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和前任他哥在一起了》 1、001 林舟正在雨中奔跑。 伞面遮不住迎面而来的狂风,夹杂的雨滴很快淋湿衬衫,带来阵阵彻骨寒意。视野因为发烧有些模糊,粗糙的布料贴住微烫身体,让他觉得忽冷又忽热。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不用看也知道是瞿清的那群纨绔朋友又在催促。身为林舟男友,瞿清并不会阻止这些举动,恰恰相反,他很喜欢看林舟在众人轮番刁难下依旧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模样。 那会让他感觉自己被真切爱着。 无病呻吟的脑残,林舟无数次在心底咒骂瞿清,他发过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瞿清这个该死有钱人的头按在雨里,上下左右前后当皮球踢。 但很可惜,他不敢。 瞿清是曜森集团的小少爷,有钱有势有小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惹不起。不仅惹不起,还要在四月末的暴雨傍晚,从市南区的s大一路赶去市中心会所,就为了给瞿清送一把伞。 别问为什么瞿小少爷连一把伞都没有,也别问为什么非要还在生病发烧中的林舟送。 问就是身为男朋友的义务,理所应当。 春寒料峭,华彬会所的门童身穿衬衫静立。因为门口不能停靠出租车,林舟不得不下车冒雨跑过来,等到他从街拐角赶到大门口时,特意换的新衬衫早已经被淋得面目全非。 他给湿哒哒的伞尖套上塑料薄膜,在礼仪小姐的带领下走进电梯,冷气从头顶洒落,激起阵阵鸡皮疙瘩。 电梯四周光可鉴人,林舟在镜光反射中看见自己苍白如纸的脸。 高鼻梁,淡唇色,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勾勒出多情黑眸,细密睫羽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轻盈幽深的阴影,宛如蝴蝶欲振的薄翼。 任谁见了这样一张漂亮到惊人的脸也无法恶语相向,除了被雨打湿的额发和发烧激起的晕红,他看不出一丝狼狈。 守在包厢门口的侍者失神一秒,连忙推开包厢大门:“林先生,瞿小少爷让你来了就进去。” 华彬是s市最大的娱乐会所,背靠豪门齐家,瞿清和他那群纨绔朋友们平时最爱来这儿消磨时间。 而属于林舟的羞辱,也大半是从这里开始。 林舟假装没看见侍者略带同情的目光,擦干净脸上的水痕,平静地走进了群魔乱舞的包厢。 沙发上或坐或躺找乐子的纨绔们听到声响,纷纷转头,全都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无数目光落在林舟那张年轻生动的脸上,一瞬间,嘈杂混乱的音乐声似乎都暂停了。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更加放肆的调笑立刻响起。 “卧槽,这舔狗还真来了?他不是还发着烧吗?” “啧啧啧,阿清太会驯狗了,打完电话还不到半小时呢,你看小白脸衣服都湿了,肯定是跑过来的。” “亏我还赌他不会来,草,这没骨气的小白脸,真是贱的!” 林舟对这些嘲讽声恍若未闻。 迎着众人奚落恶意的目光,林舟迈步走到包厢深处,在沙发前停下。 瞿清正侧头和旁边的人说笑,少年坐在被众人簇星拱月般围绕的最中心,手里还拿着一杯西瓜汁,似乎没有听见刚刚的动静。 直到察觉眼前有人站定,过了好几秒,他才转过身,抬头看向一步之遥的林舟。 霓虹灯光下,瞿清对上一双清泠漆黑的瞳孔。 “......” 无论看多少次,瞿清都会为林舟的眼睛失神一秒。那双眼里的情绪分明清晰可见,仔细去看却如同水中月般虚幻模糊,琢磨不透。瞿清握着玻璃杯的手不自觉收紧,竟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林舟一如既往的贴心,主动开口,声音清越中带了一丝沙哑:“瞿清,我来了。” 瞿清这才回过神。 他嗯了一声,还没说话,身边和他说笑的齐夏已经抢先开口:“二十八分零四十六秒,差点就迟到了,林舟,你这次怎么回事?” 齐夏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上,看向林舟的眼里是纯粹的恶意:“不会是觉得小清折腾你,故意磨蹭的吧?” 这话说的实在无理,华彬位于s市中心最好的地段,交通常年拥挤,离市南区的s大至少有二十公里,同为s大的学生,他们心知肚明,林舟能在半小时内赶到已经算很快了。 瞿清皱起眉,刚想说什么,又顿了顿,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手里的西瓜汁。 齐夏性格暴躁,经常惹是生非,却很护着瞿清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圈子有传言他喜欢瞿清,齐夏从没否认过,林舟和瞿清在一起的这两年,几乎大半为难林舟的主意都是齐夏想出来的。 偏偏齐家是s市数一数二的豪门,华彬会所等于他家开的场子,包厢里除了瞿清没人敢跟他呛声。 当然,众人也没有呛声的意思,反而露出了找乐子的笑容。他们都想看看这位s大出名的高岭之花手足无措辩解的狼狈模样。 可惜,意料之内的,目光中心的林舟神情毫无变化。 他没有理会齐夏的质问,而是半弯下腰,轻轻拉住了瞿清的手。 下一秒,瞿清感觉到干燥的伞面落在自己掌心。 是一把很整齐的折叠伞。 林舟妥帖地将它放在包里的最深处,没有沾上任何雨水。 瞿清愣了下,视线上移,就见面前的少年朝自己笑了笑,上挑的桃花眼愈发显得多情温柔:“喏,伞来啦。” 林舟的目光专注而认真,似乎看不见听不见任何别的人,漂亮的眼里只有他。 瞿清在瞳孔反射中看见呆愣的自己。 “下次不要再忘记,我会担心的。” 下次再玩这套,我就在梦里砍你们一人五百刀,把你们碎尸万段,林舟笑容浅浅地想。 他握着瞿清没有一丝薄茧的柔软手心,脑海中翻涌着无数淬了毒汁的恶毒想象,但面上依旧温柔如月,似乎对瞿清的一切娇纵胡闹都照单全收。 瞿清咽了咽口水,感觉到手腕处专属于林舟的温度,微凉带潮,轻易填满了他总是空洞残缺的心脏。 一旁被完全无视的齐夏死死盯着二人相握的手,脸色由白转青再转黑,阴沉开口:“喂,你他妈的......” 话未说完,瞿清忽然猛地扔掉雨伞,一把撞进了林舟的胸膛。 他将头埋进林舟怀里,紧紧搂着林舟偏瘦的腰身,瓮声瓮气地撒娇:“阿舟,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任性的。” 巨大的冲击力撞在心脏处,林舟眼前瞬间发黑了三秒,他本就在发烧,这一下更是让他耳边嗡鸣声不断,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倒。 但下意识的,林舟这两年养成的身体本能替他笑着回答:“没事,谁让我喜欢你呢。” 果不其然,瞿清哎呀一声,不好意思地从他的怀里出来,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他注意到林舟打湿的衬衫,仔细一看,认出这是前几天自己刚送给林舟的新衣服,心中又是一阵难以言状的甜蜜。 “阿舟,这衣服都湿了,你扔掉吧,我给你准备了新衣服,还有新项链,都是我亲手为你挑的。” 情绪满足后的瞿清显然变回了正常人,他化身勤劳的小蜜蜂,从沙发后面拿出了好几个精美奢侈的盒子,邀功般一一摆在桌上,眼睛亮亮地看向林舟。 一旁的齐夏嗤笑一声,似乎是见瞿清难得这么开心,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脸色很臭地扭过头。 过了几秒,齐夏又像是想起什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盒感冒药,砰的一下砸在桌上,语气厌恶:“赶紧吃药。” “一无是处的病秧子,别害得阿清也被感染。” 包厢里的纨绔们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这两年来,每次齐夏都想尽办法刁难林舟,可不知为何,每次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看来是爱情的力量太过强大,就连齐公子也拗不过瞿清的袒护。 林舟没理齐夏这个超雄。 他先是看了眼面前的几个奢侈品盒子,在脑中快速估算完价钱,心下满意,脸上也带出了一丝真切的笑容。 不枉费我生病赶过来啊,林舟敷衍地摸了摸瞿清的头,夸他有眼光,换来对方更加神气的微笑,而后小心提起其中一个装着上衣的袋子,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我先去换衣服,你等我一下。” 这里是齐夏给瞿清留的专门包厢,不过两年的刁难下来,林舟也熟悉得差不多了。 “好。” 瞿清在身后甜甜应答,林舟没回头,很快走进卫生间,关门上锁。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林舟猛地将头埋进温热的水中,闭眼屏息,好一会儿,他才倏然抬起脸,大口大口地喘气。水流滑过林舟冒着湿意和冷气的眉眼,衬得他瓷白的肤色里带了丝殷红,愈发美得摄人。 有钱就是好,连厕所也修得宛如皇宫般华丽,头顶水晶吊灯的光都能闪爆穷人的眼球。 林舟盯着光滑的镜子,回忆起瞿清刚才的模样。 毫无疑问,瞿清有张一见便知是富贵人的脸,谈不上多惊艳,但娇气和矜持完美地融合在了那双眉眼间,浅褐色的头发微微卷曲地落在耳侧,再纸醉金迷的场景,他的一颦一笑依旧有种金钱浇灌出的不在乎。 这种不在乎让穷鬼林舟有些反胃。 但他没有露出别的神色,谁知道卫生间有没有装摄像头?齐夏是个没品的脑残,保不齐空空如也的大脑里又会想出什么新的花样,林舟从不在外面表露出丝毫真实情绪。 他快速换上新的上衣,没有扯掉标签,而是藏进了衣服里。还没整理好一切,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林舟动作一顿,皱眉看着门上的锁,没有过去:“怎么了?” 2、002 门外,瞿清的声音很快响起,竟带着一丝罕见的慌张。 “阿舟,我临时有点事,要先回瞿家一趟,齐夏会送我......你、你待会儿回学校后记得帮我跟老师请个两天假啊。” 请假? 这倒是怪了,瞿清和那群不爱上课的纯废物纨绔不一样,平时表现得很爱学习,一般不怎么请假。 不过林舟也不怎么在意瞿清的变化,他嘴上妥帖地应了,过了几秒,又听见齐夏嫌弃的声音:“记得吃药!” 神经病,林舟没出声。 外头很快响起接二连三的关门声,林舟把刚换上的新衣服又换了回去,等了十分钟左右,这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包厢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今天是瞿清和齐夏组的场子,主人公都走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呆。 林舟想起刚才隐约听见纨绔们哀嚎着“居然回国了”、“咱们还有活路吗”等等话语,若有所思。 他依旧穿着来时的高仿假货衬衫,大包小包地从华彬会所出来,很是从容地让门童撑伞送他到街后门,打了个车扬长而去。 等到侍者去包厢里打扫时,才啼笑皆非地发现,里面除了动过的吃食和一盒没有拆封的感冒药外,居然什么都没剩下。 雁过拔毛的林舟此刻心情很好。 他回到老破小城区的家中,草草吞了一把感冒药,又勤勤恳恳放下袋子,将刚才包厢里的水果精挑细选了一大袋出来,洗干净单独装好,剩下的将就当成晚餐垫肚子。 窗外夜风吹过,这场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林舟将瞿清送的奢侈品拿出来,小心翼翼摆在特意买来的小块地毯上,调整好灯光,熟练地一个接一个找角度拍照。 【前男友送的卡某亚项链,分手后不想要了,便宜出,正品可鉴定,不退不换。】 【小姨送的香家男女同款外套,专柜正品带包装,衣柜里太多外套了,随缘出,不退不换。】 【代购多买了两套古驰男款衣服,要的拍就行,保正保新哈,不退不换。】 …… 面无表情地上架完所有东西,林舟看了眼时间,发现居然已经晚上八点了。 他赶紧打开老式热水器,匆匆忙忙洗了个热水澡,又匆匆忙忙地吹干头发。 感冒药缓解了一些头痛和晕眩,林舟看了眼镜子,确定自己的脸色看上去毫无异样,甚至还有点红润,这才套上旧t恤,面不改色地往医院赶去。 - 晚上八点半,吴菲终于看完了最后一波病人。 她闭了闭眼,刚要起身,门口走进来一个熟悉高挑的人影,递给她保温杯。 “吴姐,刚接的热水。” “谢谢小舟,”吴菲笑着接过,看见林舟面上的医用口罩,又皱了下眉:“感冒一周了还没好?吃药了没?” 林舟笑着说吃了,从门外拿进来一个很大的精致果篮,放在她桌上,淡定解释:“我打工的地方多出来的水果,再不吃都放坏了,您帮帮忙。” 吴菲是他奶奶的主治医师,这两年林舟零零散散送过来很多东西,大都是些不贵重的水果零食,吴菲叹了口气,不再多问,从里面挑了个新鲜雪梨递过去:“去看过奶奶了?” “嗯。” 林舟点头,乖乖接过梨子,扯下口罩直接开啃,口齿有些含糊地说:“她睡着了,我没打扰她,给护工转完工资就过来了。” 还是个孩子呢。 吴菲笑了笑,找出林小草的病例,看了一会儿,温声道:“这两年病人的情况好了很多,保持这样的心态,再加上住院随时观察身体,一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你也别着急,我听说上个月院里又接收了一批新病人......只要有合适的肾源,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林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吴菲的神情,闻言眼睛微亮,感激地冲她一笑:“谢谢您,吴姐,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了。” 他站在明亮的灯光下,身量很高,却极瘦。洗得翘边的纯棉旧t恤套在身上,晃晃荡荡地露出细白的锁骨和清晰的肩线,道谢时弯着腰,肩胛骨在后背顶出浅而锋利的痕迹,仿佛两道折断的翅膀。 吴菲在心中叹了口气,有点心疼,但没表露出来:“这是我该做的,你放心,慢慢等,合适的肾源总会有的。” 林舟笑了笑。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两年前他刚考上s大,本以为人生终于广阔,奶奶林小草却在废品站晕倒,送去医院查出了尿毒症。他问遍周围所有能问的人,连在监狱接受改造的林志刚也问了,最后只借到两千块。 两千块,连一学期的学费都不够。 而尿毒症光是住一个月院就要上千。 s市地产业发达,经济极为繁荣,市医院的收费对于林舟这样全家都没医保的贫困户来说极高,况且他妈早死,他爸又因家暴未成年在蹲监狱,老天似乎想让林舟就地找根绳子,挂上去吊死重开算了。 不过谁又能想到呢。 离开吴菲办公室,林舟将手里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丢进垃圾桶,洗干净手,去了窗台排队缴费。 透析费五千,住院费一次性.交一万,正好是一年的费用,再加上刚刚给护工转的五千五——他这个月的固定支出是两万零五百。 而这只是瞿清手指缝里漏出的寥寥之一。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林舟想,平静地打开手机,瞿清恰巧在这时发来消息。 月清:【阿舟,你身体没事吧?】 月清:【对不起,今天不该让你淋雨过来,是我太任性。哭哭.jpg】 月清:【对了,这两天我家里有事,应该都不会来学校了呜呜。】 打了一堆废话,就最后一句能听。 手机又震了震,另一个欠抽的头像也冒出红点。 滚去喝粥:【病秧子,吃药没?】 滚去喝粥:【你还真会装模做样,冒着雨还要过来,演过头了。呕吐.jpg】 滚去喝粥:【这两天安分点,要是敢做对不起小清的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打了一堆废话,没一句能听。 林舟面无表情地关掉对话框,一个也没回复。他点开二手交易软件,发现晚上刚上架的衣服项链已经秒没,都被人直拍下来了。 林舟的心情瞬间又好转起来。 金钱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他赶在学校闭寝前回到403宿舍,看见从浴室里出来的室友段时白,还有心情笑着打了个招呼。 段时白一愣,也笑了:“回来了?” “嘶——等等,你是不是又没吹干头发?” 段时白走过来看了眼林舟背后,啧了声,立刻把自己柜子里的吹风机拽出来,一把塞到林舟手里:“你也太心大了,不是还在感冒吗,多注意点。” 行吧。 林舟没什么所谓地应了声,很快吹干头发,又将吹风机塞回了段时白手中。 “谢谢。” 微凉的指节蹭过掌心,段时白一顿,闻见他身上洗发水的味道。 是柑橘香。 ......什么牌子的? 他下意识往林舟的方向靠近一小步,还想再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哟,林大校草今晚居然回来了?” 段时白瞬间皱起眉。 不远处的阳台门边,许言洛正讥讽地盯着林舟的后脑勺。 环艺的宿舍四人一间,但这届因为院里人数没凑整,403宿舍只有三个人住,许言洛就是其中之一。这人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两年来一直看不惯林舟,此刻还在嘲讽。 “这穿的是什么杂牌衣服,大校草平时不是都穿瞿小少爷赏的名牌吗?怎么,难道被金主踹了?” 弱智才会搭理神经病,林舟连眼神都懒得给许言洛一个,自顾自收拾着桌上的图纸作业。 天杀的,他居然还有一张图没画完。 一旁的段时白却忍不住火气:“许言洛你吃错药了?林舟什么时候夜不归宿过?别张口造谣!” 许言洛嗤笑一声,缓缓走到二人身边,恶意地凑近林舟:“这谁知道呢?毕竟林校草卖身的价钱可贵得很——” 话未说完,他忽然滞住,猝不及防对上林舟倏然转过来的脸。 大概是因为刚吹完头发,以往清泠泠的少年此刻有些放松,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柑橘香,他黑色的额发轻盈蓬松地落在眉眼间,将漂亮的五官浸得格外无害,连声音也柔软。 只是那张好看的唇上下开合,宛如兜头给了许言洛一巴掌,扇醒他的晃神。 “说这话的要么买不起,要么卖不出去,你是——?” 许言洛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涨红着脸地瞪他,似乎是气狠了:“你什么意思?林舟,你以为全世界都跟你一样不自爱吗?不要脸!” 林舟揉了揉耳朵,语气敷衍:“是,你全世界最自爱。但不能因为你让我给齐夏递话,结果他没搭理就反咬我一口吧?” “你、你胡说什么,林舟你这是造谣......” 叫个没完了还。 林舟抬眼,没什么情绪的漆黑双眸看过来,许言洛一惊,倏地咽下所有言语。 他分明坐着,视线却高高在上落在许言洛身上,带着点疲惫疏冷的不耐烦。 “闭嘴。” 许言洛瞬间噤声。 寝室终于安静下来。 林舟淡淡收回视线,绕过咬牙切齿的许言洛,简单洗漱后,慢悠悠地爬上床,将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床铺。 累死了,他要睡觉。 床帘“唰”的一声被拉上。 林舟本以为自己会进入一个黑甜的梦乡。但晚上淋的那场暴雨到底还是让他受了寒。 第二天一早,林舟就又发起了三十九度的高烧。 3、003 湿湿哒哒的汗水顺着锁骨滑落,在瓷一样白的皮肤上蜿蜒出潮湿水汽。林舟无力地睁开眼,侧头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才早上六点半。 骨头好疼。 浑身关节难受得要命,林舟呼吸滚烫地躺在床上,知道这是又发烧了。 该死的瞿清,该死的齐夏。 该死的全世界。 林舟在心里将昨天的人挨个咒骂了一遍,他这个状态是不可能去上课了,好在今天周五,只有上午两节不重要的选修课。 床下传来开门的声响,大概是结束晨跑的段时白。林舟伸出手,费力地扯开一点床帘。 时刻注意着这边的段时白瞬间发觉,连忙来到他床边,小声问道:“林舟,不好意思,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生病的林舟脾气很差,他无视段时白的问题,手指着桌面:“药给我。” 段时白下意识照做,而后意识到不对:“你又发烧了?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病态苍白的指尖忽然从床帘中探出,阳光下宛如成色极好的玉髓。 手的主人极快地勾走他掌心的药盒,像是调皮大胆的小动物,轻轻在人心尖一挠,留下了零星半点的潮.软.湿意,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 段时白咽了咽口水,呆呆地看着自己掌心。 好几秒后,床帘里面才传来一道恹恹的声音:“帮我请个假,还有瞿清,他也要请两天。” 过了几秒,林舟又有气无力地添了句:“谢谢。” “......没事没事,”段时白连忙摇头,即便隔着一道床帘看不见林舟的脸,他也热情地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跟老师说,你安心休息就好。” 段时白等了一会儿,确定床帘里不再有动静后,攥着手心缓缓吐出口气。 他转过身,刚想去洗澡,下一秒,忽然对上一双幽灵般的眼睛。 “......” 隔壁床上的许言洛神色幽幽地看着他,又看了眼对面紧闭的床铺,半晌,轻哼一声,无声而迅速地爬下了床。 路过段时白时,他故意狠狠撞了下对方的肩膀。在段时白警告的目光下,许言洛讥笑着做了个口型—— “舔,狗,不,得,好,死。” - s大某匿名论坛。 「高岭之花今天分手了吗:没有。」 1楼:「日经帖来袭……」 2楼:「这卡打的,我都快忘了在一起多少天了」 3楼:「楼上的兄弟,已经689天了(点烟」 4楼:「据可靠消息,高岭之花昨晚又双叒被叫去华彬了,他还发着烧呢,那帮渣子以为这样就能看到他服软。」 5楼:「4000+的脑残,我粥军训晕倒都面不改色,还服软,他们也配?」 6楼:「好消息是矫情b又送了他一大堆衣服项链,我粥爱钱,希望这样能让他心情好一点t^t」 7楼:「吗的,老子迟早有一天把这些人全部揍一遍。」 8楼:「笑死,打嘴炮谁不会,你倒是去啊?」 9楼:「要不是因为矫情b姓瞿我早去了!不就是喜欢钱吗,谁没有啊?还有,你叫得这么欢你怎么不去?」 10楼:「主要是我粥好像是真喜欢矫情b,怎么折腾都不分手。去年有个想撬墙角的,没成功不说,还连累家里被那俩人整得特别惨」 11楼:「说个更恐怖的消息——昨晚,瞿家有人回国了。」 12楼:「?是我想的那个()吗?」 13楼:「完了......」 14楼:「卧槽,()回国大概率是接手生意的。这下好了,s市还有谁还敢惹瞿家?兄弟们,给高岭之花上贡的机会彻底没了!」 15楼:「崩溃,一觉睡醒天塌了!」 16楼:「崩溃,一觉睡醒天塌了!」 17楼:「崩溃,一觉睡醒天塌了!」 ...... 匿名论坛上的一切林舟毫不知晓。 他吃完药后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手机提前设置的闹钟哐哐直响,来回响了三遍才将他吵醒。 寝室空无一人。关节的疼痛消退了大半,温度计上的数字也已经恢复正常,林舟坐起身,有点嫌弃地闻了闻身上的汗味。 下床,洗澡,换衣服。 二十分钟后,林舟香喷喷地站在镜子前吹头发。 一觉睡过了早饭和午饭,他的胃有种饿过头的抽搐感,但林舟下午有个很重要的面试,已经来不及吃东西了。 ——暑假要来了,他需要赚钱。 赚点“卖身”以外的、干净的钱。 林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 镜子里的少年高挑清瘦,黑色碎发清爽地落在耳侧,衬得肤色愈发冷白,眼尾上挑的弧度锋利,高挺的鼻骨下是淡红的薄唇,唇珠线条圆润清晰,面无表情看过来时,纵是无情也动人。 林舟移开视线,穿上白色运动鞋,往背包里装了盒巧克力。 刚打开宿舍门,段时白就低头刷着手机走进来,手里还提着匆匆打包的三菜一汤。 看见林舟的模样,他愣在原地:“林舟,你不发烧了?这是......要出门?” “嗯。” 林舟点点头,余光无意间扫过他的手机,似乎是什么论坛界面。他毫无兴趣地侧过身,让段时白先进门:“有事要出去,今天上午谢谢你。” 少年礼貌的表情下藏着拒人千里的疏远,显然是不想再多说。早上窥见的那丝脆弱已然如泡沫般消碎不见,他是虚幻的水中月镜中花,美丽而遥远,可望而不可及。 空气中有股很淡的沐浴露香气。 段时白提着精心挑选打包回来的饭盒,沉默几秒,很快又恢复了热情的微笑,笑嘻嘻道:“行,那你去吧,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啊。” 林舟嗯了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今天是个好天气。 林舟从出租车上下来,看了眼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天空。 春末夏初,街边的树木已经长得很茂密,翠绿叶片在微风里舒展抖动,肆意展示着顽强的生命力。 不远处是两座巨大的几何形cbd,切割成无数块的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冷强光,硕大的英文字母【y·s】分别镶嵌在大厦顶层,隔着s市最为繁华的华信街遥遥相望——曜森集团的总部大楼正坐落于此。 不过林舟今天不是去曜森应聘的。 他忍下饥饿带来的轻微眩晕感,迈步往曜森大楼下的一家咖啡厅走去。远远的,咖啡厅门口站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正时不时看向手表,似乎在等什么人。 男人的视线划过林舟,双眼倏然一亮。 林舟猜出了他的身份,没等人过来,便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周经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林舟是吧?”周经理客气地笑了笑,带他往咖啡厅里走去:“谈不上久等,是我提前到了。” 他们在一个僻静角落坐下,服务生递上菜单,周经理示意先给林舟:“林同学想喝点什么?这里的饮料很健康,口味也不错,适合你们年轻人喝。” 林舟没拒绝,大大方方地点了杯常温的雪梨青瓜汁。 趁着他在看菜单,周经理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林舟身后。随后拿起一叠资料,率先开口:“林同学今天应聘的是暑假工?” “对。”林舟点头,细碎的额发下是一双澄净平静的黑眸,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把小钩子,令人不自觉想盯着凝视。 一周前,林舟在软件上看到了这家咖啡厅的招聘公告,公告的内容很简单:由于市场需求,本店现招聘一名男性暑假工,需身高一米八以上、长相出众、不超过二十四岁。薪资200/h,日出勤不少于6h,周出勤不少于五天。 如此优越的薪资即便是在s市也不多见,正好,林舟自觉这三个条件他全都符合,于是投了简历过去。他本以为一周没有回应,这个兼职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谁料峰回路转,前天又收到了面试通知。 服务员很快送上精致饮品。 周经理沉吟了一会儿,状似随意地问他:“你现在是大二下学期对吧?学校课业忙吗?身边朋友多吗?” 不知为何,他仿佛刻意避开林舟的脸似的,只一个劲儿地盯着资料看。 林舟没注意到周经理的不自然。 少年下颚紧绷,不露声色地皱了下眉,忍过耳边嗡嗡回荡的嘈杂耳鸣声。过了几秒,他才装作思考的模样,语调平稳道:“......是的,我大二,平时课业量不算多,有足够的时间工作。” “朋友也挺多的,我有信心能和店里的员工相处融洽。” 他捏了捏背包,有些后悔没在出租车上吃几块巧克力。因为幼时有过几年饿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林舟患有严重的低血糖,之前军训时就晕过去一次。今天早饭和午饭都没吃,搞不好又要掉链子。 谁知周经理嗯了一声,没过多久,他就放下资料,笑着说:“恭喜你,林同学,你被录取了。请问大概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这就录取了? 林舟顿了顿,抬起眼,心中浮现出一丝警惕。 周经理喝了口咖啡,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温声解释:“你的外形太亮眼了,现在开店成本大,需要吸引刺激年轻人消费。说实话,就算今天你晕倒在这里,我也会录取你的。” 原来是因为他能带来利益。 林舟的心又放了回去。 他忍住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白晕眩,很可靠地点点头:“您放心,s大的暑假七月初开始,但环艺院要早几天,我六月底就能试着上岗了。” “那太好了,”周经理站起身,似乎也松了口气,笑着说:“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公司......咳咳,公司会有人加你,相关事宜你和他商量就好。” “…好的。” 林舟晕乎乎地站起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谢谢周经理,周经理再见。” 事情顺利得有点超乎想象了,但这不影响林舟的好心情。他一边转身朝外走,一边开心地盘算着这两个月能赚到多少钱。 忽然,身后传来周经理的惊呼。 “林同学!” 嗯?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晕眩感倏地袭入大脑。 ——咖啡厅内,唇色苍白的少年踉跄几步,忽然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 ......该死的低血糖! 林舟恨不得回到几十分钟前抽自己一巴掌。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冰冷的地板。 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谁撞翻桌椅,踩进一片尖锐的碎玻璃。 天旋地转间,有人比林舟跌落的速度还要快地来到他身边,稳稳接住了他。 林舟只感觉自己被人打横抱起,落入了一个冷杉味的怀抱。微凉气息小心翼翼却不容拒绝地笼罩全身,失去意识前,林舟迷迷糊糊地想: ......这什么垃圾香水。 好呛。 4、004 林舟做了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从前那个昏暗发臭的小屋子,一身酒气的林志刚瞪着林舟,粗硬的脸上满是滑稽的愤怒:“贱.种,我收拾你天经地义,你居然还敢去报警?!” 这话多新鲜,反驳一句都是对法律的侮辱。 每周报警一次的小学生林舟不说话。他坐在桌前,手里攥着一根不知哪儿来的火腿肠,面无表情地撕开包装。 我啃啃啃啃啃。 火腿肠真好吃。 英语老师说,好吃的英文是yummy。 嗯,火腿肠真yummy。 一旁的林志刚愣了愣,半晌,居然没继续骂他,而是怔怔地看着小小的林舟,泪眼朦胧间,转手又开了瓶啤酒:“儿子,你跟你病死的妈可真像......” 废话,像你那还得了? 梦里的小学生版林舟并不理会林志刚,他很慢很慢地吃完火腿肠,然后眨了眨眼,摸着好受了点的肚子,开始认真思考下一顿能吃什么。 吃什么呢? 林舟翻了个身,鼻尖擦过质地柔软的衬衫,无意识呢喃:“......虾。” 英语老师说,她儿子最喜欢吃她亲手做的虾了。 偶尔林舟脸上带着伤痕上学时,她会愤怒又怜惜地领着林舟回职工宿舍,做虾给他吃。 耳边忽然传来很轻微的心跳声。 水生调的冷杉气息随呼吸弥漫周身,仿佛被密不透风的薄雾包围。有人低下头,轻而缓地温声问他:“什么虾?” “英语老师做的——” 林舟怔然睁开眼,下意识说出梦中英语老师哄他的话:“——yummy虾。” “......” 长久而致命的寂静充斥着空气。 柔和灯光下,抱着林舟的陌生男人眉眼英俊,下颌线锋利清晰。他歪了歪头,薄唇似乎还噙着点温和的笑意,短促而亲昵地问:“小朋友,yummy虾是什么虾?” 林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很是冷淡道:“你香水味很呛。” “......” “还有,你抱够了没?” “......抱歉。” 几分钟后,林舟坐在米白色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双手抱胸,看着对面年轻陌生的男人:“这位先生,谢谢您在我低血糖昏迷后接住了我,但这里似乎不是医院?” “这里是咖啡厅后面的休息室——我姓瞿,今年二十七岁,身高一米九五,毕业于常春藤校,昨晚刚从国外回来。” 林舟:“?” 这人也是来面试的? 林舟狐疑地打量着他:“......我姓林,林舟。” 经理不是说只招24岁以下的么? “林,舟。” 瞿宁森笑吟吟地重复了一遍林舟的名字,又看了眼林舟细白手腕上贴着的医用纱布,温声解释:“当时情况紧急,我就让附近的私人医生赶过来给你注射了葡萄糖,如果你有疑问,可以和我再去公立医院检查一遍。” 他说话时发音很特别,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大段的中文。林舟注意到他西装裤的膝盖处有几块凝固的血迹,白色的衬衫也蹭上不少灰尘,整个人看起来很狼狈。 回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巨大声响,这应该是他冲过来抱住林舟时,跪在碎玻璃上被弄伤的。 林舟没什么情绪地移开视线,环视一圈周围,又问:“瞿先生,请问我的包在哪?” 他完全无视了瞿宁森的伤口,表情平静地坐在沙发上,甚至连询问一句的愧疚都没有,仿佛习惯了被人前赴后继地簇拥,即便有人为他去死也理所应当。 但瞿宁森知道,林舟只是单纯的不在意而已。 他笑了笑,明白刻意卖惨这招不管用,于是神色自然地起身:“应该在外面,稍等,我帮你拿过来。” 林舟:“谢谢。” 瞿宁森又笑了:“小朋友......不用对我说谢谢。” 他很快离开房间,房门咔哒一声关闭,林舟缓缓吐出口气。 ......也不知道周经理看到他晕倒会作何感想。 不管了,反正经理亲口说过——“就算今天你晕倒在这里,我也会录取你的。”要是改主意了,他就死给周经理看。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林舟低头点开,表情变得冷淡。 月清:【阿舟,你昨天怎么没回我消息?】 月清:【我问了老师,他跟我说今天早上是段时白给我请的假,你怎么了,为什么让他帮忙?】 月清:【我知道他是你室友,但你不是没有朋友吗?你们什么时候变熟了?】 月清:【林舟,你人呢??】 没等林舟关掉手机,下一秒,瞿清已经急切地打来电话。 ......真想捅几刀让他闭嘴啊。 林舟面无表情地接通电话,瞿清的声音很快传来,语气因为电波变得有些尖锐:“林舟,你现在在哪里?” “昨晚我给你发了消息,你为什么不回?” “为什么不找我?今天为什么要让你室友帮忙?” 问问问,死人都要被你问得去投胎了。林舟扯下手臂上的医用胶布,扔进垃圾桶:“早上我在发烧。” 至于为什么大早上就生病发烧——你猜? 瞿清一顿,回忆起昨晚的事,顿时有些心虚:“对不起,阿舟......那你为什么让段时白帮你请假?你、你跟他很熟吗?”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谁让段时白刚好在那时候回寝室。 林舟只觉得瞿清莫名其妙,不自觉皱了下眉:“没事我挂了。” 说完,不等那头回答,林舟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嗡嗡作响的烦人声音瞬间消失,他神清气爽地吐出口气,刚要将手机调成静音。头顶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温润中带笑。 “怎么挂了?” 林舟一惊,倏然抬头,就见瞿宁森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自己身侧。成年男人的身量极高,近距离完全笼罩住林舟的身体,撩起的额发下是英俊清癯的眉眼,因为逆着光,看不清楚此刻的表情。 林舟冷下脸,一字一句道:“离我远点。” 他连瞿先生都不叫了。 瞿宁森一顿,立刻从咬牙切齿的浓烈嫉妒中回神,退出林舟的安全警戒范围。 他将手里的背包连同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过来,认真解释:“我敲过门了,你好像没听见。” 对上林舟安静漆黑的双眼,瞿宁森一滞,再次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听你和...男朋友吵架的。” 瞿宁森本以为林舟至少会问他怎么知道那头是男朋友。 谁知林舟只是冷淡地接过背包,将那杯蜂蜜水放在茶几上,然后说了句谢谢,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你才刚醒,我送你——” 林舟没回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拒绝的意思表示得很明显。 他其实很少有这样明面上不礼貌的时候。 但面前这人身上的侵略性太强,尽管他竭力做出一副温和的模样,林舟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刻在骨子里的独属于上位者的强势。 只是这强势在遇见林舟时,仿佛自动融化的冰,恨不能将林舟温水煮青蛙般溶解溺毙。 没走几步。林舟脚步一顿,从门口玻璃的折射光里看见了瞿宁森立在原地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竟莫名觉得这个身影有点可怜,像是蹲在门口等待主人指令的大型犬,透着温顺到极点的乖巧。 但很可惜,林舟对小动物向来没什么爱心。 他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所以他并没有看到,站在原地的瞿宁森脸上从始至终都维持着相同弧度的微笑,像是一副永远无法摘下的面具。 直到少年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瞿宁森的唇角弧度变平,这才缓缓收回那副温和到作呕的神情。 瞿宁森回到刚才的房间,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盒眼熟的巧克力——林舟晕倒时,他特意让周助理买了一盒相同品牌的巧克力,和林舟背包里的那盒偷梁换柱。 此刻,瞿宁森垂下眼,慢慢抚摸着这盒曾被林舟拥有的东西。 ......终于又和小朋友见面了,真好。 虽然他没有问自己的名字,但没关系。 毕竟,他真的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和林舟说过话了。 ——他们上一次对话,是4974天前。 瞿宁森轻轻哼着歌,心情很好地回忆着几小时前抱住林舟的感觉。少年眼睫紧闭,莹白的肤色通透如玉,毫无防备地蜷缩在他怀中,像只会呼吸的漂亮瓷娃娃。 他的睫毛很长。 他的声音很好听。 他的眼睛很漂亮。 对了,yummy虾到底是什么?有没有教学视频? 瞿宁森的脑海中充斥着和林舟有关的东西,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了,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人,要自找死路地在这种时刻败坏他的心情。 周助理敲了敲房门,手里拿着一部手机。 “瞿总,老宅那边的电话。” 瞿宁森接过手机,来到落地窗前,神色不明地看着窗外景色。 电话那头,瞿清尖锐扭曲的声音顺着电波响起—— “李姨,我都说了我有急事,林舟他挂我电话了你知不知道!你别拦着我!” “今晚的接风宴我不出席了,你去跟哥哥说,我要去找我男朋友!” 5、005 瞿家老宅位于s市东郊,因为年代久远翻新过几次,随着瞿家生意越做越大,青黛瓦墙的四合院也逐渐扩展成占地颇广的偌大庄园。 此刻天色昏黄,园内却早已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然正在准备着一场极为重要的宴会。 瞿清站在庄园后门,单方面和管家李姨吵得面红耳赤。 “我已经说了,宴会还没正式开始,等我回来会自己去跟哥哥认错,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瞿清的胸膛剧烈起伏,觉得自己快崩溃了:“我是瞿家人,你一个佣人凭什么拦我?让开!” 带着保安守在后门的管家恍若未闻,依旧温声细语道:“小少爷,刚才瞿总在电话里说了,让您先回房间,好好准备晚上的接风宴。” 她的脸上虽然带着温和笑意,眼底深处的无视与不在意却清晰可见,瞿清心脏猛地刺痛,熟悉的空虚感让他想尖叫着甩面前的人一巴掌。 但他不敢。 管家是瞿宁森的人——出国十三年,这座庄园却依旧如同瞿宁森的影子,处处被他所掌控。 瞿清小时候不敢跟瞿宁森拌一句嘴,长大了,依旧不敢忤逆那个人半分。 他深吸口气,只好软下声音,深褐色的眸子漫出水雾:“李姨,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你也知道我有男朋友的,我们恋爱两年,他从不让我难过,可是刚刚他居然挂我电话,而且还有其他男人接近他......” 说着说着,瞿清娇气的五官开始扭曲,双手死死抓着手机,仿佛落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一无所有的人抓着唯一属于他的洋娃娃。 从小比他优秀的哥哥回国而造成的压力,和林舟明显冷淡的表现,让此刻的瞿清口不择言:“我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好处?怎么敢这么水性杨花勾引——” 砰的一声巨响。 剧痛倏然打断瞿清未说完的话,有人从身后扯着他的头皮,不顾他的尖叫,一把将他的脸砸在了大门旁的石柱上。 温热的鼻血连同碎肉汩汩流出,瞿清倒在地上,大脑甚至有一秒失去了意识。 直到眼前视野从清晰,到漆黑,再到清晰。 他费力睁开眼,终于看清楚面前站着的高大身影。 橘黄色的晚霞落在瞿宁森身上,给那张清癯英俊的脸镀上一层模糊金光,可在瞿清惊惧的眼中,面前的男人却比恶魔还要恐怖。 极度的疼痛和恐惧甚至让他哭都哭不出来。 瞿宁森却连看也没看瞿清一眼。 他拿出手帕,一点一点擦干净指节上的血迹,然而刚才听到的词语依旧在脑海回荡,让他本就不虞的眉眼更加阴沉。 直到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巧克力,缓缓嚼碎。醇厚微苦的味道从舌根弥漫,瞿宁森闭了闭眼,终于感觉心中想杀人的暴戾逐渐消散。 周围一片寂静。 管家和保安垂眸看着鞋尖,似乎看不见瞿宁森刚才残暴的行径。不远处的院子隐隐传来人声,瞿宁森转过身,往主楼走去:“删监控,人关进地下室。” “是。” “查一遍瞿清两年前做过的所有事情。” 手机震动了一下。 瞿宁森没有在意,从橘黄色的夕阳缓缓走进了觥筹交错的大厅,阴沉的眉眼重新变得温和。 还不够。 他掌握的还不够......他需要更多的权力,更高的位置,将整个瞿家完全控制在掌心。而到那时,他绝不会允许有人对林舟说出这样的话...... - 橘黄色的夕阳落在街边冒出的野草上。 物流小哥站在老旧巷口,核对完面前大包小包奢侈品的快递单,笑着问面前的人:“今天就发这些吗?” “对。” 黑发黑眸的少年点点头,认真在保价单上签完名,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袋水果递给他。 回忆着《别输在不懂说话上——人情世故篇》,林舟面无表情地抬眼,缓缓搬出了那套在吴医生面前相同的说辞:“打工的地方多出来的水果,再不吃就坏了,您帮忙解决一下。” “这些寄出去的东西都是奢侈品,麻烦你们小心一点,谢谢。” “顺手的事,”物流小哥连忙接过水果,笑着摇头:“每次都拿这么多水果,帅哥你真是太客气了。” 那是因为其它的贵,不能白给你。 林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物流小哥立刻哭笑不得地收起单子,向林舟保证:“放心,我明天一定给你安全送到,买家不当场确认收货我就不走了。”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林舟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缀满阳光的瞳孔被阳光折射,变成了漂亮生动的橘黄色:“谢谢,工作加油,过马路注意安全。”好人一生平安啊。 林舟转身拆了颗巧克力,一边吃一边在二手软件上打字。 【已发货,注意查收,拒绝到手刀ysg。】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给周经理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地问:“经理,我暑假还能去上班吗?” “......” 那头的人卡壳了一下,连忙问他:“什么意思?不是,我是说林同学你有什么事情吗?还是说找到了新兼职?对方出的工资比我们高?” 再高也高不过瞿总,大不了时薪再多几个零,只求这事儿千万别出岔子——顶头上司现在心情不好,他可不敢触这个霉头。 听着不像是要辞退他的样子......林舟敏感地察觉到周经理的情绪,回忆起《谈判的艺术——职场篇》,想了想,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没有。” “我是怕你因为我晕倒,就不要我了。” 周经理猛地呛了几声,全无之前精英的模样,一叠声地在那头怪叫:“是录取,录取!林同学,咱们是很正常很健康的职场关系,而且你非常优秀,轮不到我说什么要不要的。” 这是实话,身为s大王牌专业之一的高材生,林舟毕业后是绝对不愁找不到工作的。周经理揩了把汗,生怕老板的心上人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让他心惊肉跳。 然而林舟却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谢谢,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 周经理一愣,看了会儿手机屏幕,忽然想起少年澄净平静的黑眸,眼尾上挑的弧度仿佛小钩子,令人不自觉想盯着凝视。 ......他像一场不讲道理的午后暴雨,毫无征兆地落在他人脑海,徒留一地纷乱泥泞。 周经理收回心绪,半晌,才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理智的周特助,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而另一头,始作俑者林舟对此一无所知。 他刚打开微信,消息提示的叮咚声便不断响起,瞿清的头像上早已冒出99+的红点,最后一条消息显示在半小时前,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内容。 要么道歉要么发癫,瞿清这人有病,喜欢用折腾林舟的方式来证明他们的感情,事后又疯狂忏悔。 可问题是——他们之间哪来的感情? 瞿清的一切行为在林舟眼里和脑残无异。而且由于他那个在监狱的亲爹也是这副德行,导致林舟每次看瞿清的时候都很想扇他。 他皱了皱眉,将这人消息设置成免打扰。 除此之外,他的弹窗里还有几十个来自瞿清的未接来电,从他低血糖醒过来的时候开始打,断断续续的,也是在半小时前才消停。 林舟没有拨回去的想法,跟一个疯子有什么可说的?况且他也有自己的考量:这两年下来,除却每个月的固定支出,他从瞿清那里赚来的钱陆陆续续有了七位数,尿毒症手术的钱已经大差不差了。 他现在已经大二下学期,去咖啡厅过渡完暑假,林舟就能跟老师申请提前一年实习,自己开始赚钱,供他和奶奶两个人生活。 干脆找个时间,直接和瞿清说分手吧。 林舟没有丝毫犹豫,十分愉快地就做了这个决定。 他从老破城区出来,往回学校的地铁站走去。黑色卡宴从拐角处疾驰,擦肩而过的瞬间,车后座的齐夏拿着手机,烦躁地看向司机道:“还要多久?” “少爷,到瞿家至少还要半小时。” “啧!”齐夏猛地摔了手机,电子屏幕无声碎裂,他深吸口气,用力闭了闭眼。 好一会儿,齐夏才拿出车里的备用机之一,快速无声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声响起,不到两下便被.干脆挂断。 ......防诈意识还是这么强。 齐夏嗤笑一声,心情却诡异地平静下来。一想到林舟看见陌生来电就警惕得如同被偷瓜子的松鼠的样子,他甚至还有点想笑。 又没几个钱,警惕个什么劲儿呢?傻的慌。 他吊儿郎当地往后靠坐在车椅上,翻出通讯录里瞿清的名字,再次拨打过去,得到的却依旧是一片忙音。 回想起瞿清仓促发来的求救短信,齐夏眯了眯眼,神色有些不明。 瞿清是瞿家夫妇的老来子,自幼娇生惯养,一点家务活儿都没让他做过,更别提对他动手了。莫名被狠狠打了一顿关在地下室,怎么看也不像是因为小事。 难道是得罪了刚回国的亲哥哥? 想到这里,齐夏的眸子闪了闪,全然没有刚才暴躁着急的模样。 瞿家多年前做房地产起家,然而圈子里都知道,由于某些原因,瞿家如今能在s市豪门圈说一不二靠的还是开拓海外市场的瞿宁森。 兄弟阋墙的事情在豪门屡见不鲜,但得罪了瞿宁森,即便是瞿家老爷子发话也没用。 到了那时候......瞿清还藏得住林舟吗? 不,他藏不住的。 齐夏吐出口气,心情平静地想,瞿清一个毫无商业头脑、只知道无病呻吟的废物,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呢? 他才是那个能够藏着林舟的人。 他原本就是林舟应该选择的人。 6、006 齐夏到瞿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偌大的宴会厅内觥筹交错,他远远看了眼,转身挑了个无人小道,往瞿清短信里的地下室方向走去。 齐家和瞿家是世交,双方后辈来往频繁,齐夏对庄园的路还算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这里离主楼已经很远,或许是因为瞿家大少爷的接风宴实在太忙,地下室的门口并没有佣人看守,喧闹人声被繁盛树木隔开,显得此刻格外静谧。 今晚夜色很好。 齐夏脚步一顿,忽然抬头,看向繁星点点的夜空。 ——两年前,遇见林舟似乎也是这样的夜晚。 操场军训的沸腾人声被隔离在外,身穿迷彩服的清冷少年坐在废弃教室的台阶上,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 ......在烦恼什么呢? 碳酸饮料的气泡混合着冰块咕噜作响,齐夏站在自动贩卖机后,愣愣地看着那张夜色下莹白的美人脸,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直到少年起身,忽然踉跄几步,犹如凋谢的花瓣般往后坠落。 齐夏倏然回神,惊恐地冲上前去,往他脚下的台阶上一滚,生生用身体接住了少年。 八月桂的香气在夏夜中浮沉,齐夏将满脸冷汗中暑晕倒的少年背起,猛地往医务室方向跑去。被踢翻的饮料洒落在地上,滚落的冰块咕噜噜停在墙角。 这是他和林舟的第一次见面。 齐夏想了许多措辞要如何介绍自己、如何讨他欢心,只觉得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这么雀跃过。然而只是被叫回齐家几天的工夫,再次见面,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已经站在少年身边,笑盈盈地向他介绍:“齐夏,这是我刚交的男朋友,林舟。” “阿舟,这是我好朋友,齐夏。” 清冷漂亮的少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脸上是全然陌生的疏离:“你好。” 他早已不记得他了。 而他记忆里的桂花香却从未消散。 齐夏缓缓吐出口气,熟练地忍下这两年间无数次浮现的嫉妒,然后第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着急。 瞿清姓瞿,他不能为了一个男人就让齐家和瞿家生出嫌隙。 齐夏伸出手,缓缓敲响地下室的大门。里面的人听见动静,瞬间起身扑到门口:“齐夏?” “是我,”齐夏神情冰冷,声音却是不加掩饰的焦急:“小清,你和瞿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对你动手?” 瞿清顿了一秒,黑暗中的脸忽然一阵扭曲。 ——他怎么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就是个莫名其妙的疯子!瞿清咬牙,催促齐夏:“这不重要,齐夏,你先帮我把门打开。” “我买通了其中一个佣人,他把钥匙放在了左边花盆的下面,你快找一找。” 瞿清不肯开口,齐夏自然也不好逼他。他暗自可惜地蹲下身,找到钥匙,很快低头开了锁。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纵然心中有所准备,齐夏还是被眼前人的惨状吓了一跳。 路灯光线下,瞿清浑身狼狈地站在门口,以往娇气的眉眼高高肿起,白皙的脸上满是新鲜结痂的血丝和泪痕,浅褐色发丝也凌乱地黏在耳侧——那些伤口甚至连基本的包扎都没处理过,就那么乱七八糟地暴露在空气中,格外凄惨。 齐夏愣了一秒,忽然问:“瞿总他,不是传闻脾气很好么?” 他和瞿清相识的时候,瞿宁森早已出国半年,齐夏并未真正见过瞿宁森,只是一直从家中长辈的口中听见这个大他们八九岁的名字。都说他性格温和有礼、小小年纪出国留学、刚成年就能谈成数笔大单子......等等。 瞿清没有说话,怔怔地想着什么。 半晌,他忽然脸色阴沉地抓住齐夏的手,用力到青筋扭曲:“我们从后门走,我要回学校。” 齐夏一顿,知道他又要向林舟发疯了。 但他没有阻止。他为什么要阻止瞿清被林舟讨厌的机会? “怎么出去?门口都是佣人,我能出去,你会被拦住的。” 瞿清笑了一声,满是血痕的脸更显诡异。他目光幽幽地看向不远处的草丛——那里有个狗洞大小的缺口,正好够他这个身形的人爬出去。 “瞿宁森出国前,不知从哪捡回来一只野猫,吩咐佣人养了十三年,那个洞是专门留给那只野猫的。” 瞿清回过头来,布满青紫的脸上充斥着病态的执着:“我可以从那里爬出去。” “我要出去,我要去找林舟。” - 林舟觉得自己应该去买点转运符了。 晚上九点,他的手机又莫名开始被瞿清轰炸,他没理会,选择直接关机上床,美美睡到第二天。 谁知道一觉醒来,有个陌生男生站在403门口,犹豫地递过来一张黑色房卡:“林舟......瞿清他找你。” 林舟:“?” 顶着身后段时白和许言洛欲言又止的眼神,林舟吐出口气,觉得自己真的该去说分手了。 再不分手,他怕自己迟早会因为给瞿清下老鼠药而被捕。 他接过房卡,在宿舍其他两个人的幽幽目光中面无表情地洗漱完,这才来到s大对面酒店的总统套房。 刚打开门,林舟就脚步一顿,立马转身往外走:“抱歉,我找错人了。” “林舟!”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舟讶异地转过头,半晌,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鼻青脸肿的人:“......瞿清?” 苍天有眼,谁这么好心替他打了瞿清一顿? 狼狈凄惨的瞿清看着林舟,仿佛化身复读机,依旧只会哽咽地问他:“阿舟,你昨天为什么挂我电话?” 林舟:“......”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来找你被家里人打,还被关进了地下室!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昨天一直打电话给你,可是一直打不通,齐夏让我穿好看点,我、我特地洗了澡换了衣服,坐在这里等了你整整一晚......” 瞿清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有些语无伦次。他情绪极不稳定地看着林舟,眼泪簌簌往下掉:“可你还是不理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变了?”