形扭曲变幻,渐渐凝成一个与傅青舟一般高矮的人形。当最后一团血肉褪去时,原地站着一个红发如火的年轻人——他的面容与傅青舟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少了沧桑,多了几分稚气。“戚然……”傅青舟轻唤道。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右手。不知何时,曾经陪伴自己多年的寄魂咒痕,再次出现于掌中。这一次,是他主动引导烟鬼,进入了自己手掌。傅青舟失笑,这老东西还真是难杀啊,经历了这么多,就属这东西最能活了。这一边,红发年轻人缓缓睁眼,眸中七色流光轮转。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傅青舟笑了笑,按住自己眉心。天眼纹路在他额间亮起刺目腥红之光,一道虚影从中剥离——那是戚然残留在他神魂中的最后印记。“物归原主。” 他将那道红光轻轻推向红发年轻人。红影没入对方眉心的瞬间,整片沙漠突然寂静无声。宁白眉的衣袍无风自动。他仰头望天,只见云层如漩涡般旋转,无数星光穿透白昼,在天幕上炸开璀璨光点。这一刻,田间劳作的农夫直起腰杆,琴师断弦的指尖悬在半空,逃兵手中的饴糖滚落尘土——世间万物都听见了冥冥中的声响,像春冰初裂,又像破茧新生。戚然抬手触碰眉心新生出的天眼印记,忽然笑了:“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傅青舟也笑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语,无数次轮回的记忆如溪流交汇。沙漠在他们脚下化作花海,每一片花瓣上都跳动着不同的光影——那是无数个世界里,人们面对选择时刹那的悸动。“你本可以取代我。”戚然忽然道:“为何要还我自由?”傅青舟望向天际流转的星光:“我说过,天道该有悲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宁白眉叹了口气。他望着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突然明白为何天道会认可这场赌约——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日月交替,缺一不可。戚然红发飞扬,忽然张开双臂。无数光点从他身上升起,化作漫天流萤。傅青舟同时抬手,那些光点便与星光交融,洒向人间。花海中浮现出琴师抚摸新弦的手、农妇腕间的朱栾汁、孩子们递给逃兵的饴糖……每一个光点里,都藏着凡人战胜轮回的瞬间。这是傅青舟想做的事。他……要将关于轮回的故事,告诉天下间所有的人。不,不仅仅是人,还有众生万灵。他们,有知晓的权力。宁白眉睫毛微微跳动。他听到了。关于轮回的一切……那些本该最秘辛、最晦涩、最难理解的一切,此时在他心底响起。也在……众生万灵心底响起。沙漠中央,傅青舟的宣告正化作亿万缕金线渗入天地。草原上的母狼突然停止捕猎,仰头发出长嚎;蚁群放弃搬运的食物,在原地组成不断变幻的圆环;千年古松的树皮下渗出琥珀色树脂,将正 在啃噬树干的甲虫凝固成永恒。宁白眉的眉上凝结着露珠。他看见自己倒映在露珠里的面容正在急速衰老又复归年轻,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光阴长河中沉浮。“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把一切公之于众。”傅青舟指尖的金光忽然摇曳。“一切都结——”他微笑着开口。“不可以!!!”沙丘尽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赵原踉跄着奔来,沙地上拖出蜿蜒血迹。傅青舟、宁白眉,甚至连戚然都有些惊愕地扭过了头,望了过去。“不可以……”赵原从沙丘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跌在几人面前。他撑起身子,脸上挂着似哭似笑的神色,看向了傅青舟:“傅兄……你,把我杀了吧?”“!!!”傅青舟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同乡。“你说什么?”他愕然道。赵原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众生万灵,不应该为了我一个人,承担无尽循环的轮回啊……他们,确实,应该有别的选择啊。”他将那道红光轻轻推向红发年轻人。红影没入对方眉心的瞬间,整片沙漠突然寂静无声。宁白眉的衣袍无风自动。他仰头望天,只见云层如漩涡般旋转,无数星光穿透白昼,在天幕上炸开璀璨光点。这一刻,田间劳作的农夫直起腰杆,琴师断弦的指尖悬在半空,逃兵手中的饴糖滚落尘土——世间万物都听见了冥冥中的声响,像春冰初裂,又像破茧新生。戚然抬手触碰眉心新生出的天眼印记,忽然笑了:“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傅青舟也笑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语,无数次轮回的记忆如溪流交汇。沙漠在他们脚下化作花海,每一片花瓣上都跳动着不同的光影——那是无数个世界里,人们面对选择时刹那的悸动。“你本可以取代我。”戚然忽然道:“为何要还我自由?”傅青舟望向天际流转的星光:“我说过,天道该有悲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宁白眉叹了口气。他望着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突然明白为何天道会认可这场赌约——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日月交替,缺一不可。戚然红发飞扬,忽然张开双臂。无数光点从他身上升起,化作漫天流萤。傅青舟同时抬手,那些光点便与星光交融,洒向人间。花海中浮现出琴师抚摸新弦的手、农妇腕间的朱栾汁、孩子们递给逃兵的饴糖……每一个光点里,都藏着凡人战胜轮回的瞬间。这是傅青舟想做的事。他……要将关于轮回的故事,告诉天下间所有的人。不,不仅仅是人,还有众生万灵。他们,有知晓的权力。宁白眉睫毛微微跳动。他听到了。关于轮回的一切……那些本该最秘辛、最晦涩、最难理解的一切,此时在他心底响起。也在……众生万灵心底响起。沙漠中央,傅青舟的宣告正化作亿万缕金线渗入天地。草原上的母狼突然停止捕猎,仰头发出长嚎;蚁群放弃搬运的食物,在原地组成不断变幻的圆环;千年古松的树皮下渗出琥珀色树脂,将正在啃噬树干的甲虫凝固成永恒。宁白眉的眉上凝结着露珠。他看见自己倒映在露珠里的面容正在急速衰老又复归年轻,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光阴长河中沉浮。“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把一切公之于众。”傅青舟指尖的金光忽然摇曳。“一切都结——”他微笑着开口。“不可以!!!”沙丘尽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赵原踉跄着奔来,沙地上拖出蜿蜒血迹。傅青舟、宁白眉,甚至连戚然都有些惊愕地扭过了头,望了过去。“不可以……”赵原从沙丘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跌在几人面前。他撑起身子,脸上挂着似哭似笑的神色,看向了傅青舟:“傅兄……你,把我杀了吧?”“!!!”傅青舟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同乡。“你说什么?”他愕然道。赵原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众生万灵,不应该为了我一个人,承担无尽循环的轮回啊……他们,确实,应该有别的选择啊。”他将那道红光轻轻推向红发年轻人。红影没入对方眉心的瞬间,整片沙漠突然寂静无声。宁白眉的衣袍无风自动。他仰头望天,只见云层如漩涡般旋转,无数星光穿透白昼,在天幕上炸开璀璨光点。这一刻,田间劳作的农夫直起腰杆,琴师断弦的指尖悬在半空,逃兵手中的饴糖滚落尘土——世间万物都听见了冥冥中的声响,像春冰初裂,又像破茧新生。戚然抬手触碰眉心新生出的天眼印记,忽然笑了:“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傅青舟也笑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语,无数次轮回的记忆如溪流交汇。沙漠在他们脚下化作花海,每一片花瓣上都跳动着不同的光影——那是无数个世界里,人们面对选择时刹那的悸动。“你本可 以取代我。”戚然忽然道:“为何要还我自由?”傅青舟望向天际流转的星光:“我说过,天道该有悲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宁白眉叹了口气。他望着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突然明白为何天道会认可这场赌约——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日月交替,缺一不可。戚然红发飞扬,忽然张开双臂。无数光点从他身上升起,化作漫天流萤。傅青舟同时抬手,那些光点便与星光交融,洒向人间。花海中浮现出琴师抚摸新弦的手、农妇腕间的朱栾汁、孩子们递给逃兵的饴糖……每一个光点里,都藏着凡人战胜轮回的瞬间。这是傅青舟想做的事。他……要将关于轮回的故事,告诉天下间所有的人。不,不仅仅是人,还有众生万灵。他们,有知晓的权力。宁白眉睫毛微微跳动。他听到了。关于轮回的一切……那些本该最秘辛、最晦涩、最难理解的一切,此时在他心底响起。也在……众生万灵心底响起。沙漠中央,傅青舟的宣告正化作亿万缕金线渗入天地。草原上的母狼突然停止捕猎,仰头发出长嚎;蚁群放弃搬运的食物,在原地组成不断变幻的圆环;千年古松的树皮下渗出琥珀色树脂,将正在啃噬树干的甲虫凝固成永恒。宁白眉的眉上凝结着露珠。他看见自己倒映在露珠里的面容正在急速衰老又复归年轻,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光阴长河中沉浮。“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把一切公之于众。”傅青舟指尖的金光忽然摇曳。“一切都结——”他微笑着开口。“不可以!!!”沙丘尽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赵原踉跄着奔来,沙地上拖出蜿蜒血迹。傅青舟、宁白眉,甚至连戚然都有些惊愕地扭过了头,望了过去。“不可以……”赵原从沙丘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跌在几人面前。他撑起身子,脸上挂着似哭似笑的神色,看向了傅青舟:“傅兄……你,把我杀了吧?”“!!!”傅青舟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同乡。“你说什么?”他愕然道。赵原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众生万灵,不应该为了我一个人,承担无尽循环的轮回啊……他们,确实,应该有别的选择啊。”他将那道红光轻轻推向红发年轻人。红影没入对方眉心的瞬间,整片沙漠突然寂静无声。宁白眉的衣袍无风自动。他仰头望天,只见云层如漩涡般旋转,无数星光穿透白昼,在天幕上炸开璀璨光点。