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妖野话》 第1章 危夜 大湖国,德高元年,落银城。 夜风呼啸,发出悲鸣一样的声音。 白府的灵堂里,白窗帘“呼呼”地翻卷起来。 白行川一身孝服,双膝跪在化金桶前,将纸钱一张一张地往火里扔。 他看着纸钱在火中化为乌有,心如死灰。 两天前,白家的布庄发生了一场大火。 在这场大火中,他的爹娘命丧黄泉。 布庄里的货物,也被全部烧毁。 而布庄里的长工,死伤惨重。 昨日,长工的家属们就找上门要赔偿,被白行川安抚回去了。 他要想办法面对这一地残局,把伤亡的赔偿凑齐,尽力给到每一位长工和家属。 可无奈,在大火烧掉布庄前,白父接了一笔大买卖。 本以为会做一笔大买卖,却没想到一场大火,人财两空。 “爹······我该怎么办?”白行川看了一眼两副棺材。 他知道父亲心善,如果父亲在世的话,一定会为这事负责到底。 如今,父亲母亲死在了这场大火里,他不能撇下这些长工不管。 他夜不能寐,想着把白府给卖了,尽己所能赔偿这些长工和家属。 砰砰! 突然,院子的大门外,一阵打门声传来,震得大铁门连连颤动。 紧接着,一道粗砺的男人吼声响起“给我开门!开门!” 院内,丫鬟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望了一眼“砰砰”跳动的大门。 她猜到外面又是来逼债的人,急忙向大厅跑去,还未进门,就一头撞到了白行川身上。 “啊!”丫鬟吓了一跳,她压住强烈的心跳,身体一阵颤抖道,“少,少爷,外面又来了一群人,怎······怎么办?” 白行川面色惨白,不由向院门望去,手指握紧了,说道“我出去一下。” “不能出去啊少爷!”丫鬟大叫着,把白行川的手臂一下抓住。 白天时,她见识过来索赔的人,都是要把白行川往死里逼的,现在这么晚又来,谁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白行川望着“砰砰”震动的大铁门,有了决断,一字一句道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躲不掉的,我爹娘的尸体还在里面,怎么能让他们闹一晚上?” “可是少爷——”丫鬟还想再拦,觉得这时候出去太过危险。 可白行川没等丫鬟说完,就拨开她的手,快步走出去。 丫鬟望向白行川的背影,心中一紧,不知哪来的勇气,拔腿追上去喊“少爷,我跟你一起——” “——你快回去!”白行川刷的转身,对丫鬟叫道,“你去照顾老太太。”便翻身向前走去。 拍门声、叫喊声震耳欲聋,白行川想到开门后的境况,不由额头一根根青筋暴出,想立刻转身就回去。 可是,他不可能永远躲着不出来,今晚,他只能一步一步向大门走去。 门的另一边“砰砰”作响,外面一片人声鼎沸。 白行川把手抬起,一阵颤抖着,指尖触到铁质门栓上,冷冰冰的。 寒意迅速又细枝末节,他感到心脏跳到了喉咙口,紧闭上眼,将门栓“哐啷”一拉。 门外,顿时一股力量冲了进来,大门“呼啦”一声敞开了。 一阵烧热袭来,白行川睁开眼,只见一个个火把“噼噼啪啪”燃烧着,火光刺眼,把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 院子里,人满为患,火光团团。 领头的络腮胡大汉一脸杀气,他身后的几个男人持着火把。 火焰呼呼,影子在每个人脸上乱跳,映得一张张人脸幽怪狰狞。 白行川认出,那络腮胡大汉,是布庄里王师傅的弟弟。 “——白少爷,”络腮胡大汉站在白行川面前,看着白行川叫了一声。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难以言说的逼迫 “我哥还有其他人,都在你们布庄里被烧死,你说,今天晚上,你要不要给大伙个交代?” 举着火把的方脸男人窜上前,他的表姨妈死在了这场火灾中。 而他表姨妈无儿无女,若有赔偿,就只有他能得到,表姨妈的死并不让他难过,反倒让他兴奋。 他兴奋得一脸愤怒,瞪眼大吼道 “对,人已经死了,可我们还要活,你今晚,一定要赔偿!” “赔偿我们!赔偿我们!赔偿我们!”火光下,一张张人脸大吼着,声势浩荡。 百余人异口同声,咄咄逼人,只为了把白家的赔偿要到。 白行川双手紧握着,出门前,他便做好了变卖宅子的打算,可面对这场面,一颗心还是揪紧了。 心里有一种悲凉,又有一种义无反顾,毕竟大家都是受害者,他想着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安顿好这些死者家属。 待人声落下,他让自己站稳,看向众人道“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所以我——” “——理解个屁!”方脸将火把向白行川指去,尖声道,“废话少说,一句话,你就说该不该赔?!” 白行川一下怔住,对这方脸的无礼感到气愤,同时,丧尽家财后的浮萍生活又浮现出来,折磨着他的神经。 在这场火灾中,白家和长工们都是受害和,可他明白,自己必须冷静。 只有把赔偿谈妥,这件事才会真正结束,于是,他把心一横,一字一句道 “大家不要担心,白家一定会赔偿的。这场火灾一共死了多少人,一个人要赔偿多少?” 方脸一听,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然后似笑非笑,像忍住兴奋一样,站到了络腮胡大汉身侧。 人群也不约而同静下来,反倒不说话了,一双双眼睛向络腮胡大汉盯去,要他出面。 火把的燃烧声噼里啪啦,反倒成了最大的声响。 络腮胡大汉激动地浑身颤抖,他和那个哥哥并非亲兄弟,关系更是不和。 这次火灾的赔偿,是他教唆着众人,合定了高价。 只要这次得到赔偿,一辈子就发达了,定去赌他个爽快,绝不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他转身,向身后一个年轻的瘦长子“嗯”了一声,扭头示意。 火光下,年轻瘦长子的脸一片涨红,从腰间的黑布包里取出了契书,急急跑上前来,把契书递给了络腮胡大汉。 络腮胡大汉将契书拿起,眯着眼,面无表情,仿佛戴着张冰冷的面具,应着火光向白行川喊道 “总共死了五十三个人,一条人命一千两银子,哼,签了吧!” 第2章 家丁 “什么?!”白行川猛地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瞪大了眼。 一条人命一千两银子,已属天价,足够一个家庭锦衣玉食一辈子,更何况——还是五十三个“天价”。 而在这场火灾中,布庄里几十万匹布被烧得尽毁,白家早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本来,他还想把白府卖了,赔偿给这些死者的家属,但现在才意识到,他就算把变卖祖宅,也是杯水车薪。 他感到无穷无尽的绝望,有些怒意呼之欲出,但又想到要把事情解决了才好,便压制住了绝望和愤怒,向络腮胡大汉道 “我一定会尽力负责到底,但现在的状况,实在拿不出这么多了,但一人三百两银子,我一定会尽力补偿给大家。” “——呸!”方脸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唾沫星子从嘴里啐了出来。 他快要扑到白行川脸上去,大吼道 “白家家大业大,有什么赔偿是拿不出的,你不过是想留着家产,自己过逍遥快活日子去,我告诉你,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你拿得出也得拿,拿不出也得拿!” 说罢,他阴冷一笑,想到胁迫白行川签字的办法,转身朝人群大喊 “所有人,都跟我进去,把他爹娘的尸体扔河里去,看他还拿不拿。” 人群里的人自知理亏,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但又因死的是自己的亲人,悲痛欲绝。 