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子有秘密》 第1章 五个什么? 大齐,素州城。 许府,后院,荷塘池。 许清一个踉跄从水中爬了出来,扶着周围林立的假山怪石干呕了许久。 他浑身湿透,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至极。 “咳……咳咳……” 经过一阵短促的咳嗽声后,许清恢复了少许意识,被河水冻麻了的膝盖也有了一定的知觉。 环视四周,陌生的环境让他的大脑宕机,生出疑问。 “我这是在哪里?” 许清记得自己正在公司里加班,后来一股莫名的困意袭来,他就闭上双眼昏睡了过去。 猝死?穿越?好像是标准的小说剧情。 就是这死法有些憋屈。 许清对着水面照了半天,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池塘上的水面模糊朦胧,映照出来的五官面容与上一世的自己大致相同。 唯独身上所穿的衣物与记忆中的有些出入,原本休闲宽松的现代服饰均已被替换成了形质繁琐古装锦袍。 就在许清怔然发呆,对穿越这件事情觉得不可思议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就是这里!我刚刚看到有人落水……少爷?怎么是你!” 细弱的女声被突然拉高,突显出那人的惊诧之情。 “您,您今天不是要去教馆那儿上课吗,怎么会在这园子里……” 许清回头,看到了一名身着素衣,绑着环形双辫的清秀少女,正领着一群形形色色的杂役朝自己赶来。 她身边站着一名身着劲装,头戴方帽的中年男子。 那人的身材高大,脸庞宽阔,鬓角有着微微开散的银发。 “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没看见大少爷身上全是水吗?快把隔壁房间里的暖炉点上,扶少爷进去歇息,再去准备一套干净保暖的衣裳。” 中年男子的面色焦急,双眼通红,似是对许清落水一事表现得极为关心,就差没皱紧眉头喊破音。 周围的人群也应他的话忙碌起来,朝着四面八方赶去。 可许清的下一句发言,就使得这些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额,你是哪位?” 原本喧嚣吵闹的场面因此变得鸦雀无声。 …… 给许清引路的,还是那名衣衫朴素,身材瘦弱的小丫鬟。 她带着许清来到了隔壁院子内,绕过了一堵深灰色的玄关墙,打开了院子正北方向的主屋。 这是一间装饰淡雅的屋子,室内的环境清幽宜人。 门口挂有几幅风景水墨画,靠里的内室摆满了高大书架与盆栽绿植。 书画和植被的数目太多,导致房内没有什么让人落脚的地方。 许清走过小丫鬟腾挪出来的空位,坐到了尽头处的床铺上。 屏息凝神,除了略微有些刺鼻的墨香,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在周边。 “这是哪?” 小丫头红唇微张,像是想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她就把堵在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小心翼翼的确认起许清的状态。 “少爷,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许清虽然还有着前世996的工作记忆,但他对这具身体的前身已经没有任何的印象了。 “不记得了。” “少爷,您姓许名清,是许家九代单传的嫡子。” 九代单传?有这么稀奇吗? 许清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用余光打量起眼前的婢女。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古代世界里的婢女。 “嗯,你叫什么?” “奴婢是贱籍,没有姓和名,大家都唤我为小环。” “小环?挺好听的。” 小环听到许清不经意间说出的夸赞,面色凝固,愣在了原地。 昨日之前的少爷可谓是府里人见人怕的煞星,人人都避之不及。 府里的丫鬟听到要在他的房间里轮值,往往都会被吓得偷抹眼泪,无精打采。 可现在的少爷却和平日里表现的不太一样,性格随和,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的好说话,难道说……他真的失忆了? “还有什么情报……嗯,就是咱家里的籍贯,我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之类的。” 小环收回了思绪,歪着头思索了一阵,小声接着往下讲。 “老爷夫人仙去的早,奴婢没听过也没见过,奴婢只知道您小时候是姑姑一手带大的。少爷作为素州许氏这一脉的独苗,平日里在府内很是受宠,再加上府上如今有四位少奶奶……” “等等?四个什么?你是不是记错了?许府不就我一个少爷吗?” 许清听到这里,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出声打断了小环的讲话。 他本想趁着这会儿功夫多了解下这個世界的信息,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可谁曾想,竟让他打听出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小环完全没察觉到许清异样的面色,反而在那儿掰着指头重新数了一遍。 “对呀,如果要算上还未过门的五少奶奶,那就是五位少奶奶了。” “哈?” 许清的嘴角微微抽搐。 上一世的他连女朋友没谈两个,更别提结婚生子了。 可穿越过来的自己一下子就多出了五个素未谋面的老婆,这让他如何冷静的下来? 继承许府偌大的家业他没意见,可总不能穿原主的破鞋,替别人养儿子吧? “小环,我问你件事,你好好与我说……我看起来岁数不大吧?” 许清清了清嗓子,问出了心中疑问。 “少爷今年二九,正属于成童之年。” “那我就有五个老婆了?” 小环睁圆了杏目,语噎了半天,才想起老婆是市井百姓们称呼娘子的俗语。 “是的,少爷。” 许清前世读过一些历史文献,古代小说,知道古时候虽然允许富贵人家收纳妾婢,但仍然奉行的是最为标准的一夫一妻制。 除去正妻,小妾的地位往往很低,与普通下人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有些小妾甚至还会被视作为礼品,转赠于亲朋好友之间,所以一般不会称呼其为少奶奶。 可看这丫鬟方才谨慎小心的模样,似是对府内的每一位妻妾都很敬重。 这是为什么? “少爷,我们现在所待的地方,便是三少奶奶的内室。原本按照三少奶奶的脾性和规矩,您是不能踏足这里的。” 许清微微一愣,有些听不明白小环的话中含义,自己不是许府的少爷吗?怎么就不能进入自家媳妇的闺房了? 他记得古代社会男尊女卑,夫为妻纲,女人什么时候能给丈夫立规矩了? “少爷,当初结亲的时候,您可是亲口说过三少奶奶形同人偶,不解风情,外面随便找个戏子都比她有趣……您还说自己就算是在红鸾楼里冻死饿死,也不会与三少奶奶有一点瓜葛,更别提进这间屋子一步了。” “哈?” 许清的脸色僵硬,完全没想到前身还干过这种事,这不是挖个坑给自己跳吗? 不过从原主言辞的激烈程度上来看,这三夫人的外貌性格应该有些瑕疵,才会搞得原主连接触都不愿意接触。 “其实不只是三少奶奶,其他少奶奶那里也都对您有着禁令……” “咳咳。” 就在小环准备将那些英勇事迹全盘托出的时候,先前在院中指挥仆役的那名中年男人轻叩房门,用咳嗽声打断了她的发言。 小环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少爷,您别听府中下人乱嚼舌根,您在咱们府中……不对,应该是整个素州城里的风评都好得很,哪会有什么规矩禁令。” 中年男子把烤火盆端了进来,放在了许清身前,候在旁边谄笑了两声。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刚刚说的是违心之言。 “三少奶奶的屋子禁燃明火,这盆炭是小的从下人房里端来的,少爷您凑合凑合。” 眼下有了火盆暖身,许清的精神状态也好上了很多,他问起了这名中年男人的身份。 “你叫……” 男人用宽袖抹了抹额头上出现的缜密汗珠,硬着头皮接话道:“海大富,许府总管……少爷,咱能别开玩笑了吗?不就是翘个课,失足落水了嘛,下午找老夫人请个安就没事了……” “我真失忆了。” 虽然许清说的真切,但海大富明显有些信不过他,谁叫这位爷先前闹出过太多岔子。要不是京城里还有位能当家的主,许家怕是早就被许清给折腾没了。 府中的这几位少奶奶,可没一位是自个儿瞧上许清嫁入许家的。 “少爷,您要是再这么继续闹下去,老夫人恐怕会让小的去请些名医大夫来,把您关在自己屋里养病。届时别说是红鸾楼与醉鸳阁,许府的大门您都出不去。” “而且我听说,明玉轩最近新上了些名为醉生梦死的好酒,喝过的人都难忘其味。下月月供我偷偷给少爷匀一些,您带着朱家张家的公子哥们聚一聚,快活快活。” 许清的面色和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 执掌许府二十余年,看着许清光屁股长大的老管家终于意识到了不妙。 换做往常,少爷早就举白旗投降了。 “少爷,您真不是在和小的开玩笑?” 许清已经懒得再和他重复了,好在小环清楚他落水前后的表现,后者主动凑到海管家耳边,朝着对方轻语了几句。 听到小环的佐证,海管家的汗毛竖立,冷汗直流。 许清可是许家九代单传的独子,身子极为金贵,被京城的那位主子视若己出。 要是对方怪罪下来,他们这些下人难咎其责,人人都得掉脑袋。 看到海总管怔然不语,许清也是把注意力转到了别处,欣赏起这间屋子里悬挂的各类水墨图来。 水墨画在许清的前世被誉为国画,用墨的浓淡变化来凸显出层次感。 许清虽不是此中大家,但也能从常人的角度看出些美感。 “山水共晴明,大地分一线。春风醉得意,江边日照晚……这么好的画配上这诗,真是糟践了。” “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空赏画品诗?快跟小的去老夫人那儿报个平安,把落水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海总管神情焦急,满脸苦色。 小环抬头,在一旁悄悄提醒道:“总管,少爷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呢。” 海总管一拍脑袋,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你帮少爷换上衣服,我在门口候着,这事一刻都不能耽误。” 海总管大跨步的走出屋门,小环的眼帘下垂,面颊微红。 “少爷,奴婢帮您更衣……这次落水湿了个透,从里到外都得换一遍。” …… 待那群呜呜泱泱的人离开主屋,一主一仆才从侧边的耳室里缓步走出,回到了自己地盘上。 为首的那名女子正是这间院子的主人,许府的三少奶奶陆晚禾。 她的身姿纤细,体态婀娜,一张鹅蛋形的脸庞上嵌着精致的五官,如画一般巧夺天工。 但最为吸睛的地方,当数那双同秋水一样明澈的秀眸。 光斑点缀在她的瞳孔上,显得这位三少奶奶的气质清丽脱俗,好似碧绿荷叶上的一滴露珠,晶莹剔透,光洁夺目。 “小姐,这姓许的真是欺人太甚,蹬鼻子上脸!他成亲的时候胡言乱语,跑出去花天酒地不说,还指派人把我们分到后院的犄角旮旯里,住了一个最破的院子!要不是小姐今天看他落水可怜,怎么会让他走进自己的寝室内暖身?” 跟在女子身后的小婢忿忿不平,脸都憋成了铁青色。 在她看来,许清就是看她家小姐性子软,才处处都欺负她们。 许家大少在其他几位少奶奶面前,怕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好了,季夏,他好歹也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不要再说了。” 