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脸上,林舟吐出口气,忽然捏了捏眉心。 好烦。 好吵。 能不能去死。 断断续续的哭声在房间回荡,林舟侧过头,露出锋利清晰的下颌线和冷淡漠然的眼神。 他声音很轻地问瞿清:“你能不能去死?” “......什么?” 瞿清愣在原地,倏地停止哭泣。 林舟看着他,很礼貌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能不能去死?” 话音落下,瞿清脸上血色褪尽。 林舟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说好的声音,不由得有些疑惑。 不是为了他什么都肯做么? 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哑巴? 阴魂不散的烂人,装什么疯子。 林舟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往外走。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因为体力透支和情绪起伏太大,瞿清晕过去了。 真可惜。 还以为能直接跳下去呢。 林舟面色平静地扔掉房卡,头也不回地离开酒店。在他身后,绿植里的微型监控闪了闪红光。 - ——叮咚。 公寓大门打开,物流员将七八个盒子小心翼翼地从推车里拿出:“您好,您的包裹已送达,请当面签收。” 家政阿姨连忙转头:“老板,您的包裹到了。” 阳光从窗外洒落,照的整个屋子明亮无比。这个公寓的主人显然才刚搬进来,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家具,十几个带着口罩的家政人员正专业仔细地清理打扫,墙角边是两个巨大的猫爬架和猫窝。 物流员的目光偷偷扫了一圈大厅,却没发现猫的身影。 没等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身形极高的男人逆着光,神色从容地走过来,英俊清癯的脸上分明带着温和笑意,却让人莫名心生畏惧。 物流员连忙将单子递过去,签收完毕后,大气也不敢喘地推着小车离开了公寓。 瞿宁森关上门,点进二手交易软件。 对话框里是昨天林舟发来的消息:【已发货,注意查收,拒绝到手刀ysg】 瞿宁森笑了笑,回复他:【收到,很满意,已好评。】 他不厌其烦地一个个确认收货,耐心地打出十五字好评。一旁的家政忽然问他:“老板,这些东西是放在西边的储物室里吗?” 瞿宁森一顿,目光落在那堆瞿清送给林舟的奢侈品上,半晌,才淡淡道:“都扔掉。” 一堆没用的衣服首饰,和瞿清这个人一样。 他会送给林舟更好的。 手机震动起来,瞿宁森看了眼来电,点开免提。瞿老爷子沧桑肃穆的声音很快响起。 “宁森,昨晚的事,给我个解释。” 一只毛色杂乱的猫咪忽然从阳台窜过来,施施然窝在了瞿宁森脚边。 瞿宁森垂下眼,笑着摸了摸它柔软的背脊:“昨晚瞿清不是爬出去了么?” “你!” 那边呼吸倏然加重,仿佛被气得说不出话,瞿宁森没怎么在意,继续道:“爷爷,我有分寸的,年轻人的事情你就别管啦。” “安安心心呆在院子养花,好吗?” 没等瞿老爷子回答,他已经挂断电话,一把将脚边舔毛的猫咪抱起。 那猫懒懒叫了一声,也不挣扎,十分摆烂地任男人揉搓。 瞿宁森笑了笑,忍不住点了点它的鼻头,半晌,轻声问它:“粥粥,你说,舟舟还会记得你吗?” 7、007 毛色杂乱的猫锲而不舍地歪头舔毛,没有理会瞿宁森,似乎还在记恨多年前被他从大街上抓去瞿家的事。 瞿宁森也不在意。事实上,他对这只猫没有任何感情,他只是将它当作和林舟相遇的见证者。 见证者和林舟同名,也很合理吧。瞿宁森垂眼看着猫,再次温和地笑了笑:“......乖粥粥。” 这间公寓位于曜森集团隔壁,楼下就是林舟暑假要兼职的咖啡厅。瞿宁森回国前夕特意将它买下,为的就是之后上班和下班都能看见林舟的身影。 一想到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只能深夜拿着林舟的照片反复凝视,瞿宁森就格外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活下来,才能回来见到林舟。 他换了身西装,动身前往曜森集团大楼。午后阳光炽烈,ceo总监的办公室明亮整洁,周特助带着一排身穿职业装的秘书,神色恭敬地等候在宽阔走廊处,不远处是曜森集团各部门的成员高管。 一片寂静中,策划部的部长微微侧头,轻声询问周斐:“周特助,我们真的不用去楼下等瞿总吗?” 听说这次空降的总监在公事上雷厉风行,格外不留情面,她们可不想一来就让对方留下坏印象。 周特助笑了笑:“林部长,这次瞿总回国全面接管曜森集团,是想和大家一起携手共同进步。公事是一回事,私下里,瞿总不喜欢太大的排场。” 旁边悄悄竖起耳朵的众高管闻言,稍微松了口气。不管这话真假,对方至少愿意做表面功夫,这可比上一个离职的总监可靠多了。 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迎着众人目光,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踩着地毯缓缓走来。 他的身形极高,大概是祖上有过国外血统,眉眼的轮廓格外锋利英俊,窗外阳光在男人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再温和的笑意在这明灭不定的光影间,也显得深邃淡漠。 众人心下一凛,连忙在周特助的带领下上前打招呼。 一行人在走廊处寒暄了几分钟,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到各自工位。周特助落后一步,等瞿宁森走进办公室后,关上门,转身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瞿宁森。 “瞿总,昨晚小少爷逃走后,确实去找了林先生。” 周特助推了推眼镜:“林先生没有见他,齐少爷就帮小少爷开了酒店房间,泰远酒店隶属于齐家,监控是齐少爷吩咐人放的。” “我刚刚检查了一下,监控的数据还没来得及传送过去,您需要导出来吗?” 瞿宁森神色淡淡地把玩着手里的微型摄像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林舟其实是个防备心极高的人,小时候甚至不和人说话,跑去跟猫猫狗狗喃喃自语。 在遇见小学生林舟的那一个月里,瞿宁森听见过他对路边的狗尾巴草许愿,希望一觉醒来林志刚被大卡车撞偏瘫,躺在床上等死,这样自己就不用隔三岔五的因为挨打而报警了。 ——林舟厌恶别人的窥探。 而他不会做他不喜欢的事。 瞿宁森没有犹豫,很快将东西扔进垃圾桶,面无表情地抬眼:“齐夏人呢?” 周特助:“齐少爷没找到监控,中午去酒店发了很大一通火,还辞退了好几个员工,包括经理。” 又是一个仗着家世只会无能狂怒的废物。 瞿宁森笑了笑,不咸不淡道:“找个机会把他送进医院,你知道分寸。” 周特助神色不变,应了声是,又道:“小少爷晕过去后,现在也在医院,需要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吗?” “不用,”瞿宁森拿起笔,开始处理桌上繁多的工作文件:“让管家把他从医院带回瞿家,继续关地下室,先关一个月。” 他昨天只是怕林舟因为瞿清着急,才纵容着瞿清爬出去找人。谁知道......他们的关系远不如自己想象的亲密。 这算是交往两年的情侣吗? 从未有过任何恋爱经历的瞿宁森皱了皱眉,停下动作。 周特助已经悄悄离开办公室,男人侧过头,看向落地窗外的繁华高楼。 瞿宁森其实从没把林舟身边的人放在眼里。 他已经27岁,处于事业发展的最好年纪,纵然从前被流放到国外时差点活不下去,如今也已爬回来,站在了权力的金字塔尖。 他唯一在意的,只有林舟的想法。如果林舟喜欢,哪怕只是一条狗,他也会嫉妒得想杀人。 思索间,手机猛地开始震动。瞿宁森早有准备,按下接通。另一端的瞿老爷子连寒暄都忘记,直接怒道:“瞿宁森,你究竟想干什么?小清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居然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弟弟?!” 看来是监听到管家的电话了。 瞿宁森没有说话,半晌,他忽然反问:“亲弟弟?” “......” 那头呼吸一窒,猛地陷入长久而致命的沉默。许久之后,瞿老爷子才咬着牙,声音低哑:“宁森,我已经按照承诺将曜森交给了你,你何必防着小清?他只是个孩子,对家里的企业不感兴趣......” 瞿宁森打断老爷子的卖惨,气定神闲道:“爷爷,你说错了,不是遵守诺言——是你求着我接手曜森的。” “姑父年前担任总裁时被人设套,拍下了三块高危地皮,导致曜森资金断流,现在都没缓过来。如果不是海外市场能救火,您也不会答应把股份还给我,让我回国吧。” 瞿老爷子的脸色铁青:“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小清,和其他的没关系!” 瞿宁森低低地笑了声:“我也还是那句话,年轻人的事情,您就别管了。” “......孽种!”瞿老爷子呼吸急促,口不择言:“你果然和以前一样,是个天生坏种!我当初就应该把你掐死,再让瞿之城和瞿妙嫣消失——” 瞿宁森伸手挂断电话。 头顶的冷气呼呼吹来,男人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轻轻拆开,缓慢而用力地咀嚼着。那张脸上的笑容不变,宛如一副永远无法摘下的面具。 眼前猛地闪过许多场景。他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父亲瞿之城带着母亲瞿妙嫣和他,逃命般凌晨从瞿家老宅跑到了贫民区。 黑暗里,他听见瞿妙嫣崩溃的尖叫:“我不想逃,我也不想和你生活在一起!宁森的出生只是意外,瞿之城,我是你妹妹,你疯了吗?!” 他的父亲温柔地掐住母亲的脖子,笑意不变:“妙嫣,你别怕,爸他知道了宁森的身世又怎样?我们可以去别的城市,去一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一家三口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可他是畸形!” 瞿妙嫣绝望而破碎的声音响起,带着泪意:“你看不出来吗?宁森身体没有缺陷,可他、他根本没有感情,他天生就冷血......他是我们不.伦的产物,是我对不起他,是我......” 瞿宁森翻身下床,争吵声倏然寂静。 在两双或惊恐或温柔的眼神下,十三岁的瞿宁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你们太吵了,我睡不着。” 他不顾瞿妙嫣的呼唤,转身朝外走去。外面天色熹微,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让本就肮脏的街道更加泥泞。 不远处,有个脏兮兮的小孩背对着瞿宁森,身上穿着一件大了好几码的破旧t恤,蹲在路边,正低头跟面前的狗尾巴草说话。 “......好饿,毛毛草,你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林志刚又打我,什么时候他能被撞死?那样我就能学电视剧里的姐姐卖身葬父,去别人家里吃饱饭了。” “......英语老师的儿子说长大了要娶我,我问他能不能先给我五十块当彩礼,他说他没钱。神经病,没钱说什么娶我?” 瞿宁森静静地听着小破孩说话。 寂静肮脏的街道,少年和小破孩被细密的雨水轻柔地包围,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下他们二人。 瞿宁森在贫民区住了一个月。 一个月里,他听林舟许了九十四次愿望。 林舟醒了要许愿、饿了要许愿、被打了还是要跑出来许愿。 其中有三十次是问林志刚什么时候消失、二十四次说英语老师人真好希望多多赚钱、四十次问狗尾巴草为什么不给自己吃的再不显灵他就拔了它......等等。 最后一次,他看见林舟跌跌撞撞地从溢满酒气的房子里逃出来,冒着雨来到狗尾巴草身边,狠狠将它一把扯断。 有些长的细软头发落在漂亮的眉眼间,发尾因为营养不良干枯发黄,小学生林舟双眼通红,雨水渗进他的额头,缓缓流下几道刺眼的血痕:“你一点都不灵,我今天又挨饿又挨打,我再也不要跟你许愿了!” “林志刚说我爷爷死了,我妈妈死了,但是我有奶奶,我想跟奶奶生活,我不想再被他打了。” “为什么你不说话,呜呜,那我不要奶奶了,你给我一点吃的吧,我昨天又没吃饭,好饿呜呜呜......” 这是瞿宁森第一次听见他哭。 小小的小孩蹲在无人街边,抖得宛如即将被雨打落的花瓣。少年怔然地站在他身后,死死盯着眼前瘦小的身影,双手揪住胸口。 为什么这里忽然疼得发麻? 他本能地上前,想和林舟说话帮忙。谁料才刚靠近,林舟倏然警觉地回过头,大大的眼睛里溢满惊恐,却还是强撑着瞪他:“......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瞿宁森对上那双害怕的眼睛,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此时的自己,根本帮不了林舟。 他连自己都帮不了。 ……无能的人,不配让他记住。 于是瞿宁森勾起唇,学着记忆里父亲瞿之城的模样,僵硬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随手指着不远处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野猫,轻声说:“我只是想喂那只猫。” 林舟一顿,眨眨眼:“......喂猫?” “是啊,”瞿宁森回头,在便利店里买了两根火腿肠,笑着看向林舟:“你不觉得它很可怜吗?看起来很饿的样子,饭都没吃饱。” 林舟闻言,赶紧点点头,盯着瞿宁森手里的火腿肠,胡乱将眼泪擦干净:“没错没错,没饭吃真的很可怜啊。” 好饿的。 瞿宁森看着他依旧含着警惕的眼睛,笑着将两根火腿肠都递给他,说:“我马上就要搬走了,你能帮我喂它吗?如果可以的话,另一根火腿肠就当作是谢礼,送给你。” “当然可以!” 林舟的眼睛死死盯着火腿肠,直到将它攥在手里,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去,然而眼前已经没了那个奇怪哥哥的身影。 瞿宁森躲在路边电话亭里,看着林舟愣了一会儿,便喜滋滋地和猫咪道谢、和地上被拽断的狗尾巴草道谢、和某个消失的奇怪哥哥道谢。 然后蹦蹦跳跳地回了那个小房子。 他无声笑了笑,转过头,按下姑姑的号码。 电话接通,瞿宁森率先开口:“我知道他们两个在哪里,也知道你们想让我们出国,永远不要回来。” 但他有三个条件。 第一,把一个叫林志刚的人关进监狱。 第二,让城南区小学三年级二班的英语老师升职加薪。 第三,帮他在瞿宅养一只猫,一只野猫。 电话那头,女人疑惑的声音响起,耐心询问:“……那只猫有名字吗?” 瞿宁森伸出手,感受到微凉的雨落在掌心。想起之前听到过的有关林舟的信息,笑了笑:“有。” “它叫粥粥。” “舟舟。” 8、008 林舟正在灯光下画最后一张图纸作业。 铅笔在素白的纸上留下灰色碳痕,宛如沾满鳞粉的蝶翼。他认真地将线条描摹完,抬起眸,侧头看了眼手机。 没动静。 林舟转过头,继续画。 我描描描描描。 没过多久。 林舟又抬起头,看了眼手机。 ……黑色的屏幕依旧是黑色。没有人给他发消息,也没有人给他打电话。 老旧微闪的台灯咔哒一声,又一次断电。林舟干脆放下铅笔,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 洗完澡的段时白瞥见他微皱的眉心,停下脚步:“林舟,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林舟没睁眼,声音礼貌而平静:“没什么。” 段时白干干地哦了声,回到自己床位前擦头发。隔壁床的许言洛嗤笑一声,无视他恼怒的眼神,阴阳怪气道:“看我们大校草天天盯着手机的样子,啧啧啧,这都三天了,瞿小少爷还没来找你?” “怕不是真的被抛弃了吧?那可怎么办,以后谁来包养你啊?” 林舟依旧没睁眼,睫羽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嗯了一声,随口接话:“被抛弃了,不如你包养我?” “......” 许言洛阴暗爬行的笑声忽然卡壳一瞬,原本不屑的脸上猛地被红晕包围,就连段时白也侧过身,手里的毛巾带着吹风机一同摔落在地,他却恍若未觉。 许言洛指着林舟,声音有点哆嗦:“林舟,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整天就知道包养,知不知道什么叫自爱啊!” 林舟没说话,闭眼把他的声音当成催眠asmr。谁知许言洛沉默了一会儿,又语无伦次道:“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不是我想问哈,笑死,就我一个朋友好奇——你、你真的和瞿清分手了?” 一片沉默。 “你哪里得罪他了,居然真的分手了?” “......瞿清一般一个月给你多少?” 林舟:“骗你的。” “......” 林舟戴上耳机,隔绝了许言洛恼羞成怒的尖叫,又一次看向手机。 已经三天了,他的社交平台依旧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不仅是瞿清,连齐夏也不知所踪。 这很不正常。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更何况是这两个欠扇的该死的大号熊孩子。 林舟转了转铅笔,缓缓吐出口气——其实那天早上在酒店房间骂完瞿清,刚一出门,林舟就有点后悔了。 瞿清是个脑残,要是真想不开出事了怎么办? 他刚从酒店出来,瞿清就死了,怎么说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曜森集团家大业大,要是想弄死他一个普通人为瞿清报仇,简直轻而易举。 回学校的路上,林舟一直在许愿,希望瞿清最好在一个月后去死,那样他就没有嫌疑了。 叮咚一声,微信提示有新消息。 林舟点开一看,有些失望。 是他暑假兼职咖啡厅的负责人,在三天前加了他。 负责人的头像很抽象,一只毛色杂乱的老猫咪看向镜头,眼神不屑中带着鄙夷。 他发来询问:【林同学,最近怎么样?】 大哥你谁?林舟不想回复废话,然而这人算得上他之后的顶头上司,暑假打工期间,应该还要相处一阵子。 于是脸色恹恹地回复:【挺好的。】 boat:【嗯,你还记得我吗?】 林舟:【?】 boat:【我姓瞿,嗯,就是那天那个一米九五、藤校毕业、二十七岁、海归回国的瞿先生。】 林舟:【老板,这里住不下这么多人。】 boat:【......】 boat:【林同学,你真幽默。】 boat:【对了,你喜欢猫吗?我家有猫。】 没等林舟回复,那头很快发来一张猫咪图片。林舟点开,正好对上一双很抽象的带着鄙夷的斜飞猫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猫? 林舟:【你的猫真可爱。】 林舟:【像你一样。】 办公桌前,瞿宁森看着这行字,忽然笑起来。 他转头看了眼趴在沙发上奋力踩.空气的粥粥,又忍不住笑了。明亮的灯光洒在英俊的眉眼间,瞿宁森察觉到对面不怎么好的心情,明智地选择结束闲聊。 boat:【今天发消息是想告诉你,咖啡厅已经装修好了,马上就能步入营业。由于你负责的工作是做饮料,所以这几天需要来店里背一背配方。】 林舟了然:【好,正好我的图纸作业画完了。】 林舟:【我明天下午去店里?】 boat:【都可以,按照你的时间来就好。】 林舟:【ok】 boat:【嗯,晚安】 林舟没有再回复。他们的对话就这样结束。 瞿宁森看了会儿林舟纯黑色的头像,又点进他什么都没有的朋友圈,开启今日的巡视。二十分钟后,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机。 粥粥慵懒地跳上办公桌,歪头想继续舔毛,却在看见桌上相框里的漂亮小孩时,倏地叫了一声,猫头凑上去,想舔小孩尖尖的小小的脸。 瞿宁森看着它的动作,眼神平静。 半晌,他的声音轻而淡:“怎么办呢,舟舟不记得你了。”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瞿宁森记得,猫记得,林舟不记得。 但瞿宁森并不失望。 人和人的相遇是一场奇迹,能在亿万人群中刚好遇见林舟,瞿宁森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是他将这份奇迹刻进心脏,所以重逢时,也必须是他向奇迹迈步。 瞿宁森将猫抱下桌,笑得很温和:“明天我就能见到他,和他说话了。至于你......” 瞿宁森看了粥粥一眼,毫不留情地将它放在地板上:“你太丑了,先藏着吧。” 要是吓到林舟怎么办。 还不如扔了。 “......” 粥粥:“......喵!” - 林舟并不知道那只很丑的猫在瞿宁森办公室骂骂咧咧了一晚上。 隔天上午,林舟先回了趟家整理东西。 他是s市本地人,林志刚进监狱时,林舟因为年纪尚小,还需要一个监护人。街道办的工作人员翻了很多遍他的档案,终于找来林舟生活在乡下的奶奶林小草。 林小草头发花白,小学没毕业,但普通话说的还算流利。在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后,面无表情的老人点点头,想将林舟领回乡下养着,攒够钱再回来租房子上学。 谁知这时曜森集团忽然买下贫民区这块的地皮,说是当作什么慈善活动,要将这块区域彻底整理重建一遍,简单装修过后,房子所有权依旧归原本的户主。 林舟自然也能继续住在原本的房子里。 林小草年纪太大,找不到好工作,她上午在家附近扫大街,下午捡垃圾废品拖去卖。挣的钱加起来也勉强够他们二人生活。 一直到林舟考上最好的公立初中后,家里的情况变好了些——因为林舟有了一个不知名资助人。 资助人是经由学校介绍的,每个月给林舟打一千五,再寄来一堆生活用品,林舟警惕性很强,偷偷看过地址,发现是国外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钱不多,生活用品也刚刚好,附近邻居没什么嫉妒的情绪。营养不良的林舟自此再也没饿过肚子。他在发育期如抽条的柳树般,一口气长到了一米八五。枯黄的头发剪落,长出柔软细碎的黑发,清冷的眉眼上挑,睫羽轻盈,瞳孔干净而澄明。 他长成了如今漂亮到惊人的模样。 林舟站在小屋子里,低头收拾着柜子里的书。 《别输在不懂说话上——人情世故篇》、《谈判的艺术——职场篇》、《30件你需要知道的修理小窍门》、《生活百科妙妙妙》...... 这些都是那个资助人寄过来的书。 林舟母亲早逝,父亲在蹲大牢,奶奶又常年在乡下生活,不太懂大城市的东西。小小的林舟就是靠着这些书,磕磕碰碰、摸索着慢慢长大了。 整理完书已经临近中午,林舟打车前往咖啡厅,下车后刚抬起头,便不自觉愣了下。 ——几天前的咖啡厅居然已经被拆除了。 咖啡厅的主人直接将店铺重建换了个风格,从黑白灰的冷淡精英风,变成了色块明亮装潢高档的年轻人聚集地。店的名字变作一行英文刻在门口,林舟看了眼,是【boat】。 船。 和他的名字挺搭。 他推开boat的大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前台处挂着【暂不营业】的牌子,林舟正盯着门口处的一只小船模型看,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林同学。” 林舟一顿,转过身,对上一双温和带笑的眼睛。 头顶冷气呼呼吹过,西装革履的瞿宁森走过来,将那只小船模型拿下来,递给林舟。 “喜欢这个?”他垂眼笑着问,高大的身影无声投下来,完全将林舟裹在其中。 木质的小船边缘镶嵌了一层金属外壳,灰银色和浅褐色落在手里,衬得少年掌心白皙如玉,格外漂亮。 他的眼睛也像玉一样通透。 灯光下,林舟用一双极亮的桃花眼朝瞿宁森看来,湿漉漉的黑色瞳仁仿佛池底石子,清泠而澄明,倒映出男人温和英俊的脸。 他没说话,就这么看着瞿宁森。 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亲吻。 可与林舟对视久了,瞿宁森忽然很想垂下眼,避开少年审视般的眼神。 如今的他西装革履,早已功成名就,但时隔多年再次站在林舟面前,他却依旧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瞿宁森按下胸腔里有些失控的心跳,保持温和的笑意,轻声说:“怎么了?这个模型喜欢你可以拿去,就当员工福利了。” 沉默几秒,林舟终于点头,说谢谢。 而后又问:“这是你的店?” 瞿宁森:“你怎么知道?” 林舟一撩眼皮,仿佛觉得这个问题很蠢:“你微信名字和店名一样。”而且瞿宁森浑身气质太过强烈,和透着打工人气息的周经理完全不一样。 瞿宁森笑了笑:“嗯,是我的店。” 林舟又看了眼他,大大的眼睛里,透着大大大的疑惑。 不等瞿宁森发问,他很快开口,声音是真心实意的好奇—— “你以前不是跟我一样住贫民区吗?怎么现在变这么有钱了?” 怎么赚的?能不能教他? 然而话音落下。 瞿宁森瞳孔一缩,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将他的所有游刃有余都烧成了灰烬。 他脸色僵硬地看着林舟,半晌,声音古怪而干涩:“你......你记得我?” 9、009 仿佛遇见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瞿宁森的脑子已一片空白。他全然失去谈判时的雷厉风行,失去在地下拳场的冷戾漠然,甚至连狂乱的心跳亦压抑不住。 扑通扑通,似鸟雀出笼,要跳出胸腔。 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来的位置,英俊的脸上神情难辨。许久之后,瞿宁森才深呼吸了一下,勉强笑着看向林舟,晦暗的目光笼住他的脸:“你记忆力真好......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而林舟已经将那艘小船模型收进包里,走到前台处坐下。 听见他的问题,少年漫不经心地抬眼,随口回答:“刚刚才记起来。” 他指了指瞿宁森的位置:“我刚刚看小船的时候,你背对着我说话。” “以前我蹲在街上,你也是忽然从后面冒出来。” 那一瞬间,下着细雨的天空忽然从林舟记忆深处跃出,有人站在小小的他身后,问他要不要帮忙喂猫。 他对瞿宁森的记忆其实很模糊,只依稀记得是个瘦长高挑的身影,似乎有些阴郁,远不如现在温和体面。 如果不是昨天那只特别丑的猫,和低血糖晕倒时梦见的回忆,他几乎以为自己都要忘了从前的日子。 但林舟记得那根玉米味的火腿肠。 嗯,好吃。 yummy。 林舟的目光扫过瞿宁森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锃亮考究的皮鞋,他手腕上戴了一支百达斐丽,灰色表盘上的钻石在灯光下闪动着细碎流光,璀璨夺目。 ......看在那根火腿肠的份上,他今天可以暂时不仇富。 林舟轻不可闻地哼了声,侧过头,决定眼不见为净。 然而瞿宁森依旧无法平复心绪。 他觉得自己还是站在曾经那个脏兮兮的街道,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然后自顾自地将林舟当成自己黯淡生命中的明亮奇迹。 可他的奇迹说,他记得他。 瞿宁森从未对神佛之说有过敬畏,而此刻,他忽然在想,明天工作日要不要去庙里给各路神佛烧柱香? 咖啡厅内一片安静。 他站在这里默默感谢命运,一旁的林舟则歪过头,满脸疑惑地看过来:“......瞿先生?” 瞿先生,你说句话呀瞿先生。 大概是因为上司摇身一变成为曾经的熟人,林舟的心情不错,脸上自然也带出一丝笑意。细密的睫羽弧度很翘,衬得人轻盈而灵动。 瞿宁森对上少年如含远山的澄明黑眸,剧烈震动的心绪忽然也在此刻缓缓平静。 ——他用一句话掀起瞿宁森胸中的海啸,又用一个笑容抚平瞿宁森失控的心脏。 但他却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歪着头,全然懵懂地看着瞿宁森。 有没有人和林舟说过,他歪头看人的时候特别像一只疑惑的猫科动物? 瞿宁森在心底很轻地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终于恢复自然温和的笑容。 他将桌上早已拟好的饮料配方单递给林舟。 “小朋友,你的菜单。” “......”谁是小朋友? 林舟无语地接过来,翻开一看,动作又是一僵。 半晌,少年才罕见地咬牙切齿抬起头,漂亮明亮的桃花眼瞪向瞿宁森,声音仿佛憋着气的河豚:“这就是你店里的菜单?” 瞿宁带着笑意与他对视,分明心尖隐隐发痒,却依旧故作疑惑:“是啊。” “怎么了吗,林同学?” 他似乎有些迷上了对林舟使用不同的称呼,在这熟悉的变幻里,体会着独属于他的亲昵错觉。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林舟闭了闭眼,半晌,再次打开菜单。 关上。 又打开。 灯光下,字体优美的菜单没有变化,依旧清晰地印着饮品名称:「yummy美式、yummy芒果、yummy桃桃、yummy莓莓、yummy雪梨、yummy拿铁......」等等。 ......yummy你爹好不好啊? 林舟缓缓吐出口气。 几秒后,猛地放下菜单,拿起背包就要走人:“我不干了。” 话音落下。 瞿宁森还没有动作,林舟自己先愣了下。 社会心理学有个概念,叫做不安全依恋。 因为幼时长期缺爱,这种类型的人警惕心极高,无法建立亲密关系,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期望,更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林舟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面前发脾气。 他早已习惯在不同的人面前伪装出不同的样子。在瞿清面前他穿对方送的名牌衣服(高仿版)、在吴医生面前他穿洗得发白的干净旧t恤、在周经理面前他穿学生气而便宜的衬衫...... 他像一只躲在落叶里逃避天敌的枯叶蝶,不停变换的衣服是他的铠甲,保护自己是刻在身体的本能。 而此刻,林舟的本能告诉他,面前的人很安全。 ......好恶心。 恶心到想吐。 林舟忽地站起身,目光冷淡地盯着瞿宁森。半晌,猛不丁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情绪变化转换太快,瞿宁森脸上温和的浅浅笑意还未消散,却又瞬间被他倏然冷却的态度刺入心脏。 规律的呼吸一停,瞿宁森竭力维持住声音的平稳,语气疑惑:“......林舟,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直呼对方的全名,代表平视平等的尊重,瞿宁森不明白林舟突如其来的情绪,以为是菜单太过分引起林舟的反感——他想解释自己并非将之当成笑话,只是单纯觉得可爱。 万分可爱。 然而林舟的眉却皱得更深。 因为本能又在告诉他,是的,这里很安全,非常安全。 安全的另一个同义词,是极度的危险。 林舟几乎是应激般飞快将手中菜单丢在桌上。身体有种难以忍耐的反胃作呕,他拿起自己的背包,声音平静而疏离:“抱歉,瞿先生。” “暑期的兼职我不做了,你可以找其他人。” 咔哒一声,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少年离去的脚步声快而轻,仿佛某种习惯流浪的猫科动物,急切地想从捕捉自己的笼中逃走。 ...... 空气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头顶呼呼的冷气声。 瞿宁森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从桌上落到地板上的菜单。 半晌,他走过去,缓缓蹲下来,本想看一看上面的饮料名字,却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近乎破碎的温和挂在脸上,英俊的眉眼透出原本的阴鸷,与一点罕见的无措。 不,也不是罕见。 因为在林舟面前,瞿宁森似乎总是无法做到最好。明知少年警惕而敏感,却依旧忍不住将过多浓烈的情绪表露,叫他无所适从、落荒而逃。 他总惹他不开心。 所以这一次,林舟还是没有问他的名字。 身体高大的男人蹲在地上,仿佛被主人抛弃的狼犬,死死等在原地,有种令人心惊的执拗。手机震动了一次又一次,半晌,他才几乎出神地接通。 下一秒,那头传来周特助的声音,令瞿宁森猛地站起—— “瞿总,不好了,您让我查的林先生家属林小草,刚刚在医院陷入了病危!” - 尿毒症是一种慢性肾病,按照医院的疗程治疗,可能活得很久,也可能突然死去。 林舟从电梯里出来时,胃里依旧在翻江倒海。 手机不敢挂断,他往走廊的右边跑去,很快来到手术室外。 几个护士等在那里,见他来了,这才挂断通话:“小舟。” 林舟嗯了一声,气息有些不稳,声音飘渺如鬼魂:“小琪姐,怎么样了?” “吴医生已经在手术了,”名叫小琪的护士递给他一张病危通知单,冷静专业地解释:“病人忽然有吐血症状,伴随呕吐头痛,现在还在抢救,你先签一下字......做好心理准备。” 林舟顿了顿,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好。” “谢谢。” 签字完成,护士们很快离去。 高挑清瘦的少年站在亮起红灯的手术室前,宛如一尊沉寂安静的雕塑,无悲无喜地等待着。 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即将到来的命运是利刃亦或捉弄,他无从得知,只能沉默地站在这里,等待来自未知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 红灯转绿,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 吴菲拉下口罩,略带疲倦地看着面前的林舟,目光却是欣喜的:“没事了,小舟。” 猛地,胸腔中的那口气顷刻间泄了出来。 吴菲让人将还在昏迷中的林小草推回病房,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年,简单说明病人的情况。而后,她略带犹豫地告诉林舟:“小舟,奶奶的年纪已经很大......肾源这方面,需要尽快找到。” “......我知道了,谢谢您。” 吴菲离开后,林舟隔着病房的玻璃看了林小草许久。 头顶专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冷气,不断抚过林舟沾满冷汗的伶仃背脊,那口提起来的气乍然倾泄,他忽然失去力气,再次感受到胃里的翻江倒海——— 林舟猛地弯下腰,半跪在病房门前。 很冷、很抖。 干呕令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宛如一朵即将凋谢的玫瑰,狼狈不堪地死死捏住清瘦腕骨,勒出鲜血般的红痕,眼前只剩一片模糊。 下一秒。 厚重宽大的西装外套忽然从背后裹住身体。 浓重的黑暗伴随着熟悉的气息,浓雾般涌入五感。 西装里还残留着一点浅浅的香水味,幽深地钻入鼻尖。在辨认出这味道后,林舟恍惚而怔然地想—— 瞿宁森没再用呛人的冷杉味。 这一次,是柑橘香。 10、010 卫生间的灯光亮而刺眼,林舟低下头,往脸上猛地浇了一把凉水。 刺骨的冷浇灭脑中恍惚,他撑在洗手台上,缓慢平复呼吸。镜子里倒映出少年清癯的身影,黑色湿发洇散在苍白如纸的脸上,乍然看去宛若水底游魂,冒着鬼气森森的美丽。 他真的讨厌医院。 林舟面无表情地想,淡淡的柑橘香从披着的西装外套处传来,他走出卫生间,脚步顿住,看向等在门口处的高大男人。 空气一片沉默。 隔着一点距离,瞿宁森无声凝望着林舟。水珠滴答滴答浸湿后颈,男人从口袋里抽出手帕,垂眸递过来:“......林同学,擦一擦。” 他不敢再乱称呼其他。 林舟却没有接。 少年的瞳孔在灯光下折射出玉石般的透明感,开口时,音色也如同玉般易碎。 “抱歉。”他说。 瞿宁森一怔:“......什么?” 林舟敛眸,细密的睫羽遮住漆黑双眸,也遮住所有情绪。他恢复以往冷淡的模样,钻进属于自己的外壳,没有去想为什么瞿宁森会出现在这里,也没精力去想,只是机械而礼貌地道歉:“刚才在boat,是我不对,抱歉。” “我目前很需要这份工作,瞿先生,请问您还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瞿宁森顿住,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灯光下,他看见林舟毫无血色的巴掌脸,湿哒哒的后颈泛出鳞片般细碎的流光,宛如上岸后缺乏水源濒死的美人鱼,冰冷表情下,是无法忽视的疲惫和苍白。 ......他这样年轻,甚至称得上稚气未脱。 他才十九岁不到。 却已经仿佛被压得无法呼吸。 瞿宁森缓缓吐出口气,将掌心的手帕轻轻覆上林舟瓷白的肩颈,没有说话。 林舟一顿。 滚烫的掌心下是汩汩跳动的青色血管。瞿宁森认真替他擦干净水珠,动作小心得像在擦一株娇贵的莲瓣兰。半晌,才侧着头,声音低而缓:“是你给我机会。” “对不起,林舟,我不该同开你玩笑——我们是不是还没那么熟?” 男人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似乎是想逗他开心。林舟细白的指尖缩了缩,终于抬起细密的睫羽,看向他仿佛时刻含笑的英俊脸庞。 ......这人真奇怪。 林舟这样想着,漆黑的瞳孔里却也不自觉有了一丝放松。 没有辞退他就好。 他需要这份工作。 林舟的肩膀卸了点力,想了想,回答瞿宁森的问题:“我们认识很久。” ——所以,已经很熟。 瞿宁森听懂他的未尽之意,尽管知道这是客套之语,仍是高兴地笑了笑。浓重的怜惜几乎快要冲破胸腔,他面不改色地收回手,退出林舟的安全距离。 他不能再吓到林舟了。 瞿宁森看了眼林小草的病房,忍住心中不舍,温声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林舟嗯了声,点头,目送着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冰冷的消毒水味再次席卷而来,他立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林舟忽然掏出手机。 点进通讯录,拨通。 没接,再拨。 还是无人接听。 林舟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改用微信,点进那个早已经屏蔽的对话框页面。 林舟:【在吗】 林舟:【瞿清,你生病了吗】 林舟:【别生病。】 那头还是没有回复,仿佛死了一样安静。 真要你死的时候你不死。 现在倒知道装死了。 林舟回头看了眼昏迷的林小草,吐出口气,无意识地往楼梯口乱走,冰凉的指尖动作不停。 林舟:【你怎么请假了】 林舟:【你没事就好】 林舟:【注意休息】 林舟:【瞿清,瞿家有人在医院任职吗?】 林舟无意识地捏住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留下一道红痕,纷杂的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肾源。 不能再拖下去了。 林小草住院两年,情况一直良好,这是她第一次陷入病危。 林舟这两年加了很多患者群,吴菲也在帮忙留意医院的资源,然而光是市医院每天就有上千名患者等待着紧缺的肾源,他挤在其中,尚且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多的钱,需要更多的人脉,才能找到和林小草适配的肾源。 更何况,瞿清是唯一知道点他家庭情况的人。 他需要瞿家。 林舟面无表情地在医院无意识乱走,以往宛如索命水鬼般纠缠不休的瞿清却一直没有动静,林舟甚至在思考,要不要主动去联系一下那群纨绔。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透着诧异和怒气—— “林舟?” 林舟顿住,往后看去。 宽阔走廊处,右腿打着石膏的齐夏站在病房外,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惊喜和怒意。 “你怎么在这里——你身上的衣服是哪个野男人的??” ——齐夏骨折住院了? 而且竟然这么巧,就和林小草在同一家医院。 林舟看了眼齐夏,没说话,垂眸又看了眼手机。 齐夏却误以为他要走,瞬间急了,连拐杖也没拿全,立马拄着一支单手拐往林舟的方向跑去:“等等——” 砰! 伴随着一声惨叫,林舟动作飞快地往后一退,瞬间避开往他脚下摔来的齐夏。 病房里的护士听见动静出来一看,连忙慌张地跑过来,想扶起这位身份不一般的大少爷:“齐先生,您没事吧?” “滚!”恼羞成怒的齐夏猛地甩开护士,痛到扭曲的脸依旧死死盯着林舟,以及,他身上那件明显大很多的西装外套。 “林舟,你还真是不安分,”齐夏咬牙切齿地攥紧拳,目光落在少年苍白漂亮的脸上,只觉得心脏发紧:“这件外套是谁的?说话!” 柑橘香萦绕周身,林舟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将衣服还给瞿宁森了。 ......怪不得不怎么觉得冷。 林舟捏住宽大的衣袖,居高临下地站在走廊处,垂眸看着地上的齐夏,目光和看路边的一只流浪狗没区别。 齐夏听见他声音很淡地问:“瞿清呢?” 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肯叫。 齐夏嚣张的眉眼滞了一瞬,下一秒,浓重的邪火忽然从心底猛地蹿上来。他死死咬住腮,声音又冷又怒:“你就这么急着想看见瞿清?” 那个只会折磨林舟的人到底有什么好?! 林舟莫名其妙:“瞿清是我男朋友,你说呢?” 在找到合适的肾源之前,他暂时名义上还不能和瞿家断开联系。 谁知齐夏听见这句话,立刻挣扎着爬起来,嘲讽地看着林舟:“瞿清被关禁闭了,你身为他男朋友居然不知道?还是说......他觉得你的身份不配,根本不想让你知道?” 林舟根本没意识到他话里隐隐的挑拨,倏然皱起眉:“什么禁闭?” “关多久,谁关的?”影响他找肾源吗? 齐夏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只觉喉咙又酸又苦,仿佛吞下一颗未熟的青杏。他强撑起表面的不屑,冷冷道:“你先告诉我这件外套是谁的,还有,你生病了?” 神经病。 林舟转身就走,打算回学校问院里的同学。整个s市又不是人死光了只剩下齐夏一个。 s大权贵云集,随便找个爱八卦的就能问出来,何必在这跟脑残浪费时间。 “林舟!” “林舟,你他妈给老子站住!” 林舟无视齐夏的怒吼,披着西装外套,面无表情地离开这层走廊。那件西装外套确实很大,衬得少年的背影仿佛一台长了细腿的双开门冰箱,远远看去,走路的姿态很是诙谐。 齐夏的脸上却连一丝笑意也没有。 他死死盯着那个消失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低下头,一边怒骂着什么,一边恨恨地给林舟发消息,告知他瞿清被关了一个月禁闭。 随后,他看向一旁不敢说话的护士,恶狠狠道:“你去查今天的监控,看刚刚那个人到底来医院干什么。” “还有,给我查清楚,到底是哪个野男人敢陪着他!” - 林舟回到403时,宿舍里空无一人。 他没怎么在意,换了身灰色的短袖,先把瞿宁森的外套拿去了学校里的干洗店。 干洗店的阿姨看着西装的面料,摸都不敢摸,说什么也不肯洗,林舟加价到500才勉强收下。一走出干洗店,林舟立马将付款截图发给瞿宁森,附赠一个微笑emoji。 林舟:【你的那件500。】 刚发送过去,身后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林舟收起手机,回头一看,是个毫无印象的斯文男生。 男生的脸有点红:“林舟,好巧。” 林舟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环艺院书籍上,点点头,礼貌回应:“你好。” 男生似乎有点激动,又闲聊了几句,得知林舟是要去找导师,连忙说:“林老师回老家了,不在学校,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舟微微皱眉:“我想提前批一个月假期。” 齐夏的信息里说瞿清被关了一个月禁闭,而且是绝对没人敢放出来的禁闭。等于这一个月里,林舟不能从瞿清那里拿到任何东西。 那他不如提前去boat兼职,这样也能多赚些钱。 男生闻言,立马自告奋勇:“我是这届的学生会会长,我帮你先送假条去院里吧,保证三天、不,两天之内就能批下来。” 林舟点头,习以为常地从包里拿出假条递过去,丝毫不觉得这样突如其来的殷勤有任何不对。 从小到大,对他献殷勤的人比空气里的氮气含量还要多,林舟早已习惯在一些小事上毫无阻碍。 他看着面前斯文的男生,依旧没记住他的脸,也依旧如同过去的无数次那样,礼貌而冷淡道:“谢谢。” 男生脸色通红地摇头,忙说不用。几秒后,他忽然问道:“林舟,你、你请假是去兼职吗?” 林舟嗯了声,就见他眼睛瞬间发亮,期期艾艾地问:“请问是哪家店呀?” ……这么容易脸红激动结巴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学生会长的? 林舟随口说了boat的店名,很快转身离去。 下一秒,校园某匿名论坛上立刻飘起一个新帖子—— 「高岭之花今天分手了吗:兄弟们,好消息!!!」 11、011 「高岭之花今天分手了吗:兄弟们,好消息!!!」 1楼:「分了?」 2楼:「矫情b死了?」 3楼:「瞿家破产了?」 ...... 15楼:「楼上别猜了,我已经打听清楚,矫情b是被关了禁闭,不是分手后伤心欲绝上不了课(抽烟」 16楼:「泪,那能是什么好消息,散了吧。」 楼主回复:「呵呵,你别后悔——高岭之花提前请了一个月假,要去一家叫boat的咖啡店——当!暑!假!工!」 楼主回复:「请假条.jpg」 19楼:「卧槽!卧槽?!」 20楼:「哦不,我就这么水灵灵地要喝到我粥亲手做的咖啡了吗......」 21楼:「喝成巨人观如何呢?喝成巨人观如何呢?喝成巨人观如何呢?」 22楼:「已搜索地图。」 23楼:「已出门踩点。」 24楼:「已准备夜排。」 ...... s大食堂二楼,玻璃杯砰的一声被失手摔碎。 段时白恍若未觉地看着手机,与此同时,隔壁桌正在吃饭的许言洛猛地呛了一口水,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 许言洛脸红耳赤地顺气,手也来不及擦干,便低头开始用力打字。 55楼:「姓瞿的呢??就这么让他大热天的去打工?瞿家不是很有钱吗?!」 56楼:「楼上不知道吗,矫情b这次好像是惹()生气才会被关,手机全部没收,联系外人都做不到。」 57楼:「欸,你们说要是()性格传统,看我粥是个男的就想拆散他俩呢?()应该不喜欢男的吧?」 楼主回复:「。我原来也不喜欢男的」 59楼:「。我原来也不喜欢男的」 60楼:「。我原来也不喜欢男的」 ...... 许言洛跟了一个「我也」后,放下手机,气急败坏地踹了桌子一脚。他脸色阴沉地起身,冷不防对上段时白刚好瞥过来的眼神。 许言洛翻了个白眼,转身便照着地图指示往外走去。手机屏幕微微发亮,搜索栏上只有一行字幕——boat。 ......看什么看。 他也要去踩点。 - 早上八点。 曜森大楼,刚通宵工作完的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瞿宁森往后靠进椅背,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投屏。 一旁的周特助手拿平板,专业地推了推眼镜,辅助说明。 “瞿总,这是休闲款式的制服,宽松舒适,颜色多为多巴胺系,上身显得明亮元气,可以搭配小配饰。” “这是西装款式的制服,柔软贴身,颜色多为莫兰迪色系,上身显得优雅贵气,可以搭配领带。” “这是......这是御宅风格的制服。” 周特助暗叫不好,看了眼上头的黑白女仆装,勉强保持冷静:“上紧下松,颜色多为黑白灰,上身显得比较...禁欲,可以搭配choker和腿环。” 电子屏幕上充满五花八门的制服样式,显然都是为了给林舟打工时穿的衣服。瞿宁森面不改色地一一看过,似在思索。 半晌,才开口淡声道:“都来一套。” 顿了顿,瞿宁森又看向周特助,深褐色的瞳孔深不可测,藏着隐隐的冰冷警告:“最后的,删掉。” 周特助背脊一凉,立刻垂下头:“好的,瞿总。” 他满头冷汗地离开办公室,打算臭骂一顿自作聪明的下属。瞿宁森起身回到办公室,拿起手机,这才看见昨晚林舟发来的消息。 林舟:【你的那件500。】 阴沉暴戾的神色一顿,男人不自觉笑起来,清癯的眉眼瞬间变得温和。 boat:【转账:520.00】 boat:【转账:60.00】 boat:【昨天来回的车费还没报销。】 他欲盖弥彰地加了一笔转账,似乎这样就能掩盖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而如他所料,林舟果然立刻收款,丝毫没有察觉到数字的特殊。 大概是醒来就有钱收,林舟还心情很好地夸他。 林舟:【老板大气。】 瞿宁森不自觉地又笑了,一旁的粥粥再次爬上膝盖,开始踩天踩地踩空气。 他没有冒犯地细问昨天医院的事情,而是将咖啡厅的制服图片发过去,征询林舟的意见。 boat:【你看一下这些衣服,兼职的时候穿,有不喜欢的吗?】 boat:【或者你有什么自己想穿的款式,发给我,我让人去做。】 ...... 叮咚,叮咚。 电子屏幕的微光映亮瞳孔。 躺在床上的少年一顿,眨了眨眼,翻看对面发来的图片。 看了半天,没看到自己想象中的衣服。 他干脆跳到百度上搜索截图,而后发给瞿宁森,直白地问:【没有这种吗?】 林舟:【制服男仆下跪装.jpg】 林舟:【粉色蕾丝翘.臀裙.jpg】 林舟:【超短真空围裙.jpg】 ...... 粥粥倏地一声大叫,飞快从猛然起身的主人身上逃走。瞿宁森却顾不上它,僵硬阴沉地凝视手机。 boat:【这是谁发你的】 boat:【谁跟你说需要穿这些】 boat:【周斐?】 那头一句又一句地飞速发来问题,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感受到怒气,林舟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 【年轻高大、长相出众、时薪两百......这工作不就是穿这些的吗?】 【放心,我懂】 沉默三秒钟。 下一瞬,微信电话猛地响起。 刚一接通,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就传入耳膜,透着平静却令人胆寒的阴森:“谁告诉你兼职是做这些的?” “周斐?还是别的谁?” 大有他点头就一个一个砍过去的样子。 林舟被自己的想象逗乐,晃了晃头发,问:“所以,我只要做饮料就好?” 瞿宁森立刻回答:“你不想做也行。” “你坐在里面睡觉也行,你拿饮料泼客人都行。” 他沉下声来,语气里透着十足的认真和珍重:“林舟,你不需要做那些。” 林舟:“......哦。” 瞿宁森:“所以,是谁告诉你要穿这些的?” 林舟:“我逗你的。” 瞿宁森:“......” 亮着微光的小小床帘里,少年忽然笑起来,笑声透过电波落在瞿宁森肩头,像是毛发蓬松的小动物蹭过来——眼睛亮亮,鼻头微润,有股符合他年龄的、湿漉漉的幼稚和柔软。 他说:“瞿总,你好好骗哦。” 这是瞿宁森第一次听见林舟笑。 男人愣在原地,大概是沉默的时间有些久,那头的少年以为他生气了,又拖长了声音试探:“你生气了吗?对不起,瞿总——我就是故意的。” 他似乎是昨晚睡得很好,又忍不住笑了,连尾音也跟着上翘。 瞿宁森:“瞿宁森。” 笑声止住:“......嗯?” 瞿宁森捂住发疯般跳动的心脏,轻声说:“我叫瞿宁森。林舟,很高兴认识你。” 隔着4980天的时间长河,瞿宁森听见他的奇迹笑了一声,然后有些得意地说:“我知道。” “我没说过吗?”林舟挑了挑眉,一把拉开床帘。 阳光透过窗照射进来,暖色氤氲点缀在纤密的睫毛尖,他的眉眼透出点罕见的少年气,仿佛春天的蒲公英,是生机勃勃的美丽。 “去咖啡厅前,我找周经理问了你的名字。” 粥粥跳上办公桌,喵喵叫着,试图再次给相框里的漂亮小孩舔毛。 瞿宁森感受着心中格外新奇的、晃来晃去的轻快,眉眼是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也笑起来,轻声夸林舟:“那你真聪明。” “那是当然。” 林舟下床走进卫生间,毫不客气地承认这夸奖。宿舍的其他人都去上课了,他开始洗漱,因为刷牙的原因,声音有些嘟嘟囔囔的:“你以为、我的书、都是、白看的?” “《谈判的艺术——职场篇》这本书有没有看过?没看过可以去看看,我很推荐。” 哗啦啦的洗漱声传来,瞿宁森忍住笑,嗯了一声:“好巧,我看过,我还看过一本书,叫《生活百科——》,生活百科什么来着?” “妙妙妙?” 林舟惊了一下,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人当成猫般对待,惊讶道:“《生活百科妙妙妙》对不对,我也看过。” 因为这都是他寄的。 瞿宁森听着耳边的喵喵叫,笑着摸了摸锲而不舍舔相框的粥粥,问他:“你今天心情很好?” “嗯,家里人醒了,状态还不错。” “那太好了,恭喜。” “谢谢。瞿总,能不能让我提前上岗?我交了假条,大后天就能去上班了。”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对了,那些制服都挺好看的,我选不出来。” “那就一天穿一款?” “......也行。” “对了,你要看猫吗?” “......其实我对丑东西过敏。” ...... 洗漱完后,林舟很快结束了对话。 他看着窗外阳光,拍了张照片发给已经醒过来的林小草。 没过多久,老人回给他一张病房落地窗外的同个太阳,和语音输入的简短文字。 奶奶:【正常上课,不用来看我。】 林舟笑了笑,想到早上刚醒时,吴菲特地打过来的电话。 她说医院要接收一批新病人,这次新肾源出现的机会比以往都大,让他先将钱准备好,说不定林小草的病马上就能出现转机。 这样的话在两年里听过不少次,每次林舟都会生出期待,尽管每次的结果都是失望,但—— 这已经是他为数不多面对命运时,能纯粹开心的时刻了。 说不定,好运偶尔真的会降临在他身上呢? 倒霉了十九年,总该有一秒、有一瞬,是幸运的吧? 阳光破开云雾,洒落一地明亮。 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 三天后。 医院诊室,吴菲皱眉问电话另一端:“老齐,不是说好这批病人由我们接手吗?怎么忽然转院了?” 那头的人摇了摇头:“前段时间急诊来了个车祸骨折的病人,姓齐,是个大少爷。” “他家里人特地打电话给院长,说什么医院服务不行,前几天居然让他们儿子摔倒,受了二次伤害,让院长把新来的病人都转去隔壁市,钱由他们出。” “吴菲,你记得跟那孩子说一声......”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12、012 早上九点半,林舟站在boat前台内,专心清洗着手中崭新的杯具。 墙壁处贴着各类饮品的做法,他记忆力很好,这两天早就背熟了配方单,不用看小抄也能做出来。 只是......这些顾客点的怎么都是柠檬水? 林舟有点奇怪,不过也没多在意,自顾自地低头切柠檬捣柠檬。 落地窗外,一条长龙从boat门口一直排到了隔壁街,满满登登的全是人,看上去基本都在二十岁左右,浑身洋溢着学生气,神情满是期待。 有保安在维持队伍秩序,偶尔有路人对这群忽然出现在大街上的学生报以好奇目光,更有甚者,悄咪咪地凑过来,低声询问。 “欸,你们哪儿找的活儿?多少钱一天啊?” “大学生?排这个队加学分?” “看高岭之花是啥意思?这花儿漂亮吗?” 队伍里,段时白和许言洛正好分到一前一后的位置,彼此都神色铁青地别开脸,眼不见为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玻璃窗内,那个高挑清瘦的身影上。 而身为视线的中心,少年却恍若未觉。 林舟:我捣捣捣捣捣。 他今天穿了身深蓝色水手服样式的制服,清爽的白边点缀在领口,露出修长的后颈和细白的锁骨。柔软黑发乖乖地贴在耳侧,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翘,像只清纯又多情的垂耳兔。 s大匿名论坛上每隔几分钟就有新的尖叫帖子出现。 为了避免林舟累到,所有人点的几乎都是柠檬水,此刻他们全都站在门外,宛如等待主人的狗般,嘴巴紧闭,视线随林舟而动。 