人死不能复生,但银子却能让活的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个个都狠下心来,开始有人向白行川逼去。 白行川不敢相信,他们连父母的尸体的不放过,大惊怒吼“——你们敢!”双手拦住了,又看向络腮胡大汉,想要和他商量。 可话还没出口,络腮胡大汉就眉毛一皱,现出了怒意,把手往前一挥,向众人道“都跟我进去!抬尸体!” 白行川一呆,他只想把赔偿给到每一个人,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晃过神来,向前拦住急道 “你们不要过来!你们要干什么,我真的在尽力赔偿大家了,你们要是胡作非为,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们。” 话音刚落,方脸就狠狠将手臂一挥,将手中的火把向白行川扔去。 呼噜噜,一股热量迎面扑来。 “啊!”白行川差点被火把烫到,幸好闪身躲开了,他回过身,目光一瞥,又见人群向灵堂逼近了。 “爹娘的尸体,绝不能被扔河里。”他心中嘶叫着奔上前去,要拦住他们。 络腮胡大汉见白行川还要阻拦,脸上现出一股愤怒的表情,一拳往白行川肚子打去。 白行川见络腮胡大汉要动手,又想要护住爹娘的尸体,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一个闪身,躲过络腮胡大汉的拳头,一拳就朝络腮胡大汉下巴打去。 “啊!”络腮胡大汉猝不及防,下巴被打了一拳,痛得眼冒金星。 他身强体壮,再加上他们人多势众,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绰绰有余。 可他却没想到,这白行川并不文弱,一拳把他给打趴下了,还好身后的几个男人将他扶住了。 上前的人群见状,颇为惊诧,想到自己被大火烧死的亲人,以及不满意的赔偿,更激增了怨恨。 有人大叫“打死他!”其他人发疯了一般冲上前来,要把悲愤报复到白行川身上。 乌泱泱一大片,白行川一脸惊惶,面对这种残局,一个恶霸大汉都会不知所措,更何况是一个少年。 咻! 突然,在白行川身后,一支细箭飞击而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进最前一个男人的大腿里。 “啊!”男人一脸狰狞,仰头嚎叫,登时坐倒,抱着大腿继续痛叫,裤管红了一片。 血流了一地,像一地鲜艳的大姨妈。 这一箭,狠狠吓退了绝大部分人,人群中,一下尖叫声四起,刚刚还一个个愤怒的面孔上,都带着惊恐,四散奔乱。 白行川也是一懵,震惊中回过头,却更是大惊——长安朝他徐徐走来。 这长安,是刚进白府没几天的家丁,长得有点异域血统,高而黝黑,白行川这次从学堂回来,才第一次见到。 前日,他在学堂里接到家中噩耗,赶回家,把府里的佣人遣散了,只留了一个丫鬟帮忙料理杂事。 但这长安却不肯走,说“有口吃的就行。” 白行川的目光移动,只见长安的袖子里,藏着一个长筒,下半截握在手里,像袖箭类的暗器。 他脑袋突然混乱了,不明白长安怎么会有这东西,惊疑地看向长安。 长安却仿佛无视他的存在,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络腮胡大汉惊得眼睛发红,他今晚是势在必得的,没料到会出意外,他抬手向长安指去,扯嗓大吼道 “你是什么人,竟敢暗器伤人,我这里带了这么多人,还怕你不成!” 白行川知道“寡不敌众”这个道理,不由心中一颤。 他向长安看去,却见长安身体微微颤抖,握住袖箭的骨关节处,一片泛白。 络腮胡大汉观察着长安,似乎也看出了他慌张的迹象,不由放手一搏,整个人扑上去“呀——” 长安瞪大眼,显然是惊到了,却也马上反应过来,抬手向络腮胡大汉指去,按动开关。 咻! 细箭飞出,前方一道鲜血飞溅。 “啊!”络腮胡大汉一声惨叫,眼睛惊恐睁大了,他捂住大腿,跌跌撞撞后退,血流淌下来,像流了另一地的姨妈。 “啊······”一时间,人群大乱,一大片尖叫声中,几个男人将火把举起,狠狠向长安砸去。 长安一慌,赶紧退后躲避,却一个踉跄跌倒,爬起来间,却感到手中的袖箭被人抢走。 他吓得大叫一声,翻身要夺回袖箭,手臂却被白行川狠狠抓住了。 “你别出来!”白行川不想连累长安,大喊一声,将长安一把推进大厅里去,而他站在门外,将大门“砰”地重重一关。 几个男人见状,举着火把,趁势就扑了上去,要把白行川抓住。 白行川翻过身来,独挡在门外,他要护住灵堂内爹娘的尸体,阻止这些人进灵堂。 他瞪着对面的人群,喘着气,手中袖箭握紧了,向前指去,狠狠大叫 “谁敢上来?!” 第3章 契书 “——啊!”人群不约而同大叫,每个人都向后退。 火光下,络腮胡大汉满脸抽动,半边身子被人搀着。 方脸镇住场面,脸上青筋暴起,一手指向白行川,却是颤抖着 “姓白的,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还敢伤人——哼,我们都不怕死,我们这么多人,看你能撑得了多久!” 白行川的手不由一颤,把袖箭握紧了,感到额前冒出一片汗,细细密密的。 他的心咚咚乱跳,虽说这些人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可一支袖箭,的确撑不了多久。 他只能把袖箭对准方脸,挑方脸下手 “我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了,你们为什么······连我爹娘的尸体都不放过!” “是你不赔我们在先,我们这样做有错吗?”方脸挥着手,指天大骂道。 他瞪着白行川,脸上的皮肉一阵颤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现在,我们家人死的死伤的伤,不让你赔我们,让我们安安稳稳一辈子,难道,叫我们都去死吗?!” 白行川被这些话震得一颤,看着方脸,手中的袖箭微微发抖。 他顿觉进退维谷,人间悲凉,看着眼前一张张悲愤又绝望的脸,不知自己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他不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对待这些伤亡者的家属,可是,面对如此局面,眼前的谁又会同情自己? 人群一片黑压压的,堵住了院门,无助的感觉包围住了白行川,他眼里现出点点泪光,感到一阵绝望与疲惫。 他看着人群,用尽了最后一点的哀求和骨气 “我真的没那么多银子,我现在只能把宅子卖了赔大家,再多的话,你们就算打死我,也没办法。” 方脸的脸在火光的跳动下一阵抽动,一明一暗的,像是哪里的野鬼,他静静的,像是等待着某种决定。 突然,他鼻子里呵得笑了一声,道 “既然,白大少爷不想拿银子,那我今天也不要命了,弟兄们,都跟我进去,抬他白少爷爹娘的尸体!” 白行川一呆,绝望蔓延到了全身,他脸上一颤,把心一横瞪向方脸,举起了袖箭。 突然,身后哗啦一声,厅门摔开。 长安的声音响起“契书我来签!” 白行川一回头,只感到手中的袖箭被抽走,他见长安抢回了袖箭,惊叫道“你要干嘛!” 长安焦急大喝一声“契书我签!” 白行川顿时被这句话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脸也是一愣,用惊疑的目光打量起长安道“你到底是白家什么人!” 长安目光一顿,转向方脸,一片淡漠“你不是要银子吗,一人一千两,明日下午给你们。” “——不是!”白行川晃过神来,匆忙上前吼道,“他不是白家人,他做不了主——” “——但我有银子!”长安猛向白行川瞪去。 白行川又是一惊,也是向长安瞪去“你······你哪来的银子?