陆晚禾弯身取下那副山川水墨图,黑珍珠般的眼瞳显得深邃而又明亮。 季夏探出脑袋,“这是少爷刚刚点评的那副图?他难道不知道,给小姐画上题诗之人正是当今文坛泰斗聂夫子吗?” 陆晚禾摇了摇头。 “尾处盖有聂夫子的名号章,他上过学塾,不可能认不出来……看来我的这位夫君是真失忆了。” 季夏檀口微张,清秀的面容上多出了一抹震惊之色。 “小姐,少爷难道是因为那件事失忆的……完蛋了!查出来的话会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 陆晚禾侧身望向窗外。 清风徐徐,院内的秋菊落地成霜。 “他若是要我的命,我赔给他便是。” 第2章 竟有刁民想害我? …… 许清本不想让小环替自己更衣的,毕竟自己之前从没被人伺候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奈何这些古装穿起来太过繁琐,除去绑绳衣带,还有些他从没见过的小玩意。 小环抿着嘴,眼角带笑。 在她看来,少爷完全就是在逞强,过惯了金枝玉叶生活的富家公子哥,哪会懂得自己沐浴更衣?一切不都得靠她们下人伺候。 俄顷。 许清换上一身整洁暖和的袄袍,将披散着的长发束起,来到了院门口。 海总管早就在这里等的望眼欲穿,见到主仆二人出来,忙跑到许清身前带路,脚步声甩的啪啪作响。 “少爷,一会儿到前厅您有什么说什么,记得什么讲什么。” 许清应了声好。 错综复杂的廊庑旁,栽种布置着各类花坛盆景,假山怪石。 不时有溪泉从院内或是桥廊下流过,发出哗啦啦的叮咚脆响。 许清前世参观过一些较为出名江南园林,那些园林的规模和精细程度远不能和今日的许府相提并论。 一想到这些东西在未来的某一天都属于他,许清的心底就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咱家可真大呀。” “府上光是今年就扩建修缮了三次,这都是托太后……咳咳,少爷您跟着我往这边来,议事接客的厅堂在前面。” 自知说错话的海总管再也不敢多言,领着许清快步走进了前厅内。 这里以中轴线为基准,对称摆放着家具,楹联,匾额,挂屏和书画。 坐在许家匾额正下方的,是一位满头银发,如覆白霜的老妇人。 老人的着装华贵,位居主座,应该就是许清的奶奶,府上最为尊贵的老夫人。 主位下首的座椅是空出来的,对面坐着一名雪肤丽貌,梳着坠马髻的年轻妇人。 少妇的个头不高,身段却极为修长,一袭黛紫色的软缎裙裳外,套的是一件薄如蝉翼的袖纱罗衫,这使得她那双纤细笔直的腿部线条在轻纱中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神秘而诱人的感觉。 但让人吃惊的是,少妇脖颈上所佩戴着的羊脂玉器竟不如她自身肌肤细腻光洁,足以想象其触感是何等的软酥滑嫩。 除此之外,这名妇人的五官也是绝美,唯独脸上透着股倦怠的慵懒之色。 “官人。” 看见许清进来,那名美少妇起了半个身子,躬身称呼了他一句。 许清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 没想到这貌美如花的丽人居然也是那几位少奶奶之一。 他突然间觉得,网上流传的建安风骨,魏武遗风也不是那么的不可理喻。 自己从小就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既然都已经占据了前身的这个身体,自然要替对方料理家事,照顾这些可怜的妻小。 “少爷,行礼了。” 许清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拱手。 “奶奶。” 主座上的老夫人眉开眼笑,点了点头。 “清儿来了……海大富,你说有要事相告,特地唤老身赶来前厅,究竟所为何事呀?” 其实许清失忆的消息早就在府上传开了,但下人们都不敢在老夫人面前多嘴。 海大富作为许府总管,自然得把这些事给自家主子交代清楚。 “回老夫人的话,小的没看好少爷,让他在自家后院落水了。” 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微抿了一口,满是疼惜的瞧了许清一眼, “落水了你还唤清儿来这里作甚?回自己屋里好生休养着,天气冷,别着凉了……学塾那边给夫子说一声,不想去就不去了。” “老夫人,少爷他落水后失忆了。” 一声碎响传遍了整间屋子,老夫人手中的茶盏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你说什么?清儿他……他失忆了?” 许清顿时成为整间屋子的焦点,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就在许清想站出来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口浓痰卡在了他的嗓子眼里,让他无法顺畅的说话。 “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许清将那口浓痰吐出,喉咙眼里顿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爽。 可屋内所有望向他的目光里都写满了惊骇之色。 “你们……” 许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瞄向了地面。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咳出的哪里是“浓痰”,分明就是一口泛着黑色的黏稠血水。 顷刻间,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四肢也愈来愈沉重。 …… 许清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屋内除去昨天在厅堂里见过的老夫人和海大富,还多出了一名头发花白,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 那人布衫方帽,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 “少爷醒了。” 看到许清苏醒,海大富明显松了口气。 老夫人侧坐在门旁,双手柱着根龙头长寿拐,脸色看不清是喜是悲。 几人虽然担忧许清的身体,但眼下有着更为要紧的问题需要处理。 “少爷,关于昨日落水时的情景,你还记得多少?” 许清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海大富与那名中年男人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奇怪。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言道:“宁大夫,再把刚才与老身说的话同少爷讲一遍吧。” 被唤作宁大夫的中年男人冲老夫人行了个礼,走到床边,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少爷,您中毒了。” “毒?” 许清一脸茫然。 自己穿越过来屁事没干,怎么就中毒了? “此毒名为曼陀罗,中毒后会出现精神错乱,意识模糊等症状。刚刚号脉验血,小的发现毒素凝聚在您的肝胆处,关键部位呈黑褐色,这说明少爷中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根据医术要经里对情花之毒的记载,小民斗胆推测,少爷昨日应该是被曼陀罗产生的幻觉影响,才会失足跌落水池的。” 听到这儿,许清明白了。 毒药在体内留存了一段时日,岂不是说明有人在对他的前身下毒? 若落水的原因不是出自意外,那他前身真正的死因就是他杀! “究竟是谁想害我?” 第3章 各有千秋 这句话可把海大富给问住了。 许大少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再加上平日里行事嚣张跋扈,败了不少的路人缘。 素州百姓早已把许清唾弃为四害之首,突然蹦出来一两个替天行道的江湖侠客也不是什么怪事。 “老夫人,少爷,小民有话要讲。” 宁大夫微微躬身,眉宇间的神情有些严肃。 “曼陀罗属于慢性毒药的一种,发作时间较为缓慢,往往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将毒根深种。被此毒侵袭,变成呆傻亦或是木僵都有可能,少爷仅仅是出现幻觉,说明此毒的毒性还没有被发挥到极致。” 海大富一脸困惑,满是不解。 “这毒性的快慢和下毒之人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 许清虽没有出声,却在心里把这件事想了个清楚。 这大夫把毒期定为三个月,又强调自己中的毒没有那么深,那就证明被人投毒的时间应该是在一两个月前。 能坚持不断,维持这個频率投毒的人,八成就是许府的自家人。 宁大夫轻咳一声,显然是不想把话说的太过直白。 “曼陀罗必须严格控制剂量,才能做到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察觉。总管不妨想想许府上下,有谁可以自由出入前厅后院。” “你是说凶手是我许府的人?” 海大富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他想都没想,当即就予以否认,“这怎么可能?许府的人都知道,少爷房内的丫鬟一日一换,仆役外出更是得我点头同意才行。” “等等……” 海大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手心冒汗。 许清能从他的眼里看出惊慌。 “看来这东西牵扯到了贵府的家事,小人就先行告退了……明日我再来帮少爷调养身体。” 宁大夫行医多年,也算是一个有经验的老江湖了。 从海总管的表情看出异样后,宁大夫忙拱手告退,生怕在这场豪门恩怨中牵扯过深。 在得到老夫人的首肯后,宁大夫背着药箱出了门,整间屋子里的中药味也跟着淡去了不少。 “老夫人,小的有话直说……许府的少奶奶是可以自由出入府宅的,她们的贴身小婢也不需要从小的这儿领腰牌。如果大院里的丫鬟仆役没有问题,那肯定就是那几个院子里的……” 老夫人闭上双眼,打断了海大富的发言,声音之中满是疲惫。 “小婢都是女人出嫁前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依你之见,是哪位少奶奶下的毒?” “这,这……” 海大富张大了嘴巴,半天也蹦不出来一个字。 许府后院里的少奶奶们背景非凡,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哪敢妄下定论呀? 真凶没查出来前,人人都是他的主子,说谁都是在得罪人。 “奶奶,你就别为难海总管了,他又不是捕快,哪懂得这些?” 海大富万万没想到,在自己最为尴尬的时刻,竟会被自家少爷救场。 他颇为感激的看了床榻上的许清一眼。 “清儿……” “奶奶,这事还是交给我来查吧。” 许清算是看出来了。 许老太太虽然宠溺自家孙儿,但是年岁已大,操心不了这么细致的事情。 海大富生活在这个旧时代里,行为举止和思想早已固定,也干不了缉凶查案的活。 想要活命,还得靠自己。 下定主意后,许清强撑起自己的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少爷,您慢点。” 许清摆手制止了前来帮衬的海大富,询问道:“后院里的少奶奶……咳,我的几位夫人都有谁?” 海大富愣神片刻,才想起自家少爷失忆了。 “瞧我这记性……小的给少爷从头到尾捋一遍,您记个大概就行。” “大院里住的是大少奶奶沈氏,名叫沈霜序,是公认的兰质蕙心,贤良淑德。