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潮未央[破镜重圆]》 2、习惯 “你可以不认她。” 李佩央端起那杯水,尝了一口,还好,没她想的那么冰。她又喝了两口,轻声地说:“我带她回来,不是要给你和周家添‘麻烦’的。你们不要误会。” “麻烦”二字她说得时候,着重强调了一下。她不是奔着钱来的,更不是奔着他来的。 她希望他们不要误会,更不要,给她们添麻烦。 周庚礼看她一脸平静,懒得跟他多说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好。很好。李佩央,他在心里想,真是翅膀硬了。 不对。她翅膀早都硬了。不然也不会在七年前,抛弃他一去不回。 可她人都回来了...“你真以为,孩子的事你还说了算吗?” 当然不算。李佩央心想,她现在连住哪都决定不了。她站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能识时务,见好就收。 反正,“有你在,你会让她健康活下去的,对不对?” 不然呢。 周庚礼瞥她一眼,“遥遥可是我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孩子。 那就够了。李佩央放心地点点头。他们只要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就够,至于别的......也没有别的了。 既然都说开了,李佩央提议,“明天我就带她去医院。你有时间的话...方便的话,去配个型吧。”他是孩子亲爸,要是配成功了,也不用麻烦别人了。 简短的交谈,周庚礼发现,女儿不在场,李佩央是装都懒得跟他装。目的明确,方式直接。只要他能治好遥遥,她自己的死活她不在乎。 周庚礼沉下心,问起女儿的病情,“你什么时候发现她生病的?” “前不久。”李佩央揉起额角,休息不好,她的偏头痛犯了。“具体情况我和医生联系过。你想知道,我明天给你看详细的病历。” 今天她太累了,不想说话了。 “你——”周庚礼被她敷衍的态度气得咬紧了后牙。想起女儿还在楼上睡觉,他平复情绪,扔下一句,“随便你。”起身要走。 李佩央却忽然叫住了他,眼睛眨眨,“你不用做个亲子鉴定吗?”他们那种家庭,这一程序不能省吧。她可以配合的其实。 周庚礼没回头,背对着她,斜侧方的镜子却映出她倚在沙发背上,认真地在等他的答案。他拳头都攥紧了。 最后,周庚礼回首轻笑,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做过呢?”说完,他没再给她眼神,直接离开。 李佩央看着他高大挺拔、离她渐远的背影,苍白的脸色变了又变。 **** 大概要多久出来呢。车上,徐助理看一会儿表,再看一眼大门。该不会今晚不出来了吧?能进展这么快? 他心里正犯嘀咕呢,房子的大门开了。他的老板一脸阴沉地走出来。 坏了,谈崩了。 不等他下车开门,周庚礼自己坐进来,“开车,回公司。” 司机应声而动。 这种时候,徐助犹豫,他有个问题,不知当讲问不当问。唉,还是问吧,这尴尬事总不能老板自己提。 “老板,要不要做个鉴定?佩央小姐不会知道的。”好的助理总是要愁老板所愁,解老板所难。 周庚礼抬眼看他,感到无语,“你觉得需要吗?她们长得那么像,你看不见?” 他看得见啊!他又不瞎!那小姑娘和李小姐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徐助内心咆哮,硬生生把后面的话憋回肚子里。关键是她们母女长得像,只能说明孩子一定是李小姐的,但李小姐的孩子,她不一定就是老板你的啊。他这不是怕他喜当爹嘛。 唉,算了,不说了。辜负他一番好心。 后来过了很久,一日半夜,徐助想起这事,终于回过味来。其实他老板哪里关心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他就是想当爹!想当李小姐孩子的爹!李小姐哪怕是抱只狗回国,他都得认成干儿子。想通一切,徐助感叹一声“服了”,两眼一闭继续睡了。 *** 头疼了好一阵,吃过止痛药,没过多时,李佩央就醒了。自从有了遥遥,她的睡眠变得很浅。 睁眼时,枕侧果然有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在盯着她看。 “不睡了吗?”李佩央抱住女儿,手背搭上她额头。没有发热。还好。 小姑娘在她温暖的怀里蹭了蹭,忽地问:“妈妈,这里以后是我们的家吗?” 李佩央没有直接回答她,只问:“遥遥喜欢这里吗?” 她在妈妈面前从不撒谎,“不喜欢。”小遥遥闷声说,“我还是喜欢从前的家。遥遥和妈妈的家。我想回挪威。”没有今天这个“怪爸爸”的地方。 “好。”李佩央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她坐起来,轻松抱起女儿,往楼下走,“遥遥喜欢哪里,我们就住哪里。” “不过,要等你病好才行。等你病全部治好,我们就回奥斯陆。”李佩央亲亲她的脸蛋,“妈妈再带你去nordmarka滑雪。” “一言为定。”小姑娘病恹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要拉钩钩。” 李佩央配合地牵住她的手,笑说:“嗯,拉钩。” “那接下来,我们想想晚上吃什么好?”母女俩有说有笑地走进厨房。冰箱里有新鲜的食材,李佩央看过了。 那个人,他的安排从来都很缜密,滴水不漏。 *** 周庚礼是在李佩央煮面的时候进来的。他看见厨房的灯亮着,便没有走大门,走的侧门。 李佩央回头看见他站在那里拎着几个袋子,很是意外。他怎么都不敲门?“你来,有事吗?”按照从前的规律,这个时间是他应酬最多的时候吧。 有事。他本来订好餐厅,想接他们俩去吃饭的。 周庚礼看了眼锅里正在煮的面,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电话卡,放在岛台上。 “国内的电话卡。” 李佩央没接,“我有。”她回身继续煮面。 她什么时候有的?在机场,他没给她机会去办电话卡,刚刚离开,他也没在这里留车。难不成她带着孩子打车去办的? 煮好面,李佩央回身取碗,就看见了周庚礼在沉默地看她。 不信?“我一直都有一张国内的电话卡。出国前办的。”李佩央边挑面条,边解释了一句。 她一直都有一张电话卡,但不是原来那张。因为那个号码,周庚礼还记得,早都成了空号。她有别的号码,他不知道。 很好。他不知道的事,又多了一件。 李佩央把面条放在盘子里,夹断几段,再放进女儿碗里,方便她等下吃。周庚礼就这样全程静静地看她做这些。 出于礼貌,李佩央该问他一句“要不要一起吃点”,可他来得晚了。面条熟了他才到,再给他煮,会耽误宝贝的吃饭时间。所以李佩央选择不问。 她不问,周庚礼倒是问了,“你就给孩子吃这些吗?她需要营养。” “...”李佩央没说话,掀开旁边尚有余热的锅盖,从里面取出一盘早就炒好的虾仁西蓝花。 周庚礼:“...” 闻到香味的某只小馋虫在这时跑进餐厅,很大的声音喊“妈咪”。结果,一抬头,她撞见了上午的“怪爸爸”。 偏偏周庚礼看见她,总是不自知地从眼神里流露出期待。 不喜欢他。小遥遥鼓着两腮,看着他退后了一步。 “遥遥,要懂礼貌。叫人。”李佩央把她抱到座椅上,顺便叮嘱。 “哦。爸爸。”小遥遥叫了一声,接着就扑到碗边了,“yummy!” 母女俩如出一辙的敷衍,周庚礼却笑了。他把袋子拎起放到一边,“遥遥你喜欢什么玩具?我买了娃娃和赛车。” 有玩具!遥遥看向李佩央,“妈咪?” 李佩央把筷子递给她,“吃完饭再看。”她不阻拦他讨好女儿,但不能耽误正常吃饭。 饭吃了几口,李佩央接了个电话。她用的是挪威语,周庚礼听不懂,遥遥却听得懂。 电话讲了几句,李佩央为难地看向女儿。小遥遥朝她摇头,“it''''sok,mami.iwilleatitall.”她做出大口吃饭的动作。 李佩央被她可爱化了,摸摸她小脑袋,“你先吃,妈妈很快回来。oneminute.” 她离开后,周庚礼继续看着孩子吃饭。他发现,小姑娘被李佩央教得很好,吃面条都不会发出声响,也不挑食。西蓝花,胡萝卜,什么都吃。不像他,他就从来不吃胡萝卜。 吃相还很萌。周庚礼不禁凑上前,“遥遥,爸爸喂你好不好?”他没喂过孩子,但他见过他大哥喂小侄子的场景。 小遥遥很坚决地拒绝了他,“妈妈说只有小孩子才需要喂。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用筷子。” 好吧,还很独立。周庚礼眼带笑意,专心地看她吃东西。 其实仔细一看,女儿还是有几分像他的,唇形和耳朵。 为什么要盯着她看呢?小遥遥很疑惑,但她很快就找到了原因。因为爸爸没有碗和筷子。 遥遥夹起一颗虾仁,举起递过去,“爸爸你要尝尝吗?我妈妈做饭很好吃的。” 周庚礼看着那颗虾仁愣了三秒,微笑摇头,“你吃吧。爸爸不饿。” 而且...“我吃过你妈妈做的饭。是很好吃。” “嗯?”小遥遥好奇地歪头,“你来过我家吗?可我怎么不记得。” “大概是...因为那时你还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如果她早一点到来,那会不会..不一样。 一声“爸爸”又把周庚礼从回忆里叫回来。 “那你尝一尝,现在有没有变得更好吃了?”小遥遥从小就被妈妈教要分享,她在幼儿园最喜欢和好朋友分蛋糕了。这口虾仁她一定要让他尝。 抵不过女儿的热情,周庚礼张口吃了那颗虾仁。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一颗虾仁,他嚼了好几下才咽下去。 这一幕恰好被回来的李佩央看见。他还挺会哄孩子的,她想。 李佩央路过消毒柜时,想了想,从里面拿出一双碗筷,放到桌上递给他,“一起吃一点?不过我放了胡萝卜。” 小遥遥聪明地反应过来,“爸爸不爱吃胡萝卜吗?可是老师说胡萝卜很有营养,还有,挑食是坏习惯。” 头一次因为挑食被教育,还是被女儿教育,周庚礼只觉好笑。 李佩央倒是想为他辩白几句,不过她还没开口,对方已经夹了一块胡萝卜放进嘴里。 周庚礼吃完跟女儿说:“坏习惯改了。现在不挑了。” 一块胡萝卜而已,也吃不死他。李佩央想,别给她女儿立坏榜样倒是真的。 3、号码 晚饭结束,李佩央看着空溜溜的盘子...还好她多炒了一些。 趁着遥遥在拆新玩具,周庚礼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打给我,用你的号码。” 李佩央扫了一眼,一串熟悉的数字映入眼帘...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换手机号。也是,他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地换号码。 她没及时接过去,周庚礼以为她不想给。他把名片扔在她面前,声音带着淡淡讽刺,“李佩央,如果没有遥遥,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联系,你说对吗?” 他是为了孩子才在跟她要联系方式的。她也没说不给。 李佩央收下那张名片,“等下给你打,你来,就是为这事吗?”只为给她送电话卡? “遥遥的病历。”男人别开脸,“我今天就想看。” “那你看会儿她。”李佩央上楼去给他找。带回来的行李她还没整理,只拿出了女儿平时用的必需品。 也不用整理了,她拿出病历,把箱子重新放到一边。明天去医院,遥遥的情况肯定是要住院的。她得陪着。 周庚礼拿到病历,站在原地翻了几页,李佩央好心提醒他,“你可以带回去看。这是复印件,我准备了几份。” 这是在给他下逐客令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们。”周庚礼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抚摸女儿的额头,“遥遥乖,我们明天见。” “爸爸明天见。”抱着新的小马玩偶,小遥遥有一点喜欢他了。 随着大门关上的声响,李佩央拿起那张名片,手指缓缓摩挲上面凸出的三个字。接着她又放下,拿出手机,凭着残存的记忆,准确无误地拨出这个号码。 第一个嘀声响起时,她就该摁掉的,拇指悬停屏幕上方,李佩央却迟迟没按下去。 “妈妈,我又流血了。”旁边,坐在地毯上的遥遥习惯性地捂住鼻子。一滴红艳艳的血珠掉落,弄脏了怀里的新玩偶。 李佩央摁掉手机,赶紧把她抱起来,“宝贝不怕,我们去洗一下。” *** 车上,周庚礼望见手机屏幕闪烁陌生的号码,刚想接起,对方就挂掉了。过了一会儿,一条短信发到他的手机上,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李佩央。 周庚礼把这个号码保存,输入备注时,他调成了手写,一笔一画地写下她的名字——李佩央。通讯录置顶里多一个人,时刻提醒他,她回来了。这次是真的。 深夜,周庚礼在办公室等着助理送文件。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心情有些燥,尤其是目光触及到桌边病历本,上面一板一眼的监护人签名。 他拉开办公椅,走了出去。 徐助的办公室就挨着他的,里面没有人。周庚礼进去,看见码好的一排排文件档案,想起之前一个合并案的细节,遂抽了出来。动作不稳,碰倒了桌面上的相框。 还好没碎,周庚礼把它扶起来,顺便瞥了一眼。他愣住了。 精致的玻璃相框框住的是一张全家福。徐助和他的妻子各站两边,他们一同抱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背景是蓝色的海洋馆。 徐助的情况周庚礼都知道,他和他妻子是校园恋爱,大学毕业就结了婚。成家早,尽管他比周庚礼年纪还小两岁,但今年女儿都小学毕业了。徐助不止一次地忍不住在他面前夸自己女儿听话学习好。 周庚礼直直地注视这张幸福的全家福。 说起来,他和李佩央曾经也算是...半个校园恋爱吧。那时候她正在上大学。 徐助拿着文件回来时,发现自家老板竟然站在他的办公室里。等急了这是。 他赶紧走过去,“老板,找人签字耽误了一会儿。”徐助故意喘了两下。可不能让老板看出来他是慢悠悠走回来的。 周庚礼接过文件,但人却没动,视线又扫了一眼某处。 徐助多人精啊,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他主动拿起桌上照片,“啊,这相框是之前恒远的王总送的。您说让我收着我就收着了。老板您别说,这水晶相框比一般的相框都亮,老照片套上都跟新的一样...哎,老板你走..” 没等他说完话,男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谁问他相框了。话多。 留下徐助捧着自己的全家福一头雾水。难道不是怀疑他和对家公司有私下来往?他摸着下巴思索一会儿,不对劲了。该不会是看上他这张照片了吧? 徐助捧着照片端详,照片中间他的女儿笑得灿烂。他想起上午,小脸明显带着病色,但还是很乖叫他“徐叔叔”的小姑娘。 懂了。老板这是羡慕他了。 羡慕也白扯。 徐助小心地擦擦照片,心想,佩央小姐能同意带孩子跟他去拍全家福?做梦呢吧。还有他家老板,能主动开口说想要一张全家福?更没时候。 这俩人,早呢。 *** 温馨的房间里,李佩央轻轻合上手里刚念完的故事书,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可能是刚到新环境不适应,也可能是下午睡多了,遥遥睁开眼睛,抓住了她的手,“妈妈。故事讲完了吗?” “故事讲完了。某位小姑娘该睡觉了。”李佩央把她的手放回被窝里,她侧身抱着她躺好。 “我睡不着。”遥遥抱住妈妈,“妈咪,我还想听故事。” 李佩央无奈,“好吧,那你想听什么?” 小遥遥大眼睛一转,“妈妈,我想听你和爸爸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和他...我们..”面对女儿的好奇心,李佩央第一次不知如何启齿。她顿了顿,方缓声道:“那时候,你外婆还活着。她生了很严重的病。你爸爸他...帮了我很多忙。” 遥遥打了个哈欠,眼皮闭上了一半,“我知道了,爸爸以前帮外婆治病。现在帮我治病。爸爸是个好人,那妈妈你有说谢谢吗?”小姑娘已经困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李佩央轻抚她柔软的发丝,轻声哄她,“有说。妈妈有说谢谢。” 只是那个人想要的从不是一句谢谢。 *** 翌日一早,李佩央早早起来,把衣服行李都收拾好。 想到遥遥早上可能会抽血,需要空腹,她便没有给她做吃的,也没给她喝水。她自己也没吃。 车停到门外时,李佩央刚打开一楼落地窗的窗帘。周庚礼没下车,隔着车窗看她把窗帘推到两边,用绳子系好。明明都是电动的,她总是喜欢多此一举。 窗帘拉开后,李佩央也看到了外面的场景。两辆车一并驶入院子。其中一辆停在门口,另一辆进了车库。 她回身叫女儿,“遥遥,穿衣服了。我们要走了。” 周庚礼走进屋内,她正坐在沙发上给女儿系帽子。他把手里的车钥匙扔过去,“车库里的那辆。”他知道她会开车。还是当年他亲手教的。 李佩央把女儿的一切打理好,才伸手去捞那把车钥匙。她拿起来,又放在桌面上,完全没有要带在身上的意思。 七年前拿了钱就果断跟他分手的女人,现在连一辆车都要装清高。 