林舟垂眸切柠檬,漂亮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负责的只有做饮料,收银和点单都另有同事干。这些同事仿佛受过培训,一个个都不喜欢聊天说笑,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于是偌大的咖啡厅,明明人来人往,却诡异的连半点大声说笑的动静都没有。 不过林舟还挺喜欢这种氛围的。 他勤勤恳恳切了一上午柠檬,切得满身都是淡淡的酸甜果香。临近午饭的时间,店长开始对外面的人截排限号,宣布暂时关门,下午两点再开始营业。 s大的学生们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打算下午再来。 林舟吐出口气,坐在前台处发了会儿呆,便又低头打开手机。 手机那头,瞿清依旧没有消息。 林舟知道对方在关禁闭,但他还是照例发过去每天的问候,不外乎“吃了吗”、“睡了吗”、“饿了吗”...... 除了“死了吗”之外,都关心了个遍。 也不知道医院的肾源怎么样了,瞿清这边他不能彻底放弃。 林舟又点开外卖软件,看了眼价格和菜品,立刻在心中怒骂十分钟该死的资本家。刚想凑合点一个算了,瞿宁森便发来消息。 boat:【饿不饿?】 boat:【可以先等我五分钟吗?】 林舟慢慢吞吞地回了个ok。 没过多久,一身西装的男人推门而入,在看见他时,英俊的脸上露出熟悉的笑意。 “久等了,去吃饭吗?” “离boat不远,来回二十分钟左右。” boat的员工们仿佛对男人的出现习以为常,沉默着视而不见。林舟想了想又贵又难吃的外卖,点头:“好,去哪里?” “一家私房菜馆。” 林舟跟在瞿宁森身后,来到路边,看他拉开副驾的车门,回头征询他意见:“是粤菜,口味清淡新鲜,你应该喜欢?” “......”林舟凝视着面前漆黑豪华的奔驰大g,在心中快速估算了一下价格,心中对资本家的杀意顿现。 不行不行,这是给他钱的老板,这是给他钱的老板...... 默念了好几遍,林舟系好安全带,还是忍不住问旁边的人:“你到底是怎么变有钱的?” boat位于s市黄金地段的最中心,不管是租还是买,这样大的店面价钱绝非小数目,更别说瞿宁森浑身上下的行头和车子了。 林舟真心很疑惑啊。 瞿宁森第一次给人当司机,正心情很好地打算放点音乐,闻言一笑,温和解释道:“一开始也没什么钱。后来去了国外,慢慢的,谈成一些项目后就有钱了。” 他说的是实话。 当初他们一家三口是被驱逐出国的,瞿家不可能给他们准备财物。走之前,瞿妙嫣还将自己的所有股份都送给了姐姐,用来感谢她隐瞒瞿宁森身世之恩。 瞿之城倒是没有签下股份转让书,然而那时曜森集团在海外没有半点势力,他们一家子吃饭都难,只能到处匆匆找工作。一开始瞿宁森过得很不好,整晚整晚地失眠,脑子里想的都是小小的林舟穿着一件很大的旧t恤、蹲在雨里和粥粥商量着分食两根火腿肠的样子。 对人类警惕的粥粥温顺地舔着小学生林舟的手,还将垃圾桶里找出的食物叼给他。 后来...... 瞿宁森笑着想,后来,瞿妙嫣就拖着瞿之城去死了。 而他不仅没有半点伤心,还因为终于收到林舟的第一张照片,当晚就在地下拳场打残废了三个人。 在拳场赚到的钱,除去做生意,每个月给林舟寄一笔,再想办法雇人每年拍一张林舟的照片,隔着大半个地球的时差,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 他克制着自己,并不过多窥探林舟的生活。 然而隔着照片目睹林舟长大,他忽然发觉,爱上林舟是一件如此轻而易举的事。 酸涩微甜的柠檬香轻盈落在鼻端。 瞿宁森听见耳边少年的冷笑:“装起来了还。” “有钱是吧?那这顿你请。” 他又忍不住笑了——在面对林舟时,他似乎总是在笑。 “是我耽误你休息的时间,当然应该我请。” 奔驰缓缓在一家不起眼的院子门口停下,瞿宁森带着柠檬味的生气垂耳兔走进包厢,笑吟吟地亲自拉开椅子,给他倒了一杯酸梅汁。 “谢谢。” 林舟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他打量着周围低奢大气的装潢,语气和身上的柠檬味一样酸。 “这里价格应该也不便宜吧?你经常来?” 有钱真好。 瞿宁森沉默两秒,忽然侧过头,无声笑了起来。 林舟:“......” 林舟:“你干嘛?” 瞿宁森忍住笑:“林舟,你知道吗,你刚刚就像只咬牙磨刀的垂耳兔,杀气腾腾的。” 尤其是他今天穿的还是蓝色水手服,白色领结的带子缀在领口下方,随着动作轻盈翻飞,特别漂亮。 也特别可爱。 林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沉默几秒,对瞿宁森的审美表示理解无能。 “好吧,”他忽略这个奇怪的比喻,点完菜后,想到瞿宁森如今的成就和年纪,又虚心向瞿宁森请教:“瞿总,我想提前一年申请实习,你觉得怎么样?” 他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将面前的人当作可以询问请教的对象。 而瞿宁森也没来得及为此感到高兴,便慎重地放下杯子,认真思索着他的问题。 回想起曜森之后要进行的大动作,瞿宁森道:“按照你的专业,其实可以试着接触一些房地产和政府合作的项目,或者公共艺术相关,履历上来了,以后能自己当甲方,酬劳也不会少。” 顿了顿,他又说:“你可以试着去曜森,他们九月会在s大进行秋招。” 话音落下,林舟的动作也是一顿。 他当然知道曜森集团。 在遇见瞿清之前,林舟感谢曜森曾经买下了贫民区的地皮做慈善,而遇见瞿清之后,林舟对这两个字剩下的只有厌恶。 就像他对瞿清这个人一样。 林舟吐出口气,没了兴致,敷衍回答了两句,便专心等着上菜。 服务员很快将瞿宁森点的菜一一端上来,香气瞬间席卷整个房间—— 油焖虾、茄汁大虾、香辣干锅虾、蒜蓉粉丝虾、清蒸澳龙...... 林舟:“?” 迎着少年满是疑惑的眸子,瞿宁森戴上手套,缓缓将剥了壳的虾肉放进林舟的碗中,面不改色道:“尝尝看。” “哪个更yummy一点?” 他不知道哪个是yummy虾,那就干脆都点一遍。 林舟:“......” 半晌,少年面色冷淡道:“兔子不能吃虾。” “......” “......还有,我看见你笑了。” - 阳光将梧桐树映照成温暖的金色。 吃完饭后,林舟站在树下清凉的阴影里,等着瞿宁森把车开过来。 手机忽然震了震。 他看了眼来电名字,呼吸一顿,立刻接通。 “吴姐?” “小舟。”吴菲听见他略带期待的声音,喉咙更加发堵。 “是这样的,”女人熟悉的声音传进耳膜,犹豫的语气让林舟心脏一沉:“前几天我说的那批病人出了点状况,被隔壁市医院接收了......抱歉。” 头顶的春蝉已经开始鸣叫,清瘦的少年站在阴影里,没有说话。 几秒后,他抬起眸,平静地笑了下:“我知道了。” “您不用跟我说抱歉,是我该谢谢您。” 心脏一点一点坠落,他咀嚼着这份熟悉的、无数次出现的、早已习惯的失望,声音淡而轻,宛如石子扑通沉入湖底,只留下半秒钟的涟漪。 “反正......我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 那头听见这话,似乎有些释然地松了口气,随后道:“好,你放心,我会继续帮你留意的。” 林舟嗯了声,道谢完便很快挂断电话。阳光落在几步之遥的柏油路上,空气燥热,而他的指尖冰凉。 发动机的声音猛地响起。 “林舟,”瞿宁森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笑着看向他:“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谢谢。” 林舟低头上车,没了闲聊的心。半晌,他无意识拿出手机,又开始给瞿清发消息。 林舟:【在吗】 林舟:【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林舟:【。】 林舟顿住,而后用力删掉对话框里的“废物你有什么用不如去死”这行字,很慢很慢地吐出口气。 刚要再发,身边的瞿宁森已经看出他的不对,不动声色道:“站了那么久,是不是很热?” 林舟摇头,依旧没说话。 瞿宁森递过来一瓶打包好的酸梅汁,余光一直在注意林舟的脸色:“喝一点......怎么了,在跟谁吵架?” 林舟接过酸梅汁,没喝,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继续给瞿清发消息。 闻言,他神色恹恹地说:“没吵架,我倒是想吵。” “男朋友被关了,我想找他人也找不到。” 关键时刻掉链子,比平时折腾他更让人反胃。 然而话音落下。 瞿宁森猛地一顿,双手倏然死死捏紧了方向盘。 粗糙的皮革发出微不可闻的咯吱声,男人深色的瞳孔凝视着路口的红灯。 半晌,才轻声开口—— “......你,希望他出现?” 13、013 我希望他去死。 然后留下千万遗产和无数人脉求着我继承。 林舟吐出口气,没回答瞿宁森的问题。好一会儿,才摁灭手机屏幕,问他:“瞿总,你有朋友在医院工作吗?” 他想,瞿宁森也很有钱的样子,说不定这也是一条路子。 一条林小草活下来的生路。 瞿宁森闻言,侧过头看他。少年的瞳孔在阳光下依旧是漂亮的黑色,折射出细碎流光。只是那其中的一点点疲惫、一点点强颜欢笑,在明媚背景的衬托下,更加让人心生酸涩。 就像破了皮的柠檬,下一秒就要掉出眼泪。 ……他不在的这些年,林舟又掉过多少次眼泪呢? 瞿宁森的双手松下来,连同心中浓烈的失意和嫉妒也通通咽下。半晌,他笑了笑,明知故问道:“有是有,你想给家人找医生吗?” 其实在得知林小草情况的当天,瞿宁森就让人去查了s市所有医院的肾源情况。 然而人体.器.官并非路边的野花野草,能随手采摘。在不触及法律的情况下,即便是他,也需要时间等待。 林舟摇摇头,犹豫了一秒,还是简单说明了一番林小草的情况。 “……所以方便的话,如果有肾源的消息,请您一定要通知我。” 瞿宁森嗯了声,点头认真承诺:“好,我一定帮你问一问。” 少年很淡地笑了一下,对他道谢。然后再次低下头,开始盯着手机不断打字。 他在无意识的焦虑。 瞿宁森看得出来,可他也同样看得出来,林舟此刻需要的不是自己。 他似乎只想找到瞿清。 ……这是喜欢吗? 这些年里,瞿宁森尽量不去窥探林舟的生活,刚开始是连活命也顾不上,后来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瞿妙嫣曾经说过,瞿宁森完整继承了父亲瞿之城的固执和冷血,他们如出一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自顾自将自己的意愿倾泄在他人身上,然后称之为喜欢。 所以最后,筋疲力尽的瞿妙嫣选择拖着瞿之城沉海自杀。 瞿宁森不愿变成那样。 他学着吃药,学着按照医生的建议,只在每年林舟生日时雇人拍一张照片。两年前在得知林舟恋爱后,他彻夜未眠地看了一整晚月亮,最后断掉资助,祝林舟能永远幸福。 两年后的现在,他接到瞿老爷子服软的电话,第一反应却是欣喜若狂。他抵不过快失控的思念,最后还是选择回到这里,回到林舟身边。 而林舟,似乎很不幸福。 他想让他幸福。 滴的一声,绿灯已经亮起。 瞿宁森闭了闭眼,不再开口,一脚踩下油门。黑色奔驰很快汇入喧闹车流,彻底不见踪影。 - 第二天是周末,林舟不用去boat上班。 他收拾了一番自己,很快来到医院六楼。刚出电梯,就发现今天走廊的气氛格外不对。 三三两两的护士们聚在一起,神色严肃。 “真可惜,那个小孩还没成年,成绩很好的。” “是啊,怎么就跳了呢......唉,舒医生现在还在自责。” “听说是爸妈交不起住院费,他自己也受不了肾衰竭的痛苦,一个冲动,就偷爬到对面酒店的顶层跳下去了......” 林舟听了一耳朵,才得知是有个很年轻的病人,因为病痛折磨和不拖累父母,选择了跳楼轻生。 林舟捏着水果篮的手紧了紧,半晌,才快步走进林小草的病房。 单间门咔哒一声关闭,他转过头,看见林小草正坐在病床上,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电视,似乎对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 林舟有点松了口气,坐到床边:“看什么呢?” “狐狸精勾引皇上,”林小草转过头,苍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倒是还好:“这个皇上其实知道它是狐狸,假装不知道呢。” 林舟瞥了眼屏幕,不感兴趣,于是照例询问:“吃了吗?睡了吗?今天感觉怎么样?” 林小草:“老胡做了饭,睡得也还行,今天不怎么痛了。”老胡就是林舟给林小草请的女护工。 灯光下,林舟看见她干燥发黄的老年斑,许多皮肤碎屑落在淡蓝色的裤子上,远远看去,像凋落死亡的枯叶。 他面不改色地伸出手,轻轻拂去。又看了眼林小草有些凌乱的白发,说:“你继续看,我给你梳下头。” “行。” 尿毒症早期,患者往往有头痛乏力、代谢紊乱等症状。林小草住院两年,没怎么瘦,手腕因为浮肿还大了一圈。 林舟拿起梳子,帮她梳顺干枯花白的短发。梳着梳着,林小草问:“你上课怎么样,成绩还好吗?” 林舟说:“我是全a,就是所有课拿的分都最高。” 林小草哦了一声,有点高兴:“你比林志刚强,他连小学都毕业不了。” 林舟心说林志刚哪有资格和自己比,就没接话,林小草也不是什么喜欢聊天的老太太,便也继续沉默地看狐狸精。 病房安静下来,阳光在空气中浅浅浮动,这就是林舟和林小草从小到大的相处模式。 过了很久,林舟听见她问:“你现在在哪里兼职?” 以前林舟跟她说的是在一家叫华彬的会所兼职——其实也没差,每次瞿清那群脑残折腾他都要在华彬开始,这怎么不算一种打工呢? 不过这次他没犹豫,很快说:“在一个叫boat的店,做饮料,我长得好看能揽客,老板每个月给我发好几万工资。” 大概是说这话时一点也不心虚,林小草高兴地点点头,又问:“你那个同学呢?现在还在来往吗?” 她说的是瞿清。大一刚入学那会儿,在偷偷跟踪林舟得知他有个家人住院后,瞿小少爷大手一挥,立刻自作主张地吩咐人将林小草挪进了最高级的病房。 他买来一大堆金贵的补品和药,带着盛放的鲜花和水果,在林舟万分焦急地询问护士林小草的下落时,砰的一下出现在他面前,笑容万分灿烂:“林舟,我把奶奶转进了vip病房哦!” “钱我来付,你不用到处打工了!怎么样?惊不惊喜!” 瞿清那时刚开始追求林舟,还没怎么露出后来的扭曲和病态。他将身穿军训服的清瘦少年拉进病房,邀功般自顾自地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 末了转头看了眼局促的林小草,又看了眼沉默的林舟,奇怪地问:“欸,你们怎么都不讲话呀?是不是不喜欢听笑话?” 瞿清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恶毒到不知道自己恶毒,又或是不在乎。他不会觉得自己正在撕裂别人想要隐藏的伤口,也不会认为自己正像只鬣狗般毫无边界地侵.犯别人的隐私。 他只会天真地问,欸,你是不是不喜欢听笑话? 但林舟也没办法当面骂他。 因为他确实需要很多钱,而瞿清也确实给了他很多钱。 拿了钱,就要贡献出价值。 至于那点看了可怜的自尊,重要么? 于是林舟笑了笑,声音很淡地说:“还在来往。” 林小草哦了一声。 没过多久,她关掉电视,又缓缓躺回床上:“有点困,我再睡会儿。” 林舟说好,在床边坐了半小时,直到林小草呼吸平缓,这才无声地退出病房。 刚转身,一个中年女人就从电梯里出来,看见他时哎哟一声,连忙上前堆笑道:“小舟,你来看奶奶了呀。” 林舟安静地看着她。 细密睫羽下,少年漆黑的瞳仁在灯光下格外深,也格外静。他没说话,胡护工却被一个刚成年的小孩看得背脊生汗,连忙脑子发慌地解释:“是这样的小舟,我老公今天带着孩子来看我了,我就没来得及顾好奶奶这边......” 话未说完,林舟抬轻轻抬手。 聒噪不休的女人瞬间一顿,下意识闭上嘴。 “不好意思,”林舟还是那副礼貌的样子,淡淡说:“你被解雇了。” “可——”胡护工一急,想说些什么,然而似乎是想到林舟的朋友排场颇大,又生生咽了下去。 半晌,女人才脸红耳赤地转身离开。林舟看着她的背影,瓷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难缠的小鬼也害怕阎王,只要你拥有金钱和权力,全世界都不敢对你无理取闹。 林舟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转头去了吴菲的诊室。已经是午休时间,吃完饭的吴菲看见林舟,温和地笑了笑。 “小舟,”她递给林舟一杯温水,问他:“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一批转院的病人吗?” “我托老温问了一下,里面确实有几个能接受捐赠器.官,但是血型和hla都和奶奶不匹配,无法进行手术。” “......”又是匹配不上。 林舟顿了顿,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吴菲叹了口气,安慰他:“别着急,慢慢来,现在还是先攒钱要紧。” 林舟嗯了一声,垂眼凝视着桌子上的仙人掌,放任自己在此刻出神休息几秒。 二人都没注意到,病房外立着一片淡蓝色的衣角,没过多久,便就消失不见。 - “血型不匹配,hla指数也不匹配。” 瞿家老宅,私人医生看着手中的体检报告,摇头道:“瞿总,根据您给出的病人病历,即便您自愿捐赠,手术也是无法进行的。” “还有您提供的这几颗……额,这几个人,也不匹配,无法保证手术后不发生排斥。” 瞿宁森没说话,私人医生刚要识趣地离开,男人忽然开口:“等等。” 他看向一旁的管家,李姨立刻上前:“瞿总。” “带人去抽瞿清的血,”瞿宁森面无表情,清癯英俊的眉眼冷淡如霜:“给他做一套完整的体检。” “是。” 管家没有犹豫,立刻叫上保镖,就要带着犹豫的医生离开。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暴喝—— “站住!” 拄着拐杖的瞿老爷子捂着胸口,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瞿宁森,你要对小清做什么!” 在他身后,神情憔悴的瞿清父母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然而下一秒,二人的神情忽然变得更加不可思议。因为他们看见瞿宁森转头,清癯阴鸷的双眼盯着他们,声音平静:“差点忘了——” “现在,你们也去做个体检。” 14、014 “爸!” 瞿宁森话音刚落,瞿老爷子白眼倏然一翻,就要气得往后晕倒。 瞿蔓连忙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看向瞿宁森,疲惫却难掩丽色的脸上满是不赞同:“宁森,你别开玩笑了,爸的身体经不起吓。” 一旁的邹凯喏喏附和:“对啊对啊,什么肾不肾的,听着怪吓人的......” “姑姑说的对。” 瞿宁森笑了笑,没等他们松口气,便又看向医生:“不用去了,我记得瞿家上个月刚做完定期体检,可以直接拿体检报告。” “现在就去做肾源匹配,结果出来后跟我说。” “......好、好的。” 私人医生见气氛不对,赶紧拿起东西,逃似的离开了瞿家。瞿蔓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语气锐利:“宁森,你关小清禁闭就算了,现在是打算干什么,给别人配肾?你是想要了我和爸的命吗?” “你别忘了,我手里还有妙嫣留下的股份,董事会还有爸共事过的股东,瞿家还不是你一个人的!” 她是瞿家上一代的长女,弟弟妹妹被驱逐出国后,也学着打理过公司几年。 然而瞿老爷子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宁愿将偌大集团交给她的赘婿邹凯,也不肯培养自己的亲生女儿,导致资质平庸的邹凯被人设套,差点将整个瞿家拖垮。 “姑姑,”瞿宁森笑着看了眼瞿蔓,声音依旧温和:“我记得关瞿清禁闭那天,你是同意的吧。” “当时我承诺两年内将姑父捅出的篓子收拾好,你和姑父立刻就把躲在房间里的瞿清交给了我,爷爷也心知肚明。” “怎么现在一看,你们好像都集体失忆了,只剩下我一个坏人?” 瞿宁森慢悠悠地往后靠进椅背,喝了口桌上的茶。瞿蔓质问的气势一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曜森误拍下那三块地皮后,也找过许多关系想转手。 然而s市豪门又有谁想当冤大头?就连亲密如齐家也找了借口推掉,瞿老爷子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想起流放海外的瞿宁森。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瞿宁森在海外居然发展得如火如荼,这让他们如何肯放过这个父母双亡的血包? 可谁能想到,迎回来的不是乖乖待宰的羔羊,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狼。 沉默半天,瞿老爷子叹了口气,低声问:“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瞿宁森最近在曜森集团的动作太大,踢走了不少老人,再这样下去,他们一家以后便真要仰仗他的鼻息过活了。 这叫独断了一辈子的瞿老爷子怎么甘心。 大概是受到林舟影响,瞿宁森没有再废话,放下茶杯直接道:“先看体检报告,能配上再谈。” 死一般的寂静在客厅蔓延。邹凯又急又懵地起身,慌张道:“配什么?配给谁?宁森,你真要拿我们的肾做手术?你、你疯了!” “我和蔓蔓好歹当过你几年的父母,爸一开始也是真心把你当孙子来疼的,就连小清,小清他从小到大都说哥哥厉害,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中央空调的冷气呼呼吹着。 瞿宁森恍若未闻地看着手机,整个客厅,没有一个人说话。邹凯憋了半天,见无人搭理,又灰头土脸地缩回了瞿蔓身后。 直到手机震动。 私人医生战战兢兢地在电话那头说:“瞿总,瞿家人的血型都和病人匹配失败,无法手术。” 瞿宁森一顿:“......我知道了,辛苦。” 他挂断电话,忽然有一瞬的失神——这才几次,他就心生失望与烦躁,而林舟在这整整两年里,又希望落空过多少回? 瞿宁森闭了闭眼,再度看向瞿老爷子,倏然有些意兴阑珊。十几年前,瞿家为了掩盖不.伦丑闻可以将朝夕相处的亲人驱逐,十几年后,瞿家为了金钱和权力,又能佯装无事地将他迎回。 这里的所有人都如此虚伪,且毫无底线。 他必须彻底掌控曜森,才能全方位地护住林舟。思及此,瞿宁森站起身,淡声道:“我可以提前放瞿清出来,公司里的那些蛀虫,我也可以暂时留下。” 他对上瞿老爷子浑浊的双目,拿起桌上的文件夹,面无表情地递过去:“爷爷手里剩下的股份,和a市的所有项目必须都交给我。您觉得呢?” 瞿老爷子一顿:“a市的项目已经停了很多年,你要这些做什么?” “这您就别管了,我记得,那些也算我父亲的遗产吧?” 瞿宁森笑了笑,阴鸷的眉眼与瞿之城隐隐重合,令老爷子心一颤:“月底我会亲自去a市出差,走之前,李姨会放瞿清出来。” 他知道,瞿老爷子无法掌控自己,已经打算将瞿清培养成以后的继承人。可瞿宁森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在回国前多方打听,得知s市市政年底有意与a市携手合作,开发扶持出一片旅游地,而a市的那块地皮,恰好就在两市相接处。如果能争取中标一举拿下这个项目,他便再也不需顾忌任何人。 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告诉林舟,只要有我在,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爷爷放心,”身形高大的男人笑起来,声音却令在场所有人发寒:“您不必为自己的晚年生活担心,我会负责您养老的。” 瞿宁森很快转身离去,半晌,愤怒的瞿老爷子砰的一声摔了杯子:“孽种!” 而在他身旁,瞿蔓却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低下头,匆匆给心腹发了个消息。 qm:【你去查一查,瞿宁森出国前让我养的那只猫是从哪里来的。】 qm:【还有他以前用股份让我买下的那块地皮,把里面所有户主的名单都找出来,看一看有没有人正在住院生病。】 - 又是一个周日傍晚。 晚霞将整片天空渲染得柔和,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盘,流淌出一片静谧温热的紫。 林舟从医院出来,没有在意路人惊艳的目光,歪头在街边寻找着什么。 滴—— 喇叭只响了一声,黑色大g停靠在路边,车窗晃下,露出一张熟悉英俊的脸。 “瞿总。” 瞿宁森应声下车,笑着给林舟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奔驰缓缓驶入拥挤车流,在身边男人第四次侧头看过来时,林舟终于转头问他:“你在看什么?” 瞿宁森顿了顿,实话实说:“你今天穿得很好看。” 林舟低头看了眼自己出门前随手套的白t加运动裤,和头上朴实无华的黑色棒球帽,对他的审美表示担忧:“......这也叫好看?” 瞿宁森笑起来,趁着红灯,将后座的太空包递给他:“可能是因为你人好看?” 好吧,这个确实。 林舟接受了这个拐着弯的夸奖,摘下帽子,低头缓缓拉开太空包的拉链。 包里的猫咪正躺着给自己慵懒舔毛,察觉到动静,十分不满地抬头看去。 下一秒,一张瓷白莹润的美人脸忽然映入猫瞳。 “......!” 凄厉激动的叫声忽然响起,一团毛茸茸以子弹般的速度,砰地重重弹射进了林舟怀中:“......喵!喵!” 漂亮小孩,是猫的漂亮小孩! 温热柔软的肚皮完全敞开,以往冷酷的粥粥此刻在这个柑橘味的怀里不停扭来扭去,生怕面前的小孩不摸它,咪咪咪的叫声比发.情.期还要娇。 林舟:“......它还是跟以前一样亲人。” 瞿宁森对粥粥的选择性亲人不置可否。 他抽空看了眼在林舟的抚摸下格外快乐的粥粥,不爽地啧了声,面无表情地说:“能亲你是它命好。” 林舟下意识回答:“它没亲我,它在舔我,好痒哦。” “......” 空气莫名沉默了几秒。 在嗲嗲的猫叫声中,林舟倏地侧头,看向车窗外的晚霞。许久之后,才没话找话地问:“它有名字吗?” 瞿宁森没回答,伸手调低空调,又递过来一瓶冰水。 林舟:? 瞿宁森:“应该是太热了,你耳朵才会红。” 林舟:“......瞿宁森。” 男人立刻道歉:“对不起。” 林舟微不可闻地哼了声,揉了把粥粥的头,继续问:“它叫什么?” 瞿宁森笑起来,半晌,才说:“你先答应我不生气。” 林舟说好。 瞿宁森:“粥粥。” 林舟:“......什么?” “它叫粥粥,绿豆粥的粥,”瞿宁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恰好路口是个红灯,他侧过头,看着林舟飞快解释:“因为我觉得它和你很有缘,所以就叫了这个名字。” “你如果不喜欢,我现在就改掉,改成你喜欢的,或者没有名字也行。” “......”林舟垂着眼,没有说话。 怀里丑兮兮的猫咪依旧露着肚皮,咪咪叫着,褐色的眼睛明亮有神,柔软的毛发又顺又有光泽,显然是被它的主人养得很好,与多年前瘦骨嶙峋的模样大相径庭。 它被瞿宁森捡回了家,所以不再是流浪猫,所以不会被人欺负。 这样很好。 林舟戳了戳猫咪的爪子,半晌,轻声叫它:“粥粥?” 粥粥立马回应他,大大的猫瞳柔情似水,倒映出少年漂亮明净的巴掌脸。 他们此刻恰好在过跨河大桥,窗外是闪着粼粼水光的河面,晚霞照进车里,将林舟瓷白的后颈也映成了温润的粉。氤氲迷离的光线将少年包裹,细碎柔软的黑发落在眉眼间,羽毛般轻盈。 就像一场不愿打碎的美梦。 特别是当黑色奔驰缓缓抵达公寓楼下,瞿宁森踩下刹车,侧头轻声喊:“舟舟?” 少年和猫同时下意识应声,微微歪着头,两双澄澈明净的眸子看过来,湿漉漉、亮闪闪,简直一模一样。 瞿宁森的心脏被这画面冲击得不轻。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没事……就是谢谢你,答应在我出差时照顾它。” 林舟摇头,手指陷入粥粥温热的毛发里,笑了笑:“喂一次饭就一千,是我赚了。” 他将依依不舍的粥粥装进太空包,下了车,仰头看着面前的公寓大楼。 林舟转过身,问瞿宁森:“你明天就走?” 15、015 “对,明天下午的飞机。” 瞿宁森赞赏地看着林舟,目光比奉承他的曜森高管还要真挚:“你记忆力真好,特别聪明。” 林舟:“......谢谢。” 瞿宁森笑起来,下车带着他去物业处登记报备。物业保安本想说瞿宁森身份太高,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不用这么麻烦。只是在看见他身后脸色冷淡的漂亮少年后,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对,这是我的人,以后看见不用拦。” 瞿宁森心情很好地重复了好几遍“我的人”,随后将临时住户卡递给林舟,面不改色地解释:“这里安保很严,我怕他们会拦着你。” 林舟随口应了一声,对他的小心思一无所知,只是安静地打量着公寓大楼的装潢设施,下意识在心底默默估算价格。 电梯很快跳转到36层。 林舟双手握着太空包的肩带,歪头看了眼宽大的走廊,不自觉哇了一声:“这里是一梯一户?” “对,我不喜欢住的地方有陌生人。” 瞿宁森打开门,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毛茸茸的兔子头的拖鞋,摆在林舟脚边,笑吟吟道:“昨天刚买的新鞋,洗过的,你穿这个就好。” “要是不喜欢我现在下去买新的,你想穿什么样的?猫猫头的怎么样?” 高大的男人蹲在玄关处,仰头看他时很像一只听话的狗。林舟往后退了一小步,摇头说:“给我鞋套吧。” “我只是上来看一下之后喂猫的地方,马上就走。” “......好,”瞿宁森顿了顿,没有勉强林舟,起身将太空包接过来,放出粥粥:“不过也不用鞋套,这里家政每天会来打扫一遍,之后你来喂猫直接进就行。” 有钱的是大爷,林舟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粥粥咪咪叫着急切往阳台的方向跑去,林舟踩在玄关处的地毯上,迟迟没有进门。 他正静静环视着面前黑白色的高级公寓,就听见瞿宁森问道:“渴不渴?要喝点什么吗?” 身穿衬衫的男人站在双开门冰箱前,将昨天特意买回来的饮料挨个念了个遍,怕林舟没有喜欢的,又指了指吧台上崭新的胶囊咖啡机,说:“喝咖啡也可以,只是现在太晚了,我怕你会失眠。” 林舟只喝过九块九的冰块咖啡熬夜画图作业,至今对那股味道心有余悸,于是摇头说不用。 他看着面前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又看了眼自己的白色球鞋,罕见地有点犹豫。 这地板应该很贵吧?万一弄脏了清理不干净怎么办。 ......他赔不起的。 就这几分钟的犹豫功夫,瞿宁森已经将一大堆饮料搬到茶几前,又泡了各式各样的茶包和牛奶。 最后,他拿着一杯从饮水机处接好的温热的水,假装没有看见少年攥得发白的指节,故作疑惑地看过来:“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吗?” 不远处,粥粥也终于将自己最爱的兔子玩偶费力但坚定地从阳台拖到了林舟面前。猫咪抬起毛茸茸的脸,满怀期待地看向林舟:“喵!喵!” 猫的漂亮玩具,送给猫的漂亮小孩! 林舟:“......” 刺破心脏的尖锐藤曼缓缓消失,半晌,少年吐出口气,没什么情绪地摇头:“只是在想事情。” 他终于一脚踏进公寓,稳稳地踩在了大理石板上,弯下腰,轻轻摸了下粥粥的脑袋。 柔软的触感挨着指尖,很暖。 林舟有些出神地想,曾经,他真的很害怕弄脏昂贵的地板。 两年前,因为奶奶而答应和瞿清在一起时,他正在一家薪资不错的高级日料店打工。瞿清撒娇求他别去上班,多陪陪自己,林舟沉默地变相拒绝了,依旧我行我素地每天照常打卡。 直到有一天,一群纨绔哗啦啦地走进店里,点名要林舟一个人上菜。 这样的事情其实不是很罕见,林舟长得太好看,许多女孩子都是因为他才会来店里。她们经常或害羞或欣赏地点名让他上菜,什么也不做,就悄悄看一眼他的脸,然后给他的员工评价打满五星好评。 那天晚上,林舟照常端着三文鱼刺身走进包厢,弯腰放在桌子上。 谁知其中有个人忽然捂住胃部,脸色很难看地嚷嚷:“我肚子好疼,这家店是不是食材不新鲜啊?” 林舟对打工的店毫无归属感,闻言直接转头,想叫店长进来跟他们对峙道歉。 嚷嚷的人见他不上套,连忙一把拽住林舟的衣角,怒道:“你他妈跑什么,是不是心虚呢!” 争吵的声音引起店长的主意,店长本想护着林舟,谁知定睛一看,这群纨绔里居然还坐着日料店真正的主人——鑫盛餐饮品牌家族的独生子小少爷。 小少爷看了眼林舟,笑嘻嘻地指着盘子里的三文鱼,说:“你过来把这盘刺身吃了,证明一下食材没问题。” 林舟想走,刚打开门,就看见一圈穿着西装的高大保镖。 纨绔们很夸张地在旁边叫着,说,欸,你猜他是不是还想着报警啊?哈哈哈哈哈! 林舟沉默三秒,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把那盘三文鱼吞下。 小少爷又说,不行啊,太快了,没看清。那个谁,你快点让人把店里所有的三文鱼都端上来。 日料店的空调很冷。 那天晚上,林舟一个人吃了一百多盘沾着芥末的三文鱼刺身。 吃到最后,他跪在地板上,胃酸反流地不停呕吐,身体生理性地不停发抖。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堆积着呕吐物,他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脸,听见小少爷不满地说,我靠,这地板是黑金花大理石的,你弄得这么脏,赔得起吗? 他赔不起。 所以日料店当场解雇了他,临走之前,小少爷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行啦,你有这么漂亮的脸,干嘛要来苦哈哈地打工呢?” “小清今天晚上都哭了,怎么问都不肯说原因,还好我聪明,一猜就猜到是因为你。” “啧啧,你知不知道被他喜欢上是多大的福气呀?” 后来,林舟再也不去日料店,再也不碰任何鱼类。他扔掉那套打工时穿的廉价运动服,换上瞿清送的奢牌衬衫,笑着来到瞿清面前,轻声说,抱歉,我已经辞掉了那些兼职。 瞿清惊喜地瞪大眼睛,什么都不知道地扑过来,抱着他幸福得冒泡泡:“阿舟,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他没有最好。 有钱才最好。 有钱可以得到一切想得到的,任何昂贵的稀奇的东西都触手可及,于是折磨他人、羞辱自尊,就变成了无聊生活中难得有趣的乐子。 而替人.出.气,不过是践踏他人的借口。 冰凉的额头忽然被温热的杯壁贴住。 林舟骤然从日料店的冷气中脱离。昏黄灯光下,眉眼英俊的男人温和地看着他,轻声问:“要不要喝水?是热的。” ......喝。 那天晚上,他最希望得到的,就是一杯温热的,没有任何味道的水。 林舟伸出手,有点发抖地接过水杯,神色依旧冷淡:“谢谢。” 瞿宁森说不用谢,似乎没看见林舟苍白的脸色。他将粥粥的玩具收好,开始温声说明家里家具的使用方法。 “这个按一下就好,会自动出水,之后就不用管了。” “粥粥喜欢踹玩具,让它踹就行,饿了它会自己吃东西。” “猫砂也不用你清理,家政会换,你来了直接按一下水,然后倒一下猫粮就ok。” 温暖的水流顺着食道流入胃部,林舟渐渐回过神,抬起头,有些无语地看着瞿宁森:“来一次一千块,就干这些活?” 瞿宁森也笑着看他:“嫌多?那我减点钱?” “......当我没说。” 林舟冷酷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正低头研究出水机器的使用方法,就听见身边男人忽然开口,好奇地问他:“你觉得,粥粥被我捡到之前最喜欢吃什么?” ?林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怎么知道?” 瞿宁森看着手机屏幕,似乎正在聊工作上的事情,闻言笑着说:“你猜猜看呀。” 有钱的是大爷,林舟以为他爱猫之心大发,只好想了想,皱眉猜测:“老鼠?” 话音落下,瞿宁森弯着眼,在屏幕上输入:【老鼠。】 昏暗发臭的地下室内。 周特助收到消息,平静地对一旁的保镖道:“死老鼠。” “是。” 面前椅子上绑着一个年轻的男生,手脚都被束缚,鼻青脸肿的脸上布满鲜血。他原本奄奄一息地垂着头,听见声音,睁眼一看,红肿的眼缝瞬间惊恐地放大。 “不要!” “求求你们,我、我是鑫盛集团的独生子,我家里有很多钱,你们要多少!!......滚开、滚开!” 求饶的嘴被粗暴地掰开,腥臭的死老鼠尸体一只接一只地塞进口腔,男生不停地从胃里干呕出酸水,剧烈的惨叫和哭声回荡在地下室内,却丝毫无济于事。 瞿宁森抬头,朝林舟摇摇头。 “老鼠还不够吧,它是流浪猫,吃点别的怎么样?” 林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真的思考了一秒,然后不确定道:“你也知道,我们之前住的那块地方太穷了,连垃圾桶里都没什么吃的......” 林舟想了下,看着开始猛踹空气的粥粥:“总不可能粥粥还吃同类吧?” 瞿宁森闻言,眼睛一亮。 他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按着手机屏幕,还不忘夸奖林舟:“粥粥虽然不会吃,但是你的思维很灵活,居然能想到这些。” “不愧是s大高材生,特别聪明。” 林舟:“......” 谢谢,你夸的好硬。 boat:【猫。】 周特助侧头:“那只饿死的流浪猫。” 话音落下,原本已经无声抽搐的男生忽然一抖,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哭着嘶吼:“你们到底是谁!我哪里得罪过你们!别过来、别...呕——” 咔哒一声,下颌骨的关节被狠狠掰断。 周特助听着惨叫声和呕吐声,拿出笔,面无表情地在文件夹名单里的第一列打了个勾。 瞿宁森曾经让他去查瞿清两年间都做了什么。 本以为无非是情侣恋爱间的一些事情,谁知越查越不可思议,越查用的时间就越久——瞿清恋爱后,从来没有直接对林舟做过任何坏事,林舟却不断因为他遭受着纨绔的戏虐。 周特助前几天将文件交上去后,甚至都不敢在办公室停留,赶紧找借口在外面呆了一下午。 回想起那张漂亮冷淡的脸,周特助皱了皱眉,冷声吩咐:“多塞点,袋子里的死蜘蛛也让他咽下去。” “是。” - 灯光柔和的公寓内。 林舟自觉将出水器熟悉得差不多了,不会发生远程求助老板这样不专业的事情,于是摸了摸粥粥,站起身。 “不早了,我先回学校。坐地铁就行,你不用送我。” 瞿宁森轻轻放下手机。 林舟戴上棒球帽,转身往门口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温和平静的声音。 将少年的脚步倏然定在原地—— “林舟,如果你男朋友忽然死了,你会同意别人的追求吗?” 16、016 瞿宁森说这话时很清醒。 只要林舟点头,他现在就可以回去扭断瞿清的脖子,就像曾经在地下拳场的无数次那样。 瞿家人知道了也没什么,瞿老爷子活得够久了,意外死亡很正常。瞿蔓是个聪明人,可她爱的邹凯懦弱又虚伪,给点钱对方就能拼命拦着她调查。 只要林舟点头,他可以做任何事。 然而沉默许久,少年却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眼瞳看着他,漂亮的脸上无悲无喜。 “你调查我?” 他不是个蠢人,相反,林舟一直很聪明,否则他不可能在那样的家庭背景下考上s大。 瞿宁森呼吸一顿,立刻开口解释,心中却忽然开始慌乱:“林舟,我知道你讨厌被人查,但我——” “但你受不了我被瞿清像条狗一样耍。” 林舟往前一步,失去血色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个笑容,仿佛又一次陷入糟糕的回忆。 他不问瞿宁森查到了什么,反正和以前那些人也没差。灯光下,他说出以往许多人对他说过的话:“受不了我明明有更多选择,却一定要在瞿清这颗树身上吊死。受不了整个s大的人都说——我喜欢瞿清,特别是瞿清的钱。” 林舟,我也有钱,我可以为你反抗瞿家。 林舟,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瞿清手上,你说出来,我帮你。 林舟,都是因为你,否则我家怎么会破产! 很多个瞬间在脑海中闪回,最后定格在两年前的vip病房。天真热情的瞿清关门离开,病床上的林小草沉默许久,对他说:“林舟,不要为了我做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 林舟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说,他不是为了林小草。 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他只是,只是执拗倔强地想拽住唯一还在身边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从未拥有过的爱。 而付出的代价,不管对象是谁,都一样。 ——不管是羞辱,还是裹着蜜糖的自私占有,都一样。 就算瞿清死了,还是会有下一个瞿清。 昏暗灯光下,少年仿佛即将被吹落的花瓣,透出惊人的脆弱和冷漠。瞿宁森听见他笑了下,然后说:“瞿宁森,我不需要。” 不需要你们自顾自地想要拯救我于水火、自顾自地向瞿清挑衅、自顾自地将我当成别人的所有物......“林舟”是瞿清的宝物,必须要打败瞿清,才能从他手里继承。 被打败的人下场凄惨,于是反过来责怪他,为什么冷眼旁观。 为什么不让瞿清和齐夏手下留情?为什么? 可从头到尾,林舟都不需要。 他厌恶别人对自己毫无缘由的付出,因为从未拥有,所以将浓烈的感情当成负担。 就像长在贫民区的那根狗尾巴草,太多阳光和雨水反而会让它枯萎,粗暴的天气和路人的忽视,才令它安心习惯。 反正......一直都是这样被对待的,不是么? 瞿宁森无力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困难。 半晌,他看着林舟,声音很轻地说:“不是这样的,林舟......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你,从来没有。” “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奇迹。” 落地窗外,夜色不知何时悄然降临。偌大的公寓寂静无声,粥粥已经枕着玩偶陷入沉睡,此刻,唯有灯光闪烁。 而林舟站在闪烁灯光中,也声音很轻地说:“瞿宁森,不要把我当成奇迹。” “我是人。” “一个活生生的,就站在你面前的人呀。” ...... 关门声轻轻响起。 面无表情的少年走进电梯。 刷卡,下楼,出小区。 深重的夜色裹挟着闷热扑面而来,他怔然立在马路边,不知该往哪里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正在细微发抖。 胃里又开始翻涌,刚刚喝的水好像马上要吐出来。睫尾被生理性眼泪浸湿,林舟习以为常地蹲下身,死死蒙住头,很恍惚地想,真是对不起。 瞿宁森,辜负你一片好意。 但在阴影缝隙里长大的野草就是这样,蛮不讲理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因为暴力和羞辱已经刻入灵魂,他永远、永远无法逃脱这样可笑的应激和抗拒。 而且反正......总有一天你也会后悔的吧。 反正你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到最后,扭曲着五官扑过来,恨不得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他。 冰冷的月亮静静悬挂在云端,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 林舟心脏一紧,倏然抬头。 不可置信,却又抱着一丝期待地转头看去。 路灯下,匆忙跑来的男人撑住膝盖,微微喘气。月光落在他来不及换的拖鞋上,好狼狈,却令林舟的胸腔倏然一跳。 ——扑通扑通,似鸟雀出笼。 半晌,瞿宁森终于抬起头,看向呆呆蹲在马路边望着自己的少年。 他伸出手,一言不发地将他拉起。然后叫车,沉默地将他送进后座。 似乎这样狼狈地跑过来,只是为了静静看着林舟离去。 后车门关闭的一瞬间,林舟终于忍不住,有些急切地摇下车窗,开口时声音已然嘶哑:“对不起——” “对不起。” 两道同样嘶哑的声音同时响起,瞿宁森一愣,看向车里脸色苍白的少年。 他纤瘦的身体在不自知地发颤,漆黑的瞳孔被浅浅的雾气蒙住,一点水光凝结在睫尾,连夜风也不忍吹落。害怕、无措、惶然......从未有如此多的情绪出现在那张冷淡的脸上,瞿宁森却无法生出任何欣喜。 他什么也来不及想。 ——温暖宽大的掌心跟随身体本能,抚上冰凉的脸,轻轻擦去那点水光。 温润的触感瞬间浸湿指尖。 林舟没有避开,安静地抬头,冰凉的脸落在男人掌心。像是上一秒被人类吓得应激的小猫,下一秒又忘了防备,傻傻地任他触碰。 他就是这样一个敏感却好哄的,可怜又可爱的小朋友。 ......这样就够了。 瞿宁森笑起来。月光下,那双清癯英俊的眼睛看着林舟,轻声说:“回去吧,到了宿舍给我报平安。” “......好。” 风轻缓地吹过。 高大的男人注视着出租车离去,直到趴在车窗边的少年彻底消失在视野,这才低下头,静静注视着湿润的指尖。 ......他今晚到底在干什么。 居然在逼迫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要他对着一个充其量只是朋友的人,应下那样一句惊愕突兀的话。 明知道林舟从小在暴力中长大,却依旧迫不及待地展示着自己的暴戾血腥。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林舟好,理所当然地认为......林舟听见后会感恩戴德,爱上自己。 而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坦白自己的身份。无非是怕林舟反感,想凭借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在他身边卑劣地、窥视地寻找机会,攥住少年那颗闪闪发光的真心。 手机震动着,周特助发来消息,说瞿蔓正在笼络剩余的股东,似乎是想开始站队夺权。 看,他连区区一个瞿家都没能彻底掌握,又凭什么以为依靠自己,林舟就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爱,真的是一件很难学会的事情。 这么多年,他依旧是个不及格的差生。 所以林舟不信任他,也理所应当。 瞿宁森深深地吐出口气。 月光下,男人重新打起精神,一边拨通电话,一边往回走去。他想,他会证明给林舟看的——不管是爱,还是其它。 只有他,才能给他最好的。 - 昏暗的床帘内,403一片寂静。 林舟咬着手指,皱眉认真地在搜索页面打字。 「为什么别人一对我好我就觉得恶心?」 「为什么对我好的人后悔了会骂我?这是一种病吗?」 「怎么样让一个对我好的人以后不骂我?许愿有用吗?」 林舟吐出口气,半晌,有点烦地扔掉手机,翻身盯着浮动的黑暗。 心脏深处有什么情绪,从昨晚离开公寓后,就一直若有似无地缠绕。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生活妙妙妙》里没有这些内容,他翻遍了资助人给自己寄的书,也找不到这种心情的说明。 没书教他,也没人教他,他就学不会。 ......难道他其实不聪明?难道他其实脑袋很笨?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舟漂亮的脸一黑,整个人都不好了。 手机震动一声。 瘫在床上的林舟恹恹看了眼,神色瞬间变得更差。 boat:【要上飞机了。】 居然是罪魁祸首。 林舟把脑袋往枕头上一歪,不想回。 谁知那头的人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似的,下一条消息,居然是转账收款。 boat:【转账:6500.00】 boat:【周斐给我发了boat开业后的营业额,很高。作为最大功臣,请林舟同学收下奖金。】 ......好话都被你说了,我说什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林舟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他用力点进对话框确认收款,不忘感谢老板。 林舟:【谢谢。】 下一秒,语音电话瞬间响起。 林舟:“......” 林舟不知哪儿来的气,立刻挂掉了这个电话。没过多久,那头再次打来。 再挂,再打。 再挂,再打。 ......好吧。 林舟认输地按下接听,整个脸因为埋在枕头里,原本清越的声音变得闷闷的。 他浑然不觉自己此刻和粥粥一样,生气了只知道埋脸:“干嘛?” 瞿宁森在那头一听,瞬间笑了:“你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林舟觉得他是故意的,于是不说话,憋着气蹭了两下枕头。 坐在贵宾候机室的瞿宁森听着电波里的动静,忍不住低下头,无声地又笑起来。 ——林舟一定不知道,他在和亲近的人生气时会无意识地轻哼几声。 就像被逐渐养熟的流浪猫,一点点露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模样。 瞿宁森说:“我这次去a市是谈一个重要的合作......林舟,等我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仿佛一个罪人,即便前方是未知,也必须忐忑等待最终的审判。 他应当向林舟坦白一切,不管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感情——坦白,才是一段健康关系的真正开始。 即便有瞿清的存在,他也应该尊重林舟的选择。 林舟哦了一声,反过来问他:“要是合作没谈成呢?” 瞿宁森笑得很淡,透着运筹帷幄的自信:“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只会在林舟身上踌躇不定,时刻担忧祈祷。而对于其他事情,瞿宁森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林舟没感情地哇了一声,看在奖金的份上,夸了他一句厉害。他们又说了一会儿没营养的话,扯来扯去,最后林舟终于不耐烦了,对着手机喊:“聊天时间结束,你的奖金用完了!” 瞿宁森笑:“那请问什么时候能再充值?” “嗯......”林舟皱起眉,却不知自己脸上也浮着一点笑。他哼了一声,故作冷淡道:“这个等你回来再说咯——挂了!” 电话挂断,林舟吐出口气,忽然觉得那点乌云笼罩的烦闷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刚要下床,手指却不小心按到先前的搜索页面。屏幕瞬间跳转到「相关内容」,林舟下意识看去,动作忽然顿住—— 「不具备被爱能力的人,在感情中具有不配得感。这样的人喜欢用不断推开对方的方式,证明自己不值得被爱......」 电子屏幕的微光映亮漆黑的瞳孔。 林舟睫毛一颤,轻声念出屏幕上的文字:“......被爱,是一件很难学会的事情。” 17、017 中午十一点,boat里的顾客人来人往。 店内响着舒缓悦耳的轻音乐,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给吧台的少年镀上一层恍若神人的金边。 林舟垂眸切着水蜜桃,睫毛的影子被光线拉得很长。 叮咚。 停止营业的闹钟响了一声,沉默的同事们纷纷停下动作,准备出门吃饭。林舟回过神来,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放下手里刚切完的桃子。 ……桃子会被爱吗? 他把桃子切了,桃子会不会觉得自己没人爱啊? 水蜜桃的香味浅浅浮动,林舟啧了一声,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一天到晚的,想什么呢。 没钱爱个鬼啊。 他今天的制服是黑白风格的衬衫加西裤,柔软面料妥帖地勾勒出薄瘦腰身,垂感极好的西裤包裹着纤细长腿,衬得少年宛如一株挺拔箬竹,透着静谧悠远的冷淡和疏离。 林舟面无表情地站在吧台处,吧唧吧唧吃完了那个没切完的水蜜桃,这才起身,准备打车前往医院。 他请了一下午的假,打算今天去陪林小草。 刚走出店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许久未听见的呼喊。熟悉欣喜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阿舟!” 林舟的脚步倏然一滞。 没等转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已经猛地撞在他锋利的脊骨。 有人从背后死死抱住他的腰身,几乎要在他身上跳起来。 “阿舟!我出来了!你惊喜吗!” “......” 林舟转过身,一张熟悉娇矜的脸出现在眼前。 瞿清依旧是一头褐色微卷的头发,浅褐色的眸子正笑眯眯地盯着林舟。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有些得意道:“你给我发的消息我都看到啦!没想到你这么想我,嘿嘿。” “我问同学才知道你在这里打工,特地没给你发消息就过来了,怎么样,惊喜吗?” “是我不对,被关起来前没有跟你说,对不起呀。” 不对劲。 林舟面不改色地看着瞿清,这两年养成的身体本能替他回答:“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明明上一次见面,瞿清还神神叨叨,满脸青紫地站在酒店房间,因为被他说去死而刺激得晕倒。 现在却仿佛失了忆般,无事发生地笑吟吟问他:“你要去哪里呀?” 林舟被他抱着,皱眉往后退了几步,声音很淡:“去吃饭。” 瞿清居然也没闹,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他一边打开手机劈里啪啦地打字,吩咐佣人买多点名贵补品,一边说:“好呀好呀,那我们去市医院吃饭吧!” “正好齐夏不是也在那里嘛,我有事情找他。” 烦躁冷淡的心情,在想到医院里的林小草时一顿。 林舟垂下眸,半晌,嗯了声,坐上瞿清叫来的豪车。半个身体陷进座椅里,愈发显得清瘦。 “正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不着急,”瞿清收起手机,侧头托腮看着林舟,有点花痴地笑:“阿舟,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嘿嘿。” ……神经病。 林舟没有回答,侧身看着窗外。黑色车子很快抵达市医院门口,瞿清笑吟吟地跟着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叮咚。电梯门开。 踏入走廊的一瞬间,林舟忽然察觉到瞿清凑上前来,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 卷发男生哼着歌,挽着他往楼层唯一的病房门口走去。大概是心情很好,瞿清推开门时,还将头往林舟的肩上一靠,对着病床上神情僵硬的齐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surprise!齐夏,我出来啦!” 明亮宽敞的病房里,石膏刚拆的齐夏盯着他们挨在一起的手臂,半晌,才吊儿郎当地笑了一声:“恭喜恭喜,你哥不生气了?” 瞿清的手一僵,随后又笑起来:“他不在s市,我求我妈把我放出来的。” “我妈最近不知道在查什么,”瞿清松开林舟,走到柜子旁,弯腰闻了下新换的百合,随口道:“忙的很,才没空应付我。” “谁不知道你爸妈宠你宠上天了,”齐夏打趣他:“连瞿爷爷也对你没办法,你可是名副其实的团宠啊。” ……团宠。 是指因为那点可笑的钱,就把他交给那个恶魔的瞿家人吗? 咔哒一声。 绿色根茎忽然被狠狠掐断,花朵失去支撑瞬间从瓶口掉落。瞿清垂下眼,没说话,看着脚下的百合。 半晌,他一脚踩了上去。 齐夏一顿:“......小清,怎么了?” 瞿清缓缓碾着脚底的花瓣,转过头,对齐夏一笑:“没什么啊,就是忽然觉得它的香味很刺鼻,我不喜欢。” 他不喜欢的东西,就不应该存在。 瞿清转头看了眼病房,问齐夏:“你还没吃饭?” 齐夏嗯了声,看着墙壁上的时间:“我家佣人应该在上来的电梯里了,你吃饭没?要不要一起?” ——和往常一样,当一个空间只有他们三个人的时候,瞿清和齐夏会全程无视林舟的存在,若无其事地对话。 瞿清想了想,忽然自告奋勇道:“正好我也没吃,你等一下,我去看看你家佣人来了没!” 他兴冲冲地离开了病房,只留下林舟一人神色冷淡地站在不远处。冷气吹拂着少年细碎的黑发,瓷白的皮肤被阳光照射,透出点温润的粉。 齐夏忍不住将视线贪婪地放在他身上。 仔细算算,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林舟应该早就屏蔽了自己,才会无视那么多条他发过去的消息。 