这一刻,田间劳作的农夫直起腰杆,琴师断弦的指尖悬在半空,逃兵手中的饴糖滚落尘土——世间万物都听见了冥冥中的声响,像春冰初裂,又像破茧新生。戚然抬手触碰眉心新生出的天眼印记,忽然笑了:“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傅青舟也笑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语,无数次轮回的记忆如溪流交汇。沙漠在他们脚下化作花海,每一片花瓣上都跳动着不同的光影——那是无数个世界里,人们面对选择时刹那的悸动。“你本可以取代我。”戚然忽然道:“为何要还我自由?”傅青舟望向天际流转的星光:“我说过,天道该有悲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宁白眉叹了口气。他望着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突然明白为何天道会认可这场赌约——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日月交替,缺一不可。戚然红发飞扬,忽然张开双臂。无数光点从他身上升起,化作漫天流萤。傅青舟同时抬手,那些光点便与星光交融,洒向人间。花海中浮现出琴师抚摸新弦的手、农妇腕间的朱栾汁、孩子们递给逃兵的饴糖……每一个光点里,都藏着凡人战胜轮回的瞬间。这是傅青舟想做的事。他……要将关于轮回的故事,告诉天下间所有的人。不,不仅仅是人,还有众生万灵。他们,有知晓的权力。宁白眉睫毛微微跳动。他听到了。关于轮回的一切……那些本该最秘辛、最晦涩、最难理解的一切,此时在他心底响起。也在……众生万灵心底响起。沙漠中央,傅青舟的宣告正化作亿万缕金线渗入天地。草原上的母狼突然停止捕猎,仰头发出长嚎;蚁群放弃搬运的食物,在原地组成不断变幻的圆环;千年古松的树皮下渗出琥珀色树脂,将正在啃噬树干的甲虫凝固成永恒。宁白眉的眉上凝结着露珠。他看见自己倒映在露珠里的面容正在急速衰老又复归年轻,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光阴长河中沉浮。“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把一切公之于众。”傅青舟指尖的金光忽然摇曳。“一切都结——”他微笑着开口。“不可以!!!”沙丘尽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赵原踉跄着奔来,沙地上拖出蜿蜒血迹。傅青舟、宁白眉,甚至连戚然都有些惊愕地扭过了头,望了过去。 “不可以……”赵原从沙丘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跌在几人面前。他撑起身子,脸上挂着似哭似笑的神色,看向了傅青舟:“傅兄……你,把我杀了吧?”“!!!”傅青舟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同乡。“你说什么?”他愕然道。赵原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众生万灵,不应该为了我一个人,承担无尽循环的轮回啊……他们,确实,应该有别的选择啊。”他将那道红光轻轻推向红发年轻人。红影没入对方眉心的瞬间,整片沙漠突然寂静无声。宁白眉的衣袍无风自动。他仰头望天,只见云层如漩涡般旋转,无数星光穿透白昼,在天幕上炸开璀璨光点。这一刻,田间劳作的农夫直起腰杆,琴师断弦的指尖悬在半空,逃兵手中的饴糖滚落尘土——世间万物都听见了冥冥中的声响,像春冰初裂,又像破茧新生。戚然抬手触碰眉心新生出的天眼印记,忽然笑了:“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傅青舟也笑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语,无数次轮回的记忆如溪流交汇。沙漠在他们脚下化作花海,每一片花瓣上都跳动着不同的光影——那是无数个世界里,人们面对选择时刹那的悸动。“你本可以取代我。”戚然忽然道:“为何要还我自由?”傅青舟望向天际流转的星光:“我说过,天道该有悲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宁白眉叹了口气。他望着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突然明白为何天道会认可这场赌约——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日月交替,缺一不可。戚然红发飞扬,忽然张开双臂。无数光点从他身上升起,化作漫天流萤。傅青舟同时抬手,那些光点便与星光交融,洒向人间。花海中浮现出琴师抚摸新弦的手、农妇腕间的朱栾汁、孩子们递给逃兵的饴糖……每一个光点里,都藏着凡人战胜轮回的瞬间。这是傅青舟想做的事。他……要将关于轮回的故事,告诉天下间所有的人。不,不仅仅是人,还有众生万灵。他们,有知晓的权力。宁白眉睫毛微微跳动。他听到了。关于轮回的一切……那些本该最秘辛、最晦涩、最难理解的一切,此时在他心底响起。也在……众生万灵心底响起。沙漠中央,傅青舟的宣告正化作亿万缕金线渗入天地。草原上的母狼突然停止捕猎,仰头发出长嚎;蚁群放弃搬运的食物,在原地组成不断变幻的圆环;千年古松的树皮下渗出琥珀色树脂,将正在啃噬树干的甲虫凝固成永恒。宁白眉的眉上凝结着露珠。他看见自己倒映在露珠里的面容正在急速衰老又复归年轻,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光阴长河中沉浮。“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把一切公之于众。”傅青舟指尖的金光忽然摇曳。“一切都结——”他微笑着开口。“不可以!!!”沙丘尽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赵原踉跄着奔来,沙地上拖出蜿蜒血迹。傅青舟、宁白眉,甚至连戚然都有些惊愕地扭过了头,望了过去。“不可以……”赵原从沙丘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跌在几人面前。他撑起身子,脸上挂着似哭似笑的神色,看向了傅青舟:“傅兄……你,把我杀了吧?”“!!!”傅青舟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同乡。“你说什么?”他愕然道。赵原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众生万灵,不应该为了我一个人,承担无尽循环的轮回啊……他们,确实,应该有别的选择啊。”他将那道红光轻轻推向红发年轻人。红影没入对方眉心的瞬间,整片沙漠突然寂静无声。宁白眉的衣袍无风自动。他仰头望天,只见云层如漩涡般旋转,无数星光穿透白昼,在天幕上炸开璀璨光点。这一刻,田间劳作的农夫直起腰杆,琴师断弦的指尖悬在半空,逃兵手中的饴糖滚落尘土——世间万物都听见了冥冥中的声响,像春冰初裂,又像破茧新生。戚然抬手触碰眉心新生出的天眼印记,忽然笑了:“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傅青舟也笑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语,无数次轮回的记忆如溪流交汇。沙漠在他们脚下化作花海,每一片花瓣上都跳动着不同的光影——那是无数个世界里,人们面对选择时刹那的悸动。“你本可以取代我。”戚然忽然道:“为何要还我自由?”傅青舟望向天际流转的星光:“我说过,天道该有悲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宁白眉叹了口气。他望着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突然明白为何天道会认可这场赌约——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日月交替,缺一不可。戚然红发飞扬,忽然张开双臂。无数光点从他身上升起,化作漫天流萤。傅青舟同时抬手,那些光点便与星光交融,洒向人间。花海中浮现出琴师抚摸新弦的手、农妇腕间的朱栾汁、孩子们递给逃兵的饴糖……每一个光 点里,都藏着凡人战胜轮回的瞬间。这是傅青舟想做的事。他……要将关于轮回的故事,告诉天下间所有的人。不,不仅仅是人,还有众生万灵。他们,有知晓的权力。宁白眉睫毛微微跳动。他听到了。关于轮回的一切……那些本该最秘辛、最晦涩、最难理解的一切,此时在他心底响起。也在……众生万灵心底响起。沙漠中央,傅青舟的宣告正化作亿万缕金线渗入天地。草原上的母狼突然停止捕猎,仰头发出长嚎;蚁群放弃搬运的食物,在原地组成不断变幻的圆环;千年古松的树皮下渗出琥珀色树脂,将正在啃噬树干的甲虫凝固成永恒。宁白眉的眉上凝结着露珠。他看见自己倒映在露珠里的面容正在急速衰老又复归年轻,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光阴长河中沉浮。“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把一切公之于众。”傅青舟指尖的金光忽然摇曳。“一切都结——”他微笑着开口。“不可以!!!”沙丘尽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赵原踉跄着奔来,沙地上拖出蜿蜒血迹。傅青舟、宁白眉,甚至连戚然都有些惊愕地扭过了头,望了过去。“不可以……”赵原从沙丘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跌在几人面前。他撑起身子,脸上挂着似哭似笑的神色,看向了傅青舟:“傅兄……你,把我杀了吧?”“!!!”傅青舟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同乡。“你说什么?”他愕然道。赵原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众生万灵,不应该为了我一个人,承担无尽循环的轮回啊……他们,确实,应该有别的选择啊。”他将那道红光轻轻推向红发年轻人。红影没入对方眉心的瞬间,整片沙漠突然寂静无声。宁白眉的衣袍无风自动。他仰头望天,只见云层如漩涡般旋转,无数星光穿透白昼,在天幕上炸开璀璨光点。这一刻,田间劳作的农夫直起腰杆,琴师断弦的指尖悬在半空,逃兵手中的饴糖滚落尘土——世间万物都听见了冥冥中的声响,像春冰初裂,又像破茧新生。戚然抬手触碰眉心新生出的天眼印记,忽然笑了:“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傅青舟也笑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语,无数次轮回的记忆如溪流交汇。沙漠在他们脚下化作花海,每一片花瓣上都跳动着不同的光影——那是无数个世界里,人们面对选择时刹那的悸动。“你本可以取代我。”戚然忽然道:“为何要还我自由?”傅青舟望向天际流转的星光:“我说过,天道该有悲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宁白眉叹了口气。他望着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突然明白为何天道会认可这场赌约——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日月交替,缺一不可。