周庚礼背过身,感到无比讽刺。 也因为背过身,他才看见门口两个打包好的行李箱。她那天出机场就这两个箱子,现在像是要全部都带走。一点都不留。 4、绝症 “你这是要搬家?”周庚礼目光指了下那两个箱子。 李佩央抬眼望他,并没有否认,“遥遥的病,住院要住很久。” 周庚礼:“有专业的陪护,你不用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况且,还有他在。 “但她是我的女儿。”李佩央简言道。她的孩子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两厢僵持,屋内的气氛又有点剑拔弩张了。 徐助见事不好,先把小遥遥抱了起来。千万别在孩子面前吵架啊,俩活祖宗。 “叔叔先带你上车看动画片。小马宝莉,叔叔都调好了。” 遥遥回头叫了声“妈妈”,李佩央朝她微笑点点头,“去吧,宝贝。妈妈很快就出去。” 孩子出去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你在担心什么?”李佩央拎起自己的包,低头掩住情绪不看他,用平和的语气问,“你是怕我瞒着你带她离开?” “鉴于李小姐之前的一些行为,比如瞒了我七年,不让我知道我女儿的存在...” 想起这七年,周庚礼对着她自嘲一笑,继续道,“我想我的担心还是很合理的。” “...”头疼,李佩央闭了闭眼,不想再耽误时间,“那就随你。” 她越过他,把装着自己衣服的箱子放到一边,“我的东西抵在这。周老板能安心了吗?” 这还是回国第一次,她这么明显地跟他置气。他还以为北欧住久了,她人也变疏冷,没脾气了呢。 李佩央深知他的德行,跟完全不讲理的人讲理,是自讨苦吃、白费口舌。她拎起女儿的箱子。 走出两步,手里一轻。 “遥遥在看。”男人强硬地夺了过去。 李佩央闻言抬头,果然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贴着车窗在朝他们的方向看。 看着周庚礼拎着箱子还不忘跟女儿挥手的背影,李佩央想到了一个词——献殷勤。 *** 医院里,给遥遥看病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儿童白血病专家。专家六十多岁,姓汪,很会应付小孩子。问诊时,遥遥就喜欢上了这个汪爷爷。 “小姑娘腿很长啊。”医生笑呵呵对着遥遥举起大拇指,“以后一定能长成大高个。” 孩子被夸,周庚礼扶着女儿肩膀,在旁边与有荣焉,笑着说:“随她妈妈。” 医生看看173的李佩央,再看看187的周庚礼,忍不住道:“小周你也别谦虚。孩子是你们俩人生的嘛。” 被夸的小遥遥本人也非常开心,“我以后要长得和oldtjikko一样高!” 医生没听清:“old什么?” “瑞典的一棵云杉树,长得很高。”李佩央帮忙解释道。她柔声跟女儿说,“遥遥,说中文。” 小姑娘调皮地回头跟她吐了吐舌头,“ok,mami,iknow.” “没事没事。小遥遥,你会说几门外语啊?”医生一边问她问题,一边观察着她手臂上已经浮现的淡淡淤青。 遥遥的注意力被转移,她想也不想就自豪地说,“我会三种话。中文、英语、还有挪威语。对了,爷爷,我还会一句法语,叫jetaime。这样我就会四种语言了!” 一句也能算。李佩央扶额,忍俊不禁。 “遥遥好厉害哦!六岁就会说这么多了。”医生转而去摸她的脚踝骨,轻快的语气中,他的表情有了些许凝重。 “是妈妈教我的。妈妈最厉害啦!”遥遥自豪地说。 “因为妈妈只会这三种。”李佩央笑笑,拿着手帕,温柔地给女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顺口而出,“你爸爸会得多。”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下。 周庚礼也怔住,他缓缓低下头,看向她和孩子。 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这句话,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具象化。 遥遥是他和李佩央的孩子,流着他们两人的血,也继承了他们两个的特点。好像,无可厚非。 *** 一番检查做完后,护理陪着遥遥在病房吃饭。医生把他们俩又单独叫了过去。 “遥遥得的,是小儿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这个病,我相信你们都有一定了解了。”医生循序渐进跟他们讲,“这个类型的白血病相比其他是要幸运一点。如果是成人得病,是可以通过长期服用药物来治疗,进而治愈的。” “但孩子得病,尤其是像遥遥这种,10岁以下的孩子,得这个病还是罕见的。”医生顿了顿道,“目前大多数治疗还是以移植为主。小周、佩央,你们俩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汪医生和周家都相熟,他还是长辈,没外人在,他就直接叫他们俩名字了。 李佩央点点头,“国内骨髓库有配对成功的人,我已经联系过了。对方在西安,如果有需要,他愿意帮忙。” “但移植也是最后的办法了。会给孩子心理和生理都造成一定的伤害,移植后也会有一定的排异反应。严重的话,会改变孩子的相貌。”汪医生有些遗憾地道,“小遥遥长得这么可爱,我们尽量还是不要让她走到这一步。” 桌子对面,明明早就知道结果的李佩央心脏又一寸寸凉下去。她双手捏紧,指甲抠进肉里都没察觉。 周庚礼也皱着眉,“汪叔,遥遥的病历我看过,她现在还算是慢性期。还没到加速期,用药治疗,您觉得有多大成功率?” “这个要看临床效果了。”汪医生无奈地摇头,“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只能说,目前成功率比较小。这个是综合全世界患者治愈率得出的结论。最坏的情况,预后不良,平均生存期……只有三个月。” “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们就先用伊马替尼治疗。孩子住院观察,如果没有缓解,我们就立刻换方案。” “好……谢谢您。”李佩央点头,心绪很乱,再多的话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汪医生又叮嘱:“孩子是ab血型的。这个血型不常见,血库里储量不算多。你们两个最好是去献一次血,有献血证,到时候直系亲属用血可以优先。咱们医院嘛,生命都是平等的。” 就算他和周家交好,那也不能把血库里的血都给一个人留着。而遥遥这个病,动手术的话,用血量怕是不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了。 “有备无患。也算是给孩子积福了。”汪医生笑着多解释了几句。主要是怕周庚礼误会。 “我们明白的。” 两人出去后,同时在门口沉默地站定。几秒后,李佩央向左走,周庚礼拉住她,“你去哪?”病房在另一边。 李佩央垂眸,“献血。”她得平复一下情绪再去见孩子。 “我跟你一起去。”他走到她身边。 *** 献血室里,两人并排而坐。 两位护士跟他们确认,“血型?” “ab。”“ab。” “都是ab型?”小护士有些惊讶,“你们是...兄妹?” “...”“...” 周庚礼解开袖扣,配合地把袖子撸上去,“我们的孩子在楼上住院。” “怪不得。”另一个护士打圆场,“你们还真有夫妻相。” “是是是,都长这么好看。”失言的小护士找补了一句。 针扎进去之前,李佩央紧紧地闭上眼,别开头不去看。 周庚礼看着她这个动作,不禁微微弯起嘴角。还这么怕疼。以前也是,发烧宁愿挺着也不去打针。 “怕疼”这种金贵的字眼,本不该出现在她李佩央的字典里的。她的出身和她的经历,都不允许她说出这两个字。听起来太过于矫情。但李佩央自己清楚,她就是怕疼。她可以忍耐疼痛,但不代表不恐惧。 一只温热手掌搭上她肩膀,“已经好了。”周庚礼递给她一根棉签,语气严肃,“摁住别松开。”她从前打针总是提前松手,针眼流血,手背要青好几天。 李佩央接过来,默默摁住针眼。她又不是傻子,吃一堑长一智,她现在每次都摁五分钟。 两人坐在休息室里,李佩央低头不语。他看了她两眼,“我爸,和我大哥都是ab型血。”他们是血缘亲属不能给遥遥输血,周庚礼只是想告诉她,这事不用她操心。 她担心的不是这件事。李佩央想了想,问:“他们都知道了吗?”遥遥的存在。 “今天知道了。”他大张旗鼓地带她们来医院。京市的消息都是长翅膀的麻雀,传得很快。 李佩央蹙眉,“那他们...” “遥遥治病优先。你不用担心。”周庚礼先开口打消她的顾虑。 那就好。感觉差不多了,李佩央移开棉签,小小的针眼已经愈合了。“谢谢。”她轻声说。 “你不用谢我。我是不想遥遥被打扰。”周庚礼跟她一起走出去,“我公司还有事,你...和遥遥说,我忙完就来。” “没关系,你去忙吧。我先去看看她。”李佩央并不多说,转身离开,稳步走向电梯。 身后,男人深沉复杂的目光锁在她背影上,久久才移开。 5、耳朵 “佩央小姐,遥遥吃过饭,刚刚玩了一会儿,现在睡着了。” 李佩央回病房后,负责照顾遥遥的护工对她说。 “谢谢您,辛苦了。”这位护工看起来有四十出头,李佩央对她很客气。 “您不用跟我客气。”护工朝她笑笑,“遥遥是个听话的孩子,照顾她我很省心。” 李佩央看着病床上被子拱起的小小一只,目光渐变柔软,她对护工说,“可能接下来要麻烦您不少日子,您怎么称呼?” “哎呀佩央小姐你太客气了。”她一口一个您,叫得护工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姓付。” “付姨。”李佩央淡笑握住她的手,和气道:“以后麻烦你了。报酬方面,我可以按市场价——” “佩央小姐,不用不用。”付姨急忙推辞,“周先生已经付过我工资了,我不能再收您的钱。” 好吧。李佩央微微低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只好说,“那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好的,佩央小姐。”一番简单交谈,付姨在心里松了口气。她这次的工作雇主给开的报酬很高,她还以为会是个多难伺候的一家。没想到...付姨出门前又回头看向单人病房里的母女,暗想,这孩子大概是随她妈妈了。 佩央小姐说话温柔又没架子,生得遥遥听话又乖巧。相比之下,那位周先生...那可不是她能得罪起的人。付姨不敢多想拎着收拾好的垃圾快步离开。 病房内,李佩央坐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拨开女儿脸侧的碎发,弯腰轻吻她的额顶发丝。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她活下去。这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命。 今天起得早,又折腾一上午做检查,小姑娘累了,睡得很熟。李佩央就静静地靠在床边,视线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拂过这张很像她的小脸,脑海里回忆起她小时候牙牙学语的模样。 目光移到遥遥耳朵时,她不禁伸手揉了揉。 六七岁,在和遥遥一样大的年纪,李佩央每天都要干许多农活,要割草,要喂鸡,还会...挨打。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那时听村里的老人讲,耳垂厚大是有福之相。她便总是对着碎掉一片的镜子用力扯自己又小又薄的耳垂。她也想有大耳垂,想有福气,然后离开那个家...后来她如愿了,但耳垂还是没变。 不过自那以后,李佩央就有了一个习惯,看人先看他的耳朵。碰到耳垂大的,她还很喜欢摸。 此刻,她摸着女儿圆圆的耳垂想,她的小姑娘生来就有福气,这次一定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的。 揉着揉着,李佩央忽然想到,他注意到了吗? 遥遥的耳朵形状,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 早上周庚礼跟她说他忙完就来,但谁都没有想到,他下午就回到了医院。 他来时,李佩央正在陪遥遥画画。付姨在旁边看着她俩,见到他进来,她忙起身,叫了声“周先生”。 李佩央顺声抬眼。 “爸爸!”小遥遥见到他很高兴,“妈妈在教我画画。” 听见女儿软声软语地叫“爸爸”,周庚礼脸上也浮现出笑容,眼神慈爱的不像话。 “遥遥在画什么?”他凑过去看。 “在画鱼。”遥遥把手里的画纸给他看,“妈妈刚刚教我的,这是热带鱼。这是鱼的身体,这是鱼的尾巴。”她指着画纸上的两个三角给他解释。 “遥遥画得真好看。”周庚礼揉揉她的脑袋,“不过这鱼简单,爸爸教你画更好看的好不好?” “好啊。爸爸教我。”遥遥递给他一支彩色的笔。 见他随便几笔就给女儿画出一条尾巴荡漾,会吐泡泡的金鱼,再一对比她的两个三角……李佩央默想,这不能怪她。她也尽力了,只是实在没什么绘画天赋。 小遥遥在旁边惊喜地鼓掌,“爸爸好厉害!” “遥遥喜欢就自己试试?”他把笔递回给她。 “好啊。”小遥遥接过笔,按照他画的金鱼模仿着画。 周庚礼抬头看向遥遥身边的李佩央,想和她说两句话。她却正低头专注地看女儿画画,薄薄的唇角微微弯起,整个人浸在午后的阳光里,恬静又柔和。 他抿了抿嘴唇。没开口。 护士进来让填几张单子,走个流程。 周庚礼坐得近,接过来,填第一栏时,笔就顿住了。 “遥遥的大名叫什么?”他问。 李佩央答:“李君遥。” 周庚礼认真写下“李君瑶”三个字,李佩央看见不禁小声提醒他,“遥远的遥。” 男人深深看她一眼,没说话,重重划掉那个字,重新写了个“遥”。剩下的父母姓名住址,他都填得很快,就连她身份证号,他都写上了。 李佩央没有自恋到以为他还一直想着自己。她知道他只是对数字敏感,过目不忘。仅此而已。 *** 翌日,午饭过后,李佩央把遥遥哄睡着。 几番犹豫,她看向病床另一边专注办公的周庚礼,放轻声音问:“你下午是不是没事?遥遥睡觉要两个小时,我要出去一趟。应该能在她睡醒前回来。” “你去哪里?”周庚礼半个身子转过来看她。 “回学校去见一下我导师。”李佩央把充电的手机拔下来放进包里,“之前遥遥和国内骨髓库配对的事,老师帮了忙。今天上午他和师母给我打了两个电话,说想要来看孩子。” 她导师和师母岁数都不小了,李佩央不想麻烦他们,也不想他们过分挂心,所以还是她自己回学校一趟也能让他们安心一点。 她的导师叫胡凡学,周庚礼也认识。准确地说,还是他当初让她选的。“我让司机送你。” 李佩央拒绝了,“不用。医院离学校不远,有公交车。”两三站的距离,她刚查过了。 “李佩央。”在她转身之前,周庚礼叫了她一声,语气依然没什么温度,“我也不是一直空闲。司机送你,早去早回。” 说完,他把视线放回面前的电脑,是不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了。 那就早去早回吧。李佩央出门后,低头叹了口气,走向电梯。她怎么感觉,周庚礼这人现在比七年前还难搞。更年期到了吗? 楼下,等她的不止有司机,徐助也在。见她下来,徐助殷勤地帮她打开车门。 他作为周庚礼的总助,算是妥妥的公司管理层。他来,一定是有事要找她说。 果然,坐上车后,徐助拿出平板电脑递给李佩央,“佩央小姐,这是我筛选出的几个司机的简历,你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李佩央没接,朝他摇头,“徐助,我不需要司机。你不用费心。” “这...”徐助赧然,转口说,“既然佩央小姐没有满意的,那我回去再挑一挑。挑更好的。” 李佩央有些无奈,但也不想为难他,便直说,“他为什么要给我配司机?” 这...徐助摸摸鼻子,尬笑着答:“老板他是担心你,刚回国,不清楚路况。配个司机方便。” 李佩央:“那告诉他,我说‘不用’。” “佩央小姐啊。”徐助感慨地叹了一声,“您这话我现在真不敢回他。老板已经不是七年前的老板了。” 李佩央闻言疑惑望过去。 徐助跟她解释道:“你还记得之前老板有个助理姓姚的?姚议,他比我跟老板时间还早。” 李佩央点头,她记得。那位姚助理曾经负责周庚礼生活方面的事务,但这次回来,她确实没见到过他。 “他被老板辞了。您走那年,他把您送给老板的那瓶千纸鹤打碎了,就被辞了。” 李佩央长睫颤动两下,微微蹙眉,心里并不相信这种意气之举会是周庚礼做的事。 毕竟当年...她也曾痛哭流涕地求过他...至少七年前,那个男人从不会被感情左右。 徐助见她表情松动,继续顺风吹火,“佩央小姐,我知道你会开车。你不习惯用司机的话,其实你自己开,我想老板也会同意的。”当然,前提是得开他家老板给的那辆车。 母校的校门出现在视线里,往日无数回忆都随着熟悉的风景一一浮现。 李佩央沉默几秒,“如果有需要,那辆车我会用的。就停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过去。” *** 看着李佩央渐行渐远的背影,徐助彻底地松了口气。还是他家老板了解佩央小姐,他心想。 他家老板一早的打算就是让她收下那辆车,平时代步用。直接说,佩央小姐理都不会理他,只有以进为退了。 徐助坐回车里,让司机找附近的停车场等着。他摸摸自己胸口,糟糕,他竟然良心有点痛! 