思及此,齐夏忽然怪异地笑了一下。 他看了眼门外,确定瞿清不在后,这才紧紧盯着林舟,语气讥讽:“林舟,我还真是看错你了。” “没想到,你才是那个演技最好的人。” 病房一片沉默。 林舟没有任何反应。他毫无倾听脑残发言的兴趣,进门后就已经放空自己,低头盯着身上衬衫飘动的衣角。 脑子里一会儿想着之后怎么跟瞿清提肾源的事,一会儿想着水蜜桃到底会不会觉得自己没人爱。 ……哎,早知道他今天不切桃子了。 不对,早知道他就不点开那个搜索页面了。 齐夏见他这幅神游天外的模样,一股火瞬间冒出来,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咬牙起身来到林舟面前。 堪堪长好的骨头隐隐作痛,齐夏凑近林舟,声音很低,却格外清晰地说:“没想到吧,林舟,我找人查了那天的监控。” 齐夏一想到模糊的画面里,苍白的少年被那个高大男人隔着西装打横抱起,沉默温顺地被送到卫生间门口的样子,就恨不得回到过去杀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绝对不是s大学生,你倒是聪明,还知道找校外的男人......” 其实他只看到了短短十几秒的监控,再想知道林舟为什么出现在医院时,齐家的人却怎么也查不到了。齐夏咬着腮帮子,目光很冷地看着林舟:“他到底是谁?” “林舟,你也不想瞿清知道你出轨后发疯吧?” “......” 林舟一顿,终于从明天切香蕉还是黄瓜的思绪中回笼。 他抬起头,因为距离近了,齐夏轻易就能看见少年细腻肌肤上的细小绒毛,衬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桃子香气,像是一颗白里透红的水蜜桃精。 ......他真漂亮。 如果拿这件事作威胁,是不是他也能牵一牵林舟的手了......? 齐夏不自觉晃神了一瞬,刚想说些什么。下一秒,瞿清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齐夏一僵,极快地转过头,看向门口面无表情拿着精致饭盒的瞿清,和他身后不敢吱声的佣人。 齐夏思绪迅速变幻,立刻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小清,我就是看不惯他——” “他说我出轨。” 空气忽然像死一般寂静。 齐夏张大嘴,宛如一只被扼住喉咙的尖叫鸡,滑稽而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林舟。 ——林舟疯了吗! 林舟皱眉离他远了几步,平静地看向瞿清,再次重复:“他说我出轨,想威胁我。” 齐夏脑子一片空白,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神色不明的瞿清,想起齐家现在和瞿家的重要合作,下意识开口解释:“小清,你听我说,我是让人去查了林舟,那是因为那天他和一个男人出现在医院——” “我猜得到他为什么会在医院,”瞿清忽然打断他,情绪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瞥了眼手机屏幕,脸上居然还有点笑:“还有,今天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林叔都跟我说了。” “有人在我被关的时候查市医院的监控和病例,查着查着,发现居然是齐家的人。” 瞿清走到齐夏面前,眨巴着眼问他:“齐夏,林舟是我男朋友,你对他的事情这么积极——好奇心是不是过于旺盛了?” 原来查不到东西,是因为瞿清。 齐夏看着他的表情,半晌,闭了闭眼,勉强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他对你不好吗?而且......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两年来,不都是他想方设法主动找林舟的不痛快吗? 瞿清又眨了眨浅褐色的眼睛:“你说的对。” 他将手里精致的饭盒打开,在一片冻结的窒息沉默中,缓缓举到齐夏的肩膀处,往后一翻—— 热气腾腾的饭菜瞬间浇落。 刚出锅的滚烫汤汁混杂着调料,滴滴答答,飞快将纯白色衣服浸成粘腻酱色。 “少爷!” 身后的佣人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跑上前将齐夏挡住。脸色铁青的男生死死咬牙,没说话,只是胸膛剧烈起伏地地看着瞿清。 “从现在开始,我和林舟之间的事你不用管了。” “总是让朋友捉弄男朋友也不太好,你说呢?” 瞿清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灿烂的笑容。他没等齐夏回答,便挽着林舟转头,敷衍地挥了挥手:“事情说完了,那就这样吧,我们去吃饭了。” “祝你早点出院呀,拜拜!” 病房门被关上。 再次走进电梯的瞬间,一阵巨响忽然从里面传出,像是谁砸烂了桌上的花瓶,劈里啪啦碎了一地玻璃。 瞿清面不改色地按下关门,侧过头,在寂静的电梯里笑着问身旁的少年:“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啦?” 林舟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没事。” 他没被吓到,反而看见齐夏被浇了一身菜,心情还不错。 从交往的那一天开始,瞿清就让人死死护着林舟的信息:奶奶病重、父亲入狱、贫穷缺钱......他似乎也潜意识明白,林舟是因为林小草才会和他在一起,所以不仅是s大的学生,连从小到大的朋友齐夏他也一并隐瞒着。 就好像......如果有谁比他更能帮到林舟的话,林舟会毫不犹豫地甩开他。 “我也不想发脾气的,谁让今天上午一出来,就发现有人一直在查自己的男朋友啊......” 瞿清攥紧手机,自顾自地碎碎念着,似乎很不满意林叔的工作效率:“更何况我刚刚让林叔给我监控录像,他居然到现在还没回复我。我也知道你不会出轨什么的啦——我的意思是,年纪大的佣人好麻烦,我要让我妈换一个新的。” 瞿清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问他:“你会来医院,是不是因为奶奶出事了?” 林舟沉默地看着他按下林小草病房的楼层数字,半晌,才嗯了声:“刚刚想和你说的事情,就是关于肾源。” 瞿清一笑:“我就猜到是因为这个,你放心啦,这两年我一直都有让人留意肾源的消息,但是你也知道,器官这种东西,不犯法的情况下很难强求的。” ......满口谎话。 这两年里,林舟从他这里得到的肾源消息,还没有吴菲那里的多。如果说两年前清贫的林舟还会被这套说辞敷衍,那么如今见识过有钱人的人脉后,林舟只想按着瞿清的脑袋当球踩。 他吐出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厌恶。 电梯很快抵达楼层。 等候在此的瞿家佣人出现,对瞿清弯腰道:“小少爷,您要的东西都买来了。我们没进去打扰病人,都在门外等着” 在他们身后,大批金贵的补品和药物堆满了走廊,瞿清眼睛很亮地从里面捧起一束香槟玫瑰,兴奋地转头问林舟:“阿舟,怎么样?你说奶奶会喜欢吗?” 林舟抬起眼,漆黑的眼瞳寂寂看着他。 瞿清瞬间缩了下:“对不起啦,这不是太久没来看奶奶,我想跟她赔罪嘛......而且你不知道吗,女人不管多大年纪,都会喜欢玫瑰花的!” 一个在乡下生活了大半辈子,连香槟两个字都不会写的捡垃圾老人,会喜欢香槟玫瑰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瞿清觉得她会喜欢。 林舟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回到了那个只能沉默的时刻。深深的疲惫袭上心头,他看着瞿清拉住自己,砰的一下推开病房,惊喜兴奋地说:“奶奶!你还记得我吗——” 激动的声音忽然停住。 瞿清看着空无一人的病房,挠了挠头,奇怪道:“......奶奶?” 明亮宽敞的病床上,只叠放着几套属于老人的衣服。 呼吸倏然一停。 林舟猛地撞开瞿清,一把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没有。 小休息室。 也没有。 林舟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不祥的预感悄然滋生,他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飞快拨通新护工的电话,同时往走廊处跑去。 “阿舟!林舟!” 身后的呼喊声响起,林舟全然没听见,用力按下电梯关门键,对那头接通的人问道:“你在哪?林小草呢?” “奶奶?”新护工疑惑地回答:“她早上吃完饭后,说中午特别想吃乡下老家的槐花饼,让我去买。我现在在回来的路上呢,怎么了......” 林舟倏地挂断电话。 头顶冷气不断吹来,他深吸口气,努力冷静下来。脑海中却不断闪回着那天在走廊上听到的话。 “听说是爸妈交不起住院费,自己也受不了肾衰竭的痛苦,一个冲动就跳下去了......” 电梯门开,吴菲正好从诊室里出来泡茶喝。 手腕忽然被一道冰冷的力道攥住。 吴菲惊讶转头,就见面前少年面无血色地看着自己,声音比落下的羽毛还轻—— “吴姐,查监控,我奶奶不见了。” - “少爷!少爷!” 瞿清气恼地按下电梯楼层,对着那头怒道:“阿舟呢,他现在在哪里!” 今天是他禁闭结束的第一天,林舟居然就这样丢下了他? “少爷,”高大的保镖跟上来,面露难色地递出一个手机:“是夫人的电话,她让您赶快接——” “滚!” 瞿清一把甩开保镖的手,叮咚一声,他从电梯里跑出来,正好看见林舟和吴菲往监控处跑去。 瞿清连忙也跑过去,一把拽住林舟的衣服。他气喘吁吁地委屈道:“林舟,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病房?” 被甩开的手机落在地上,免提传出瞿蔓的声音。 一想到刚刚下属匆忙发过来的监控画面,她就忍不住急切道—— “让人拦住瞿清这个蠢货!他知不知道,那个林舟是瞿宁森的人!” 18-20 第18章 018 手机落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 电波那端的声音被喧闹声轻易盖过。 吴菲皱眉看了眼不让人走的瞿清,刚想说话。 下一秒,林舟已经面无表情地握住那只手, 狠狠一扯。 腕骨瞬间传来一阵剧痛,瞿清吃痛尖叫:“林舟你干什么!” “我只是有点生气而已,你哄一哄不就行了!我又不是不帮你找奶奶!” 林舟没有跟他废话的心情, 侧头对吴菲说了一句“先报警”, 然后拽住瞿清的领子,一把将惊怒的男生拖到了走廊角落。 冰冷瓷砖紧紧贴着脸颊, 让瞿清瞬间想起被瞿宁森按在地上砸得头破血流的回忆。 林舟一米八五的身高近在眼前, 他下意识双手护住头,蜷缩卧起身体——这是一个挨过打才能摆出来的姿势。 半晌, 瞿清却没等来想象中的疼痛。 “” 睁开眼,他怔然对上一双清泠漆黑的眼瞳。 眼睛的主人低着头, 在明亮灯光下,毫无起伏地看着瞿清。 ——回忆里, 似乎多出一个只能蜷缩在角落,咬牙不吭声挨打的小孩。打的实在太痛时,他也会摆出这样的姿势,死死护住脑袋。 因为英语老师说过,不能打脑袋, 脑袋变笨了,就不能靠读书摆脱现在的生活。 林舟闭了闭眼,几秒后, 吐出口气, 无悲无喜地松开瞿清。 “瞿清,从现在开始, 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声音冷淡地通知他:“分手。” 话音落下,少年面无表情地匆忙离去,只剩呆愣的瞿清坐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才着急地爬起来,满脸后悔地还想再追。 “林舟!林舟我错了,对不起——” 尖锐的指甲猛然陷入皮肉,瞿清再次被人拽住。刚要回头怒骂,啪的一声巨响,白皙的脸颊瞬间变得红肿。 匆忙赶到医院的瞿蔓胸口起伏,几秒后,又给了错愣的瞿清一巴掌。 “妈——” 瞿蔓没理会他,转头看向身后保镖,声音冰冷:“把他带回老宅,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间一步。” “是。” 挣扎声很快远去,瞿蔓呼出口气,没有跟上林舟。 她皱眉思索了许久,这才点开属于瞿宁森的对话框,神情慎重。 QM:【一个消息,换我爸手里的所有股份。】 BOAT:【?】 QM:【林舟奶奶失踪了。】- “病人早上表现很正常,但护工离开半小时后,有人买了很多东西过来,趁这个机会她从病房出来,走消防通道的楼梯去了楼下花园。” 密密麻麻的监控室内,警察围着医院的值班护士和保安,详细记下笔录。 “因为平时病人不怎么出病房,不怎么说话,我们也不知道她会避开保安,悄悄从花园的后门离开” 距离林小草离开医院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他们发现得不算早,交通部那边需要时间调取监控。 中年警察上前,递给林舟一杯热水。他略带怜悯地看着这位苍白美丽的少年:“林先生,刚刚我们带人去了那些你说的地方,但都没找到林小草,附近的邻居也没有见她出现过。” “我知道了。” 林舟沉默几秒,接过热水,声音很轻地道谢:“麻烦你们了。” “哪里话,你别担心,我们会尽全力找人的。” 林舟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他站在人群边缘,背脊挺得很直,也很用力。霜雪般寂灭的目光落在医院的监控上,唇色白得吓人——家里没有、乡下没有、废品站没有林小草还能去哪儿? 她又想去哪里? 此时此刻,林舟竟又一次陷入什么也做不了的境地。 命运似乎格外喜欢和匍匐在它脚下挣扎的人开玩笑,轻轻一碰,便轻而易举地碾碎所有希望和期许。 无力到极致,林舟居然还有点想笑。 他忽然在思考,要是林小草出现在河底或者顶楼,他应该怎么办? 干脆也跟着跳算了。 那样的话,就不是一个人了。 身体阵阵发冷,不知是空调太低还是心脏太沉,林舟此刻只觉得头晕脑胀,仿佛陷入沼泽的枯萎落叶,马上就要腐烂。 ……他真的有点累了。 喧闹的动静隐隐从门口传来,林舟已经没力气去看。他疲惫地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闭眼,允许自己在黑暗里休息三秒。 三。 二。 一。 ——温热的掌心忽然覆住睫羽。 熟悉的柑橘香裹挟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浓雾般瞬间将他包围。沉寂的黑暗中,有人遮住他的眼睛,声音低沉中带着安抚—— “舟舟。” 纤密的睫羽惊弓之鸟般一颤。 温暖宽大的掌心很快离去,逐渐清晰的视野里,高大熟悉的男人站在林舟面前——瞿宁森穿着在A市谈判时的西装,来不及换下,便因为瞿蔓的短信匆忙赶回来。 难得凌乱的额发垂落在眉眼间,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担忧:“…你还好吗?” 林舟:“不好。” 林舟摇头,冰冷的指尖攥得发疼:“我不好。” 预料之外的人出现在面前,林舟竟没有多少精力去惊讶。就像路边常常挨打的流浪猫,习惯了狼狈时好心人的投喂,于是不再竖着尖刺逃跑。 又或是,已经没有力气逃跑。 从没见过他这样苍白脆弱,瞿宁森立刻伸手攥住少年冰冷的手,转头拨通同样风尘仆仆的周特助电话,声音低哑:“交通部那边怎么样了?” 从A市赶回S市时,瞿宁森已经安排人去交通部那边走关系,此刻电话那端传来周斐熟悉的声音:“瞿总,我们现在已经在看监控,管家那边抽调的人也到了,根据您的吩咐去了医院附近找人。” “好。” 瞿宁森立刻牵起林舟,大步往门口走去。监控室的众人此刻才反应过来,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门外停着的不是熟悉的大G,而是临时让管家调过来的灰色路虎。少年清癯的身体瞬间陷入座椅,瞿宁森倾身过来,给疲惫怔然的林舟系上安全带。 咔哒一声。 距离太近,浅浅的水蜜桃香气在呼吸间浮动。林舟只感觉有人轻轻捧起自己的脸,力道格外怜惜。 安静的空气里,他对上一双令人安心的可靠深眸。 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声承诺道:“我会帮你找到奶奶。” 密密麻麻的监控屏幕不断播放着画面。 瞿宁森带着林舟走进交通部时,曜森集团的助理们正认真地看着监控。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权势与金钱在这一刻也无法猜透林小草的心思。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蓝色的天逐渐被晚霞染成浅紫。 林舟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一点点沉入海底。 直到一道熟悉的蹒跚身影在画面里缓缓出现,林舟和瞿宁森同时起身,倏然看着路过花丛的那个老人—— “等等,回放!” 是林小草! 林舟坠落的心脏猛地再次跳动起来。瞿宁森立刻打电话给管家:“派人去中庭附近。” 有了第一个画面出现,顺着时间轨迹,林小草的路线瞬间一目了然——她从医院出来后,因为沿着缺乏摄像头的小路一直走到了家里,这才让众人无法找到她最开始的去向。 在家里停留了十几分钟,很快,林小草又漫无目的般往外走去。 垃圾场,废品站。 倍速播放下,身体浮肿的老人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一家简陋的花店外,出神地盯着摆在外面的一束廉价的染色香槟玫瑰。 看了很久,她上前问了句什么,然后缓缓走进店里。 几分钟后,抱着香槟玫瑰的老人转身离开。 ——忽然,林舟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坠了一下。 他想起瞿清买的昂贵补品,想起两年前他送到病房的花,想起他中午从那一大堆东西里捧起一束香槟玫瑰,兴高采烈地说:奶奶一定会喜欢的! 窗外,日落的晚霞将整片天空浸染得格外瑰丽。 监控里,抱着花的林小草略微蹒跚地路过了医院,路过了花园后门。 然后,径直地走向跨河大桥。 ——扑通。 林舟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停止跳动- 灰色路虎连闯两个红灯。 瞿宁森踩下油门,往大桥的方向急速飞奔而去。清癯沉默的少年坐在副驾上,面色惨白如鬼魂。 安静的空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监控的最后一幕,是林小草将香槟玫瑰扑通一声扔进了河里,而后站在大桥建筑的阴影处,似乎在思考什么时候跳下去。 这一刻,什么样的语言都如此苍白无力。瞿宁森只能踩下油门,在心中祈祷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因为身边的少年像一尊飞速生出裂纹的雕塑,再慢一些,就要彻底地碎裂。 很快,路虎来到监控里的地方。 透过车窗,林舟呼吸一停,轻而易举地就看见了阴影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黄昏暧昧的光影间,头发花白的林小草坐在一个死角处,正垂眼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河流,偶尔抬头,凝望着天边鎏金的晚霞。 一朵廉价的染色玫瑰落在脚边,是那束花留下的残骸。 林舟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半晌,竟然不敢出去。 他有些惶然地转头,茫茫然似大雾的眼睛看向瞿宁森。这一刻,在即将失去至亲生命的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未满十九岁的,无措慌乱的少年。 漆黑的眸子如同寻求庇护的幼兽,林舟看着瞿宁森,声音很轻,很抖:“瞿宁森,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该怎么留住唯一还在身边的人。 该怎么拽住一条失去求生欲的生命。 瞿宁森深吸口气,看着大桥附近的地形,很快有了办法。 他回过头,轻轻握住林舟的手臂,冷静道:“我们一起下车,我先从后面绕过去,找机会拽住奶奶。” “万一她听见动静了,你再出去吸引她的注意力。” 林小草站的地方位于大桥侧面的阴影处,几乎形成了一个死角,除了她来时那个能勉强爬上去的地方,想要过去拽住人,必须攀到一个很危险的高度才能落地。 林舟显然也看出了这点。 他睫羽一颤,指节无意识攥紧瞿宁森的手臂,力度之大,几乎令男人发痛。 “听我说,林舟,”瞿宁森看着他瞳孔里少见的无措,贴住少年布满冷汗的额头,英俊的眉眼间充斥着可靠与沉稳。他缓声道:“我在国外喜欢极限运动,学过攀岩,有专业证书,不用担心。” “我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奶奶不会有事。” “警察马上会来,林舟,相信我。” 林舟看着他坚定的眼睛,半晌,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点头。 黄昏的光线中,他们一同无声地下了车,很快走到离阴影处不远的地方。瞿宁森卷起袖子,牢牢抓住桥柱上的凸起,正要往上攀爬—— 林舟忽然伸出手,一把死死将他拽住。 瞿宁森:“舟舟?”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动不远处的林小草。 脚下是湍急激疾的河流,这是连接两市的大河,人一旦掉进去,几乎就等同十死无生。 黄昏下,林舟就那样沉默地看着瞿宁森。 半晌,他忽然问:“如果我死了,你会陪我一起吗?” “会。” 他回答得太快,快到这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林舟怔了怔,呆呆地看着瞿宁森。 黄昏的阳光照在身上,一点一点将冰冷的身体回暖。 半晌,林舟突然很平静地说:“如果我没死,我以后再也不吃桃子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瞿宁森,倏然转身,飞快地往林小草的方向走去。 瞿宁森阻拦不及,心一沉,立刻跟上去。然而林小草已经听见动静,她转过头,目光从瑰丽的晚霞,略带惊讶地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隔着一道桥柱,林舟与她沉默对视。 香槟玫瑰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不知过了多久,林舟声音很轻地说:“奶奶,下来吧。” 林小草花白的头发也随风摇曳。她没有回答林舟,而是看了眼脚边的玫瑰,忽然说:“这束花九十八块,十二朵。” “老板娘说这个价格很便宜,贵一点的店里,都要卖到大几百。” 林舟就笑了下:“那以后不买了,本来本来我们也不喜欢买花啊。” 林小草低头看着那朵花,也笑了一下,继续说:“一束花九十八块,我要捡三四天瓶子。一个月透析费五千,我做了两年。” “每周末你都来看我,每一次,你的眼睛都比上一次要暗。” “每个月你要去吴医生办公室,问她有没有合适的肾,住院两年,你问了快上百次。” “你的同学来过一次,你大半个月都不会开口说话,我们坐在病房,像是坐在一个能呼吸的棺材里。” 林小草抬起头,很平静地看着林舟:“小舟,本来我们不用买花的。” “就像本来,你也不用背着我这个负担。” 不用十九岁不到,灵魂就疲惫得脱离了美丽的皮囊,只能在寂静无声的半空中,寻得几秒休息。 夕阳下,少年漆黑的瞳孔被映成了浅橘,似乎有谁打碎一地日光,落下莹亮剔透的眼泪。 “没有这个本来,”他很平静地摇头,轻声重复:“奶奶,你先下来。” “下来。” 林小草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叹了口气,也重复地说:“……奶奶?” 她无意识地捏住衣角,温暖的夕阳落在花白干枯的头发上。林小草闭了闭眼,终于缓缓地,说出了那个隐瞒已久的秘密—— “小舟,你真的不需要供着我,因为——因为我不是你的亲生奶奶。” “你其实是林志刚捡来的孩子。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话音落下。 湍急的水流声猛地充斥耳膜,已然无声攀爬至老人身后的瞿宁森一滞,呼吸骤停,瞬间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然而昏黄的阳光中,林舟依旧平静如初地看着林小草。 半晌,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下:“我知道。” “我知道啊。” 从一开始就知道。 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缝隙里的杂草不会因为孤独而感到痛苦,脚下的土壤就是它们成长的全部。 可自寻烦恼的人类会。 所以林舟拼命地想留住林小草,不管付出什么都心甘情愿。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 所以执拗倔强的,不管不顾的,用尽一切的,也要拽住唯一还在身边的东西。 ——不管是人,还是从未拥有过的爱。 第19章 019 林舟一直很讨厌这个世界。 小时候, 挨完打的他背着破书包上学,英语老师带他去职工宿舍吃饭,小学生林舟问英语老师, 什么是贱.种? 老师的手僵了一瞬,反问他:“谁跟你说这个词语的?” 林舟垂着眼,正专心嚼嚼嚼虾, 闻言摸了摸额头的青紫, 说是林志刚。 “林志刚是谁?” “他说他是我爸爸,我是小贱.种。” 英语老师沉默了很久, 慢慢地给他剥虾壳。半晌, 她才开口:“他才是贱.种,你不用理他。” “小舟, 只要你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 你一定会脱离这个家庭的。” 老师说话的样子很平和,林舟哦了一声, 乖乖叼着虾吃饭。谁知第二天上午,趁着林舟还在上课,她便满脸寒霜地带着街道办事处的人,砰地闯进了满是酒瓶的林家。 附近的邻居笑着看热闹,众目睽睽之下, 林志刚红着脸对她连连道歉:“是我喝酒误事,哎哟,我嘴贱!你放心, 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年轻的英语老师这才离去。 然而放学后, 刚一进门,林舟就被男人兜头一巴掌扇倒在地。 鼻血将宽大的旧衣服染红, 他大概以为林舟并不记事,于是掐着小孩细弱的脖子,破口大骂:“杂种,老子当初就应该让你冻死在路边!” “要不是老子不能生,你以为你个没人要的孤儿有福气当我儿子?!还敢告状,你看这个世界上有人在乎你吗!” 第二天上午,林舟顶着青青紫紫的伤痕,面无表情地小心坐下,避开腿上的伤口。然后就听见台上严肃的班主任说,英语老师过分干涉学生隐私,停课一周,留校查看。 他翻开语文课本,上面正好有一个词语填空,是两个字:公平。 林舟一笔将那两个字划烂。 自那以后,林舟再被打就直接去逃去报警,林志刚这才收敛了一些。在他的描述中,他和妻子一直生活在乡下,直到妻子病死,他才带着儿子来市里打工上学,他会喝酒也是因为太过思念妻子。 只有听过无数次林志刚梦话的林舟知道,林志刚结过两次婚,都因为生不出小孩离了。父亲死了,只有一个叫林小草的母亲住在乡下,林志刚嫌弃她又老又没用,几乎与林小草断绝了联系。 他偶尔喝醉了,还真把林舟当成“亡妻”的儿子,泪眼朦胧地大发慈父心,活得宛如一个荒诞戏剧的笑话。 怀揣着这样一个真相,孤零零的林舟最喜欢家门口的那根狗尾巴草。 因为周围的野草野花都是成群结队,只有这根毛毛草单独生长在泥土缝隙里,周围什么都没有,和他多像。 再后来,英语老师升职加薪,林志刚因为家暴未成年入狱,他也因为没了监护人,被一个陌生冷淡的老太太再次领回了林家。 林小草是个很沉默的老人,得知林志刚进监狱后,从没想过去探望他。对于林舟小心翼翼的讨好,她不拒绝,也不主动接受。 某天下午,林舟去废品站找林小草回家时,听见另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哎,你这是何必呢?” “他在林家户口上,你就算不养,他以后也还是要给你养老的嘛。” 林舟停下脚步,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假装上面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很久以后,他才听见林小草的声音,淡淡的,和以往一样冷漠平静。 “和养条猫养条狗一样,就听个动静。” 夕阳一点点落下,路灯亮起,勾勒出少年清癯高挑的背影。 林舟笑了笑,对神色惊愕的林小草说:“奶奶,下来吧。” 下一秒。 身后的男人一把拽住林小草,敏捷如猎豹般抓着桥柱,瞬间将她带到了马路边。 染色的香槟玫瑰落入水中,扑通一下,很快被水流冲走。 蜂拥而至的警察上前围住老人,避免她情绪激动再次想不开。林小草却抓住林舟的衣角,半晌,才轻声道:“小舟。” 林舟嗯了声,明白她未说出口的歉意。他握住她干枯如树枝的手,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青白,像是某种纹路扭曲的玉髓。 没关系,小猫小狗也没关系。 ——不管爱或不爱,他终究还是留住了身边唯一的人。这样就够了。 救护车很快开到医院,等到把人送进病房时,林小草已经睡着了。月光透过窗洒落在地板上,许久之后,林舟才关门离开。 明亮的走廊里,身形高大的男人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他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灯光落在宽阔的肩上,衬得整个人愈发落拓。 疲惫宛如潮水般袭来,林舟面不改色地上前,露出一个笑容:“今天谢谢。你的手没事吧?” 要不是他提前让人进了交通部看监控,可能等林舟赶到时,林小草已经跳入了河里。林舟记得,从桥柱攀过去时,因为动作太急,他的手臂好像被什么划伤了。 瞿宁森瞥了眼染血的衬衫,觉得有点丢脸,便轻描淡写道:“已经打了破伤风,没事了。我送你回学校?” 他这次倒并非真的卖惨,而是回来得太匆忙,根本没有换洗的衣服。而且因为事发突然,他是扔下了一大堆合作方赶回来的,一会让还要通宵赶过去。 但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与林舟无关。瞿宁森伸出手,轻轻拂去少年肩头的一片花瓣:“走吧。” 林舟没动,几秒后,说:“我不想回学校你送我回家吧。” 他说的家,瞿宁森也很熟悉,就是从前贫民区的那个屋子。 灰色路虎很快抵达巷口。狭窄的入口容纳不下巨大的越野车,他们只好熄火,慢慢走进寂静的窄道。 今夜月色很淡,头顶路灯闪烁,瞿宁森笑了笑,看着不断往上扑的飞蛾:“这么多年了,这灯怎么还是这么旧?” 大概是因为顺利找回了林小草,林舟的心情乌云转阴,不再是那副布满裂痕的脆弱白瓷模样。 他看了眼路灯,随口道:“虽然曜森翻新过这里,但有些东西就是这样——生来破破烂烂的,再怎么去努力,也没办法摆脱原有的一切。” 瞿宁森脚步一缓,半晌,才轻声问:“你说灯,还是说你?” 恰好在此时,他们走到了林舟家门口。少年打开灯,请他进来,明亮的光线照亮那双上翘的眼眸,林舟的语气有些无所谓:“都有吧命这个东西,真的很难改变。” “今天你也听到了,其实林志刚不是我爸,他那样的基因生不出我这么优秀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孤儿总比林志刚儿子的身份要好,你说呢?” 林舟打开冰箱,看着空荡荡的冷藏柜,想了想,有点心疼地递给了瞿宁森一瓶三块钱的百岁山:“没有水果了你喝点水吧,这水挺贵的。” 瞿宁森:“谢谢。”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只觉得面前的人可爱又可怜。 十九岁不到的少年,再怎么假装,依旧无法掩盖那股失落和疲倦。他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双眼已经有些黯淡,却依旧强撑着若无其事。 像是崩到极致的弓弦,很心酸,很心软。 瞿宁森不想做那个割断弓弦的凶手,于是顺着他的意思,也若无其事道:“嗯,你这种属于基因彩票,还是头等奖的那种。” 林舟很轻地笑了下,拿起桌上的《生活百科妙妙妙》,想将它放回书柜。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书中夹页滑出来。 明亮灯光下,掉落在地上的小册子很薄,却被保养得很好,泛着老旧温润的光。 林舟一怔,看着地上熟悉的存折。 瞿宁森也是一顿,半晌,他蹲下身,轻轻拿起它。 哗啦啦的翻页声响起。 存折上的记录大多是八九年前,每隔几周就有三位数入账,陆陆续续的,一直持续到两年前的六月份,才没了入账。总额一共92667.85。 “这是奶奶的存折。” 灯光下,林舟不知何时也蹲在了瞿宁森身边。 他怔然地看着男人手中的存折,睫羽半垂,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她每天上午扫大街,下午捡垃圾,捡完就拖去废品站卖钱,然后每个周五的上午找人结伴,一起去银行存钱。” “一直到我有了资助人,她还在坚持自己赚钱。后来后来她在废品站晕倒,检查出了尿毒症,就一直没再出过院。” 瞿宁森并不说话,安静地倾听。 灯光下,身边的人反复翻着那本存折,他忽然发现了什么,急忙翻开最后一页,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很大的字:【大学学费】 九万二,是这本存折所有的存款。 也是林小草一辈子的积蓄。 林舟愣在原地——原来,监控里林小草之所以回家,是为了将存折翻出来留给他。 不是小猫小狗。 是扫大街、捡纸壳、卖瓶子也要养的小孩。 是愧疚难当、心存死意后,也唯一惦记着的亲人。 不说爱,但它一直存在。 原来,他也是有爱的小孩。 原来,他一直是被爱的小孩。 灯光落在细碎柔软的发顶,晕出浅浅的柔光。十九岁的少年抬起头,眼睛又湿又亮地看着瞿宁森,声音轻得彷佛在说什么秘密:“瞿宁森,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 像是路边日复一日静静等待主人的小狗,终于被名为爱的手摸了摸头。 瞿宁森也很轻地嗯了声,像在哄着什么小朋友:“只留给你的,独一无二。” 他们蹲在这里,隔着一点距离,隔着窗外闪烁的路灯,隔着那瓶三块钱的百岁山。 十九岁的小孩和二十七岁的大人对视着,半晌,很突兀地笑起来。 “瞿宁森,我忽然觉得桃子好可怜。” “为什么?” “因为它没人爱呀,你以后别吃桃子了。” “好。” “你什么时候回A市啊?” “等你睡着后?” “那我现在就去睡,你可以走了。” “好吧。” 寂静的深夜,少年的笑声很轻,仿佛羽毛落在鼻尖,柔软而轻盈。 或许是此刻气氛太好,瞿宁森想到瞿蔓给自己发的消息,半晌,忽然开口:“林舟,你现在的心情是不是不错?” 林舟:“” 林舟收回脸上的笑容,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瞿宁森,不要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翻白眼。” 瞿宁森一顿,想了想,头一次心里有些没底气。 他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试探道:“你知道我的姓怎么写吗?” “你知道我高考的时候语文接近满分吗?” “那你真的很厉害。”瞿宁森笑起来。斟酌半天,他才又问:“如果有人骗了你,但对方其实是——” “没有如果,”林舟起身,将那本存折珍惜地和一柜子书籍放在一起,有点奇怪地看着瞿宁森:“骗子就是骗子,找再多借口也是骗子。” 林舟想起无处不在的诈骗电话,厌恶道:“我这辈子最恨骗子了。”特别是骗钱的。 瞿宁森沉默下来。 但他真的不想再拖下去了。林小草这次的失踪让他忽然意识到,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先来,一直瞒着一件事,心会变得无法喘气。 他拧开那瓶百岁山,又关上,半晌,还是决意坦诚:“对不起。” 瞿宁森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林舟。 漆黑磨砂的纸张被鎏金色包裹,上面印着铁画银钩的几个字,在灯光下闪烁着暗色纹路:【曜森集团CEO:瞿宁森】 曜森集团。 瞿家。 多么一目了然的关系。 四周忽然变得很静,外面路灯闪烁着,刚才快乐的空气似乎都已消失殆尽。 林舟垂眸看向手里的名片,没说话。窒息的沉默将呼吸都冻结。 瞿宁森惊觉自己此刻的掌心正不断冒出冷汗,这一刻,他比在地下拳场生死斗争时还要难熬。半晌,他才听见林舟开口,声音是无法抑制的起伏:“所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和瞿清的事情?” “不是的,”瞿宁森立刻否认,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放低再放低:“林舟,我只知道你和他恋爱两年,其他的事情都是后来查的,上次我有说过对不起。” 林舟嗯了声。 半晌,他又开口:“你可以先回A市吗。” 瞿宁森一愣,高悬的心脏在他漆黑平静的眼瞳中,倏然下坠。 灯光下,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冰冷:“我现在,有点不想再看到你。” 第20章 020 BOAT:【林舟, 对不起。】 A市大楼,严肃安静的多人会议室,眉眼清癯的男人坐在主位, 低头认真斟酌地打着字。 BOAT:【今天醒来,我比昨天又多发现一个自己的错误:不自知的傲慢。我不应该自作聪明地隐瞒身份,以为等熟悉后再坦白, 你就会原谅我。谎言就是谎言, 什么理由都只是借口。】 BOAT:【但我对你从来没有过轻视和玩笑,你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坚韧, 并且优秀到令人不自觉尊重敬佩的存在。谢谢你没有拉黑我, 也谢谢你没有辞掉BOAT和喂猫的兼职。】 BOAT:【对了,BOAT已经下架了所有水蜜桃相关的饮品, 今天我又让人和S大谈了一个小合作,所有学习成绩全A的学生每天扫一个二维码, 就能领取一箱百岁山+一箱榴莲+一套画图工具。】 BOAT:【不限次数,不限时间, 结束日期是你原谅我的那一天。】 BOAT:【转账:9999.00】 空调冷气吹过,台上的周特助很快讲完项目计划。 对面A市政府的人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神色满意地看向瞿宁森。 “瞿总,曜森的计划书很完美。前几天您匆忙离场, 不知道当时我们说好的条件有没有变动?” 瞿宁森抬起头,眉眼英俊温和:“当然没有。” 和冥思苦想发道歉小作文时不同,年轻的男人此刻笑意晏晏, 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与势在必得。几经探讨与争论, 他与A市的领导层又敲下了几个合作细节。 崭新打印出的合同摆在二位面前,身穿西装的中年女人签下字, 起身朝瞿宁森伸出手,微笑道:“合作愉快,瞿总。” “合作愉快,赵书记。” 一行人交谈着走出会议室,在大楼门口分开。瞿宁森坐进后座,没过多久,副驾驶的周特助点开平板,低声问道:“瞿总,开发地那边的设计还是和周家合作吗?” “邹凯在任的时候,周家三年里不明不白拿了近千万的建材费用,”瞿宁森的声音淡淡:“胃口这么大的吸血虫,曜森没必要养。” “好的,那您这边有备选吗?” 手指一顿,瞿宁森抬眼:“我们这次争取和S大合作。” “S大环艺院人才辈出,选几个平时对林舟好的、他也喜欢的导师,直接加进这次合作里。” 资金上亿且有红.头文件扶持的项目,在他嘴里却似乎和讨好林舟而养的那只猫没什么差别,甚至,还没有能逗林舟开心的猫更重要。 周特助早有预料,面不改色地应下,将这个要求重点备注,准备回去就立刻联系学校。 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刚刚还势在必得的瞿宁森此刻低下头,看着微信那头依旧没有回应的头像,叹了口气。 半晌,他苦苦思索许久,再次诚心实意地打字。 BOAT:【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 BOAT:【对了,我听说S市郊区有个适合病人疗养的地方,亲人也可以去陪护。作为赔礼道歉,你有兴趣去看看吗?】- 叮咚。 林舟坐在书桌前,对着老旧的台灯看书。 《别输在不懂说话上——人情世故篇》摊开,虽然已经被翻阅过无数次,但主人显然很爱惜书籍,书页边角处没有一丝褶皱。 林舟神色冷淡地看着上面的文字,丝毫没有理会叮咚响起的手机。 分开已经三天。按照惯例,瞿宁森怕打扰到他,一天最多只会发八条消息过来。 林舟把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设置了免打扰,数着一天里的叮咚次数,刚刚恰好是今天的最后一次。 没过多久,宿舍门打开。 许言洛拿着几大箱东西,和段时白井水不犯河水地前后进来。 榴莲的味道隐隐传来,林舟翻书页的指尖一顿,听见拆箱的许言洛惊呼。 “天,居然还是猫山王榴莲,这么大得多贵啊?院里几十个人都领了东西,啧啧,这个不知名投资人真豪气。” 林舟不吃榴莲,许言洛便将那箱百岁山放到他和林舟床铺中间的位置,语气生硬地说了句随便喝。随后又拆开那套画图工具,啧啧感叹了好一会儿上面的logo。 最后段时白实在听不下去了,烦躁道:“你是有多没见过世面?不就是一个榴莲和水,再加套纸笔,一共才多少钱,嚷这么久干什么?” 许言洛可不怕他,闻言立刻翻了个白眼,冷笑讽刺道:“不就是你没有全A拿不到东西吗?段少爷豪气得很,几百的东西当然不放在眼里。” “不过你可别忘了,S大加起来几百个成绩好的学生,每人领一套,每天就要几十万,一周就上百万——不知道段少爷拿不拿得出这么多钱啊?” 段时白脸色一变,刚要说话。 林舟忽然放下手机,状若不在意地问:“这是你扫码拿的?” 他极少在宿舍主动开口,剑拔弩张的二人一愣,许言洛率先反应过来,刚刚尖酸刻薄的样子立马消失不见,还有些结巴:“呃,没、没错。” “你请了假不知道,院里今天通知成绩全A的人扫码领东西,说是有个投资人想给谁道歉,光我们院就有几十个人去领。” 林舟哦了一声。 几秒后,又毫不在意地问:“扫码?” “没错,”许言洛连忙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他拍了那个二维码,此刻赶紧又扫一遍,然后把页面递给林舟看:“这是那个二维码,还挺萌的。” “扫出来先是一个对不起,然后是一个西装Q版男给一个很可爱的Q版学生下跪道歉,跪着的是榴莲壳你别说,这动画做得真流畅。” 林舟垂下眼,安静不说话。 手机屏幕里,Q版小人穿着蓝色猫咪线衫,头顶是两只软软的兔耳,高高在上地坐在床上。虽然面无表情,但两只大大的眼睛BlingBling的,睫毛翘翘,脸蛋粉粉,特别可爱。 而下面的Q版西装男显然敷衍很多,只草草化了个五官,双开门衣服的背面写了个195,旁边是一只同样潦草的丑猫。 双开门西装男跪在尖锐的榴莲壳上,不停给Q版小人磕头,每磕一下,小人背后就会升起一道烟花。最后,所有烟花汇聚成一行大字,映亮了小人闪闪的眼眸—— 【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求原谅T-T】 林舟:“” 这谁做的? 瞿宁森是被骗钱了吧??? 林舟沉默许久,保持着冷淡的表情,将手机还给许言洛,回头继续看着那本《人情世故篇》。 半晌,他忽然打开手机,点进院里某个老师的对话框。 果不其然,老师在上午第一时间就给他发了二维码,只是因为免打扰设置,林舟没有看见。 林舟将二维码保存下来。 慢吞吞戴上耳机,慢吞吞低下头,慢吞吞扫码。 一遍。 又一遍。 还一遍。 少年细密的睫羽半垂,遮住了那双漆黑漂亮的桃花眼。屏幕微光将他瓷白的皮肤衬得莹润,寂静无声的空气里,Q版小人眨着BlingBling的激萌大眼睛,和屏幕外的他对视。 我也眨。 我再眨。 我还眨。 半晌,他抿唇,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好吧。 林舟承认,这个动画确实有让他原谅他一点点。 就一点点。 不过他还是没有回复瞿宁森,这才三天,他可是被整整欺骗了这么久,怎么能这么快就回复? 少年心情很好地合上书,转身走进卫生间洗漱。身后,段时白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忽然吐出口气,下定决定般握了握拳。 他看向手机,缓缓打字。 摘花:【帮我买999朵玫瑰,再提前订好城南那家餐厅。】 摘花:【叮嘱好店员,提前清场,等我表白完再出来。】- 光线明亮的地下室。 瞿清睁眼瞪着林叔,胸膛剧烈起伏。 “我妈呢?我要见她。” 林叔将饭菜送到他桌上,叹了口气,没说话,转身便要出去。 瞿清忽然冲上前,却没去扯他,而是砰地一下砸碎碗筷。尖锐的瓷片死死抵在脖颈,他尖叫道:“把她叫过来!现在,马上!” “小少爷!”林叔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几步,正不知所措间,身后传来瞿蔓微微叹气的声音。 “你下去吧。” 林叔连忙应声离去,不愿掺和这场豪门母子的闹剧。瞿清握着瓷片的手掌已经流下鲜红的血液,他盯着瞿蔓,眼眶微红,声音发抖:“妈,放我出去。” 瞿蔓皱眉,冷声道:“把东西放下!” “遇见点事情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看看瞿宁森,他比你强多了!” 瞿清一愣。 领口被血浸湿,半晌,他笑起来,不停摇头:“又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每次瞿宁森在的时候你都只看着他,为什么从小到大,家里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他!” “他出国后你们才能看见我,现在他一回来,你们就又和从前一样了!他打我你们装不知道,他关我你们也不说话,妈,难道只有他是你的小孩,我就不是你亲生的吗?” 眼泪宛如珠子般不停掉落。瞿清回忆起从前,不管是爷爷还是爸爸妈妈,他们的眼里都只有他极其优秀的哥哥。 上幼儿园时,他被保姆偷偷虐待,每晚身体都被掐得青青紫紫,他哭着跑去找爷爷告状,对方却不耐烦地推开自己,转头就又笑眯眯地给哥哥买了套金融书。 所有人都期盼着瞿宁森能继承家业,而瞿宁森也不负所托,从小就是最优秀的那个人。瞿清活在他的阴影下,什么也没有,只有尖叫大闹才能换来父母半个眼神。 曾经,他以为自己将永远这样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小姨和舅舅带着哥哥出国留学了。 瞿清成为了这座宅院里唯一的小孩。虐待他的保姆消失无踪,慈祥的爷爷和父母再次出现,他很快乐,可时间一长,瞿清忽然看清了他们眼底的失望。 ——他没有哥哥优秀,所以他们从不严厉要求他。 瞿家的主人不是他,瞿宁森离开,他才偷来了本属于哥哥的爱和宽容,而瞿宁森一回来,他就再次变得一文不值。 可不要紧啊。 现在,他还有林舟。 至少,至少林舟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 瞿清笑起来,彷佛落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一无所有的人抓着唯一属于他的洋娃娃。 他丢掉瓷片,又哭又笑地对母亲说:“我不会再闹了,我也不会跟哥哥争任何东西。” “妈,你放我出去,我、我要去找我男朋友,我只要他就好了。” 话音落下。 面前的女人忽然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瞿蔓开口,声音很淡,却令他瞳孔一缩,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你们不是分手了么?” “林舟是瞿宁森喜欢的人,既然你这么懂事,就不要再联系他了。” 20-30 第21章 021 傍晚时刻, 瞿家庄园寂静无声,只有夏蝉在繁密树枝间不停鸣叫,天空呈现着奇妙的美丽橘调色彩。 瞿蔓从地下室出来, 关上门,隔开了里面尖叫崩溃的声音。 她深深吐出口气,指尖崩得很紧, 很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 女人才转过身。刚要离开,她踩着高跟的脚步忽然一滞。 不远处, 一身黑色西装的瞿宁森站在昏暗树影里, 不知在这儿看了多久。 他清癯的眉眼很温和,笑意晏晏地开口:“姑姑。” “宁森, ”瞿蔓忍住加速的心跳,面不改色地点头, 也笑了下:“你什么时候回S市的?怎么也不叫人去接你?” “一小时前刚到,”瞿宁森随口回答:“爷爷和姑父都不太欢迎我, 我就不去讨嫌了。” 他的神色从容自若,毫无被亲人厌恶惧怕的伤心,看得瞿蔓内心有些复杂。 夜风吹过,瞿宁森看了眼地下室紧闭的门,没有和瞿蔓客套, 直接问道:“不知道姑姑对我昨天说的事感不感兴趣?” 瞿蔓神色一僵。 ——林小草失踪的那天,她赶到医院把瞿清硬生生关回了瞿家,忐忑地等了好几天, 还以为瞿宁森忙着哄那个漂亮苍白的少年, 没心思来和瞿清计较。 谁知昨晚瞿宁森忽然打来电话,用参与瞿家在A市重点项目的机会, 让她将瞿清交给他。 交给他然后呢? 瞿蔓不敢深想下去。 再如何对权力野心勃勃,再如何对瞿清的天赋失望,可他依旧是自己和爱的男人怀胎十月的结晶,瞿蔓从没想过让瞿清出事。 夜色落在女人美艳疲惫的眉眼间,半晌,她才有些干涩地开口:“宁森,我刚刚已经和小清说过了,他他也是同意绝不再打扰那位林先生,绝不会再跟你抢任何东西——” “林舟不是东西,”瞿宁森立刻打断她,原本温和的声音冷淡下来,深深的眉眼显出原本的阴鸷,以及,一点柔软:“他是人,一个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的人。” 瞿蔓一顿,干脆道歉:“抱歉,是我说错了。” 然后,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夜色渐浓,盏盏路灯亮起。瞿宁森也没着急,又笑了下:“姑姑,这就是你的选择?”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瞿蔓一眼,没再等她回答,便转过身,很快消失在了树影远处。瞿蔓猛地吐出口气,半晌,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后竟全是冷汗 不行。 她要让瞿清给瞿宁森道歉,最好也和那个叫林舟的少年道歉,然后痛哭流涕地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正思索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瞿蔓还没来得及转头,下一秒,就被一个力道巨大的巴掌扇倒在地。 清脆的声音响起,高跟鞋狼狈地崴痛脚腕,她听见瞿老爷子压抑着怒火和恐惧的声音:“瞿蔓,你居然想用小清给自己铺路!” 侧脸飞速红肿,瞿蔓抬头,拄着拐杖的老人在月光下的目光凶狠:“我就知道,你和瞿宁森都不是好东西!小清才是你亲生儿子,你把他交给瞿宁森,你还是不是人?!” 瞿蔓咬牙,嘶声辩解:“爸,我没有答应宁森!还有,从小到大你和邹凯什么时候关心过小清?” “要不是宁森现在势大,你需要一个傀儡继承人和他分权打擂台,你还会想起这个孙子吗!” “你!”瞿老爷子有种被撕下面具的难堪,他猛地又给了瞿蔓一巴掌,怒气冲冲道:“反了天了你,我就知道女儿靠不住!” 他死死攥紧拐杖,瞪着浑浊的双眼,魔怔般不停来回地踱步。 对权力的留恋蒙蔽了他本就没有的良知,瞿老爷子双眼忽然一亮,怔怔道:“我现在就派人把小清送出国!不就是留学避开几年吗?瞿宁森能去,小清为什么不能去?等他学成归来,我再安排他进曜森工作!” 他完全忽略了当年瞿宁森是从流放死路里生生爬回来的,越思索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转念一想,他又怒上心头,原本还算慈祥的面孔变得狰狞,眼中闪现真实的杀意:“我都查清楚了,都是因为那个叫什么林舟的男人!” “一个妖里妖气的穷学生,想钱想疯了,仗着一张脸变着法儿地勾引瞿家人,简直成何体统!” “只要他一消失,说不定瞿宁森和小清就清醒了。没错,最好是连他医院里的那个奶奶一起弄死。” “两条穷人的贱命,意外死了也没人会追究” 瞿老爷子还在念着如何找人撞死弄死林舟和林小草。 他没注意到,倒在地上的瞿蔓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度惊悚的眼神。 下一秒。 一只大手忽然从耳后探出,死死蒙住老人的口鼻。 沉重拐杖砰的一声巨响落在地面。 根根青筋在脖颈额头间猛地凸出,空气瞬间挤压进急速跳动的胸腔。 穿着唐装的臃肿身体急促而疯狂地挣扎,却依旧逃脱不开那双犹如铁链般牢固的双手。 夏蝉依旧在头顶孜孜不倦地鸣叫。 不知过了多久,苍老绝望的喘息忽然彻底消失。 血一般的残阳终于散去。 浓重暗夜下,尚存温热的身体僵硬地倒在寂静庄园,紧紧凸出的眼珠和几步之遥的女人对视—— 他是死不瞑目。 瞿蔓脑子一片空白地和那双眼珠对视。 半晌,才动作迟钝而缓慢地抬头。 明亮的路灯光线下,她对上一双刚刚才离去的熟悉双眼。 而让她忍不住想崩溃尖叫的是,瞿宁森此刻居然还在笑。 温和从容的笑意挂在那张英俊的脸上,宛如永远无法脱下的面具。瞿宁森看了眼瞿蔓猛烈发抖的身体,似乎刚刚只是折断了一朵夏花,而不是在她面前活生生弄死了自己的亲生爷爷。 他弯下腰,神色关心地问她:“姑姑,你没事吧?” 这个疯子。这个疯子! 瞿蔓摇头,然后更猛烈地摇头。 眼泪不知何时糊满了她的脸,可她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忍下胃里翻江倒海的呕意,颤声嘶哑道:“没事。宁森,我我没事。” “好吧。” 瞿宁森无所谓般耸了下肩,很快起身,转头看着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管家李姨,笑了笑,温声道:“收拾好这里,监控销毁。三天后再公布爷爷中风去世的讣告。” “是。” 男人掏出手帕,擦干净自己掌心沾染上的唾液,以及,老爷子绝望之下咬烂他掌心的鲜血和碎肉。 越擦越擦不干净。 瞿宁森啧了声,脱下同样沾血的外套,弯腰盖在老人失温的身体上,遗憾地叹了口气:“年纪大的老人容易糊涂,真是可惜。” “不过爷爷也算活得够久了,李姨,葬礼的规格记得办大一点,要让爷爷风风光光地走。” 李姨低头,面无表情似机器:“是。” 在她身后,不知何时到来的黑衣保镖沉默而无声地上前,动作利索地将瞿老爷子抬走。瞿宁森又笑着看了眼瞿蔓,不忘叮嘱:“姑姑太伤心了,也要注意身体啊。” 瞿蔓猛地点头,似乎生怕下一秒自己也被捂死在这里。 瞿宁森忍俊不禁地勾唇,轻轻哼着歌,看着保镖们收拾完一切,这才转身,真正离开了瞿家老宅。 在他消失的下一瞬。 瞿蔓猛地低下头,剧烈无比地呕吐了出来。 强烈的恐惧笼罩心头,瞿蔓来不及擦沾满酸水的手,颤抖地拿出手机,艰难地开始打字。 QM:【邹凯,我要带小清去国外生活。】 QM:【你收拾好东西,一周后,不、三天后我们就走!】- 残血般的夕阳消失在落地窗外。 昏暗的法式餐厅没有开灯,几秒后,点点浅光如萤火般逐渐亮起,映出地上馥郁艳丽的无数朵玫瑰。 也映亮一张莹白清冷的美人脸。 林舟提着画板和调研卷,面色很淡地看着面前精心布置的一切。 转过身,西装革履的段时白正眼睛明亮地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束品相更完美的红玫瑰,香气浮动。 不过林舟完全没注意这些。 他无视段时白兴奋的神情,看了圈无人的餐厅,有些疑惑:“这就是林老师让我们来调研的餐厅?” 今天是周日。 午睡醒来,在又一次和Q版小人的无敌爆闪激萌大眼睛对视几遍后,林舟这才舒服地下床洗漱,准备去瞿宁森的公寓喂粥粥。 谁知段时白这时忽然说院里的林老师刚刚联系他,让林舟和自己去一家餐厅做调研。 林老师是林舟入学时的专业课老师,一直对林舟的能力和性格颇为欣赏,给予过他不少便利。 她还说过,如果大三后林舟有考研深造的想法,她可以向学校申请每年的奖学金和学费全免,甚至内定和国外藤校交换留学的位置,只要林舟肯来她门下。 于是林舟也没拒绝,想着机器里还有猫粮和水,晚上再去喂粥粥也不迟。 谁知这餐厅忽然停电了。 