戚然红发飞扬,忽然张开双臂。无数光点从他身上升起,化作漫天流萤。傅青舟同时抬手,那些光点便与星光交融,洒向人间。花海中浮现出琴师抚摸新弦的手、农妇腕间的朱栾汁、孩子们递给逃兵的饴糖……每一个光点里,都藏着凡人战胜轮回的瞬间。这是傅青舟想做的事。他……要将关于轮回的故事,告诉天下间所有的人。不,不仅仅是人,还有众生万灵。他们,有知晓的权力。宁白眉睫毛微微跳动。他听到了。关于轮回的一切……那些本该最秘辛、最晦涩、最难理解的一切,此时在他心底响起。也在……众生万灵心底响起。沙漠中央,傅青舟的宣告正化作亿万缕金线渗入天地。草原上的母狼突然停止捕猎,仰头发出长嚎;蚁群放弃搬运的食物,在原地组成不断变幻的圆环;千年古松的树皮下渗出琥珀色树脂,将正在啃噬树干的甲虫凝固成永恒。宁白眉的眉上凝结着露珠。他看见自己倒映在露珠里的面容正在急速衰老又复归年轻,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光阴长河中沉浮。“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把一切公之于众。”傅青舟指尖的金光忽然摇曳。“一切都结——”他微笑着开口。“不可以!!!”沙丘尽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赵原踉跄着奔来,沙地上拖出蜿蜒血迹。傅青舟、宁白眉,甚至连戚然都有些惊愕地扭过了头,望了过去。“不可以……”赵原从沙丘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跌在几人面前。他撑起身子,脸上挂着似哭似笑的神色,看向了傅青舟:“傅兄……你,把我杀了吧?”“!!!”傅青舟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同乡。“你说什么?”他愕然道。赵原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众生万灵,不应该为了我一个人,承担无尽循环的轮回啊……他们,确实,应该有别的选择啊。”他将那道红光轻轻推向红发年轻人。红影没入对方眉心的瞬间,整片沙漠突然寂静无声。宁白 眉的衣袍无风自动。他仰头望天,只见云层如漩涡般旋转,无数星光穿透白昼,在天幕上炸开璀璨光点。这一刻,田间劳作的农夫直起腰杆,琴师断弦的指尖悬在半空,逃兵手中的饴糖滚落尘土——世间万物都听见了冥冥中的声响,像春冰初裂,又像破茧新生。戚然抬手触碰眉心新生出的天眼印记,忽然笑了:“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傅青舟也笑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语,无数次轮回的记忆如溪流交汇。沙漠在他们脚下化作花海,每一片花瓣上都跳动着不同的光影——那是无数个世界里,人们面对选择时刹那的悸动。“你本可以取代我。”戚然忽然道:“为何要还我自由?”傅青舟望向天际流转的星光:“我说过,天道该有悲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宁白眉叹了口气。他望着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突然明白为何天道会认可这场赌约——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日月交替,缺一不可。戚然红发飞扬,忽然张开双臂。无数光点从他身上升起,化作漫天流萤。傅青舟同时抬手,那些光点便与星光交融,洒向人间。花海中浮现出琴师抚摸新弦的手、农妇腕间的朱栾汁、孩子们递给逃兵的饴糖……每一个光点里,都藏着凡人战胜轮回的瞬间。这是傅青舟想做的事。他……要将关于轮回的故事,告诉天下间所有的人。不,不仅仅是人,还有众生万灵。他们,有知晓的权力。宁白眉睫毛微微跳动。他听到了。关于轮回的一切……那些本该最秘辛、最晦涩、最难理解的一切,此时在他心底响起。也在……众生万灵心底响起。沙漠中央,傅青舟的宣告正化作亿万缕金线渗入天地。草原上的母狼突然停止捕猎,仰头发出长嚎;蚁群放弃搬运的食物,在原地组成不断变幻的圆环;千年古松的树皮下渗出琥珀色树脂,将正在啃噬树干的甲虫凝固成永恒。宁白眉的眉上凝结着露珠。他看见自己倒映在露珠里的面容正在急速衰老又复归年轻,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光阴长河中沉浮。“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把一切公之于众。”傅青舟指尖的金光忽然摇曳。“一切都结——”他微笑着开口。“不可以!!!”沙丘尽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赵原踉跄着奔来,沙地上拖出蜿蜒血迹。傅青舟、宁白眉,甚至连戚然都有些惊愕地扭过了头,望了过去。“不可以……”赵原从沙丘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跌在几人面前。他撑起身子,脸上挂着似哭似笑的神色,看向了傅青舟:“傅兄……你,把我杀了吧?”“!!!”傅青舟惊愕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同乡。“你说什么?”他愕然道。赵原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众生万灵,不应该为了我一个人,承担无尽循环的轮回啊……他们,确实,应该有别的选择啊。” 第1143章 我是侠,不是神(上) “傅兄,你告诉我。” 赵原坐在沙地上,抬头看着傅青舟,轻声道:“此前宁白眉说的,是否真实?我就是这个世界的症结,只要我活着、只要我存在,这个世界,便永远无法结束循环?” 傅青舟叹了口气。 获得一半天道权能后,他便已经知晓,宁白眉没有欺骗他们。 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世界是养父赵伟毅的念头生成,而这个世界的中心,本就是赵原。 甚至可以说,在无数个轮回中,都会有一个做皇帝的赵原。 为了让他存在、为了让他能够每次都过上这样的生活,这个世界才会如此往复循环,不曾有大的改变。 只要抹消了他的存在,这个循环……便会消失。 “好了,我知道了。” 赵原听着傅青舟的叹息,苦笑了一声。 傅青舟看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 “赵兄。” 半晌后,他睁开眼,轻声道:“众生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若我执意要死呢?” 赵原直视着他的双眼:“你知道我的想法。” 傅青舟确实知道。 当初赵原陷入回忆时,便已有了取死之意,只想留在那段快乐的回忆中永远不离开,若非是自己进入了他的回忆、若非是自己老乡的身份让赵原有了那么一丝生机、若非是现实中的责任让他还愿睁眼,或许…… 他早就死了。 赵原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太多牵挂,他想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他最爱的紫妃已死、他想除掉的世家已然几乎覆灭,棋下到这一步,只要下一任皇帝不是个嘴歪眼斜流口水的傻子,都能把国治好。 说到底,他也仍还是当年那个敏感、脆弱、多疑、孤独的孩子……作为皇帝时,他可以霸气、可以潇洒、可以有城府有心机,但作为赵原时,他还是当年的那个赵原。 “陛下。”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宁白眉,竟是开了口:“您……” “闭嘴。” 傅青舟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侧目看向宁白眉,声音冷若霜气:“还没找你们算帐,不代表放过了你们。” 宁白眉轻轻一叹,低了低头。 “赵兄。” 傅青舟整理表情,重新看向赵原:“作为兄弟,我当然希望你活着、好好地活着,但若你执意……我愿意尊重你。” 赵原眼睛一亮。 “不过……” 傅青舟轻声道:“我们,或许有别的选择。” …… 西朔城外,白雾中。 美男子单膝跪于地面,满脸满身是血、喘息不止。 他实力确实很强,但也绝不可能超越道的极限,此前他能够如此轻松地摆平那么多人、将傅青舟摆弄于股掌间,全是因为他乃“天外之人”。 来自天外的力量,世俗的力量,当然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可当他渐渐与这个世界融合…… 咣! 洪若海将巨大的兵剑扛到了肩上,冷着脸,从雾中走出。 在他身边,白河真人手持智剑,嘴角似笑非笑,轻轻弹着剑锋。 除了这两大玄星,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的身影,也在缓缓走出。 “阿弥陀佛——” 圆真双手合十,轻声道:“施主,回头是岸。”“别让他回头了。” 秋婵亦从雾中走出,冷笑道:“人玩得可开心呢,还扮成傅青舟?要不要脸?” 她身边的唐娇板着脸,脸上难得地露出杀意——美男子假扮傅青舟一事,确是触了她的底线。 越来越多的人从雾中出现。 “杀了他吧。” 静明真人冷冷道:“看来,他就是一切的元凶,杀了他,一切便能结束。” “杀了他。”慕容萱阴着脸道。 “杀了他。”吴厌面容平静,轻声道。 “杀了他。”洪峙活动着筋骨。 “杀了他!”赵皓咬着牙:“就是他,害了父王!” “杀了他!”花晓兰牵着华无影的手,目光阴冽。 “杀了他吧。”李惊蛰从雾里迈出,沉声道。 宁无书拨开雾气,冷哼道:“杀了他!” “你,是宁无书吧?” 此前一直沉默着的美男子忽然抬起头,看向她,带着一脸的血,勾了勾嘴角:“你也认为,我是一切的元凶么?” 宁无书微怔。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宁无书眉头微沉:“若是不想说,我们便也没兴趣听你妖言惑众!” 说话间,她手一扬,刑剑便已在手、直指前方! “呵呵,呵呵呵……” 美男子捂着腹部伤处,痛苦地笑道:“一枚弃子,真是可怜……放心,你们杀不了我,你的父亲很快就会来这,他可以……” “他救不了你。” 雾中,忽然响起一个大家十分熟悉的声音。 美男子眼底闪过一抹惊愕,猛然抬起头! 其余人亦是猛地露出惊喜之色,循声看去。 白雾突然轰然散开,在一眨眼间,散得干干净净! 路的尽头,傅青舟挥着手走来。 在他身旁,与他一模一样的红发戚然低着头跟随在侧。 另一侧,赵原并肩而行。 往后两步,宁白眉脸色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般,淡然跟随。 白雾散开后,原本的雾中出现了无数如蜡像般站立的人,他们如同站在云端、摇摇晃晃,仍然没醒——这些,便是原本西朔城的百姓,以及北疆军二十万大军、玄盟无数高手、明剑阁无数高手! 这里,依然不是真正的西朔城,甚至不在现实中。 但傅青舟他们,却“走”到了这儿。 “你们……” 宁无书讶然看着傅青舟、戚然,还有她的父亲宁白眉,神色很是疑惑:“这究竟是怎么……” “你……你……” 美男子却是难以置信地看向戚然:“你败了?!” 戚然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祂与傅青舟的赌局已有结果,如今,祂只能任傅青舟处置,傅青舟一念之间,便能随意夺取祂的存在……虽然他说,这个天道仍需要悲悯,但这个悲悯,也可以不是祂。 “诸位。” 傅青舟目光扫过自己的所有朋友,最终落在秋婵、唐娇二人身上,对着她们投来的温柔与喜悦,他也同样报以温润眼神。 “此前你们被困在这个非实非虚之地,对于外边发生了什么,或许不太了解。” 他轻声道:“那么这个故事,你们可以好好听听……” 第1144章 我是侠,不是神(下) “……” 傅青舟说完了故事,现场陷入了极大的沉默。 所有人看向宁白眉的眼中,都带着极大的震惊、疑惑、难以置信。 这些话,如果不是由傅青舟说出,没人会相信。 没人会相信,在所有人心中眼中,那个最完美的人,竟然会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大师兄,这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董倩然看着宁白眉,目光震动不已。 李惊蛰坐在一旁,低着头,仿佛老了十岁。 宁无书不见了。 若仔细去找,才会发现她不知何时去到了一个很远的角落,坐在阴影中,深深埋着头,看不见表情。 这里还有很多很多人,每个人的神色都各有不同,唯有宁白眉…… 他十分平静。 “事已至此,再作解释,便显得多余。” 他轻轻一笑:“傅青舟胜了,那么我们便是错了。” “什么叫,便是错了?”洪若海在不远处冷笑:“没想到啊没想到,宁兄,这么多年了,你的身份是假的、你的名字是假的,连你的伟大,都是假的!” “唉……” 宁白眉无奈一叹:“关于在下的事,便容后再说吧。” 他看向傅青舟与赵原:“我们来此,并非为了这事。” “不错。” 傅青舟向前一步,将目光投向了美男子:“现在,我要找你。” “找我吗?” 美男子一身是血,狼狈地坐着,惨笑道:“千年谋划,竟然这般可笑地输了……你找我,还能做什么?要杀,便杀吧。” “我不是来杀你的。” 傅青舟认真道:“至少不是现在。” 他侧过身,拍了拍赵原的肩:“赵兄,你说……若我给你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会不会比杀了你,更好一些?” “!!!” 赵原一惊! “这座西朔城……原本就是一个不用醒来的美梦。” 傅青舟轻声道:“若你愿意,我可以将它给你,把它打造成你想要的样子,这里会有‘人’,他们当然不是外边那些真实的人,但他们也可以是有血有肉的、有自我意识的,它可以……是个真实的世界。” 赵原目光闪动…… 他,确实心动了。 就在这时,美男子忽然自嘲一笑。 “原来如此,你要这样惩罚我啊。” 他抬起头,凄然地看着傅青舟:“这是我用千年时间、以我自己这天外之力凝聚而成的城……你要把这给他,我呢?是不是,要永远陪着他,演这场戏?你的手段,还真是狠辣。” “看来,你好像知道这是一种惩罚。” 傅青舟认真道:“那么,你又为何认为,将其他人束缚于此,是件好事呢?” 美男子一窒。 “我不知道,你在原来的故事中是什么人设、什么名字。” 傅青舟淡淡道:“但想必,那是个不错的爽文……至少你看上去,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样子。” 美男子低下头,咬了咬牙。 “顺便再说两句。” 傅青舟笑了起来:“别和我说什么手段残忍,天下众生已经给出了答案,他们更在意这一生、这一世、这一刻的感受,你们杀过的人、因你们而死、因你们而受折磨的人,他们是真实地体验到了痛苦。” “戚然也好、宁白眉也罢,还有你——你们的帐,我都要算。” “我不是统御天下的神明,我不会端坐神座之上、给所有人一个公平公正的审判,我傅青舟,是侠。” “侠者以武犯禁,我要的,是快意恩仇。” “知道什么是快意恩仇吗?” 他的笑容渐渐变冷:“没事,你会知道的。” 傅青舟挥起了手。 傅青舟一掌拍出,掌风如龙吟虎啸,裹挟着天地之势轰然而至! 那美男子瞳孔骤缩,想要闪避却已来不及,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撞碎了西朔城残破的城墙,重重跌入城中不见。 刹那间,整座城池震颤起来。 原本稀薄的白雾突然如狂潮翻涌,从城墙的每一道缝隙、每一处断壁间喷涌而出,转眼间便将整座城池吞噬,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人影晃动,仿佛整座城池活了过来。 傅青舟收回手掌,衣袖无风自动。他转向赵原,目光复杂。 赵原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微扬。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他整了整衣冠,忽然对着傅青舟深深一揖,动作标准得如同朝堂上最严谨的礼节。 “傅兄,多谢。” 简单的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说罢,他转身面向众人。那一瞬间,帝王威仪尽显,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抬,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又回到了金銮殿上,风拂过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诸位爱卿。” 赵原声音清朗,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朕这一生,得诸位相助,方能肃清朝纲、还天下太平。” 所有人,向他看了过来。 听罢了故事,众人自也知晓,这位皇帝最后的决定。 眼下这个状况,很难再有人为某一个人的生死生出巨大心绪变化,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位年轻帝王的模样,还是令人心潮翻涌。 赵原的目光首先落在赵皓身上,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堂兄。 赵皓盔甲染血,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眼神依然坚毅。 赵原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想起了年少时一起读书玩乐的日子。 接着是宁无书。 这位年轻女将此刻衣衫破损,却依然保持着那份独有的冷峻气质。 赵原冲她微微颔首。 两人亦是年少之交,此时宁无书当然还在为父亲身份的巨大反转而难过,但还是抬起头,遥遥冲着赵原一揖。 赵原笑了笑,最后看向洪若海。 这位北疆统帅单膝跪地,铠甲上满是刀剑痕迹,却仍保持着军人的挺拔。 “今日在此,谢过诸位血泪付出。” 赵原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带着几分释然:“若无诸位,朕走不到今日,大延也得不到今日之安定。” 他顿了顿,忽然提高声音:“朕今拟口诏——皇位传于赵皓!” “陛下!” 赵皓大惊失色,踉跄着上前两步,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不可……” 赵原却已转身,大步迈向浓雾中的西朔城。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衣袂翻飞间,竟有几分潇洒快意,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有力,仿佛不是走向虚无,而是走向期待已久的归宿。 “堂弟!” 赵皓急呼,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他想要追上去,却被洪若海一把拉住。 赵原脚步未停,只是抬手挥了挥,那姿态随意得像是平日下朝时的告别。 他的身影渐渐被白雾吞没,最后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轮廓。 就在他完全没入雾中的刹那,天地骤变! 狂风骤起,卷起漫天沙尘。 白雾如漩涡般疯狂收缩,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众人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景象扭曲变幻,脚下的土地似乎在不断塌陷重组。 待一切平息,他们已站在真实的西朔城废墟中。 残垣断壁间杂草丛生,夕阳将断壁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些如蜡像般站立的人们纷纷倒地,发出此起彼伏的闷响——他们只是昏迷,并未死去。 洪若海环顾四周,轻轻一叹后,忽然单膝跪地,铠甲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对着赵皓抱拳,声音洪亮:“臣洪若海,参见陛下!” 赵皓身子一颤。 宁无书、李惊蛰等人对视一眼,亦纷纷行礼。 赵皓怔在原地,望着赵原消失的方向,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前。 西朔城外,风沙渐起。 残阳如血,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昏迷的百姓开始陆续苏醒,发出困惑的呻吟声。 更远处,北疆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傅青舟站在原地,望着白雾消散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赵原时,那个在掌剑书院湖畔边、意气风发的白小川。 秋婵悄悄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傅青舟回过神来,对她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在他们身后,唐娇正在为受伤的同伴包扎伤口,华无影检查着昏迷百姓的状况,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别那位特别的皇帝。 风卷着沙尘掠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远处,一轮红日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这座见证了一切的城市上。 当然,这一切尚未结束。 破碎的西朔城中,宁白眉轻轻一叹。 他知道,那位新晋的神……不,那位年轻的侠客,还有事没做完。 第1145章 祭 傅青舟暂时没功夫去管宁白眉。 他缓缓迈步,来到了赵皓身边。 赵皓仍站在原地,呆呆地抬头看着前方,仿佛赵原的背影还在那里。 当然……赵原消失之处,是那个虚假的西朔城,又或许现在它已经不是西朔城、而是别的什么城什么国,但都不重要了,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傅青舟站定在赵皓身边,轻声道。 赵皓低下头,涩声道:“我得到的,不是我想要的。” 他几乎失去了一切。 他的父亲,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被人当作了棋子、植入了他人的意志,他甚至无法判断,究竟哪个赵谅才是自己的父亲。 他曾经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但这一切早已化为云烟。 他后来想要找父亲问个清楚、讨个说法,可得到的一切却是轻轻飘飘……没有宿命般地对决、没有振聋发聩的质问、没有直面灵魂的辩论…… 赵谅就这么没了。 他的肉身被傅青舟打爆,散成了血雾,他的神魂同样被深深困在了那座城中,在之前的战斗中甚至没有出现过,甚至赵皓此时回想自己在“西朔城”中时的记忆,也是许多许多年没见过赵谅了。 