天地可鉴,他也不全是演戏忽悠佩央小姐。 至少姚助理被辞那事是真的,只不过原因不止一瓶千纸鹤。还有,老板知道了他曾经让佩央小姐吃避孕药的事...那天他老板发的脾气,全公司都跟着抖三抖。 徐助对那日印象尤深,因为那天他,升职了! 医院病房—— 周庚礼面带笑意,起身小心地将女儿踢开的被子重新给她盖好。他抬头看了眼表。 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到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人总该想起点什么。李佩央现在的回忆里会有他吗? 会有吧。毕竟从前的他们,也算是一起度过了不少时光。 想全忘掉,除非她失忆了! 6、难言 还没进学院的大门,李佩央就被人认出来了。 一位高瘦的戴眼镜的男生兴奋地朝她走过来,叫她“李师姐”。 “李师姐,导儿让我在这等你。他办公室搬了,他怕你找不到路。” 这是个陌生面孔,但这个热情劲儿....李佩央微笑问:“你是老师新招的研究生?你认得我?” 男生搓搓手激动又紧张,“是的师姐,我姓刘,今年研二了。我们都认得你。您团队新发的那篇论文,我们都看了。课题组还讨论过说能不能复现。” 李佩央明白了,笑着说:“好。我估计会有至少半年的时间呆在国内,你们如果需要什么数据,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要。” “谢谢师姐!”见到自家“偶像”,男生激动万分,“来,师姐,您这边请!” 李佩央被他逗笑,温柔提醒,“不用这么客气。”既然是同门,能帮的她一定都会帮。遥遥的事也是一位师哥帮了她的忙,她才下定决心回来的。 * 时隔七年,再次见到恩师,李佩央双眼微微湿润,声音不自主地变小,“老师,我回来了。” 办公室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头睁大双眼看着她,还吃惊地扶了扶眼镜,“李佩央,你...你怎么变化这么大?这要是大街上遇到,我都不敢认了!” 回到熟悉的环境,李佩央心里感到放松,笑容加深,“是啊,老师。我变老了,但您一点没变化。” “胡说什么呢。”胡凡学教授笑骂她,“小小岁数,就学人喊老。我们搞科研的人只要脑子还会转,就永远十八岁。” “来,佩央,坐。”胡教授倒了杯茶水给她喝,李佩央双手接过。 她喝了两口热茶,顺便环视了一圈,这重修过的办公室比以前那个大了一半,暖气也开得更足了。唯一没变的是胡教授各角落堆满的书。 胡教授也坐下来,端着茶杯,跟她唠起家常,“近些年,你们团队的研究我一直在关注,你们在电催化材料催化机制方面的研究很有进展。在jacs和angew上都发了文章,要不是你女儿的事,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李佩央低头笑笑,并没有否认,“是。在遥遥发病前,我的确有想过要申请挪威的移民了。”不过后来孩子发病,她就没顾上了。 “唉。”胡教授叹了口气,眉头微微凝起,“其实...我觉得你也可以考虑趁这个机会留在国内嘛。咱们国内现在研究环境也不错,至少,你老师我在这个领域,说话还有些分量。你要是考虑留校,我一定给你争取最好的待遇。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胡教授一向惜才如命,话说得很直白。他当年就想留住她,只是那时,她有不得不离开的原因,而现在...她没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 李佩央并不想拒绝地太直接,怕伤了老师的心,只好说:“老师,您知道的,我一向不擅长教书育人,在挪威那边的大学也只是兼职。孩子教育方面,我也不想她太累。国内的升学竞争压力还是太大了。” 尤其遥遥目前的身体状况,她只想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 “这——”胡教授正想再游说几句,办公室的门又开了。来人都没敲门,正是胡教授的妻子,李佩央的师母,很巧,她也姓李。 师母进来,李佩央起身迎接,“师母,好久不见。” “佩央啊,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没打扰你们聊天吧?”李师母也是本校的一位教授,研究外国文学方向。一早听说她要来,刚下课就赶过来了。 “不会。”李佩央摇头,亲切地握住她的手,“我也很想您,师母。” 当年读书时,师母就对她很好。她那时英文基础不好,李师母时常指点她。她研究生时期学的挪威语,也是她领进门的。 如果不是学了这门语言,或许她当年都走不掉了。 李师母握着她的手,再看向她突出的下巴,满眼心疼,“挪威是不是太冷了,不适合居住啊?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有很瘦吗?李佩央不好意思地揉揉额角,“其实还好,可能是最近几天,奔波多了些。” “是,你女儿的事,我听你老师说了。”李教授研究文学,人也更感性一些,说着就要掉眼泪,“孩子那么小,得了那么严重的病。你还要带她东奔西走的治病,真是不容易。如果不是当年我——” “哎!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嘛。”胡教授拦住妻子的话,“都过去了。” “也是。”李教授点头附和,但表情依然流露出愧疚。 李佩央却在心里默想,是过去了,但也没完全过去。 果然,下一句,李师母问起她,“佩央,那孩子爸,你爱人这次跟你回国了吗?” 这......李佩央深深低下头,一时间愧疚难当,半天才支吾道:“老师,师母,我......孩子,孩子的爸爸是周庚礼。” 他们同别人不一样,两位老师对她如父如母。在这二位面前承认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 办公室安静了。两位教授面面相觑。 最开始找老师帮忙时,李佩央不是故意想瞒他们二人的,但她不想回国的事被周家人察觉,所以就对外没有提过孩子父亲。但现在,周庚礼本人都知道了,她也没有继续瞒下去的必要,干脆坦白了。 两位老师对她都很好,她不想欺骗他们。 “那,那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吗?”李教授很震惊。 “知道。”李佩央朝她肯定地点头,“他答应会帮忙给遥遥治病。” 当年李佩央和周庚礼的事,胡教授不说完全了解其中内情,但也知晓一部分。他俩当年闹得风风雨雨,最终却没有修成好结果。 这其中,有李教授不明所以把李佩央电话给了周庚礼母亲的原因;也有胡教授想着撮合,却弄巧成拙的缘由。总之,一辈子都呆在象牙塔里的两位老师,都对他们俩的潦草收场感到遗憾和愧对。 他们完全没想到,李佩央的女儿竟然是周庚礼的,那岂不是她当年出国时候就... 事已成舟,胡教授只能说,“往好的方面想,他既然是孩子的父亲,那遥遥的病,他就合该尽心尽力,把她治好。” “是,他说过。”原本,李佩央还担心他会因为她的关系对孩子心存芥蒂,但这两天她发现,血缘关系还是很强大。 周庚礼虽然恨她,但对遥遥很有耐心,很疼爱。 “也是...好事。”李教授拍拍她的手,语气很“勉强”。 李佩央并不介意,她深知这夫妻俩都是耿直率真的人。这世上,像他们这般真诚还待她好的人很少。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临走前,李佩央想起来,“老师,您之前介绍给我的那位关师哥,过些天有空,我要请他吃个饭。您和师母也来参加。” 关师哥的老婆在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管理中心工作,遥遥的事就是老师牵线,李佩央跟他联系的。 “好,这不着急。”胡教授跟她说,“你先安排好孩子的事。你师哥那边不急的。等遥遥病情稳定了,我还要请你回学校给他们做个报告呢。” “好。”李佩央欣然应允,“那我就先回去了,遥遥快醒了。” 胡教授挥手告别:“去吧。常回来看看。” *** 离开学院,李佩央挑了一条从前常走的、她从寝室到大门的必经之路。 隆冬季节,路上的雪清理得还算干净,枯黄的叶子埋在雪里,雪厚的地方还有学弟学妹们堆的可爱雪人。 李佩央拎着包,沿路走,凛冽的空气令她感到舒适。她虽然是南方人,但在北方上学那些年,让她爱上这种冷的味道。还有脚踩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声音,她也很喜欢听。 完全没变的路旁风景,她忽然想起,从前周庚礼的车就停在这条路的路边,不离她的寝室太近,但也不用她走太远。零下二十度的夜晚,他都会站在车边等她。等她来到、上车,他再把她压到副驾驶上,以暖手之名,掀开她的衣角,吻住她的嘴唇。 脑海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李佩央乍一抬眼看见前面的黑色奔驰车,她还以为穿越了... 大概有预料车里坐的是谁,李佩央走得不急不躁。等她站到车边时,司机才姗姗打开后车门。 一位妇人缓缓下车,姿态雍容优雅,无可挑剔,站定后,看着她说,“好久不见,李小姐。” 礼貌疏离的笑容一点点爬上她的脸,李佩央微笑回答:“好久不见,周夫人。” 周夫人也微笑,笑容弧度似乎都和当年一样,“是啊,七年了,很久了。得知你回国的消息,我就想来见见你。不知道有没有给你造成打扰?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聊一聊,好吗?” 多么温柔的语气,多么委婉的措辞,给予了她充分的平等和尊重。 李佩央不禁回想起,第一次,周庚礼的母亲用如此和善的言语同她说话时,说的还是:李同学,我不看好你们的关系。请你离开他,好吗? “好。”她清晰地答道。 **** 回到医院,已经是傍晚了,李佩央出电梯就看见某人站在病房门前等她,目光冷得像是要把她原地冻住。 人走近,周庚礼低沉着声音问:“你去哪了?徐助说你两个小时前就离开学校了。”他的电话她也没接。 头顶的视线压迫感很强,李佩央倒不害怕,她斟酌着要怎么告诉他,“我刚刚——” “我不想听你说些无谓的理由。”周庚礼移开视线,往前走了两步。 两人背对背,擦肩而站。 他说:“遥遥早早就醒了,她一直在找你。李佩央,你如果是个负责任的母亲,就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她这么久。”连个消息都没有。 “...知道了。”久久,她说。 他们站得很近,她从外面带进来的风雪的冷意,通过周围几要凝滞的空气,传感到他的身上。 现在京市的天气什么温度,她在外面呆那么久,是住挪威习惯了,不知道冷了吗?到时候再发烧感冒.....传染给孩子怎么办。他心想。 周庚礼喉结滚动两下,开口道:“我还有事,现在就要走。你进去,看遥遥吧。” 他刚走出几步,“周庚礼,你今晚还有时间吗?”李佩央回身叫住他,有些事她不想放在心里过夜,“晚一点也没关系,我想和你说点事情。” 这是回国后,李佩央第一次叫他名字。 也是七年,他再一次听见她叫他名字。 “什么事?”他不自觉地语气放缓,“现在就说。” “很多。”李佩央握住门把手,“你先去忙吧。忙完联系我。”她走进屋内。 病房门关上,随着门锁的轻微声响,男人的心绪瞬间回落。他没回头,大步离开。 7、叔叔 返回医院的路上,周庚礼翻出她的电话号。 该发什么,他打出【我忙好了。】......有点像在做报告。 删掉重打,【你睡了吗?】......又很像关心。 他有什么好关心她的?他恨她才对。是午夜梦回想起来,嘴里会生出铁锈味的恨意。 车停在医院楼下,男人才发出两个字,【在哪。】 李佩央看见这条短信,不解地皱起眉,深更半夜,她能在哪儿? 【医院病房。】她回。 下一秒,病房门就开了。 李佩央正坐在病床旁的小沙发上,遥遥在睡觉,屋里没开灯。笔记本电脑屏幕反射的光映在她的脸上。 两人一句话没说,默契地走向旁边的陪护室。 关好门,周庚礼问她:“说吧,什么事?” 李佩央靠在墙边,顺手点开烧水壶的烧开按钮,“我下午见到了你妈妈。我没走出学校,就碰见她了。” 说成“碰见”,她也是委婉了。周庚礼想,以他母亲的行事风格,这行为更像是“守株待兔”。 “她和你说了什么?”想起从前的事,周庚礼皱起眉头,补充道,“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用理。孩子是我的,我会对她负责任。明天我去找他们说。” “你误会了。”想起下午的对话,李佩央轻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她这次找我聊的,不是七年前的那个话题。” —— “李小姐,我代表周家上下,欢迎你和你的女儿这次回国。”私人茶室里,周夫人放下茶杯,和蔼地看着她,“庚礼他不希望我们打搅你。是我擅自做主来找你,希望你不要误会。” “没关系。”李佩央平静地看向她。她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不会紧张得在桌下捏手指,面上还故作从容。 她现在从里到外都很从容。 “李小姐,你变了。比以前成熟了。”周夫人碰了碰茶盏,微微垂眸,颔首道:“想来,你还记着七年前我们的谈话内容。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我是想来告诉你,我对你们两人的态度和七年前不一样了。”她平易近人地告知她,“周家愿意接受你和你的女儿。” 李佩央想笑,但这个场合,这个氛围她确实不该笑出来。不稳重,辜负了她刚夸她的成熟二字。 她抿着嘴唇,盯着面前小小一杯茶,估摸着不烫嘴了,她才开口:“可我的女儿姓李。她现在是挪威国籍,真抱歉了。” 说完,她把那杯价值不菲的茶一饮而尽。有点苦,但有回甘,还不错,她比当年会品茶了。 ...... “我还告诉她,我们两个目前有接触,只是因为孩子的病。”陪护室墙边,李佩央手里的水也凉了一些,“我们没有重新在一起,或者结婚的打算。” 甚至,她都没有留在国内的打算。 “当然。”他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周庚礼对自己说。 “不过,李佩央,你既然提了,我也有事要告诉你。”男人走近几步,确认她在认真听,不容置疑地说,“我不会允许遥遥叫别的男人爸爸。” “当然。”李佩央毫不犹豫地点头,“爸爸这个词很重要,我也不会让她随便叫。你毕竟是她亲生父亲,你还帮她治病。”换句话说,如果他不是亲生的,那他也没资格。 李佩央就是这个意思。周庚礼也听懂了。 他转脸嗤笑一声,“李小姐,我这个要求,没有要干涉你感情生活的意思。” 李佩央也笑,她端水笑着说,“懂。我们双方都没有干涉彼此感情生活的权力。” 房间里漫溢着某种“诡异”的和谐,会话像是要在这“和谐氛围”里没头没尾的结束。如果她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让她先叫叔叔。” 空气安静了。 这种寂静是有回声的,在两人空荡的心脏间,声音反复弹射,掀起一道道伤口。有的愈合了,有的还没有。 周庚礼的手在口袋里用力捏紧,带得半只胳膊都在西服袖管里微颤。 他用这只颤抖的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这种角度看,这女人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看来,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鼻尖差点就碰上,他低低地警告她,“因为你,我错过了我女儿的七年。今后,她成长的每一天我都要参与。” 如此近距离地用目光描摹他的脸庞,还是七年来第一次。李佩央想,这些年她好像真得淡忘了这个人。她从没发现过,遥遥和他这么得像,英气的眉宇,淡色的薄唇。 “可以啊。”她轻声回,没甚语调,“我只担心周总太忙,恐怕,要错过不少。” 以为她意有所指,周庚礼愣了下,手倏然松开。 他刚想问她是不是,还在意当年那件事......门被人打开了。 “爸爸、妈妈,你们在吵架吗?”小遥遥揉着眼睛站在门边,捂嘴打了个哈欠。 “没有。”周庚礼反应很快,手搭上李佩央肩膀,做出亲密的姿势,笑容和蔼对女儿说,“我们只是在聊天。” 李佩央看向她光着的脚,“遥遥,去穿鞋。” 糟糕,忘记了。小遥遥立刻“咣咣咣”地跑开。 她一离开,屋内的二人沉默对视一眼。不在孩子面前吵架,是他们最后的默契,和对彼此的宽容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之间的交流几乎降到了零。 李佩央没感觉任何不习惯,他们关系就该是这样的。只要他对孩子好就够了。 他们互相早就没有任何期待了。 一日午后,周庚礼下飞机就赶到医院。他出差了两天。两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挂念这里。 但到底是挂念大人,还是孩子,他自己偶尔想想,都会恍惚。 打开门,屋内静悄悄的,遥遥自己坐在床上,正在画画。 “嘘。”小遥遥看见他,把食指放到唇边,然后指了指床边。 