你在发什么疯!” 长安没正面回答,反而转向方脸,伸手道“把契书给我。” 白行川看着长安呆住了,他有话想问清楚,却不知怎么的一下说不出来。 长安神情严肃,仿佛真能让人相信他有办法,可一个家丁,又能有什么办法······ 方脸愣住,也是看着长安,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打量着长安身上的粗布蓝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说 “你签?呵呵,你一个底下人,想耍什么花样,要签白少爷签,你签算屁!” 长安的声音却带着坚定 “死娘炮,签了字,明日下午就给你们,你个大老爷们,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吗!” “——你!”方脸气得瞪眼,脸上一片涨红,却又道,“那你银子去哪拿,白家还有很多银子对不对?” “你管那么多干屁!”长安几乎是喊出来,“明日下午,银子自然会给你们。” 方脸一呆,目光望向了白府里,眼里现出激动。 身后嗡嗡声四起,一张张映得通红的脸,都交头接耳起来,有人道 “这白少爷实在是可恶,白家里,真是还藏着银子,不得了!” 方脸脸上的皮肉起起伏伏,他凑到络腮胡大汉的耳边,嘀咕了一通。 络腮胡大汉虽受了伤面色发白,却也听着,垂着眼,一副仔细的样子,眼睛一溜一溜地转着,频频“嗯嗯”地点着头。 商量了几下,络腮胡大汉点了下头,格外用力。 方脸也重重点了点头,面向长安,高声道“那就给你签!” 说罢,他对身旁的瘦长子示意“把契书给这人。” 瘦长子听罢,忙把契书递给长安,又赶紧低头,从黑布挎包里掏出纸板和笔墨,蘸好了墨,递上前来。 长安并不接过纸板和毛笔,而是低着头看契书,好似在检查上面的每一个字。 瘦长子见状,只好拿着纸板和笔墨,继续等着。 白行川站在一旁,眉头皱紧了,满腹疑虑。 火把的油烟呛得他喉咙发痒,他想走近望一眼契书,却见长安拿着契书,向瘦长子挥了下手。 瘦长子一愣,才反应过来,急忙把笔递给长安,又举着纸板,垫在契书下。 火光橙红红的,长安握着毛笔,在契书上签字。 落笔的声音很顺滑,却听得白行川心里惶惶不安。 他凑上前去一看,却是心口一凛——长安的字笔力遒劲,绝不像一个家丁能写出的。 他生出一种不安来,整个人直瞪瞪的看着长安。 新来的家丁、袖箭、还债、字迹······ 这些事结合到一起,就变得不合常理,让人生疑。 这个长安,为什么会到白家当家丁,又恰恰在长安来了以后,白家就发生了这场大祸? 白行川觉得,这中间一定有联系,不可能会这么巧合! 恍惚声中,人群退出了院子守在院外,院子里一下昏暗、空旷了起来,前后突然的转换,让人感觉虚幻得不真实。 长安似乎舒了口气,浑身一软的样子,转身就往院子里走去。 白行川回过神来,连忙锁上了院门,追上长安,要把事情问明白。 可他刚要抓住长安的肩膀,长安就猛地翻过身来,把袖箭对向了他。 “别动。”长安恶狠狠一句,把袖箭口摁到了白行川的脖子上。 白行川又惊又疑,瞪大了眼睛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4章 人影和蝙蝠 “在这别动,要敢走一步,我就杀了你。”长安把袖箭口朝白行川指着,步子向后退开。 白行川心脏都快跳出了来。 长安一路退回大厅门口,转身就往里面去了。 白行川不禁舒了口气,心想长安到底是什么人,转念一想不对,连忙向大厅里奔去。 大厅里昏暗暗的,长安对着一个人影说话 “······想办法让他走吧,不能让我爹知道他还活着,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 说到这里,他瞥到冲进来的白行川,转而对人影道“想办法弄到银子。”便一挥手,抹水渍般抹去了人影。 白行川虽没听到完整的谈话,但两三句中也听到了一句,登时脑袋一震,上前就质问 “你刚才和谁说话,在说什么?” 长安并不答话,目不斜视地转身向外走去。 白行川心中一阵沸腾,一把抓住长安的肩膀 “你是什么人,布庄的火,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长安脸上一愣,像被刺到了一样,“呼”地翻过身来。 他把袖箭口往白行川的脖子插进去,眼睛瞪大了,咬牙切齿道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啊——”白行川硌得生疼,袖箭口圆而细,往他的脖子肉里戳去,一阵冰冷。 他想起络腮胡大汉中箭的画面——血淋淋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丫鬟突然闯进来,她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走近了,才吓得捂住嘴,一屁股跌在地上 “啊!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 “——去打盆水,给他洗个脸。”长安转过头,看向丫鬟,声音冷冰冰的,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 白行川看着长安跨出厅门,背影右转不见了,那颗心才骤然落下。 他喘出一口气,恐惧和疑惑在心头充满。 丫鬟满脸苍白,转头向门外望了一望,极度惊恐的样子。 她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凑近白行川,压低嗓子道 “少爷······怎······怎么回事,那长安,怎么有杀人的东西?” 白行川看着厅门空空,脸上仍旧一副怔怔的,却是突然看向丫鬟,想起了什么似的问 “长安是怎么来这的?” 丫鬟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的嘴厚厚的,随即张了张道 “是前几天招来的,之前扫地的突然不做了,就招了他来。” “突然来的?”白行川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他来了以后,布庄就发生火灾了吗?” “他······”丫鬟突然一想,脸上的表情惊恐起来。 她声音颤抖道 “这人一来,第三天布庄就失火了,然后老爷和夫人就······少爷······你说会······会不会······” 白行川一听,脸就一片惨白了,感觉呼吸不过来——他明白丫鬟要说什么。 事情突然可怕起来了。 白行川意识到,一切都不是一场意外······ 如果,一切都如他所猜测,又或者另有隐情,他一定要把一切都弄清,绝不能让爹娘被人白白害死。 可是,他现在又该怎么办,如何才能查明这一切······ 白行川感到一阵漩涡般混乱,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便让丫鬟先去照顾奶奶,自己留在灵堂里,把事情捋清。 但他越想,却越是没有头绪。 难道,长安是仇家寻上门? 可他为什么从没听闻过? 一切的猜测,都在头脑里断了线,纵横交错,乱成一团。 灵堂里,夜风呼呼,一排排白蜡烛上,烛光一歪一扭。 白行川头痛欲裂,低下了头,用手在太阳穴压住,双眼血丝布满。 他望着两副棺材里的尸体,低声道“爹,娘,我要怎么办?” 白行川烧了一夜的纸钱。 纸钱需一张一张的烧,一张燃着了,另一张便丢进去蹭火。 一张一张,如此往复,中间不慎断了几次火源,又划了根火柴,将另一张重新点燃。 天亮时,化金桶里,已烧了半桶的灰烬。 他盖上盖子,眼睛紧闭了一下,一夜未眠,又被烟薰,眼睛疼得厉害。 一闭上眼,就感到眼眶里,有两条蚯蚓钻洞一般。 他坐立难安,起身走到了洗浴房。 铜镜里,他一头一身满是纸灰,眼眶红得像抹了胭脂,眼皮低垂着,肿成了单眼皮。 