这位曾经的西朔王,已经没有了。 现在,他唯一能说说话的同龄血亲,赵原,也没有了。 赵皓想要的,是这个皇位吗? “王爷这一生,过得也并不快活。” 傅青舟轻声道:“应是从你们幼时,他便已被宁白眉他们控制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在经历着什么,却无法主导这一切,或许,也很痛苦吧。” “也许,那日在湖畔边、喊着要吃烤鱼的他……才是短暂地恢复了片刻的自己。”赵皓低声道。 傅青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祭拜一下王爷吧……还有赵原。” 赵皓点了点头。 傅青舟转身,面向众人。 “诸位。”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当祭。” 话音方落,他抬起右手,指尖轻点虚空。 刹那间,天地变色。 云气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残破的西朔城上空盘旋凝聚,化作两条云龙,相互缠绕游动。 龙吟声震彻云霄,却不是刺耳的尖啸,而是一种低沉庄严的鸣响,如同远古的号角。 雷声自远而近,却不见闪电。 那隆隆之声节奏分明,宛如战鼓,一声声敲在每个人心头。 傅青舟左手一挥,废墟中两块断裂的石碑凌空飞起,在他面前悬浮。 他指尖轻划,石屑簌簌落下,转眼间便化作两块平整的灵位。 一块上书“大延乾昊皇帝赵原之位”,另一块则是“西朔王赵谅之位”。 两块灵位落地生根,稳稳立在废墟中央。 “请。” 傅青舟侧身让开。 赵皓第一个走上前去。 他解下染血的披风,整了整破损的铠甲,在灵位前缓缓跪下。 这位新君没有言语,只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久久不起。 洪若海紧随其后。 老将军卸下头盔,露出斑白的鬓发,他跪下的动作有些迟缓,却依然保持着军人的挺拔。 他对着赵原的灵位深深一拜,又转向赵谅的灵位,嘴唇微动,似在低语什么。 宁无书不知何时已从阴影中走出。 她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她跪在灵位前,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但那双紧握到发白的拳头暴露了一切。 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走上前来。 华无影搀扶着花晓兰,秋婵与唐娇并立、董倩然扶着不知何时已然老泪纵横的李惊蛰,就连那些刚刚苏醒的百姓,也仿佛受到感召般,拖着疲惫的身躯前来祭拜。 云龙在天空盘旋,雷鼓声不绝于耳。 最后,宁白眉动了。 这位曾经的“圣人”缓步走向灵位,他的步伐很轻,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来到灵位前,没有立即跪下,而是凝视着赵原的牌位,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陛下……” 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久违的真挚。 然后,这位曾经谋划千年的幕后黑手,缓缓屈膝,跪在了灵位前。 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不起。 “臣……知罪。”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傅青舟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让这场祭奠自然地进行着。 云龙渐渐散去,雷声渐歇。 当最后一人祭拜完毕,两块灵位突然发出柔和的光芒,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星光,升入夜空。 星光在夜空中汇聚,形成两道淡淡的光痕,划过天际,消失在远方。 傅青舟这才开口:“好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该做的事还没完。”他看向宁白眉:“你且待着。” 宁白眉缓缓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疲惫。 “好。”他点头应道。 傅青舟又转向赵皓:“陛下……” “不必如此称呼。”赵皓打断他,苦笑道:“我还没准备好。” 傅青舟点点头:“赵兄,接下来……” “我明白。” 赵皓深吸一口气:“如今虽事涉天地之变,但一切归尘归土后,该继续的事仍得继续,朝中不可一日无君,我会立即启程回京,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说着,看向洪若海和宁无书:“洪元帅,无书姐,你们……” “末将护送陛下回京。”洪若海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今大局已定,但新帝即位一事实在太过仓促,需要有他这样一位足够老资格的重臣、重将,来做扶持。 宁无书却摇了摇头:“我想留下。” 她没有看宁白眉,而是将目光投向傅青舟,又飞快地移开:“有些事,我想弄清楚。” 赵皓没有强求,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向傅青舟:“傅兄,保重。” “保重。”傅青舟郑重回礼。 很快,在洪若海的指挥下,北疆军开始集结。 伤者被妥善安置,昏迷的百姓陆续被唤醒,赵皓在众人的簇拥下,踏上了归途,离开了西朔城……虽是一步三回头,但也终是渐渐远去。 废墟中,只剩下傅青舟、秋婵、唐娇、华无影、宁无书,还有白河真人、圆真等一众玄盟人,以及……宁白眉。 夜风拂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那么……” 傅青舟转向宁白眉,眼神变得锐利:“现在,该我们了。” 第1146章 这也是我唯一的人生 宁白眉缓缓走了过来。 但他的目标并非傅青舟,而是宁无书。 “无书。” 他轻声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此前已然冷静下来的宁无书,胸口又是一阵起伏。 但最终,她还是吐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宁白眉的双眼。 “我真是你的女儿吗?” 这是她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宁白眉苦笑了一声。 “你当然是。” 他轻声道:“无妄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女儿,这毫无疑问。” 宁无书目光却渐渐凌厉起来。 “是么?” 她的声音开始变冷:“那么,赵谅……或者说,控制他的人,屠杀了整个宁家,这事你也知晓?” “我知晓。” 宁白眉低头道:“宁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只有你们……是我的孩子。” “呵呵,没有血缘关系?你说得好轻松啊。”宁无书眼前蒙上了一层雾,咬着牙根道:“你就不曾想过,我们也是在宁家长大的吗!那些人,是我们的亲人啊!” “……” 宁白眉轻轻一叹:“为父,确是错了。” “关于那些我们曾经的大业、曾经横跨千年的计划,如今都已落幕,再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只会显得可笑。” 他的声音中有股抹不去的疲惫:“但无书,为父在那朱陵洞天中蹉跎千载,当年以宁白眉身份来到这世上,经历这一遭……这,也是为父唯一的人生。” “我娶妻,确是因为爱她。” “我生子无妄,那日忽感天地、领悟无妄剑,亦是真心实意……只有这一段人生,真正让我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此乃无可比拟的真实。” “无书,你的出生与优秀更是让为父惊喜,你的天赋、你的修为进境虽不如无妄,但你的心志、你的勇敢,远超无妄,你不知晓,为父有多为你骄傲。” 他语气极为真挚,宁无书眼中的水雾更浓了几分。 可她的面庞,依旧冷峻。 “是么?” 她冷冷道:“如今回想起来,大哥与嫂子的事,你虽然全程都未出面,但那些关于嫂子‘只爱财不爱人’的证据全都是恰到好处送到我面前的,那时我年轻气盛、做事冲动,却偏偏有了你的默许、整个宁家都在帮我,将嫂子赶出了家,大哥也因此与我们生了嫌隙。” “是你,故意将他送到了西朔王身边。” “还有我……” “当年入北疆军也好、此后前往武林盟参加潜龙百杰大会,也都是你的授意。” “父亲……” 她的这一声“父亲”中,带着浓浓的戏谑:“我们都是你的棋子吧?你究竟想用我们,做什么?” “如今再说,已无意义……无非是根据仙人的指点,安排你们出现在一些关键事件、关键人物身边罢了。” 宁白眉轻声道:“无书,无论你想怎么做,为父都认。” 宁无书眼角终于滑下了一滴泪。 但她不再去看宁白眉,而是扭头看向了傅青舟。 “无书姐。” 傅青舟柔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一个人,决定不了……他所犯的罪孽,更非我一人所能定罪。” 宁无书沉声道:“但眼下……我想,与他打一场。” 傅青舟微微一怔。 宁白眉再叹。 “那也行,就打一场吧。”傅青舟很快明白了,笑道:“你也确实,该发泄一场。”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宁白眉。 宁白眉抬了抬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傅青舟便凌空一指点来! 一道无形力量赫然冲入宁白眉体内,他闷哼一声,仿佛肩上多了千均之力,重重单膝跪地! 下一瞬,庞大无比的力量从他体内倾泻而出,化作最纯粹的天地灵虚、消散于空虚! “无书姐。” 傅青舟收回手,淡淡道:“你如今是武窍八境,现在,他也是武窍八境了。” 此言一出,周围人无不骇然! 宁白眉是什么人? 今日之前,无人不知他乃天下第一! 玄星三境、近道之境,被傅青舟一指,打回了武窍八境? 这就是……天道化身的境界? “呵,呵呵……” 宁白眉撑着膝站了起来,身上的疲惫感与虚弱感要更重许多:“无书,你说得对,我们父女,的确很久很久,不曾过手了。” “我看得出来,你一心求死。” 宁无书咬着牙,抽出长刀、遥遥一指:“但你不准死,至少不准死在我刀下!” “当然。”宁白眉柔声道:“为父又如何忍心,让女儿承受此等折磨?” 他伸出手。 傅青舟打了个响指。 周围地面上的石砖、砂砬,飞聚而来,在宁白眉掌中凝成了一柄长剑。 “谢谢。”宁白眉轻声道。 傅青舟冷目看着他:“好好打,让无书姐发泄个痛快。” 宁白眉苦笑:“是。” 下一刹那,宁无书一声不吭,提刀便来! 宁无书的刀锋划破夜色,如一道惊雷劈落。 风雷刀法在她手中施展得淋漓尽致,刀锋所过之处空气爆鸣,刀光如电、势若奔雷! 宁白眉却不紧不慢,手中石剑轻挑,分光如影剑法施展开来。 他身形飘逸如烟,剑尖轻点间带起层层光影,虚实难辨的剑影在月光下交错闪烁,仿佛有数十柄剑同时刺出。 第一刀劈落,宁白眉侧身避过,石剑斜挑,在刀背上轻轻一磕,便卸去了七分力道。 他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预判了宁无书的所有攻势——即便修为跌落至洞天以下,但他终究还是那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对剑道之领悟,在天下所有人之上。 “你的刀法进步了。” 他轻声道。 宁无书不答,刀势一转,横削而来。 这一刀更快更狠,刀锋上隐隐有电光流转! 宁白眉足尖轻点,整个人如一片落叶般向后飘去,石剑在身前划出数道光弧,将刀势一一化解。 但宁无书攻势不停,她步步紧逼,刀法愈发凌厉,每一刀都带着破空之声,每一式都倾尽全力,她眼中没有胜负,只有压抑多年的愤怒与痛苦需要宣泄。 起初,宁白眉还能从容应对。 他剑法精妙,借力打力,总能以最小的动作化解最凶猛的攻势,但随着时间推移,宁无书的刀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她不再顾及防守,每一刀都是搏命之势。 “无书……” 宁白眉轻叹,他发现自己开始被迫后退。 女儿不要命的打法让他不得不认真对待,石剑与长刀相击,迸发出点点火星。 宁无书忽然闷喝一声、变招,刀锋斜撩而上,这一刀看似简单,却几近蕴含了她毕生功力,宁白眉举剑格挡,却听“咔嚓”一声,石剑被生生劈开一道裂痕。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得不后退数步。 但宁无书如影随形,刀光如瀑,连绵不绝,甚至有杀意溢出! 宁白眉的剑法开始乱了,那些精妙的光影障眼法在女儿狂暴的刀势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或许,也可能是见着女儿如今对自己的杀意,他的心,也乱了。 “为什么?!” 宁无书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她一刀劈下,宁白眉勉强架住,却被震得虎口发麻。 “为什么要这么做?!”第二刀横扫,宁白眉仓促后仰,刀锋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宁无书眼中泪光闪烁,但手上动作丝毫不停。 她的刀法已臻化境,每一刀都带着风雷之势,宁白眉的剑招渐渐支离破碎,只能勉强招架。 终于,在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后,宁白眉手中的石剑彻底崩碎! 碎片四溅中,宁无书的刀锋已经抵在了他的颈侧。 月光下,父女二人相对而立。宁无书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刀锋在宁白眉颈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宁白眉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他眼中只有深深的疲惫与一丝释然。 “够了吗?”他轻声问道。 宁无书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但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收回了刀,转身走向傅青舟。 “我打完了,没什么意思。”她对傅青舟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第1147章 好像,差一场决战? 宁白眉的处置,也不由傅青舟决定。 李惊蛰与董倩然二人带着极其复杂的神色,走上了前。 “宁……白眉。” 李惊蛰红着眼、哑声道:“本官要带你回京,受四法司之审。” 宁白眉轻轻一笑,伸出了双手。 董倩然喟然一叹,伸手捏诀,她的剑意从指间流溢而出,化作枷锁,将宁白眉双手死死缚住。 “走了。” 李惊蛰与董倩然二人冲傅青舟微微颔首,带着同样失魂落魄的明剑阁众,押着宁白眉,渐渐走远,宁无书远远地看着,最终一言不发,默默解甲、退至玄盟人群之中。 “傅小子。” 白河真人此时终于越众而出:“大事已定,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完。”傅青舟微微一笑。 他看向远远坐在角落中的戚然:“我与祂,还有事没解决。” “祂……”白河真人远远一眺,便只觉得双目如有万针扎刺,不禁心生惊惧:“祂,到底是什么?你同为天道化身,带给贫道的感受,都不曾这般……” 她甚至一时无法找到准确的形容词,来形容戚然。 尽管傅青舟之前所说的故事中,已然提到了天道寄生物戚然的存在,可对于世俗的高手强者来说,仍是太难理解了。 “这事,咱们容后再说吧。” 傅青舟轻声道:“白河前辈,此番大战之后,玄盟的兄弟姐妹们也伤亡惨重,先带大家休息吧……事后,咱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时间,可以复盘这一切。” “那行吧。” 白河真人也很干脆,便摆了摆手,返身前去安排玄盟众人——不过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的徒弟像只蝴蝶一般,朝着傅青舟飞扑了过去! “也好。” 这次,白河真人脸上只现出了一抹温软笑容:“紫气仙风观的未来,稳了。” “啧。” 她身旁传来了静明真人的一声嗤笑:“你还不如说秋婵那孩子将来是天下间最幸福的女子——毕竟你紫气仙风观再稳,也稳不过我真仙宫。” 白河真人狠狠翻了个白眼。 那一边,秋婵已然与傅青舟扑了个满怀。 之前种种乱事,她虽一直在旁在侧,却始终没有上前,此时终于几乎事了,她终于再忍不住,猛地扑了过来! 然后…… 张开嘴,狠狠咬在傅青舟脖颈上! “唉哟!” 傅青舟刚刚美人入怀,还没来得及抱紧,便是一声惨叫:“你属狗的啊!” 秋婵放开了他,双眼笑成了月牙,只是眸子眼底有着一股幽怨。 傅青舟偏过头,唐娇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一旁,幽幽看着他。 “好了好了,我事还没办完呢。” 他无奈道:“你们先回,我把事情解决,就回去找你们。” “大哥,这次,你不会有危险了吧?”唐娇轻声问道。 傅青舟还没开口,秋婵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敢!” “没危险,真没危险。”傅青舟苦笑着道。 好一番承诺后,秋婵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牵起唐娇的手,两人一步三回头,走回了玄盟高手人群中。 “那么,我们便先回中原了。” 华无影遥遥对着傅青舟拱了拱手:“傅贤弟,早日归来!” …… “你早已胜我,亦可随意处置我,还有何事?”戚然看着缓步走来的傅青舟,开口问道。 傅青舟笑了笑:“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差了一场决斗?” “?” 戚然被他问得一怔:“决斗?你我以天下人为棋、借天道之力为局,这……不算决斗?” “不够痛快啊。” 傅青舟坦然道:“你坑了这么多人,就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我实在不痛快。” 戚然:“……” “打一架吧。”傅青舟笑道:“我已经想好怎么处置你了,但……我还是先揍你一顿。” “宁无书刚刚试过了,她说,很没意思。”戚然淡淡道。 傅青舟一摊手:“无书姐是无书姐,我是我,我想揍你一顿。” 戚然眉头微沉。 但这一次,祂还未开口,傅青舟便突然拧身,一拳重重轰来! 天道权能拥有者的战斗,当然不会是最简单的一拳一脚对轰,更不会在凡俗城镇中打,否则轻易便会将整座城镇夷为平地。 这一拳还未来到戚然面前,两人便已不再西朔城。 天旋地转间,周围场景已嗡然变化! 他们一转眼便来到了无光海上空,天顶一半漆黑、一半明亮,好不玄异,傅青舟这一拳到了此时,也终于落在了戚然格挡的手臂之上…… 轰! 炸开的,却不是戚然的手,而是海水! 大片海水冲天而起、化作扑天啸浪! 不仅如此,就连同天空中那泾渭分明的黑白天光,也开始互相扭曲、吞噬! 这并非是两个个体在战斗,而是天道的两面在战斗……他们的每一次碰撞、每一次交手,都是这方天地在碰撞! 傅青舟与戚然的对峙,早已超越了修行的范畴,他们的交锋不在拳掌之间,而在天地共鸣之中。 他们的战斗,也并不仅在无光海…… 第一招,云霞成剑,天穹为鞘。 万里晴空忽起铮鸣,流云汇聚,化作千万柄无形之剑,剑身剔透如琉璃,剑锋却凝着晨曦暮色交织的辉光。 这些云剑并非悬停,而是沿着某种玄奥轨迹流转,时而如游龙巡天,时而似飞凤回旋。 中原的百姓仰头望去,只见漫天剑影如虹,瑰丽绝伦,却无半分肃杀之气,反倒像是天宫仙人在挥毫泼墨,以云为纸,以光为彩,绘就一幅亘古未有的长卷。 第二招,星河倒悬,光阴逆流。 白昼忽暗,夜幕降临,可这夜幕并非漆黑,而是透着深邃的幽蓝。 本该隐匿的星辰竟在白昼显现,银河如一条璀璨匹练,自九天垂落,横贯东西。 星辉洒落之处,草木凝露成晶,砂砾映光如钻。 北夷的牧人勒马驻足,大漠的旅人停步凝望,孩童们指着天空惊呼,以为天神织就了新的绸缎。 更奇异的是,那星河之中,偶尔有流星逆飞而上,划出的尾焰不是消逝,而是凝结成晶莹的轨迹,久久不散。 第三招,山海共鸣,万物同奏。 南疆的十万大山无风自动,山脊如龙起伏,发出低沉回响,似远古巨兽苏醒时的吐息。 深谷中的幽兰无端绽放,花瓣上凝结的露珠竟映出北境雪原的风光。 东海的浪潮不再拍岸,而是悬于半空,凝成一道横贯视野的水幕,幕中游鱼如梭,却诡异地静止不动,仿佛时间在此凝固。 渔夫们驾船出海,见海水如琉璃般澄澈静止,伸手去触,指尖却穿过水面,没有半点湿润——原来那海水已成虚影,真正的汪洋,早已化作这场战斗的见证者。 第四招,四季同天,光阴错序。 极北的雪原上,忽有春花绽放,嫩绿的芽尖破雪而出,转瞬便舒展成片片新叶。 可还未等叶片完全舒展,盛夏的烈阳便凭空显现,雪原化作蒸腾的绿野;再一眨眼,秋风吹过,层林尽染;最终,寒冬重临,万物复归银装。 四季轮转,只在弹指之间。 雪原上的猎户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低头看去,雪地上的确有一朵未凋的野花,花瓣上还凝着霜,却在寒风中倔强摇曳。 第五招,光阴错影,古今交叠。 西域更西的古城废墟里,沙粒浮空,凝成往昔繁华的虚影。 残垣断壁间,忽然浮现出早已消逝的街市,商贾、驼队、舞姬,皆如梦幻泡影,一闪而逝。 有老者坐在残垣下,恍惚间似见到年少时的故人,可伸手去触,却只抓住一缕流风。 更远处,大漠的沙丘上竟浮现出未来的幻景——绿洲蔓延,城池新生,可还未等看清细节,幻景便如烟散去。 …… 他们的战斗没有惊雷霹雳,没有山崩地裂,只有天地万象的微妙变化。 凡人见了,只当天降异象,祥瑞纷呈;修行者观之,隐约察觉其中蕴含的无上玄机,却又难以参透。 最终,天象渐渐淡去。 云剑散作烟霞,星河隐入苍穹,山海归于平静,四季重回正序。 于天地间战斗的两道身影,亦如幻梦般消散。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又仿佛,天地已悄然不同。 第1148章 玄侠(大结局) 大延咸丰二年,岁在壬申,三月初八,甲辰月乙巳日,宜祈福、开市、远游、动土、求医,忌诉讼、破土、杀生。 今日卦象,震为雷,象曰:春雷惊蛰,万物复苏,生机勃发,宜积极进取,必有收获。 有诗谶: “东风拂柳绿初新,雷动九天万物生。 若问前程何所向,青云直上步鹏程。” 延国京城,此日一派喜庆,正是北夷使团进京朝贡之日。 京城大街宽阔如砥,青石铺就的御道两侧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人声鼎沸,喧嚣如潮。 绸缎庄的伙计踮着脚张望,茶楼上的客人推开雕花窗棂,连街边卖糖人的小贩也歇了担子,抻长了脖子,生怕错过这百年难遇的盛景。 “听说那领头的就是北夷大可汗?” 一个穿短打的脚夫咂舌道,粗糙的手指遥遥指向队伍前方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当年在崇山关外,咱们折了多少将士才挡住他们的铁骑啊!” 