林舟将调研卷连同画板一起塞进书包,背起来,转身就要绕过那堆莫名其妙的玫瑰花:“停电的话,调研就算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段时白一愣,然后赶紧追上前堵住他:“等等!” “林、林舟,其实林老师没有让我们来,”段时白对上那双格外漂亮的桃花眼,原先打好的腹稿忽然全部忘了,他只能先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我有事情想跟你说,才、才找借口找你出来的。” 他骗他的? 林舟瞬间皱起眉,看向面前男生。 几秒后,他吐出口气,声音格外冷淡:“说。” 沉浸在即将告白情绪中的段时白完全忽视了他的神情。 他攥着玫瑰花束,特地新换的定制西装显得男生身型很是挺拔,段时白神情珍重,看向林舟:“林舟,我知道你已经和瞿清分手了。” ——几天前的清晨,林舟回到宿舍,脸色很不好,像是跟谁吵过架。许言洛又忍不住讽刺他是不是被瞿清抛弃了,谁知林舟这次没有开玩笑,居然真的承认了。 段时白和许言洛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这个消息——许言洛是觉得说不定瞿清还会来求林舟复合,出去乱说消息反而害了林舟。 段时白则是想趁这个机会,一举拿下这个他朝思暮想了两年的冷淡室友。 思及此,他忽然生出一股拯救失足高岭之花的勇气,他坚定地看着少年的眼睛,大声道:“林舟,我知道你只是因为瞿清的家世才会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他的性格才不敢说分手。” “你放心,段家最近正在试着和瞿家合作,如果谈成功了,瞿清一定会顾忌这层关系,不敢对我们太过分。” “等到大三大四,我们就出去租房子住,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了,我也会对你好,每个月给你至少五万以上的零花钱。毕业后你就来我家的公司上班,当我的助理,我们一起——” 未来的畅想还未说完,忽然被一道冷淡的声音打断。 “你有病?” 段时白一愣。 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林舟就很奇怪啊,为什么这些人总要让他把话说第二遍? 但他自认是个讲礼貌的好小孩,于是重复:“你有病?” 他站在上千朵馥郁的华丽花瓣中心,瓷白的巴掌脸却比玫瑰动人数倍。萤火般的灯光点点落在上挑的睫毛尖,宛如名家最纵情勾勒的一笔,美得惊人。 于是那点不耐烦皱眉的模样,也宛如艳丽蝴蝶,淬着令人甘愿赴死的剧毒鳞粉。 段时白听见他很认真地问自己:“你有去医院看过吗?” “臆想症是病,提早治疗,才能不恶心到别人。” “还有,你连一米九都没有,穿西装其实特别不好看。” “”段时白顿时哑口无言。 他惊讶到恍惚地盯着这个和自己想象中大不相同的林舟,像是发现原本的高岭之花其实是条伪装的美人蛇,一张嘴就能让他立刻毙命。 他喃喃着摇头:“不应该这样的,你、你让我帮你吹过头发,你还故意让我请假,拿药的时候故意勾我的手心……林舟,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又一个神经病。 林舟面无表情地转头,一个字也不想多说,背起包就快步离开餐厅。开门前,还不忘习惯性地拿走了餐桌上摆着的免费水果。 远离脑残,人人有责啊。 段时白似乎还沉浸在被冲击的震动中,竟也没有立刻追上去。 寂静无声的餐厅后厨,侍者们面面相觑地看着推车上的水蜜桃蛋糕,沉默半天,有人憋出句:“还送吗?” “你跟这西装男一样煞笔啊?” 林舟不知道有人在忧心今晚的小费还能不能到手。 从餐厅出来,他瞬间就将刚刚的脑残抛之脑后,很快打车去了瞿宁森名下的公寓。 上楼,进门,添水。 两分钟后,林舟站在厨房的洗手池前,看着刚刚顺手从餐桌上拿的水蜜桃,皱眉冥思苦想了好半天,还是很犹豫该不该吃掉它。 免费的东西不吃就是亏了 但水蜜桃本身就可怜得没人爱,他也下定决心不吃人家了,现在就反悔,不太好吧? 咪咪叫的粥粥火速解决掉盆里的夜宵,然后立刻赶来蹭少年清瘦纤细的小腿,丑丑的猫脸很是沉醉幸福。 林舟蹲下身,随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依旧苦恼地盯着手里的桃子,侧脸的线条被灯光柔柔勾勒,睫羽落下一小片丰盈的阴影,很暖。 ——面无表情的瞿宁森进门后,一抬头,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清瘦少年和猫咪蹲在岛台边,听见动静,同时睁着双眸转头看来。 男人还没来得及品味这萌之巅的一幕。 在看清那颗桃子后,他瞬间条件反射地开口:“桃子不是我买的——我真的没再吃过桃子了。” 林舟:“” 瞿宁森:“真的。” 瞿宁森:“对不起。” 扑哧一声。 明亮灯光下,少年很突兀地倏然笑出声。一点猫毛落在他清瘦的肩头,顺着笑声频率轻轻抖动。他弯着睫毛,蔓延的笑意将澄明瞳仁衬得流光溢彩,和瞿宁森花大价钱请人画的那个Q版小人一模一样。 ——BlingBling,无敌爆闪激萌大眼睛。 瞿宁森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知道自己没再惹林舟生气,便也不急着进去了。 他侧身靠在门框处,微微侧头,也弯起眼,看着蹲在灯光下的一人一猫。 年轻的男人身量极高,劲瘦颀长,衬衫将他肩膀的线条勾勒得宽阔清晰,挽起的袖口处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肘,抱臂看过来时,英俊又温和。 林舟眨了眨眼,忽然说:“一米九不到就穿西装,真的很丑啊。” 瞿宁森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想了想,很快点头无脑同意:“你说得对,但是你除外。” 还用你说?林舟哼哼着:“那当然了,一米八五也是很帅的。” 粥粥依旧在沉醉兴奋地蹭林舟的小腿,毛茸茸,暖融融。林舟一顿,忽然想起来瞿宁森骗自己的事情还没解释清楚。 他瞬间收起笑容,站起身,面色淡淡地将水蜜桃放进了冰箱的冷藏柜里,又走到自动添水机前,低头给粥粥添水,安静着不说话。 “” 瞿宁森站直身体,有点不知该如何开口。但逃避无用,他想让林舟再对着自己笑,再用生动而鲜明的目光看着自己。 更何况是他欺骗在先,林舟没有再让他消失,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 瞿宁森吐出口气,半晌,走到时不时摆动一下饮水机器的清瘦少年面前,半跪下来,让自己的目光和他的平行,亦或更低。 忐忑的男人神情郑重,全然看不出几小时前曾面不改色地弄死了亲生爷爷。 他斟酌着措辞,刚要开口,面前的林舟忽然皱起眉:“等等——” 少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起什么,声音很是冷淡:“你就这样跟我道歉?” 瞿宁森一愣。 几秒后,瞬间了然。 他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就端起蹲在地上的林舟,将倏然瞪大眼的少年稳妥轻松地放在了柔软沙发上。然后看了眼冰箱,思索道:“我今天才回来,没来得及买榴莲” “我现在就让人送上来?” 林舟:“” 漂亮的桃花眼用力瞪着瞿宁森,林舟恨不得用长长的睫毛尖扎死他:“我是说伤口——你手上的伤口!” 不远处的粥粥感受到他的情绪,立刻弓起身冲上前来,也愤怒地瞪着瞿宁森:“咪!” 不许惹猫的漂亮小孩生气! 瞿宁森一愣,好几秒后,才怔然看向自己贴着医用胶带的掌心。 再如何衰老,一个成年男人濒死前的挣扎也无比疯狂。他的掌心被咬破皮,牙齿甚至陷进血肉里,嚼碎了一点筋肉。因为过去打黑拳时早已习惯浑身的伤口,瞿宁森没太在意,简易清洗包扎了下便没管了。 但此刻,面前的少年皱起眉,对他说:“伤口一看就透着血你确定有上过药?天哪,瞿宁森,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居然这么喜欢用卖惨这种手段博取同情——” “喜欢你。” 话音落下。 少年的声音忽然消失。 落地窗外,夜色朦胧而美丽。 大客厅内,灯光暧昧而闪烁。 寂静无声的空气里,瞿宁森轻轻握住少年冷白如玉的指尖,温柔无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敢告诉你,我是瞿清的哥哥。” “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敢隐瞒你,我是瞿清的哥哥。” “因为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了你。” “……喜欢你。” 第22章 022 沙发旁边, 不知发生何事的粥粥低头默默给自己舔毛。 “喜欢”这两个宛如落入湖底的石子,在客厅泛起微微的涟漪,一时间, 他们谁都没有出声。 似乎又回到那个吵架的深夜,寂静的空气中,只剩沉默在悄然蔓延。 这一次, 林舟没有逃走。 可这一次, 他依旧没有说话。 ——当流浪猫故作凶狠也无法赶走投喂人时,茫然的它们只能焦躁地咬紧自己的尾巴, 藏起来不说话。 柑橘香一点点侵入鼻尖, 就像瞿宁森这个人,不知何时, 已经一点点狡猾地侵入了林舟的生活。 而林舟不知所措,像是毫无捕猎经验的兔子, 忽然被丢进名为爱的丛林深处,前方落下一颗果实, 饿到习惯的他早已学会忍耐,不敢去碰。 他只能低下头,呆呆盯着拖鞋上的兔耳朵,似乎要把那双耳朵看出朵花来。 灯光下,少年细密的睫羽颤得像纷乱慌张的蝶翼。 一瞬间, 瞿宁森的心忽然变得酸软 还是个小朋友啊。 他在心中又爱又怜地叹了口气,不忍心再逼迫已经快应激的林舟。于是笑了笑,轻轻松开林舟的手, 神色如常地转移话题:“饿不饿?” “” 炽热温度缓缓抽离, 林舟一顿,摇摇头。 瞿宁森:“那要不要喝点什么?” 林舟又摇摇头。 瞿宁森还是笑:“那怎么办太久没和你见面, 我们多待一会儿,好吗?” 他的眉眼很温柔,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怜惜,似乎提出什么要求都能面不改色。林舟眨眨眼,半晌,忽然伸手,很轻地揪了下自己拖鞋上的兔耳朵。 他说:“我要穿猫耳朵的。” “现在就要。” 话音落下,林舟抿紧唇,心脏有点忐忑。 瞿宁森会答应他吗? 瞿宁森会觉得他的话太无理吗? 瞿宁森会纵容他任性的要求吗? 人类总是无法想象出未曾见过的东西。 就像从未被好好爱过的人,无法想象什么才是真正的“任性”。不知道该如何把握试探的分寸,想试着相信,却又不知该如何践行。 就像雏鸟总要试着挥动自己的翅膀,然而过去的羞辱与暴力已经刻入灵魂,稍一动作,翅膀就疼得无法忍受。 林舟想,他的翅膀大概已经坏掉了。 关于喜欢、关于爱、关于被爱这些书上都没有讲过。而他真的很笨,书上没教过的东西,他就真的学不会。 “算了,”少年吐出口气,很轻地笑了下:“你就当我没说吧骗我的事情也算了。” 他依旧垂着眼,看鞋看地看粥粥,就是不肯看瞿宁森。 下一秒。 面前的男人忽然起身,远去。 林舟一愣,刚抬起头,男人已经大步走到宽阔玄关处,一把打开某个柜子,然后从里面拖出了一大堆毛绒拖鞋?? 猫耳、兔耳、狗耳、鹿角、羊角、熊猫林舟甚至还看见了一双鲨鱼头的奇怪拖鞋。 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瞿宁森将这堆毛茸茸的动物们拖过来,然后一一摆在他面前,兴致勃勃地问他:“确定只想穿猫耳的?” 林舟:“” “你走的那天,我让人定制了很多东西送过来,”瞿宁森半蹲下来,笑吟吟地抬头看着林舟,露出一种很期待的表情:“还有睡衣,都洗过烘干了——你想穿什么样的?” 林舟:“我宿舍着火了,我想先回去救火。” 四目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忽然同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像过去的许多次那样。 头顶灯光明亮,瞿宁森拿起一双布偶猫耳的拖鞋,看了看,动作小心地为林舟换上。 他没有抬头,贴心地假装没察觉林舟刚刚的无措,也假装没看见他曾攥到泛白的指尖。毛茸茸的猫耳立起来,衬得小腿腕骨瓷白的皮肤格外柔软。 瞿宁森忍不住捏了捏猫耳尖:“挺合适的不管是猫耳朵,还是小朋友。” 合脚的鞋,小朋友会有。 合适的爱,小朋友也会有。 他都会有的。 林舟抿起唇,半晌,也忍不住伸手揪了一下猫耳尖尖。 一旁的粥粥舔完毛,忽然发现林舟脚上的两只猫拖鞋,瞬间猫脸大惊失色,猛地跳到林舟脚边,尖利嫉妒地大叫:“咪——!” 妖艳贱货,离猫的漂亮小孩远点! 林舟也摸了下它的耳朵尖,暖暖的,软软的,忽然觉得此刻心情很好。 像是小狗得到了第一只玩具,蝴蝶感知到第一个春天,柑橘香在周身浅浅浮动,他仿佛置身海底,安全感如波浪般温热地将他包围,细密而妥帖。 林舟抬起头,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瞿宁森,微微挑眉:“你很想我多待一会儿?” 方才无措的小朋友似乎只是错觉,此刻的林舟又变回了那朵冷淡漂亮的高岭之花。只是藏在漆黑瞳孔深处的那点得意,那点调皮,宛如初春枝头的嫩芽,透着明亮澄澈的少年气。 怎么办。 他真是一个万分可爱的小朋友。 瞿宁森笑,一直笑:“嗯,很想。想得要命。” 林舟哦了声,飞快地摸了下有点热的耳朵,勉为其难地点头:“行吧,那我再多陪会儿粥粥。” 瞿宁森说:“直接住一晚好不好?” 林舟一顿。 半晌,居然应了:“好啊。” 真以为他是什么会害羞尖叫的小饼干?六七万一平的豪华大平层,不住白不住。 林舟跳下沙发,哼了声,若无其事地看了眼瞿宁森,往客房的方向走去:“别忘了处理伤口。” 说完,他觉得这句话很帅,于是满意地弯腰揪了下猫耳。还不忘回头,指使一直在笑的瞿宁森:“处理完你也别闲着。” “给我拿睡衣,帮我调热水,再给我做点吃的——不许做虾!” 瞿宁森还是笑,笑得停不下来:“收到,收到,林老板。” 咔哒一声,房门被关上。 霓虹在房内静静流淌,透过落地窗的折射,林舟看见自己故作冷淡的清黑瞳仁,和不知何时翘起的淡红唇角——原来,他刚刚也在笑。 少年站在门前,摸了摸这个有些陌生的表情,半晌,才很轻地笑着眨了下眼睛。 他还是不太明白,爱与被爱是否重要。 但如果是瞿宁森的话 那他想学会被爱。 …… 一门之隔。 男人用力捂了捂疯狂跳动的心脏。 月色在窗外低垂,他按住在一堆毛绒拖鞋中疯玩的粥粥,捏着它的耳尖,笑吟吟道:“他真可爱,对不对?” 粥粥对他照旧爱答不理,敷衍地咪了一声,便低头给自己舔毛。瞿宁森也不在意,站起身,心情很好地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 处理完伤口,他马不停蹄地给故作冷淡的林舟挑睡衣、调热水。冰箱里只剩下一点蔬菜和几块牛排,瞿宁森挽起袖口,开始给林舟准备晚餐。 叮咚。 手机震动起来。 瞿宁森给牛排翻了个面,按下接听,声音在滋滋的油煎声中显得温和:“说。” 周特助道:“瞿总,刚刚瞿夫人买了三张三天后前往洛杉矶的机票,快速变卖了部分手里的股权和不动产,并且还准备购入洛杉矶当地的一处房产。” 瞿宁森嗯了声,对瞿蔓的选择没什么意外——她虽然爱权力,却更爱无能的丈夫和儿子。 但生活确实很爱和人开恶劣的玩笑,瞿宁森想起多年前买下的那块贫民区,想起被抓来养了十几年的粥粥——虽然瞿蔓也得到了股份,但总归做到了她所能做的。 他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 “姑姑好像忘了,我在海外还有很多公司呢。” 瞿宁森垂着眼,神色很温和:“先放他们走,过几天再把照片和视频传给姑姑,她会自己看着办的。” “是。” “对了,那家拳场是不是还开着?” 周特助是跟着瞿宁森从海外回到国内的,闻言一点头,很快明白老板的意思:“我会让人给小少爷准备好礼物的。” 暴力是下策。 只要有钱,纸醉金迷的世界多的是引人堕落腐烂的东西。瞿清本就意志薄弱,在国外待个几年,即便不死,废掉也很正常。 牛排的香气逐渐蔓延,瞿宁森挂断电话,看着逐渐变熟的红色肉块,忽然很淡地叹了口气。 没有让瞿清意外车祸去世,他觉得自己的手段比以往轻了太多。大概是因为和林舟待久了,连他这颗冰冷空洞的心脏,也逐渐学会了温柔仁慈。 煎好两份牛排和蔬菜。 摆盘,上桌。 刚要从冰箱里拿出桃子味牛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沐浴露的香气。有人从他身后探出瓷白的手,宛如春天冒出的小树芽,倏地一下勾走了另一瓶草莓味牛奶。 “不喝桃子,喝草莓味的。” 瞿宁森闻到浅浅的柑橘香,听见少年满意的声音:“哎,我是不是太善良了?” 瞿宁森就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转过身,看见穿着猫猫睡衣的林舟。浴室未散的潮气洇润了他的额发,清黑的瞳仁便显得格外湿漉漉。 长长的睫尾垂在半空,锁骨上还残留着一点水珠,灯光下像是被蚌壳托着的珍珠,莹白发光。 漂亮得惊人。 林舟对自己的美丽毫不自知,又或是毫不在意。他很快在岛台前坐下,看了眼站在原地的瞿宁森,有些奇怪:“坐啊,吃饭。” 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许多年。 “……好。” 沙发上的粥粥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林舟衣服上自带的猫尾巴,忽然一愣,然后激动万分地冲进林舟的怀里,热泪盈眶:“咪!” 有尾巴! 猫就知道!这就是猫亲生的漂亮小孩! 林舟一边敷衍地摸着猫头,一边低头专心地嚼嚼嚼牛排。 少年和猫在香气中和谐相处,酸甜的草莓味氤氲了整片夜色。 手机再次震动。 瞿宁森笑着看了会儿面前的画面,半晌,才随手点开对话框。 下一秒,他的心脏忽然停滞。 屏幕上,周特助的消息一条条冒出,频率格外激动—— 午后暴雨:【瞿总,您让我去A市排查的医院出结果了!】 午后暴雨:【病例图.JPG】 午后暴雨:【检测报告.JPG】 午后暴雨:【有两位病患的肾源和血型,都和林舟奶奶匹配成功!!】 第23章 023 临近深夜, 璀璨鎏金的夜香江在落地窗上投下明灭光影。 瞿宁森轻轻关上阳台门,确定林舟听不见这边的声音,才问电话那头的人:“无法捐赠?” “是的, 瞿总。” 周特助有些气喘吁吁,他刚得知消息便立刻告知了瞿宁森,然后才赶到医院。此刻, 周特助将刚拿到手的病人资料发过去, 又把电话给A市医院的院长。 “瞿先生,是这样的, ”院长一头白发, 对这位手握A市重点项目的男人不敢敷衍,详细解释道:“我们根据您提供的病人病历, 确实匹配成功到两个肾源。” “但其中一个病人五十七岁,两个月前被检查出脑瘤, 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医院。我们试着联系对方,但对方的手机号码显示停机, 缴费后也打不通,无法找到人现在在哪里。” “另一个病人是被好心人送来的,”院子顿了顿,犹豫几秒,才道:“他确实就在A市, 但他的情况很特殊。” 瞿宁森正点开资料,闻言没什么表情,淡声问:“特殊?” “是的, 因为他是个流浪的智力残障人士。” 瞿宁森动作一顿。 却不是因为这个。 屏幕微光映亮清癯的眉眼, 男人神色难辨,目光沉而缓地落在那行简洁的文字上——[因父母为近亲血脉, 病人脑额叶发育迟缓,智力残缺。] 近亲血脉。 智力残缺。 与此同时,电话那头传来院长的声音,沉重而不忍。 “瞿先生,出于法律层面和人道主义考虑,我们并不建议您强行让他在捐赠书上签字。” “这非常,极其的不道德。” 林舟叉起盘子里的最后一块牛排,安静地嚼嚼嚼。 粥粥躺在他腿上,正按着那根假尾巴认真舔毛。 等到去阳台打完电话的瞿宁森回到岛台,林舟这才抬头,看了眼面前久久沉默的年轻男人。 “你怎么了?” 怎么出去几分钟,脸色变得这么吓人。 “没什么,”瞿宁森回过神,笑了下,很快在他对面坐下:“只是公司的事情有点忙。” 林舟哦了声,也没刨根问底,递给他一瓶草莓牛奶:“我吃完了,你快点哦。” “好。” 瞿宁森接过牛奶,有些沉默地插上吸管。 酸甜的草莓味弥漫口腔,他罕见地没说话,而是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牛排看。林舟本来在等他吃饭,打算吃完后收拾一下碗筷—— 林小草教过他,别人做了饭,有礼貌的小孩会自觉承担洗碗的家务。 虽然在瞿宁森公寓里,洗碗只需要将碗筷拿起,然后放进洗碗机。但那也是他的一片心意嘛。 谁知目光一瞥,粥粥忽然开始猛地吐毛球。它一边吐,一边还要给林舟的尾巴舔毛,丑兮兮的猫脸都有些扭曲了,又可怜又好笑。 “哎你笨得都有点可怜了。” 林舟浅浅叹气,伸手捏起它柔软的后颈皮,将整只猫放回了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然后找出一支化毛膏,蹲下来,慢慢安抚着喂给粥粥吃。 他一系列的动作虽然说不上熟练至极,却也并不慌乱陌生。 少年蹲在灯光下,拽着自己睡衣的尾巴,猫耳拖鞋很软,脸上笑意很暖,睫毛被柔柔浅光拉得很长。 瞿宁森看了许久,忽然发觉,才短短几天,林舟就已经能很好地处理粥粥的突发情况了。 而在此之前,他甚至连一只小动物都没养过。 他很聪明,也很负责。 拿了钱就会提前准备资料,认真地对待好所有事情。不管是喂猫还是在BOAT做饮料,林舟从来不需要瞿宁森额外照顾他什么。 思及此,心脏深处就又一次忍不住冒出怜惜。 “林舟。” 瞿宁森忽然开口,声音很温和,似乎只是在找话题聊天:“你觉得人做多了坏事,死后会下地狱吗?” 林舟盯着粥粥吃化毛膏,闻言随口回答:“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些。” 不是没想过去死。 而是没想过死后会发生什么。 因为太过疲惫,吊着林舟胸腔那口气的只剩下医院里躺着的林小草。磕磕绊绊长到十九岁,林舟能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至于死亡后的世界,他没心思,也没精力去想。 瞿宁森当然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可林舟才十九岁,这样的年轻,不应该、也没必要背负那些沉重的东西。 他是大人,有些事情,本来就应该由大人去做。 而漂亮冷淡的小朋友,只需要像现在这样,蹲在温暖的光线里,笑盈盈地喂猫,不被任何枷锁束缚打扰。 瞿宁森垂眸,缓缓切下一块牛排。 锋利刀刃残忍割开纹路清晰的肉块,血丝混着酱料落在盘里,像是谁的眼泪- 三天后。 林舟从BOAT兼职回到学校。 刚打开宿舍门,就看见了一身肃穆黑衣,正往外走的段时白。 段时白看见他后,也是一愣。他停下脚步,脸色和声音都有点僵硬:“林舟,你怎么才回” 话音未落。 眼尾上挑的少年已经路过他,神色很淡地往寝室里走去。 浅浅的柑橘香掠过鼻尖,可这一次,段时白感受到的不是慌乱的心跳,而是被无视的尴尬恼怒。 “林舟——” 他一把抓住林舟清瘦凸出的腕骨,有些气急败坏:“你听不见我讲话吗?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 因为他表白失败,就故意无视他让他难堪——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林舟居然这么恶毒? 那天骂人的林舟果然才是真正的他! 巨大的力道将白皙皮肤捏出一道红痕,刺目而突兀。 林舟转头,没什么表情的漆黑桃花眼看过来,露出一个极为不耐的冰冷目光:“放开。” 认识两年,林舟虽然在宿舍沉默安静,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 寡淡的声音像锋利薄冰,段时白被刺得下意识放开手,原本恼怒的情绪也变得有些讪讪:“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今天你不出门吗?” 关你屁事?林舟连半句话也不想多说,更不想多问,转头就走进宿舍,砰的一声利落关上了宿舍大门。 不是要出去吗? 赶紧滚。 他没太在意门外的男生会有多恼羞成怒,很快回到床位边,放下了双肩包。 林舟在包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了一颗BOAT每天都会赠送的水果,今天的免费水果是雪梨。 洗干净,开啃。 很甜。 卫生间大门打开,洗完澡的许言洛从里面出来,看见正坐在椅子上啃啃啃的林舟,一愣:“林舟,你回来了?” “你不出门了吗?” 怎么今天谁都要问他出不出门?林舟没怎么在意地收拾桌子:“不出。” “……哦。” 许言洛默默擦了几分钟头发,想起匿名论坛上的帖子,最后还是忍不住转头,问他:“所以,你和瞿清真的彻底分手了啊?” 林舟不太明白出门这件事和瞿清有什么关系,也不太想听到这个脑残的名字。许言洛揣摩着他冷淡的表情,有些犹豫道:“林舟,你不知道吗?今天是瞿家老爷子的葬礼。” 要是连这么重要的场合,瞿清都不打算带林舟去,那说明他们确实分开了。 林舟啃梨子的动作一顿:“葬礼?” ……瞿宁森不是有急事又去A市出差了吗?哪来的时间办葬礼? 还是说——他又骗他? 许言洛点头。 自从几天前得知林舟分手后,他平时的精神状态就好多了,此刻很耐心地和林舟解释:“昨天晚上,瞿家宣布了老爷子中风去世的消息。” “据说瞿家那位掌权人很伤心,决定将葬礼风光大办,请了S市几乎所有的豪门前去吊唁,就连我们家也收到了邀请函。不过我可不像段时白急着结交关系,我才不去。” 他撇了撇嘴,又看向若有所思的林舟,忍不住说:“那你应该也不知道——三天前,瞿清他家长替他办理了退学吧。” 林舟又被惊了一下:“这么突然?” 许言洛嗯了声:“那天教务处的消息一出来,全校都很震惊他们看了你的学籍,确定没跟着退学,这才相信你和瞿清是真的分手了。” 何止震惊。 当天晚上的匿名论坛都崩了几个小时,里面全是疯狂的欢呼和尖叫,光是抽奖就有快上百的帖子。听说那个叫「高岭之花今天分手了吗」的人高兴得都快疯了,拿了一套临海小镇的房子当奖品,开开心心地送了出去。 他没那么豪气,不过也抽了两台平板电脑,等下就是要出门把奖品送给人家的。 林舟皱起眉,明明是好消息,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心里有点隐隐的不安。 “瞿清退学了要去哪?” 无人在意他的去处。许言洛擦干头发,漠不关心道:“这谁知道呢?可能出国,也可能直接去曜森吧。” 死了最好。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安静。 许言洛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很快拿起桌上的两台平板,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林舟眉头微微皱起,思索半天,还是走到阳台处,拨通了瞿宁森的电话。 嘟嘟声只响了一下。 那头瞬间接通,男人的声音透过电波声传来,有股失真的温柔与低沉:“舟舟?” 林舟嗯了声,直接问他:“你还在A市出差?”- A市郊区街头。 瞿宁森看着面前衣衫褴褛、咬着手指对自己呆呆微笑的痴傻男人,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 身后站着一群形似机器的保镖。周特助坐在黑色越野车的副驾,没过多久,下车将手中的平板递给他:“瞿总,就是这里。” 瞿宁森接过平板,没说话。 周特助识趣退开。 半晌,瞿宁森笑了下,对电话那头轻声道:“嗯,还在A市。” “不过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怎么了吗?” 第24章 024 林舟也没怎么, 就是有点奇怪。 “今天我室友说瞿家老爷子去世了既然你人在A市,那怎么去办S市的葬礼?” 他在瞿宁森坦白身份的当晚就去查了资料,搜索网站上显示, 曜森现任的执行董事确实是瞿家这一代的长孙瞿宁森。 然而网络上关于瞿宁森的报道甚少,他出国留学后更是毫无消息,直到今年回国, 瞿宁森才偶尔出现在金融杂志的访谈中。 除了默认是瞿家最年轻的掌权人外, 瞿家有意隐藏了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既然瞿宁森地位这么重要,不出席家里人的葬礼合适吗? 瞿宁森温和地笑了下, 轻声解释:“我这边的事情很紧急, 赶不回去。到时候瞿家会有人招待宾客,也没什么大碍。” 他知道那些豪门都是冲着与他结交关系来的, 但相比之下,当然是林舟相关的事优先等级最高。 林舟哦了声, 对这些事不太了解,于是没问下去, 只干巴巴道:“节哀。” “没关系,”瞿宁森又笑了:“爷爷年纪很大,是喜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吧。” 落日西沉,从403阳台往下看, 成群结队的S大学生们来来往往,许多人怀里都抱着榴莲和百岁山,显然瞿宁森的“道歉小合作”还在继续。 林舟看了会儿, 没有说话。 瞿宁森也没有催他, 站在原地,静静地听少年起伏均匀的呼吸声。 半晌, 林舟眯了眯被夕阳笼罩的眼睛,慢吞吞地问:“瞿清退学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头呼吸一顿。 沉默许久后,瞿宁森才开口解释:“我父母要带他出国留学,之后应该不会再回来。” 他也不会允许他们回来。 出国?林舟忽然有点好奇:“你和瞿清关系很好吗?” 他从来没听瞿清提起过任何有关瞿宁森的事,所以一直以为瞿清是独生子,否则一开始也不会丝毫联想不到瞿宁森的身份。 “没什么关系,”瞿宁森的声音很平静:“硬要说的话,就是我喜欢他的前男友,特别喜欢。” 林舟:“” 林舟又一次用沉默避开了他的表白。瞿宁森压下那股不合时宜的嫉妒,没问他为什么分手后还关心前男友,只是向他保证:“以后在S大再被人欺负,或者受了委屈,一定要和我说。”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显然是又查到了什么,林舟笑了下,瓷白的皮肤被阳光照得温热,也没生气:“好那你忙吧,我去吃饭。” “嗯,你先挂。” 林舟挂断电话,却没离开,只是有些出神地站在夕阳温暖的光线里。 楼下的学生喧闹声传来,更多的人抱着榴莲和矿泉水回来,林舟点开手机,看着屏幕里那段下跪道歉的动画,忽然想起了那天许言洛的话。 这段动画是花很多钱做的。 扫二维码领的东西每天需要十几万,一周的钱就接近百万。 曜森集团更是国内房产业的巨头,每一秒的流水都无比惊人。 而瞿宁森拥有这一切。 曾经,林舟真的很讨厌有钱人。 他对瞿清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因为要赚医药费,他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想记得。 但很多事情,不是想忘掉就能忘。 “恋爱”初期,瞿清也会带他去一些高档场所。林舟记得是在某个黄昏,瞿清闹着要和他单独吃饭,愣是将他拉进了一家奢华西餐厅的包厢。 大厅有人在演奏钢琴,水晶灯明亮璀璨,餐桌上放着一束很漂亮的花束,是山茶混着茉莉,散发着幽幽香气。 侍者将飘着柠檬片的清水端上来。 林舟看了眼手边的餐具,然后端起水,垂眸喝了一口。 侍者和瞿清都愣了,好几秒后,那个年轻的侍者才轻声说:“先生这是用来洗手的。” 他的目光和语气都很礼貌,甚至顾忌到林舟的自尊心,特地放低了声音。然而当时还没成年的林舟依旧心脏一滞,有一秒甚至无法呼吸。 坐在对面的瞿清扑哧一下,笑声清脆而明媚,他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天哪,林舟,你也太可爱了吧!” 羞耻感瞬间冲入心脏。林舟面上却依旧毫无起伏,强撑着镇定,礼貌地向侍者道了谢。 然后学着对面瞿清的动作,动作生涩地将手放进水里。 水很冷,很冰。 像是赤.裸着身体被关进速冻冷库,喉咙只剩一片翻江倒海。 之后的过程中,林舟再也没出过错。瞿清没意思般叹了口气,兴致淡淡地说:“好吧,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还要去华彬玩,就让林叔先送你回学校啦。” 林舟嗯了声,在侍者羡慕的目光中,坐上豪车的后座,扬长而去。 从那以后,除了那群纨绔刻意的戏虐,瞿清再也没有主动带林舟去任何高档场所,就连衣服和首饰,他也只会买完后再当面送给林舟——他说他可爱,但眼中闪着的分明是嫌弃和尴尬。 没人知道,那天傍晚,林舟在车上面无表情地不停搜索着西餐厅的用餐礼仪,甚至一字一句的背下来,比上课时还要认真。 也没人知道,那天深夜,他第一次逃了查寝,打车去林小草的病房,将酸涩的鼻尖深深地埋进熟睡老人的床边,直到憋气到无法呼吸。 清瘦的脊骨在衬衫背面顶出浅而锋利的痕迹,像是飞鸟折断的翅膀。林舟将那晚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然后看着镜子里那双漆黑的双眼,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十七岁的少年贫穷而敏感,面对瞿清强迫式的追求,他无法做出任何反抗,于是只能在心中将自己放在高一点的位置,以此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那晚之后,林舟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很多事情,不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就能过去的。 贫穷,是人类无法遮掩和藏匿的东西。 时隔两年,林舟依旧清楚记得那一瞬间的难堪,那不是因为虚荣,而是因为无助——命运也不能在戏弄羞辱了一个如野草般活着的少年后,还质问他:你怎么可以有自尊? 不是早就习惯了吗,你怎么可以有自尊? 他有的。 只是他太累了,没有力气再将自尊捡起来。 但瞿清不一样。 那些有钱的纨绔也不一样,他们拥有试错的底气和勇气,就像瞿宁森可以轻易地对林舟承诺:我会让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 鎏金色的阳光下,林舟打开手机,和那双BlingBling的大眼睛对视。屏幕里的Q版小人看着他,目光闪亮而耀眼,但这一次,林舟没有笑。 许久之后,他才将指尖轻轻贴在小人的头上。 黑色玻璃反射出少年上挑清黑的桃花眼,林舟看着另一个自己,轻声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没有钱。 也没有试错的底气和勇气。 他只有一颗心啊- A市郊区。 痴傻的流浪男人咬着手指,孩子般低头观察着脚边的蚂蚁们。 瞿宁森收起手机,一旁的周特助立马上前,手里还有一叠资料。 “瞿总,我们找到了另一个病人的住址。” “李红,五十七岁,身份证上的地址是青柳镇石头村五里塘,从这里往前开,六小时左右就能到达。” 平板上显示出地图路线,瞿宁森嗯了声,恢复了那副冰冷阴鸷的模样,低头坐上越野车后座。 “现在就出发。” 这里已经临近A市山区,手机信号变得微弱,他们通宵开车赶过去,也得早上五六点左右才能抵达。 更不用说如果李红不在,他们这些人还要四处询问调查,瞿宁森已经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三天内将人找出来。 合适的肾源可遇不可求,错过这一次,不知道林舟还要等多久。 而瞿宁森不想再让他等了。 时刻吊着那颗心,林舟就永远无法卸下林小草的担子,不敢让自己松懈哪怕一秒——留宿的那天深夜,瞿宁森走进客房,本想帮林舟调高空调的温度。 然而少年躺在柔软大床上,脸上却面无血色,不断低声喃喃着林小草的名字。 紧闭的眼皮宛如要碎裂的白瓷,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第二天清晨,林舟却毫无异色,显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让瞿宁森连用玩笑的口吻提醒他注意身体也做不到。 轻飘飘的言语无法改变林舟的现状半分,能让他真正开心的,只有肾源。 他一定要找到的 晚上七点。 瞿家庄园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的大厅内,一群身穿黑衣的人神色肃穆地立在遗像前,依次上前安静地送花。 管家李姨也是一身黑色,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守着大厅的出入口。段时白立在人群末尾,抬头,小心又疑惑地看了眼周围。 头顶冷气呼呼吹过,不止是他,所有来瞿家参加葬礼的人,此刻面上平静,心中却都充斥着不可置信和荒唐—— 瞿老爷子的葬礼上,居然连一个瞿家人都没有! 没人知道瞿宁森的行踪,但瞿蔓和邹凯到现在还没露面,就连那个瞿清小少爷也不知所踪,以至于这场本就意料之外的吊唁显得更加怪异。 人群前排,清瘦许多的齐夏站在中间,皱眉看着以李姨为首的黑衣保镖。 半晌,他才凑近身边男人的耳边,轻声道:“爸,我出去透会儿气。” 男人点头,叮嘱他不要惹是生非。齐夏有些不耐烦地点头,随后走出大厅,皱眉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嘟嘟声响起。 半晌,依旧无人接听。 ……该死!瞿清人呢? 他真的搞不懂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了。 一开始是瞿清和他吵架,好不容易等他几天前出院,齐夏又听说瞿清居然已经和林舟分手,还办理了退学? 瞿清退学了,那他和瞿家的关系怎么办?齐家可不止一个儿子——瞿清的存在是他争夺继承权的关键之一! 然而急了几天,齐夏却依旧联系不上瞿清,就连想去瞿家问个清楚,也被瞿老爷子的死讯耽误下来。 齐夏吐出口气,猛地踹了下脚边的石子。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略带讨好的声音:“齐少爷?” 齐夏回头,看见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林舟同宿舍的男生,貌似是一家小公司的独生子,叫什么段时白? 他现在没心思理会这些攀关系的,刚想转身离开,就听段时白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齐少爷,你是在找林舟吗?” 齐夏停下脚步,半晌,眯眼看向他:“我找林舟干什么?” 段时白笑了笑,没回答。 他看了眼周围,然后凑近齐夏几步,声音轻得似乎在说什么秘密:“林舟他跟瞿少爷分手后,好像立刻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那天我回宿舍,不小心听见他和别人打电话,好像叫对方老板什么的齐少爷,那个人会不会是林舟打工店里的老板啊?” 话音落下。 齐夏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也凑近了段时白,嚣张的眉眼盯着男生有些慌乱的脸,声音很轻地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啊?” 第25章 025 段时白咽了咽口水, 干笑道:“齐少爷,我只是” 齐夏没那个耐心听完,直接一把拽住段时白的衣领, 然后伸出手,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脸。 像是教训不听话的牲畜,啪啪两声, 回荡在寂静的走廊处, 羞辱意味极强。 “别自作聪明,懂么?” “我记得段家还没上市吧, 谁给你的胆子, 来我面前乱叫?” 齐夏看着男生涨红了却不敢生气的模样,讥讽地笑了一声, 转身往门内走去。 身后,段时白生怕他记恨上自己, 急切地追上去解释:“齐少爷,我只是觉得你、你比瞿少爷更适合林舟。” “瞿少爷就连衣服首饰都送假货, 也就是林舟穷才看不出来,还当个宝似的穿着” 齐夏的脚步倏然顿住:“——假货?” “对、对的,”段时白见他感兴趣,连忙道:“他上次穿的那件衬衫,我一看就知道是高仿A货, 连花纹都错了,还有一根项链也是假的,要是换成齐少爷你, 肯定送的都是真货。” “” 瞿清本人花钱无度, 是每个奢牌柜员最高一档的VIP客户,当季新品都不用买, 品牌自己会寄一大堆到瞿家。怎么可能送假货? 有人把真货卖出去,又买了假货穿上身? 齐夏目光难辨地看着黑色大门。 半晌,忽然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 好啊。 林舟,我好像终于抓到了你的把柄。 “回S大,我要去你们宿舍。”- 六月傍晚,S市灯火通明,高速路的绿化带繁盛茂密。 轰隆一声,不远处的天空响起一阵闷雷,似乎是要下雨了。 瞿清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后座,目光死寂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他的手和脚都被绑住,裸.露在外的皮肤还留着自.残的刀口血痕。 驾驶座上,一身干练西装的瞿蔓亲自开车,旁边则是坐立不安的邹凯。 车内一片寂静,半晌,邹凯终于忍不住,烦躁道:“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要出国?” “我在国内的公司才刚步入正轨,突然走了,谁来经营?” “瞿蔓,你怕瞿宁森也不用做到这个份上吧?爸也真是的——死也不挑个好时候,他不在谁还管得了瞿宁森!” 瞿蔓一顿,回想起瞿老爷子的死状,深吸口气,面无表情道:“坐好,马上就到机场了。” “坐什么坐啊?”邹凯烦得不行,猛地砸了手边的一瓶矿泉水:“瞿蔓,你至少要给我一个解释吧?” 瞿蔓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不能将瞿老爷子去世的真相公之于众,一方面是怕瞿宁森这个疯子真的鱼死网破,一方面她确实对老爷子也存着怨气。 怎么能不怨。 弟弟妹妹出生前,她一心以继承曜森为目标,可弟弟一出生后,父亲就再也没看过她。 瞿蔓没有放弃,她努力攻读金融专业,去国外留学,为了表明决心,结婚前,她甚至跪下来求邹凯,同意给他股份,他才同意入赘瞿家。 可瞿老爷子的目光从来不在她身上。从前是瞿之城,后来是瞿宁森,再后来是瞿清。最后,居然是邹凯。 何其可笑。她活到现在做出的所有努力,所有成绩,在瞿老爷子眼里,都只是结婚嫁人前的胡闹。 就连被瞿宁森逼到那种程度,他也从来看不见辛苦笼络股东的瞿蔓,反而对瞿清寄予厚望 他死的好。 红灯亮起,瞿蔓深吸口气,踩下刹车。 邹凯依旧焦躁地时不时拿起手机看,后座上,原本面无表情的瞿清忽然眼神一动。 他们正路过一片居民区,车窗外,不知是谁在一楼小院种了茉莉,白色小花随风微微摆动,灯光下,宛如垂头孤芳自赏的美人。 瞿清混乱无比的脑子忽然清醒一瞬。 茉莉的香气似乎穿过车窗,悄悄钻进了他的鼻尖。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林舟,也是这样轻盈如茉莉。 大一刚入学的深夜,无法适应宿舍生活的小少爷负气出走,又累又饿,却连手机都忘带。只能干站在便利店的门口,渴望地看着玻璃里的方便面。 夏夜的热浪浮动。 有人路过他,走进店里,同样疲惫,同样饥肠辘辘。 茉莉香气席卷而过,灯光下,高挑的少年身形清瘦,穿着隔壁面包店的兼职围裙,下颌线被光线勾勒出锋利线条。苍白的巴掌脸上,透着一股无法掩盖的憔悴疲惫。 但他太漂亮了,漂亮到就连憔悴也宛如点缀在花瓣上的露珠,只令人感到脆弱和动人。 瞿清站在门外,呆呆地盯着他,像是盯着橱窗里的人偶娃娃。 他看着少年蹲下身,在满目琳琅的货架上寻找着,最后拿起最角落边上,一包已经落灰的巧克力面包。 那甚至不是巧克力,而是廉价甜腻的代可可脂。塑料充气包装,一包售价是一块五。 少年结账后走出便利店,却没离开,而是就近坐在了附近无人的台阶上。 他撕开巧克力面包的包装,又拿出一个打火机,和一只蜡烛。然后动作小心地将那根蜡烛插.在了面包中央。 ——咔哒。 烛光倏然亮起。 寂静的夏夜,少年闭上眼,睫羽落下一小片轻盈的阴影。旁边的草丛开着六月正盛的茉莉花,清幽的香气混杂着霜白月光,轻轻笼罩着他。 这一刻,疲惫和憔悴似乎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轻轻闭眼、静静许愿的少年。 瞿清听见少年开口,声音也和月光一样,清泠平静。 他说:“林舟,十七岁快乐。” 呼的一声。 闪烁的烛光熄灭。 绿灯亮起,黑色车子启动,居民楼的茉莉花很快消失在视野。 瞿清依旧看着窗外。 几秒后,他忽然开口,轻声问:“妈,现在几月了?” 瞿蔓一愣。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神色很平静的瞿清,斟酌几秒,还是回答:“今天已经六月了,怎么了?” 六月了。 马上,就要到林舟的生日了啊。 两年前的六月五号,他遇见了十七岁的他。 两年后,林舟都要十九岁了。 而这两年,他都做了什么? 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刺骨的寒意将心脏都冻结,瞿清忽然清醒过来,惊恐地发现,那个茉莉般的苍白少年已经快要消失在曾经的记忆中,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而那个晚上,那个瞬间。在他看着闭眼许愿的林舟的那一秒——他脑子里明明想的是,我一定要对他很好。 很好很好。 裸.露在外的刀口又一次隐隐作痛。 瞿清转头,呢喃着看向瞿蔓:“快到他生日了。” “”瞿蔓皱眉,为了不刺激瞿清,还是耐心地问他:“什么生日?” “你想过生日了?我们到国外后我再给你过,可以吗?” 瞿清摇头。 不,他要给林舟过生日,他要给林舟认错。 他知道错了,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 瞿蔓吐出口气,看了眼副驾上不打算管瞿清的丈夫,皱起眉。半晌,还是放轻声音哄道:“小清,你上飞机后睡一觉就好了,等到了国外,妈妈立马给你解开绳子” 话音未落。 后座上的人忽然暴起往她的手肘一撞,瞿蔓瞳孔一缩,下一秒,猛地尖叫出声—— 嘭! 国道桥旁,川流不息的车流因为意外停滞半秒。 在路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议论声中,瞿清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费力地将手脚的绳子挪到碎裂的玻璃车窗前,一点一点割断。 驾驶座上,邹凯和瞿蔓都已经奄奄一息,瞿蔓头脑昏沉地睁开眼,咬牙开口:“瞿清回来” 瞿清充耳未闻。 他站起身,缓了几秒,感觉自己不再晕眩,这才又打开后备箱的行李箱,低头翻出许多东西。 存折、卡、现金、手机、房产购入合同 他将所有东西一股脑放进包里,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在瞿蔓绝望的眼神中,穿过惊愕震撼的路人,坐上了路边一辆出租车。 对上司机惊恐的目光,瞿清擦了擦脸上的血,没擦干净。 他也不在意,将一叠厚厚的钱掏出来,对司机道:“去S大,现在。”- 轰隆! 头顶不断传来雷声。 周特助看了眼气象预报,皱眉回头:“瞿总,二十分钟后很可能会下一场暴雨,我们已经在上山的路上,要不要停留一会儿?” 青柳镇位于山脚深处,A市土质偏松软,雨下太大,会有山体滑坡的危险。 瞿宁森看了眼前方,思索几秒,沉声道:“现在不用停,一小时后到前面青石镇再停。” 他们现在就在最容易发生意外的路段中间,不如加快速度开出危险距离之外。周特助应下,前方的车辆也收到命令,立刻踩下油门加速前进。 四五辆黑色越野穿梭在夜色中。夜幕中,大片浓重灰暗的乌云聚集而来。 二十分钟后,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细密急促的雨滴拍打在车窗,车灯照亮漆黑的路。一小时后,车队抵达青石镇,暂时停留。 周特助摁亮平板上的地图:“瞿总,到青柳镇还要两个小时。” 因为暴雨和地址偏远,手机屏幕上的信号已然微弱得只剩下半格,瞿宁森看着迟迟发送不出去的对话页面,微微皱眉。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些不安。 瞿宁森抬眸:“奶奶的病房转移了吗?” 周特助点头:“林先生和林奶奶同意后,按照您的吩咐,林奶奶已经转到了您私人名下的疗养院,门外有保镖看守,很安全。” 瞿宁森嗯了声,心中的不安却没有减轻分毫。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他们现在在青石镇的路边,这个天气下,没人会闲得出来乱晃。 寂静马路上,只剩下劈里啪啦的雨声。 忽然,瞿宁森肌肉一绷,猛地看向前方的树丛处。 周围的保镖也瞬间反应过来,动作极快地拿起手边武器,紧盯着微微颤动的树丛。 几秒后。 一个皮肤黝黑的短发女人撑着破旧的伞,目光空洞地从树丛里走出来。 她的步伐有点一瘸一拐,似乎被人殴打过。女人对面前的车队毫无反应,失魂落魄地继续朝着深山处前行。 瞿宁森却心脏一滞。 隔着冰冷雨幕,男人看清那张和资料上一模一样的脸,猛地打开车门,冲进雨里—— “李红!” 名叫李红的女人一愣。 她转过头,看见身量极高、一身西装的瞿宁森,又看见他身后黑衣冷漠的保镖,吓得一惊。 宛如遇见天敌的小动物般,女人立刻慌不择路地就往前跑。 “等等!” 瞿宁森想上车追,然而青石镇周围多山,李红应该很熟悉这片区域,很快就消失在树丛掩盖的狭窄山道中。 瞿宁森立刻下车,准备追上去,周特助忽然死死抓着他,大雨淋湿了他们的衣服:“瞿总,前面是山!” “这个天气下很有可能发生滑坡,不如我们等一等?” 话音未落。 像是印证周斐的话般,轰隆一声巨响—— 不远处,泥石坍塌的声音混杂着雷声,倏然在耳边爆.炸般响起。 山体坍塌了! 瞿宁森猛然回头,大雨砸在男人年轻阴鸷的脸上,像是遵循某种直觉,他飞快从后备箱换上事先准备好的意外装备,而后拿起撬棍药品对讲机,言简意赅。 “等不了。” 李红的脸上弥漫着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绝望——她分明是要去寻死的。 瞿宁森抬头,看着周围所有人,极高的身量让他在夜色中宛如山峦,他沉声道:“分出一批人去通知村民,拨打救援电话,其他人跟着我去山里救人。” 李红不能死。 至少在他拿到她的那颗肾前,不能死。 男人看向周特助,声音很淡地交代:“我的遗嘱在回国前已经签署好,如果我出事,你就去林舟身边,继续保护他。” “是,”周特助打起精神,看了眼雨幕远处的山影,仔细观察后,飞快道:“山体坍塌的规模很小,二十分钟内找到人完全可以逃出来!” “瞿总,我会留一辆车在这里等您。” 瞿宁森嗯了声,两个人都没有提,万一山体坍塌的规模变大后怎么办。 男人很快转身,迅速往刚才李红消失的方向追去。 头顶雷声不断。 他戴着帽子,身后保镖们无声沉默地搜寻,手电筒的灯照亮夜色下的路,大雨中,瞿宁森居然还有心情想,幸好他没告诉林舟。 如果林舟在这里,大概会比他还拼命地跑进山里吧? 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土腥味逐渐弥漫在空气中,哗啦啦的泥土滑坡声不断响起。这一刻,他们宛如踩在生死线上,沉默地在人间和地狱来回。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一道异色忽然闪过眼帘。 体力已经快要用尽的瞿宁森一停,快步上前。 手电筒下,昏迷的女人身体陷在树丛间,一旁是丢弃的雨伞。 瞿宁森深吸口气,猛地上前,一把将人背起,拿起腰间对讲机:“找到人了。”- 轰隆巨响。 林舟从床上坐起,捂着快速跳动的心脏,微微皱眉。 雷声依旧在响,闪电划过夜空,猛地照亮一瞬昏暗寝室。 林舟睡不着,干脆下了床,坐在椅子上闭眼养神。 隔壁床的许言洛也没睡,正在刷论坛,听见动静,从床帘里探出头:“林舟,怎么了?” “没事。” 林舟声音很淡,但有点生气。 都怪瞿宁森,害他想起不好的回忆。林舟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又看了一遍195西装男给自己下跪的动画。 然后切出去,点进瞿宁森的对话框。 林舟:【老板,今天喂猫的钱还没转。】 林舟:【猫猫生气.JPG】 林舟连续点了三个生气的表情包,这才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床上的许言洛忽然猛地坐起身,然后看向林舟:“卧槽?” S大匿名论坛。 「高岭之花补药复合啊:卧槽我看到了什么?头破血流的瞿清??」 「高岭之花补药复合啊:图片.JPG」 1楼:「卧槽我也看到了,他干嘛了这么惨的样子?」 2楼:「我靠!他往宿舍楼这边来了,草,不是来找我粥的吧?!」 3楼:「天哪求击毙!求击毙!」 …… 许言洛没看完帖子,赶紧先抬头对林舟道:“林舟,你——” 话音未落,403忽然被轻轻敲响。 林舟起身,在许言洛惊悚的目光下,面色冷淡地拉开门—— 被雨打湿的额发贴在眉眼间,滴答着落下血水。 熟悉的男生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插着蜡烛的巧克力面包。 然后抬起头,笑着轻声说:“林舟,生日快乐。” 第26章 026 李红醒来时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手背被医用胶带贴着, 她迷茫地低头一看,是滴滴答答正在输液的吊针。 大雨声被阻隔在外,温暖安静的房内, 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瞿总,刚刚我们问了周边的人,这个李红娘家在青石镇, 和丈夫家有了矛盾才会跑回来。” “他们一家都是农民, 丈夫王志常年嗜酒,唯一的女儿先天不足, 身体虚弱, 上完小学后就被他丈夫关在家里,每天打扫卫生, 给一家人做饭。” “李红是两个月前在地里干活时晕倒的,检查出脑癌后, 王志闹着离婚,但是不让她把女儿带走, 想以后结婚换一笔彩礼。李红这两个月一直想偷偷带走女儿,但是每次都被王志打得头破血流。” “这件事在青柳镇和青石镇不是秘密,李红找过村委会,但调节几次后不管用,毕竟王志确实是她女儿的亲生父亲。今天上午李红再去王家时, 就发现女儿被打得满身伤,王志威胁她再敢过来,就打死她女儿, 李红这才想寻死。” 李红怔愣地睁着眼, 听着男人在短短几分钟里,将她苍白贫瘠的一生描述完。 而后, 她终于听见另一个陌生男人开口,声音分明很淡,听起来却比村委会的那些大官还要威严。 “醒了?”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落在李红身上。满脸沟壑的女人揪紧双手,忐忑地抬头,对上一双深而沉的清癯双眸。 手拿资料的男人看着她,神色是出乎意料的温和。他笑着开口:“李红,想救你女儿李盼弟吗?” 李红一愣。 半晌,她怔怔开口,声音嘶哑:“想、做梦都想” 瞿宁森点头,早有预料地在她床边坐下,笑着拿出王志的资料。 看了两眼,他才温声道:“我会解决掉王家的问题,让人带着你和你女儿去S市疗养。” “还会供你女儿上学,一路保送到最好的大学,留学也不是问题,毕业后可以直接来曜森上班,期间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顿了顿,他看向李红安静等待的眸,再次笑了:“唯一的条件——你需要签署捐赠遗体的志愿书,我要你的那颗肾。” “你觉得怎么样?” 要她的肾。 李红一愣,然后便是大喜过望。 这副一无是处的身体,临死前居然还能让女儿读上书,她甚至连面前男人的名字都没问,便连连点头,嘶哑的声音里含着喜悦:“我给,我给!” 瞿宁森嗯了一声,没怎么意外地看向周特助:“准备好车,去接李盼弟。” “是,”周特助点头,又问:“王志是王家的独生子,不过自从他父母过世后,他就只靠着李红养活——您看?” “喝多了失足溺死,”瞿宁森起身,将王志的资料扔进垃圾桶,语气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五里塘不是很偏么?没有监控,你们办完后直接回来。” “好的。” 外面的雨势变小了许多,瞿宁森走出房间,深吸口气,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这里地势偏远,刚刚还发生了山体滑坡,很难接收到信号。打来的人一定拨了许多次电话才拨通。 瞿宁森看着来电名字,微微皱眉。 “姑姑?” “宁森” 那头的人声音虚弱,周围有救护车的笛声。瞿蔓忍着伤口撕裂的痛苦,咬牙道:“刚刚小清冲上驾驶座,挣脱我们逃走了,我想他应该是去找林舟了。” “他、他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你快回来还有,万一他做了什么错事,我替他给你和林舟道歉” 男人的脚步倏然一顿。 