病床边的沙发,李佩央靠着抱枕,在那里睡着了,碎发遮住半张脸, 周庚礼了然微笑,给女儿回了个同样的手势“嘘”,转身时,动作轻得,门锁都没发出声音。 他踮脚来到床边,轻手轻脚地脱掉外套,倒了一杯水,坐到病床上,摸摸遥遥的脸。 遥遥露出牙齿,朝他灿烂一笑,乖巧地拿着画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妈妈昨天工作了很晚。我们不要吵她。】 这还是周庚礼第一次见女儿写字,有些新奇,六岁会这么多字吗?她教的? 他也拿了支笔,在下面写,【她一直很忙吗?】 小遥遥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快速摇摇头,小脸皱在一起,在纠结要怎么回答他。 过了会儿,她握紧笔认真写,【她一直很辛苦。因为我生病了。】 周庚礼放下笔,双手抱住女儿,安慰地揉揉她的头,在她发顶轻轻亲了下。 【会好的。爸爸保证。】他写。 遥遥笑眯眯地朝他伸出小拇指,保证就要拉钩钩。 这招他在她妈妈那里见识过,周庚礼笑着把自己手指伸过去,两人还熟练地摁了“印章”。 沙发上,李佩央拨了拨头发,懵然中看见床上多了个熟悉的身影。她揉揉眼,坐起来,定睛看,“你来了?”不是说出差吗? “嗯。回来了。”周庚礼瞥见她眼下淡淡的青色,“你昨晚没睡好?” “差不多吧。”差不多没睡。她习惯睡醒后先喝水。刚好杯子见底了,李佩央举起又无奈放下。 “这里有水。” 听见他的话,李佩央失神几秒,想想,还是走过去,端起杯子灌了一口。 小遥遥看看她,又看看周庚礼,捧着脸颊,若有所思,童言无忌道:“所以爸爸接的水,是留给妈妈,等她醒的吗?” 被宝贝误会了。李佩央张张嘴,刚要解释,就听见某人肯定的声音说:“是”。 他说:“遥遥不知道吗?妈妈每次睡醒都要先喝一杯水的。” 遥遥吃惊地张大嘴巴,抬头看向李佩央,双眼亮晶晶地问:“妈妈,是真的吗?” 李佩央听见自己尴尬的声音:“...是。” 她竟然不知道!遥遥鼓着小脸,歪头又问,“那爸爸是怎么知道的?” 周庚礼正低着头,在仔细叠他们俩“通话”的画纸,闻言,若无其事地吐出四个字:“爸爸喂过。” 李佩央:“。。。” 小遥遥继续好奇,“喂?爸爸是怎么——” “遥遥!”李佩央打断她的话,转移话题,“你...和爸爸呆在这里,妈妈去问一下医生,你下午还有没有药水要打。” “好。我们会乖乖的。” 李佩央朝她笑了下,理了理头发,快速走出门,此刻她的心情和头发一样乱糟糟的。 遥遥看着妈妈离开,小大人似地摸摸下巴,推断:“我怎么感觉妈妈在害羞?” 她就是在害羞。周庚礼心说,她慌乱得耳尖都红透了。 “通话”画纸被他放进口袋里,周庚礼看见在这张画纸下面,还有遥遥画好的一幅画。 “这画的是什么?”他问。 遥遥兴奋地举起画,给他讲解,“呐,这个是爸爸。”她指着其中一个黑色短发的小人。 “这个是我和妈妈。”三个人手牵手,是一家人。 “那他呢,他是谁?”周庚礼指着旁边一个黄色头发的小人问。 “他是uncleeirik。”遥遥把画举起来,给他看,“wearefamily!” 空气凝固半秒,周庚礼喉咙梗了一下,“你......叫他什么?” “uncle啊。”小遥遥一脸天真地回答道。 8、结婚 重回到病房,李佩央就觉得气氛有一点不对劲。 后来付姨带饭回来,他们一起吃晚饭,周庚礼也没动筷,一个人在屋里打电话。看起来很忙,但又赖着不走。 当李佩央嘱咐遥遥要“听付奶奶的话”,她回去取点东西时,某人也站起来了,跟她一起下了楼。 周庚礼:“我送你。” 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李佩央看着打开的副驾驶的门,不知道他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她坐进去,听见他跟司机说“下班”,他自己坐进了主驾。 李佩央默默系好了安全带。 她还记得他当年教她开车时说的话——“我们两人都在这你怕什么,踩油门往前开,死了也不孤单。” 她还不想死。 车速一开始确实提得很快,但上了路就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车流堵住,蔫了火。 李佩央后悔,早知道坐地铁了。好久没回来,她都忘了这城市这个时间堵车多严重。 “eirik是谁?” 在她思考要不要下车换乘地铁时,周庚礼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遥遥跟你提的?”李佩央想,那他的古怪有缘由了,“是我同事。” 男人直视前面车流,没有一点看向她的意思,“他和遥遥很熟?” “还不错。”李佩央点点头,无聊地支起下巴,“他们是好朋友。” 周庚礼:“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公司团建,我带她去玩,做活动认识的。” “什么活动?”他还不依不饶。 李佩央转头疑惑看他,“你问这些做什么?”闲的? 周庚礼也看向她,“多了解我女儿过去的情况,不可以吗?” ...可以,就是语气有点欠揍。 “游戏活动。”看着他这张板起来的冰块脸,李佩央想闲着也是闲着,逗逗他。她“体贴善良”地补了一句,“亲子的那种游戏。需要组队,eirik是单身,比较方便。” 周庚礼看着她,目光一瞬也不瞬,他忽然轻笑,“你在故意气我?” “用这种无聊的事情。”他回过头,跟着前面的车流缓缓挪动车,嘴上轻描淡写:“李佩央,七年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你和哪个男人关系好、走得近吗?你太高看自己了。” 李佩央:......她到底哪句话说自己和其他男人走得近了? 莫名其妙。 再说...李佩央扭头看窗外,想起这狗男人从前吃酸枣都要醋一下的酸劲儿,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死性不改?控制欲还跟个疯子一样。 随着车流一顿一走,周庚礼似是平常地跟她说,“还有一件事。” “等下你回家把所有身份证件都带好,我们明天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徐助已经帮我们预约好了。” ....?! 李佩央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她幻觉了?还是,周庚礼脑子出问题了? 她不确定地问:“领什么?” “不是真结婚,领个证而已。”周庚礼一脸漫不经心,转了个弯,趁她还在懵,换了个方向行驶。 他解释:“我要给遥遥落个户口,需要结婚证做证明材料。” 李佩央仔细思索了下他的话,虽然她不太清楚国内当下的结婚习俗,但是...法律上,领证,不就是结婚吗? “...你说的这件事,没有结婚证好像也能办。” “李佩央。”周庚礼直接叫她名字,大部分时候都是警告的意味,“你想让我在非婚证明上写我女儿的名字,承认她是个私生子?” 他说:“你想都别想。” “还有,”在李佩央沉默之际,男人继续加码,“我这辈子只会有遥遥一个孩子。我的东西都要留给她。你要是为她好,就该配合我。” 这种话,如果是二十岁的李佩央,一定会反驳他,说他的钱她和孩子都不稀罕;现下,李佩央开始思考他这句话背后的分量。她好像,确实不该替女儿做决定拒绝他。 思忖后,她问:“你没有别的方法了?” “有简单方便的,为什么要选别的。”周庚礼语气轻松,仿佛说的不是结婚,而是签个各取所需的小合同,“还是李小姐觉得自己在这事上没什么获益?那你开个价吧。” “你不是最擅长开价了吗,李佩央?” “...” 明知他是在挖苦,李佩央想了想,不能惯着他,随口说,“一个亿吧。” 车内寂静一瞬。 经过这个红绿灯后,她听见他很轻的笑声,伴随了一句更轻的,“还是这么没出息。” 李佩央想提醒他,她这次说的是美金。 算了。她闭眼把头转向另一边,这种闲天跟他聊?骂他,她都怕这狗男人爽到。 *** 车子停下,她睁眼看,不是熟悉的环境。但也不陌生。 李佩央坐起来,在看清眼前的四合院时,她看向他,美眸带愠。没完了是吧? 周庚礼挑了挑眉,开门下车,扔下一句,“顺路来拿点东西,你不用多想。” 盯着他单手插兜潇洒走向大门的背影,李佩央就算看不清他表情,但也知道,这狗东西此刻一定在笑。 等看清他拿回来的纸皮袋,李佩央更加确定,他是故意带她来这里的。绝对的。 对于她脸上明显的愠怒,周庚礼神色自若地把两条烟扔到后座。 对,他就是故意带她来这儿“故地重游”的。 他就是想提醒她别忘了,当初可是她主动上门,找上他的。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到底凭什么。 李佩央无语地摇摇头,开口道:“周庚礼,我不同意跟你结——” “对了。”男人慢悠悠地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扔给她看,“我和遥遥的配对成功了。看来,我们父女还是有点缘分。” 接下来,在李佩央不可思议又惊喜万分的表情变化中,周庚礼解开西服外套扣子,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问她:“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李佩央:“...”都是成年人,互换所需,不用说得太明白。 她把手里的单子仔细叠好,放进包里,“没什么,开车吧。快一点,不然回去太晚,遥遥不睡觉。” *** 第二天早上,李佩央简单地跟女儿说,要和爸爸去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小遥遥也想和他们一起,但害怕人多感染,李佩央没有同意。 遥遥可爱的小脸上写满失落。 周庚礼抱着哄她,承诺给她带很多玩具回来。她才稍微开心了点。 车上,李佩央问他,“有没有婚前协议要签。”她包里还带了笔。 周庚礼刚打过一个电话,还在看助理发过来的文件,不解地撇她一眼,“你有资产要分割?” 还是目中无人的语气。一点没变。 李佩央知道她是多虑了,淡淡堵了他一句,“有啊。你昨天说的,一个亿。” “哦。”男人翻着文件,不假思索道:“我以为你在跟我要零花钱。” 神经。 李佩央认为没有比这个词更适合形容这男人目前的精神状态了。 不过她也没时间跟他斗气,她人虽然回国了,但他们团队的研究还在继续。她每天也要看许多实验数据,要和其他人探讨调整实验的合理性。 几个小时的时差很耽误事,一路上,她都忙着回消息,挪威语与英语切换自如,游刃有余地给出专业意见。 周庚礼侧目看了她几次,神色不自知的温柔。 他俩都没察觉。 *** 按照要求双方要填申请表,提笔前,她手臂边多了个小盒子。 “先戴上,有人在看。” 什么人在看,他也不说清楚。李佩央看了两眼那个小盒子,里面装的东西不言而喻。 内心挣扎几秒,她还是打开了。他家庭很复杂,如果真有问题,很麻烦。 “...会不会夸张了。”她指这枚戒指。 “夸张?”周庚礼听见了好笑的事,他掰过她的下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人,戏谑道:“你现在开始在乎这个了?” “李佩央,七年前,更夸张的,你不是也说扔就扔?” 这还是重逢以来,他们第一次提起那一天的事。 他看见她原本还红润的脸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心脏一阵刺痛,周庚礼松了手,顿了顿道:“是助理买的。你不喜欢可以不戴。” “...谈不上喜不喜欢,总要摘下来。”李佩央快速地签好字,把那枚戒指胡乱地套在手指上,着手收拾桌上的文件。 “就像我们这次领证。”她说,“你准备好离婚协议书就行。” “不会耽误你。”周庚礼把她签好的申请表拿过来,检查了一遍,“哪天你想,我们随时可以......你随时都能恢复自由。” 他撂下这句话起身,把申请表呈递给工作人员。 ... 红本到手时,李佩央耳边都还环绕着他刚刚宣誓时说的誓词。 全程也没花多长时间,一件人生大事就这样尘埃落定。她心上也就此压了一座山似得沉重。 当年她努力逃脱、放弃的东西,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她手上。这算是命运?未免…太捉弄她了。 李佩央看着红本发呆时,周庚礼也注视两人的合照在想,差一点。 他们当年就差一点,就拿到这个本了。 他明明都选好日子了。 现在照片上的两人,都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周庚礼承认,拿这结婚证,他用的手段有点卑劣。他不禁反思,反思自己当年怎么那么善良。 应该是那时和她相处太久,他才变得和她一样,善良得愚蠢。 他扭头看向李佩央,后者正捧着结婚证皱眉头,梳起的马尾、微鼓的脸颊,神似当年...一口一个“周先生”的小姑娘。 9、初见 2005年夏—— 37号。 李佩央又看了一眼小灵通上存的地址,对照眼前的门牌号。确认是这家。 她从小电驴上下来,拿出前面车筐里的两条中/华烟。她先是给雇她送货的烟酒店老板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她已经到了。接着老板再给买家打电话。 正常情况下,大概五六分钟,就会有人开门来拿,但这次,李佩央等了十分钟都没见有人出来。她只好又给老板打了个电话,却被告知刚刚电话没拨通,让她再等等。 她也只能等。 六月末,太阳正暴烈的时候,树上的蝉都被晒蔫了,鸣声有气无力的。 李佩央也蔫。 她穿着不合身的灰色t恤衫,和一件舍友淘汰掉、送给她的牛仔裤。她是瘦高的身形,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双腿没比竹竿粗哪去。相对紧身的牛仔裤穿她身上还略显宽松了。 这场等待是漫长的,李佩央拿出手写的单词本,站在太阳下边等边背。下周又要考四级,英语一直是她的弱项,去年她就没考过。今年一定要过了,不能再浪费报名费了。 过了一会儿,脖子开始发酸,额头的汗也差点滴进她眼睛里。李佩央用胳膊抹了把,回过头去看这两扇朱色的大门。 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要不敲一下门?反正是这家,她送到就可以走了吧。 犹豫片刻,李佩央踏上台阶,对着这扇朱红高门举起手,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就在这时,门自己打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手里握着一部手机正在打电话。视线扫过她举起来的小拳头,周庚礼挑眉,把手机摁掉。 “我们什么仇啊,小姑娘?”他声音低沉磁性,又懒懒的,“大热天的,你上门来打人?” 不是的。李佩央赶紧放下手,还局促地把手藏在了身后,“您订的烟。”她把两条中、华递过去。 他什么时候抽烟还需要订了? 周庚礼看着这两条烟皱眉头,“你送错了。” “...没错。”李佩央小声反驳,还抬出了“证据”,“胡同37号,周先生。请问您,姓周吗?” “是。”周庚礼想了想,人家可能真没送错,但也真不是他订的。 那是谁呢? 噢,应该是周钰那个臭小子。他表哥家孩子,喊他表叔。这小子知道他今天要走,跟他说了晚上想借他这地跟同学玩一玩。 他同意了。 闹了半天,一群毛头小子是想借他这地,干点他爸妈不让干的勾当啊。 私下买烟,还让他碰上了。周庚礼想,行,他回头再给他们爸妈打电话,来个一锅端吧。 他刚要伸手去接,伸一半,停住了。 无他,他有点洁癖。 周庚礼扫了两眼她鼻头上的汗珠,腋窝处深色汗印,以及干巴微黑的手。 “算了,你直接——” 他想让她直接放地上,但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先缩回了手。她退后两步说了句“抱歉”,跑下台阶,先把烟放到一边,从车筐里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又拿出一个纸袋子。 她把烟放进纸袋子里,戴着手套,把袋子轻轻挂在他门口的雕塑上。接着朝他微微弯腰,礼貌地鞠了一躬,什么都没说,转身要离开。 那时候,周庚礼就看出来了,这姑娘脑子很机灵,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一般,还能进能退的。 然而,没走出两步,就听砰地一声,天太热,电动车爆胎了。 李佩央刚要上车,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准备弯腰查看时,身后又传来不加掩饰的男人笑声。 李佩央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 接着那道高大的影子一步步接近她,李佩央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个钱包,亮晶晶的钱包扣在阳光下刺得她眼睛痛了一瞬。 “拿着,换辆车吧。”男人掏出一叠绿色的钞票递给她。 李佩央知道,这是小费。她平时最爱跑远路给这些胡同的四合院送货,就是因为总会有小费。几个胡同的路她都提前背熟了。 不过,这个...“这是,什么钱?”她谨慎地小声问。 她来到这个大城市读书,才一年。很多新鲜的东西她见过,也有很多她根本接触不到。 “dollar。”