其不仅是当朝宰相沈年衍的独女,也是您姑姑最为看重和欣赏之人。” 许清听完,默默地把沈霜序记在了小本本上。 当朝宰相家的千金,不好惹。 “二少奶奶的全名唤作杨纤凝,她出身于将门世家杨氏,其本人也是武艺高强,精通骑射。” 许清的心头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不就是杨门女将的翻版吗? 前面的宰相千金不好惹,这位是惹不得。 “二少奶奶的麾下有铁骑三千,不过她从未来过素州,一直久居在北方的篁领关边抵御外敌。” 许清纳闷的问道:“那我们是怎么成的婚?” 海大富如实答道:“大婚那日,二少奶奶派亲兵来府上,说少爷您若是去篁领关,她必定大鱼大肉的好好待您。您看到那兵卒的刀甲带血,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 “停停停,说下一个。” 虽然是前身干的囧事,但许清仍觉得自己面上无光,有些丢人。 “三院里的陆少奶奶相对普通一些,其父亲是前朝知府,与您未出生时就订有一纸婚约。后来家道中落,陆少奶奶为了遵从亡父遗愿,养活陆府的宅子,被迫嫁入我们许府做小。” 海大富接连说了三个人,好像就这个陆氏最正常。 “详细讲讲?” “三少奶奶的本名叫陆晚禾,喜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个性子极为寡淡的人,小的在府上管事这么久,从没见过她们三院争什么抢什么。” 许清突然想起了昏厥前见到的女人,问道:“昨天在厅堂里坐着的人是她吗?” “不是的,那是四院里的秦氏,秦疏影。” 海大富提到秦氏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老夫人面上的表情,见其没有表示,才敢再继续开口。 “四少奶奶是少爷您一见钟情,执意要纳入府中的。” “她原本在京城的望月楼里当清倌,是个红牌,您为此专门跑到京城里住了半年。最后把老夫人磨得没办法了,才同意您把四少奶奶接回素州。” 许清知道前身的纨绔身份,原本是有一些心理准备的。 但他真没想到这家伙竟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怪不得海总管一直在看老夫人的面色,这事换谁家的主母都得生气。 第4章 江南女子 “清儿,这件事你准备怎么查?” 老夫人睁开眼,有些担忧的看着许清。 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孙子不闯祸就不错了,哪里会查案? 下毒之事兹事体大,要不是许家现在的名头太大,有太多人盯着,她真想去府衙报官。 京城里暗流涌动,许家的后院夫人和众多势力都有牵连,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要是没什么头绪,不如让海大富写封信送到京城,等你姑姑差人来办。” 许清发现了一个现象。 老夫人和海大富总是有意无意,数次提到自己的姑姑。 这说明此人应该是京城里的大人物,甚至有可能是许家的顶梁柱。 可在这个男性为尊的古代,有什么女人能在京城里呼风唤雨? “奶奶,既然不想让外人察觉到府上有异样,最好还是由我来调查这件事。有嫌疑身份的人都已经被确定的差不多了,再让我问几个问题就行。” 老夫人久经风霜的脸面上浮现出一抹惊诧。 自己的孙儿不是失忆了吗?何时变得如此敏锐了? 以前这小家伙欺软怕硬,一直不敢招惹后院里的几位夫人,失忆后的他是转了性子吗? “海大富,一两個月前,后院里住的人有没有变化?” 海大富思考片刻,认真回道:“大少奶奶沈氏在一个月前被您的姑姑招入京城,常居素州的只有三少奶奶陆氏和四少奶奶秦氏。” 许清继续问道:“她们俩经常出去走动吗?” “三少奶奶颇有才名,时常受邀参加一些诗词歌会,不过她喜爱清闲,只会出席一些较为隆重的活动。她的贴身丫鬟名叫季夏,倒是经常跑出去采买物件,小的看过两次,都是一些砚笔纸墨。” “四房呢?” “四少奶奶秦氏在外走动的时间最多,市面上新出些彩绢布料,胭脂水粉,往往都是最先传到她的耳朵里。再加上四少奶奶的人脉也广,认识的王公贵族和达官显赫数不胜数,因此有些不太着家。” 说到最后,海大富也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人时常会与四少奶奶谈论妇道,奈何她根本不听呀! 许清也有些震惊,古代女子讲究三从四德,这秦氏真是有点不同凡响。 他听到这儿,对秦疏影和陆晚禾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两者全都有作案的时间和外出买毒的机会,就看她们谁更有动机了。 若是能再发现一些证据,就再好不过了。 “对了,三少奶奶和四少奶奶听闻少爷病重,今日都在院门外面候着,少爷要见她们吗?” “不用见了。” 听到两人的名头,老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许清有些不太着调,但老夫人执掌的许府从未亏待过这些少夫人们,真不知道她们是何居心,要谋害清儿。 眼下真凶未定,老夫人实在不想自己的孙儿再和后院里的夫人有所牵连。 “奶奶,该见还是得见。” 许清详细阐述了这件事的利弊,理性的分析道:“下毒这件事目前只有咱们三人和宁大夫知道,眼下正是验证真凶的好机会。” “机会?” “对,下毒之人选择了曼陀罗,就说明她不太想让旁人看出来我中毒,更想让我在不知不觉中疯傻掉。我们现在避而不见,不就等于证实了她的猜疑,给了她销毁证据的时间和理由。” 许清见老夫人和海大富若有所思的模样,平静的说道:“她若是想来查探虚实,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单独见面时,她一定会因为我失忆降低防范,露出些许破绽。我只需要掌握到一两条关键信息,再找海总管对完这段时日的消息,便可大致推断出谁最可疑。” “少爷,这是您想出来的法子?” 海总管张了张口,惊得合不拢嘴。 自家少爷从小都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形象,如今失忆前后的变化太大,让他觉得眼下是在做梦了。 老夫人也没想到许清的思路会如此清晰,她迟疑片刻,还是觉得此事太过冒险。 “孙儿,你可不能鲁莽行事呀。” “奶奶,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放心,凶手肯定只敢在背地里动手脚,真摆在明面上,瞻前顾后的反而是她。” 消除了老夫人最后一点顾虑,许清终于获得了面见两位夫人的许可。 …… 老夫人和海总管凿定完其他事宜,已是傍晚时分。 窗外的天空映着夕阳的余晖,等同被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形成了一幅美丽壮观的画卷。 许清从没想过,没有工业污染的天空竟能美的这么彻底。 “咚咚。” 屋外传来两声清脆的敲门声,待许清说了声请进,才有一名女子推开虚掩着的屋门,缓步踏入房内。 许清最先瞧见的,是一双小巧好看的莲足。 那女子用足尖探入门槛,裸露出做工精致的软缎绣鞋。 绣鞋上的脚背雪润酥白,未着罗袜,却如瓷器般光滑细腻,每一个细节都凸显出了女性的柔美。 她上身穿着红白相间的缎面夹袄,下身是一件色彩艳红的百褶长裙,衬得她娇小的身形婀娜有致,更像是一朵努力盛开的牡丹花。 “你是……陆晚禾?” 许清看着对方娇俏美丽的面庞,言语间有些不太自信。 按照他的推断,原主不愿意跟陆晚禾见面的原因,应该是对方长得磕碜。 要不然他怎么会放着家里的美娇娘不管,天天跑出去寻花问柳? 可今日得见,许清却发现这三少奶奶周身充斥着江南水乡的女儿气息,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朦胧水汪,看上去甚是惹人怜爱。 单论脸容,她不输昨日的秦氏半分,只不过一个属于柔弱之美,一个属于娇艳之美。 “奴家是。” 简单的问话之后,便是死一样的沉默。 陆晚禾显然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她的玉靥微微泛红,目光只敢瞥视其他地方。 最终还是许清开了个话头,“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对不起……这是奴家成亲后第一次与夫君见面,有些……不太习惯。” 面前的这名女子微微躬身,朝床榻上的许清弯腰致歉。 许清能从对方颤抖着的肩膀看出,她应该在十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样未经世事的弱女子,能是狠下心毒死人的凶手吗? “听海总管说,你喜欢诗词歌赋?” 陆晚禾抬起头,黑白分明的杏眸里浮现出一抹讶色。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来走个过场,谁料到许家公子竟与她攀谈起了诗词。 对方是何用意?难道他发现那件事了? “陆姑娘?” 陆晚禾被许清轻声唤醒,才发现自己的目光正与其对视,当即移开瞳目,螓首微颤。 “嗯。” 她是用鼻音作答,声音软糯的如幼猫一般,让人耳内作痒。 “我也喜欢诗词歌赋,不如你念些诗词给我听?” 许清发现这陆晚禾总不愿正视自己,便提议让她说些这个时代的诗词缓解气氛。 一来可以确认自己所属的朝代是否与上一世的记忆里相同,二来可以更加细微观察陆晚禾,看她是性子软弱,还是心里有鬼。 陆晚禾怔在原地,有些发怵。 许清这人她再了解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哪懂得什么诗词歌赋? 他在故意捉弄自己吗? “怎么?不会背吗?” 这句话的侮辱性极强,眼前的这名女子觉得自己再不济,也不能在心爱的诗词歌赋上丢脸,便强行稳定住心神,缓声念道。 “花间酌酒月下逢,应是绿意晓声浓。与卿未许平生意,别有相思一万重。” 从平仄规律和句型上来看,这首诗已经高出画作那首太多水平,但仍不是许清记忆里的古典名作。 为确保自己的判断没有失误,许清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有拿手的词赋吗?” 陆晚禾见许清的表情没有变化,断定对方仍和以前一样,不懂得诗词歌赋的半分皮毛。 毕竟这首诗大有来头,是今年火遍大江南北的北川游记,当今诗坛足以封神的存在。 “也有,但是夫君听得懂吗?” 许清抬起头,碰巧看见陆晚禾那双清澈的瞳目里闪烁着晶莹的亮光。 她虽然很怕对视,但仍努力看向自己,表情里有着一丝委屈和倔强。 “古往今来,文人才子创作的诗词万万首,夫君想让我背到何年何月去?” 许清听出陆晚禾的不情愿,带有歉意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只是失忆之后,突然觉得诗词里的平仄声调着实有趣,就想和你一起探讨一下……没想到让你不开心了。” 陆晚禾本已做好了与许清翻脸的准备,但她没想到,这位平日里极易动怒的许家公子竟没有一分一毫的怨言,反而主动与她致歉。 这与传闻中的他是一个人吗? 不对,在家里人与许家说亲的时候,她曾带着季夏在二楼的井孔里窥视过许清。 当时的许清因见不到自己的容颜,就在楼阁里胡作非为。 最后还是家里的一名丑丫鬟替自己挡了灾,被这家伙看去,才打消了对方的兴致。 现在的他,应该是看自己的真容好看,刻意收敛了原本的心性。 想到这里,陆晚禾默不作声,只盼着这次见面能快些结束。 许清也觉得这位三少奶奶没有多留的意愿,便主动开口说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院吧。” “谢夫君体贴,既然夫君的身体并无大碍,奴家就先行告退了。” 即便在心中对许清有所偏见,但陆晚禾仍把面子上的礼仪规矩做的很足,博得了许清的些许好感。 在陆晚禾步履轻快的退出内房,拉开房门的时候,许清叫住了她。 “应是绿意晓声浓这句话很有意境,配花间酌酒总有些不太搭,不如试试月夜孤船的景色。例如昨夜月隐呼起风,江上寂寥渔火空,卧船辞雨听鸣虫,应是绿意晓声浓。” 陆晚禾呆愣在了原地。 她只记得那晚的微风,吹动了天上的晖光。 …… 回到院落内的陆晚禾面容呆滞,反复重复着许清最后念出的诗词,将其拓写在了宣纸上。 季夏瞧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开始还以为她在房内受了欺负,可看到纸上的诗句后,顿时明白了其中原因。 耳濡目染的环境下,她对诗词也有着一定的了解。 “应是绿意晓声浓这句话不是马探花在京城北山写的吗?何时被人填改为渔舟夜火了?” 季夏念了几遍,突然发觉这句话在改完之后更有意境和画面感,她甚至能在脑海里幻想出渔船夜景,灯火寥寥的场面。 “小姐,这是您改的诗吗?真是好的不得了,压了那马探花一头……若科举允许女子应试,榜单上必定有我家小姐的一席之地。” 季夏夸的越狠,陆晚禾听在耳朵里就越不是滋味。 她完全没想到对诗词一窍不通的许清,竟能改出如此佳作。 其实文人墨客,才子佳女,努力在诗词歌赋上有所建树,图的就是一个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脍炙人口的诗文辞赋,往往就是他们一生成就的肯定。 为什么自己作了那么久的诗词都得不到一篇满意之作,却能让许清漫不经心的随口说出? “不是我,是许清。” “少爷?骗人的吧?” 季夏听到小姐的回答,立即摇头否认道:“小姐您可别开玩笑了,当初他来咱们府上接亲,你在房间前写了春夏秋冬四个字,你说这许清只要对上任意一首诗,伱就心甘情愿的走上花轿。” “结果,那许清把胸前的红花扔了不说,还说他这辈子最讨厌题诗作词,转头就跑去红鸳阁里左拥右抱,听戏唱曲……您都忘了吗?” 陆晚禾沉默半晌,缓声答道:“我没忘。” “对呀,小姐您当时哭到了半宿,心都伤透了。要不是因为老爷子的遗愿和婚书,咱陆府的门槛早就被提亲的人踏破了,哪轮得到他?” 季夏满是不屑的说道:“他连一首四季诗都背不出来,怎么能改的出这种诗句?” 第5章 王者绿茶 “可这首诗,是我亲耳听他念出来的。” “依小婢看,少爷兴许是在谁那儿抄来了这首诗,故意在小姐面前招摇显摆。” 季夏知道自家小姐有以文观人的臭毛病,见她对许清转变了一些看法,忙出声制止。 “自从少爷知道明玉轩里临摹的女子原型是您后,就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季夏一字一句的强调,“奴婢总觉得他没安好心,小姐最好离他远点。” 陆晚禾轻咬下唇,露出的牙齿皓白如玉。 她也想不出来更好的解释,只得点了点头,暂时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 陆晚禾离去没多久,许清的房门就又被人推开了。 来者的身影修长窈窕,额间点缀着镶金花钿,头戴金簪步摇。 她交叠于腹前的玉指嫩如茭尖,在烛灯的照耀下晶莹剔透。 “妾身秦氏,见过相公。” 再次现身的秦疏影与昨日的打扮又有不同,她换了一身更为精致的衣裳,尤其是月白色裙面上的千叶攒金芙蓉,看上去富贵大气,尤为出彩。 许清看的微微发怔。 他本已见过秦疏影的容颜,却不曾想今日的她略施粉黛,竟能美到如此地步,真是个世上罕有的尤物。 “相公昨日在厅堂中的表现令人担忧,今日看到你气色好转,妾身也放下了这颗悬着的心。” 秦疏影的红唇微动,银铃般的嗓音温柔动听。 “就是不知道相公口吐黑血,得的是什么病?妾身与百草堂的大夫有些交情,他说自己行医二十余年,从没听说过此类症状。” 秦氏的风姿动人,却处处都透着可疑。 首先,她虽然看上去很关心自己,可其问出的问题都与曼陀罗相关,更像是在套话。 其次,她长得漂亮。 许清吸取前世电视剧里的教训,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宁大夫说是饮食不善,体内积攒了一些杂质,昨日咳出来反倒是件好事,以后稍加调理就没事了。” 许清不动声色的应答完,试图在别的问题上寻找破绽。 “夫人,失忆之后我对府里的人和事都没印象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些以前的事情,帮我找回记忆?” 秦疏影微微一笑,用纤纤素手拉过来一张凳椅,坐在上面,神态闲适。 “当然可以,相公想听些什么?”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秦疏影的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眉宇间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妾身原籍在齐鲁之地,小时候被家里人卖给了牙婆,几经转手,到了京城里的望月楼当倌。” 她望着许清,慢条斯理的开口讲道:“相公本就喜欢这类风月场所,再加上当时的妾身已经小有名气,所以您就跑来京城与我相见。” 秦疏影说到半途,伸手掠起额间垂下的一缕秀发。 她的雪纱袖管滑落肘间,露出半截白皙如玉的手臂,上面的肌肤光滑细腻,没有任何的瑕疵可言。 许清的目光被自然而然的吸引,秦疏影话语微顿,将袖管重新拉至手腕处。 许清知道自己刚刚目不转睛的模样被秦疏影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尴尬。 “天气转冷,你该多穿些衣服的。” 秦疏影面颊微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多谢夫君关心。” 许清移开目光,心脏砰砰乱跳。 他本以为自己有着现代人的学识和经验,来古代会是一场降维打击,做什么事都能信手捏来。 可真没想到自己还没出许府呢,就遇上了一位王者段位的绿茶大师。 方才秦疏影的一举一动看似出自不经意间,但全都是满满的套路。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既没有表现得太过刻意,又将自己的柔肤之美展现的恰到好处。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挑逗呀! “其实妾身身上穿的这件,就是相公第一次见我时的衣裳。” 秦疏影面带笑容,柔声道:“妆容也是按当时的模样画的,好看吗?” “好看。” “妾身就是想让夫君能记起来旧事,才在院内折腾了许久。” “辛苦了。” “只要能帮上夫君的忙,妾身再辛苦些也是值得。” 许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眼下的秦疏影瞳孔迷离,媚眼如丝,轻轻一眨眼,便有万般风情涌出。 乍一看上去,倒真有两三分情真意切,女子怀春的样子。 难道她所说的都是真话? 这位四少奶奶被赎了身,真的对许家大少情根深种?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我还是没想起来什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秦疏影起身,俏丽的面容上透出少许遗憾。 “夫君好好休息吧……对了,妾身突然想起,以前的夫君最爱看妾身舞袖,等夫君的身体再好一些,不如到我四院里坐坐,让我再次舞给你看,可好?” “好。” 待秦疏影袅袅婷婷的离开房间,许清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 说句实话,他刚刚听到袖舞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秦疏影光是一瞥一笑就如此动人,再加上些轻快腾挪的舞蹈,不得把他给迷晕了? 幸好许清意志坚定,想起了前身中毒落水的凄惨下场,才把那些不该有的邪念排斥到了脑海之外。 秦疏影与海大富所说的别无二致,前后都对得上,唯独就是在自己迎娶她的细节上省略了点。 现在看来,陆氏和秦氏都有疑点。 但三院里的陆夫人明显更好应付一些,明日还是多在她的身上下功夫吧。 “少爷,奴婢来了!” 身材有些瘦弱的丫鬟打开房门,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兴奋之色。 “海总管给奴婢说,往后奴婢就是专属于少爷房内的贴身丫鬟了!” 来人在许清面前转了一圈,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少爷你看,府上还给奴婢发了一身带有绣花的袄子!” 这名性子欢脱的少女正是小环,许清在海大富离开房间时,专门把她从大院里要了过来。 小环的心性质朴,藏不住事,正适合帮自己熟悉府内的环境。 现在看来,情况也和他想的如出一辙,一件新衣服就能让小环开心高兴很久。 不过许清并不懂这件新衣的价值。 要知道许府虽然很大,但府内下仆的数量众多,春夏秋冬的制服仍是一年一换。 而且大多数衣服的设计都相对刻板,连自己喜爱的花色都不能选择。 只有主子身边的贴身仆役享有特权,可以穿这种填满软绵,样式繁多的袄子。 被许清挑中的小环不仅是穿衣,就连住的地方也能从通铺换成独立的房间。 这和一步登天无异了。 “对了少爷,你是不是要睡觉了?要不奴婢去隔壁烧盆热水,给您搓脚?” 小环急于表示自己的能力,许清却被她叽叽喳喳的性格逗的哭笑不得。 方才有些沉闷的气氛被这丫头冲散了不少。 “今天就不用了。” “好……好的。” 小环得到答复后,不仅没走,反而在床褥前驻足停步,扣起了小手。 她用水汪汪的杏眼紧盯着床褥,小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羞红。 过了片刻,小环似是鼓足了勇气,上前来拉床褥的被角。 许清忙用腿脚把被褥压实,出声阻止道:“等等,你干嘛呢?” “少爷,贴身丫鬟不是得给主子暖床吗?” “啥?” “而且在来之前,奴婢已经找王婆学过了,那事儿也不会让少爷费力。” 许清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反应过来小环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天杀的海大富,把一个单纯懵懂的少女给教成啥了? 等等。 许清突然想起,自己找海大富商量这件事时,对方的反应有些不太正常。 现在想想,好像就是一副全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把小环要来,是要把这丫头纳入房内吧? “咳咳,小环,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王婆说过……少爷现在染了病,身体正虚着呢,要做这事也得等调养好了再来。王婆说我现在的身子软,比枕头滑嫩,光让少爷抱着就行。” 许清看着小环一脸认真的模样,才知道她没开玩笑。 这王婆到底是何许人也?真是太懂……呸,真是太堕落了! 许清觉得自己和小环来日方长,以后在一起的时间很多,有必要把这些事情说清楚。 “小环,你来我的房里做事就行,不需要你暖床陪睡……隔壁不是有耳房吗?你平日里住那儿就行。” “是,是这样呀。” 小环本就是在强撑,见少爷没有多余的意思,立马就退了下去。 她面容羞红的吹灭烛灯,关紧屋门。 夜深人静。 许清感受着空荡荡的被窝,突然对自己刚刚的决定有些后悔。 明天不装逼了。 …… 秦疏影刚刚踏进闺阁,就有丫鬟毕恭毕敬的迎上前来来,接走了她样式华美的外披。 “小姐,少爷那边怎么样?” 问话的是另一名丫鬟,她穿着浅绿色的长裙,头上盘着简单的发髻,斜插着一只翡翠玉簪。 虽比不上自家主子,但这两名丫鬟也生的别致好看,气质上也与众不同。 “没问出什么。” 回到自己屋中的秦疏影,面上再无那抹温柔动人的笑容。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回忆着与许清的对话,将所得到的信息在脑海中一一排序。 “不过他失忆这件事倒是真的,不仅连过去的事都记不起来,还轻信了我的话,真以为我给他跳过袖舞……对了,翠儿,那东西拿到了吗?” 被唤为翠儿的丫鬟微微俯身,面带歉意的回道:“小姐,那东西是实打实的禁品,黑市上贩卖此物的人也不多,奴婢今晚白跑了一趟,一点都没买到。” 秦疏影听完,蹩起那双精致好看的细眉。 “坏了,我还邀他身体好些来四院看舞,要是他真过来了,就没法子糊弄他了。” “小姐,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不能因为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误了事,实在不行……把少爷的双眼蒙住,奴婢假扮成小姐就行。” 听到翠儿的回答,秦疏影拔钗的动作也有所停顿。 两名丫鬟跟了自己数十年,自小就是在望月楼里一起长大,受了太多的苦。 她绝不能让俩人遭罪,所以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放心好了,我秦疏影不愿意做的事,谁都强求不来。” …… 小环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站在院里给自家公子打水。 现在的天蒙蒙亮,她得把第一锅水提前烧上,才能保证少爷在起床时有温水用。 “这不是小环吗?” 两名丫鬟抱着柴火,结伴而行。 在路过东院的时候,碰巧瞧见了里面的小环,便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昨天夜里,大院里的丫鬟们在房间里面打通铺闲聊,还在讨论小环的褥子怎么被管事的收走了。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少爷的院子里看到她。 “你在少爷的手底下当差?” “是呀,少爷把我收为贴身丫鬟了。” 听小环的语声自豪,其中一名长脸丫鬟生出了醋意。 小环虽然模样不错,但在府上呆头呆脑的,不懂得阿谀奉承,往往干着大院里最为吃力的活。 可她怎么摇身一变,就比自己高级了? 例如拿柴火的力气活本来是小环干的,可她不在了,全都落在自己头上了。 再加上那身好看别致的新衣,她越想越不是滋味。 “进了少爷的院子有什么好得意的?谁都知道少爷的脾性喜怒无常,看不起我们这些下贱出身,干两天活再被赶出院子的丫鬟比比皆是。” 小环见话题扯到少爷身上,急忙为其辩驳道:“你不要胡言乱语!少爷……少爷才不是伱说的这种人呢!他人可好了!” “哟,你和少爷才见了几次面呀,就这样帮他说话?小心自己的下场落不了好。” 小环本就不善与人争论,听她们说自己和少爷的不是,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还嘴。 她的眼角溢出了晶莹的泪珠,嘴唇紧紧抿着,仿佛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委屈。 “你们是大院里的丫鬟吗?” 第6章 濮园诗会 “你们是大院里的丫鬟吗?” 突然有一道淡漠的男声从两名丫鬟身后飘了过来。 她们回头看清来人,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呼吸顿止。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清。 长脸丫鬟面容煞白,心如死灰,磕磕巴巴的求饶道歉。 “少爷……奴婢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奴婢该死!” 原本能说会道的她,在许清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足以看出后者的凶名被传到了何种地步。 “死干什么?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长脸丫鬟听到这儿,还以为许清要放过她,忙弯身行礼,“谢少爷……” 许清打断了她的话,朝面前的另一人吩咐道:“打她会脏了我的手,你来替我掌掴出气,要是使得力道不够,我就让海总管来扇你。” 许清本不想摆什么少爷架子,对自己流传在外的名声也不太看重。 毕竟许家大少的风评都已经烂到根了,说他再坏他都能接受。 唯独说小环不行。 小环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人家,不能因为跟在自己身边,就要遭受他人的非议。 “啪啪啪”三道清脆的耳光声响起,那丫鬟捂着发烫的半张脸,梨花带雨的抽泣着。 与她同行的丫鬟生怕许清叫来海总管,因此在掌掴的时候很是用力,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知道错了吗?” 长脸丫鬟摆好受教的姿势,用哭声回道:“知道了。” “错哪了?” “我错在不该说少爷的坏话……” “看来是挨得不够多,还有些迷糊。” 长脸丫鬟仰头懵然之际,身旁的丫鬟又是一巴掌扇了上去。 “小环是我的人,能欺负她的也只有我。” 许清淡声说道:“往后再让我听到谁说小环的不是,我就找她讨一个公道。” 两名丫鬟这才意识到,许清此举竟是为了自己院里的丫鬟出气。 她们呆在原地愣了几秒,看到许清摆手作罢的姿势后,才敢快步离开这里。 “少……少爷。” 小环在院里看的目瞪口呆,连先前憋着的眼泪都忘了擦。 她不由得在心里想,自己在少爷心里这么重要吗? 古时候的下仆地位极低,挨打受骂都是常有的事,能让主子视作禁脔的情况可不常见。 自己长得也并不出众,少爷他看上我哪点了? 小环轻咬薄唇,内心泛起层层涟漪,心里如有一头迷失方向的小鹿在到处乱撞。 “少爷……这样不好。” 小环想起了什么,吸了吸通红的小翘鼻。 “要是让老夫人知道这件事,又会责怪少爷不懂事了。” “说就说了。” 许清没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言语中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对了,少爷,您不是在养病吗?怎么起来的这么早?” 见许清把带有汗渍的外衣脱下,小环忙上前搭手,“奴婢还没来得及准备热水呢。” 许清摆了摆手。 “晨练,现在烧水也来得及。一会儿收拾一下,我们去三院。” …… 晴空万里,日挂东方。 许清和小环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径道,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三少奶奶陆氏的院门前。 敲门后,院内的丫鬟季夏推动院门,拉开了一条小缝。 “不好意思,少爷,我家三少奶奶准备出门了。” 她的目光上下偏移,似是要把许清从头到脚都瞧个遍。 “今日是靖东侯组织的濮园诗会,特邀三少奶奶在席上旁听佳作。我家主子先前推诿过靖东侯数次,实在是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 季夏知道,许家大少最烦这种文人雅士的诗词座谈,觉得他们是在无病呻吟,扭捏作态。 自己这样一说,他肯定不会为难自家小姐与他见面了。 “濮园诗会?听起来有点意思。” 季夏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她突然想到府里关于许清失忆的传言,忙向对方解释道:“这次的濮园诗会可不是小孩子家家的游戏,有些名气的江南才子都会参加,其中不乏功名在身的文坛巨擎,不会作诗的话……就只能出丑。” 季夏心里清楚,许家公子好面子,而自己和小姐又住在许府的屋檐下,因此不敢把话说的太过难堪。 “再加上主持这次诗会的人是靖东侯,他可不会给少爷面子。” 靖东侯与许清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前者因为喜好诗文,结交了众多文人墨客,自诩有些才气,便一直看不起许清之流。 再加上靖东侯出自正儿八经的王侯世家,祖父乃是大齐的开国将领之一,与许家这种权贵也有着不小的分歧。 若是以前的许清,听到靖东侯的名字,恐怕会绕着路走。 但今日的许清就不一样了,他压根不知道靖东侯是何许人也,自然也就对两人以前的过节一无所知。 季夏的提醒和暗讽,在他耳朵里全是好心。 “那感情好,带我去开开眼界。” 季夏的红唇张了半天,蹦不出来一個字,最后只得开门让许清走进院子里,跑到小姐的闺房里通气。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季夏从屋内走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情愿。 “少爷,三少奶奶说,难得您会对濮园诗会感兴趣,劳烦您先去后院的马车里等她。” “好。” 许清觉得,这是拉近双方关系的好机会。 他的目标并不是诗会,而是在接近陆晚禾。 中毒这件事疑点颇多,昨日两女给他的感觉都很奇怪,所以他想趁着这次诗会,试探对方的真实态度。 就算是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许清被小环引到马车上没多久,就有一阵如同檀香的淡雅芬芳飘入车内。 他略一抬首,果然看到了陆晚禾掀开门帘,弯身入车的娇俏模样。 不得不说,陆晚禾的身段婀娜,曲线优美,随随便便的动作都能透出一股江南女子的温婉美感。 “夫……君。” 陆晚禾的声音柔细,如昨日一样,透着股生涩和距离感。 待她坐好,马车开动。 “你平日出来的多吗?” “妾身久居室内,体弱多病,类似的诗会一般都会婉拒,再加上……” 陆晚禾轻声细语的说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对面坐着的人是许清,不是老夫人。 她把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素州稍微有些名气的诗会,大都会有靖东侯的影子。 作为已经嫁入许府大门的女人,她自然不愿和这人有所牵连,毕竟对方时常会在诗会上贬低自家丈夫。 可饶是如此,靖东侯送过来的请帖礼物也从没断过。 今日是为了躲避许清,陆晚禾才答应参加了这次诗会,可谁曾想,许清竟跟着来诗会了。 许清好奇的追问道:“加上什么?” “没什么,让夫君见笑了。” 许清看出陆晚禾有意闭口,便也没再多问,扯开了话题。 “哦,对了,我看你室内的画作不少,都是找谁买的?” “是……妾身画的。” “都是你画的?” 许清用惊叹的语气感慨道:“我看那墨画上的绘物栩栩如生,暗藏灵蕴,没有精湛的画工可到不了这个境界。” 陆晚禾本听完面颊微红,不好意思的侧过了头,瞥视向车里的其他位置。 “过誉了。” 她的声音如若蚊蝇,“妾身六岁学画,技艺不精,画不出个夫君所说的神韵。” “已经很不错了。” 许清顺势插入话题,“对了,听说夫人幼时患过重疾,不知道当时得的是什么病呀?” 陆晚禾刚准备作答,却没想车身一阵晃荡,马车骤停在原地。 季夏不合时宜的掀开帘子,用防贼般的眼神瞧着许清。 “少爷,到了。” …… 递上名帖后,许清与陆晚禾分开了。 这次诗会的规矩繁多,受邀而来的小姐女眷要从东门的码头乘船而入。 才子文人则需要从西门入园,游览秋景,用濮园的风光吟诗作对。 等两炷香的时间过后,园内的佳作会被传递到游船上的女宾手里,让她们来选出这次的濮园之最。 从头到尾,可谓是逼格满满。 可在许清看来,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联谊大会吗? 受邀来参加诗会的“才女”,无不都是素州各类门阀世家的年轻女子,多数未婚。 像陆氏这种靠学识出名的,少之又少。 江南各郡的才子倒是来得多,但他们揣着的心思极为明显。 就像是努力开屏的孔雀,若是能得到游船上哪名名门小姐的青睐,以后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许大哥!” 