而后,他来不及交代周特助,便快步下楼,迅速上车启动,往S市的方向疾驰而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瞿宁森声音冰冷,毫无起伏。 “作为回报,我还是现在就告诉您这件事吧。” “上个月我的人查到,邹凯在外面有一个儿女双全的家庭,就在你和他结婚两年后。” “爷爷和瞿清也知道这件事,整个瞿家,只有你不知道。” “嘟——” 通话因为信号微弱倏然中断。 瞿宁森猛踩油门,没有回拨,立刻点开了林舟的电话。 滋滋电流声响起。屏幕不断弹出【无信号】的提示框,无法拨通。 轰隆一声,远方云层响起阵阵雷声- 403宿舍。 林舟看着面前微弱闪烁的烛光,又看了眼瞿清暗含期待的眼睛,内心毫无波动。 神经病。 他没什么表情地伸手,就要关上宿舍门。 “林舟!” 瞿清顾不上护着蜡烛,立刻眼疾手快地按住门把,猛地挤进寝室门内。 穿堂风倏然吹灭烛光,他看了几秒熄灭的蜡烛,才抬起头,强颜欢笑道:“林舟,我是来跟你认错的。”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林舟面无表情地看着瞿清,声音很淡:“出去。” “” 瞿清眼眶一红,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林舟,第一次见面,我凑上去和你说生日快乐,你看了眼我,点头很礼貌地说谢谢明明,明明那时候我想的是一定要对你好” “我想让你不要担心,才会把奶奶移到高级病房,我、我想让你不那么累,才会不让你打工” 可他的心大概早已坏掉,从小时候的不受重视被虐待,到长大后的表面宠爱背地轻视,越是恣意,就越是残缺。 “对他好”是最初的心意,渐渐的,却已变成格外扭曲的空洞。 像是橱窗里想要得到的洋娃娃,当他真正握在手里,才发现华美的外表下是沾了灰尘的贫穷,漂亮的眼睛里是寡淡平静的冷漠。 而他越是喜欢,就越是想证明。 证明他才是林舟心中最重要的人,证明林舟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证明羞辱和讽刺也无法赶走林舟分毫 学不会爱,于是就拼命撕扯攥紧手中唯一的东西,直到弓弦绷断,再难恢复。 瞿清将插着熄灭蜡烛的巧克力面包递过去,吸了吸鼻子,轻声说:“生日快乐。” “今年的生日,也让我陪你一起过好吗?” 灯光下,林舟冷淡瓷白的脸如初见般美丽。 他接过那个廉价的面包,不等瞿清笑起来,便干脆利落地丢进垃圾桶,像是丢掉路边捡起的狗尾巴草。 林舟转头,看着呆愣的瞿清:“生日过完了,你可以滚了。” 瞿清脸色苍白,夜风吹来,湿透的衬衫带来阵阵彻骨寒意。 半晌,他执着轻声地发着抖问:“林舟,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瞿清撩起袖口,露出被雨淋湿而血迹斑斑的可怖伤口,呆呆地说:“你、你实在生气,就割我吧,没关系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 说到最后,他对上那双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波动的漆黑双眼,忽然一滞。 泪水涌出来,瞬间模糊视线。 瞿清用力低头,忽然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激动惊喜的眼神:“肾” “肾!林舟,我有能匹配奶奶的肾源,我有的!” 话音落下,林舟倏然抬眸。 漆黑的桃花眼依旧毫无起伏,可瞿清知道,这是林舟在乎的表现。 他连忙双手发抖地掏出手机,从收藏的相册里点开病例页面,急切地递给林舟:“他叫陈东,S市人,肾源和奶奶匹配成功,林舟你看,我没有骗你!” 手机屏幕上,林舟面无表情地浏览过病例。 然后目光一顿,忽地停在一旁的日期上 是一年前。 瞿清显然也看到日期。 他攥紧双手,勉强笑起来,不停道歉:“对不起,我、我只是害怕奶奶病好后你就不理我了,才想着等你更喜欢我之后再告诉你” “对不起,但是现在也来得及的,林舟,你再陪我一个月,不,一周,你再陪我一周好吗” 话未说完。 林舟忽然猛地伸手,狠狠地给了瞿清一拳。 他看着狼狈跌倒、又狼狈站起的瞿清,看着他不断流出的鼻血,看着他脚下汇聚的雨水,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没有钱,没有人脉。 于是不得不相信瞿清的满口谎话,像个蠢货一样,被耍了这么久 可肾源是真的。 瞿清爬起来,哭着回到林舟身边,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牵起他的衣角。 少年闭了闭眼,却没有推开。 他瞬间又哭又笑起来。 瞿清没有告诉林舟——陈东早在半年前就因病去世,身体火化了。 再陪他一周,说不定、说不定林舟就会回心转意呢? 到时候,他一定发誓用心帮林小草找到肾源,再也不会骗他 瞿清将背上的双肩包打开,从里面不断掏出银行卡、现金、存折、房产证一边哭,一边往林舟的手里塞:“我们不会分手的,我、我会对你很好,这些钱你都拿着” 他又打开手机,给林舟转了账户里仅剩的一百万,然后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指尖,喃喃自语:“我、我陪你过生日我们去瑶山好不好?你不是说过吗,你喜欢看山。” 那是刚认识的第二天,他们没有矛盾,没有争吵。 精心打扮的小少爷装作无意地走进面包店,看见兼职的林舟:“欸,好巧啊,你在这里上班?” 十七岁的林舟正出神地盯着电视上的S市瑶山宣传画面。 连轴转的打工生活,和迅速消瘦的林小草都让他极度焦虑。他经常虚空盯着某处发呆,以此缓解几秒疲惫。 听见动静,他没有认出这个昨天祝他生日快乐的陌生人,也不想出声说话,于是只出神嗯了一声。 瞿清立马寻找话题:“原来你喜欢瑶山啊?正好,我对瑶山也很有兴趣,看来我们挺有缘的。” “嗯。” “你想去吗?我可以开车带你去露营,你想的话我们一起去。” “嗯。” “那就说定了!这样吧,以后每年生日我都陪你去瑶山好不好?” “嗯。” 后来,他在林舟十八岁生日的当天,任由那群朋友将林舟骗到废弃狭窄的公园,锁上大门。直到深夜,才端着蛋糕出现,笑着对狼狈的他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成年快乐。 这是惊喜,你喜欢吗? 华美的烛光映亮那张漂亮到苍白的脸,这一次,少年没有像初遇那时冷淡。 他也笑了,原本干净的衬衫变得脏兮兮,上挑的桃花眼里却溢满温柔。 顶着身后朋友们隐隐妒忌的目光,瞿清听见他说:“喜欢。”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他们回到那时候,好不好? 十九岁的林舟没有说话。 漆黑瞳仁落在虚空处,似乎又在发呆。 又似乎,是以这样的方式,掩盖住那股卷土重来的无力和痛苦。 瞿清瞬间笑起来,抹干眼泪,死死牵住那双冷白如玉的手:“我、我现在就去找车子,我们去瑶山过生日!” 宿舍门倏然被他拉开。 寝室里面,是早已目瞪口呆的许言洛。 寝室门外,站着神色复杂难辨的齐夏。 瞿清看见齐夏,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无视了一旁的段时白,神色如常道:“齐夏,你的车呢?借我用一下,我要给阿舟过生日。” 齐夏一顿,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小清你忘了吗,今天是瞿爷爷的忌日啊。” 许言洛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勇敢地站到林舟身边,结结巴巴道:“瞿、瞿少爷,你要不先去医院看看伤口,现在这么晚了,就别出门了” 草啊,就瞿清的精神状态,他真怕半路上发生车祸,连累林舟受伤。 而且刚刚那些话的信息量也太大了——林舟居然还有个生病的奶奶? 林舟沉默地被牵着,仿佛无知无觉的漂亮木偶,眼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瞿清则恍若未闻地伸手,再次重复:“齐夏,你的车呢?” 齐夏对上他不自知疯狂的眼睛,顿了顿,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我送你们去吧,”他笑了下,拿出车钥匙:“小清,你不是还没有驾驶证吗?” “而且,如果要给林舟道歉过生日,那也不光是你要道歉,以前对他不好的那些人也要道歉啊。” 齐夏看着林舟凸出的白皙腕骨,喉结动了动,轻声道:“我们一起去瑶山吧” “一个一个道歉,怎么样?” 第27章 027 晚上八九点的瑶山依旧灯火通明。 国道上偶尔有稀疏几辆车路过, 齐夏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嘻嘻哈哈地握着手机:“对,瑶山A区。” “我们已经先出发了, 你们赶紧跟过来哈。” 他挂断电话,几秒后,从后视镜看了眼那两人。 后座上, 瞿清依旧穿着那件湿淋淋的衬衫, 暖气让他身上的血迹逐渐凝固,淡淡的腥味混合着车内香水的味道, 隐隐令人作呕。 忽冷忽热的感觉袭来, 他似乎有点发烧,但依旧死死握着另一双手。交叠的指尖惨白紧绷, 一时间,瞿清竟分不清自己和林舟的手哪个更冷一点。 但没关系。 瞿清笑着喃喃自语:“阿舟, 我给你定了蛋糕,是茉莉花造型, 很好看的” “一会儿他们来了,我让他们一个一个跟你道歉,求你原谅” “明天我们去旅游好不好?我带你去国外写生,我们去看你最喜欢的歌剧院” 林舟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感觉自己正被一层真空薄膜紧紧包围, 周围的一切都无法真切落入耳中。 像是困在巢穴的飞鸟,死在茧中的蝴蝶,整个世界只剩下模糊潮湿的背景音。 好奇怪。 他不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世界吗? 疲惫, 痛苦, 不堪。 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忽然感觉无法呼吸。 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在车窗。 不知过了多久, 齐夏终于踩下刹车。 面前是瑶山开设的高级酒店之一,侍者上前几步撑伞,拉开后座车门。 齐夏眯眼看向脸色同样苍白的二人,心情很好地站在伞下。 “小清,到了。” 瞿清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牵着安静的林舟,就要下车。 叮咚。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宛如溺水濒死的人看见水上浮木。 林舟的瞳孔在看见来电人的姓名时,倏然一缩。 【经常转账的瞿老板】 瞿宁森。 雷声乍然在耳边响起,仿佛兜头泼下一盆冰水,林舟终于从潮湿的恍惚中清醒。 是了。 为什么会觉得无法呼吸。 因为瞿宁森出现后,他才终于有了些许喘息的空隙。 因为曾以为一无所有的自己,终于意识到爱和被爱的存在。 因为奶奶的存折,因为粥粥的眼睛因为,他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他想挣脱。 林舟猛地抓紧屏幕,就要按下接听—— 然而下一秒,有人忽然疯了般冲上来,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狠狠摔在了积水遍布的地上。 砰的一下巨响。 金属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手机被雨水浇灌,嗡嗡几声,彻底没了动静。 他的心脏似乎也在这一瞬彻底下沉。 而后,一双手如火钳般死死抓住少年瘦削的肩骨,声音因为尖叫而显得扭曲:“不许接!” 淅沥雨水夹杂着狂风扑面而来,夜幕与那天冒雨去给瞿清送伞时一模一样。然而此刻仿佛地位颠倒,天地交错,神色哀求癫狂的瞿清死死抓住林舟的肩膀,泛青的指尖在瓷白皮肤上留下鲜血般的红痕。 他似乎被那个名字猛地刺激到深处,情绪再次变得疯狂:“不许接!林舟,我们才是情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 林舟没有说话,像是忽然忘记言语的本能,愣愣垂眸看着那个手机。 细密的睫羽被雨浸湿,宛如枯萎凋谢的花枝。瞿清心脏更痛,可就是这样,他居然也不敢直呼瞿宁森的名字。 在齐夏惊讶的目光中,他又哭又笑地强行掰过那张苍白的巴掌脸,受伤的手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瞿清不停重复。 “他没有感情,他不会对你好的你知不知道只有我,林舟,你只能有我啊” 恰在此时,后面忽然开来一辆又一辆豪车。懒洋洋的纨绔们从车上跳下来,嫌弃地看了眼被水淋湿的鞋。 “有没有搞错啊,这种天在户外耍他?” “就是,干嘛不跟上次一样去华彬啊,还能点几个小男生。” “草,哪只鸭比得上咱们的高岭之花啊?哈哈哈!” 喧闹放肆的笑声,在看见眼前怪异一幕时倏然安静。 寂灭的夜里,只有雨声噼啪砸落在地面。 半晌,有人看了眼神色难辨的齐夏,又看了眼淋雨狼狈的瞿清和林舟,试探开口:“齐少爷?” …… 与此同时,S大宿舍。 许言洛穿着拖鞋,神色焦急地站在宿舍楼下,不断在论坛发帖。 「我爱喝粥:林舟又被瞿清带走了!这次是在瑶山,有没有人帮忙把他带回来啊?!」 1楼:「草,不会是复合了吧。」 2楼:「对啊到时候我们又成小丑了,就跟之前那几次一样。 3楼:「每次鼓起勇气跟高岭之花说别跟矫情b在一起,每次他都是无视,当事人不分手我们能怎么办?」 4楼:「总不能次次都跟矫情b硬抗,瞿家又不是第一次整得别人破产了,我们也有心无力呀」 不是的! 许言洛急得要命,想说林舟是有苦衷的,瞿清在寝室里讲的话他都听见了,分明是瞿清用林舟的亲人威胁他啊! 但打字的手划着屏幕,却迟迟无法按下发送。 许言洛不知道这背后还有多少隐情,可这些都属于林舟的个人隐私,他不能,也没资格就这样将之公布与众。 焦灼担心间,面前忽然响起一道低沉阴鸷的声音。 “许言洛。” 许言洛一愣,抬头。 身量极高的男人没有打伞,冒雨站在他面前,目光如深渊。清癯英俊的眉眼冰冷如霜,身后是布满泥泞的黑色大G,似乎是从哪里赶路而来。 他开口,声音很淡,却令许言洛心脏一紧。 “林舟在哪?”- 沉默的山顶,冰冷的雨水滴滴答答,沿着少年线条清晰的瓷白皮肤蜿蜒。 黑的眉,亮的眼,红的唇。 像是落下的眼泪,又像是泣血的夜莺。 齐夏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这惊人的美丽,而后在瞿清要拉着林舟上车时,终于动手阻拦:“小清,你冷静点。” 瞿清倏然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放手!” 他要带林舟走,离开S市,离开瞿宁森存在的地方! 齐夏被他一把推开,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看着他将失魂落魄的林舟塞进副驾,然后又坐上驾驶座,砰地关上车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瞿清忽然发疯不过瞿清本来就精神不正常,这样也好。 他再添把火,说不定能让林舟彻底厌恶瞿清,厌恶到宁愿去死、宁愿自杀,用生命做代价也要逃离瞿清。 其实现在林舟的状态离去死也不远了。 到时候他暗中用舆论把事情闹大,瞿家再如何手眼遮天也要顾及一二,瞿清也要出国避个一两年风头。 然后自己再出现,治好林舟的奶奶,拯救濒临破碎的林舟,让他彻底爱上他。 这样既不必得罪瞿清,又能得到林舟,简直一举两得 瞿清也真是蠢,那么早就得知林舟奶奶重病,却连好好利用都做不到。 齐夏看向车里,终于,在瞿清要启动车子时,他忽然上前叩开车门,故作犹豫道:“小清,你冷静点,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 “前几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两年你送给林舟的东西,他都拿去二手网站卖了。” “你看,”齐夏指着少年脖子上的一根项链,眉头皱起:“这条项链就是假的。” “他把你送给他的礼物转手卖掉赚差价,再买来同款假货戴上,整整两年,像小偷一样偷走了你多少心意?” 话音落下。 身后的纨绔们一惊,纷纷就要开口怒骂林舟。 然而瞿清转过脸,眼珠死死盯着齐夏,神色是毫不意外的冰冷:“说完了吗?” 齐夏一愣。 身后的纨绔们也一愣。 雨水将手臂自.残的伤口浸得很痛。 瞿清笑了笑,忽然回头,看向林舟:“阿舟我送的那些东西,你是因为不喜欢才卖掉的吧?” 不是因为讨厌他。也不是因为讨厌这段感情。 只是因为不喜欢这些东西而已。 两年前,在林舟穿着第一件高仿衬衫出现在瞿清面前时,瞿清就已经知道了。 他那么眼尖,又怎么会看不出他身上的猫腻? 然而瞿小少爷只是故作不知地移开目光,依旧笑着紧紧握住少年的手,任由心脏深处的空洞扭曲将自己吞没。 没关系的。 不喜欢,再买就是了。总会有喜欢的。 就像昂贵美丽的洋娃娃拥有许多衣服首饰,林舟这么漂亮,眼光高也很正常。 绝对、绝对不是因为讨厌他。 瞿清笑着看向林舟,又一次重复:“林舟,你说对不对?” 只要他点头,他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然而林舟只是坐在那儿,几乎像座无知无觉的破碎雕塑。漆黑的眼里雾气茫茫,依旧怔怔看着车窗外,看着那个同样破碎的手机。 这一刻,他真像只没有发声功能的人偶。 周围实在太静了,静到瞿清的心跳比雨声还要急促,静到瞿清忽然笑了一下,说:“林舟,为什么你永远都能这么平静。” 然后,他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倏然拐了个急促的弯—— 啪! 重重碾压下,手机彻底在轮胎下沦为废铁。 瞿清握着方向盘,浑身颤抖地盯着林舟,尖叫道:“给我说话!” 这一刻,他真像个偷来人偶却害怕失去的疯子。 车窗没有关闭,瞿清的尖叫和崩溃在大雨中回荡,茫然的纨绔们面面相觑,居然有些害怕。 车内的瞿清笑起来,剧烈的情绪让他的伤口再次崩开,但他恍若未觉,执拗地冷冷看向林舟:“不说话是吗?” “好啊,那就别复合了,现在就彻底分手!” “林舟,你永远、永远也别想让林小草活着!你就是害死她的凶手!” 话音落下。 林舟忽然抬眸。 瞿清冷笑一声,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攥紧方向盘:“现在知道看我了?对你好你不知道珍惜,就非要这样才肯——” “好。” 瞿清一滞。 半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舟,像在看着一条忽然扯下头顶吊着活命的食物、终于开始发疯咬人的流浪狗。 又像是看着一座终于开始碎裂、坍塌成废墟的雕塑,失声般问:“你说什么?” 林舟很平静地看着他:“好。” 心脏深处,遍布裂纹的少年跪在病房床边,无力而疲惫地抱住瘦小的林小草。 对不起。 奶奶,原谅我,好不好。 我好像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 ……这个世界真是讨厌。 所有的色彩从眼中飞速远离。 黑白无声的画面里,林舟平静地看着窗外齐夏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平静地看着瞿清破口大骂,平静地看着他边哭边笑地踩下油门,不停摇头—— “不会的,我要带你走,我要带你走!” 然后,林舟平静地伸出手,一把拉开车门—— “林舟!!!”尖叫声忽然响起。 宛如失去方向的白色飞鸟,清瘦单薄的少年从飞驰的车上跳下,在寂冷的雨中滞留一秒。 而后,重重摔落在地。 咔哒。 脚腕被巨大的冲击力扭伤,疼痛让他无法移动,只能狼狈地摔倒在潮湿的路边。 几步之遥,那部已然变形的手机居然就躺在不远处,少年垂下眸,安静而全无生气地盯着它。 惊恐的瞿清瞬间刹车,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 却在看见这一幕时,脚步一滞。 在他们身后,只剩下观看这场精彩闹剧的齐夏和纨绔。 寂静凝固中,吓傻的众人呆滞半晌。 不知有谁率先反应过来,试探般开口。 “瞿少爷要分手?” “林舟不就是瞿清随叫随到的狗吗。” “对啊,我早说了,小少爷迟早要抛弃他。” “就是,早看不惯这个穷酸鬼了什么狗屁高岭之花,快点滚!” 众人小心看着瞿清的脸色,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侮辱林舟,来回试探。 然而不知为何,瞿清的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 人群之外,漂亮苍白的少年也依旧坐在马路边缘,在淅沥不断的雨中,无悲无喜地看着变形的手机,和肿起的脚腕 太诡异了。 他们的心脏像是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急促地开始跳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受不了了,猛地开口。 “那个,瞿少爷,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哈,改天再给你赔罪。” “我也是,真是不好意思” “见谅见谅,哈哈” 发动机的声音响起,纨绔们很快逃窜般纷纷离开瑶山。 齐夏在欣赏了一会儿林舟被折断傲气的美丽后,才缓缓上前,叹气拍了拍瞿清的肩。 “好了小清,你冷静点,不要为了这种人影响自己我先走了。” 他没有开来时的车,而是搭上最后几个纨绔的豪车,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山顶。 门口的侍者早已被这群少爷们吓傻,很有眼色地躲进了酒店里。宽阔潮湿的山顶处,只剩下瞿清和林舟。 半晌,仿佛终于明白,再也没有把柄能让他重新变回听话的洋娃娃。 瞿清抹了把脸,血水和雨水混杂,他却盯着林舟,似乎万分不解。 “林舟,为什么你永远都能这么平静?” 为什么整整两年,无论是对他好,还是对他坏,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从来没有真正出现过任何人。 就好像,任谁将一颗心当作绳子吊死在他面前,他也只会以为那人是在荡秋千。 “你就是个没有知觉的人偶。” “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你只有这张脸你知道吗。” 瞿清一边哭一边笑,在这样寂静的时刻,他终于敢说出那个恶魔的名字:“你以为瞿宁森是真喜欢你?林舟,你浑身上下哪点值得别人真心喜欢?” “要不是这张脸,要不是他想抢我的东西,你以为他会喜欢你?” “他是我哥,我们有血缘关系,你以为他会因为你迁怒我?” “林舟,你这种人,根本配不上任何人喜欢。” …… 寂静的雨夜。 聒噪不休的瞿清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浑身湿透的少年终于抬起头,很费力地爬起来,面无表情,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 他走到了那个变形的手机前。 然后坐下来,捡起手机。 金属框架扭曲得像是枯枝,尖锐的玻璃零碎地挂在上面,电路板隐隐透出焦味。 林舟摸索着原先拨打电话的位置,轻轻按了按不存在的屏幕。 雨水顺着潮湿的黑发,滴落在冰冷的手背。 少年茫然地一遍又一遍按着通话键,将变形的手机凑到耳边,静静倾听。 没有声音。 没有接通。 就好像,这一刻,他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 像是终于明白同伴不会再出现的遗弃小狗,他忽然懂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又爬起来,看着自己布满泥土和雨水的双手,往身上擦了擦。 宛如回到手无寸铁的幼年,回到最无助恐惧的当初,额头滚烫的林舟一边蹒跚往前走,一边小声安慰自己:“没关系。” 那些人回去的路上就会被撞死。” “明天上完班就去看奶奶,跟奶奶道歉。” “毛毛草,你会保佑我的,对不对。” ——他发起了烧,漆黑的瞳孔已经变得有些恍惚。 发动机的声音忽然从远处隐隐响起。 紧接着,是明亮刺眼的车灯,和紧急刺耳的刹车声。 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落下雨水,林舟恍若未闻地继续往前走,却不小心踩中碎石。 清瘦的身体猛地往前一栽,又要狼狈摔倒—— 下一秒。 熟悉的柑橘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倏然充斥鼻尖。 来不及撑伞的男人急促跑来,温热宽大的掌心瞬间揽住纤薄腰肢。雨幕下,瞿宁森英俊清癯的眉眼看着林舟,向来阴鸷冷淡的脸上,竟闪过几分与他相同的茫然。 仿佛怀里躺着即将碎裂的瓷雕,林舟听见男人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地抱着他,目光钝痛而不可置信。 不明白为什么只离开了不到一天,林舟就变成了这样。 “林舟舟舟” “你没事吗你” 他说不出话来,在很轻微地发抖。 于是,林舟也仿佛从地狱重回人间,倏然从模糊黑白的世界坠落,感知到冰冷的雨、炽热的手、疼痛的脚腕、和酸涩的心脏 他没有没事。 他有事。 苍白漂亮的少年看着瞿宁森,瞳孔涣散着,却依旧很平静。 像是被逼到极致的兔子,终于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叫声:“疼。” 仿佛受伤的飞鸟后知后觉地察觉出痛,死去的蝴蝶茫然随风地漂浮空中,林舟对上瞿宁森的眼睛,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好疼。” 不是没有知觉的人偶。 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会疼的。 很疼啊。 雨幕下,一点温热的眼泪顺着细密眼睫,融入脸上冰冷的雨水,无声砸落在地。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泪水。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但林舟的瞳孔还是平静的,像是不知道自己正在哭,依旧无悲无喜地看着瞿宁森,轻声重复:“哥哥,我好疼啊。” 他已经恍惚到丧失了一点认知,指尖紧紧攥着瞿宁森的西服,一会儿叫他哥哥,一会儿又叫他老板,一会儿还叫他毛毛草。 他说,毛毛草,对不起,我害了奶奶。 毛毛草,我没有不值得喜欢。 毛毛草你终于来了。 瞿宁森用力闭了闭眼。 他忍下几乎要吞没心脏的酸涩,小心迅速地将林舟抱进温暖的后座,伸手一遍遍擦干净林舟脸上的雨水。 暖气交融在彼此的呼吸间,他却没有任何旖.旎心思,只是安抚地握紧那双手,如以往任何一次那样,可靠而沉稳地用力贴住少年滚烫的额头。 感受到力度,林舟下意识转了转迷蒙的瞳孔。 随后,他露出一个很小的笑容,冷淡却满足道:“好暖和。” “谢谢你,毛毛草。”- 黑色大G在雨中飞快赶往老宅。 灯火通明的大厅,李姨带领着一堆保镖,安静客气地看向众宾客。 “不好意思各位,今天瞿家有事,大家不用为老爷子守灵了。” 说罢,她也不管众人的目光,手臂一挥,就将所有人或强硬或柔和地请出了瞿家。 齐家老总看了眼李姨,犹豫上前:“老李啊,瞿家这是怎么了,瞿总他到底想干什么?” “唉,我真是摸不清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 中年女人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身后刚回瞿家没多久,神色吊儿郎当的齐夏身上。 几秒后,她才礼貌道:“齐先生,瞿总刚刚托我转告您,瞿家和齐家一定会有合作的机会。” “到时候,您一定、一定要赏脸来一趟瞿家。” 目送惊喜连连的齐家人离开,李姨侧过头,问身后保镖:“医生请来了吗?” “五个私人医生都请来了,药品也备齐了。” 李姨嗯了声,忽然,不远处的门后传来一点细微的声音。想起瞿清闹腾的本事,她皱起眉:“好不容易抓到,把他手脚绑紧,嘴堵严实点。” “是。” 没过多久,发动机的声音驶入大门。 浑身湿透的男人抱着裹着毯子的少年飞快进门,步伐急促地走进房间,身后的私人医生提着器械和药品,连忙跟上。 看病,洗澡。 换衣服,打点滴。 少年乖乖地叼着温度计,死死拽着那个变形的手机,不肯松手。 瞿宁森也不勉强他,还给破烂的手机套了个透明柔软的壳,以免玻璃划伤林舟的手。 明亮安静的房间里,林舟垂头半躺在床上,神色平静。 瞿宁森站在一旁,掌心捂着冰凉滴落的药液,看着他缠上绷带的微肿脚腕,皱眉问医生:“真的不用打石膏?” “不用的,瞿总。” 医生将新鲜出炉的片子递给他,安抚道:“病人摔落时虽然扭伤了脚,但庆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如果恢复的快,一周内就能完全痊愈。” 时间一到,她又看了眼温度计,笑着道:“恭喜,林同学烧也退了,这个药还有二十分钟打完,之后就不用再打了。” 瞿宁森点头,医生们很快退了下去,明亮的房间瞬间变得安静。 林舟出神地盯着变形的手机,瞿宁森坐下,伸手轻轻将他洗完后有点乱的额发理顺。 像是将毛发打结、脏兮兮的狼狈流浪猫,变回以前那个漂亮冷淡的高傲宠物猫。 瞿宁森试了下手里安神汤的温度,舀起一勺:“舟舟,喝点汤,和药不相冲。” 林舟顿了顿,半晌,抬起头,静静看着他。 他没喝,也没说话。 于是瞿宁森将碗放在床边柜上,温和地凑近他,轻声问:“怎么了?” 林舟细密的睫羽颤了颤。 温暖熟悉的柑橘香浅浅萦绕,因为哭过,他的眼睛本来有些红肿,但瞿宁森用冰袋仔细地帮他敷过,于是此刻少年的桃花眼依旧漂亮得惊人。 他将手机攥紧,沉默许久后,侧头面无表情地问瞿宁森:“你喜欢我?” 瞿宁森一顿。 但身体已经本能地点头,替他回答:“喜欢。”顿了顿,他又补充:“全世界最喜欢。” 男人看向林舟,眼里的坚定令少年一怔:“不管是谁,都无法和你比较。” 不管是谁吗。 “就算”林舟呆呆地看着他,喃喃地,声音轻飘飘像鬼魂:“就算那个人是你的亲人?” “就算他是你弟弟,就算他和你有血缘关系,就算你只是想抢走他的东西——” “也最喜欢我吗?” 就算他只有一张漂亮的脸。 就算他从心底厌恶瞿清,厌恶瞿家的一切。 就算他虚荣、恶毒、满嘴谎话、爱钱如命也喜欢吗? 宽大的床上,林舟攥紧指尖。他很少这样重复地确认一件事,瞿宁森只感觉心脏发痛,不由自主握住那双瓷白的手,声音低沉:“不管是谁,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 “我都喜欢你。” “能喜欢你,是我的幸运。” 林舟看着他,半晌,忽然弯起上翘的桃花眼,倏然笑了。 他看着瞿宁森,点头,平静轻声地说:“好啊,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你现在就开车去撞瞿清。” “他让我摔断了腿,你也能让他的腿断掉吧?” “他让我这么难过,你也能让他跪下来给我道歉吧?” 对啊。 他就是这么恶毒。 就是这么把别人的真心当成玩笑,当成工具。 就这么烂。 所以赶紧滚吧。这些恶心的感情,他统统不需要。 少年坐在床上,浑然不知自己的唇瓣已失去颜色,死死攥住的指尖和心已分不清哪个更痛点,反正都没差。瞿宁森看着他,像在看着一只死咬着牙不肯示弱的兔子。 深深的怜惜,混杂着深深的爱意,让他不得不长舒口气。 “断掉怎么够。” 林舟瞪大漂亮的眼睛,倏然被他轻轻揽入宽阔的怀中,男人隔了点距离,没有冒犯他,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林舟你真心软。” 他心软? 瞿宁森笑起来,一边按下床边的铃,一边随口问林舟:“你知道唱歌犬这个故事吗?” 李姨很快敲门而进,手上拿着一个形状奇怪的大木盒,笑着递给林舟。 打开木盒,里面是许多个奇形怪状的小人——长着老鼠头的、长着细尾巴的、披着熊皮的、失去双手的、单手单脚的 林舟摸了下这些做工粗糙的木人,抬起头,奇怪地看了眼瞿宁森。 “选一个?” 年轻高大的男人凑过来,亲昵地拨乱里面的小人,然后看向他,笑着说:“还是说,你有喜欢的小人?” “你喜欢哪个,我们就做哪个。” 第28章 028 只一秒, 林舟就明白了这些木头人的用处。 粗糙的小人被各种动物皮毛拼接,他呼吸一窒,拿着盒子的手霎时有些冰凉。 而此时, 李姨已经让人无声收走房间内的地毯、桌椅、花瓶等物。 药瓶里的液体缓慢滴答,很快,医生上来抽.出细针, 在他手背贴上了医用胶带。 瞿宁森伸手, 给沉默的林舟戴了个毛绒绒的兔耳帽,又加了双毛手套。米色衬得少年的脸唇红齿白, 细碎黑发落在眉眼, 终于不再是那副病弱苍白的模样。 林舟:“” 瞿宁森满意地点点头,笑吟吟地把木盒放在柜子边, 换了杯热热的糖水塞进他手中,温声道:“不喜欢这个, 那我们就先不用。” 男人看向门边,李姨会意。 很快, 楼梯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房间大门打开,几个保镖拖死狗般拖着一个男生,沉默安静地走了进来。 在看清那个身影的瞬间,林舟一顿。 ——是瞿清。 几小时前,在他面前肆意发疯的瞿清, 此刻挣扎得宛如砧板上待宰的活鱼。 黑色工业胶带死死缠住了他那张总是喋喋不休的嘴巴,来不及换的带血衬衫贴在身上,混着未干透的雨水, 在地板上留下隐隐红痕。 而当瞿清抬头, 在看见床上毛茸茸、暖融融,甚至毫无狼狈的崭新林舟时, 也是一愣。 眼珠缓缓转动。 在看见瞿宁森那张带笑的脸庞后,他瞳孔一缩,瞬间极为激烈地挣扎起来:“唔唔唔!唔!” 他全身都被麻绳捆着,躺在地板上,仿佛预见了什么,猛地奋力往门外匍匐逃去,狼狈的身体不断扭曲,却无法前进丝毫。 就好像好像一只特别搞笑的毛毛虫。 林舟的目光有点愣。 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看见瞿清如此不体面的模样。 被金钱浇灌长大的瞿清,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众星捧月。不管是施舍还是哀求,他的眉眼始终娇矜,充斥着对所有人的不在乎。 曾经,这种不在乎让林舟有些反胃。 也让他悄然生出羡慕。 而此刻,瞿宁森站起身,漫不经心地从保镖手里接过一根金属棒球棍。 林舟看见,那一秒,瞿清的眼里瞬间布满了惊恐。 然后,是比今晚任何一刻都要汹涌的眼泪。 泪水浸湿了黑色胶布,瞿宁森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站在原地,看着瞿清在原地爬行挣扎,却因无法说话,只能绝望哀求地猛烈摇头。 甚至,林舟看见瞿清望向自己。 随后,他努力翻转身体,用力地朝林舟砰砰地开始磕头。 砰砰!砰砰砰! 沉闷的磕头声在房间回荡。 他在哀求林舟——不是鳄鱼的眼泪,不是自导自演的后悔,而是在绝对的暴力和恐惧下,这辈子最为诚心实意的道歉。 林舟眨了眨眼,坐在温暖柔软的床上,对上那双浅褐色的泪眸。 几秒后,少年又眨了眨眼。 然后慢吞吞地喝了口热糖水。 漂亮的瞳孔在灯光下闪着碎光,睫尾翘翘的,似乎有些茫然,又有些无辜。 瞿清的眼泪瞬间更加汹涌。 他终于体会到一丝林舟今晚孤立无援的绝望,额头已经布满青紫,他还要再磕—— “唔——!” 人体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响起。 清瘦的小腿失去支撑,软软地垂落,像是林舟戴着的那顶兔耳软帽。 皮肉牵连处,被折断的膝盖骨顶出一块惊悚的凸起,接近九十度,甚至快要刺破皮肉。 瞿宁森轻松地递回棒球棍,仿佛完成任务的打工人,笑着看向床上的林舟:“磕头道歉,断腿——完成。” “老板,给个好评?” 瞿清已经痛晕过去,很快被保镖拖到墙角。布满冷汗的额头按进一桶冰水,然后不知注射了什么东西,又再次痛苦地醒来。 痛到颤抖的身体偶尔痉挛一下,更多时候,是断断续续,无法控制的嘶哑呜咽。 林舟看着他的模样,顿了顿,想对瞿宁森露出一个微笑。 然而不知为何,眼前却忽然闪过年幼时,林志刚面目扭曲,狰狞地朝他挥拳的模样。 林舟死死握住掌心的热糖水,却依旧感到晕眩。明明是大快人心的场景,从小对暴力的厌恶和恐惧,却让他快要无法抑制胃里的抽搐。 怎么办。 快点抬起头,对瞿宁森说谢谢啊。 他急切地想抑制住急促的呼吸,然而胸膛的起伏却越来越大。糖水随着主人的动作发抖,就要晃荡着洒落床单。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捧住少年煞白的脸。 而后,将他轻轻按进了怀抱。 黑暗霎时铺天盖地落下,熟悉温暖的柑橘香里,林舟听见瞿宁森沉稳冷静的声音:“舟舟,深呼吸。” “不要害怕,跟着我,深呼吸。” 酸胀的情绪一点一点退去。 不知过了多久,光明终于重现,林舟睁开眼,看见瞿宁森熟悉英俊的脸。 宽大的掌心包裹着冷白指尖,男人扶着他,慢慢走到瞿清面前。 瞿清已经痛到神志模糊,却因为药剂的原因强行清醒。在他半涣散的惊恐目光中,瞿宁森伸手,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布。 工业胶带黏性极强,比普通的胶水还牢靠,很难撕开。 然而面前男人力气极大,猛地一撕开,竟生生将瞿清下巴处一些柔软的皮肉也跟着撕了下来。 血淋淋的碎肉残留在胶带上,让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再次发出一道极凄厉的惨叫。 鲜血极快极猛地汹涌流出,滴答,滴答,浸透了整个衬衫,连同地板。 呼吸急促的瞿清看着瞿宁森,瞳孔深处除了恐惧,还残留着一丝怨毒。 大概是已经神志不清,又或是知道今天难逃一劫,他尖锐地吃吃笑起来:“瞿宁森,你会有报应的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对亲生弟弟”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敢杀人吗哈哈” 有人说,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正视它。 而瞿宁森觉得,碾碎恐惧,才能真正令人解脱。 他没有理会奄奄一息的瞿清,转过头,看向了脸色复杂的林舟。 瞿宁森笑了笑,声音依旧温柔:“你看,人类就是这样。” “拥有金钱,拥有权力,又或是,单纯拥有比你强大的武力。” 于是毫无长处的他们,便恨不得将这点权力全部用在那个唯一能欺负的人身上。 林志刚是,瞿清也是。 那些欺负林舟的人都是。 瞿清不是不知道瞿宁森喜欢林舟。 可他敢挑衅瞿宁森吗? 他享受众人对他的追捧,也清楚地知道这些追捧是因为他背后的瞿家,于是一边心生不满,一边又不敢彻底撕破脸皮——瞿老爷子还要和他们背后的家族合作,瞿清又怎么敢触碰老爷子的真正逆鳞? 而他既没有让瞿老爷子看重的能力,又没有学习争权的勇气和耐心。 于是只能扭曲恶毒地任由那些人折磨林舟,以此疯狂汲取情绪价值,保持着那股高高在上的体面。像是一只光鲜亮丽的可怜虫,狠狠踩住脚边努力生长的小草,沾沾自喜地说,看,我可比你过得好。 他就是这样一只在林舟身上炫耀优越的可怜虫。 高级的餐厅、昂贵的衣服、漂亮的首饰全部都只是瞿清变相炫耀的工具,他用这些东西嘲讽林舟,用这些东西告诉林舟:漂亮冷漠又如何? 贫穷,才是你生来下贱的原罪。 林舟看着瞿清,像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看着这张不复娇矜的脸。 沉默的空气里,血腥味淡淡弥漫开。 几秒后。 少年忽然拿起一旁的棒球棍,面无表情,力道极大地砸向瞿清凸起的膝盖。 “啊——!” 仿佛砸中一条剧烈挣扎的疯狗,瞿清痛到眼瞳凸出,尖叫悲鸣,却无法逃离半步。 林舟听着他的惨叫,忽然想起几小时前他问自己,林舟,为什么你永远都能这么平静。 那不是平静。 是被生活开膛破肚、挣扎无果后的无奈妥协。 是在夹缝中艰难生长的小草,被人一把从墙角扯断。扯断他的人在阳光下欣赏他撕裂的美丽伤口,还问他:为什么你永远都能这么平静? 曾经,林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遇见一道高高的坎,摔得满头血,然后自己爬过去,再摔倒、再爬起。 而此刻,林舟弯腰,用工业胶带再次封住了那张惨叫的嘴。 然后在瞿清惊恐绝望的目光下,又一次狠狠砸中他的断腿。 “唔呃——!” 这一下,是因为他用林小草威胁他。 再一下,是因为他用林小草骗他。 最后一下。 咔哒! 粘连的筋骨和碎肉,终于因为反复的重击彻底断裂。瞿清气息微弱,死死掐住掌心,指甲里已经布满碎肉。 林舟低下头,笑了笑,轻声问他:“瞿清,为什么你能这么安静?” “为什么腿断了都能不发出声音?” “瞿清,你好厉害啊。” 话音落下。 仿佛心头挤压已久的巨石终于滚落。 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宛如玫瑰花上的露珠,从少年的眼中轻轻滚落。 林舟微怔。 那个在豪华车里沉默搜索着餐厅礼仪的少年、那个咬牙忍下羞耻不肯让自己丝毫露怯的少年、那个在夜里呕吐完却下意识想着要不要赔偿的少年 终于在此时,在此刻,与曾经胆怯的自己和解。 曾以为永远高高在上的瞿清,也会跪在他的脚边恐惧求饶,也会哭的真心诚意而非表演。像是一戳就碎的纸老虎,没有金钱和权力后,剩下的只是腐烂发臭的虚无。 就像以为凶恶无比的林志刚,在入狱那天哭得狼狈凄惨。 原来,一直困住他的东西,可以这样轻易地碾碎。 而他也真的不必因为这样的垃圾,浪费情绪,空耗生命。 温热的掌心轻轻擦去林舟的眼泪。 那泪水只有一滴,仿佛宣告灰暗过去的终结,崭新未来的开始。 年长的男人笑起来,看着爱人稚嫩美丽的脸,轻轻握住他的手心,告诉他:“别怕。” 林舟,别怕。 金钱,权力,是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你要做的,是掌控它,使用它。 刚刚就学得很好,不是么? 像只年幼凶猛的狮子,动作生涩,却能轻易撕烂猎物脆弱的身躯。 不用担心权力和金钱从何而来——只要我在的地方,你的脚下永远不会缺少铺满鲜花的前路。 因为你本就应该在那里。 浓稠温热的鲜血一点一点滴落汇聚、蔓延、浸透,最后缓缓蜿蜒至脚边。 半晌,林舟也笑起来,漂亮的桃花眼终于绽出澄明透亮的光。 “……好,我不怕。” 以后,都不会再害怕了。 清瘦的少年不再看脚边的垃圾。 他避开地上的鲜血,缓缓吐出口气,眼睛亮亮地看向瞿宁森:“……不想住这里。” 男人正伸手,想将他打横抱回床上,闻言问他:“那想去哪?” 林舟躲开他的手,然后步伐轻巧地一跳,蝴蝶般落在了男人温热的背上。 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依旧戴着那顶垂耳软帽。然而激烈的情绪过去,先前的药效终于缓缓涌上来,令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昏昏欲睡。 于是少年圆圆的脑袋便如小兔啄食般,一点一点的,柔软黑发随身体晃动,蒲公英般轻盈。 声音也轻盈,裹着浓浓的倦意和满足:“瞿宁森,我想回你的公寓。” 瞿家老宅不是在办葬礼么有点不吉利。 瞿宁森背着他,像是背着一只耍赖也可爱的小猫。 他忍不住笑起来,轻轻嗯了声。 “好,你放心睡,到了我把你抱上去。” 他们很快转身,离开了这个鲜血遍布的房间,离开了混杂着不甘、恐惧、虚弱、绝望的瞿清。 今夜的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开,送来一丝凉爽。 他们踩着月光,坐进车里,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公寓楼下。 低平的副驾上,林舟早已陷入沉睡。 路灯照亮那张漂亮的脸,连夜风也不忍吹醒。瞿宁森看了很久他的睡颜,才轻轻开门下车,拿出手机。 电话很快接通。 “人呢?” 李姨:“晕过去了,瞿总,还要给他注射药剂吗?” “不用,”瞿宁森的声音很淡:“醒了之后,让他自己在盒子里挑一个吧,也算是我给姑姑面子。” “挑完后送到国外,到时候会有人接手。” “是。” 断一条腿怎么够。 流落国外街头,乞讨为生的生活应该也很精彩。 他只是想让林舟打碎心中的恐惧,没说成功之后,他会放过瞿清。 瞿宁森又问:“陈年呢?” 陈年就是上次鑫盛集团的小少爷。 被喂了一袋子动物尸体后,他当场晕死在了地下室。醒来后因为精神问题,暴瘦了几十斤,目前住在一家疗养院。 李姨:“他已经答应了您的要求,明天就请名单上的人去华彬会所。” “不过他的要求是让陈家的私生子消失。” ——婚生子病了,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私生子来撕咬争夺权力。 瞿宁森很轻地笑了下:“答应吧,再把这个要求发给那位私生子。” “是。” 狗咬狗,也挺好玩的,不是么? 他说过,欺负过林舟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瞿宁森挂断电话,将脸上的阴鸷和戾气敛下。 半晌,眉眼温和的男人才轻轻打开车门,仿佛抱着稀世珍宝般,动作小心地将沉睡的少年抱出了车里。 如霜的月光洒落在地上。 黑甜的睡眠中,林舟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水蜜桃精,毛绒绒的皮肤下是甜甜的香气,闻得他自己都想咬自己一口。 一只丑兮兮的巨大猫咪路过,在看见他时猫瞳一亮,然后猛地冲上前来,咪咪叫着开始给他舔毛。 “咪——” “咪——” 不要再舔了。 你是猫,不能吃水蜜桃啊。 阳光落在纤密微颤的睫毛尖。 林舟倏然睁开眼,瞳孔还有些迷蒙,手已经下意识往热源的方向探去—— “别舔了!” 丑兮兮的粥粥被抓包现场,大大的猫瞳无辜地看着漂亮小孩,弱弱咪了一声,假装刚刚舔林舟的不是它。 林舟:“” 演技也太拙劣了,像脑子不好一样。 少年的眼神忽然变得同情:“天呢你真是笨得好可怜。” 聪明小孩才不跟笨猫计较。 林舟大发慈悲地放下了粥粥,窗外明媚的阳光落在那张气色红润的脸上,他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居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他居然睡了十多个小时。 昨夜的一切仿佛只是个噩梦。 梦醒之后,他终于能够甩掉心底深处的沉疴,再次过好自己的人生。 就像永不枯萎的小草,狂风骤雨后,依旧能长出生机勃勃的新芽 他真厉害。 林舟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起床开始洗漱。 已经留宿过一回,再加上经常来喂猫,瞿宁森又从来不会防备他,林舟已经能很自如地在这间两百平的大平层活动。 今天是休息日,公寓里空无一人,只有电视响着新闻报道的声音。 灶台上热着鸡汤和各色各样的早餐,水蜜桃形状的便利贴上,写着一行铁画银钩的字迹: 【醒了要吃饭,我出门接个人,大概五点半回来^^——瞿宁森。】 林舟眨眨眼,看了几秒便利贴,然后去客厅拿了笔,回到厨房,也垂眸认真写着字。 【哦。=.=】 林舟看着自己画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端着虾饺和粥去了岛台。 才咬破第三个虾饺。 电视机里,女主播温和专业的声音透过电波,回荡在阳光灿烂的大厅里—— 【本市紧急报道,六月三日下午四点三十二分,S市华彬会所发生一起严重的恶性伤人案,一年轻男子闯入会所包厢,持刀行凶,造成3人当场死亡、6人重伤。】 【据警方通报,嫌疑人疑似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在逃窜过程中,忽然乘坐电梯,抵达顶楼后跳下,当场死亡。】 【请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全力预防恶性事件再次发生。】 虾饺落在温热的瓷盘上。 门口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开门声。 眉眼英俊的男人踏入玄关,笑着看向林舟,手里还拿着一杯BOAT的酸奶:“醒了?” 在他身后,瘦弱沉默的小女孩抬起头,有些局促地看向林舟。 第29章 029 目光相接一秒。 林舟嗯了声, 礼貌地不再看那局促不安的小女孩,继续低头嚼嚼嚼虾饺。 电视又重新播报了一遍刚才的紧急新闻。 林舟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华彬会所是齐夏家族的产业, 包厢内提供很多灰色产业的服务,他对这些被害人没什么好感,对齐夏更没有任何同情心。 所以他并不知道, 当时的场面其实比报道混乱很多。 陈年被家中私生子暗中喂了药, 神志不清地在华彬包厢内拿刀乱砍,嘲讽过林舟的纨绔们当场就死了三个, 残了五个。 还有个躲在阳台上时被发现, 吓得从五楼摔落,直接摔成了下半身瘫痪, 终生只能苟活在病床和轮椅上。 等陈年清醒过来时,留下的只有一地可怖残骸。 他本就被吓得精神不稳定, 这下更是崩溃地跑进电梯,从顶楼一跃而下, 当场死亡。流了一地的脑浆黄黄白白,像是谁的呕吐物。 ……不过谁又会在乎垃圾们的下场呢? 瞿宁森笑了笑,将电视调到少儿频道,又将从BOAT打包的蓝莓酸奶放进冰箱,不忘叮嘱:“这个是冰的, 饭后两小时再喝,不然会胃痛。” “我十九岁了,不是小孩。” 林舟很无语:“《生活妙妙妙》里有写, 我知道。” 瞿宁森忍笑, 看了眼冰箱里口味众多的牛奶和果汁,面不改色地点头:“没错, 你真厉害。我刚刚是怕自己忘了。” 粥粥从椅子上跳下来,懒懒地走到玄关处不敢进门的女孩脚边,好奇地打量着她病弱的脸。 瞿宁森没换鞋,从书房里拿了几个文件,又要出门。 他问林舟:“S大的暑假是不是要开始了?” 林舟嗯了声,声音淡淡,脸颊鼓鼓。 “刚想和你说,过几天我应该就不在BOAT兼职了。” “林老师上午给我发消息,说S大最近可能和一个市政大项目合作,她如果能参与的话,就把现在手头上的工作介绍给我。” “我申请了提前实习,昨天瞿清还给我转了一百万,暂时不用着急赚钱了。” 顿了顿,他警惕皱眉:“这钱应该不用还吧?” 林舟眯眼看向瞿宁森,翘起的眼尾很漂亮,也很严肃:“瞿宁森,你敢说要还——我就半夜爬上床用睫毛尖扎死你。” 嗯? 瞿宁森捕捉到关键词,下意识重复:“爬床?” 还有这种好事? 真的假的? 林舟:“” 瞿宁森:“对不起。” 少年强装镇定地移开目光,原本瓷白的耳朵却冒出一丝粉红,热热的,纯情得要命。 叉子不停戳着虾饺,他不知是在骂人还是在喃喃自语,声音飘得像风中凌乱的小动物:“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瞿宁森就又忍不住笑。 看了眼林舟的耳朵,又看了眼林舟脚上粉红色的绵羊毛绒拖鞋,瞿宁森很明智地没有说这二者很像。 “……那些钱本来就是你的,谈不上还,”瞿宁森笑:“明天一起去疗养院陪奶奶吗?” 林舟面无表情:“哦。” 瞿宁森:“那我走了?大概晚上八点回来。” 林舟心如磐石:“哦。” “再见?” 林舟郎心似铁:“哦。” 瞿宁森忍不住一路笑着出了门,临走前还心情很好地摸了把粥粥的耳朵,饮鸠止渴地过了下手瘾。 咔哒一声。 粥粥再次跳上漂亮小孩的腿,锲而不舍地给他舔毛。 林舟伸手摸了摸自己热热的耳垂,又摸了摸它热热的耳朵,。 好半天,才吐出口气,又开始嚼嚼嚼虾饺。 落地窗倒映出少年瓷白的巴掌脸,他淡红的唇角勾着,那点笑意便如夏日的第一丛栀子花,生动又美丽。 窗外蓝天明净。 夏天,终于来了- 电梯一路直下。 瞿宁森带着李盼弟到了地下车库。 黑色大G停靠在车位,刚坐进后座,周特助便回头汇报:“瞿总,李红已经在做最后的体检了,结果大概明天出来。” 他们比瞿宁森晚出发,再加上山体坍塌的善后工作,今天凌晨才陆陆续续从A市回到S市,休息过后便带着李红去了私人疗养院。 而李盼弟从小身体不好,以前去一次诊所就会被王志以浪费钱的理由当众又打又骂,久而久之,她对这类地方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一靠近就忍不住发抖。 瞿宁森便干脆让她跟着回了公寓。 他打开文件,递给身边沉默安静的女孩:“这是S市的所有初中学校。” 男人的声音虽然温和,但和刚才温柔笑着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清癯英俊的眉眼半垂,透出令人窒息的上位者气势。 李盼弟低头接过文件,看着上面的彩色图片。 她只上过小学,看图片就够了。 副驾上的周特助回过头,为她说明。 “一中师资力量最强,升学率高,但校规很严;二中硬件设施最好,升学率第二,比较宽松,不过学校里富家子弟比较多;十四中走艺术路线,升学率不错,但几乎人人都有特长。” “李同学,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 剩余的学校不好不坏,周斐看不上眼,就没加进来。 瞿宁森看了眼李盼弟:“如果你想出国留学,国家也随你选。” 他既然答应了李红,就不会敷衍了事。 然而小女孩看着手里的文件,半晌,忽然抬头:“我妈妈会死吗?” 她倒也聪明。 瞿宁森嗯了声:“根据A市医院提供的病例,她是恶性脑癌,无药可治。” “我用供你上学工作和八百万酬劳的条件,让她答应了我死后捐赠遗体,如果癌细胞扩散,为了不影响她的肾,我会让人提前结束她的生命。” 话音落下。 周特助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瞿宁森。 这是什么活阎王的话 车内一片寂静。街景飞速划过,李盼弟低头看着文件,依旧沉默着。 只是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无声地轻轻落在文件上,缓缓浸湿了纸张。 半晌,她才抬起头。 哭过后的眼睛清亮坚韧,她终于敢直视瞿宁森:“瞿先生,能让我和我妈妈住一起吗?” 瞿宁森:“她现在住在疗养院。” 就住在林小草隔壁,以防老人有什么突发状况,能及时手术。 李盼弟嗯了声:“没关系,我想和她在一起。” 这只是个小要求,瞿宁森当然没意见。黑色车子很快停在疗养院前,李盼弟没有再胆怯不敢进去,深吸口气,咬牙跟着医务人员来到了李红病房。 肤色黝黑的女人已经检查完了,此刻正有些不习惯和局促地躺在柔软的床上,安静发呆。 微微发颤的李盼弟一进来,她便愣了愣,随后眼眶一红,不顾浑身被王志家暴后的青紫,立刻冲上前去,紧紧地将瘦弱的女儿抱在怀中。 房门阻隔了里面的哭声。 瞿宁森侧头,看向不远处的瞿蔓。 她也站在走廊处,正出神地盯着病房里相拥的母女,右手小臂打着石膏,露出的皮肤上还缠着绷带。 半晌,瞿蔓才回头。 她按着微红的眼角,对瞿宁森笑了下:“不好意思,宁森,让你见笑了。” “邹凯的事谢谢。” 她是从市医院强行出院,来找瞿宁森道谢的。 车祸没有让这个女人受太严重的伤,然而生活残酷的真相却令她此刻前所未有的痛苦。 瞿宁森笑了笑:“姑姑没有怪我多管闲事就好。” “我这里还有很多证据,姑姑需要的话,我可以全部给您。” 邹凯外面的小家庭儿女双全,瞿老爷子和瞿清都知道——前者是觉得男人都这样,没什么大不了,后者则是觉得平庸的私生子更能衬出自己的优秀,便也心安理得地瞒着。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亲生父子啊。 女人摇头,美艳疲惫的脸上神色冷淡:“不用看了,我会让邹凯净身出户,滚出S市。至于瞿清” 瞿蔓是个当断则断的女人,这点从她为了得到继承权,不惜下跪求邹凯入赘就能看出来,此刻对这个儿子也是。 “以后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就当从没生过这个人。” 瞿宁森对她的决定不怎么意外。 身后的周特助递上文件,瞿宁森笑道:“恭喜姑姑脱离苦海,这是S市今年和A市市政合作的项目。” “曜森正缺一位执行副董,您有兴趣加入吗?” 瞿蔓的能力确实很强,之前无法出头,只是因为瞿老爷子太过独断,实际上,那些股东都是因为她才会选择站队老爷子。 而现在,瞿宁森要用利益将集团内部真正整合,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体。 瞿蔓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女人攥着文件的手缓缓握紧,半晌,才吐出口气:“我加入。” 权力就在手边,为什么不拿? 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快四十年。 枕边人,亲人,都是知面不知心的东西。唯有金钱和权势,才永远不会背叛她。 瞿宁森看着她被野心逐渐滋养恢复的模样,笑了笑:“好,那您先在疗养院住下吧。” “恢复身体后,项目应该也正式开工了。” 