他的眼睛,本是介于单眼皮与双眼皮之间,平日里双眼皮浅浅的,若隐若现,此刻,却被挤得完全隐去了,一片发肿。 头上一层灰,蒙蒙的,像一夜沧桑了许多年,他凝望了一会儿,低头轻轻拍了拍纸灰,纸灰从头发上“扑扑”飘落。 昨晚的事,一直让他郁结于心,锁在心里,如百爪挠心。 他舀了一瓢水,洗了把脸,却还是一阵疲惫。 “——少爷不好了,老太太叫不醒了。”突然,丫鬟的声音响起,焦急不堪。 白行川一下清醒过来,脸都来不及擦,夺门而出“快叫赵大夫。” “可是——”丫鬟生怕出不去,可还是调头向外就跑。 白行川赶到床前,对奶奶直唤,可他的祖母却双眼紧闭,没给他回应。 如今,白家只剩下他们祖孙俩相依为命。 白行川看着祖母的白发散乱,又想到父母惨死,心里不禁一阵发痛。 他伸手替祖母整理乱发,白纱帐中,一只花脚蚊子趴着,螳螂般大。 他不想让奶奶被叮,“啪”地一拍蚊子,指腹上,被蚊子的血肉沾染,一片黑红。 房里的床头旁,立着一个木制的盆架,架上一个银脸盆端放着。 他转身去洗手,手刚触到水面,“吱!!!”房里一声怪叫响起,尖锐刺耳,吓了他一跳“啊!” 脸盆里的水一下晃了出来。 白行川扭过头,一只蝙蝠展开大翅膀,在天花板上狂飞乱叫,失去控制一般,撞得天花板上“咚咚”震响。 他喉头里一阵作呕,转头去找东西驱赶。 蝙蝠却突然“吱吱”一声,盘旋而下,向白老太太冲去。 “奶奶!”白行川惊得一跳,东西也来不及找了,向蚊帐里扑去,手掌打到了蝙蝠的黑毛。 他感到一阵恶心,可随之一阵冰凉传来,像跌进了冰窖一般,刺骨的痛“啊——” 蝙蝠尖叫一声,从窗户飞出。 “吱吱!”蝙蝠的叫声响破天际,翅膀像黑布一样,在白日的天空下,融化出一条灰烬,一片墨色飘落。 蝙蝠向灵堂里冲去,眼珠里闪出一道绿光,阴森森的······ 第5章 死人,怎么可能还有呼吸呢 白行川把手伸进热水里浸着。 刚才那只手掌打到蝙蝠,到现在还是一阵寒冻感,刺骨刺骨的。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白行川转过头,猜是赵大夫和丫鬟来了,赶紧拿布擦干手,把赵大夫迎了进来。 赵大夫的背驼着,像只骆驼,他把棕色的小藤箱放到圆桌上,“咚”的一声响。 白行川在赵大夫身后站着。 这时候虽已入秋,赵大夫的衣服后,却一片湿汗黏黏,深一片浅一片的,在凸起的背上,活像一只大蜘蛛。 “吱!” 屋外一阵尖叫声传来,是蝙蝠的嘶嚎。 白行川吓了一跳,转过头向外看去。 声音是从灵堂里传出的,他不由心里一紧。 毕竟,他父母的尸体还在灵堂里,刚才打到蝙蝠的寒冷又十足奇怪,于是对丫鬟道 “你去灵堂里看一下,如果有蝙蝠,就拿东西赶走它,不要用手。” “蝙蝠?”丫鬟脸上一白,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 她抓起一只扫把,深吸一口气,向灵堂的方向走去。 这时,赵大夫转过头,向屋外望去,一阵凝凝的。 他的眼睛里,一片绿光泛起,鬼气森森。 白行川转过身来,迎面看见赵大夫,愣了一下,问 “赵大夫,我奶奶怎么样了?” 赵大夫的眼睛已恢复了原样,带着点棕褐色。 他转过身,为白老太太把脉,眼睛俯视着她的脸,嘴角微微一笑。 随后,他抽出了一根细针,往白老太太的右太阳穴扎入,缓缓地一下一下。 白老太太的双眼猛睁开了,瞪着赵大夫,露出惊恐的表情,她痛苦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赵大夫的笑容开始颤抖。 他把手指向里一压,细针从头至尾,就插进了白老太太的太阳穴内。 白老太太瞪大了眼,眼白外凸,整张脸颤抖着,像要即将破裂。 赵大夫的笑容中带着兴奋,右手掌伸上前,将白老太太的眼睛盖住了。 随即,白老太太停止了颤动。 赵大夫移开手,白老太太的眼睛重新闭上了。 白行川站在赵大夫身后,等待着他的回答,惴惴不安。 赵大夫嘴角诡异一笑,直起身,长叹了一口气“唉——” 白行川一僵,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坠落。 “白少爷,”赵大夫回过身,向白行川看去,“老太太,怕是油尽灯枯了,恕我无能为力。” 白行川不敢相信,急忙一把抓住他道 “赵大夫,求求你救救她,你再想想办法!” 赵大夫嘴角笑意浮现,神色激动。 他看着白行川,把一只手搭到白行川的肩上 “办法倒是有,城南的无心堂,有个秘术师能救你奶奶,叫——姚、传、重。” “姚传重?”白行川急问。 赵大夫眼里的幽暗涌动着,望着白行川,直勾勾的 “不能再拖延了,就算是死人,他也能给你救活了,快去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白行川忙随着赵大夫出门,一开院子的大门,外面人群围满。 几百个人,一张张嘴,啃着包子馒头。 方脸闻声转过脸来,见是白行川开门,“呸”地吐出嘴里的包子,拦住他“去哪?” “我奶奶病得很重,我要找人救命。”白行川上前大吼。 方脸脸上一顿,看了一眼赵大夫,把手里咬了半口的包子一砸 “还找什么人,赵大夫不在这吗,你还找个屁人!” 赵大夫看向方脸,一脸平静“我救不了老太太,快让他去吧。” “不行!”方脸瞪眼,“你这分明是帮他逃跑,商量好的没准。” 白行川大怒,冲上前破口大骂 “我奶奶还病重,我怎么可能跑走?你们现在口口声声要银子赔命,难道,你们家人的命是命,我奶奶的命就不是吗?” “我——”方脸正欲分辨,却忽然停住了,盯着赵大夫一动不动,呆呆的,眼里一片空洞。 赵大夫的瞳孔里一阵涌动,幽暗暗的,映出方脸的倒影“你要让他去。” “是······”方脸看着赵大夫的眼睛,呆呆的,一字一字道,“我,要让他去。” 说罢,他又转身,对身后的瘦长子道“你,去过无心堂,你,带他去。” “叔你······”瘦长子一呆,有些惊住了,点头愣愣道“哦······” 周围的人一片愕然,面面相觑,却欲言又止。 赵大夫微微一笑。 白行川穿过一片人群,领着瘦长子上马。 赵大夫在人群中,向白行川和瘦长子离去的背影凝望着。 “吱吱!” 白府里,一阵蝙蝠的叫声又传出了,阴森森一片。 赵大夫回过头,向白府看去。 他脸上现出微笑,两边的皱纹在眼角布满了,一道一道,裂开了。 转眼到了南门。 瘦长子引着白行川骑马到了一个巷口前,伸手指道“前面就是了。” 白行川下马一路飞奔。 巷子细细的,一边是一排白墙。 另一边,是一堵黑岩石的围墙。 沿围墙走几步,便隔出了一扇大门。 门敞开着,门上安着一块黑色牌匾。 匾上写着“无心堂”三个笔力遒劲的金色大字。 瘦长子指着大门内的院子“就是里面。” 白行川跑进去,几棵深绿松树的院子里,有一座红砖房,两层楼,一楼大厅的朱漆木门敞开着。 他忙向大厅里冲去,却顿时眼前一黑,带着油烟味“啊!”一阵撞痛袭来。 无心堂内,迎面跑出一个男子,穿着黑长衫,一身油渍,不知和谁“咯咯”嬉笑着,俩人就撞到了一起。 黑长衫男子手里的瓶子“啪嚓”一声就砸下地去。 瓶子地板上炸开个水滩,碎片混着水花四处飞溅,湿漉漉的一片。 积水里,躺着一株黑植物,细细的,在水滩里狼狈不堪。 白行川跌到地板上,手下一滩冰凉的水,裤子背后都湿了。 他睁开眼,连忙道“对不起——”满脑子想着找姚传重。 “你没长眼睛啊!”对面,男子一双小眼睛目露凶光,尖尖的鹰钩鼻,像一只咄咄逼人的喙。 他右手上,戴着一只纱制的手套,雪白色的,和身上的黑衣形成鲜明对比。 “快!”厅内,一道焦急的男声响起,“还不快把草收好!” “这草要是出问题了,我要你偿命!”男子瞪着白行川,一骨碌爬起身,捡起黑植物,转身向二楼奔去。 木板的楼梯震得“咚咚”作响,一阵灰尘扑扑落下,呛得大厅下的人一阵咳嗽。 白行川向客厅望去,方桌后,有个男人正皱眉看着他。 那男人的鼻子又高又大,头发灰白,双眼皮,右手握着一支毛笔,在纸上抵着。 方桌旁,坐着一个眯眯眼的老叟,还有一个大圆眼的小男孩。 