周庚礼有些无奈,看着她质朴、或者说土里土气的一身,直接把钱塞进了她车筐里。 “haveaniceday。lady。”临走前,他说。 那年他挺浑,但浑得还算有礼貌。李佩央对他第一印象不差。 他走后,李佩央快速地套了个不起眼的袋子把钱裹了起来,一路担惊受怕地推着车跑到最近的银行。 存完钱后,李佩央看着存折上的数字,诧异地捂住了嘴巴。原来单词书里的dollar,这么值钱。而且他的声音...李佩央想起他说英语时的发音,和她在听的英语听力几乎没差。 她真是幸运啊。她那天喜出望外地想。 可在她走后,周庚礼却发了一通火。原因是他手下一个经理请生意伙伴吃饭,服务员竟然把酒洒人家身上了。 “你手下养的都他丫是饭桶吗?!” 他在众人面前指着一个比他大快二十岁的男人鼻子骂,对方却只能一直鞠躬道歉,说着“对不起”。 气愤之际,周庚礼回头看见桌上的一盒烟,顺口冷嘲道:“今天给我送烟的小姑娘都比你养的那些猪有脑子。再有下次,你就直接领钱滚吧。” 他抛下这句话,下午就飞到了国外谈生意。 听者有心,这位姓刘的经理辗转打听,还真找到了李佩央送货的那家店。 “不是,小姑娘,我们的工作就是提供服务,在私人会所里倒倒酒、端端菜什么的。我们老板推荐你,我才来找你的。” 刘经理大肚肥肠,李佩央第一眼就不信任他。 他说的倒酒在她眼里跟陪酒没什么区别。 她仓惶地拒绝,连连挥手,“我不做那种工作。我去送货了。” 她一溜烟跑了。 留下刘经理和烟店老板面面相觑,“哪种工作啊?我找的是正经服务员。”就是人必须机灵会来事。 烟店老板娘憨笑,指着李佩央背影说,“老实孩子一个。您是大老板,别为难小姑娘了。” 刘经理无奈走了。后面,周庚礼回来,他还跟他汇报了这事,以表忠心。看吧,他随口一说他都真去办了。 周庚礼看着他,只想到一个字——蠢。 赶紧滚吧,真碍眼。 而且那事他早就忘了。他只记得那姑娘穿得很土气,连长什么样他都忘了。 不过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想起来了。因为他在家门口又看见她了。 那双我见犹怜的眼睛,周庚礼看一眼就记起来了,他笑着逗她,“今天来送什么啊?”不是要送自己吧? “周先生...”李佩央怀里还抱着书包,夜色很好地掩盖了她的惭愧和紧张,“我来,是您的下属...之前找我,说有一份工作,我可以做。”她没有那个人的电话,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 想起之前刘经理跟他的报告,周庚礼知道这姑娘是真遇到难处了。 好在,他心情不错。那晚出奇得好。 “进来吧。”他把门打开。 李佩央低头跟着他进门,差点被他家的高门槛绊倒。 进屋后,周庚礼姿势随性地坐在了茶桌后面,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攥着开瓶器,拧开一瓶红酒。 在茶桌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什么难事,说吧。” 李佩央站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根本不敢靠近他,她低低地说,“我妈妈,她最近转到这里的医院,要做手术。她之前——” “行了,知道了。”周庚礼没耐性地打断她。这世上凄惨离奇的事多了,反正解决途径也只有一个,“需要多少钱,我先给你。” “五万块。”李佩央咬了下嘴唇说。 “美金?”他下意识地问。 “...元。”她捏紧了手里的背包。 周庚礼闻言抬头,这才看清,灯光下,小姑娘的局促不安有多明显,双脚并拢站立,好像在军训,连头都不敢抬。 这也不能怪他。几万元,这数字就没怎么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他最近和钱打交道,还是和人合作在西非搞成了个煤矿,第一期投入就是两千万美金。利润更不必说。 所以他今天高兴,当做慈善了。 “钱我给你,你也不用还。” 李佩央眼睁睁看着他随手打开一个柜子,里面都是红色,他从里面拿了五叠出来,放到她身侧的桌子上。 “我今天心情好,这就是理由。你不用多想。”恰好手机又响起来,周庚礼看了一眼,对她挥挥手,“拿着走吧。” 路人施舍路边的乞丐都比他有耐心。 但那毕竟是五万块。零几年,救命钱。 李佩央深深鞠躬,对他感激地连说“谢谢”,他都没转身,更没理会。他给小辈的压岁钱都比这多。五万块和五块,没区别。 后来,周庚礼再记起这经过,太不幸了。他想,李佩央遇上他太不幸了。 更不幸的是,她没相信他只是心情好才施舍她点小钱。她真以为他善良、是个好人。 他不是。 所以,第三次,她再来时,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那天,他心情非常差。她撞枪口上了。 10、坏人 李佩央是个聪明人,她一路从小渔村里走出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她打眼就知道不靠谱,有些人她琢磨不透就尽量避而远之。 就算周庚礼帮了她大忙,她也对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留了心眼。 李佩央选择在早上四五点钟去送那封感谢信。这个时间,她基本没有偶遇他的可能。 将薄薄的信纸塞进他家门缝里,李佩央心里都轻松了不少。她的良心还是不允许她坦然接受别人的馈赠,还是要还的,她可以一点一点还。 刚找到新的家教工作的李佩央离开时,连脚步都轻快了,黑长的马尾吊在脑后晃来晃去。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拐角处一直站着一个人目睹了全过程。 等她走后,周庚礼才夹了根烟慢悠悠地往自家大门走。平时这个时间他要么不在家,要么在睡觉,的确是不会出门。 巧的是,他今晨刚落地。起因是昨天下午那帮洋佬跟他说要追加投资,都他丫动土了,又出鬼点子。 周庚礼自认是个奸商,但那帮人竟然比他还贪,还想从他嘴里夺食,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临时决定回国,等他们急了主动找上门。 本来心情就不好,回家又碰上“老熟人”第三次拜访他家,挑了这么个时间点。小姑娘跟做贼似的。 周庚礼打开她那张纸条,扫了两眼便发出一声冷笑。有意思。 十八岁的李佩央的确有点小聪明,她给他写的感谢信上,用真挚的词语表达了对他的感激,承诺以后每攒一万就来这里,放到门口。她还附带了一张摁了指印的欠条。 字写得工整,挺走心,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联系方式。也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她除了名字什么都没留。 “李佩央。”他轻念这个名字。 脑子都不用转,周庚礼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这是怕他别有企图,防着他呢。 既想良心安稳,又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心情一般的周庚礼决定当个坏人,抽空给这姑娘上一课。 *** 车停在s大宽敞的一条路上,正好是晚自习下课,这条通向女生寝室的路来往的学生不少。 不过,周庚礼一眼就瞄准了那个瘦高的身影。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她穿得那么普通,快淹没在人来人往里了。他竟然还能找到她。 价值不菲的豪车,英俊高大的男人,路过的不分男女多少都要好奇地看一两眼。 只有某人,看到他第一眼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过震惊,又迅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故作淡定地和舍友从他车边路过。 周庚礼很给她面子,没有当时就叫住她。他数着时间,十分钟,在他耐心快耗尽时,远处跑过来一个瘦弱的身影。 他低头看她,口罩、帽子都戴上了,头发也散下来了,一张小脸遮得严严实实。“装备”很齐全。 怕丢人? “周先生。”李佩央低头唤他。 “上车吧。”他轻佻地笑了一声。 在车开出校园之前,李佩央坐在副驾驶一直没抬头,所以她没看见,开车的男人脸色不太好看。 半小时后,李佩央坐在了一家造型室的化妆桌前。 负责给她化妆的化妆师一个劲儿地夸她,“小姐,你鼻梁真挺啊。鼻基底也高,以后都不用垫了。哎,这鼻型有点像一个港星。” 什么是鼻基底。李佩央没听过这个词。但她老家确实离湾区也不算太远。 画完眼睛部分,化妆师又“哇”了一声,“小姐,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有点像莫妮卡·贝鲁奇。” 没人说过。李佩央茫然地摇摇头,她也不认识这人是谁。 化妆师问:“我给您画个欧美挑眉行吗?” “好。”李佩央呆呆地点头。挑眉是什么样子,她还是一无所知。她没化过妆,连根口红都没有。 ... 全部装扮好,造型师牵着她对着镜子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放心吧李小姐。周先生肯定会喜欢你这身的。” 李佩央第一次穿这么艳丽的红裙子,她看着镜子里同样艳丽的自己,感到陌生。 她希望,他不要喜欢这个颜色。 门外的小厅,周庚礼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等她。门打开,他慵懒地抬眼,然后,愣住了。 很衬她的一条红裙子,束腰抹胸,显得她双腿细长。骨瘦不柴,再胖点可能会更玲珑有致。 在他愣神的几秒钟,李佩央意识到,刚刚化妆师的话或许也不完全是吹捧。她垂下眸,站在原地没动,“周先生。” 男人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 周庚礼本想抬起她的下巴好好欣赏一下,伸出手却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您,做什么?”李佩央捂着自己鼻头,惊讶地退后半步。 “验验真假。”他开玩笑地说,“走吧。” 路上,李佩央终于鼓起了一丁点勇气问他,“周先生,我们去哪里啊?” “送你回学校?”周庚礼用的问句。 他原本就是这个打算,逗逗她然后把她送回去,无聊了就再去逗逗。但现在,他不太确定了。 “真的吗?”李佩央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她的语气太欢快了。她忙低头。 周庚礼没回答。他抿紧了薄唇,心情有点阴。他之前看错了,这姑娘也没那么“懂事”。 不过车走的路确实是去往她大学的那条路。 眼见学校的大门越来越近,李佩央心跳却越来越不安,她嘴唇动动,已经准备好跟他说在哪里可以停。 可黑色宾利忽然加速飞驰,学校的大门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渐渐与她拉开距离。 女孩眼里的光也跟着消失。李佩央抱着自己的旧书包,彻底沉寂了。 周庚礼从后视镜里看清了她全程的变化,他不紧不慢地在路口掉头,减速停到路边。 “下车吧。”他对她说,“还是说,你想让我把车停你们学校门口?” 李佩央愣了下,用力摇头,“不用。这里可以。”她误会他了吗? 下车前,她还小声对他说“谢谢”,然后没有犹豫,逃也似地跑开了。 谢什么。又不是要放过她。 周庚礼往后一靠,拿出手机开始翻电话。 他刚刚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到了一定年纪,就要找个漂亮的女孩陪着。明知道最后也不会娶人家,也还是老婆长老婆短地哄。 他之前想,有那精力玩点别的刺激项目不好吗?老婆家里早晚都给安排的。 现在他想通了,其实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遇见了一个漂亮合胃口的姑娘。 一见钟情太麻烦,周庚礼混蛋地想,他就是见色起意了。谁能把他怎么着。 然而,他今晚还是放走了李佩央。 因为在这地界上他不能乱来,敢“强抢民女”,他爸第一个毙了他。他大哥和二哥也都在走上坡路,他不能当害群之马。 她最好是,主动来找他。 周庚礼给自己的生活助理姚议打了个电话,“上次让你找的那个李佩央,往她母亲住的医院的账户上打五十万。尽快办。” 这“投资”有风险。 不过,他对李佩央很有信心。他很清楚,这“风险”几乎为零。她是个聪明姑娘。她今晚就猜到他想要什么了。 — 五十万对于周庚礼来说只是一次低成本的试探,但李佩央拿着医院开的收据,在母亲的病床前沉默了很久。 最后李佩央捧起她枯糙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看着她浑浊的眼珠,轻声问:“妈,你觉得我该去吗?” “啊啊。”头发斑白的女人张大嘴,只发出来两声含糊的声音。 她母亲脑部受过重创丧失了语言能力,再加上精神失常,平日她跟她说话,不管说什么,她都只能“啊啊”两声作为回应。 “我也知道不该。”李佩央疲惫地趴在母亲腿上自言自语,“但好像,也躲不开。” 他知道她在哪里上学。她还要在那里待三年。她躲不了三年。 帮母亲擦洗过,李佩央对她说了句“晚安”,关灯离开了医院。 *** 连续两个星期,周庚礼都到点回家。 他在守株待兔,李佩央是那只兔。 终于一个周六晚间,他开车回来,拐进路口之前,瞥见门前台阶上坐着的,他的“兔子”,来了。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短t恤,样式很旧,但很干净,裤子还是那条万年不变的牛仔裤。大夏天,她都不嫌热。 周庚礼干脆把车停路边,下车自己走过去。 李佩央正坐在他家门口借着光在背专业课的化学公式。听见他皮鞋的声音,她抬起头,站起来。 还是“大光明”发型,妆也没化。还好头发厚,天天梳这么紧,早晚要掉头发。周庚礼想。 “周先生。”她出于礼貌先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男人明知故问。 第一次,李佩央没有低头,而是直视他的眼睛,看着他的脸说:“您给我妈妈打了五十万。我想来说谢谢,顺便看看,有没有我能帮您做的工作?” 她也挺会装。周庚礼遂笑着逗她,“你觉得,你能帮我做什么?” 李佩央沉默两秒,低头微微扬起唇角,笑得很腼腆,继续客气地回答他,“您是厉害的大老板,无所不能。好像,我也做不了什么。抱歉,可能今晚打扰您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刚下一级台阶,就被他挡住。 脑子真活啊,李佩央。话说得滴水不漏,一点亏都不想吃。 当时周庚礼笑着看她,特别想揉揉她小脑袋,看她大脑是不是比别人多转了几个弯。 可当他不顾风度挡住她的路时,李佩央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明白了,这人...他没那么要脸。 周庚礼指着她怀里的书包问,“包里装的什么?” 他之前就想问,一个旧书包当个宝一样天天抱着。不过,今天他是猜到了里面有什么,所以才故意问。 来都来了,他想,别想着跑啊。坦诚点多好。 “是,是...”李佩央睫毛眨得乱颤,“书。” “嗯。”他哼了一声,双手插兜,向前弯腰,下巴几乎要搭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用低沉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字问,“那,换洗衣服带了吗?” 李佩央瞬间睁大了双眼,小脸煞白。 七月,没有任何风吹,燥热发闷的夏日夜晚,少女却感到如坠冰窖,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僵硬地动不了。 她听见受惊的蝉鸣声中,夹杂着她自己的、不带任何起伏的声音,轻轻地说:“...带了。” “行。带你去个别的地方。”他家不行。 周庚礼扬扬眉,心情很好地牵住她的手腕,往停车的方向走。 李佩央面色灰白地跟在他身后。 那时的他对于她来说,如同一只魔鬼,他牵着她走进夜色,像是要拉着她堕入地狱。而她不敢有一次回头。 11、过火 去洗澡。 这是进到这个别墅后,周庚礼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也是站在浴室里,热水淋在身上,李佩央才想起来,她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她真得要和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做这种事吗?太荒谬了。 全身被浇透,将及腰的长发紧贴着美好的身/体曲线,水流顺着发丝滴滴答答。 拖延了好一会儿后,李佩央抬手想关掉花洒。不行。她还是觉得不行。她不能这样。应该还可以商量—— 就在她退堂鼓打得最响亮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唔!”她下意识的尖叫被完全封住。 “嘘——”微凉的嘴唇贴上她耳朵,仿佛早就预知她的反应,低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我不喜欢太吵。” 听见他的声音,李佩央闭了闭眼,咬紧了嘴唇。但她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是紧张还是害怕,她也不知道。 她只感觉到,他的胸膛渐渐贴上了她的背,手臂环住她,将她揽进怀里... “你很冷?”周庚礼看她只打开了一个开关。他抬手把浴室所有的花洒都打开,然后轻轻将她抱了起来... 李佩央很确信,那晚她哭了。 可头顶的花洒喷出的水流太大,她的眼泪和痛楚刚冒出来,就在瞬间被暴烈的水流冲散。 她死咬着下唇,确实全程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 那晚周庚礼睡得很好,一是旺盛的精力得到了释放,二是枕边忽然多了某种香气。他总是不自觉地往“香气”边上蹭。 直到清晨,香气散开。他悠悠转醒,竟然比平时多睡了一个小时。 枕边空空。男人没在意,起身之际,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厚重的遮光窗帘中间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周先生,您醒了?”李佩央从窗帘后面跳出来,手里拿了一本厚厚的专业书。 周庚礼上下扫了她一眼,“你没走?” “..没有。”李佩央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您没让我走。” 她习惯早起,再加上昨晚睡得不算太舒服,今晨醒得很早。洗漱后就在窗帘后面的卧室阳台上看书。这边空气很好,树上还有鸟叫。 噗。这么老实。 周庚礼用手指轻弹了两下她额头,笑着说:“腿长在自己身上,想走就走。干嘛要别人让。” 当时他说这话,根本没有想到有一天,李佩央会真的一走了之,而且再也没回来。 她当时那么乖巧,还问他煮了粥要不要吃。 周庚礼是要尝尝的,但看见粥里的胡萝卜,撂了筷。 “我不吃胡萝卜。” 他本可以不跟她解释,但他就是想让李佩央知道、让她记住,他的喜好。他潜意识里就认定他们还有很多“以后”。 “抱歉。”李佩央像个犯错的孩子,站起来,“我帮您挑出来。” 周庚礼看了眼里面的胡萝卜碎,这怎么挑啊?绿豆里捡芝麻啊。 “不用了。”他说着,拿起外套,“我上午还有事。你在这里等等,我等下让人送你回去。” 离开前,李佩央忽然叫住了他,“周先生。” “什么事?” “我能,问您的名字吗?”少女睁大眼睛看着他,亮晶晶的。 周庚礼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故意摇了摇头,“不能哦。” 说完,他转身,嘴角笑容再也忍不住地绽开。怎么这么可爱啊,李佩央。 大门关上后,李佩央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 她坐下来,看着两碗快要凝固的粥,拿起勺子搅了搅。粥还没送进嘴里,一滴泪却先掉进了碗里。 — 当天是姚议送她回去的,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个助理。 路上,李佩央改了目的地,让他开到一个高中附近的小区。 姚议不敢擅自做主,只说:“李小姐,老板让我送你回学校。” “不回。”李佩央摇摇头,“今天周末,我要去做家教。” 姚议诧异地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张张嘴,还是闭上了。 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时,姚议突然开口:“李小姐,能帮我从后面小冰箱里拿一瓶水吗?” 李佩央不疑有他,打开车载冰箱的门,里面却是...一盒紧急避孕药。 那三个黑色的字在她眼里无限放大,将昨夜种种全部从她埋好的记忆里翻了出来。李佩央垂下眼眸,缓缓将它拿出来。 “后面没有水。” “噢。可能我记错了。”姚议停下车,“李小姐,到地方了。” 她声音微弱地说了声“谢谢”,飞速地下了车。 — 在小区里,一栋靠角的高层里,李佩央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将手里的药盒打开。 她身上也没带水,两粒药她直接扔进嘴巴里,嚼了嚼。难咽的苦味在口腔里肆意蔓延。 记住这个味道,李佩央。她对自己说,记住这种,走投无路的滋味。 吃完,她起身拍了拍灰,走出楼梯间,摁响了学生家的门铃... *** 周庚礼从来不是个重色的人。 他是在国外读的高中,当高中生都在互约dating的时候,他每天放学就是玩。赛车、摩托车,开直升飞机去trestles冲浪。什么刺激玩什么。 回学校,他再看他同学那些亲/嘴、乱/摸的行为非常不耐烦,一点意思也没有。 后来年纪涨了点,人也稍微懂点“事”了。他还是下不去那个嘴,洁癖。心里的槛过不去,就又挺了两年。 二十三岁那年,他遇见了李佩央。 如果再晚一点,周庚礼想,他应该也会开始交女朋友了。但他肯定不会选李佩央这样的。他是见过花花世界回来的,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那种自信、张扬、大方的女孩子。 李佩央身上一股书呆子气,穿衣服还土,偶尔有点小聪明吧,但又因为人太善良、脸皮还薄,外强中干,实际非常好欺负。 他拿出一分心眼,都能把她玩得团团转。 李佩央。 坐在冷水浴缸里,周庚礼又想起这个名字。他面色不正常地发红。今天的酒有问题,他还是喝了。所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自己待着。 就是他上次带她来的别墅。 他闭眼,耳边是她那晚急促的声音;她的黑色长发丝丝缕缕地黏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攀着他,偶尔用力抓紧他。 再睁眼,周庚礼拨出了一个电话。 陌生的号码打进来,李佩央一般是不接听的。但是他的号码非常漂亮,连着的数字,打进她的小灵通里,也只有他了。 她走出寝室,在外面接听,电话那头安静三秒,传来他低哑的声音,“...李佩央,过来一趟。我让人接你。” 李佩央听出他声音不正常,便问:“周先生,你...生病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她,就挂了电话。 李佩央叹了口气,沿着走廊走回寝室房间。走之前,她犹豫着往书包里扔了一盒退烧药。 她妈妈常年住院,舍友都知道,辅导员也知道。所以李佩央晚上不在寝室住,大家都默认她去医院照顾妈妈了。 可她没有。她只是一次次地,在夜里,站在了那栋别墅的大门前。 “周先生,您发烧了吗?”卧室里,李佩央借着落地台灯的光,看清他微红的脸。 周庚礼看着她,目光深邃,“过来。”他拍拍自己的腿,想让她坐过来。也许他抱一会儿她就好了。 李佩央走过去,但没坐,他还穿着浴袍。 她试探地把手背搭上他额头,柳眉微蹙,“好像是有点热。” 她靠近,周庚礼看清她一缕缕的头发,还湿着,“你洗过澡了?”他声音比刚才还哑。 “嗯。”李佩央摸摸自己头发,“没来得及吹。” “现在去吹。” 李佩央看看他,提议,“要不您还是先吃一点退烧的——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横抱起来扔到了床/上。他扯开浴袍腰带,俯下身去亲她的耳朵。 “那就等会儿我给你吹。” 李佩央愣了两秒,随着他的急躁的动作,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还好,她也带了自己的药... ...... 翌日一早,周庚礼睁眼第一件事就摸向枕侧。没有人。 他坐起来,起身去拉窗帘。阳台也没人。 空荡的房间,他试着叫她的名字,“李佩央。” 没人回应。 走了?周庚礼低头看表,八点,他起得不算晚啊。 他下楼又找了一圈,确实没有。连粥都没有。 周庚礼深深地皱起眉头,他想起昨晚,她好像在他耳边,跟他说了两次“等一下”来着。他没等。 真不是人啊。他暗骂,对自己有十分清晰的定位。太过火了。 周庚礼用手机给她打了四遍电话,都是没人接。 生气了?情有可原。他想,得哄哄吧。那他去道个歉。 — 凌晨四点,李佩央从房子里出来,沿着柏油路走向离这里最近的公交站牌。她记得很远呢,几公里路大概。 如果不是身体酸痛,她倒也挺喜欢走路的。这个时间,她没准还能看一场日出。 就当是看日出吧。 她打着哈欠往前走,一会儿锤锤肩,一会儿揉揉腿。哪哪都酸。 她才睡了半小时。 坐上首发的公交车时,本来想补觉的李佩央却忽然没了睡意,她盯着外面雾蒙蒙的天气,猜想,今天太阳大概不会出来了。 她也真不是故意不接周庚礼电话。她早八有课,静音了。 所以下了课,她看见就给他回了过去。 12、玫瑰 手机在手边响动。 周庚礼接起来刻意放柔了声音,“喂?李佩央?” “嗯。”女孩在那边低低应了一声,“刚刚在上课。” “上课?你早上有课?” “对。早上八点。”李佩央站在教学楼下,看了看时间,她等下还有课,“没来得及跟你说。” 早上八点,那她几点走的?怎么走的? 周庚礼又一次皱眉,“你怎么不说?我让人送你。” “不用麻烦了。”李佩央眼睛盯着时间看,计算他多久挂掉电话,她好跑上楼去上课。 “那等你晚上下课吧。”周庚礼看了眼自己的时间表,晚上都满,但可以推,“我接你吃晚饭。” “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一节选修课,下课快九点了。”九点吃饭太晚了。晚课前只有两个小时,和他吃饭肯定不够吧,李佩央想。 又拒绝。周庚礼笑了下,“行。那你上课吧。”他认定她还在生气。 挂了电话,他让姚议订了一束花。 而李佩央,第一节专业课已经把她上得头昏脑胀,第二节公共课她本来想找个角落默默偷睡一会儿。结果去晚了,只剩第一排。她只好与讲台上的老师干瞪眼,又硬挺了两个小时。 中午饭都没吃,她下课就回宿舍补眠了。 晚上出发去上课前,她又接到了电话。 李佩央跑到他停车的位置,喘着气说,“周先生,我晚上真的有课。” “知道。”周庚礼见她又戴了帽子,“先上车。” 李佩央深呼吸喘匀气,坐进了副驾驶。 “你等会儿上课的教学楼是哪栋?”他问。 李佩央给他指了个方向。 周庚礼把车停到楼后,相对偏僻的停车场里。他手长脚长,直接从车后座捞了个盒子给她。 “打开看看。” 李佩央打开,她没想到,竟然有人用这么好的盒子装玫瑰花。她只见过路边花店那种普通花束,几张箔纸包一下就行。 “喜欢吗?”他把车内灯都打开,就是想看清她的表情。想看她笑一笑。 李佩央非常有礼貌地跟他微笑了下,“喜欢。”她平静地说。其实一般。 她小时候见过,长满花的田野,五颜六色。她见过许多,所以理解不了,花再好看也只是花。她是实用主义者。 还不开心?周庚礼拄着下巴想,他昨晚真那么过分? “抱歉,昨晚出了点状况。”他解释道,“没有下次。” 他不提,她是想忘了的。但他提了,李佩央捏紧手指,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她才不信这男人的鬼话! 她今天换衣服都是躲在蚊帐里偷偷换的。怕被舍友看见,她皮肤上,深的浅的,都是他做的好事。 道完歉怎么还更生气了? 周庚礼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觉得有趣又好笑,都想上手捏捏了。 行了,别气了。他提议:“我周末带你去游乐园。hongkong,迪士尼刚开业。” 李佩央摇头:“我没有通行证,也没有护照。” “小事。”他说,“我解决。” 她还是摇头,“可我周末要和舍友去博物馆。”来一年了,她才抽出时间去。李佩央就是想去看看历史书里的那些东西。 “博物馆。”周庚礼重复一遍。原来她喜欢古董。 又被拒绝了,周庚礼并不生气,因为李佩央看起来心情好一点了。这才是他来的目的。 时间差不多,李佩央抱着他送的一盒子玫瑰花准备去上课。 “等一下。”周庚礼下车,把一张卡放在她手心,“密码821220。我生日,记住了。刷还是取,你随意。” 李佩央拿着卡,点点头。他俯身亲了下她脸颊,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那时候李佩央对卡里有多少钱并不在意。 后来她知道了,里面有三百万,现金。那一年,京市的房价才六千一平。 玫瑰花下面还压着一张名片。周庚礼,李佩央看着这个名字,终于知道该给他的号码写什么备注了。 回到寝室,她把花随便放到桌子上,去洗漱,回来时,宿舍其他三个人都围着她的位置。 “李佩央,你这花是谁送的啊?”一个本地的舍友激动地跟她说,“这个牌子的花很贵的。这一束要两三千!听说是一生只能送一个人。” 那肯定是他让助理买的。 李佩央想了想,淡定地回答:“垃圾桶旁边捡的。” 盒子还不错,可以装东西。花的话,“你们喜欢就拿走吧。” … 如果不是后面他们都动了真感情,李佩央想,其实周庚礼是个很合格的情人。 他长得好,出手大方、耐心温柔,还会玩浪漫,只有在晚上他才粗鲁一些。白天都很有人样。 而且他很忙,有时候他们一两周都不见面。基本不耽误她做别的。 ......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 医院病房里,李佩央捧着手里的书,余光落在床铺另一边。可能是因为某人还在赖着不走吧。 遥遥已经在他们中间睡着了。两人一左一右地靠在床边,他们刚刚一起给她讲了睡前故事。 周庚礼侧头望向她,轻声问:“你这几年,在挪威都做什么?” 李佩央翻了一页纸,“你没有查到吗?”他连她乘哪个航班落地都知道。 周庚礼笑,“查到的和你说的会一样吗?” “差不多吧。”看不进去书,李佩央干脆把书合上,也望向他,“我们行业也不需要遮遮掩掩。”谁在几年间做了什么,看看发的论文就知道了。 他不想问这个。周庚礼想起他大哥给他打的电话,“我大哥下午见过你了?” “嗯。”李佩央没有否认,“偶遇。他好像是带孩子来打疫苗,我带遥遥去做检查碰见了。” 偶遇?周庚礼哂笑,他大哥从不跟人偶遇。 真真假假的事,李佩央细思即烦,她就当偶遇了吧。也不重要。而且,她和周庚礼的大哥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他不是坏人。 她还记得他曾经跟她讲过他们兄弟三个的事—— “我大哥是‘老实人’,他长得老实,做事也规矩。上学时候就读书,毕业就选调工作,到了年纪就结婚了,去年生了个儿子。”当时周庚礼揽着她肩膀,两人在床上说夜话,“他平时都不发表意见,但他说话,我们全家都要听一听。” 那天晚上,他们在饭店偶遇了他大哥,所以才引起这个话题。李佩央当时回想那个人,只有一个词形容就是“持重”,第一眼就给人非常踏实、值得信赖的感觉。 周庚礼:“我二哥呢,笑面虎。特别会做思想工作。鼓舞士气的活儿都找他。上下嘴皮碰一碰,他说要铲平珠穆朗玛峰,你都愿意跟他干。” 李佩央被他逗笑,好奇地问:“那你呢?” “我啊。”男人用鼻尖亲昵地蹭着她耳后,灼热的呼吸蹭得她发痒,“我是混世魔王。”他当时亲着她说。 不过此言非虚,这是周家人全体一致通过的绰号。 大家都知道,周家老三小时候就浑得厉害,家里吃烤鸭,鸭腿都是片出来放到一起吃。他死活不同意,两个鸭腿必须他全吃,谁也不分,就吃独食。 他还特别爱拔尖儿,家里房间他得住最高最好的那间,上学之后考试也得当第一名。天天在学校里“招朋引伴”的,当山大王。 歪点子还特多。小学考试,有一次周老三自创了一套暗号手法,在考场上给他的“哥们儿”传答案。两个监考老师都没发现。结果那次数学,二十个人都考了99,错了同一道题。而周庚礼,还是满分。 他对罪行供认不讳。原因嘛,就是玩玩。他就这么跟老师说。 两个哥哥从小到大没找过家长。到他这,天天“家校沟通”。 事事都拔份儿,走仕途就是个死;去当兵估计也是惹祸的主。聪明,但不往正地方用,家里老人还溺爱,管不好没准儿是个危害社会的“毒瘤”。 周父深思熟虑,在他初中读完,就拿出一笔钱,把他扔出了国。这个熊样,还是危害别国社会吧。逢年过节回来报个平安,还活着就行。 周庚礼读完硕士才算是真回国,没危害社会,就“危害”了李佩央一个人。结果,害人害己了。 ...... “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男人跟她打了个响指。 李佩央被他唤回神,看着他如实相告:“在想你大哥。” 周庚礼:“...” 看见他表情都僵了,李佩央别过脸,忍不住地抿嘴笑。她又不敢笑出声,怕吵醒孩子。憋笑憋得很辛苦。 如果不是中间隔着孩子,周庚礼真想上手拎她耳朵,“你现在胆子真是大了。李佩央。” “没有。”她嘴角笑容都还没收敛,“真在想今天下午遇见他的事。” “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李佩央回忆下午,只是聊了两句。 他大哥说,周庚礼告诉他,他女儿长得很漂亮,所以他想见见小侄女。不过当时遥遥在里面检查,所以也没见到。 可能是出于礼貌,他还表达了关心,问她这些年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李佩央坦诚回答,不辛苦。