许清带着小环没站一会儿,就瞅见一名锦衣玉袍的臃肿男子冲自己跑来。 他满脸横肉,脸上挤出的灿烂笑容让许清心惊胆战。 “这谁呀?” 小环小声提醒道:“奴婢在府里见过两次,是朱家的大公子朱元德,少爷您先前的好友。” “朱元德对吧?” “是。” 那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眉开眼笑的伸出了手。 “麻蛋,离我远点……知不知道男男授受不亲呀!” 见许清一脸嫌恶的躲开,朱元德嘿嘿干笑了两声,“老大,这不是听说你失忆了吗?想看看你哪有变化嘛。” “我失忆归失忆,身上正常得很。” “哦哦,那就行,我和张兄还以为你被自家婆娘阉了呢,毕竟你家那位大夫人……啧啧,许兄这忆失的是真不错。” 小环没想到这胖子说话竟如此风趣,捂着小嘴偷笑了两声。 这动作使得她被朱元德察觉,后者有些好奇的望向她,打量了一番。 “你身边这位俊俏的小娘子是谁?我去醉鸳楼的时候怎么没见过?领出来几钱一天呀?” 许清挡住这胖子的目光,“别看了,这是我院里的丫鬟。” 朱元德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嗷嗷,我懂我懂,老大这是失忆后又换新口味了。” 世家门阀里的怪事颇多,尤其是喜欢一些新奇玩意,例如之前阳洲瘦马风靡一时,引起了达官显赫们的争相哄抢。 又比如前朝世家们喜好圈养娈童,这种奢靡攀比,早就在世家内部形成了一股不良风气。 相比之下,许清的这些只能算是小爱好。 “别想歪,这就是我身边的普通丫鬟。” 朱元德可不信许清的鬼话,因为正常人家的公子哪会带一个丫鬟出门? 更别提那丫鬟眼底的倾慕崇拜之情都快溢出眼眶了。 他哈哈干笑两声,扯开了话题,“今日幸好有老大在这儿镇场子,要不然我都不敢进这濮园的大门。” “有这么夸张吗?” 朱元德急忙诉起了苦,“老大,你是不知道我近些天是怎么过来的……那都是我老爹逼我来的!我现在年过弱冠还未成亲,老爹就强逼着我来诗会碰碰运气。” “可这事哪有那么容易呀!主持濮园诗会的人是靖东侯,他和咱们向来都不对付,我来诗会不找我事就不错了,哪会让我在人前出风头?” 许清听到这儿,算是明白季夏那丫鬟的眼神为什么不对了。 看来她是知道自己与靖东侯的过节,不解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来诗会。 不过这陆晚禾也有些意思,她既已是自己的三房,还来参加前身死对头的诗会,所抱的目的是什么? “老大?老大?” 朱元德见许清顿在原地,若有所思,忙叫唤了他两声。 “伱不会见死不救吧?” 许清反应过来,轻咳一声。 他一开始不想和这胖子有太多联系,因为前身纨绔子弟的恶名,肯定和这些狐朋狗友脱不了干系的。 可现在他转变主意了。 既要了解自己的夫妻关系,那肯定要先搞清楚自己之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朱元德身为同去勾栏听曲的朋友,肯定对这些八卦消息最为了解。 再加上这次诗会是男女分开的,不如就先拉着这小子去濮园里看看情况,也能打听一下自己先前的人际关系。 “不就是一个靖东侯吗?这素州地界不得我说了算?我罩你。” 朱元德对许清的崇拜无以复加。 他本来还担心许家公子失忆后要改邪归正,再也不跟他们这些人来往。 可现在看来……老大就是老大,以后埋土里了,也依然是他老大! 第7章 窥视 许清的豪言壮语刚说出口,就被查验请柬的家丁拦在了门外, “许大少,我家主人举办的诗会有规矩,此门只允许持有请帖的书生才子入内。” “通融通融,规矩不也是人定的嘛,何必认死理呢?” 头戴方帽的家丁,颇有些不屑的看着许清。 许大少的恶名流传在外,城里人都知道他胸无点墨,经常出没于花柳之地。 他懂诗吗? 家丁想到此处,便强忍着怒气说道:“许大少没有请柬就快些回府吧,别耽误我们这些下人做事。” …… “东门是何人在生事?” 濮园内的一处拐角,一名面如冠玉,身穿青袍的男子微皱眉头,面色有些不悦。 东门传来的喧嚣声甚是吵耳,败坏了他招待宾客的雅兴。 “我濮园是江南文人雅士的亨嘉之地,怎么能出现如此荒唐,有辱斯文的场面?” 男子身边的小厮点头哈腰,忙跑去东门问话。 当他回来的时候,面上透着三两分古怪。 “侯爷,小的问清楚了,门外的闹事者是许家大少许清,他没有诗会的请柬,还想带着同来的女眷入场。” “许清?他前日不是在自家府里落水失忆了吗?” 靖东侯的剑眉微动,声音也有所停顿。 “怎么这病没养好,就跑到我濮园诗会上撒野发疯了?” 靖东侯越想越觉得可疑,这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八成是来诗会上捣乱的。 “侯爷,要小的再叫些人把他轰出去吗?” “轰出去吧。” 小厮应声转头,可刚走出去没两步,就被靖东侯叫停了步伐。 “等等!” 靖东侯在堆叠如山的礼品中,一眼望到了一封书面娟秀的名帖。 他在素州主持诗会多年,从没见过如此工整好看的字体。 “陆晚禾……” 名帖上的字号,验证了靖东侯心里的猜测,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陆家小姐也来了?” “回侯爷,许家的三夫人也来了……” 靖东侯的面色一沉,打断纠正道:“别叫许家三夫人,叫陆家小姐。” “是,侯爷。” 仆从立马改口,“陆小姐此刻正在西门那儿准备登船,小的给她安排了景色最好的位置。” “不错,还算有点眼力劲……不对,那跟在许清身边的女眷是谁?是他最宠爱的四房?” 靖东侯嗅到了一丝异常。 听说许府的大少奶奶就被太后召到了京城,眼下的后院就只剩下了三房陆氏和四房秦氏。 秦氏出身风月场所,喜好结交王公权贵,与许清的性子背道而驰,应该并不会与他外出参加诗会。 “是个生面孔,与许府打过交道的下人说,好像是他们府上干杂活的小婢,因为喊人救了许家大少,就被其带到身边了。” 靖东侯眉头舒展,冷声一笑,“带着丫鬟来外面出丑,真有他许大少的风格,看来这失不失忆,对他而言都别无二致。” 靖东侯的心思微动。 若陆晚禾在船上观摩诗会的话,那岂不是可以在众人面前直视自己与许清的差距? 想到此,他摆了摆手,“想来就让他来吧,本侯又不是小气之人。反正在诗会上做不出来诗,丢的是他许家的脸面。” “是。” …… 许清撸起袖管,正准备给这门卫科普人权的时候,突然瞥到另一名仆役从内院跑出,对着那守门家仆耳语了几句。 门卫点头听完,就让开了自己的身位,示意许清可以通行。 “老大,你真厉害!” 朱元德一脸崇拜的说道:“靖东侯的脾气大得很,鲜少会给人面子,看来他是打心眼里的害怕大哥。” 许清看到面前家丁冷笑的表情,就知道靖东侯这小子没安好心。 不过眼下能带着小环参加诗会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三人跨进东门,眼前的景象骤然生变。 银杏树落叶纷纷,把地面染成了金黄色。 溪泉怪石,亭台水榭坐落满庭院的每一处,几乎达到了一步一景,十步一色的地步。 两者相配,秋意渐浓。 “我的乖乖,早就听说濮园里的景色一绝,如今得见,确实不枉此行呀。” 朱元德左看右看,对眼前如画般的景观爱不释手。 相比之下,许清和小环的表情就有些平淡了。 许府的规模约是濮园的数倍,光是在扩建后的后院里走一遭,都要花去两个时辰的功夫。 濮园虽有四季之美,但它与许府的精致相比,仍有着不小的差距。 当然了,坐落于涪江河畔的濮园也有着自己的特点。 例如从北边出去的院子外,就是一处纵览全江的观景台,靖东侯用八卦象数命名为乾台。 其下方修有一座小小的码头,是为游船停靠准备的。 …… 诗会举办的时间较长,往往会花去满满一日的光景。 所以在各类摆置出来的桌台上,都会备有主家准备的点心吃食。 许清和这满院子里的青袍儒衫都不认识,走马观花的看完园景,就随便找了个亭子坐下,拿着糕点吃了起来。 “这绿豆糕不错。” 朱元德咽了口口水,面色上有些许的迟疑。 “老大,参加濮园诗会的人,都是江南较为出名的才子学士,咱们这样吃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影响形象。” “形象?” 许清嚼了嚼嘴巴,仰头用诧异的眼神瞄了朱元德一眼。 他突然记起来,这家伙是来相亲的。 “你放心好了,那船上又没有望远镜,你吃多少她们又看不见。还有……在乎这些文人墨客有屁用呀?你又不跟他们处对象。” “望远镜?对象?” 朱元德面对许清嘴巴里面蹦出来新词,不解其意。 在被许清提醒后,他才大致明白了这两个词的含义。 游船上的名门闺秀难以看清这里的情况,那他还矜持个什么劲? …… 涪江上的游船,是一艘极为宽阔的画舫。 它由两艘船只拼凑到一起,比寻常花船要大出一倍有余。 舫上除去装饰用的朱兰翠幕,轻纱罗曼,还备有雅间楼阁,供专人使用。 眼下,就有这么一位身份极为特殊的女子,立在楼上雅阁的窗户面前,向岸上张望着。 她用纤柔白皙的小手握着一根细长的铜筒,拨动着头部的机关。 与她同行的柳家小姐见闺中密友模样古怪,忍俊不禁的笑话道:“锦儿,你这使的是什么东西?看上去稀奇古怪的,和鬼怪小说里的独眼龙一個样。” “哎呀,你不懂,这是我花大价钱从大玥国引进的宝贝,学名叫窥筩,有一眼百里的功效。” 窗边的人影微微侧头,露出了自己的凤眉秀目,玉颊樱唇。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正是一名清丽秀雅,容色绝美的灵动少女。 柳家小姐闻言有些不信,“有这么厉害吗?” “换你来瞧瞧?把这个东西贴近左眼,转动这个圆钮……怎么样,是不是能看清园子里的事物了?” 没想到在少女的教导下,柳家小姐竟真学会了这窥筩怎么用。 “真能看清了!这濮园诗会上好热闹,咦,怎么还有几张宫中的熟面孔……立在台上的那名男子就是靖东侯吧?长相气质皆是上乘,看起来还不错。” “怎么?柳家小姐喜欢这样的人?” 柳家小姐放下望远镜,略带嗔意的跺了跺脚。 “郡主大人,能别拿我开玩笑了吗?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清楚吗……对了,我找人打听过了,这靖东侯的心里早就有人了。真要算起来,那人跟你也有点关系,她今日也来到了船上。” 外表甜美的少女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瓜子,漫不经心的回应道:“没兴趣,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咳咳,别瞪我了,你家七郎好,最好了。” 在两名女生闲聊的时候,拿着望远镜的柳家小姐突然看到了与诗会不太搭边的一幕。 两名锦衣玉袍的男子没有去园林中间与众人攀谈,反而找了一处隐蔽的角落吃了起来。 那大快朵颐的模样,看的她都有些饿。 “这两人是素州城里的哪家公子?” …… “玛德,真好吃!老大你是不知道……我家老头命我出来找对象后,就开始严格限制我的饮食。” 跟许清混了没多久,朱元德就能活学活用对象这个词了。 “整整三天,我都吃不到一根这么大的鸡腿!” 朱元德的脸上满是幸福。 “老大,给我讲讲失忆后的感受呗。” 许清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他一个穿越过来的人,哪懂得失忆的滋味? 这小子精力旺盛,一个鸡腿都堵不住他的嘴,得想个办法让他消停下来。 许清瞥了眼桌子上的鸡骨头,想到了孙子算经里的问题。 “元德,有若干只鸡兔同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有88个头,从下面数有244只脚,请问笼中有多少只鸡和兔?” 许清本是想给朱元德找个事做,却没想到这家伙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就又凑过来了。 “老大,我算出来了。” 朱元德嬉皮笑脸的说道:“假设这兔子和鸡同时抬起一半的脚,那就能得出鸡兔的总数。