小男孩有点病态,却看着白行川,指着他咯咯笑,一脸开心道 “奶奶你看,他屁屁湿掉了,是不是好羞羞哦?” “——哎呀!”老太太吓了一跳,瞪大眼,把小男孩的嘴捂住,骂道,“崽儿,话不敢那么多。” 白行川感到屁股一阵冰凉,脸上却是一阵发烫。 “姚师傅。”瘦长子朝男人喊道。 白行川一听眼前的人是姚传重,赶紧扑上前,两只手扶在桌子上 “姚师傅,我奶奶病重,拜托先去看看,拜托了。” “你——”姚传重感到寒气扑来,不由后退一步。 椅子“咯”的响起一阵摩擦声,刺耳不已。 他定睛一看,只见白行川的右手,有一条绿色的细线若隐若现,一股寒气直环绕而上。 他手中的毛笔不禁抖了一下。 “你等等,”他转过身,取下墙上的一把火红匕首,塞进衣袖里,朝楼上大喊“放好了,就下来抓药。” 男子的声音从楼上传出“——好。” 姚传重拿起药方,递给桌前的老叟“三天后带他过来。”便跨向白行川“快带路。” ······ ······ 白老太太的房门前,丫鬟站在门口,向外张望着。 空中,一团黑烟从窗口飞进屋内,化成一只蝙蝠,眼里血红的幽光闪烁。 白老太太的眼睛睁开了,嘴巴一下张大。 蝙蝠“扑扑”扇动翅膀,朝白老太太的嘴里落下了。 丫鬟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寒,以为是窗户漏了风,忍不住搓起手臂。 她嘴里一阵“奏奏奏”的叫着,转身一看,却是吓得跌坐到地“啊!” 白老太太坐在床沿上,眼里泛着红光。 一团东西从她嘴里流出,顺着下巴滑落,黑乎乎、血淋淋的,是一层蝙蝠的皮毛。 丫鬟感到喉头一阵恶心,向后退去,觉得老太太变成鬼了,牙齿打斗道 “老太太······您······您醒了吗?” 蝙蝠皮毛“吧嗒”一声落下,白老太太眼里,两道鲜血流下。 她盯着丫鬟,抬起手,在嘴角边轻轻擦拭,对丫鬟盈盈一笑。 丫鬟被这微笑吓得呼吸都停了,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变成一片苍白。 她抬起手,把自己的脖子掐住了,瞪大眼睛,“啊······啊······啊”的张大嘴挣扎着,全身的血管都凸现,根根分明。 “姚师傅,在前面。”白行川声音从屋外传来。 白老太太猛一转头,一撮白发将半边脸挡住了,眼里的红光退去,随即眼睛闭上,轻轻落下,重新躺回床上。 丫鬟全身的血管沉落回去,刚刚还扭皱的皮肤抚平了,脑袋一垂,抬起头,如梦初醒般,人也恢复了最初的神色。 她略一皱眉,摸了摸头,“嘶”了一声,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起身走到门口。 一到门口,她一眼看见白行川,急忙冲上前道“少爷你回来了。” 白行川嗯声默认,连忙领着姚传重进屋。 姚传重踏入门槛,一刹那,不禁一愣——他感到了一种气息向他扑来,阴沉而邪恶。 像是一支弓箭,带着黑色污血,将一片洁白射穿。 他眼睛眯起,屏息凝神,目光聚焦了,远远向床榻上望去。 那里躺着一个老人。 白行川心急如焚,拉着姚传重叫道“姚师傅,快救救我奶奶啊。” 姚传重检视着白老太太的脸,一路到了床前。 白老太太满头白发,皱纹遍布,脸颊皮包着骨,干瘦如鼠,脸色却鲜艳异常。 身上配着一身海水蓝长裳,活像一具染上颜料的干尸。 姚传重伸手正欲把脉,手刚触到白老太太的脉搏,却感到一阵寒冻逼来。 “呃!”他浑身一颤,人后退了一步,手上的皮肤开始一片泛白,有一层白雾环绕。 他脸上的神色,不由凝固住了。 手上开始发出“嗤嗤”的声响,虚无的白烟,若有若无般冒着。 他心中一阵疑惑,两根手指伸出,往白烟处一指。 随即,一团火焰从指尖处跳跃而起,“噼噼啪啪”燃了起来。 白烟一下退去,姚传重的手掌逐渐血色恢复。 他凝神望了一眼白老太太,那脸上,分明有一道黑影,在皮肉下缓缓游动。 他竖起手指,指尖亮起了一颗火光,迅速一倾身,往白老太太的额前一点。 “嗤嗤”几声,火光迅速干涸,消失于皮肤之间。 白老太太皮下的黑影“吱”的一声滑动着,瞬时消失不见了。 姚传重脸上一片凝重,猛收回手去。 白行川站在姚传重身后,并没看清这一幕,见姚传重的一阵举动,感到格外怪异,连忙问道 “怎么样了,姚师傅?” “老太太······已经死了一个时辰了。”姚传重皱着眉头,略一踌躇道。 白行川一怔,扑到床前,伸手到他祖母的鼻孔前去。 姚传重见状,眉头更是一皱。 白行川伸着手,在他祖母的鼻孔前,感受到了阵阵呼吸传来。 他的表情突然舒展,转过头,惊喜不已,一把抓住了姚传重上前 “还活着,还有气,姚师傅你看啊。” 姚传重拉住白行川,摇了摇头,盯住白老太太道 “呵,死人,怎么可能还有呼吸呢?” 说罢,他举起火红的匕首,匕首“呼呼”燃成了一团火焰。 他挥起火焰的匕首,就向白老太太的额头扎去。 “啊不要!”白行川先是一愣,随即一下反应过来,一头撞开姚传重,两个人扭身就摔到了门外。 场面突然混乱,丫鬟站在一旁一脸发懵,手足无措“少······少爷······” 白行川死死压住姚传重“你想干什么?” 姚传重余光向白老太太瞥去,略一定神,提起膝盖,朝白行川的小腹击去。 “啊——”白行川一下撞到桌脚,压着肚子痛苦嚎着,桌上的一盘核桃打翻了,咕噜噜滚了一地。 “白行川!”长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紧接着,“咻”的一声响,一支飞箭射来。 姚传重登时吃惊回头,翻身躲过,只见一个高瘦的男子,手中一支袖箭指向他。 白行川一只手抓住椅子腿,扶着椅子勉强起身。 可随即,长安惶恐地叫起来。 他手中的袖箭,转眼间烧成了一团火焰,急忙疯狂地甩掉开袖箭。 这一边,姚传重把手向前一挥,匕首就向白老太太的头颅击去。 空气中,瞬间烫到变形,白行川瞪大了眼,疾驰扑向匕首“不要,奶奶!” “危险!”姚传重脸上现出焦急,赶紧右臂一伸,火焰匕首马上就倒退回去了。 姚传重似乎一下遭到力量反噬,一口鲜血“噗”地就吐了出来。 白行川被余力震得向后飞去,整个人滚到了床沿边,“啊”的一声跌到地上。 姚传重按住胸口,一脸煞白,另一只手掌在地面顶着,极力撑住自己。 白老太太眼睛睁开了,目光中,带着从容的诡异,向姚传重微微笑着······ 第6章 血妖 传重也笑了笑,抹了抹嘴角的血,随即,从手心生出一朵火焰,一掌向地板击去。 空气中“刺刺”作响,千万条火丝撒网般蔓延开来,铺天盖地,一下罩住了白老太太。 火丝晃晃一亮,又瞬时隐去了。 姚传重抬眼,望了一眼白老太太,对她笑了笑 “你跑不了的,晚上来收拾你。” 白老太太脸上现出惊恐,一下浑身抽搐,重新闭上了眼睛。 姚传重转过身,斜刺里一个飞身跳出大门,翻墙不见了。 下一刻,白老太太却眼睛微微睁开,斜了白行川一眼,悄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少爷没事吧?”丫鬟连忙跑上前来,扶起白行川叫道。 白行川摇摇头,看向长安。 长安愣愣的,看了眼微微发烫的手掌。 半晌,他转身,拿起桌上的茶壶,把茶水向烧着的袖箭倒去。 房间里响起“嗤嗤”的声音,一阵烟和水混合的气味弥漫。 长安转过身,看了白行川一眼,道 “你跟我去侧厅,有人愿意出六万两银子,买白家的宅子和布庄。” “六万两银子!怎么可能?”白行川一惊,有些反应不过来。 长安回避他眼神似的移开视线,声调冷漠道“人都来了,别让他等太久。”便自顾走去。 白行川看长安走去,赶紧跟上。 到了侧厅,厅内站着两个男人,正说着话。 突然,背对门外的一位转过身来。 白行川不由得一呆,止住了脚步——那人竟是顾老爷。 顾老爷朝白行川淡淡一笑,小眼睛随即变成两条缝隙,鼻子被捏紧了,像是一只老鼠被人捏住后脑勺。 白行川脸上一阵火辣辣起来,绯红一片,这顾老爷,之前和白家甚是不和,可如今这景象······ 站在顾老爷对面的人,是个中年男子,黑皮肤,留着八字胡。 