她和女儿这些年的生活,其实很快乐。 然后他大哥说了几句遥遥会痊愈的客套话,就走了。 就这几句,李佩央没感觉哪里不对。 倒是他,李佩央看看手表,再问他,“十一点了。你还不走吗?” “我再看看我女儿。”周庚礼低下头,摸了摸孩子头发。 行吧。这她也不好拦着。李佩央调了调台灯,继续看书。 他看了一会儿,又开口:“她长得真像你。” 那不是应该的吗。李佩央心想,她怀了遥遥十个月呢,她的每一次胎动都连着她的心跳。 不过,鉴于他和孩子配型成功了,关键时候要用他的造血干细胞。 她客气了一下,“有的地方也像你。耳朵就很像。” “是像。耳垂比我厚。”周庚礼问她,“你是不是没少扯她耳垂?” 从前他们一张床上睡觉,李佩央就爱扯着他耳垂睡。他把她手拿下来,过一会儿,她又顺着摸上去。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根本改不掉她这毛病。 李佩央脸上闪过一丝被看破的不自然,“也没有。”她矢口否认。 算了,扯就扯了也不疼。周庚礼摸摸女儿的小耳朵,心说,你妈妈就这点癖好了,咱们忍忍她吧。 “对了,徐助说,姚议...你不用他了?” 周庚礼要走的时候,李佩央忽然问起这事。 “嗯。他收过我妈的钱。”又做端公又做鬼。他当年看错人了。 周庚礼穿好外套,往门的方向走两步,又回头,看着李佩央陡然问:“我当年在你眼里到底有多坏?”她什么事都不敢跟他明白讲出来。 “啊?”李佩央不明所以,表情疑惑。 他也不解释转身就出门了。 哦,是那件事。 李佩央反应过来后,低头笑笑,多少年了都。 因为她当年就知道不是他。 吃过两次那个药,她就感觉不对了,她有点过敏症状。而且她细想后,也觉得蹊跷。 所以第三次,李佩央特意在他面前拿出来,试探他。 当时周庚礼拿起药片,皱眉问她这是什么。她说了之后,他眉头皱更得紧了,你不用吃。这药也不能总吃。他说,他做措施基本就不会有问题。让她放心。 李佩央确实放心了,一是放心地把这些东西扔了;二是,她放心了,他可能...也不是一个多可恶的人。 - 出了医院大门,夜晚的冷风带着雪花,将在屋内积累的、他身上的温暖吹散。 周庚礼点了根烟,在风里吹了一会儿。 今天下午他那个“寡言”的大哥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他见过李佩央了,说她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她大概还没放下他,如果他还想,那就试试。 他大哥没说过错话。 这一次,周庚礼不确定了。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烟,想,如果她心里还有他,那为什么女儿都有了,七年,她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 如果遥遥没有生病,她真得想过回来吗? 还有,当年她差点没命,来换他一个承诺,最后却是一句——周庚礼,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 【周庚礼,你以后不要来找我。】 【可你这么爱我,应该很难做到吧。】 【你的戒指我会扔进大海里。】 【你以后忍不住想来找我,就想想这枚戒指。】 【想想,我都不要它,又怎么会要你。而你连戒指都找不到,又拿什么来找我。】 七年,她绝情的话历历在耳;而他的伤口一直在溃烂,从没愈合过。 13、碎片 “李老师。”一日,付姨局促忐忑地唤她,“您是学化学的,我能不能,求您帮个忙?” 自从知道李佩央是博士,她就开始叫她李老师。 “好。您说。”李佩央放下手里的电脑,认真听她讲。 求雇主帮忙,付姨也有点不好意思,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好,“是这样的,我的小女儿,她明年六月高考。这次月考理综不是很理想,我想您能不能帮忙看看,看她问题出在哪里?” “可以啊。”李佩央笑着答应,“我最近也不忙,您让她带着卷子周末来这里吧。我帮她看看。” “谢谢您!真谢谢您,李老师。”在京市请一名博士家教,对她家来说根本不可能,也没渠道。付姨发自内心感激她。 这对李佩央来说,就是随手之劳。她从前做过家教,有点经验,只是不知道现在国内的题,和七年前比,会有多大的变化。 — 第一个月全面的检查结果下来,汪院长眉欢眼笑地告诉他们,孩子的各项指标都控制在了阈值内,没有增长的迹象,这是好事。如果接下来一个月还能这样保持,年前做一次骨穿,要是没有突变,或者有了转阴的迹象,那也许可以暂时出院了。 办公室里,李佩央激动地捂住嘴,开心得想笑,但眼里却先闪了泪花。高兴得快要失语,她只剩下一句“谢谢”。 周庚礼也很欣慰,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想女儿受一点罪。就连每次看见她小手背上青紫的针眼,他都心疼得不能自已。 这次出了门,两人相视一笑。 “辛苦了。”李佩央先开口,“这一个月。”他一有时间就来。 周庚礼挑眉看她,“这么客气?那我是不是要说,辛苦你了。这么多年。” “那倒不用。”李佩央笑着摇头,“我生了她,就该负责。” 这话说的。周庚礼听着不对劲,“难道她是你一个人生的?”他就不该负责? 李佩央看他一眼,没说话,唇角上扬,耸耸肩转身往病房走了。 但她带着笑意的眼睛分明在说:他出的力也就那样吧。 周庚礼看着她的背影,哑然一笑。 最近李佩央对他算是“和颜悦色”了不少,当然不是因为她转性了,更不是因为他们结婚了。周庚礼清楚,是因为他和遥遥的配型成功了。 现在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行走的、她宝贝女儿的“备用血包”。 冬至的前两天,她从外面拎了一个漂亮的天鹅蛋糕回来。 周庚礼刚好在病房,问她:“这是什么?” 李佩央看着他,装作恍然想起,“哦,今天遥遥生日。忘了告诉你了。” 忘了告诉他?周庚礼被她气笑了,也对,她对一个“备用血包”上心什么。 况且她忘了的也不止这一件事。 虽然是在医院过的生日,没有往年热闹的party,但有爸爸妈妈,还有堆了一床的小马宝莉玩偶,遥遥还是很兴奋。 吹灭蜡烛后,李佩央给她切了一小块蛋糕,告诉她今天可以吃,但要记得好好刷牙。 小遥遥大声说“好”。 接着,李佩央又切了一块,去掉表层的奶油,放到男人面前,对他说:“生日快乐。” 周庚礼轻笑,看向她,“你记得?”又逗他? “嗯,记得。”李佩央心想,她能忘的掉吗。认识没几天,他就让她记住了,他的生日,十二月二十号。 还有,这人嗜甜,但不吃奶油,口味表里不一的。 “所以真就这么巧?”他看了眼女儿,继而又看向她,“我们生日是同一天。” 李佩央早就猜到他要问。“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她说,“你想多了。遥遥是顺产,怀疑的话,我可以给你看当时的记录。” 孩子自己选的那天,她有什么办法,又不能忍着不生。 周庚礼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轻声问:“痛不痛?”她一个打针都怕疼的人。 李佩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看着他的眼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末了,她垂眸,“还好吧。” 过程有点难,但是看见女儿的脸,喜悦就把痛苦冲散了。 “那为什么不回来?”这是回国后,他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 李佩央注视女儿的笑脸,淡淡回答:“都一样。”她在国内没有亲人,朋友也很少。 未婚生子在国内应该很少见,国外好一点,没人问她。 她乐得轻松,不用给自己的孤单编借口。 “妈妈,你要吃一口蛋糕吗?”遥遥举着叉子问她。 “不了,妈妈不爱吃甜。”李佩央朝她微笑,倾身帮她扶正生日帽。 “那爸爸呢?”小姑娘把叉子换了个方向,“爸爸今天也过生日,不吃蛋糕吗?” 周庚礼也微笑摇头,“爸爸...很多年都不过生日了。你吃吧,宝贝。” 好吧。那她可以自己全吃掉了。小遥遥自己嗷呜了一大口。 对面两个“无趣的大人”都盯着她看。他们以相同的姿势,单手撑在床上,一左一右。两只手之间的距离只剩几厘米,却都停在了原地。 吃过饭,李佩央本来想让遥遥早点睡觉的,但父女俩不知道聊到了什么。 她听见周庚礼说,等她好了,带她去骑马。 遥遥仰着小脑袋,很得意地说:“我有骑过马哦。妈妈带我去过骑马场。” 她说:“我还有学过拳击。我和妈妈一起学的,我们的教练叫olav,他的肌肉超级大块!” 小遥遥伸出胳膊模仿,“和大力水手一样。我和妈妈摸过好多次。妈妈说手感世界一级棒!” 她提到拳击的时候,李佩央就有预感不好,她想去捂她嘴来着。伸手慢了。 一道锐利的视线扫过她悬在半空的手。 李佩央转而去拿水杯,“遥遥,喝水。多喝一点。” 母女之间的默契,遥遥立刻懂了,还对着她的耳朵偷偷问她,“妈妈,这个不可以说吗?” 她很努力压低声音了,但这病房就他们三个人。 “能啊。”李佩央一边说能,一边朝她眨了下右眼。 小遥遥收到“暗号”,乖乖咬住吸管,喝了两口,又偷偷问:“那游泳教练能说吗?” 李佩央对她眯眼笑,最好也不要啊,宝贝。但说都说了... 果然,她听见某人幽幽地来了一句,“挪威运动项目那么丰富,怪不得不想回来。” “拳击可以防身,游泳是求生技能。”李佩央不想他误会,认真地解释,“遥遥学一点挺好的。” 小遥遥用力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我最喜欢的运动是滑雪。是妈妈教的。” “滑雪?”周庚礼乐了,他抬头看李佩央,“你妈妈教的?”她一个恐高得连高级道都不敢上去的人。 李佩央知道他想说什么,板起脸反问:“周先生,我教我女儿滑雪,有问题吗?” “没有。”他笑得毫不收敛,摸摸遥遥的头,“她这个年纪,你还是能教的。”再大点,就不知道谁教谁了。 “我滑得很好的!”遥遥以为他不信,抓住李佩央的手,“妈妈快给爸爸看我滑雪的视频!” 李佩央犹豫了一下,时间有点晚。 周庚礼突然说:“我想看。” 好吧。李佩央无奈,看在他们俩今天过生日的份上,“我找一找。” 她把电脑连上隔壁房间的小电视,随便找个了背景是雪的视频放出来。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平稳滑行的“小团子”,用手比划了下,“她那时几岁?怎么这么小?” “三岁半吧。”李佩央答。挪威冬天很长,没什么玩的,遥遥会走之后,她就开始带她去滑雪了。 “滑得很不错。”他笑着评价,给遥遥竖了大拇指。 “我很厉害的!”遥遥坐在他们俩中间,非常自信地说,“我以后要当滑雪冠军!” “嗯,一定可以。”李佩央满眼都是女儿,鼓励她,“遥遥做什么都很厉害。你最棒了。” 遥遥搂住她,在她脸上“吧嗒”亲了一口,“妈妈也棒!你也是最厉害的妈妈。” 李佩央抱着她笑,笑容很幸福。 这些年,没有他,她们母女俩应该也过得很快乐。周庚礼看着她俩想,李佩央到底有没有跟女儿提过他?提起他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 视频画面里,出现了一个胖胖的外国人,像是被遥遥可爱到了,走到她们这边夸赞鼓掌,“awesome!littlegirl!” 他看向李佩央,“youarehermother?where’sherdad?” 她还没回答,地上的“小团子”倒先奶声奶气地问了句,“mami,what''''sdad?” 画面戛然而止,周庚礼快速地倒回,又听了一遍稚嫩的童音——what''''sdad?这次他听清楚了。 李佩央看向他,他在看向女儿。她看见周庚礼的嘴唇动了动,可能是想跟女儿说什么。 小遥遥先伸手捧住他的脸,笑得开朗,“oh!daddyishere!” 男人身体僵了一瞬,下一秒,周庚礼将女儿抱进怀里,眉心凝重。 “dadwillneverleave.” 闭上眼,他在女儿耳边认真承诺,珍重地亲了下她额头,“iloveyou,mylittlegirl.iloveyousomuch.” 李佩央拄着头,静静看着他们父女,这些年她其实有跟遥遥提过他,但很有限,也没说过名字。因为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如果他结婚了,那她到死都不会告诉女儿这件事。 她会把他当作秘密,带进坟墓里... 时间差不多了。李佩央抱过孩子,“你该睡觉了,遥遥。跟爸爸说晚安。” “爸爸晚安。”遥遥跟他挥手。 “晚安,遥遥。” 她们出去后,周庚礼揉着鼻梁,一个人在房间里沉默了许久。 过了会儿,等他再次拿起遥控器,想继续看下去时,李佩央刚好进来。 她听见电视里,她自己平淡的语调在说:“哦。heisgone。” 电视外,沙发上的周庚礼视线慢慢转移到她身上,目光充满无奈,“...我死了?”她就这么和别人说? 李佩央:“...” 其实,永远不见面的话...和死了,也没差吧... “这个给你。”她进来,是刚刚忘了给他东西,“生日礼物。” 周庚礼瞥了眼她手里的香水,“我现在不过生日了。” “哦。”李佩央睫毛眨了眨,“那算了。” 她刚要拿回,东西被他一把抽走。 “不是生日礼物,是你咒我‘死了’的补偿。” 李佩央看他这副德行,扭头翻了个白眼,无语哂笑。都一把年纪了,傲娇个什么劲儿。她不能理解。 视频还在播,李佩央也拿了杯水,坐在沙发另一端,怀念女儿的成长。 周庚礼看着电视,故作随意问:“你是不是给她录了很多这种视频?” “是。”李佩央答,“孩子成长很快,这段日子很值得纪念。我怕自己忘掉。就录下来了。”他要的话,她可以给他一份。 怕忘掉。 男人的眸光渐渐暗沉,片刻后,他忽然开口:“那我们呢?我们之间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李佩央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她心脏一紧,手上一松,玻璃水杯掉落在地上。 一地碎片。 周庚礼垂眸想,这就是他们的曾经。 14、夜潮 “别动。” 李佩央刚要起身,就被他叫住。 周庚礼抱起她,旱地拔葱似的,将她人放到沙发另一边。 李佩央看着他拿起扫帚收拾残局,动作生疏。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拿扫帚。 地上水痕还在。他草草扫了两下,东西放到一边。 “明天让人清理。我先走了。” 他拧开门锁,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过去太久了,忘了很多,但没有全忘掉。”她轻声说,回答他刚刚的问题,“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 “尤其是,我妈妈的事。” 那一年,他不仅给了她一笔救命钱。在他们认识的第三个月,她妈妈独自跑出了病房,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断了胳膊。 而当时李佩央在上课,没有接到医院的电话。等她跑到医院时,他人已经站在那里了。 “别担心,都处理好了。”男人摸摸她的头,“你妈妈的手术刚做完,好好养会痊愈的。我助理留在这,你有事就跟他说。” 周庚礼是忙里抽空来的医院,见到她之后就要走。 说不感动是假的。李佩央当时怔怔看着他,感到眼前一切都非常的不真实。 她十三岁开始,就一个人照顾母亲,上学养家。她遇见过好心的老师和同学,但他们的帮助非常有限,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个人扛下来的。她害怕一切的未知、突发,天上随便掉下来的一根稻草,都有可能把她压垮。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抚平了她的恐惧。 “周先生。”她伸手牵住他的衣角。 周庚礼回头,“怎么了?” “...谢谢。” 他笑了声,“别怕,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潇洒地离开,她驻足凝望他的背影...... 怎么会不心动呢? 医院病房,李佩央抱着膝盖,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脸,等待眼底溢出的湿润再次干涸。 她当时年纪太小,还傻乎乎地把喜欢当成了感激。自欺欺人过。 然而,这些年,关于他的一切就像夜里泛起的潮水,在一浪又一浪中,淹掉她的脚踝,占据她的胸膛,吞没她的所有。 — 凌晨两点,男人还坐在客厅,看着电视上闪烁的光影。 这是今晚离开前,李佩央给他的遥遥的成长日记。比起那瓶香水,周庚礼觉得,这倒更像个礼物。 他看着视频里,遥遥每年的生日视频。 一岁,她还不会说话,戴着纸做的生日帽在傻笑,李佩央在旁边给她唱生日歌。这歌她也给他唱过。 ... 三岁,小姑娘会说话了,会自己唱生日歌了。那时候,她应该很忙,他想。视频里,李佩央的眼下有一些浮肿,但她还是温柔地笑着,任由女儿将奶油涂在她脸上。 ... 五岁,房间的背景换了。背后的落地窗外是天空,看起来是高层。屋里也不再只有她们母女俩,地上有很多气球,许多小孩子围在遥遥周围,跟她一起吹蜡烛。 