身旁的老者捋着花白胡须冷笑:“关他屁事?厉害的是他爹铁勒,这阿尔普听说就是个……” 话未说完,就被身旁的妇人拽了袖子,低声斥道:“莫要乱说!如今北夷归顺,是天大的喜事,这大可汗是个草包,不是更好?” 街角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兴奋地交头接耳,其中一人指着使团队伍中央那黑袍女子,压低声音道:“看见那女人没有?听说就是新任大萨满,能呼风唤雨,通灵鬼神!” 另一人嗤笑:“再厉害,还不是俯首称臣?最厉害的还当是我朝相剑师,傅大人!” 使团队伍中,阿依古丽听见了“傅大人”三字,攥紧了缰绳。 少女琥珀色的眸子扫过人群,羊皮小靴无意识地轻磕马腹,似是在寻找什么。 她额间的绿松石额饰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明媚鲜亮。 “别找了。” 祖莱哈驱马靠近,手指抚过腰间骨笛,声音低沉如砂石摩擦:“祖灵大人若真在京中,又怎会不来?早闻他不理政事,恐怕,早已远游山水而去了。” 阿依古丽抿了抿唇,没有答话,只是目光仍不死心地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此时鼓乐声大作,鸿胪寺仪仗自朱雀门鱼贯而出。 鸿胪寺卿白瑾身着孔雀补子官服走在最前,消瘦的身形像柄入鞘的剑,虽不露锋芒,却仍透着几分肃杀之气。 他右颊那道牢狱里留下的疤痕被春风拂过,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可他的步伐却极稳,仿佛那些年的折磨从未摧折过他的脊梁。 新帝即位后,白瑾因在此前世家权斗中受尽折磨、留下病根,想要请辞都察院御使一职,新帝虽应了下来,却仍将他留在了朝中,做着简单轻松的工作。 “大汗远道而来,实乃两国之幸。” 白瑾执礼时袖口微颤,露出腕骨处尚未消退的鞭痕。 阿尔普连忙笑着翻身下马,有些局促地笑道:“想必这位便是白大人,小汗请安了。” 白瑾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请随本官入城,陛下已在宫中设宴相迎。” 入皇城的路上,阿依古丽故意落在队尾。 当经过那幢新建起的明剑阁高楼时,她突然策马靠近白瑾,犹豫片刻,终是开口:“傅大人……今日没来么?” 话出口才惊觉失礼,忙补了句汉话的敬称:“不知傅青舟傅大人可在?” 白瑾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轻笑:“傅贤弟他已离京三月有余了。” 见少女瞬间黯淡的眼神,又温声道:“他临行前还说起北夷之事,提及过姑娘,说若见得神使,定要代他问声好。” “他说……他很感谢你,再过不久,他必定会亲至北夷。” 阿依古丽眸光微动,低声道:“多谢白大人。” 皇城根下,岳衡正领着百官列队。 这位昔日的年轻穷困书生如今穿着云雁补服,腰间玉带却勒不住微微发福的肚腹,他所立之位已是百官之首——那位年迈的内阁首辅闫大人请病在家,帝位之下百官之尖,除却北疆元帅、明剑阁相剑师,便是这位内阁次辅了。 “陛下已在太极殿设宴。”岳衡拱手时,官帽两侧的展角在风中轻颤,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特命本官迎诸位上殿。” 踏上汉白玉阶时,阿尔普突然驻足。 他望着阳光下金灿灿的琉璃瓦,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我们毡帐的顶棚,连这台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祖莱哈的面庞隐在黑袍阴影里,声音沙哑:“延国的宫殿,比草原上的传说还要恢弘。” 阿依古丽走在最后。 当她数到第九十九级台阶时,太极殿内的金漆蟠龙柱已清晰可见。 殿门两侧的铜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模糊了御座上那个明黄的身影。 微胖的年轻帝王撑着下巴,嘴角扬起猫戏鼠般的弧度。 …… 江北紫霄峰上,云雾缭绕如纱。 白河真人倚在紫气仙风观前的石栏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手指卷着一缕垂落的发丝,懒洋洋道:“静明如今是越来越无趣了,整日窝在真仙宫里摆弄那些花里胡哨的阵法,连个剑都不肯陪我练。” 朱砂真人正蹲在一旁逗弄一只山雀,闻言笑眯眯地抬头:“师姐,你如今已是玄星二境,太素玄缠剑更是入了化境,静明师姐又不傻,放着威风的真仙宫宫主不做,难道跑来咱们家捱打?” 白河真人眉梢一挑,作势扬手:“讨打是不是?” 朱砂真人“哎呀”一声,身形一闪,灵巧地躲到了刚踏入庭院的玄衣真人身后,探出半张脸,笑嘻嘻道:“玄衣师姐救我!” 玄衣真人神色平静,身形如松,对白河真人拱手一礼,道:“师姐,新一届潜龙百杰大会的请帖已印好,各派名录也已整理完毕,请您过目。” 白河真人一听,立刻摆手,满脸嫌弃:“这种琐事别来烦我,以往操心太多,如今只想清闲,让华无影去办,他熟悉。” 玄衣真人无奈道:“华师侄三日前便带着万毒山那位花晓兰不知去了哪,说是要访友游历,归期未定。” 白河真人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她伸手接过玄衣真人递来的名册,草草翻了几页,忽地指尖一顿,目光落在某个名字上,唇角微勾:“哦?这次倒是有趣。” 朱砂真人好奇地凑过来:“谁呀?” 白河真人指尖轻点纸页,笑道:“傅小子要来。” 朱砂真人眨了眨眼:“傅青舟?以他如今的境界、地位,竟会亲自出席潜龙百杰大会?” 玄衣真人点头:“也不奇怪,当年他便是从这大会扬名天下,如今也算故地重游……” 白河真人合上名册,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最重要的是,他既然会去,婵儿必然也会到。” 她伸了个懒腰,懒散道:“既如此,咱们都去。” 朱砂真人眼睛一亮:“师姐要去?” 白河真人哼笑:“怎么,不行?” 玄衣真人迟疑道:“去是能去,只是若我们去的人多了,那准备的礼自然也……” 白河真人摆手打断:“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转身望向远处云海,眸中闪过一丝锋芒,“再说了,以咱们如今的家业,多准备些厚礼、送于江湖后辈,又有何不可?” 朱砂真人笑嘻嘻地扯了扯玄衣真人的袖子:“师姐,咱们得出出血喽。” 玄衣真人无奈摇头,却也不再多言。 白河真人负手而立,山风拂过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她忽地轻笑一声,低声道:“傅青舟……要是被老娘发现你对婵儿不好,就算再不是你对手,也得将你狠狠暴揍一顿!” …… 蜀都城内,人头攒动,万人空巷。 新设的真仙宫下院门前广场上挤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连街边茶楼的二层都站满了伸颈张望的看客。 小贩们趁机兜售着糖人、面塑,更有甚者卖起了粗劣的“真仙符箓”,说是能保佑家宅平安。 “快看!那就是真仙宫的唐仙子!”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齐刷刷抬头望去。 只见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一位素衣女子踏着清风款款而出。 她未着道袍,只一袭月白长衫,腰间系着青玉丝绦,乌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却比任何珠翠都更显仙姿。 “这就是当年青松真人收的那个关门弟子啊……” 有老者抚须感慨:“谁能想到,短短数年,真仙宫竟能恢复如斯气象?” 身旁年轻人兴奋道:“听说入了真仙宫,还有机会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玄侠’傅大侠呢!” 唐娇立于高阶之上,素手轻抬,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真仙宫广开山门,不问资质,不取财礼。” 她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只求心正德厚之人。” 话音刚落,数十名江湖少侠已迫不及待跃出人群。 有背负长剑的侠女,也有腰悬玉佩的公子,更不乏粗布麻衣的寒门子弟,他们个个神情激动,仿佛眼前就是通天大道。 唐娇微微一笑,侧身让开道路:“诸位请入内测试。” 待众人涌入,厚重的朱门缓缓闭合。 外头百姓议论纷纷,有人猜测要考校武功,有人断言必是炼丹画符,更有人信誓旦旦说真仙宫会传授长生之术。 忽然,门内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广场中央,静明真人凌空盘坐,拂尘轻扫间,道道清光洒落。 那些年轻侠客们盘腿坐在广场上,同时眼神涣散,继而或坐或卧,竟似集体入梦——很快,有人面露痛苦,有人嘴角含笑,更有人手舞足蹈,状若癫狂。 约莫半柱香后,十余人陆续睁眼,眼中精光闪烁。 其余人则昏睡不醒,被早已候在一旁的衙役抬出场外。 “不错。”静明真人微微颔首,嘴角出现笑容,对不知何时出现的唐娇道:“这次能收的弟子不少……他们交予你了。”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流光消散。 唐娇上前两步,对醒来的众人笑道:“恭喜诸位通过问心阵考验,可入我真仙宫外门修习。” 那些年轻人先是一愣,继而狂喜。 有个布衣少年甚至当场跪地痛哭,连连叩首。 方才紧闭的大门洞开,围观百姓见着那些年轻侠客们得入真仙宫,更是哗然,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有人捶胸顿足后悔没敢上前一试。 当地知府趁机凑上来,肥脸上堆满谄笑:“唐仙子,下官已在府衙备下……” “唐娇!” 一声清喝打断了他的奉承。 只见人群自动分开,四位气度不凡的男女联袂而来。 当先的白衣女子一头长发、水袖拖地,宛若女鬼;她身旁的青衫男子威武高大、满脸都是爽朗的笑;另有一对璧人,男子英武挺拔,女子温婉秀丽。 唐娇眼中闪过惊喜:“花姐姐!华师兄!还有慕容姐姐、武大哥,你们什么时候……” “别说废话。” 花晓兰一把拽过她,压低声音:“信你肯定收到了,跟不跟我们一起去?” 唐娇指尖一颤,素来从容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痕。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真仙宫下院,轻声道:“我、我还有真仙宫的事要……” “你们真仙宫现在人丁兴旺,谁不能办?” 花晓兰磨着牙道:“莫非,你还是不敢去见傅青舟?这么怕见着他和秋婵夫妻俩恩恩爱爱?” 唐娇咬住了嘴唇。 她望向远处巍峨群山,轻声道:“我……” …… “你说你,明明就是想娇娇了,却不敢亲自去喊她,反而跑来这拜佛?” 秋婵抱着胳膊,在一旁不屑道:“你是天道啊!天道!哪个佛能保佑得了你?!” 金蝉寺内,檀香缭绕。 傅青舟从佛前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无奈一笑:“走个过场罢了,如今圆真做了方丈,咱们总得给老朋友几分薄面。” “少来。”秋婵翻了个白眼,青丝间的银铃随着她偏头的动作叮咚作响:“你分明是在躲唐娇。” “明明是她在躲我们好吧……”傅青舟扶额。 秋婵瞪了他一眼,殿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光斑。 