这中年男子一副默然的表情,可一见白行川,便斜着眼,皱了皱眉头,现出一副厌恶的神情。 一旁,顾老爷打量着白行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白少爷,白家的事,我都听说了,正好,我想把你家的布庄和宅院买了,呐——” 说着,他拿起一份契书,还带着些墨香,抖了抖道 “只要你签了契书,我就把银子给你,布庄我先收走,烧坏的地方,我要找人修下。 至于这个宅子嘛,就等你埋了父母再搬走,你觉得怎么样啊?” 白行川一愣,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不由看了一眼长安,又扫了一眼契书,心有顾忌道 “顾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布庄都烧了,宅子也是死过人······你出这么多银子买下来,不是做亏本生意吗?” 顾老爷听罢笑起来 “白少爷啊,我敢保证,没人出的价格会比我更高,一句话,你就说,你卖不卖吧。” 白行川一听,脑袋一阵混乱,皱着眉,不能决断。 事情来得太突然,也太过容易。 天底下,从来就没这么便宜的事。 可眼下看来,他根本就没拒绝的资格。 如果拒绝了这场交易,他绝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一种又希望、又警惕的不安感,顿时席卷心头。 白行川感到,心里像被一条巨蟒重压似的,喘不上气来。 长安见白行川不动,不由眉头一皱 “看来,白大少爷是不想卖房子,那契书就撕了吧。” “——不行!”白行川一惊,想到父母的尸体,忙夺过契书,咬牙签下了字。 顾老爷看着契书,一脸笑眯眯,抬起一只手,摸着嘴角,又转头,对八字胡中年男子笑道 “石老爷——” 他话刚出口,却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停住了口,转而道 “一言为定,啊?哈哈哈。” 八字胡中年男子抬着眼皮,一脸不耐烦,道“你放心吧。”便点起一支长生烟,吧嗒吧嗒抽起来。 白行川心里空落落的,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他低下头,只见地板上,有一只苍黄的蜗牛,一点一点地挪动着。 他的思绪不由远航,想起小时候,经常蹲在这看蜗牛和蚂蚁。 可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突然,眼前的地面上,一只黑鞋轰然踏过。 随着黑鞋抬脚离开,那刚刚爬过的蜗牛,早已被碾成了碎片。 白行川心里一颤。 他抬起头来,只见视线里,那八字胡男人背对着他,朝厅门外走去。 他重新低下头,再看向地面,那蜗牛的碎片,死一般的寂静。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便一阵潮湿,两道泪水滑落下来。 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过去。 从前一家人的白府,再也回不去了。 白行川把赔偿的银子分发完毕,收回契书,赶紧回到了白府。 长安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身粗布蓝衫,在床上静静躺着,像是蜥蜴退去的——那层伪装的皮。 祖母房里的圆桌上,多了个浅黄色的信封,上面写着 白行川(收)。 白行川一愣,把信封拆开,抽出一张叠得方正的信纸,翻开纸,上面写着几行字,遒劲有力 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 吾愿尔乐, 后会无期。 ——长安 白行川一呆,心里更是沉重,爹娘的死还没查清楚,长安就消失不见。 什么“吾愿尔乐”,什么“后会无期”,白行川心里一股愤怒涌起,又有悲凉,没有查清真相,他怎么能死心? 可紧接着,他又开始疑惑。 难道,赔偿的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难道,长安让他卖掉宅子和布庄,就没有阴谋吗? 他越想越乱,烦躁不安,一眼斜到桌上的一盘绿豆糕。 那淡绿色的脆皮糕点中,有一块缺了一口,是奶奶还清醒时吃剩的。 可如今······ 白行川看了一眼床榻,奶奶仍旧昏迷不醒。 他站起身,再去找其他大夫。 一棵枯树下,赵大夫凝凝向前望着。 前方,走来一个老妇,身着一件墨色衣袍,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破旧不堪,却干干净净。 风吹过,树枝上一片枯叶飘落。 老妇双手抱在胸前,似乎觉得冷,低着头走过。 几只乌鸦站在树枝上“呀呀”叫了一声。 老妇看着地面,突然,她的视线落到一双黑鞋子上。 “盼盼。”赵大夫的声音响起。 老妇吃惊地抬起头,脚下不由后退了一步,苍老的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爹······” “想再见魔临一面吗?”赵大夫盯着老妇,格外严肃地问道。 老妇一呆,瞪大眼,不敢相信似的冲上前,扯住赵大夫的手臂,脱口而出喊道 “相公他还活着?” 赵大夫点点头“只要你肯付出代价,就能和他重聚。” “重聚?”老妇凝注了,却泪流满面,激动叫道,“只要能再见相公一面,不管是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赵大夫会心一笑,满是欣慰,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只要喝下这瓶尸毒,那么你今晚,就能替我去办一件事。” 老妇的脸一阵惨白,看向那个白瓶,嘴巴发抖道 “是······什么事?” “帮我把两个人引到壁山,一个叫白行川,一个叫——姚、传大夫握住了老妇的手,将白瓶塞入她手中。 老妇愣住,手指一抖“姚传重?”又看了一眼白瓶。 她看向赵大夫 “只要把他们引到壁山,我就可以见到相公了?” “不,”赵大夫摇摇头道,“这只是救出临儿的第一步。” 他脸上写满了激动,看向老妇,几乎要笑出来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四十年了,只要让事情顺利发生,我们的魔临,就可以像预言中一样,重回人间!” “重回人间?”老妇瞪大眼,手指将瓶子紧紧握住了,脸上浮现出期待,像年轻女子一样,脸上写满了憧憬。 她低下头,打开白瓶上的塞子,一阵绿色的气体从瓶口冒出。 气体“嗤嗤”发响,她看着瓶口,默默地两行眼泪掉下来,抬头看向赵大夫,道“好。” 说罢,她抬起头,嘴巴张开了,将白瓶里的尸毒水一饮而尽。 “啊!”枯树下,一阵惨叫声响起,撕心裂肺。 一大片乌鸦“呀呀”飞起,飞到半空中,突然化为一片灰烬。 只剩下一只只乌鸦的残骸,跌落而下。 ······ ······ 白行川寻了其他名医,得到的却都是一个“节哀”。 他早已被打击得疲惫不堪。 等到最后一个大夫摇头离开,他立在原地,两手垂着,看着白府的四周,失神地发呆。 静悄悄的。 转眼间,已物是人非。 就连这里,都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他不禁感到身世之感,眼眶里热辣辣一片。 一句句“节哀”,像是刀剑一样,往他心脏上插,把他狠狠击垮。 顷刻间,一片黑暗。 像坠入了沼泽里,一片凄冷的往下沉,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愈沉愈深,愈深愈黑,愈黑愈冷。 他蹲下身去,感到一阵无力,手抵着地面,浑身一阵颤抖起来。 白家大院,空空落落。 如今只剩下白布帐幔,烛台灵柩,冰窖一般,冷到让人心神崩裂。 