再用头数和总数算出兔子,就能得到鸡数。” “因此,这兔子是34只,鸡是54只。” 许清微微愣神。 真没想到朱元德能这么快的算出答案。 这小子很适合管账呀! 就在许清琢磨着,这个时代有什么好做一点的生意时,一名仆役走上前来,弯身行礼。 “许公子,诗词大会在乾台举行,是否需要小人给公子引路。” 许清拍了拍手,顺便往朱元德的衣服上抹了一把。 “吃饱了吗?” “老大,吃饱了。” “走去看看怎么个事。” 许清对靖东侯很是好奇,更何况这场诗会还夹杂着相亲性质。 也不知道词句出众的少年郎,能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是万人追捧?还是誉满天下? “老大,老大!等一下!” 朱元德支开那名引路的仆役,朝许清挑了挑眉毛,贼兮兮的笑了两声。 “咱们怎么能空手上场呢?俗话说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在我此行早有准备。” 说罢,他便摘下自己深蓝色的靴子,从中扣弄出一个满是褶皱的纸团。 “老大你看!这是我从一个落魄书生手里买的诗,各个都是精品佳句,堪称一绝……绝对能让伱我二人出尽风头。” 许清根本没看清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什么诗,因为这味太浓了,搞得他差点把刚刚吃进去的点心吐出来。 亭外的小环捏住了自己的翘鼻,悄悄往外挪了两步。 “赶紧收好,我真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许清转过头干呕了两声,与朱元德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虽然他很想暴揍这小子一顿,可考虑到朱元德的心肠不坏,做这事也是为了自己好,也就领了他这份心意。 朱元德的胖脸上全是委屈,套上靴子后,从亭子里追了出来。 “老大,没有这些诗句相助,一会儿诗会上可是凶多吉少呀……” “你担心你自己就行。” 提到诗词,他许清还真没怕过。 三人来到了乾台,才发现台上台下已经坐满了人。 这些人清一色的青衫儒袍,唯独台上那名年轻男子束着发冠,英眉俊目,颇为出众。 “许兄。” 许清刚刚入座,就见那名男子站起身子,举杯邀约。 “你是?” 俊容男子的面色有些僵硬,不过他马上就缓和下来,陪笑道:“对不起,忘记许兄前日失忆了……在下靖东侯冯拓。” “哦,冯弟弟是吧,久仰久仰!诗会搞得很不错嘛。” 许清拱了拱手,眼神带笑,表情显得很是熟络。 坐在席位上的文人都对许清的观感不佳。 哪有人在失忆后,和对方打招呼用久仰久仰的?还称呼一个世袭侯爵为弟弟…… 虚伪。 冯拓也没想到,这许清竟变得如此狂妄。 换做是以前的许清,肯定会在众人面前怯场,然后把自己记恨在心里。 “合乎许兄的心意就好……不过许兄之前从未参加过诗会,今日突然光临鄙园,是不是诗兴大发,有了什么绝佳的灵感?” 第8章 抄诗 许清扫了眼周围,淡淡的笑道:“诗兴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评价下你府上的厨子,这绿豆糕做的是真好吃。” 冯拓愣在原地,一脸懵逼。 他知道许清喜欢出人头地,人前显摆,所以特地给他准备了一个作诗的机会,想让他骑虎难下,在陆氏眼前丢尽颜面。 可谁曾想,这小子居然把濮园诗会当成了踏青巡游的地方。 更气人了。 “冯侯爷,我老大前天刚刚失忆,你让他吟诗作对岂不是在强人所难?不如换我来吧!” 冯拓闻声而去,正巧看到了朱元德满面春光,主动来到了场中央。 瞧他面上的表情极为自信,似是对作诗这件事胸有成竹。 冯拓知道朱元德与许清的关系,与其父也打过交道,眼下见许清无心作诗,便扬起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哦?聚德钱庄的朱家公子也会作诗?那本侯可得好好学习一番了。” “学习不敢当,侯爷太客气了。” 朱元德站在众人面前,意气风发。 一想到诗会上的佳作会流传到游船上,被各家小姐拜读欣赏,他心中就有股止不住的激动。 “夕阳斜西山,暮鸦掠云里。青烟散人家,姑娘坐门前。” 朱元德踌躇满志的念完整首诗,突然发现全场寂静声,无一人说话。 他的心里疑惑不解。 难道大家都被自己的诗才所倾倒了? 可在半晌之后,朱元德就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因为在座所有人的面上都有些古怪,像是想说些什么又不意思直言的模样。 “这诗不行吗?” 最终还是主持诗会的靖东侯率先打破了沉默。 冯拓轻咳一声,缓声问道:“朱兄,这诗不是你自己作的吧?” 朱元德的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侯爷别开玩笑了,这么多文人居士面前,我哪敢盗取他人的诗作?” 冯拓挑了挑眉毛,语声轻缓的说道:“朱公子,眼下正值午时三刻,哪来的夕阳西下?山川暮鸦?” 朱元德愣在了原地,他先前买诗的时候,可没考虑到这诗会对题目还有要求。 情急之下,他把买来的那三首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此刻的朱元德太想证明自己,焦急的喊道:“别急别急,我还有其他诗作,你们看看这首如何?” 不待其他人有所反应,他就将所记的诗词全盘托出。 “长河江畔有佳园,岁月临冬江水寒。斜阳曲径林树间,闲人垂钓踏青砖。” 朱元德念完,露出满是释怀的笑容。 他自认为首词意契合濮园的主题,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 可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人拍手叫好,反倒是脸上的古怪之色更盛。 “朱兄,这首诗倒是合格了,而且还是一首不错的佳作。只可惜……它在你来之前就被人作出来了,你们两者的诗文一字不差。” 朱元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如遭雷击。 “这怎么可能?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人群之间,站起一名身材瘦弱的年轻男子,他身穿一件极为朴素的亚麻色长衫,眼中的光芒黯淡。 “侯爷,小的乃是河东一带秀才,因跟着家人躲避兵祸,一路南下来到了素州。前几日家中吃食无几,就托人把我写出的三首诗词卖了出去……如果侯爷要调查此事,那肯定是小人的过错,都怪小人贪图银钱,玷污了文人的名声和风骨。” 他这番话说的可怜,引得在场众人心生怜悯。 大多数文人的生活都相对拮据,没有中举做官之前多靠娘家人出手接济,所以穷苦秀才的遭遇很能引发他们的共鸣。 小环也听的动情,悄悄凑到许清耳边嘀咕道:“少爷,这秀才的命好苦,朱公子是有些过分了。” 少女的吐息像小鸡啄米一样,刺挠的发痒。 他斜头看了一眼小环,坏笑着问道:“你真这样想?” 小环被问的一头雾水,困惑不解,“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耳闻眼见并不一定为实……小环你过来,少爷教你大道理。” 许清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坐垫,惹得小环满脸羞红,后者不好意思的小声提醒道:“少爷,这里可是濮园诗会,那么多人瞧着呢……回府的时候,我可以贴着少爷坐。” “人家书童小厮也坐在旁边呢……过来。” 小环见拗不过自家主子,只得乖乖的坐在旁边。 有了小环温软香柔的身躯,许清才觉得这诗会不至于那么无聊。 濮园诗会,不过如此。 “你看这秀才身上所穿的衣物值几个钱?” 小环强抑住心中的激动和欢喜,盯着那秀才看了许久。 “衫袍上面打有不少的补丁,许多地方也被洗褪色了,可这毕竟是儒衫,当给当铺应该能值四五个铜板。” 小环想起许清刚刚的话,心中的疑惑更多。 “少爷,这不是说明河东秀才出身清贫吗?” 许清慢悠悠的回道:“靖东侯向来喜欢结交文人墨客,可这濮园诗会也不是谁想来都能来的地方……我见那门口的迎客桌上摆有堆积如山的名帖,你说他一个逃难来的秀才,无亲无故,连饭都吃不起,哪来的资格和时间结交权贵?” “这……” 见小环陷入沉思,许清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而且昨日才买的诗词,今天就在诗会上相撞了,你不觉得这事发生的太过巧合了吗?” 小环听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少爷,您是说朱公子是被冤枉的,他被靖东侯设计陷害了?” “冤枉也谈不上,朱元德确实抄了别人的诗,成年人要懂得为自己做出的行为负责,这件事可以给他长個教训。” “哦哦。” 小环本想劝自家少爷谨慎交友,却没想到少爷心如明镜,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 这么说来,还是这靖东侯更可恶一些。 怪不得少爷说耳闻眼见并不一定为实,自己以前就错怪他了! 想到这儿,小环对自家少爷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真是胡闹……” 冯拓一直在观察许清,见许清竟与自己的婢女嬉戏打闹,心中的怒火在疯狂燃烧。 这可是濮园诗会!竟因他一个人被拉低了档次! 现在想来,陆小姐嫁给这种人真是暴殄天物,毁了她原本光明的一生。 冯拓觉得,自己有必要为陆晚禾出这口恶气,让许清在整个素州城里颜面尽失,再也不敢出门。 “许兄,朱公子虽然犯了错,但他可是伱的密友,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诗会上的众人,早就为这件事讨论的上头,如今听到许清是朱元德的好友,连带着把他也敌视起来。 抄诗人的朋友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这许清先前就臭名昭著,两人简直是一丘之貉。 大伙都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文坛伸张正义,把这些纨绔公子赶出诗会。 “这有什么好说的,两人肯定都是一路货色。” “没错,我们把这姓朱的揪出来,他怎么会傻到出来找骂?”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引起了其余人的共鸣。 小环刚想站起身维护自家公子,就被许清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不就是抄几首诗嘛,弄得那么严肃干嘛?” 许清把桌案上的清酒喝完,晃晃悠悠的起了身,来到了朱元德的身旁。 “小朱,要我说,你这件事做的也没什么错,完全是这秀才不讲究契约精神,把卖给你的诗又拿来自己用了……怎么,当了婊子又立牌坊,钱拿了还想要名,真觉得自己占理呀?” 许清的这番话,说的众人全是一愣。 大家都以为许清会用自己的家世压人,却没想到许清一反常态,竟指着那秀才的鼻子骂了一番。 秀才也被说的懵然,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如何还口。 冯拓微皱眉头,淡声说道:“许公子,这里是我靖东侯的诗会,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方……如果你和你的朋友只是抄了几首诗就想来出风头,就别怪我不客气,派人把你们请出去了。” 冯拓在请字上说的很重,候在院里的家丁也向前迈出一步,似是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 许清朝两侧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在场的江南才子少说也有百来号人,不如我把我抄的诗念出来,你们谁作的诗能出其右,我当场给他磕两头。” “老大老大!