瞿蔓又看了眼病房里相拥的母女,这才缓缓离开。 窗外阳光明媚。 周特助再次上前,将一叠厚厚的文件递过来:“瞿总,这是您之前吩咐的设计图。” 彩色图片上,布满或华美或温馨或奢侈的场景。 瞿宁森接过,认真地一张张看过,神色比刚才谈合作时还要肃穆。 半晌,他看着最后一张图片里的玫瑰花海,声音很淡:“没有别的了?” “您给的时间太少,设计师们通宵画了一晚上才画出这些” 瞿宁森想起漂亮少年嚼嚼嚼的模样,摇头:“这些都不行,就算是过生日,他也不太喜欢隆重的布置。” “更何况,奶奶应该也不习惯这种场合。” 今天已经三号了。 明天过后,就是林舟的十九岁生日。 即将步入二十代的最后一个生日,在稚嫩与青涩之间,绿芽般努力生活,生机勃勃的少年,理应得到最好的一切。 瞿宁森看着窗外飞过的麻雀,半晌,忽然回过头来。 “明天把李红的体检报告装起来。” 他看着病房里紧紧相拥的母女,神色淡淡地想—— 病痛消失的象征,应该会林舟真正开心吧?- 第二天上午。 周特助看着手里的报告,皱眉问医生:“你说什么?能确定吗?” 医生头顶冒汗:“周先生,我们已经又加急检查了一遍,但报告里确实显示……” “这位李红病人除了常年劳累留下的损伤,没有任何重大疾病。” “那份脑癌的报告可能只是误诊。” 门外,刚刚检查完的李红和扶着她的李盼弟也是一愣。 随后,李红猛地上前,语气着急:“啥意思?检、检查错了?” 她看不懂那些医疗报告,只能惶恐地抓住医生的手,急得想哭:“那我的肾呢?还能捐不?我女儿还要上学的啊……” 医生连忙安抚她:“肾源匹配依旧成功,如果您确认捐肾,我们依旧能做换肾手术。” 只是,身体方面会有不同程度的受损。 医生将利害仔细和李红讲清楚。周特助皱眉,收到瞿宁森的消息,刚要说话。 下一秒,林小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周助理。” 周斐一顿,加价的话硬生生咽下。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站在门外,神色平和宁静地看来。 李红也是一愣。 而后回过头,怔怔看向这位需要她身体器官的老人。 目光在空气中相碰。 同样黝黑的皮肤,同样沟壑的皱纹,同样长满老茧的粗糙双手。 以及,同样两只对生活不屈的坚毅眼睛。 你身上布满青青紫紫的伤口。 我身上布满病痛折磨的痕迹。 这一刻,不必再说任何言语,不必再谈任何利益。 隔着时间的长河,这里只站着两个共情彼此的女人。 明亮安静的病房,李红忽然回头,轻声开口:“我捐。” 第30章 030 林舟睁开眼, 从暖融融的阳光中醒来。 翻了个身,床边的时钟指向八点半。瓷白清瘦的脚踝处已经拆掉绷带,大概是年轻的原因, 林舟恢复得格外快,现在已经痊愈了。 明净的落地窗吹来微风,室内漂浮着浅浅的水生调香气。 粥粥正歪着头, 四仰八叉地豪迈睡在枕头边, 胡须随呼吸在空气中微颤。 林舟忍不住伸手去摸它软软的热肚皮,又将头埋进被子里, 眯了五分钟, 这才有些困倦地起身洗漱。 只是刚走进卫生间,林舟的脚步就一顿。 台上摆着他惯用的白色牙刷, 上面贴心地挤着浅绿色的半透明膏体。 然而这不是重点。 ——少年抬眸,猝不及防地和新毛巾上那个熟悉的Q版小人对视。 穿着蓝色猫咪线衫, 头顶两只垂兔软耳。 静态的Q版小人不会眨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眼睛里的blingbling高光绣得特别精致。睫毛依旧翘翘,脸颊依旧粉粉,看上去有种冷淡的萌感。 我盯—— 盯! 林舟:“” 林舟的困倦瞬间在小人的目光下消失无踪。 他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很快洗漱完毕,用这块诡异的毛巾匆匆擦了把脸, 就赶紧将它又挂上了架子 总感觉很怪啊。 林舟从客房出来,果然闻见了弥漫在空中的微微香气。 半开放的厨房里,一身休闲装的高大男人站在灶台前, 正神色认真地往锅里添水。 明净阳光中, 他英俊的眉眼被勾勒得有些柔和,衬着周身琳琅满目的厨具, 和升腾温馨的热气,有种特别顾家的好男人之感。 林舟驻足。 林舟观看。 林舟揭穿:“你勺子拿反了。” 精心摆出造型的瞿宁森:“” 男人面不改色地收起汤勺,盖上锅盖,声音悦耳而诚恳:“抱歉,下次一定改进。” 漆黑漂亮的桃花眼和他对视。 几秒后,他们忽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清瘦的少年身上带着洗漱过后微凉的草木气息,像是春末夏初的雾霭,浅淡好闻。 他慢悠悠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坐在几步之遥的岛台前,哼声抱怨:“算啦,这次就不生气了——” “下次把小人做出实体了记得讲,不要突然放进房间里啊。” 会吓死人的好不好。 瞿宁森想了想定制完成的那一大堆东西——真的很大堆,沉默两秒,明智地选择了不回答。 他拿走林舟手里冰冷的蛋奶,又塞了杯温热的水过来,转移话题:“刚起床不要喝冰的,很伤胃,喝热水。” 林舟哦了声,也知道不能贪凉,乖乖捧起马克杯就要喝水。 下一秒。 他再次对上杯底那双熟悉的爆闪大萌眼。 大萌眼沉浸在水里,似乎在无声委屈地问:Q版小人做错了虾米? Q版小人就是很萌呀。 林舟:“” “不好意思,”瞿宁森面不改色地飞快拿走马克杯,又换了个透明玻璃的,认真保证:“顺手就拿了下次一定注意。” 林舟:“瞿宁森。” 瞿宁森:“对了,其实它叫林小舟来着。” 林舟气得笑,翘起的睫毛尖对准瞿宁森,蓄势待发:“那你那个Q版人是不是叫瞿小森?Q版粥粥是不是叫粥小粥啊?” “这就是你身为总裁的起名能力?” “那倒没有,”瞿宁森一本正经:“我那个叫195,还没有实体。” “至于粥小粥这名字好听,不愧是你起的,就叫这个吧。粥粥肯定也开心。” “” 林舟用力喝了口热水,声音格外冷淡:“怎么说呢。我忽然感觉我也能当曜森集团的CEO。” 瞿宁森笑起来,说对不起,又递了一盘洗好的青提过去。 林舟果然接过来,兔子般一颗一颗地开嚼,瓷白的脸颊一鼓一鼓,比林小舟还可爱。 自动锅发出滴滴的声音,跳转保温。 瞿宁森看林舟吃提子看了几分钟,这才回身打开盖子。海鲜扑鼻的香气迅速弥漫,他烫熟准备好的莴笋,然后一起盛进碗里,摆盘,端到林舟桌前。 翻滚的热雾气里,交叠的面条在海鲜汤里漂浮。 翠绿的莴笋也跟着浮动,晃晃悠悠地躺在大碗里,摆出两行整齐的字: 【十九岁】 【要快乐】 鼓起的脸颊一顿。 “” 少年眨了眨眼,沉默地看了会儿这行字,似乎也才记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心中忽然有个猜测。 他拿起筷子,小心地挑起面条。热气腾腾的面条在空气中舒展身体,林舟卷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筷子都卷不下了,面条依旧没有断开 是一碗曾经只在电视上见过的,不会断的长寿面。 瞿宁森笑吟吟地看着他,声音和蒸腾的雾气一样温热:“生日快乐,舟舟。” 十九岁,要快乐啊。 “谢谢。” 林舟低着头,没有抬眼。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面条又放回碗里,呆呆地看着长寿面,似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长到十九岁,没人这样专门给他庆祝过生日。 林志刚不打他就不错了。 和林小草生活时,家里穷,奶奶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清,偶尔记起林舟的,会给他买一小盒一块钱的廉价奶油土蛋糕。老人家不懂这个,多的就没有了。 更不用提瞿清那群人。 这是林舟第一次专门郑重地过生日,有点不知道接下来的流程。 该感谢吗? 可是已经感谢过了。 该吃面条吗? 但是面条好不容易才做成一根,咬断岂不是不吉利。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很亮,比得到玩具的小猫小狗还亮。 他征询般问瞿宁森:“瞿宁森,这个能放冰箱吗?” 舍不得吃完,存个几天的话,应该不会坏。 “”瞿宁森忍不住又心软,只是面上依旧笑着,递给他勺子。 “长寿面,当然是生日当天吃完最灵了。你喜欢的话,明天我还做。” 天天都能有啊。 林舟哦了声,淡红的唇角却不自觉翘起,原本安分坐在椅子上的长腿也轻轻晃起来。 “留一半吧,”他想了想,准备分一半面出来:“一会儿去看奶奶的时候给她。” “剩下的我们再一起吃。” 一起吃的话,长寿的祝福也分一半给你。 没错,他就是这么慷慨大方。 瞿宁森愣了下。 然后才回过神,笑着轻轻敲了敲岛台旁的保温盒,忍住剧烈的心跳:“这里有奶奶的我已经和奶奶说了,中午我们一起吃午饭。” 林舟哇了一声,眨巴眨巴着眼看他,语气万分真诚:“瞿宁森,我错了。” “你才是曜森集团当之无愧的CEO,无可取代的那种。谁敢篡位我就用睫毛扎死谁。” “那你对我真好。” 瞿宁森很感动地坐下来,看着林舟垂眸给自己分面条。少年的睫毛细密,神色认真,下巴尖尖的,像只给同伴分食物的小猫。 他们很快分食了这一碗面条。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二人都知道,面条肯定也是瞿宁森自己做的。 于是林舟嚼嚼嚼的速度也放慢了许多。 碗沿边上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少年很珍惜,很开心地吃掉了这一份纯粹的祝福。 房间里的粥粥终于醒了。 丑兮兮的猫咪跑出客房,跳上来猛蹭几分钟林舟的腿,这才冲去阳台,开启了干饭模式。 明媚的阳光洒落,电子屏幕更新黄历:【六月五日,芒种。】 周一大吉。 今日宜过生,宜探病哦- 黑色大G在疗养院门前停下。 林舟背着太空包,从车里跳下来。 这间疗养院坐落于S市郊区,占地一千平米出头,因为曾经是瞿之城名下的不动产,瞿妙嫣和瞿蔓生产时都来这里住过,所以才能掩盖瞿宁森的身世问题。 不过几十年过去,这里已经发展得很好。周边是郁郁葱葱的山林,瞿宁森接手后,又打出了以自然生态疗养病人的宣传,以至于来这里小住的富人络绎不绝,流水很是光明。 隔着透明壳,粥粥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林舟和瞿宁森很快穿过高楼,坐上摆渡车,来到静谧独栋的别墅区。 林小草的病房就在中央别墅的一楼,隔壁房间是李红的住所,再隔壁,是主动要求住过来的瞿蔓。 瞿宁森刚打开门,就不自觉挑了下眉。 宽大的房间里,眉眼美艳的瞿蔓垂着头,正笑着教桌前的李盼弟做数学卷子。 隔着一扇明净的落地窗,李红和林小草并排躺在院子草地前的长椅上,正闭着眼晒太阳。 刚进门的林舟乍然看见这么多不认识的人,也是一顿。 瞿蔓回头,很快起身:“宁森。” 瞿宁森嗯了声,英俊清癯的眉眼很温和,笑着和林舟介绍:“舟舟,这是我姑姑,瞿蔓。” “姑姑,这是我朋友,林舟。” 他没有介绍李红和李盼弟,林舟对陌生人也没有好奇心,于是只礼貌地对瞿蔓道:“姑姑好,我是林舟。” 因为没有亲戚,也从没跟七大姑八大姨打过交道,林舟丝毫不觉得自己跟着瞿宁森称呼姑姑有什么问题。 少年背着双肩包,还抽空朝瞿宁森露出一个得意眼神。 ——怎么样,我礼貌吧? 瞿宁森忍笑,看向瞿蔓。 女人也笑了:“你好,林舟。” “今天是你生日吧?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您。” 林舟很礼貌地道谢。 他看出瞿蔓有事要说,于是把太空包递给瞿宁森,轻轻拉开玻璃门,找阳台上的林小草去了。 空气泛着山林的清幽。 瞿蔓回过头,安抚地摸了摸沉默的李盼弟,对瞿宁森笑道:“宁森,李家的事情交给我吧。” “我已经认了盼弟当干女儿。等换肾手术做完后,我也会把李红姐接到身边,一边养身体,一边让她学习知识——” “这几天我发现红姐的数字敏.感性很高,她只上过小学三年级,但可以非常快速地算出三位数以内的加减法,以前卖谷子的时候,王家都是让她去算。” “盼弟就跟着我们一起住,她身体先天不足,但也对数字很敏.感。我已经预约了下个月的机关申请,和红姐商量后,准备给她改名李熹露。”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 从此以后,就都是亮的。 瞿宁森对肾以外的事都不关心,于是一笑:“当然可以。她们母女的身份证明应该在周特助那里,明天我让他给您送过去。” “好,谢谢。”瞿蔓也真心笑起来,而后拿起李熹露的卷子,牵着她离开了房间 阳台上。 林舟轻轻坐在长椅边,没说话,静静听着林小草和李红唠嗑。 林小草:“我男人也打我,不过他死得早,我才能活到现在。” 李红:“唉,幸好我和细不对,哦哦,熹露,幸好我和熹露被救出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哦。” 林小草:“是哦。” 房间里,粥粥从太空包里跳出来,很快锁定林舟,炮弹般咪咪叫着跑了过来。 林小草咦了一声,睁开眼睛:“猫叫?” 粗糙的手一把抓住奔跑猫咪的后颈皮。 嚣张活泼的粥粥瞬间一僵,四肢立在空中,呆呆地看向头发花白的老人。 林小草捏着它毛茸茸热乎乎的手和脚,捏了半天,才发现一旁的林舟。 “小舟。” 林舟嗯了声,伸手拂去粥粥掉在她腿上的猫毛:“这是您的朋友?” “对,”林小草和要离去的李红点点头,问他:“你怎么提前来了,瞿宁森不是说要中午才来吗。” 林舟摇头,也不太清楚:“他说要布置什么,我们就提前过来了。” 至于布置什么,林舟也没问。 话音落下。 林小草忽然眨了眨眼。 林舟也眨了眨眼。 半晌。 林舟:“奶奶?” 林小草捏着已老实的粥粥,想了想,才很平静地说:“小舟,是我不对。”? 林舟有点摸不着头脑:“啊?” 林小草看着身后被保镖抬进房间的巨大Q版人偶,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动画片。” “早知道这样,以前我就不卖掉那些捡到的娃娃了。” “” 林舟沉默。 林舟闭眼。 林舟忍着心中不祥的预感,回头看去。 阳台大门打开,三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抬着一个高两米的巨型Q版林小舟,横过身,沉默安静地走进了院里的草地。 林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玩偶抬到不远处的秋千旁,然后是桌子、椅子、花束、花墙 三十分钟后。 空运而来的白玉玫瑰花墙夹杂着淡绿桔梗,环绕包围着整个院子。馥郁的花香浮动在空气中,巨型Q版的林小舟水灵灵地站在中央C位,隔着一点距离,blingbling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地和林舟对视 林舟惊了。 安静的别墅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直到此时,瞿宁森才提着装有长寿面的保温盒,缓缓走到桌前,低头认真地给林小草倒面条。 林舟:“” 林舟:“瞿宁森,你不要给我装若无其事。” 男人的背影一顿。 几秒后,他才回过头来,语速很快地解释:“舟舟,这些东西是我昨天让人加急赶出来的,设计图也是,不太好改。” “我以为上午先让你在公寓习惯林小舟的存在就可以抱歉,我只是觉得它很可爱,特别可爱。” 男人低声道歉,似乎很是低沉。 林舟却没被骗过去,额角一抽:“你再装?” “” 瞿宁森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他几步走上前,将手里的mini版林小舟玩偶递给林舟,眉眼英俊,声音也温柔:“好吧,其实是有天晚上,我看见你睡前一直在看那个动画,就自作主张地让人把林小舟做出来了。” ——那时候,屏幕微光映亮少年漆黑的眸,高挺的鼻,和带笑的唇。 “我想,你一定也是喜欢它的,就像我也很喜欢它一样,对吗?” 手里的小玩偶不知是什么材质,软软弹弹的,触感很好。 林舟回忆起195给林小舟下跪道歉的视频,半晌,才勾起一点唇角,勉强承认:“你说的也对” “那也不要光做林小舟的,195和粥小粥的也一起做。知道吗?” 不然显得他多自恋一样。 他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接受了Q版小人们的名字。瞿宁森忍笑,郑重答应他:“好,我明天就让周斐去催。” 不存在的矛盾解决。 林舟回过头,想叫林小草去吃饭。 然而一抬头,他就看见林小草不知何时早已坐在了桌前。老人怀里抱着老实的粥粥,正低头安静地吃面条,旁边还放着一个印着林小舟的马克杯。 老人家对年轻人恋爱前的拉扯才没兴趣。 她饿了。 她要干饭。 林舟:“” 少年咳嗽一声,赶紧坐到林小草身边,给她夹蔬菜:“奶奶,你慢点吃。” 瓷白的耳尖不自觉泛着一丝薄红,衬着白玉玫瑰,娇气又漂亮。 瞿宁森笑着跟在他身后。 路过巨型林小舟时,还心情很好地摸了下它毛茸茸的胖胖手指。 午饭吃完后,瞿宁森坐在桌前处理工作文件,林舟给林小草梳头,陪她在房间睡到了将近傍晚。 浅紫色的晚霞笼罩着整片天空,夜色缓缓降临。 护士将桌上的晚餐收走,林小舟起身,准备和瞿宁森打道回府。 下一秒,瓷白的手忽然被轻轻握住。 林舟回头,有点疑惑:“瞿宁森?” 男人笑着看向他,按下落地窗的窗帘开关。 厚重的窗帘缓缓分开,小院今晚没有开路灯,却有点点星光从夜空坠落,闪烁在少年漆黑的眼眸。 ——玫瑰花墙上,正纷纷亮着一闪一闪的星星灯,照亮了此刻静谧的夜。 林舟一愣,被瞿宁森牵着手,慢慢往院子里走去。 林小草抱着粥粥,也慢悠悠地跟着他们往外走。 巨型林小舟身上也挂着闪闪的小灯,在它身前,被玫瑰缠绕的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白色盒子。 瞿宁森放开他的手,又牵着林小草在一旁坐下,这才歪头笑着看向他:“舟舟,你是不是还忘了生日礼物?” 哇塞。 居然还有传说中的生日礼物环节。 好完整好盛大的庆祝生日。 林舟眨了眨眼,又看了眼笑着的瞿宁森,这才动作很轻地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台全新手机。 之前那个雨夜里,他的手机被碾碎了。林舟还想着过几天再买一个,没想到瞿宁森居然送他了。 “我喜欢这个礼物,”少年笑起来,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满足的笑容:“谢谢,瞿宁森。” 他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很快乐。” 瞿宁森也笑。 他嗯了声,声音忽然变得特别温柔,又说:“不拆开看看吗?我选了很久。” 送礼人的心意很珍贵,更何况这手机也很贵。 林舟立刻点头:“那我拆。” 他很小心地将薄膜一点一点撕开,然后打开盒子,拿起里面崭新的手机。 咔哒。 什么东西掉在了桌上。 林舟赶紧捡起来,想塞回盒子里—— 下一秒。 他的动作倏然僵住。 明亮的星星灯下,白纸黑字的医院报告上,清晰清楚地印着四个大字。 ——【匹配成功】 匹配成功。 寂静的夏夜,少年就这样愣在原地。 看一眼匹配报告。 又看一眼带笑的瞿宁森和林小草。 半晌,他才反应不过来似的,很呆地问:“匹配成功?” 瞿宁森心脏一揪,看了眼眼中同样心疼的林小草,缓缓吐出口气:“嗯匹配成功了。” “生日快乐,林舟。” “再过几个月,奶奶就可以进行换肾手术了。” 林小草也点头,看着她清瘦高挑的小孩:“上午和我一起晒太阳的那个朋友,就是给我捐肾的人。” “小舟,你终于可以让自己歇一歇了。” 两年里求神拜佛,日思夜想。 两年里忍着疲惫,丢掉自尊。 两年前的今天,林舟坐在便利店旁的台阶上,疲惫地给自己吹灭蜡烛,一口一口吃掉廉价发腻的劣质面包。 两年后的今天,林舟拿着这份医院报告,呆愣之下,还以为自己会哭。 然而,在瞿宁森和林小草隐隐担忧的目光下。 少年忽然攥紧纸张,倏然笑了出来。 是啊。 为什么要哭? 这是好事情。 好事情,要对冥冥中的命运感激地笑出来。 仿佛压住小草的巨石终于消失,曾以为已经消失的少年气,又一次冒出。 林舟看向面前的两个人,几秒后,忽然猛地冲上前抱住了林小草。 随后,他又一把拽住瞿宁森的肩膀,兴奋地摇晃尖叫:“瞿!宁!森!” “奶奶可以做手术了!” “跟我念:真!好!” 男人有点愣地看着面前脸蛋红红、动若疯兔的少年,衬衫被拽得勒紧脖子,好痛,好可爱。 半晌,他忽然也笑起来,跟着尖叫的少年一起猛晃。 “真好!” “不对,是:真!好!” “真!好!” “感!谢!” “感!谢!” “不对,我是在跟你说感谢!” “那我就说:不!用!谢!” 林小草看着他们,又看了眼blingbling的巨型林小舟,忍不住一笑,捏了捏粥粥可怜巴巴的脸。 静谧亘古的夜幕之上,流淌着璀璨闪耀的星河。 这是宇宙中最平凡的一天,这是林舟出生后最快乐的一天。 这是他的十九岁。 有爱,有猫。 有希望,有快乐。 有巨型爆闪激萌大眼睛,有真人版195双开门西装男,还有抱着粥粥捏手捏脚的林小草 真好。 不是么? 30-35 第31章 031 山林深夜清幽静谧。疗养小院里的花丛略微凌乱, 仿佛被某只疯狂的兔子乱跑过。 疯小兔林舟从疗养院里出来,告别林小草,润泽的桃花眼困得有些发直。 粥粥没有进太空箱, 正以一种奇特扭曲的方式,四仰八叉地睡在了瞿宁森肩膀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瞿宁森把流口水的猫咪放进后座, 一转头, 就看见迷迷瞪瞪的少年快要一头撞上车头。 “哎——”瞿宁森忍俊不禁,赶紧笑着牵住兴奋过度的人坐进副驾, 帮他系上安全带, 又调低位置,盖上薄薄的绒毯。 车厢里的冷气呼呼作响。 林舟顺着男人轻柔的力道, 意识不清地被戴上U型枕,淡红的唇嘟囔了一声谢谢, 然后迅速侧头陷入了梦乡。 瞿宁森笑着在心中回不用谢。 他点开音乐播放器,选了一首很轻很静的细雨白噪音。 细密绵延的雨声很快响起。 车子慢悠悠地行驶在马路上, 瞿宁森看着前方繁华路况,偶尔遇见红灯,就侧过头,静静去看林舟的睡颜。 少年睫羽垂落,明灭不定的霓虹透过窗, 落在瓷白的巴掌脸上。他整个人被裹在Q版小人的毛毯里,身后就是同样睡得很香的猫咪。 两只毛发蓬松的圆圆脑袋侧着,很乖, 很像。 瞿宁森的脸上一直挂着笑, 好像终于明白“幸福”的具体定义。 半小时后,车子终于抵达公寓楼下。 瞿宁森没有叫醒林舟, 先下车走进路边的药店,买了好几种润喉养嗓子的药。 今晚在疗养院尖叫久了,他怕明天起来林舟声音哑掉。 提着药出来,刚打开车门。 林舟却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 少年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刚刚从储物格掉落的文件,困倦好奇地低头看。 瞿宁森见状也上车,拧开金银花露的盖子,笑着递过去:“嗓子怎么样?” “还好。”林舟接过来,道了谢。 冰冰凉的玻璃触感细腻,眯着眼喝了两口甜滋滋的糖水,他才问:“怎么要转店?” “BOAT生意那么好,开不下去吗?” 他指的是手里的BOAT转让书。 文件合同上的标题写着,无条件将店赠送转让。 BOAT坐落于华信街中央,虽然租金不菲,但收益很可观,不应该开不下去啊。 林舟对这家和他同名的店难得有一点感情。 谁知瞿宁森闻言,笑意更深,也侧头问他:“转给你的,不喜欢吗?” 林舟一愣。 然后低头往后翻,果然在合同的第二页看见自己的名字。 【BOAT所属人瞿宁森,自愿将BOAT无偿赠予林舟。】 林舟的瞌睡都被这句话弄醒了。 一支签字笔很快递过来。 瞿宁森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柔:“之前忘了给你这是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包括地皮在内,都送给你。” “我自作主张,林舟同学大人有大量,收下好不好?” 仿佛送的不是一家价值千万的店铺,而是一只不值钱的小船模型。 林舟眨眨漂亮的眼,没有说话。 理智让他赶紧签收这只源源不断下单的金母鸡。 感情也兴奋地催促他快点收下这份礼物,就如同以往任何一次那样。 然而冥冥之中,有种捉摸不定,飘飘忽忽的心绪。 令林舟迟迟没有点头,说出谢谢那两个字。 许久之后,林舟才拧上花露的盖子,终于开口:“嗯谢谢。” 然而瞿宁森太了解他。 看着林舟的神色,不到两秒,男人就笑着接了一句:“但是?” 林舟便也笑了。 他点头,嗯了声。过了半晌,才将头轻轻靠在椅背上。 摁下开窗键,外头灯火通明的S市瞬间扑面而来。迷离霓虹下,路过的行人匆匆。 “但是——” 林舟拖长了声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少年似乎陷入了一点纠结的思考。 夏夜的热气、街边的喧闹、闪亮的霓虹……顺着打开的窗隙,慢慢悠悠地钻进响着细密雨声的车里。 这股思考,在今晚得知瞿宁森为林小草找来肾源后,变得更加强烈。 瞿宁森没有打扰他,握着签字笔,安静温和地等待。 许久许久。 林舟终于回过头,向来冷淡的脸上很平静,也很认真:“给我一点时间吧。” 他看着瞿宁森,认真重复:“瞿宁森,给我一点时间。” 给他一点时间。 他需要需要以一种更加正式,更加小心,更加慎重的态度,决定这段感情的进展。 不想再像过去两年那样,麻木漠然,听天由命。 也不想再像一个月前那样,杯弓蛇影,被动逃离。 他需要一点一点,令自己变得更加勇敢。 他要真正掌握自己的心。不是模糊的好感,不是偶尔的不安,而是能让他毫不犹豫点头的坚定。 不管是对瞿宁森,还是对现在的生活。 因为他忽然发现,如今的一切似乎都与瞿宁森提供的物质息息相关。林舟想,可能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暂时脱离这梦幻般的爱与快乐,明白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这时间不会太长。 他相信,瞿宁森也一定会懂。 今夜无风,车里的雨声混合着街边的喧闹,有种颠倒迷乱的错觉。 然而。 瞿宁森深深凝望着林舟,凝望着面前如金子般闪耀的少年。 十九岁的眼睛,澄净而明亮。 十九岁的心脏,赤诚而年轻。 这是瞿宁森永远无法拥有的少年心气。 即便是被当作瞿家继承人培养的那些年,他也只如死水般平静。血腥、暴力、疼痛,都无法令他动容丝毫。 但现在,面前少年告诉瞿宁森,他要完完全全地掌握自己的心,然后再给出一个答案 好勇敢。 好厉害。 深深吐出口气。 瞿宁森欣然答应:“好。” 没过一会儿,他又笑着贴心补充:“那今晚,我送你回S大?” 少年瞬间一笑:“……好。” 这段感情的收与放、断与续,其实主动权从始至终都掌握在林舟手中。 瞿宁森甘愿等,也为林舟的成长、林舟的认真,感到深切由衷的开心荣幸。 不过果然还是特别特别,特别想要一个名分啊。 车子很快停靠在S大门口。 林舟刚要开门下车,就被叫住—— “舟舟。” 少年回头。 驾驶位上,英俊温柔的男人看着他。 有点无奈,有点宠溺,还有点纵容。 他问:“最最聪明勇敢的林舟同学,请问要过多久,才能给我一个名分呢?” 林舟就忍不住笑了。 眸光闪闪的眼瞳望过来,像珍贵的宝石。少年唔了声:“不知道欸。还是说” 他也学着他的样子,故作疑惑地问:“最最富有慷慨的瞿宁森老板,没有名分就不想对我好了?” “” 瞿宁森哑口无言。 瞿宁森立刻失笑否认。 ——将军一局,胜利。 林舟背上装着各式润喉药的双肩包,跳下车门。他很少有意识地用刚刚那种撒娇语气说话,此时瓷白细腻的脖颈已经红透了。 偏偏还要耀武扬威地回过头,朝瞿宁森得意挥手:“走啦,拜拜。” 男人笑:“好,晚安。” “晚安,回去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 在瞿宁森温柔的目光中,林舟走进校门口,莹白小巧的脸上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微笑。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黑色大G这才缓缓启动,迅速消失在了喧闹车流。 马路对面,刚凌晨觅食完的几个男生呆呆地看着车子背影。 半晌,面面相觑。 “刚刚那个下来的人是林舟吧?” “是又怎样,说不定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你要不要再回忆一下刚刚林舟的笑他什么时候露出过那种笑?” “而且。今天是他生日。” “。” “欸!你别晕啊——我靠我靠,赶紧叫救护车!”- 林舟对校门口的惨案一无所知。 他走出电梯,神色逐渐又变回了平时的冷淡。打开403的门,一片昏暗。 林舟刚要开灯。 ——砰! 小型礼花炮放出五彩缤纷的彩条。 灯光亮起,拿着礼炮的许言洛站在门口,笑着祝福:“林舟,生日快乐!” 几步之遥,段时白也有点别扭地拿着蛋糕,跟着说:“生日快乐,林舟。” 林舟嗯了声,将双肩包放在桌子上,回头礼貌道谢:“谢谢,我吃过饭,蛋糕就不用了。” “没事没事,”许言洛也有所预料,赶紧点头:“我早说了你肯定吃完饭了,而且今天回不回寝室都不一定,我们就是闲着瞎等而已。” 他瞥了眼段时白,冷哼:“偏偏有些人非要买蛋糕,以为自己能道德绑架谁呢?浪费食物。” 段时白:“” 许言洛没再看他,犹豫几秒,小声问:“我听说瞿清彻底退学出国了林舟,那晚你应该没事吧?” “没事,”林舟拿出新手机,给它充上电:“之前谢谢。” 他说的是瞿清发疯那晚,许言洛冲上来阻止的事。 许言洛嘿嘿笑了声,连忙说没关系。 电源输入,新手机很快亮起。 电子屏幕上,显示出Q版小人亮闪闪的大眼睛 是瞿宁森给他设置的屏保。 林舟和那双大眼睛对视,戳了戳它的兔耳,有点好笑。 而在他的双肩包上,也坠着一个mini版的林小舟玩偶,此刻正晃晃荡荡地在空中摇摆,很是可爱。 就,也是瞿宁森挂上去的。 在他身旁,不小心目睹一切的许言洛:“” 许言洛忽然睁大了眼。 他想起那天深夜,出现在他面前至少一米九以上的阴鸷男人。 又想起那段动画里背后写着195的西装男。 最后想起这段时间林舟的种种不同。 霎时间,一个不可思议却合情合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 林舟侧头:“还有事?” 许言洛混乱摇头,退了几步,有点欲哭无泪:“没、没事了” 就是忽然发现,高岭之花好像又恋爱了 世界上的有钱人为什么这么多。 为什么他不是瞿家的儿子。私生子也行啊。 有钱人我恨你们我恨! 许言洛脸色恍惚地转身。不远处,段时白犹豫许久,还是放下蛋糕,来到林舟旁边。 “林舟,能出来一下吗?” “我有事想跟你说。” 不等林舟回答。 心碎的许言洛抢先将炮火对准他:“什么话不能在寝室说?” “这里就三个人,你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别以为他没看见,那天跟在齐夏身后的明明就是段时白——这个满肚子坏水的脑残! 段时白咬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林舟从包里拿出金银花露,拧开喝了一口,声音没什么情绪。 “直接说吧,我还要睡觉。” “行,”段时白一顿,半晌,才低声道:“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 “之前是我误会了你,以为你是因为钱才会和瞿清在一起。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因为亲人生病了,再加上瞿清的威胁你才会——” 话音未落。 许言洛猛地上前,一把将神情怜悯的男生推了个趔趄:“段时白你有病吧?” “偷听还有脸说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特别恶心特别虚伪啊??” “关你屁事?”段时白一怒,不再忍他:“许言洛你以为你很高尚?还不是天天跟我一样刷论坛,你装什么!” “我装总比你阴好!”许言洛对他当面揭林舟隐私的行为恶心到不行,神情嫌弃,刻薄又恶毒:“段家连公司都没上市,你整天摆什么阔少爷架子啊?” “遇见齐夏你就比路边的哈巴狗还能舔,一到林舟面前就打着道歉的名义疯狂冒犯人家隐私,你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吗?不得好死的舔狗!” “你——!” 段时白被说得恼羞成怒,胸膛剧烈起伏,就要动手揍他。 下一秒。 许言洛已经眼疾手快地拿起他桌上的蛋糕,猛地一下砸向他的头,尖叫道:“去死吧,贱人!” “——啊!” 蛋糕砰的一声散开。 粘腻滑溜的奶油结结实实全部糊在了怒吼的男生脸上。 手拿瓶盖,喝着花露的林舟:“” 林舟默默转身,将包和手机赶紧放上了床架里,避免不小心遭殃 二十分钟后。 鼻青脸肿的许言洛坐在桌前,对着镜子嘶声上药。 阳台外,猛烈的水流声隔着浴室门哗哗传来,似乎有谁在疯狂地清理奶油。 而此时,林舟早已洗漱完毕,慢慢悠悠地躺在床上,用新手机看动画了。 好半天,脸色阴沉的段时白才走进房间,拽出吹风机冷冷吹头。 许言洛翻了个白眼,还不老实:“切!阔少爷好娇贵哦~呕!” 段时白砰地将吹风机放下。 半晌,他才吐出口气,草草擦干净头发,脸色铁青地打开手机。 之前的论坛页面还未退出。 段时白眼瞳一凝,瞥见首页最新那条被顶到头条的帖子—— 「崩溃了哈哈:高岭之花又恋爱了该怎么调理」 1楼:「?什么鬼,不是刚分手吗,反串4000+哈」 楼主回复:「呵呵,就在刚刚,我们一群人亲眼目睹高岭之花从一辆豪车上下来,脸上还带着笑」 2楼:「真的假的?什么车?有照片吗?我不愿相信啊啊啊啊!」 楼主:「冲击太大没来得及拍。但车是黑色大G,而且今天是高岭之花生日。过生日的含金量你们懂吗?」 3楼:「是谁?S大还是校外?有钱还是有权?」 4楼:「最有可能的是齐家那个吧。可是华彬不是才出了命案,暂时停业了吗?」 5楼:「额,关键是我粥也看不上他啊,就知道发癫,一点魅力也没有。」 …… 16楼:「不管是谁,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17楼:「不管是谁,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18楼:「不管是谁,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段时白怔愣地盯着屏幕。 紧接着,便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和羞耻。 才分手不到几天。 才被他郑重表白过。 就又如此迅速地和某个有钱的男人在一起了 就这么拜金虚荣? 段时白死死盯着屏幕,脑海中浮现出林舟拒绝他时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咬住牙,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忽然占据大脑。段时白立刻点进论坛的发帖页面,低头用力打字—— 「揭露S大某“高岭之花”的真面目!用病重的亲人当借口,为了金钱和瞿家少爷在一起,分手后又迅速找到下家」 在他身后,发现一丝不对的许言洛悄悄凑上前。 在看见手机屏幕内容的瞬间,许言洛脸色一变,立刻扑上去,一把将他手机抢过,狠狠砸碎—— 砰! 耳机里,语音通话忽然响起。 林舟按下接听。 与此同时。 床下许言洛的尖叫透过电波,隐约传进瞿宁森耳中。 “段时白,林舟真是倒血霉才会被你缠上!你刚刚想发帖造谣什么!” 第32章 032 “匿名论坛呆久了, 你当老鼠当过瘾了是吧?” 手机碎裂在地。 一时情绪上头的段时白回过神来,脸色倏然变得心虚难看。 特别是当属于林舟的床帘微微掀开。戴着单边耳机的少年垂下眼,格外冷淡地看向他。 上挑的眼尾锋利, 宛如剔透尖锐的薄冰。 对上这样的眼神,他心脏一紧,顾不上找许言洛算账, 立刻下意识狡辩:“林舟, 我没写什么,是许言洛看错误会了。” “我呸!你再瞎说试试——” “许言洛, ”林舟没理段时白, 叫住又要扑上去打一架的许言洛,声音寡淡:“这件事我会解决。” “你去上药。” “好哦。” 快被气死的许言洛瞬间熄火 林舟关心他了欸。 嘻嘻。 许言洛得意地瞥了眼段时白, 路过地上碎屏的手机时,还特地狠狠踩了一脚。 咔擦一下, 手机彻底报废。 段时白握紧手,没把林舟说的“解决”放在心上。 瞿清已经出国, 就算林舟再找了个男朋友,肯定也不如瞿家势大。 想着这些,他才能将刚才被林舟眼神吓到的耻辱压下:“林舟,这真的是误会。” “我们也是室友,为什么你就只相信许言洛的一面之词?” 回答他的是一道拉上床帘的声音。 以及, 专心上药的某人哼歌声。 ——不与脑残争论,是林舟坚定的人生信条。 段时白从没被人这样无视过。他狡辩不下去,也呆不下去, 只好捡起地上的手机残骸, 换了衣服,阴沉地离开了403寝室。 砰的一声。 大门被狠狠砸上。 电话那头, 键盘敲击的声音终于消失。 ——在听见那头许言洛的声音后,已经到家的瞿宁森就立刻搜索了S大论坛。 跳转几个网址后,终于被他找到。 此刻,电子屏幕显示出论坛页面。瞿宁森凝视着上面的帖子内容,阴鸷幽深的眉眼看不出表情。 因为论坛是匿名的,上面发言的人都很放飞自我。特别是某些关于林舟的板块,充斥着对他从头到脚的下流臆想,用词很脏,有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强烈恨意。 瞿宁森缓缓吐出口气,一个一个复制下IP地址。 他在国外修的是金融和计算机双学位,很容易就破解防火墙,查询追踪这些头像背后的真实身份。 其中一个,是段时白。 “好了。” 他没说这些,将消息发给周特助,声音听不出异样:“论坛已经崩了,发不出帖子。” “我会和S大校董打招呼,让他加强校园管理,一些品行恶劣的学生没必要留下。” 林舟挑眉,哇了一声:“这么厉害?” “嗯,但你最厉害。”瞿宁森笑,条件反射地夸他。 他复制着名单:“这个段时白回复了很多帖子:考试作弊、贿赂导员、校园霸凌他都做过,够劝退了。” 林舟还真有点没想到。 平时人模人样的段时白,内里居然和那群纨绔烂人也没差。 瞿宁森想了想,终于从脑海深处想起来一点记忆:“周斐好像提过,有个做智能家居的段家,想和曜森旗下一家子公司合作。” 他关上电脑,学着刚刚网页弹出的霸总广告,轻描淡写道:“天凉了,该让段家破产了。” 林舟:“” “你神经啊。” 少年彻底笑起来,刚才被提及隐私的那点坏心情也不翼而飞。 笑声宛如蒲公英,轻飘飘在寝室内回荡,不激烈,却足够柔软。他将脸半埋进枕头里,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瞳仁。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林舟是在努力入睡,瞿宁森则是在听他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终于逐渐袭来。 林舟迷迷糊糊闭上眼,懒得伸手挂电话,蹭了蹭一旁的miniQ版玩偶:“好困睡了,你挂吧。” 这一次,他没再礼貌却疏离地说谢谢。 瞿宁森笑:“好。” “明天S大就放暑假了,记得按时吃饭,规律饮食。晚安。” “你好烦哦——收到,晚安。” 男人没挂断,依旧笑着静静听那头的呼吸声。 一吸。 一呼。 许言洛轻轻放下膏药,起身,咔哒一下,很轻地关掉寝室灯。 呼吸声夹杂着偶尔的呓语,缓慢地在耳边细密环绕 听起来很幸福。 许言洛看着镜子,半晌,才有点怔愣地想- 早上七点半的天空升起朝霞。 会所二楼的房间,段时白翻来覆去许久,烦躁地坐起身。 缩在床头鼻青脸肿的男孩一抖,立刻更加用力地蜷缩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段时白没理会这个便宜货。 新买的手机终于充满电。他装上电话卡,心情郁结地翻着通讯录,点开齐夏的号码。 段:【齐少爷,最近有空吗?】 那边迟迟没有回复,段时白吐出口气。 他不是S市本地人,父母白手起家,才辛苦打拼下一家公司,来到S市。 也正是因为太过忙碌,他们对独生子段时白深感愧疚,不管他做什么都万分纵容。 段时白从小在这样的氛围长大,平时倒也能装出阳光热情的样子。然而来到S大后,他见识了太多豪门子弟,心底的那点骄傲早就被他们的轻视和鄙夷磨灭。 渐渐的,他在论坛上注意到一些帖子,里面说的是如何霸凌没有背景的穷学生。 段时白没有那些纨绔的背景,不敢尝试太多次。 他只在心情很差时,才会加入某场集体霸凌,从那些弱小痛苦的脸上获得些许优越感,然后再次恢复热情阳光的模样。 并且,每次霸凌结束后,他还会给那些人一点钱,当作疏解他心情的报酬。 段时白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够好了。 人不就是这样复杂的生物吗。 阶级,不就是这样残酷的东西吗。 他深吸口气,再次点进论坛,准备寻找猎物,好缓解一些林舟和许言洛带来的阴沉。 谁知一点之下,网页却始终显示着加载的标注。 点进主页,也无法发帖回复。 论坛崩了? 他皱起眉,只感觉今天事事不顺,忍不住猛地狠踹了下脚边的男孩。 那男孩闭着嘴,生生忍下这阵剧痛,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有序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经理讨好的声音。 咔哒一声。 紧锁的房门被打开。 “你们是谁?!”段时白瞬间起身,肌肉绷紧,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些高大的黑衣男人。 经理头也不回地跑走,为首的西装男人戴着银边眼镜,没回答,冷静地看向床脚的男孩。 男孩一愣,也不笨。赶紧忍着痛下床,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房间。 不详的预兆越来越重,段时白强忍不安,一边后退,一边打算出声周旋。 下一秒。 眼镜男退开。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立刻上前,猛地拽住段时白的头皮,往旁边茶几上狠狠一砸—— 砰! 闷响混着惨叫倏然响起,尖锐的玻璃碎片扎进眼球,喷出大股飞溅的鲜血。 这一刻,段时白似乎变成了曾经备受欺凌的那些学生。弱小和强大调换——阶级,就是这样残酷的东西。 房间里的惨叫声从剧烈,到奄奄一息。 不知过了多久。 周特助打开手机,将摄像头对准那张满脸血迹,失去意识的脸。 “瞿总,人晕了。” 瞿宁森坐在办公室,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翻阅着手里的工作文件:“监控清理干净,人交给李姨,送进老宅。” “他还有用。” “是。” 段时白宛如一条死狗般消失在了镜头里。 瞿宁森挂断电话,继续处理堆积的文件。一上午的时间,他和高层领导开了好几个会,都是有关于A市项目的。 中央空调缓缓吐着冷气。 中午十一点半,瞿宁森立刻停下工作,准时看向手机。 PPT上显示着季度报表,刚结束的会议室内,众人谈着工作,还想再延长一下会议时间。 一身干练西装的瞿蔓见状,笑着起身:“各位,工作还是劳逸结合为好——等会儿就不去食堂了。” “我请大家吃大餐,晚上再请一顿,就当我给自己开欢迎会了。” 她今天正式空降副总裁位置。不过曾经那么多年的努力终究不是白费,曜森的股东基本都对这个决定没有意见,甚至还挺高兴。 此刻高层们也纷纷点头,笑着和瞿宁森告别,就要簇拥着她离开。 瞿蔓看了眼依旧盯着手机的瞿宁森,摇头笑了笑,轻轻关上会议室大门。 寂静的室内。 男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英俊的脸上温润笑容不变,像是一副无法摘下的面具。 直到铃声响起。 叮咚。清脆的一声。 面具瞬间脱落,毫无起伏的面容瞬间鲜活。 瞿宁森拿起手机,声音温柔:“舟舟?” “嗯,”林舟正刷着牙,有点口齿不清:“今天起好晚,都忘了宿舍没闹钟了,才看见你的消息。” 许言洛已经离开了宿舍。七天养成一个小习惯,林舟在瞿宁森公寓住久了,早上醒的时候还有点回不过神。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看都可以——饿不饿?” 林舟没急着回答,洗漱完了,这才擦干沾满水珠的脸,走进宿舍整理东西:“还好,暑假开始了,我收拾下衣服,回家住。” 他说的是曾经和林小草住的家。瞿宁森嗯了声,也起身往办公室走。 “我正好也下班了,可以去接你,然后再一起吃个饭,你觉得怎么样?” 林舟一顿,轻轻捏住林小舟的兔耳朵:“可以是可以,不过昨天才说了要给我一点时间” “嗯,”瞿宁森抓住到处跑酷的粥粥,笑起来,低声又下气:“那对不起,是我错了。” “林舟小朋友大人有大量,给我一个和你吃饭的机会,可以吗?” 刚刚还决策着上亿项目的男人,此刻垂下眸,声音温柔低沉:“十一个小时没见面,粥粥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少年的动作顿住。 心跳却有点快。 精致耳垂再次飞速浮起一丝热烫,瓷白的皮肤染上暧昧薄红,宛如名家笔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抿起唇,有些受不了般悄悄摸了下脸,像只手忙脚乱的慌张小山雀。 半晌,才眼神飘忽地开口。 “瞿宁森你好肉麻请你不要这样我觉得影响很不好啊请慎重发言。” 飞快的语速弹幕般飘过,林舟的动作更快,也更像只假装忙碌的呆呆小动物了。 瞿宁森忍笑,步伐却忍不住逐渐变快,再变快,仿佛要去抢走王子的恶龙,心中充满了即将见面的轻盈。 “我现在就去S大门口接你——喝不喝奶茶?” “要葡萄味的。” “收到,”顿了顿:“等我。” “嗯。” 电话终于挂断。 叠好、放回、又叠好。 林舟低头来回收拾着手里的衣服,好半天,才发现自己正在很轻地笑。 窗外阳光明媚,将少年的侧脸清晰勾勒。 他剔透的眼瞳就像宝石,闪着永不褪色的美丽光泽,却又比冰冷尖锐的宝石,多出了一点温热的柔软。 十九岁的心动就是这样。 很漂亮,也很柔软- 齐家二楼书房。 齐山猛地把手中报纸一摔,怒气中带着失望:“齐夏,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 五颜六色的报纸散落在厚重地毯上,灯光下,【华彬会所背后豪门威胁警方和受害人家属?嚣张至极!】的标题格外刺眼。 齐夏咬牙,低头认错:“爸,是我错了,我以为那些人会像以前那样——” “够了,”齐山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打断他:“做错就是做错,我不是来听你狡辩的。” “华彬出事到现在,是你第一时间来找我,求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处理,树立威信。” “我顶着那些家族的压力答应了,以为你能查出真相,结果呢?原本还可以周转的事情,被你这样一搅和,被逼得全无后路!” “齐夏,这是十几条人命,十几个家族,你是不是还以为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压下?” 齐夏张了张口,在齐山的目光中,却丝毫无法再解释。 他确实做错了。 齐山叹了口气,半晌,不再多言地挥了挥手:“出去吧。” “现在我倒是要祈祷,华彬关门就能解决一切了,否则哼!” 听出父亲语气中的放弃之意,齐夏心一慌:“爸,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出去,”齐山声音很沉:“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 沉重的大门缓缓关闭。 走廊处,和他年纪相仿的哥哥们站在不远处,见他被赶出来,脸上瞬间浮现意味深长的笑。 齐夏知道,这是他们在嘲讽他不自量力,妄想和哥哥争夺权力。 他咬牙,转身下楼,拼命思索着回转的方法。 半晌。 齐夏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瞿清。 瞿家势力那么大,现在他手里唯一能让齐山再忍他的筹码,就是瞿清! 就算要出国,他也要先见瞿清一面! 齐夏赶紧随手挑了把管家手里的车钥匙,猛踩油门,迅速朝瞿家老宅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他不断拨打着瞿清的电话,却都无法接通。黑色车子很快停靠在大门旁。 齐夏来不及停好车,便匆忙下来,刚好看见门口交代着什么的李姨。 “李姨,”他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态度恭敬:“是我,小夏。” “小清他现在还在瞿家吗?我找他有急事。” 李姨的态度和往常一样,不冷不热:“小少爷还在,您来得巧,明天下午他就要出国了。” “不过他出门了,还没回来。您可能要等一会儿。” “没关系,或者我去找他也行!” 李姨摇了摇头,让身后保镖将巨大的箱子搬走。带着齐夏往老宅里走。 “我们也不知道小少爷去了哪儿,您应该只能等着了。” 巨大怪异的箱子与他擦身而过,齐夏没在意,闻言连忙点头:“没关系,那我就在瞿家等他吧,没事的。” 现在是他弱势,卑微一点也没什么。 李姨笑了笑,将他带到一处偏僻狭小的院子,转过头:“那就在这里吧。” “最近小少爷一回来就只待在这里,到时候您有什么事情,直接和他讲就好。” “好,多谢。” 李姨很快离开,齐夏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院子,有点疑惑。 ——奇怪,瞿家什么时候建了这个院子的? 他拿出手机,却发现因为太偏僻的原因,这里没有信号。 齐夏也没多想。 实际上,他这几天什么都来不及想。华彬出事得太过突然,齐家以连锁酒店和高端会所为招牌,却出了这样大的恶性事件。导致股价每天一跳水,损失的金额简直吓人。 他连林舟都完全抛之脑后,满心满眼都是如何让齐山对自己满意。 齐夏低下头,思索着一会儿该如何和瞿清开口措辞。 不知不觉间,天空逐渐变得昏暗。 小院亮起路灯,却只是门口的两盏,其余地方依旧一片漆黑。 齐夏抬眼,有点不耐烦地皱起眉。 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明明是燥热的夏夜,不知为何,这里却冒着丝丝缕缕的冷气。 他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明天早上再来。 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齐少爷。” 齐夏吓了一跳,猛地朝外看去:“李姨?” 中年女人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朝他一笑:“是我。” “齐少爷,小少爷已经回来了。” 齐夏一愣:“什么时候?在哪?” 他怎么没看见? 李姨:“小少爷一直在你身后啊。” 齐夏又是一愣,下意识往后看去。 一个巨大怪异的箱子不知何时,竟然放在了小院里的桌上。 齐夏皱眉,怒而转头:“李姨,你别开玩笑了” ——面前空空荡荡,一片寂静,哪里还有女人的身影。 滴答,滴答。 冰冷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紧接着,一个很轻,却很熟悉的声音,气若游丝地从箱子深处传来—— “救救我” 齐夏一呆。 然后头脑空白,僵硬地移动眼珠,往后看去。 下一秒。 凄厉无比的尖叫倏然响起。 男生连滚带爬地从院子里跑出来,脸上充斥着惊恐,拼命往瞿家外面逃去。 瞿家人疯了疯了!! 然而因为过来时满心想着其他的事情,齐夏根本没记住出去的路。 他在偌大的老宅里无头苍蝇般乱逃,以往灯火通明的老宅今晚却没开一盏灯,也没有任何人出现。漆黑幽深,似鬼影重重。 不知惊骇地逃窜了多久,齐夏才终于看见大门的影子。他瞬间喜极而泣,匆忙爬上车,连跑丢的鞋也顾不上了,发着抖尖叫着踩了三遍,才踩准油门。 发动机的轰鸣瞬间响起。 正咬着手指惊恐瞪大眼的齐夏没注意到,他的车前横着一道无法爬行、同样惊恐的身影。 ——轰! 车胎狠狠碾过血肉之躯,砰地将人影撞飞。 ——砰! 齐夏表情空白地看着砸在挡风玻璃前,那张犹带怨毒惊骇的脸。 身体下意识踩住刹车,飞驰中的车却怎么也无法停下来。 直到车头撞烂围栏的巨响震动空气。 而后,仿佛忽然被唤醒的巨兽般,漆黑的瞿家瞬间变得灯火通明。 一身黑衣的李姨从老宅出来,神情慌张,匆忙报警:“您好?这里是s市郊区。” “刚刚这边忽然发生了一起车祸,好像很严重,麻烦您赶紧过来看看!” 第33章 033 从教学楼的电梯里出来, 宽阔的走廊处寂静无声。 暑假第三天,S大的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离校。顶着空调冷气,林舟走到办公室前, 轻轻敲了敲门。 “进。” 里面很快响起熟悉的声音。 林舟推门而进,桌前的中年女人转头:“来了?坐。” “林老师,”林舟依言坐下, 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叠手稿, 双手递过去:“这是我之前的作品。” 顿了顿,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没有商单, 就只是一些作业和我自己画的东西。” 他才大二, 之前又忙着应付瞿清,确实没时间接正式的商单积累手感和经验。 但他真的很有天赋——林韵正仔细看着那些设计图, 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昨天上午, 林舟接到林韵的电话,S市的地产大项目已经确定和S大合作, 林韵担任负责人之一,即将出差去实地考察,让林舟先来一趟办公室。 林舟知道这是林韵特地照顾他,想将手里剩下的项目也分一点给他做。 谁知没过多久,林韵放下那些手稿, 没提项目的事情,反倒笑着问他:“林舟,你对未来两年是怎么想的?” “有考研或者留学的计划吗?” 林舟一顿, 想了想, 然后摇头:“我没考虑过这些。” “您知道我家庭情况,目前的话, 我想先陪我奶奶做完手术。” 他哪来的什么计划。 在上初中以前,他甚至都不知道留学是什么意思。 太穷了,身边能给他建议的人也太少了。深夜坐在破旧的书桌前,闷头读书时,林舟偶尔也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惶恐。 他真的能摆脱这附骨之疽的贫穷吗? 每当这时,他就会翻一遍资助人寄来的书。书里有许多外文原版的名著,清瘦的少年摸着那些字迹,能清晰感知到这世界有多大,脚下的土地有多渺小。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努力,才能去从未去过的地方,看从未看过的风景。 略显粗糙,却灵气十足的手稿摆在办公桌上。 林韵目光欣赏,也很坦诚:“林舟,你的天赋很高,学校每年都会有保研名额,我其实很建议你再过一年去申请面试,从环艺转到城市规划。” 她开了个玩笑:“当然,最好转到我的名下。” “你平时的绩点接近满分,四六级也已经考下,缺的只是项目经验。” 林韵将桌上的文件递给他,这才说出今天的真实目的:“这是我这次要去考察的项目——曜森集团和两市市政合作,投入资金几十亿,还有政府保驾护航,含金量非常高。” “我名下有四个随行出差的名额,三个给了你的研究生师姐,剩下这个我打算让你试一试,你觉得呢?” 对于一个大三的学生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林舟当然也很惊喜。 但看着文件上【曜森集团】四个大字,想起瞿宁森的总裁职位,他又顿住。 半晌,他才问:“林老师,这是您自己的想法吗?” 还是说是瞿宁森的要求? 林舟抿了抿唇。 林韵闻言,却倏然笑了:“不是我的想法,难道还是谁逼我的?” “你不用担心,我昨天已经和学校那边提过,随行学生只是去学习的,主要工作还是教授来。如果你同意,明天就可以去收拾行李了。” 林韵笑着将他的手稿收好:“不方便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很多项目,你可以看看适合自己的。” 林舟下意识开口:“方便的,老师。” ——不是瞿宁森强硬要求。 是林老师主动想把他带上的 好像有一点厉害欸。 唇角忍不住翘起,林舟眨眨眼,很开心地起身:“林老师,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阳光落在他圆圆的脑袋上,泛起一圈细微的柔光。林韵挑眉,目光有些诧异:“这么开心?” 她教林舟也有两年多了,每次见面,少年虽然努力礼貌微笑,眉眼间却依旧能看出疲惫和冷淡。 然而此刻,林舟的脸上似乎褪去了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浅色盒子,笑着递过来,眼瞳又湿又亮:“林老师,我没带什么东西,这个就送您吧。” “这是我朋友自费做的小玩偶,能自由换装,您可以给您家的小朋友玩,它很软的,不会伤到小孩子。” 阳光下,淡蓝色的壳子里正挨挨挤挤地放着五六个脸蛋红红的mini玩偶。