仅仅两天时间,原来的一家四口,就独剩下他一个人了。 孤零零的一个人,还要继续面对这现实,千疮百孔。 丫鬟走过来,悄悄立在一旁,张了下嘴,又没有说出话来。 她露出异常怜悯的神色,站在白行川身后看着。 她抬起一只手,想搭在白行川肩上,却只在他的后背虚虚晃一下,又收回了。 她七岁就被卖到白府里做丫鬟。 如今白家没落,她的未来,也随着白家的消亡,而被迫发生改变。 其实,这种迷茫感早就该来了。 可不知为什么,一直拖到这一刻,她才开始真正感觉到。 虽然她只是个底下人,也不免感受到一种沦落。 更何况是白行川了。 明天,或是未来的路——在哪里? 丫鬟悲凉地望了一眼白行川,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黑得看不清路。 ······ ······ 乌云蔽月,黑夜降临。 白老太太房里,白行川找了一支白蜡烛点上,插在烛台里。 屋子里昏昏暗暗的,长长的影子倒映着。 白行川守在白老太太的身旁,隔三差五,伸手到她的鼻孔前试探。 每感受到她祖母的气息,他就暂且放下心来。 不知不觉间,白蜡烛上,已结出了一朵大灯花。 火焰一扭一动,烧得滋滋响。 白行川正欲拿剪刀去剪,却闻到一股香气,有些怪异。 再仔细一嗅,他不由浑身一颤,一阵乏力头昏,眼前一黑,倒下了。 “吱呀——” 房门推开了······ 第7章 阎婆 门外,两个黑衣人进来,身手敏捷,“哗哗”两个闪跳,就到了白老太太的床前。 烛光跳跃着,照出了姚传重和他徒弟的脸。 烛光跳动下,姚传重的鼻子显得格外巨大,鼻头格外油腻。 他擦了擦鼻头上的油,指挥着徒弟道“阿瑞快点,把这尸妖抬走。” 阿瑞瞟了一眼昏迷的白行川,脸上现出了厌恶,仿佛还在对白行川撞到他的事计较。 随后,他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一条黑袋子,抖开袋子的开口,对准白老太太正欲套下,却整个人扑了个空,牙齿磕到了床上。 “啊,师傅······那尸妖不见了!”阿瑞瞪大眼,惊诧不已,转身向姚传重看去。 姚传重眉心一皱,却感到身后一阵异样。 他忙把目光瞥向门外,大喝道“什么人!”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阵冷风阴阴吹进,凉丝丝的,门外却没有人。 阿瑞望向门外,满脸惊疑。 姚传重把手背在身后,喉咙里“嗯咳”轻咳了一声,像在等待着什么。 门外,一双红色的绣花鞋露出一角。 崭新的,却是四十年前的老款式,血一样鲜红,轻轻踏着,毫无声息。 “喝——”阿瑞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进门的,是一个长相凌厉的老妇,六七十岁的样子。 可那一双眼睛却没老,像鹰一样,锋芒毕露。 老妇的额头上,缠着黑色的抹额,上面绣着五色的百花纹,身着墨色长袍,胸前戴着一大串绿珍珠,鲜丽通透。 像深宅老院里,一个冤死的老太太。 阿瑞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种长相极为恐怖,带着一种怨恨的气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你是······”姚传重打量着老妇的脸,脸上没了刚才的平静,惊诧道,“你是······阎姑娘?” 老妇看了一眼姚传重,突然“呵嗤”笑了一下,阴森森的,眼角斜斜地望向一旁 “姚弟弟,四十年了,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我吧?”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姚传重瞪着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老妇棱角分明的嘴唇笑了笑,透出一阵悲凉 “这个样子?呵呵呵。”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仰头感慨 “居然都四十年了,我就这样孤零零的,变成一个老太婆了,我的命苦啊。” “阎姑娘,魔临他不值得,你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姚传重对老妇大喝道。 “——别再说了!”老妇像被什么刺到似的,瞪眼向姚传重。 她浑身颤抖,整张脸狰狞起来 “值不值得,为什么要你们这些人评判?什么苍生,什么道义,全都是狗屁! 我恨死了以前那个阎盼盼,我恨死了!从前那个阎盼盼,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是阎婆。” “阎婆······”姚传重凝住。 阎婆不再说话,转头看向地上的白行川,尖尖的手指一弹。 “吱吱!”一只蝙蝠飞出,往白行川的脖子一口咬去。 “啊!”白行川惊醒大叫,一阵剧痛中,整个人跳了起来,一手抓住脖子上的蝙蝠。 蝙蝠“吱吱”挣扎着,嘴里流出一滩鲜血,一片黑红。 姚传重大惊“阎姑娘你——”瞪眼望向阎婆。 这时,白老太太却突然出现,就在阎婆的身旁站立着。 “奶奶!”白行川把蝙蝠甩开,捂着脖子大喊。 阎婆看向白行川,眼神凌厉,喊道 “想要救你奶奶,就到壁山来找她。” 说罢,她飞身一跃,带着白老太太消失不见,只留下窗户被风吹得“嘎嘎”作响。 “快追——”姚传重大喝一声,和阿瑞猛追出去。 “奶奶!”白行川大喊着,赶忙追出去,突然,却见一把大刀迎面劈来。 他吓得大叫一声,重新退回了房间,只见眼前是一个陌生中年男人。 男人的个子很高,头发灰白,五官深邃,像有些异国血统,手里握着一把大刀,格外锋利明亮。 白行川脸上一阵煞白“你是什么人?”又见长安气喘吁吁窜了上来。 “爹,你干嘛!”长安大吼着,要把男人拦住,整个人就挡在男人面前。 白行川听长安叫那人爹,不由一愣,惊得看向那个男人“什么?” “让开!”男人脸上的皮肉颤动着,眼周的皱纹深刻,目光中杀意涌动。 长安瞪着他父亲,声音都颤抖着,哀求道 “爹,你放过他吧,够了,不要再杀人了。” 白行川听得一颤,直瞪瞪望向男人。 男人的双眼满是血丝,眼珠凸了出来,咆哮道 “够了?什么叫够了?你忘了,我们这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吗?他要死,他必须死!” “爹,你要是杀了他,她会恨你一辈子的!”长安尖叫着,身体肉眼可见地抖动着。 白行川站在长安身后,人就僵住了。 事情虽突如其来,但他听得一清二楚,他瞪向男人大吼道 “我们白家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我爹娘就是你烧死的吗?啊?!” “是!”男人听到白行川这么问,突然笑了。 他眉毛都炸开了,像完全疯了一样大吼大叫 “你爹那狗杂种,我杀他一千次、一万次,他都该死,你这狗杂种,也早就该死。” “爹你别说了!”长安嘶吼着,拦住男人,把刀锋挡在自己胸膛上。 他声音都在发抖“你放过他吧,放过他吧,白行川你快走啊,走啊!” 白行川的恨意早已冲破恐惧,他左右一望,看到刚刚剪蜡烛的剪刀,猛冲过去,抓起剪刀,朝男人刺去“呀!” 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长安,一刀向白行川劈去。 “不要啊!”长安跌到地上,惊恐大叫。 一瞬间,一大群蝙蝠飞了进来,围住了男人的大刀。 蝙蝠的嘶叫声“吱吱”一片。 男人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蝙蝠,急忙挥刀大杀“走开!走开!” “哗哗”声中,蝙蝠一只只跌落。 另一边,更大的一群蝙蝠“吱吱”嘶叫着,一阵黑风似的,将白行川围住了。 