傅青舟望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伸手捏了捏她鼻尖:“醋坛子又翻了?我说过只娶你一个。” “谁吃醋了!” 秋婵拍开他的手,却忽然压低声音:“我是心疼那丫头。那些年,她替你做了多少事、与你经历了多少生死?如今你倒好……” 傅青舟笑容淡了几分。 他转身望向殿外,恰好看见几个小沙弥提着食盒匆匆走过,忽然眼睛一亮:“走,带你去尝尝金蝉寺新出的素斋。” 饭堂里飘着松菌与豆腐的香气。 吴厌一袭黑衣坐在长凳上,与周遭灰袍僧人形成鲜明对比。 他手捧粗瓷碗,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像在品味珍馐,坐在他对面的朱梅则全然不顾形象,扒饭的速度引得旁边几个年轻和尚频频侧目。 见傅青舟二人路过,吴厌微微颔首,他唇边沾着粒米饭,这让他冷峻的面容显出几分滑稽。 “他怎么也在这?要出家?”秋婵拽了拽傅青舟袖子。 傅青舟失笑:“你何时见过带着老婆来出家当和尚的?不过是寺里新来了个厨艺了得的小师傅……据说,得了道远大师七成火候,他们俩,是冲着斋饭来的,已在这住了月余了。” “小师傅?莫非是道远大师转世?”秋婵眼睛一亮。 “轮回之说……”傅青舟摇头轻笑:“赵原用命换来的新天道里,早已经没有注定的宿命,道远大师若真能重活一世,想必也不会再重历曾经的一生。” “那么,那个什么什么……”秋婵压低声音:“戚然呢?你到底把祂怎么着了?一直不肯说。” “不是我不想说,是不能说。” 傅青舟挤眉弄眼道:“祂会得到该有惩罚的。”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木屐轻叩石板的声响。 圆真披着金线袈裟走来,额间一点朱砂比当年更艳。 他合十行礼时,腕间佛珠碰撞出清越声响。 “傅施主别来无恙。” 他笑意温润,眼角细纹里藏着智慧:“许外不见,您依旧潇洒如故。” 傅青舟凝视着佛堂檐角悬挂的铜铃,忽然叹道:“听闻无书姐说,当年百杰大会幻境中,你曾说‘咱们这个世界未必不是一场虚幻’,如今想来竟是一语成谶。” 铜铃在风中轻晃,惊起檐下燕子。 圆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微笑道:“燕子知春而返,何尝不是另一种真实?” 饭堂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原来是小和尚们起哄要朱梅表演“一口吞馒头”的把戏。 吴厌默默往旁边挪了挪,黑衣身影渐渐隐入廊柱阴影中。 “傅施主前来,又提及宁施主,想必是要打听宁施主的去向。”圆真轻声道。 傅青舟笑笑:“正是……听闻数月前她来过一趟金蝉寺,李惊蛰那老匹夫着实放不下她,总催我来打探打探。” “她很好。” 圆真轻声道:“她一边在想办法治疗宁无妄施主的疯病,一边做起了江湖女侠、替天行道,前次来我金蝉寺,不过是听闻有当年残余的西朔军鬼修作乱,前来借些佛宝。” “那便好,那便好。”傅青舟松了口气。 这方天地,总有新的江湖、新的侠客。 秋婵忽然拽着傅青舟往斋堂里走:“既然来了,不尝尝这传说中的素斋岂不可惜?” 她青裙扫过门槛时,傅青舟分明看见她偷瞄了一眼西北方向——那是蜀都所在的方位。 他唇角微扬,任由她拉着自己挤进热闹的饭堂,在满室蒸腾的热气里,悄悄握紧了她的手。 那只右手上,已然不见了烟鬼的咒痕。 …… 冥河谷内阴风怒号,黑雾翻涌,昔日破败的河谷如今已焕然一新。 高耸的阎王殿矗立在冥河之畔,殿前九百九十九级黑玉台阶上鬼火幽幽,每一级都刻着往生咒文,那殿门高逾十丈,两尊青铜鬼首门环在阴风中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殿内,烟鬼端坐在玄铁王座之上。 他身披九幽玄甲,甲片上流动着暗红色的血纹,头盔两侧的狰狞鬼角弯曲向天。 浓稠如实质的黑雾在他周身翻涌,时而化作哀嚎的鬼面,时而凝成锁链般的形态,判官笔在他指间转动,朱砂墨滴落在生死簿上,竟发出烙铁灼肉般的“嗤嗤”声响。 只是没人注意到,那生死薄的一角有一只小小的眼睛在转动,流露出极大的悲悯与痛苦。 “尔等生前杀人放火,死后还敢在本座殿前狡辩?” 烟鬼的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千万冤魂的合鸣! 他抬手时,臂甲碰撞声如金铁交鸣,惊得堂下恶鬼魂体涣散:“判入刀山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堂下几只恶鬼被铁链锁着,闻言哀嚎求饶,却被两侧的鬼差拖了下去,凄厉的叫声渐渐消失在殿外。 待殿门重新闭合,烟鬼猛地将生死簿往案上一摔,怒骂道:“傅青舟!你个狗东西!骗老子来当这劳什子阎王,天天坐这儿批公文,连口酒都喝不上!” 他一把扯下头盔,露出那张狰狞的鬼脸,咬牙切齿道:“等老子哪天逮着你,非把你打出屁来不可!” 一旁侍立的冥河谷弟子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烟鬼瞥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装什么哑巴?过来陪老子打牌!” 几个弟子苦着脸赔笑:“阎王大人,小的们……实在是输不起了啊……” 烟鬼眯起眼,阴森森地笑了:“呵,前阵子你们去处理西朔军鬼修残党,没少捞油水吧?怎么,现在跟老子哭穷?” 弟子们缩了缩脖子,其中一个胆大的小声道:“可、可那是卖命钱啊……” “少废话!”烟鬼一拍桌案:“赶紧的!一缺三呢!” 弟子们无奈,只得战战兢兢地凑上前,从袖中摸出银钱,陪着这位喜怒无常的“阎王”打起了斗地主。 很快,肃穆的阎王殿内响起了烟鬼嚣张的笑声:“哈哈哈!王炸!给钱给钱!” 烟鬼甩出王炸的狂笑声震彻大殿,声浪如实质般荡开。 殿顶垂挂的青铜灯盏剧烈摇晃,幽绿的鬼火忽明忽暗,一道气浪冲破殿门,卷着几张纸钱飞向冥河上空。 河谷上方的黑云被这笑声生生撕开一道裂痕,久违的天光如金线般垂落。 那光芒照在冥河水面,漆黑的河水竟泛起粼粼波光,仿佛千万年尘封的墨玉突然有了生气。 远处山崖上的往生花无风自动,苍白的花瓣簌簌飘落,在金光中化作点点星辉。 裂开的云隙后,隐约可见更遥远的青天。 那里没有阴霾,没有鬼气,只有亘古不变的澄澈。 一线天光斜斜地投在阎王殿的飞檐上,檐角铜铃轻轻晃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冥河水依旧无声流淌,载着几瓣往生花,流向云开处那道光的尽头。 【全文完】 后记·完结感言 【手动播放银河快递的歌曲《送给来时的自己》,作为bg。】 怅然若失。 虽然每一本完结时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但这一次尤为强烈。 2023年9月19日开书,到今天2025年4月14日,中间共573天,完本270万字,终于是完结了——有趣的是,其中2023年104天,2025年也恰好104天,对称了属于是。 这是人生中写得最长的一本书,也是真正正儿八经证明了自己的一本书,一年半,中间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仿佛有两辈子这么长。 终于结束了。 刚刚开书时,这本书内投没有任何一个编辑愿意收,后来十万字申签被打回,七天冷却结束再申请又被打回,几次往复后,我本已经做好了不签约全免费把这本书写完的准备,没想到,二十多万字的时候,竟然被九组大好人蓬莱大大捡了…… 然后,这本书就成了我目前写过的、最赚钱的一本书。 别嫌我说赚钱俗哈,对于一个写小说的人来讲,最大的认可,不就是读者愿意给咱花钱吗? 所以接下来说点走心的,我得在这郑重、郑重、郑重地感谢各位读者朋友。 仓颉感谢你们。 虽然你们看不到,但我此时在电脑屏幕前,鞠躬已经超过九十度了。 没有你们这一年半的支持与鼓励,我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一步,我这辈子没写过这么长的书,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年半时间里,我经历了不止一次的灵魂黑夜,如果没有你们、没有这本书,我甚至可能撑不下来。 不是卖惨。 这段时间里,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非常多,多到我一度陷入绝望。 但我咬着牙写出的文字,救了我自己。 在我最艰难的日子里,傅青舟却在经历一次次断肢破体之痛、拼着老命也要一往无前,勇敢得让我头晕目眩。 在我怀疑人与人的真诚时,傅青舟与老友重逢、笑说往事、肝胆相照,让我口中原本寡淡的酒味又浓烈了起来。 在我怀疑自我存在意义的时候,傅青舟与戚然用一场赌局,为存在主义大声呐喊,让我将目光从过去与未来收回,着眼于当下,真正感知到自己仍还活着。 他的起点,就是我的起点。 他的模样,是我想要的样子。 如果没有各位读者、没有各位真心喜爱这本书的朋友们,我根本无法支撑这么长的时间、无法把这本书写下来,我也就无法让自己一次次破茧重生。 是你们救了我。 再次鞠躬。 这本书当然并不完美,它的成品,也并不完全是我一开始想象的样子,但我并不感觉遗憾。 人这一生总是会有无数的缺漏,无论是我自己、还是我的作品,都不可能变成完美的模样,它在这个时间、从我的手中诞生,这就已经足够。 至少这本书的存在,能让我铭记这573天中经历的一切喜与悲,她浓墨重彩,我永远不会忘记。 有些我本可以分享完结喜悦的人已经远离我的生活,有些曾经日夜畅聊情节的读者头像已经灰了很久,但我也会永远记得他们。 我更应该记住的,是每天在评论区嘻笑的你们,是书友群里支撑着我一步步走来的你们,是终于看到了这里的你们。 书友群的群友们都叫我老哥、叫我心灵导师,说我经常能开导你们、帮助你们,但其实你们才是我的支柱。 此生能够遇见你们,是我最大的幸运。 我也不会忘记,当初凭着一腔热血与冲动开始写小说的自己。 下一本书已在路上,傅青舟和他朋友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但会有一个新的主角、一个新的故事,随我一起前来。 每个故事里的主角,都是我的一部分。 他们代表着我,陪你们走过一段段或快乐或艰难的时光。 再然后,一直走下去。 谢谢你们。 永远爱你们。 【手动播放银河快递的歌曲《送给来时的自己》,作为bg。】 怅然若失。 虽然每一本完结时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但这一次尤为强烈。 2023年9月19日开书,到今天2025年4月14日,中间共573天,完本270万字,终于是完结了——有趣的是,其中2023年104天,2025年也恰好104天,对称了属于是。 这是人生中写得最长的一本书,也是真正正儿八经证明了自己的一本书,一年半,中间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仿佛有两辈子这么长。 终于结束了。 刚刚开书时,这本书内投没有任何一个编辑愿意收,后来十万字申签被打回,七天冷却结束再申请又被打回,几次往复后,我本已经做好了不签约全免费把这本书写完的准备,没想到,二十多万字的时候,竟然被九组大好人蓬莱大大捡了…… 然后,这本书就成了我目前写过的、最赚钱的一本书。 别嫌我说赚钱俗哈,对于一个写小说的人来讲,最大的认可,不就是读者愿意给咱花钱吗? 所以接下来说点走心的,我得在这郑重、郑重、郑重地感谢各位读者朋友。 仓颉感谢你们。 虽然你们看不到,但我此时在电脑屏幕前,鞠躬已经超过九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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