它们有的戴着兔耳朵,有的穿着恐龙服,还有的举着螃蟹钳子。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无敌爆闪的激萌大眼睛。 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林韵笑着接了。林舟这才礼貌道别,走出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 林韵低头想将玩偶收起。 看了几秒,却忽然有点疑惑:“这玩偶怎么有点眼熟?” 怎么那么像前段时间的那个动画呢?- 动画主角本人林舟下了楼,心情很好地往校门口走去。 六月初,S市的气温已经逐渐升高。身后几个拉着行李箱的环艺院女生聊着天,其中一个看了眼手机,忽然惊呼。 “天,齐夏出车祸了?” “什么?”她旁边的朋友瞬间也跟着惊呼:“怎么回事?” “刚刚群里发了个新闻链接,说他在郊区飙车,意外把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撞成了植物人。” “他自己好像也进ICU抢救了一晚上新闻里他截了一条腿,听说现在还躺在医院没醒呢。” “天哪,太可怕了。要不一会儿我们别打车了,还是坐地铁去机场吧?” “好啊好啊,我也有点后怕。” 熟悉的名字飘进耳朵。 林舟瞳仁一闪,像是忽然亮起光芒的小灯泡。 毛毛草.神在上啊——齐夏居然就这么惨了? 宛如一只乐得开心的傻猫,林舟心情更好,几乎是要小跑着往门口走了。黑色碎发被风吹起,露出瓷白光洁的额头,少年眯起的眼眸在日光下格外生动。 瞿宁森靠在车前,忍不住也站直身体,笑着往他的方向走去。 几步路的功夫,两个人就在人行道中央相遇。瞿宁森接过林舟的双肩包,拉开车门:“怎么了,看上去这么开心?” 林舟坐上副驾,等瞿宁森给自己系安全带。闻言一顿,故意板起脸,严肃哼唧:“你猜?” ——那就是心情真的特别好了。 瞿宁森没说话,只笑,侧过身给他系安全带。 咔哒一下。 本该退开的男人却没退开。 隔着十几厘米,瞿宁森垂下眼,温柔看着这双水光潋滟的黑眸。 他的身形实在高大,从挡风玻璃的角度看,线条落拓的宽肩已经将林舟完全笼罩。车内瞬间寂静,林舟眨眼的频率和心跳一样加速,却还是强撑着面无表情。 “干嘛?” 不说话。 心跳更加剧烈。 “瞿宁森我警告你这是大街上请你注意影响不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少年实在有种傻傻的可爱。明明伸手就能轻易将人推开,却依旧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企图用言语逼退大敌。 像只精通捕猎的冷酷小猫,却在落进柔软草地时不敢动弹,眼里闪着陌生奇异的天真。这天真让瞿宁森忍不住心软,忍不住笑起来,轻轻贴住他的额头。 动作小心,再小心。 神情珍惜,更珍惜。 “你真可爱。” 小声的嘟囔瞬间消失。 “全世界最可爱。” “” “林小舟也只画出了你十分之一的可爱。” “”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 光洁如玉的颈侧变烫,发红。 冷气在漂浮,他们的体温却都在升高,几乎要灼伤彼此心脏。 林舟终于抬眼,过度的害羞与心动浇灌下,少年此刻宛如正值花期的玫瑰,漂亮到惊人。 然而那张淡红的唇开合,吐出的却是一本正经的解释:“其实是这样的。” “我不可爱。” “我只是有个人格很可爱。” “心情好的时候它就会跑出来。” 宛如被逼急的兔子,脑袋发懵的林舟胡言乱语:“嗯,可能刚刚他就出来了。” 一片沉默。 “真的。” 瞿宁森愣住。 紧接着,是无声蔓延的剧烈笑意。 他终于不再贴住他,却又将头靠在椅背上,埋着脸,无声笑得发抖 笑吧。 林舟麻木地看着车窗,面无表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阳光温柔地洒落。 半晌,他忽然也忍不住笑起来 傻透了。 却也有种傻傻的,黏牙的甜蜜。 黑色大G缓缓驶离学校。播放器跳到电台,女主播正念着听众来信。 【初夏来临,听众陈小姐为爱人点播一曲《园游会》,纪念她们新婚一周年。】 【她想对爱人说:希望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能看着彼此的脸,再傻兮兮地笑起来。】 【因为犯傻,是陷入爱情中的人才能拥有的权力。】 阳光中,温柔的女声在车厢回荡。 男人开着车,少年侧着头,互不干扰。 车窗倒映出两张同样眉眼弯弯的脸。 很暖,很柔。 ——犯傻,是陷入爱情中的人才拥有的权力哦- 两天后。 林舟拖着行李箱,在机场门口和S大一行人汇合。 这次合作很重要,学校领导也来了好几个,由院长带队,一行人相互寒暄着有序过了安检。 林舟站在属于林韵的队伍末尾,和几位研究生师姐问了好,安静跟着办理托运。 接过登机牌,还有一小时才到登机时间,林韵关照他:“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林舟摇头:“谢谢老师,您和师姐们去吧,我去那边书店看书。” 林韵:“好,到登机时间我再给你发消息。” 林舟嗯了声,目送林韵等人远去,才转身往书店里走。 他今天穿了件薄荷绿上衣,眉眼间也溢着薄荷般清爽的少年气。一米八五的个子高挑清瘦,修长脖颈下是冷白如玉的锁骨。 神色浅淡的巴掌脸半垂,正专心看着架子上的书。 来来往往许多人,路过他时,都忍不住要或匆忙或惊艳地看他一眼。 就像路过一丛开得热烈的山茶,路过一株生机旺盛的白杨,人类对美丽的事物向来无法抗拒。 林舟早已习惯这种目光,没怎么在意地翻着书籍,忽然在架子上看见一个熟悉的书名——《生活妙妙妙》。 他目光一停,蹲下身,将这本书拿出来。 打开,翻阅。 视线落在熟悉的里页,几秒后,林舟很轻地笑了下。 他忽然想起从前。 刚上初中的时候,不知名的资助人又一次寄来物资。初中生林舟打开放着书籍的纸盒,看见放在最上面的《生活妙妙妙》。 对于一个贫穷的小孩来说,没办法像同学那样寒暑假去游乐园、去海边,也没办法买来游戏机和漫画书,在下课后激动讨论,更没办法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一起,来一场快乐的家庭旅行。 林舟特别讨厌这样的世界——他只知道各类废品和瓶子的价格,和废品站的老板讲完价后,多出的钱还够买一支五毛钱的老棒冰。 理所当然的,参与不了话题的林舟在班级上很安静,很沉默。 即便因为外貌太过耀眼,同学们对待他都很小心,但小孩嘛,怎么可能不感到一星半点的失落? 不过林舟也没有太失落。 他有很多书。 那时候,他几乎将那些远方而来的书籍当成最珍贵的宝贝,最坚实的支撑。每天写完作业后,林舟都会翻开一本,在林小草捡来的收音机歌声中,慢慢悠悠地读。 《生活妙妙妙》是他最喜欢的书。因为每隔十页,这本书的末尾都会出现一个填色小游戏,有的是家具,有的是电器,还有的是街道和车子。 林舟每晚都在上面涂涂画画,想象着如果这是他的家,他会怎么布置。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考上S大选专业时,他会选设计相关的环艺。 而那样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如今,他已经可以神色从容地站在机场里,翻阅那些或燥热或寒冷的夜晚。 时间真是神奇啊。 如果有机会,他可能还要写几封信,感谢那个不知名的好心资助人。 林舟将书放回去,慢悠悠地走出书店。 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是熟悉的名字。 林舟倚靠在机场的大落地窗前,看着明媚的阳光,眯起眼,懒洋洋地按下接通。 电话那头,瞿宁森的声音传来,叹着气。 “舟舟,我明天要去A市出差可能最近没办法接你去吃饭了。” 仿佛被人从黯淡的往日时光,轻轻拽回明媚灿烂的现实。 林舟哦了声,眼中褪去怀念,涌上稚气。 ——他问了周特助,得知瞿宁森会去A市后,特意没告诉他自己也要去A市。 少年盯着登机牌上的目的地,露出一个捉弄的笑,却故作理解道:“行。那等你回来再说。” 他们又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林舟找出周特助的微信,不忘发消息: 林舟:【麻烦不要告诉瞿宁森我也要去A市,谢谢。】 几秒后。 午后暴雨:【好的,我一定不说。】 林舟满意地收起手机,想象着到时候瞿宁森的表情,忍不住轻轻一哼。 ——每次都是他被弄得手足无措。 这一次,也该轮到瞿宁森了吧?- 公寓客厅,粥粥跳进巨大的行李箱,咪咪叫着开始打滚。 瞿宁森没管它,挂断电话,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林舟会习惯他的存在呢? 没失落太久。 他很快又拨通一个电话,神色重新变回平时的模样:“怎么样?” 刚答应背叛老板的周特助:“” 周特助咳嗽一声,冷静道:“瞿总,这边刚刚检测完,地质没问题,昨天的检测报告是实习生打错了。” “实习生,”瞿宁森笑了笑,声音很温和:“曜森什么时候有这么不专业的实习生了。” “哪个部门负责的检测。” “是风控的赵经理,”周特助顿了顿:“自从瞿副总空降后,赵经理的情绪就不太好,昨天瞿副总刚到A市,他就让人去弄了份地质报告。” 蠢货。 这是曜森近些年最大的项目,肉眼可见也将成为未来几年最重视的项目。集团上下都拼着股劲儿打算努力工作,升职加薪。 不藏着点就罢了,居然还蠢到跳出来。 周特助显然也有点担心蠢货影响进度:“瞿总,需要先把他调回总部吗?” “不用了,”瞿宁森很相信瞿蔓的能力:“姑姑会解决的,正好拿他立个威,也方便之后项目推进。” 公寓的各个房间里,家政们正定期收拾着卫生。 等瞿宁森挂断电话,其中一个家政才从西边储物室里出来,拿着一个打开的精致盒子。 “老板,这些信还是放在原处吗?” 瞿宁森一顿。 男人的目光落在盒子里,那些笔迹从稚嫩到凌厉的信封上。 最上面一封,写着两行很用心的小字: 【致:尊敬的、善良的资助人叔叔。】 【——初一二班:林舟。】 第34章 034 傍晚六点, 飞机终于落地A市。 林舟跟着学校队伍走出机场,周围都是举着牌子接朋友的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看见他们,连忙笑着凑上来。 “周主任是吧?您好您好, 我是曜森集团.派来接S大教授的负责人。来,您这边请。” 年轻男生和学校领导握手寒暄,笑得十足热情。 他身后的同事也很快上来帮提行李箱。学校众人都有些诧异, 似乎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殷勤。 男生记着周特助的吩咐, 不漏痕迹地看了眼人群,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那个薄荷绿的少年。 确实很漂亮。 他戴着白色有线耳机, 露出线条清晰的侧脸和略带薄红的耳垂。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 黑色碎发有点凌乱,整个人看上去冷淡又困倦, 美得很有距离感。 暗地给同事使了个眼色,年轻男生转头, 又去和身边人寒暄。 林舟则抵不过面前人的热情,将行李交给对方。他们很快被带到几辆加长商务车旁, 林舟上车,随便挑了个驾驶座后的位置。 刚闭上眼,准备继续补觉。 就感觉谁轻轻给自己盖上了一张薄毯。 林舟睁眼,周特助的手还没完全收回。 察觉到他的目光,驾驶座上的周斐笑了笑, 依旧是初见时的亲切模样:“车里冷气低,林同学注意别感冒。” 林舟哦了声,礼貌道谢, 没怎么在意地又闭上了眼。 周特助没再说话。黑色商务车快速划过马路, 等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领导们和周特助去了饭局, 林舟的房间在酒店六楼,正好和同楼层的林韵等人一起。 电梯里没有别人,师姐们拿着行李,随口闲聊。 “没想到这里周边建设还不错,酒店比市里的一些都豪华了,等会儿我们去吃烧烤吧。” “好啊,还以为又和上次一样要在山沟里蹲两个月,连手指缝都被晒成黑色” “酒店logo是曜森旗下的子品牌之一,啧啧,真不愧是龙头企业,财大气粗啊。” “泪目,也算是给大企业打工了,我等牛马荣耀至极。” “去你的,我才不当牛马,我要当打工女王。” 林舟站在一旁,垂眸默默听。 走出电梯,师姐们各自说笑着进了自己房间,林韵也笑着叮嘱林舟:“今天就先自由活动休息。” “明天早上八点楼下集合,我们去工地看看。” 这片旅游开发地临江而立,地址有些偏僻,配套设施和交通都还在招商开发中。他们这些人要做的就是考察地形,和市政规划局一起设计城市建设。 林舟点头,和林韵礼貌告别,这才拖着行李箱刷开自己的房间。 插上房卡,中央空调立刻运行起来。这是一间很大的两室一卫套间,落地窗正对江边,还配套了一个白色浴缸,装修很是奢华。 林舟困倦地坐在床边,却被硌到了一下。 他站起身,掀开被子。 ——是酒店送的入住礼物,周围洒落着玫瑰花瓣。 林舟拿起那几个水果,用餐券上应该喷过香水,玫瑰香若有似无地漂浮在鼻尖。 林舟不蠢,早在车上时就猜出来,今天的酒店和接送都是因为周斐的特地吩咐。 而周斐态度如此慎重,是因为瞿宁森 又一次,他被他的权势裹挟着,簇拥着。这一次,却没感觉到太高兴。 甚至如鲠在喉。 林舟垂眼,想将水果放进冰箱。然而刚打开冰箱,就又看见里面放满的各类陌生饮品。 有个矿泉水的包装林舟认识,外面售价三十一瓶,只在一线城市售卖。 林舟看着这瓶昂贵的水。 沉默几秒,忽然想起家里那瓶他很肉疼的三块钱百岁山 这下连最后一点捉弄的心思也没了。 半晌,他打开手机,点进瞿宁森的对话框。 BOAT:【明天我出差,你记得饮食规律,不要熬夜。】 BOAT:【吃好吃的.转账:9999.00】 BOAT:【换季买衣服.转账:9999.00】 BOAT:【晚安,舟舟。】 丑兮兮的猫咪头像依旧很抽象,林舟点开,又关上。 偏偏这时,不知哪个小说网站又弹出推送消息,引流味十足——【嫁入豪门后丈夫他出轨了,情人上门害死我们的孩子】 手机咔嚓熄屏。 林舟闭了闭眼,彻底打消回复瞿宁森的念头。 冷气在头顶漂浮。那种熟悉的、令他在那晚有点困惑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林舟心头。 像是努力融入一堆钻石的碎玻璃,混在珍珠里的鹅卵石,未必不美丽,可再如何忽视彼此的悬殊差距,也依旧如鲠在喉。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舟终于明白令自己困惑的是什么。 但他对此束手无策。 并且,有点烦躁。 他从来不是一个热爱贬低自我的人,可渐渐的,这些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想斩断会犹豫,想接受也会犹豫。 最后,林舟只草草回复了瞿宁森一句晚安,连钱也忘了收。 灯光熄灭,只剩一盏昏暗清冷的床头灯。 少年将头埋在被子里,清瘦的脊骨凸起,怔怔地看着手里那只mini版林小舟。 “只有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 第二天,林舟醒得很早。 一夜睡眠意外平静,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和失落。 林舟看着镜子里眉眼明亮的少年,很轻地笑了下。 不管怎样,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最重要。不是么? 他背上双肩包,下楼和林韵等人吃完早饭,就上车前往了开发地。 头顶骄阳似火,A市多山,开发地风势阴凉,但他们不是只在一个地方调研考察,多往温度更高的外围跑。一整天下来,原本白白净净的林舟也变得有点狼狈。 临近傍晚,一行人才终于打道回府。 抵达酒店附近后,师姐们又去了烧烤店大吃特吃,林舟则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间,立刻放水洗澡。 摘掉防晒帽,汗水瞬间顺着瓷白潮红的额头滚落。 镜子逐渐被水雾模糊,水声响起又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林舟终于从浴室出来,贪凉地贴了贴冰冷的墙壁。 手机震动起来,他没理会,吹干头发后才点开 是转账没有接收后,被全部退回的提醒。 今天他刻意没有点开瞿宁森的对话框。 林舟顿了顿,还没想出什么借口。 那一头,瞿宁森似乎心有灵犀般,立刻发来消息。 BOAT:【吃好吃的.转账:9999.00】 BOAT:【换季买衣服.转账:9999.00】 BOAT:【是不是忘记收了?记得收。】 BOAT:【我到A市了,最近可能会很忙,抱歉。】 看见最后那行字,林舟居然有点松了口气。 正好,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与瞿宁森相处。 来之前隐瞒的捉弄,此刻反倒变成了逃避的保护壳。林舟抿唇,收下转账,回他一个表情包。 林舟:【猫猫点头.JPG】 林舟:【早点休息。】 BOAT:【好,你也是。】 BOAT:【晚安。】 林舟:【晚安。】 深吸口气,林舟将手机放了下来。 内心很乱,但他不想陷入这种危险的情绪,于是强迫自己忘掉刚才的对话,又整理了一遍今天的数据。 没什么食欲,他草草用送的券点了酒店的饭,味同嚼蜡地吃完。 然后立刻洗漱关灯,上床睡觉。 此后半个月,林舟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不知是不是项目实在太忙了,瞿宁森发来的消息也很少,只在每天临睡前说一句晚安。 第一天出现过的周特助也再没出现过。林舟每天早出晚归,还抽空和师姐们一起吃了几顿烧烤,自觉心情恢复了大半。 直到某一天,中午吃饭时。 他忽然听见对面的林韵问自己:“林舟,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林舟一顿,实话实说:“挺好的。” “实习虽然累,但是比我想象中好多了。跟着您和师姐也让我学习到了很多。” “不是啦,”一旁的师姐喝了口水:“老师是问你最近心情好点了没——你自己没发现吗?” 林舟愣住。 就见师姐善意地看向他。 “这半个月里,你经常一个人发呆走神哦。” “有几次我看见,还差点以为你要哭了呢。” 戴上安全帽,林舟跟在教授们的后面,低头专心记数据。 工地头顶没有遮挡物,骄阳似火,汗水顺着额发滚落,很快将轻薄的衬衫浸湿。少年鼻尖沾了点灰尘,像只行走的脏脏包。 中场休息时,林舟脱离队伍,一个人坐在树荫里,有点出神地望着远处层峦起伏的山峰 原来他表现得那么明显。 原来,不知不觉间,瞿宁森已经对他影响如此之大。 林舟摸着手里的水瓶,神情有些恹恹。 他不知道。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清癯英俊的男人也同样站在阳光下,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许久不曾移开目光。 蝉鸣在潮热的气温中疯叫。 周特助上前:“瞿总,会议时间快到了。” 半晌,瞿宁森才嗯了声,目送着那个身影走进教授中间,再次开始勤勤恳恳地调研。 他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明天开始,给工地配上风扇和降温机。” “是。” 瞿宁森坐上后座,看着窗外景色飞速倒退。 闭了闭眼,他深深吐出口气。 ——其实早在抵达A市后的第一天,瞿宁森就知道林舟也来了这里。 他在工作上雷厉风行,威势极重,没人敢隐瞒他任何事。 当天晚上,瞿宁森就得知了林舟的酒店房号。 但他没有去找他,更没有去问他。 在有关林舟的事情上,瞿宁森总是格外敏锐,格外小心。 不敢问,不敢强迫。 舍不得强迫,舍不得逼问。 他说过——这段感情的收与放、断与续,主动权从始至终都掌握在林舟手中。 而他能做的,只有全力去争取,去证明。 夜幕降临。 今晚月明星稀,明天大概又是个晴天。 林舟回到房间,脱了汗湿的上衣,打开水龙头,毫不犹豫将头埋进温热的水中。 窒息感逐渐袭来,直到将冷白的脸染成潮红。 哗啦! 林舟这才猛地抬起头,大口大口喘气,打湿的细密睫羽黏在眼尾处,像残缺碎掉的花瓣。 手机嗡嗡震动。 林舟摸索着拿过来接通,手因为缺氧有点抖,面无表情的脸却依旧冷淡:“喂?” “您好,林舟先生。” “是这样的,根据病人情况和医院的排班时间,您的家属林小草的手术将安排在这个月月末,请问您有时间来医院进行陪护吗?” 林舟一愣。 而后是席卷心头的巨大欣喜。 “有的。” 他想出去,却因为没吃晚饭有点低血糖,只好先扶着浴缸边沿,强撑着坐下:“我现在不在S市,可以先请假回来,大概两三天就能到。” “好的,那我这边先给您登记好。稍后会把手术时间以短信形式发送到您手机上,请注意查收。” “好,谢谢您。” “不用客气,再见。” 电话很快挂断。 林舟攥紧手机,终于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上翘的桃花眼弯起,水珠从莹润小巧的耳垂滴落,温热滚烫。 他想再次起身,却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又再次跌坐回去。 而最让林舟感到不妙的是,他的眼前逐渐开始发黑 完了。 强烈熟悉的低血糖晕眩感袭来。 林舟下意识一把扯落浴巾,草草裹住自己布满水珠的上半身,却也用尽了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 清瘦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黑发淌水,浑身湿透,连眼瞳也染上湿润氤氲的潮气。 没有时间犹豫,又或者说,其实,他也很想见到那个人。 林舟咬牙抬起生理性发抖的红润指尖,点进对话框,按下那个熟悉的头像。 从睫毛滚落的水珠一点一点落在屏幕。 不到一声,那边便瞬间接通。 “舟舟?” 然而此时林舟已经听不见了。 在陷入彻底黑暗的前一秒,他忍不住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发誓—— 从今以后,他一定会准时吃饭,绝不饿肚子! 如有违反,他就是小狗里的小狗! 第35章 035 林舟睁开眼, 看见雪白明亮的天花板。 意识回笼两秒,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温暖而用力的握在掌心。侧过头,熟悉的男人微垂着肩, 正握着他的手闭目休憩。 身上已经换了尺码合适的干净衬衫。周围摆设很熟悉,不是他的房间,但还在酒店。 这应该是瞿宁森住的地方。 ——他居然一直和他住在同一家酒店? 林舟微微动了动手指, 瞿宁森立刻察觉, 几乎是瞬间就醒过来:“舟舟。” 林舟嗯了声,看着他的眼睛, 莫名有点心虚。 “这个应该要输完了吧。” 他屈起另一只手的手背, 没话找话般,葡萄糖吊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下。 “是输完了。” 瞿宁森点头, 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转头让私人医生进来,拔了针头。 房间很快安静下来。窗外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 桌上的电脑屏幕里是还未处理完的工作文件。 林舟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不好意思,”抿了抿唇,他声音很轻,开口道歉:“我以为我的低血糖已经好了。” “麻烦你了对不起。” 瞿宁森正在检查他的针孔, 闻言一顿,叹了口气。 “你确实应该说对不起。” 眼睫一颤。 瞿宁森却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语气无奈中带着担忧:“不过是对自己的身体道歉。” “下次不要再饿着自己了, 心情再不好,也要按时吃饭。” 林舟不知道, 在听见电话那头寂静的只剩下呼吸声时,瞿宁森那瞬间有多恐惧。 他的目光深而沉,有温柔,有疼惜,还有担心。 就是没有不耐烦。 林舟看着那双眼睛,只感觉自己正被波浪般细密妥贴的安全感包围,几乎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他咬着唇,半晌,才又开口,依旧是道歉:“对不起。” 瞿宁森一直住在这里,还能这么迅速地赶来,想想也知道,他肯定对林舟这半个月的行踪了如指掌。 他一直逃避。 而他心知肚明,却一直纵容。 “林舟,”瞿宁森笑了下:“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三个字。” 况且,林舟也没做错什么。 没有问为什么,更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瞿宁森不想多谈,加深林舟完全没必要的自责—— 普通情侣尚且有吵架冷战的时候,他们连情侣都不是,林舟却连逃避都要顾忌对方的想法,实在是乖到令人心疼。 他年长他八岁,其实宁愿林舟更任性些。 瞿宁森起身,很快将桌上温热的粥端来,用勺子舀起,吹凉了小心递到他嘴边:“先垫下肚子。” “晚上回疗养院了,再吃好吃的。” 林舟下意识低头喝粥,闻言一愣,反应过来。 还没问呢,瞿宁森就开口:“先吃完嘴里的东西。” 林舟:“哦。” 他嚼嚼嚼嚼嚼。 他一嚼完,瞿宁森就立刻又喂。再嚼完,再再喂。 直到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忐忑消失,生动的怒气浮现。 瞿宁森这才笑起来,温声解释:“你忘了,疗养院是我开的,奶奶的手术通知我当然也知道。” “机票没有了,不过我已经买好今天中午的动车,晚上就能到。” “对了,你老师那边我也亲自去请假解释了,你不用担心会影响项目评分,她还托我向奶奶问好。” “哦。” 他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妥帖安排好,林舟这瞬间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思考半天,好像只剩下乖乖喝完粥这个任务。 而就在此时,瞿宁森的勺子又一次鬼鬼祟祟地凑到了他嘴边。 林舟:“” 林舟一口死死叼住那根勺子,脸颊瞬间仓鼠般鼓起。 宁森想抽,他就再咬。再抽,再再咬。 两双眼睛对视。 没过多久,又忽然同时泛起细微的笑意。 像是落进湖里的石子,笑意宛如水面涟漪般,不断扩大、再扩大。 于是林舟知道。他们没事了。 这半个月的逃避、失落、如鲠在喉都没事了。 就像窗外不断升起落下的太阳。 不管是争吵还是甜蜜,今天,明天,都将是美好的一天。 头顶依旧洒着明亮清泠的灯光。 少年和男人的声音偶尔响起,透着宁静平和。 “瞿宁森,粥粥呢?有没有人喂它?” “它只让你喂,你不在,我把它送奶奶那里了。” “也好,它那么聪明,应该能让奶奶开心。” “不聪明怎么配和你同名。” “瞿宁森,你真的好东亚家长啊。” 睡完回笼觉起来,已经是早上七点。 瞿宁森住的应该是规格最高的房间,有三四个客房,林舟昨晚睡的是主卧,瞿宁森则自觉收拾东西去了客房。 他们同时起了床,洗漱完,林舟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的行李还没收拾。” “我先下去一趟。” “不用了,”瞿宁森迅速拦住他,将人带到餐桌旁吃饭,面不改色道:“我已经收好了。” “双肩包在沙发上,行李箱就直接放车里了。” 林舟没多想,哦了声,开始低头乖乖吃早饭。 瞿宁森则去了阳台,拨通电话。 “清理干净了吗。” “已经清理好了,瞿总。”周特助站在走廊处,看着浴室空荡荡的玻璃门,签下报销单:“只不过因为运输原因,浴室门还要两天才能换新的。” “嗯,昨晚的工作人员十倍工资,你也是。” 瞿宁森放下心来,最后叮嘱:“行李记得送到后备箱。” “是。” 昨天深夜,在赶到林舟房间时,因为太过着急,瞿宁森直接用手肘打碎了浴室的玻璃门闯进去,动静很大,惊动了整整一层的住客。 鲜血顺着浴室的水流了满地,他却无暇顾及,当着目瞪口呆的林韵等人的面,眉眼阴鸷地迅速将林舟抱去了自己房间。 血痕顺着走廊地毯滴滴答答落到电梯里,场面实在吓人。 得知只是低血糖晕倒后,瞿宁森这才有心思让医生帮自己包扎伤口。昨晚他刻意穿了比较宽松的长袖,林舟果然没看出他缠着绷带的手臂。 房间里,忽然传来少年大声的呼喊。 “瞿宁森——来吃饭!” “来了——” 瞿宁森忍不住笑起来,转身走进房间。林舟就坐在餐桌旁,浑身落满朝霞的流光。 酒店对面是连接两市的大江,透过落地窗,初升的太阳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背脊,他正咬着一只虾饺,侧头看瞿宁森,眼瞳漆黑明净。 “吃饭啊,站那里干嘛。” “来了。” 在A市的最后一天,他们最终还是见面了。 这可真是神奇,林舟想。 就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与这个人的联系永远不会消失。不管他遇见什么事情,瞿宁森永远都能及时赶到他的身边。 就像,专属于他的那根许愿毛毛草一样。 林舟想象着瞿宁森浑身毛毛的样子,瞬间打破抒情,忍不住笑场。 身边男人察觉到他的好心情,夹来几片绿叶子,也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林舟才不告诉他,想了想,还真有好事情和他分享。 而且,在来A市的第一天他就想说来着。 “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会在A市吗?”林舟喝了口水,挑眉看他。 瞿宁森当然知道,但也瞬间同样知晓林舟的心思。 他只觉得心尖发痒,面上依旧从容温和:“为什么?” 林舟有点得意地揭晓答案:“是林老师主动让我来的。” “我本来申请的是之前的项目实习,没想到她居然把这么大项目的随行名额给了我,林老师人真好。” “当然,也有我很优秀的原因。” 林舟眨眨眼,连睫毛都闪着光:“瞿宁森,我可是才大二哦。” 声音尾调上翘,身后似乎摇着一根得意的毛茸茸尾巴。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态,像是被养熟的小猫小狗,已经能很熟练地对瞿宁森炫耀撒欢。 瞿宁森一直在笑,也真心实意地点头:“嗯,你真厉害。” 他一开始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出于林舟的敏感和聪明,瞿宁森最后还是取消了对S大合作的干预,并没有指定任何教授和学生去A市。 能来到这里,只能说明林舟真的很优秀。 比他想象的还优秀。 这些天来,瞿宁森无声看着林舟每天忙碌。他从来没参加过任何实习,却很能干,每天跟在教授们身后跑腿打下手,记录数据、请教师姐,从无怨言。 安静又眼里有活,还一点就通,是共事时最想遇见的那类人。 他很好。 但瞿宁森也懂他的在意。 “你怎么又走神了?” 林舟喝完水,看了眼手机消息,起身翻着自己的双肩包:“那你继续吃吧,我先把数据交给林老师他们,再道个别。” 瞿宁森一顿:“嗯。” 林舟没注意他的沉默,很快找到文件,下了电梯,在三楼餐厅里找到了林韵一行人。 “老师,师姐,这是之前记录的各项数据。” 林韵愣了下,连忙接过来:“辛苦了。你低血糖恢复了吗?身体没事吧?” 林舟笑着摇头:“没事了,谢谢您的关心,也谢谢这些天师姐们的照顾。” 林韵连忙摆手,师姐们也说没事。 有个师姐嘴快,忍不住好奇地问他:“说起来,你男朋友他没事吧?” “你们和好了没?” 林舟:“” 林舟有点僵硬地转头:“我男朋友?” “不是吗?” 师姐声音小了点,默默叉起一个叉烧包,假装吃饭:“他昨天把你公主抱起来,还一直叫你的名字,脸上表情和你前段时间一样,都快哭了” “我就以为你们是吵架了,才会这么撕心裂肺呢” 那男人很陌生,但他身后跟着的人很眼熟,赫然就是来A市那晚接待他们的曜森集团总特助。 能让总特助跟在后面鞍前马后的,也只有他的直系上司,曜森总裁了。 师姐咬了口叉烧包,啧啧称奇。 乖乖: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霸总剧情竟在我身边? “” 耳朵发红的漂亮少年强撑着声音,礼貌道别。 而后面无表情地回到房间,找到瞿宁森的身影,立刻兴师问罪—— “瞿宁森——” “要不要看江景?”男人正在跟谁视频通话,很耐心的样子。听见声音,这才转过身,似乎有点惊讶:“舟舟,回来了?” “正好,和奶奶说会儿话吧。” 电子屏幕上,林小草和李红正看向林舟。 瞿宁森将手机交给他,面不改色道:“马上手术了,你快安慰一下奶奶——对了,我还有工作,就先去书房了。” 大招被迫打断的林舟:“” 瞿宁森立刻垂眸:对不起,我错了。 林舟瞪:下不为例。 瞿宁森:我保证。 哼。 男人这才进了书房,林舟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开始安慰林小草:“奶奶,你别害怕,我晚上就回去了,一直陪你到手术那天” “我不怕啊。” 林小草莫名打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有小红陪着,有什么怕的。” “是瞿宁森说你生气了才打过来的。你居然会对别人生气?” 林小草若有所思:“看来他确实对你还不错。” 林舟:“” “——瞿!宁!森!”- 半个月后。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戴着口罩,等林舟签下同意书。 一旁,林小草和李红躺在病床上,身边是眼眶微红的李熹露,和安慰着她的瞿蔓。 林舟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医生接过来,露出熟悉的笑容和声音——是吴菲。 林小草当她的病人当了两年,要论对林小草病情的了解,恐怕没人比吴菲更熟悉。 更何况吴菲本身医术也出众,于是瞿宁森特地将她请来操刀这场手术,也更放心。 吴菲看着林舟,没有许下什么承诺,只道:“小舟,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全部,接下来,我也会做到我所能做到的全部。” “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林舟嗯了声,紧紧攥着林小草的手。老人看过来,神色平静宁和:“小舟。” 林舟垂眸,没说话。 林小草笑了笑,半晌,才道:“放手吧。” “我会努力活下来。” 化疗、吃药、忍受痛苦和折磨六百多个日夜,她咬牙撑下来的动力,不仅是因为渴望生命,更是因为她知道,林舟在很努力、很用力地想让她活下来。 她都看在眼里,所以不说,却也用力支撑。 林舟沉默许久,才点头,对林小草露出一个微笑。 “好。” 手术门关闭。 林舟站在门前,慢慢被巨大的情绪吞没——又一次,除了等待和祈祷,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苍白碎裂的脆弱。 而这一次,瞿宁森终于可以不必旁观,而是上前,紧紧将清瘦微抖的少年揽入怀中。 他们都没有说话。 这一刻,什么也不必说。交叠的双臂、紧扣的十指、同频的呼吸,都已经将彼此想说的话语无声道尽。 而这一次,林舟终于也能靠进一个温热宽阔的怀中,宛如找到支撑的脆弱雕塑,轻轻闭上眼祈祷。 祈祷,命运的垂怜。 如果说他的前半段人生如此绝望、无力、痛苦。 如此疲惫劳累,都只是命运为了交换从今以后,门内的林小草活下来的代价。 那么林舟想,他心甘情愿。 他真的心甘情愿。 灯光下,瞿蔓抱着李熹露,瞿宁森拥着林舟。 少年细密的睫羽在空中微颤,粥粥似乎也能读懂气氛,乖乖地伏趴在座椅上,圆圆的猫瞳定定看向手术室。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的晚霞变成黑夜。 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绿灯倏然亮起。 护士打开门,吴菲走出来,点头:“手术很成功,两位病人已经转移病房了。” 林舟嗯了声,勉强笑了笑:“谢谢您,吴医生。” 吴菲叹了口气:“我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换肾手术成功率很高,但,它只是跨过死亡的第一关。 术后的排异反应、身体适应、存活率等等,都是危险至极的问题。如果排异反应严重,不出一个月,接受移植的病人就会迅速死亡,无法挽回。 隔着玻璃,林舟看着病房里还在昏迷的老人。 瞿宁森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很轻。 “这是疗养院最好的病房,机器和药物也是最新最先进的舟舟,相信奶奶。” 林舟嗯了声,深吸口气,神经依旧绷紧。 他忽然想起什么,掏出包里的一张卡,轻轻塞进瞿宁森的西装口袋。 “手术费。” 林舟看着他,漆黑的瞳仁在灯光下平静而澄明,令瞿宁森无法说出拒绝。 更何况,少年还很轻地笑了下,不知是讲给他听,还是讲给自己:“你已经帮了我太多至少,手术费让我来。” 于是瞿宁森只能笑着说好。 从这夜开始,他们就彻底住在了病房隔壁。 好在不知为何,明明是血缘毫不相关的两个人,李红的肾却似乎格外适应林小草的身体。 一个月后,林小草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最危险的观察期。 并且,老人还能醒过来,偶尔和林舟说说话。 李红在源源不断的疗养下也渐渐恢复,已经能站起身去往小院,在李熹露的搀扶下,每天散步十分钟了。 ——盛夏临近结束,病痛和折磨随着树叶泛黄,终于彻底消失在他们上空。 而此时,今年的暑假也终于走到了末尾。 又一次陪林小草说完话。 林舟关上病房门,转身,拨通电话。 那头瞬间接通:“舟舟?” 林舟嗯了声,背起装着粥粥的太空包,往疗养院外走:“我带粥粥回公寓,你中午回S市吗?” 瞿宁森回。 实际上,他现在就在回S市的动车上。 半个月前,瞿宁森又去了A市开发地工作。如今项目已经逐渐步入正轨,瞿蔓也让手底下的人不敢再有任何小动作,他终于能回总部,回到林舟身边。 瞿宁森看了眼手表,计算着时间:“高铁站离疗养院不远,我马上就到S市,下车后可以来接你回公寓。” “”林舟按下电梯,有点无语:“我还不至于让你这样都要来接,我自己会打车的。” “好吧。” “那我挂了,你注意安全。” “嗯。” 那头挂断电话,瞿宁森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半晌,才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真的想接林舟。 好吧,他确实也想去接林舟。 但更多的,是察觉到林舟这段时间的疏离,更想抓紧他的迫切。 就像抓紧落在指缝的阳光,你知道这是空的,却依旧忍不住去触碰。 因为人类,是种无法抵抗温暖和阳光的生物。 窗外风景飞速划过。 林舟走出电梯,刷卡打开公寓大门。 “咪!” 一拉开太空包的拉链,粥粥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钻出来,猛地在阔别一月之久的家中东跑西眺,疯狂跑酷。 林舟也站在玄关口,久违地看着面前的客厅,缓缓吐出口气。 脚边是兔耳朵的毛毛拖鞋,穿上它,客厅拐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副林小舟的画。 常住的客房里,他惯用的洗护用品依旧摆在台上,干净整洁,不曾离开分毫。 就好像,他也不曾离开这里分毫一样。 凝视着已经熟悉的一切,林舟再次陷入某种熟悉低落的情绪。 站在岛台附近,他看着开放厨房里的锅具,似乎又回到了生日那天,漂亮的脸上不自觉就浮现一点笑。 然而那笑意很快就消失。 像只不知该干什么的茫然动物,林舟慢慢地在熟悉的公寓里打转,心中却忍不住计算这间公寓的价格。 ——八位数的天价数字,像只存在于做彩票的梦里。 那张手术费的卡,对瞿宁森来讲,其实也不过是这公寓里的一台沙发、一间厕所,再寻常不过。 ……他讨厌这种感觉。 林舟恹恹地抬起眼,盯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忽然。 砰的一下! 某个房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兴奋的粥粥不小心撞翻箱子,叫声倏然响起。 林舟回神,皱眉想过去。 然而疯狂跑酷的粥粥已经又跑回来,嘴里还死死叼着一封东西,猫瞳放光地朝林舟跑来。 距离近了,林舟才发现那似乎是一封信。 丑萌的猫咪三两下地轻松跳到林舟膝上,低头将信放下,自信骄傲道:“咪——!” 主人藏起来的宝物! 送给猫的漂亮小孩! 然而空气忽然寂静。 冻结的寂静中,粥粥疑惑歪头,就见漂亮小孩怔愣地看着那封熟悉又陌生的信。 那张瓷白美丽的脸上,竟破天荒出现了一丝震惊和茫然。 【致:尊敬的、善良的资助人叔叔。】 【——初一二班:林舟。】 与此同时。 玄关处终于响起一道开门声。 像是戏剧舞台的最后一个主角姗姗来迟。 林舟转头,无措地与看清面前景象后、同样罕见无措的瞿宁森对视。 明亮的客厅,只有粥粥左看看、又看看,然后依旧骄傲地挺起胸膛—— “咪!” 猫找到了主人藏得那么深的宝物,进献给漂亮小孩! 猫!好! 【全文完】 第36章 036 四千多个日夜过去, 曾经雪白的信纸无法避免地有些泛黄。 但它显然被主人保护得很好,连一点褶皱也没有。封口也整齐,似乎只看过一遍, 就又珍惜慎重地原装放回。 林舟侧头,看着沉默的瞿宁森。 然后又回头,怔怔地看着这封信。 冷白如玉的指尖仿佛穿过时光, 与曾经的自己重合。 纸张展开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尊敬的、善良的资助人叔叔, 您好。 展信佳。 我是您上个月开始资助的学生:林舟。就读于S市学信路西坪区,育英中学, 初一二班】 后面的文字林舟没再看。 他忽然将稚嫩的字迹收起, 这一刻,只觉胸腔空旷又溢满。 有无数只蝴蝶扇动蝶翼, 却无法形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就像一直生长在缝隙的杂草,自以为孤独而伶仃, 长大后却倏然发现,他并非杂草, 身边也并非空荡一片。 有个人早就撑起伞,晴天为他挡太阳,雨天为他遮狂风。 而他不问,他就不说。 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有微风吹过,少年的声音也像风, 漂浮着回荡在客厅,又沉又轻。 “那个资助人,是你, 对不对?” 瞿宁森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面前。 闻言一顿, 垂眸:“对。” “你很早,很早就喜欢我了, 对不对?” 瞿宁森张了张嘴。 这一刻,他像个接受审判的罪人,对面前唯一能审判他的心上人低下头,无奈笑着,束手就擒。 “对。” “很早就喜欢你。” “全世界,最喜欢你。” 林舟捏着那封信,剔透如宝石的瞳仁里,依旧残留着一丝茫然。 两个月前,林舟曾对瞿宁森说,给他一点时间。 他说需要时间,其实是害怕当下的幸福与快乐太过强烈。一旦失去,林舟好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拼好自己。 而他的骄傲与自尊决不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阶级是道无法独自跨越的鸿沟,林舟站在下游,瞿宁森站在上游。生日亲手做的面、和他同名的那只猫、只为他开的那家店手握钱权的人总是拥有更多底气,因为能随时收回,所以可以不计成本地对一个人好。 倾其所有、天上地下再找不出第二个的好。 可他的双眼又这样温和,怜惜这样深重。几乎令林舟想全然交付自己。 少年数着加快的心跳,却迟迟不肯交付明确的承诺,势必要当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 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是不是没有拥有,才会永远珍惜? 林舟不知道。 但林舟想被人永远珍惜。 他想他永远做不来一株真正的野草,无悲无喜地过完一生。因为爱与温暖,是人类趋光的本能。 而此刻,林舟看着这封保存完好的信。 就像是透过久远的回忆,看见那个认真写字的自己。 这是林舟当时特地去小卖部买的最贵的信纸——灌上刚拆封的墨水、握住崭新的钢笔。 在台灯的光线下,他一笔一划地用练了半个月的字迹写: 【致:尊敬的、善良的资助人叔叔】。 致,帮助我,点亮我的那个人。 而原来,这个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参与了我的世界这样久。 抬起头。 林舟看见瞿宁森正看着自己。 男人抿唇,下意识解释:“舟舟,我没有骗你的意思。” 明明做好事不留名的是瞿宁森,可到头来,在林舟面前,他却依旧感觉自己一无所有。 林舟眼睫一颤。 半晌,才很轻地问他:“那为什么不和我说?” 为什么不在过生日那天,用奶奶的肾源当作告白礼物,问他能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在重逢之后,用堆积的信件当作来往话题,问他能不能更进一步。 为什么养着一只同名的猫,开着一家同名的店,却不肯强迫他一星半点。 就像曾经的无数人那样。他们喜欢林舟苍白病态的皮肤、瘦到脱形的腕骨、无力垂落的睫羽。 命运碾过的痛苦让他宛如一株被强行折断的玫瑰,而他们爱林舟受伤后的脆弱和美丽,更胜于他的伤口和眼泪。 可瞿宁森好奇他最爱的那道虾,好奇他没说完的梦话,好奇他许愿时翘起的嘴角,好奇他失眠后有没有睡好。 为什么。 男人沉默下来,轻轻接过信件,很仔细地放好。 许久之后,他才抬头,笑了笑:“因为我爱你。” “因为,太爱你。” 他爱他,爱到只知利益虚伪的那颗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去爱。 话音落下。 林舟倔强抿唇,睫羽扑簌簌颤抖——还要再问,再确认。 确认你永远不会抛下我、丢弃我、离开我。 确认你可以爱我,而我,也可以爱你。 确认一百遍、一万遍、一亿遍都不够不够。 瞿宁森却忽然伸手,捧住了林舟睫羽湿润的脸。 ——这张脆弱无措,快要哭出来的脸啊。 言语在此刻好像失去任何作用。 低下头,他笑了笑。 而后很轻、很柔地吻了上去。 心跳在这一刻倏然停滞。 仿佛猛虎低头细嗅蔷薇,小心翼翼、惶恐怜惜的吻落在唇上,林舟只觉自己的腰被轻轻握住,无法推开面前这个人分毫。 少年水红的唇瓣一点点湿润、辗转、轻碾阳光穿梭在他们同样青涩的动作上,连风也不忍惊扰。 爱神的气息落在彼此唇齿间,而瞿宁森像是衔住一片湿润的花瓣,恨不得将他嚼碎吞下,再不分离。 但他的动作依旧缠.绵而温柔。 直到林舟终于睫羽颤动,似乎呼吸不过来。 瞿宁森终于放开林舟,伸手去摸他绯红莹润的脸,笑里带着叹息,怜惜又深重。 “我爱你。” 他又说了一遍,然后,再一遍。 “爱你。” 似乎永远不会疲倦。 怎么能不爱你。 怀里的人眼瞳湿润地看着他,丝毫不觉自己此刻如此美丽。像是柔和又汹涌的波浪,那些黯淡的过去,苦涩的曾经,都无法困住他分毫。 他就这样拼命向上生长,在命运的脚底匍匐挣扎,却始终不肯放弃。 任何一个看见过那样生机勃勃、那样碎裂又重组的人,都无法不感到动容。 人类,是趋光性的动物。 而瞿宁森这样冷到骨子里的人,也会忍不住将这光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屏住呼吸。 所以他懂他的不安和骄傲,也懂他的在意和倔强。 宽大的掌心落在纤薄的腰间,收紧,环拢。 温热的额间相抵,清浅的鼻息交错,像以往许多次安抚他那样,瞿宁森声音温柔。 可他还是只会那套说辞,来回反复地安抚:“别怕,林舟。” “别怕。” 爱让胆怯的人变勇敢,让勇敢的人变胆怯。 林舟落在瞿宁森怀里,像是落进一片宽阔汹涌,却永远不会伤害他的海。即便整个世界颠倒错落,他也可以呆在这个怀中,安全地过到天荒地老。 于是,曾经从勇敢变得胆怯的心,终于再次勇敢。 他终于笑起来。 微不可闻地嗯了声,少年湿润的唇宛如盈满水珠的花瓣,润泽发亮。 林舟轻声说:“好。” 他不需要更多的时间了。 就现在,就此刻。 他要和他在一起。 他答应和他在一起。 ——反倒是抱着他的人愣住。 瞿宁森当然明白林舟的未尽之意。 可就是因为太明白,所以竟有些不可置信。就像在沙漠跋涉已久的旅人,在看见美丽绿洲的那一刻,溢满惊喜和深怕只是蜃景的恐惧。 直到林舟将头依靠在他肩上。 圆圆的脑袋,柔软细碎的黑发。 试探着,生疏着,亲昵主动地蹭了蹭他。 宛如被一头笨拙的小鹿轻撞胸腔,瞿宁森的心脏在这一瞬软成泥。 林舟听见他加快的心跳,刚要抿唇笑,就察觉到面前人某个不太对劲的反应。 少年倏然一呆。 然后是深重的、迅速从脖颈蔓延至脸颊的整片潮红。 “你!” 他吓得要撒腿就跑,却猛地被炽热大掌揽住细腰,无法逃离。高大的男人低下头,不肯松开滚烫害羞的爱人,只嘶哑着声音凑到粉色的耳边,低低道歉:“对不起。” 但他不会冒犯他。 最多只是再吻一吻。 再吻一吻吧。 好吗? 吞咽声,呜咽声偶尔响起。 水声隐隐荡漾在空气四周,宛如咬破表皮的饱满果子,溢出甜蜜四溅的汁水。 他们站在明媚的阳光里,身边是旧年曾被珍惜收藏的信。两道影子抱在一块儿,仿佛无法分开的连体鸟儿,再一次交错着无限靠近、纠缠、依偎。 不远处,听见动静的粥粥坐起身,很快又趴下去,懒洋洋地继续晒太阳。 嗯,亲吧。 如果是主人这么强壮的动物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一周后,S大终于正式开学。 被瞿宁森每晚按在公寓里、随时随地索吻拥抱的林舟终于拿起书包,水淋淋湿哒哒地爬出了爱情这条河。 “我要去上学!” 少年从浴室里出来,气势汹汹道。微微湿润的黑发下是绯红莹润的脸颊,细白的脚腕陷在地毯长毛里,水珠滚落,留下一点湿痕。 岛台边在洗水果的瞿宁森见状,立刻走过来,一把举起诶诶叫着的林舟,半扛着他坐进了沙发里。 “怎么又不穿鞋?” 男人将林舟横放在腿间,低头给他穿好拖鞋。林舟习惯地靠进瞿宁森温热的肩窝,闻言撇了撇嘴,一脚踢掉那只粉色的兔耳朵:“一会儿就要出门换了,不想穿。” 瞿宁森再给他穿。 林舟再踢。 再穿。 再踢。 瞿宁森:“” 林舟扑哧笑起来,在他的怀里乐得像只成功干坏事的小猫。 他挑眉,得意洋洋地看向他,生动漂亮的脸上焕发着一种绚丽夺目、流光溢彩的恃宠生骄。 “就不穿,怎样?” “瞿宁森你不说话?你生气了?” “天哪我好可怜,才恋爱一周就被男朋友冷暴力” 早春鸟雀般轻快的声音倏然消失。 男人忽然低下头,轻轻吻住他犹带湿润的冷白脚踝,炽热.舌.尖一路向上,舔.舐皮肤,爬行动物般迅速将怀里的猎物绞紧包围—— “我穿!!” 浑身发软的人几乎在尖叫,立刻将自己死死蜷缩藏进某人宽阔的怀中,以为这样就能安全。潮红的皮肤烫到灼手,他将他的衬衫抓皱,如玉的指尖颤抖地求饶:“瞿宁森,别亲了。” 他才十九岁。 受不了。 半晌,瞿宁森才克制着强行停下动作,格外嘶哑地嗯了一声。 有点发红的眼睛紧闭,他抱住怀中同样气息急促的少年,沉默着,缓缓平复心跳和欲.念。 半晌。 粘稠的,安静的,却像蜜一样甜呼呼的气氛里。 林舟抬起头,红着脸吻了吻瞿宁森的鼻尖。 “你真听话。” 他瞳孔湿润,溢满信任的天真和陷入爱情的甜蜜,分明连调.教是什么都不知晓,却已无师自通地本能伸手,轻轻抚摸瞿宁森的头发。 像在抚摸一条拴着绳子的恶犬、戴着嘴套的凶狼。 林舟弯起眼睛,依赖地宣布:“从现在开始,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 湿润如花瓣的吻落在鼻尖。 瞿宁森深深地凝望着他,在心中又轻又重地叹息,却忍不住笑起来,温柔亲昵地低头:“嗯。” “因为我最爱你了。” “瞿宁森,你好肉麻哦。” “那再亲一下,好不好?” “好。” 等到终于要出门去学校时,林舟的唇和锁骨已经变得不能看了。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穿了件平时会穿的鹅黄色短袖。 冷白的皮肤映着点点粉红,宛如落在青瓷上的梅花。林舟就这么露出吻痕,啃着梨子钻进了黑色大G。 瞿宁森当然也不会在意。 事实上,他更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看见自己留下的痕迹,吓退那群疯狂的追求者。 车子很快靠近S大。 这一次,瞿宁森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开进了校园。 在林舟略带惊奇的目光中,他笑了笑,伸手温柔去摸少年的额发:“以前不送进来,是怕你不喜欢。” 也怕影响他在学校的处境。 现在嘛当然是在宣示主权。 九月开学季,无数新生老生汇聚在太阳底下,吵吵嚷嚷。 黑色豪车停在教学楼下,因为昂贵的车标,连路人都急忙退避三舍,生怕剐蹭到哪里。 直到鹅黄色的少年从车上下来,清癯的脊骨锋利,漂亮的眉眼微垂。 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可他细白.精致的锁骨周围,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靡红吻痕。 周围刚芳心暗许的学弟们:“” 刚到校期待着高龄之花的老生们:“” 不是,我这么大一朵高岭之花呢??! 直到高大英俊的男人下车,为林舟撑起遮阳伞,牵着他往教学楼处走去。 人群瞬间寂静。有人认出那张财经杂志里才会偶尔出现的脸,脸色一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个、那个不是那谁吗?” “我草,他不是瞿清他哥吗?我草!” “你小声点!天哪,我不行了我真要晕过去了” 经过一个学期修复,终于能发帖的论坛再一次爆.炸了。 而林舟并不知晓这一切。 他被瞿宁森牵着手往前走,路过一片废弃的教室时,忽然停下脚步,轻轻咦了声。 瞿宁森跟着停下脚步,往他的视线处看去。 只看见不远处,操场上站着一片身穿军训服的新生,正在烈日的炙烤下汗如雨下。 林舟有点意外:“今年新生提前开始军训了?” 瞿宁森眯眼,神色温和中透着漫不经心:“可能是因为想拿慈善金吧。” 林舟一愣:“慈善金?” 什么慈善金?他怎么不知道? “嗯,”瞿宁森伸手,轻轻给林舟擦干净额间的细汗,依旧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我专门设置了一个基金会。” “贫困生入学后提交证明,拿满学分,期末就能无偿贷款大学四年的学费,全程匿名,除了我不向任何人公开。” “提前拿学分的,可以在开学时就申请。” 而S大新生入学,唯一能加学分的就是军训。出于贫困生的强烈要求,S大也就顺水推舟,提前开始了军训。 林舟又是一愣。 半晌,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落满阳光的操场和废弃教室。 似乎看见了两年前,那个因为太过疲惫和中暑,晕倒在阶梯上的清瘦少年。 身后的瞿宁森垂眸,声音很轻,也很低。 “我经常在想,如果那时候,我能出现就好了。” ——如果能提前发现林舟的辛苦,那就好了。 ——如果能帮助到他哪怕一点,那就好了。 ——如果能让他的十七岁、十八岁,过得不那么狼狈那就好了。 于是瞿宁森顺手建立基金会,不是因为忽然生出了爱心,而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林舟: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他狼狈、辛苦、流泪 都有人爱他。 我们并不是只爱上彼此的美丽和温柔,不是吗? 连同你的心酸和哭泣,我的嫉妒和暴戾,我们都一并爱着、相拥着 不是吗? 最后的夏蝉在头顶不知疲倦地鸣叫。过完这个短暂夏季,在某个晚上,它们就会心满意足地死去。 阳光下。 少年忽然侧身,在伞后的阴影中微微仰头,闭眼吻住了男人。 曾经,林舟很讨厌这个世界。 现在,他允许任何事发生。 坦然面对世界的人,会获得无与伦比的勇气。 这一刻,他终于摆脱对命运的憎恨,摆脱灵魂深处的疲惫,摆脱曾挥之不去的痛苦、自卑、自傲、自厌。 爱让他变得很好,让幼时建立的厚墙坍塌,让林舟终于能撕开那层对世界的薄膜,开始大口呼吸,感知到一切生动的,明媚的,朝气蓬勃的东西。 爱让他变得很好。 而他会让自己变得更好。 阳光下,林舟毫无阴霾地笑起来。 瞿宁森也在笑,清癯英俊的眉眼沐浴在光线中,他们吻在一起,像是注定纠缠的花与叶,林舟从那双清癯的眼中看见此刻的自己。 他在心中无声对自己说,林舟,请继续。 请继续行走、奔跑,向广阔的未来一往无前。 你会昂扬,你会明亮,你会拥有坦然面对世界的勇敢,然后拥抱璀璨丰盈的人生。 所以,请就在此刻尽情相爱吧。 直到世界消失的上一瞬,直到宇宙爆.炸的前一秒,因为在那之前—— 唯有爱,是你我永恒不变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