呼噜噜声中,蝙蝠群把白行川抬了起来,接着滚滚乌云般飞出窗外。 “白行川!”长安眼见蝙蝠群掳走了白行川,又望了一眼父亲,一个箭步追出门去。 蝙蝠群朝壁山的方向飞去,长安脸上一阵颤动,连忙飞奔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两匹马,他登上一匹马,急向壁山奔去。 长安骑马一路飞奔,到了壁山脚下,山上一阵火光冒出,半空中的蝙蝠融化了一般,瞬间烟消云散。 白行川一下掉了下去“啊!” 长安一惊,赶紧快马加鞭追上去。 “啊——”白行川以为要摔到地上了,却一个屁股坐到马背上。 长安急问“没事吧?” 一阵风吹过,带来阵阵烧焦的气味。 白行川惊恐未定,看着长安,不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要上山。” ······ 山路上,荒草有人高。 马从一大片荒草丛穿越,割得皮肤上小伤痕一道道,混合着草木间虫咬的奇痒,白行川浑身难受。 山里头阴森森一片,月光下,树林子郁郁葱葱的,似在一汪汪冷冷的白雾中笼罩着。 苍白的月光,像是照鬼的法宝,每照到一处,都是夜里荒山的奇异古怪。 簌簌簌! 一阵急迫的拨草声中,马突然“噔”的一震,像是踩到了什么陷阱。 两人一马“哗啦”一声掉下去。 白行川和长安的惊叫声响起“——啊!” 第8章 危在旦夕 呼喊声中,白行川连忙反应过来,趁着落下,一脚踏到马背,双手抓住了洞边的岩石。 马跌进陷阱里,轰的一阵巨响,传来“呜”的一声惨叫。 长安也摔到马上“啊!” 马在陷阱下,传来痛苦的哀嚎。 白行川抓着岩石,艰难爬了上去。 他回过身来,向陷阱里叫道“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快拉我上去。”长安爬起来喊。 白行川心急救奶奶,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长安也算救过他,陷阱待久了也有危险。 于是,他找了好几根藤蔓,编制起来,把绳头扔进陷阱里,将长安拉了上来。 待长安脱离陷阱,安全上来,白行川赶紧头也不回,就往山上跑去。 山间路陡,借着淡薄的月光,山路影影绰绰的。 白行川一路跑得急,一个踉跄,险些滚下山去,幸好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山地凸出的石头。 长安搀起白行川,一脸关心问“有没事?” 白行川摇了摇头,却感到手掌一阵钻痛传来,湿湿黏黏的,应该是破皮流血了。 长安捡起一根树干道“拿着,更好走。”便扶着白行川,一起往山上走去。 走到一个大岩石旁,一个长条的东西火光闪烁,把对面的山地照亮了。 地上,一阵阵白烟冒起,在光亮中打着旋儿,像是刚刚烧过的样子。 烟雾中,带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白行川和长安捂住嘴,两个人被烟呛得一阵“咳咳咳”咳嗽起来。 那片发热的灰烬上,躺着一只黑色的手臂,被火烧成了炭,火光密密麻麻。 白行川一惊,蹲下身去,一下呆住了。 那个烧焦的手指部位,夹着一个凤凰金戒指。 那是他祖母手上戴的。 “奶奶······”白行川心中一阵绞痛,眼前的泪湿了一片,模模糊糊。 长安一愣,站在一旁,心绪不宁。 四周一片静谧,有一丝风吹来,荒草丛里,传来嘤嘤呜呜之声。 长安心中一颤,向草丛里看了看,有东西在动。 他赶紧俯身捡起一个石头,怕有野兽。 突然,草丛里,一声哀鸣响起“呜!” 呼!一阵火光闪过,草丛后,闪出一片亮光,火山爆发一般。 空气中,逐渐感到一阵膨胀,袭着一卷热气。 随后,“呀!”的一声惊兽吼,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长安急忙用手挡了一下脸,再一望时,顿时大惊失色,嘶吼大叫 “白行川,快跑啊!” 白行川猛地一抬头。 只见火光下,荒草丛两半分开,一个白发妇人的头颅飞悬着,向他们急冲来。 头颅的白发纷飞,血盆大口中,两条獠牙剃刀般锋利。 “奶奶?”白行川先是惊了一下,可瞬间,就被恐惧吞噬。 他倒吸了口冷气,瞪眼大步退去,脖子却被飞来的白发一下缠住了“啊——” 白发勒住了白行川的脖子,蟒蛇一样冰冷。 “簌”的一声,白发分出一条,迅速勒住长安,将他吊了起来。 “啊!”长安痛苦嘶嚎。 白老太太的断头飞于空中,眼里的血光一亮,调转过头,直瞪瞪向前方望去。 前方,姚传重和阿瑞迎面赶来,都穿着一身黑衣。 姚传重看了一眼白行川,眉心微皱,手中跳跃的火焰平静了些,向白老太太的断头望去。 “奶奶······”白行川哑声喊道,额前的青筋突兀暴起。 “师傅——”阿瑞在姚传重身后喊,“别管那两个人了,今晚不灭了这血妖,就会害死更多人。” “不······救······救命······”白行川意识到处境危险,心惊肉跳,艰难地发出声来,试图求救。 姚传重眉头紧皱,一阵僵持着。 黑夜里,白发红光一闪,紧缩了起来,如蛇绞猎物。 “啊——”白行川感到要窒息,头顶上湿漉漉的,一片粘稠。 他被绞得抬起头来,眼睛瞪大了。 他看见祖母的那颗断头下,有一只血淋淋的蝙蝠,团团塞在脑窟窿里,一晃一晃地动着。 白行川心里一震,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却又不得不接受。 姚传重脸上的神色绷紧了,眼中神色迟疑。 一阵夜风吹来,冷飕飕的,吹得他脖子的毛孔竖起。 他手中的火焰,也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几近开散。 “师傅,我们快动手吧。”阿瑞在一旁催促道。 咯啦! 突然,姚传重的身后传来一道袭击。 “啊!”随后,便是姚传重痛苦的哀嚎声。 阿瑞一惊,转头看向姚传重,只见有一只烧焦的断手,不知何时从他们身后袭击,将姚传重的胸膛穿破了。 “——师傅!”阿瑞瞪大眼呼号。 白老太太的头颅飞悬在半空,脸上得意的笑容浮现。 她眼中红光一闪,脑后的长发分出两束,“簌”的一声,向姚传重和阿瑞俯冲击去。 “妖孽我跟你拼了!”阿瑞惊恐大叫,手忙脚乱,掌心火焰燃起。 白老太太的长发飞腾着,冷森森地穿过火焰。 “簌簌”两声,霜般的白气冒起,将阿瑞掌心的火焰瞬时熄灭。 白发顺势,将阿瑞的脖子勒住,飞腾着,将他向上吊了起来。 阿瑞一下脸色全变。 白发像活了一样,“簌簌”滚动着,向两边的密林飞去,横扎到树干上。 阿瑞吊在半空中,被白发反捆住了双手,只留下两只脚,扑腾腾地踢悬着。 “啊······啊······” 他张大了嘴,挣扎着,眼珠外凸,每呼吸一次,就感到要断气一次。 姚传重也被白发吊起,满面发紫,喉咙里“咯咯咯”地挣扎着,眼球猛地凸起。 他昏了过去,垂着头,胸口前的衣服染红了,血淋淋的,手心的火焰早已熄灭。 白老太太眼里的红光渐扩,树根一样的细丝,在眼眶四周爬满,红得越发腐烂。 “呵呵呵——”阴森森的笑声,在夜晚的山林中,尤为刺耳。 白行川快被勒断气了,他挣扎着,用指甲抓着脖子上的白发。 愈渐狭窄的视线里,蒙着冰冷刺骨的血,影影绰绰,能看见上方的蝙蝠。 他一口痰咽下去,却丝毫无法做出这个动作。 他心里一阵翻腾着,就算是死,也不能让那只蝙蝠——用奶奶的尸体杀了自己! 他的视线艰难移过,那根树干还插在山地里,直干干的,就在自己的右手边。 他极力抓起树干,一下拔了起来,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树干朝上刺去。 “吱吱!”头颅里,传来一声尖叫,一大摊血水泼下来,黑红色的。 哗啦啦—— 血水打到白行川脸上,从脸上流下来,流进了衣服里。 血水湿漉漉,黏糊糊的,透进白行川的皮肤里,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