小孩子很爱乱跑,但她的镜头永远都追随着女儿的身影。 最后一幕,别人帮忙拍的,李佩央对着镜头整理好齐肩短发,笑着拥住女儿。 男人摁下暂停键,画面定格,他关上所有的灯光。黑暗中,电视屏幕隐约映出了他的影子。不同时空的三人,终于出现在同一画面。 周庚礼想,他真是疯了。 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试图在一个不爱他的人眼睛里,寻找自己的身影。 她当年的滑雪服都还留在他的衣柜里。 时间,是不爱的人嘴里的借口;回忆,是还爱的人要受的惩罚。 他们的回忆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 2005年冬—— “你真不上去?我可以抱着你滑。” 第一次来到滑雪场的李佩央头摇得像拨浪鼓,高高的山顶她看着就胆怵,“我不要。你们去好不好?我在这里就好。” “行吧。”周庚礼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尖,“那你在这里先玩。等我。护具戴好,别受伤。” “嗯。”李佩央答应他。 他们一行人六七个,三个都是周庚礼的朋友,他们有的也带了女伴。滑雪这种昂贵的运动他们这种富家子弟从小就玩。只有李佩央一点不会滑。 就算会了,她也不敢站到那么高。 在新手道上,李佩央一个人戴着护具尝试着蹦来蹦去,反正摔倒也不疼。 玩累了,她就在半坡边摘下眼镜透透气,看风景。结果被一个男生认了出来。 “李佩央,你也来这滑雪?”这里可是国外,华人面孔很少见。熟人更少见。 李佩央看着他,脑海里有一点印象,又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她说:“抱歉,我们——” “上学期选修公共课,老师组小组做报告,我们是一组的。”那男生解释,“我还有你手机号。” “哦。”李佩央想起来一点,微笑说,“好巧。”她记得当时是十个人一组,她负责整理内容只和组长对接过来着。 “我姓赵。”男生自我介绍,“赵赫。商学院市场营销一班。你自己来的?” “不是,我和朋友。” “你不会滑是吧,我带你。”男生擅作主张地抓住她的手。 李佩央想说“不用”,但他已经拽着她开始向下。她保持不住平衡,只能牢牢抓着能抓的东西。 快到下面时,叫赵赫的男生有意无意地松了手。 李佩央惊呼一声,本能地向前扑。两人一同倒地。 “抱歉。”李佩央挣扎着起身,却又站不起来,手撑着雪地继续挣扎。 那男生却轻松坐着,忽然抓着她的手,说:“李佩央,你是你们学院院花,你知道吗?” 他在说什么东西。李佩央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李佩央,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很清晰。周庚礼。 少女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弹起来站直,然后重心不稳,又扑通跪了。 李佩央抬起头,看向他。有点可怜。 周庚礼居高临下,没有怜悯地问她:“他是谁?” 从他冷淡的眼神里,李佩央本能地有点怕,“他是...是...” “是谁关你什么事?”叫张赫的男生一下子站起来,对周庚礼视而不见,朝李佩央伸手,“我扶你起来。” 再蠢的人也都知道这时候不能让他扶。但还没等李佩央拒绝,男人先不耐烦地单手抓住了他胳膊。 他动作很快,李佩央都没看清,只听见那男生在一声惨叫后,被周庚礼一脚踢出去很远。他倒在地上,叫得更痛苦了。 周围有人看过来。 “他不扶你,你起不来?” “...能。”李佩央坐在地上解开鞋上的卡扣,脱下滑板。 周庚礼一手捞过滑板,一手拎起她,搂紧她的腰,大步向外走。 李佩央跌跌撞撞地跟着他,抬眼看见他紧绷的侧脸,她识时务地闭严了嘴。 进到屋内,周庚礼把她堵在桌边,目光凌厉。 “你,你听我解释...”李佩央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们刚刚——” 她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 听见这个声音,李佩央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庚礼也低头看向她的手机,冷冷地问:“不接?” 是没存过的号码。李佩央双手颤抖,硬着头皮摁下接通键,天知道她多希望这是骚扰电话。 可惜事与愿违,电话刚一接通,男生怒不可耐的声音就传来了,“李佩央,刚刚那个人就是你说的朋友!我告诉你他打伤了我!我要告他!我不会——” 砰! 手机砸到了对面的墙。 李佩央下意识地闭紧眼,不敢看,下巴却被他强硬地掰正。 “睁眼看着我。”周庚礼用力掐着她脸颊两侧,“告诉我,我是你的谁?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捏她捏得很疼。这种疼她平时是能忍住的。但心里的委屈,外加恐惧,李佩央还没开口,鼻腔就开始泛酸。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们俩之间关系。 大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她眼眶发红,哽咽地回答:“你,你是...我的...老板。”每一个字都像是费力从喉咙里挤出来般。 比她的话先落下的是两滴晶莹的泪珠,掉在他的手背上,烫了一下,又马上变凉。 “但是,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知道他很生气,李佩央双手握住他的手腕,还是想解释清楚,“我和他不熟的。我们在学校见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我电话。我没有给过...” 她的解释,周庚礼一句都没听进去。从李佩央用泪眼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他的耳朵就失灵了,什么都听不到。只想,亲她。 唔!瞳孔慢慢放大,李佩央惊讶地看着突然靠近的、男人的脸。 她向后仰,被他狠狠扣住脖颈。他轻咬她柔软的唇瓣,撬开贝齿,长驱直入。 周庚礼从前最讨厌的就是看人接吻。他自己也没吻过谁,这几个月和李佩央,他顶多就是亲亲她的脸和额头。 所以初吻,他生疏、没技巧,随性子来。 李佩央还没从刚刚的事中回魂,再加上这种事她一向慢半拍,由他亲了半天,也不给反应。 她甚至还睁着眼,看见了他的神色在逐渐和缓。 察觉到她呼吸都难了,周庚礼终于放开她。 李佩央难受地咳了两声,眼底又湿润了些,她小声地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大拇指拂过她脸上的泪痕,“惩罚。”一吻过后,周庚礼声音都变柔和了,他意犹未尽地又轻吮了下她的唇珠,“以后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 李佩央微微蹙眉,委屈地看着他。这要求太过离谱了。 唉。行吧。周庚礼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真受不了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看一眼就想欺负。 “今天就算了,以后尽量少和别的男人接触。”好东西他从小就要独占,人也一样。 他擦掉她的眼泪,轻声说:“去换衣服,带你去吃饭。”顺便买个新手机。 还有,“李佩央,明天我开始教你滑雪,三天内学不会,看我收拾你。” 不讲理。 这是李佩央对周庚礼这人最深刻的认识。 不止是因为他今天发的脾气,还因为当天晚上,明明还没开始教,他就把她“收拾”了。 几个月来第一次,李佩央全程都在掉泪珠。 周庚礼的大手揉捏着她纤细的脖颈,时不时就俯身吻她,他的吻和他人一样霸道,不给她呼吸的空隙。总是等她受不了,窒息得掉出眼泪,他才松开她,然后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再次情不自禁地亲上去。 不过,那天之后,她整个人闷了许多。十几天的假期,她后面都不怎么出门。总是捧着一本书窝在沙发,视线倒是落在书页上,就是心思不知道飞哪去了。 周庚礼把她看在眼里,有时候直接把她扛出去透风,有时候静静地陪她在屋里待着。 终于有一天晚上,李佩央睡不着,暗自琢磨起下午听见的另外一人带的女伴说,那人三个月给她五十万。她陪他玩。 他给的卡,她没有动过。五十万三个月的话,他们已经在一起,快五个月了...她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你睡不着?”她只是轻微动一动,就被身后紧贴的人察觉。 周庚礼把她人翻过来,面朝着自己,捉住被窝里她的手放到自己耳垂上,认命叹了口气,“扯吧。”真不知道谁惯的奇怪毛病,不扯人耳垂就睡不着觉。 不是因为这个。夜里看不清他的脸,李佩央鼓起勇气,对他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明天说。”周庚礼收紧胳膊,把她的小脑袋摁在怀里,“我今天不想听。困了。” “哦。”李佩央心想,明天就明天吧。 她闭上了眼睛。 他却睁开了。 周庚礼低眸看她的头顶,他用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她藏不住秘密,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不能让她说出口。 如果他说不同意,那她会难过;要是他同意,那他就不能再这样抱着她。 所以她不能说。 还是上次的事出的问题。 第二天,李佩央醒来,枕边已经没人了。她洗漱之后走出卧室。 会客厅的茶桌上摆满了一排排的名牌包,她看着这些愣了愣。 周庚礼持着电话从阳台进来,看见她起来,朝她招手,他自己又说了几句法语就挂了。 “我能,不选吗?”她指这些包。 周庚礼笑着去牵她的手,“谁让你选了?” “哦。”不是给她的。李佩央点点头,放心了。 “想什么呢?”周庚礼好笑地揉揉她的头发,向后靠在沙发扶手上,他拉她到自己腿上坐,“我就你一个女朋友,你选完了,剩下的我给谁啊?” 李佩央怔怔地看他,不是因为这些包... “女朋友?”他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对,我把你当女朋友。” “你呢。”周庚礼想想她那天的话,就生气,捏着她脸上的肉问,“你把我当老板?” “李佩央,我给你交过社保吗?你就把我当老板。我要是你老板,早就把你开除了。” 又呆又不会哄人,怎么不如当初机灵了呢? 李佩央还是看着他,没说话。她不明白他这又是演哪一出。 “叫个男朋友听听。” 不叫。她抿紧了嘴唇。 “真不叫?” 男人促狭一笑,抱着她忽然向后一倒。 两人从沙发滚到地毯上。 李佩央双手撑在他胸前,人趴在他身上。她想爬起来,又被他摁回去。 “不叫就不叫。”周庚礼捧着她的小脸,笑着说,“那点个头吧,喜欢我吗?” 他说:“我喜欢你,李佩央。我真心的。” 他十几岁就在美国混,那边的人天天“love”来“love”去的。表白对当时的周庚礼来说,不是什么困难事。他张口就来,十遍都不会重样的。 李佩央却还是看着他,仍然没动。 但也没摇头。那就是喜欢。 其实不用她说出口,周庚礼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如果她还像最初一样对他没感情,那她就不会难过得失眠了。 “你,喜欢我什么?”说完这句话,李佩央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急促了。 “漂亮、聪明。”他故意揉乱她的头发,还是美,周庚礼又一点点帮她把头发理好,“李佩央,怎么长这么好看?” “花言巧语。”李佩央心里想的,不小心说了出来。 “这就花言巧语。”周庚礼笑着把她放下,换了个姿势,两人面对面侧躺在地上,“我说你在我心里世界第一好看。这才是花言巧语。” “不过,我认真地说。”周庚礼手放在她脸上,收敛神色,“我们谈恋爱。李佩央,认真谈。” 他现在没有要换人的想法,那总要给李佩央一点安稳。不能让她以为他们就是“金钱关系”,天天想着和他一拍两散。 他多喜欢她啊,她看不见吗? 其实感受得到。 阳光是金色的,镀在他睫毛上,李佩央看在眼里,想起这几个月,她的长头发洗过都是他帮忙耐心吹干,她半夜口渴他会起身喂给她,她生理期他都记得给她备热水... 除却偶尔极强的占有欲,他在生活上照顾得她很好。她都胖了好几斤。 那时的李佩央有一种不成熟的倔强,不开口承认喜欢他。他提出谈恋爱,她也没拒绝。 他倾身吻她,第一次,她没被他牵引,主动地把手搭上他肩膀... 那之后,周庚礼体验了她对男朋友的“待遇”。李佩央对他讲的话渐渐多起来,他知道她舍友都是哪里人,还知道她在学校常喂的流浪猫是什么花色... 这一场恋爱,他们谈了六年。从她大学毕业,到读硕士。 他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叫李佩央,在s大读书。人漂亮又聪明,他对外界都是这么形容她。她也的确如此。 然后,在他准备求婚的那年,她离开了...他的身边再没出现过任何人。 七年后,她回来,身边带着他的孩子。 有时候,周庚礼都会怀疑,她其实从来没有回来过。 是他想她想疯了,做的一场梦。 “爸爸,快看!我的牙掉了!” 病房里,一声童音,把他从过去召唤回现实。 “是哪颗?”他凑过去看,李佩央也走过来。 “门牙旁边的那颗。”周庚礼看向她,用眼神问,是药的副作用吗? 李佩央摇摇头,“应该是乳牙正常脱落。她那颗牙还没掉过。” 那就好。 遥遥说:“妈妈,这颗牙你要保管好,我要把它带回挪威。” “好。”李佩央当真给她找了个小袋子封好。 “为什么要带回挪威?”周庚礼在旁边问。 “因为我在挪威有一个乳牙罐。”遥遥歪着头问他,“爸爸你有乳牙罐子吗?” “爸爸没有。”周庚礼想了想,说:“不过爸爸有一个装满千纸鹤的罐子。” “你妈妈送的。” 李佩央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诧异地看向他。 周庚礼抬头看回去。对,他就是故意提的。他想知道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人困在过去受折磨,日日夜夜地被回忆蚕食全部。 既然是他们两人的回忆,那就得他们两个一起沉沦才对。 遥遥捧着脸,“那妈妈要为什么送你千纸鹤啊?” “因为,”周庚礼盯着李佩央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回答,“她、想、跟、我、表、白。” 他看见她的双眼陡然睁大,满眼的不敢置信。 他怎么会知道的?李佩央张嘴,想让他别说了,别再说下去。 “她叠了一千只千纸鹤,在其中一只里,写了‘我也喜欢你’。”周庚礼看着她笑,笑容一点温度都没有。 一千只,他拆了很久,又一只只叠好。在无数个夜里。 喉咙梗了又梗,李佩央眼底开始泛红,强忍住情绪,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的东西?为什么要在现在拆穿她曾经的心思? “不知道。”周庚礼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无聊了。也可能是不信邪。”他总觉得人如果动过真感情,是做不到那么绝情。 不过,李佩央,她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遥遥你自己玩一会儿。”李佩央扯住他的手,“你跟我过来。” 关上门,李佩央深呼吸两次,才开口:“我们,能不能不再提以前的事?” “为什么不能提?” 周庚礼走向她,一步步逼退她,语气平静,“你不是忘了很多吗?这也在你的记忆范围内吗?” 李佩央背靠着墙,不得不仰起头看他,无可奈何地反问,“我们现在,就不能只做好爸爸和妈妈的角色吗?”她现在只想治好孩子的病,别的她都不想去思考。 “可以。”他说,“那你告诉我。” “什么?” 周庚礼注视她,声调忽然放低,像是某种祈求,“告诉我,你想我。这七年,你想过我。” “就这一次。”他说,“以后我不再问了。” 李佩央看着他,突然受不了地蒙住眼睛,喉间一阵哽咽。 七年前,他们分开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跟她说:【李佩央,说你爱我。就骗我一次。我以后都不再问了。】 可是她没说。 “我以为,我们的事,七年前就已经有结果了。”李佩央别开脸,不看他,眼泪却在打转,“七年前你那么痛苦,现在...是要重蹈覆辙吗?” “何止现在。”他语气轻得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周庚礼扳过她的脸,低下头,在她唇瓣上咬了一口。一阵刺痛。 “我早就重蹈覆辙了,从你出现在机场那天。” 他忘不掉。 他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