万万不可呀!” 朱元德见许清愿意为自己出头,早就感动的痛哭流涕了。 可听到许清要拿自己的膝盖当赌注,他顿时就慌了神。 要知道,许清的姑姑可是当朝太后,金贵得很,连小皇帝都要遵照其的意愿行事。 这种身份怎么能下跪呢? 冯拓见许清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也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应这赌约。 要是因为许清得罪了太后,他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可若是就这么放许清走,自己江南诗坛的名声就不保了。 读书人最重风骨,以不向强权低头为傲,他冯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功勋世家。 若是连许清这种人都怕,以后谁还瞧得起他? 正在冯拓迟疑之际,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老者扣动桌面,传出两声清脆的声响。 冯拓明会其意,茅塞顿开。 有德高望重的长者撑腰,他的心里就有底了。 “呵,许公子好大的口气。会试榜上年年有我江南才俊,我这诗会上的任一诗客,可能就是明年科举的会元状元,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敢与我们所有人叫板!” “说得好!” 冯拓把诗会上的人都夸了一遍,迎来了众人的拍掌叫好。 当然,冯拓也不敢让许清真的下跪,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听说许家家产众多,我赢了也不要你下跪道歉,你割让良田五十亩地给这位落魄的秀才兄弟,让他和他的家人安稳过日就行。” 那些人听到靖东侯打赌还不忘帮助他人,都夸这名侯爷高风亮节,惩恶扬善。 许清想都没想,点头答应。 “行呀,那如果你输了,你就把濮园这块地皮送给我。” 冯拓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许清会要濮园。 靖东侯府不如许家家大业大,再加上他近些年散财交友,值钱的地方早就没几处了。 这赌约要是输了,那他的损失可就大了。 但许清胸无点墨,充其量就会找些诗作装样子,他怎么可能会输? “好!我就拿这偌大的濮园和你赌了!” 冯拓做完这个决定,激动的心情无法用言语表达。 因为他知道,这场诗会的情况会实时送到游船之上。 …… 涪江,游船。 甲板上的船柱雕梁画凤,十分精美。 玲珑别致的飞檐翘角形成了一个四角亭台,将各位大家闺秀包含在其中,置于江景之上。 整艘船上不仅摆满了鲜花,还设置了层层珠帘席坐,上面摆有精雕细琢的桌案,专供这些女子品茶闲聊,看花赏景。 陆晚禾在未出嫁之前,也参加过几次诗会,可那时的人数和规模,远不能与这次的濮园诗会相比。 陆晚禾与一些认识的大家小姐打了招呼,带着季夏来到了位列靠前的坐席上,静待诗会那边的佳作传来。 季夏满是兴奋的望了几眼,小声道:“小姐,早就听说靖东侯举办的濮园诗会是江南最为风雅之地,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季夏,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慎言。” 即便有珠帘替各家小姐遮挡容颜,陆晚禾在座上的坐姿也很工整。 她的双手置于膝上,秀眉轻蹩,似是有自己的一桩心事。 “小姐,都出来玩了,怎么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陆晚禾顿了顿,温声细语的说道:“靖东侯与我夫君不对付,夫君因我来参加诗会,极有可能和主家起冲突……参加诗会这事是我们冲动了。” 季夏不乐意了,她撇嘴说道:“小姐,这怎么能怪到我们身上?少爷行事放荡不羁,起冲突也是他自己要强来的结果……再说了,我看那靖东侯风度翩翩,比少爷好了不知多少倍……” 第9章 给你说过了,这诗我抄的 “季夏!” 陆晚禾低声喝止了季夏的话,眼神之中略带薄怒。 后者被吓得噤若寒蝉,因为她知道自家小姐是真的在生气。 “出来怎么能这般口无遮拦……咳咳。” 陆晚禾的咳嗽声不断响起,娇躯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季夏赶来搀扶,把提前备好的宁神丸掏了出来。 “小姐,奴婢错了,您千万别动怒,要不然这旧疾复发,对身体有莫大的伤害……” “新消息!新消息!” 一名仆从用极快的步速赶至船首,将怀里的纸张依次分发出去。 季夏接过传文信纸,把上面的消息看了一遍,心中咯噔一声。 “上面写着什么?” “小……小姐,没什么。” 季夏的眼神有些躲闪,下意识的往外面挪了挪。 陆晚禾看出她的怯意,伸出玉白色的手掌心,向她索要那纸传文。 季夏见应付不过去,只得把东西交了过去。 陆晚禾只是瞄了一眼,便腾的一下从自己位子站了起来。 这动作的幅度较大,使得整间游船里的女子都望了过来。 “咳……咳。” 陆晚禾的身子本就柔弱,再加上年少时患有旧疾,一有些太过猛烈的动作就会使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来气。 即便有季夏在旁抚背顺气,她仍扶着身旁的船柱,低声咳嗽了许久。 陆晚禾的身姿虽然纤瘦苗条,但她却像风中的芦苇般娇柔脆弱,一折就断。 “那是陆家小姐陆晚禾吧?” “是她,哎,嫁的夫婿与泼皮无赖一样,真是可怜。” “听说她年少就患有恶疾,一直需要名贵的药材调养,若不是因为这个,谁愿意嫁到许府那深院里面?” 其他的世家小姐交头接耳,看向陆晚禾的眼里满是怜惜。 她们心疼陆晚禾的遭遇,也是在担忧自己的未来。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那名报信的仆从举着一卷纸,快步朝前座的方向跑来。 “诗会上出现了上品佳作!佳作!” 小厮的脸上洋溢出无法抑制的兴奋和喜悦,他把手中的诗文放置于面前的八仙桌上,用砚台将其铺整压实。 帘幕后的小姐们面面相觑,芳容上无不浮现出惊讶之色。 濮园诗会一年一届,虽偶有佳作问世,但被赞为上品的诗词少之又少。 到底是谁家的公子这么厉害,能在濮园诗会上大放异彩? 位于席坐前列的何家小姐站起身,掀开帘幕走了出去。 因为其背后的何家是素州有名的书香门第,其他小姐也就暂时按捺下好奇心,静待何家小姐将诗文念出。 小厮看清来人,拱手告退。 “红云晚照柳如烟,临水楼台侧岸旁。灵动涪江碧波起,心念佳人如昨天。” 何家小姐的眼眸微微下移,将作诗之人的名号轻声念出,“靖东侯,冯拓,忆晓江湖畔心有所感。” 帘幕内的季夏闻言错愕,张大了嘴巴,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向自家小姐。 作为陆晚禾身边的贴身丫鬟,她大致知道那年在晓江湖畔发生的事情。 近些年来,靖东侯所送的礼品和信件都经她手,所以她也知晓靖东侯对自家小姐念念不忘。 如今这靖东侯在濮园诗会上做出回忆当年的诗词,不就等同于在整个江南文坛和世家小姐面前……向小姐诉说情意吗? 小厮笑着脸,向在场众多小姐转述诗会上其他人的反应。 “这诗词可是博得了在场文人的一致赞赏,就连前太傅也亲自点头,说其可以被载入正在编撰的齐经。” 濮园诗会这次最为出名的文人,便是曾经的太子太师,前太傅萧仲了。 对方学识渊博,曾高居要职,还与当代大儒聂夫子有过不浅的交情。 “确实不凡,而且这首诗似乎另有深意。” 何家小姐的话,激起了游船内小姐们的八卦心。 靖东侯倾心陆氏已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那年湖畔发生的事情几乎传遍了整个素州城,所以众人的目光都飘向了陆晚禾所在的位置。 “胡闹!” 陆晚禾红唇紧抿,胸脯在微微的起伏。 她掀开帘幕,走了出来。 “诗作再好,也不能因它侮人清白……我陆氏正德四年嫁予许家,从未与靖东侯有过半分联系,请各位勿在外面传些闲言碎语……咳咳。”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的原因,陆晚禾没说两句话,呼吸就陷入了不畅。 可现在的身体再差,她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被卷入这件事的许清。 自家夫君不懂诗文,靖东侯又写出了上品佳作,他怕是在劫难逃了。 …… 冯拓的心情大好,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么多文人和前太傅面前,写出如此不俗的诗句。 更重要的是,这首诗不仅得到了前太傅的认可,还被传到了游江的画舫上,替自己出尽了风头。 真可谓是天降鸿福,一箭双雕。 今日过后,谁还敢说自己只是个空有爵位的清闲侯爷? “客气客气,见笑见笑……” 冯拓与周围的文人才子拱手作揖,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他回头看向远处的许清,装作关切的模样说道:“许兄,若实在想不出诗词,我们不如就此作罢,先前的赌约也可以一笔勾销,当做没发生过。” 冯拓这招叫做以退为进,他清楚许清这人的性子急,好面子。 若用此法激他,对方一定会履行约定,把输掉的田产拱手让出。 而那名穷秀才也是露出了欢喜之色,似是认定了自己马上就要发家致富。 “别急呀,我还没出手呢。” 许清走到冯拓先前书写的桌案面前,调整好砚台笔墨的位置,重新抽出了一张宣纸,将笔锋染黑。 说句实话,他现在愁的不是怎么打这小子的脸,而是前世的传世佳作太多,自己抄哪一首不至于惊世骇俗。 冯拓觉得许清就是在强颜欢笑,不死心做样子,可他上前一步,却看到那只握笔的手竟真的在宣纸上来回交错。 渐渐地,一首诗词在冯拓眼皮子底下诞生。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冯拓默念完词句,突然感觉到心惊肉跳,浑身一紧。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思考。 同时瞧见这首诗的还有那名秀才,他不同于冯拓的表现,脸上的震惊之色被写于言表,嘴角在不断的抽搐。 许清甩完最后两滴墨汁,缓声问道:“秀才兄,我抄的这首诗和你作的那首诗相比,都有写鸦,哪个写得更好?” “我,我……” 秀才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许清写的诗词颠覆了他的认知,其他诗句摆上来都如同一团浆糊。 见场中的情形发生了异变,众人都好奇这许家公子写出了什么诗,竟能把靖安侯怼的哑口无言,默不作声。 “白树栖鸦,人尽望……” 旁人边念边品,过了片刻,他的瞳孔微缩,颜面震惊。 “这首诗才是真正的上品佳作,不,已经到了稀世佳作的水准。” 众人听他说的邪乎,俱都一脸不信的围了上来。 可结果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合不拢下巴,如同看到了一個不存于世的怪物。 坐于高堂之上的前太傅萧仲神色微动,侧头对身边的仆役问道:“今年诗会的佳作不是出来了吗?怎么下面还如此热闹?” 这名仆役思虑再三,最终换了一个较为委婉的说法。 “好像是……又出了一首上品佳作。” “哦?难道写的比刚才那首更好?” 那名仆役不敢接话,坐在萧仲身旁的另一名白发老者哈哈一笑,捋须说道:“还不去把新诗拿来,让老夫和萧老开开眼界?” “是。” 没过一会儿,那仆役便拿着拓本回来,端呈给两名老者观看。 俩人的目光刚移上去,就被这首诗给吸引了。 萧仲面色微动,闭上眼品味了些许。 “这首诗把明月之辉写的极好,让老夫都有了不小的感触,想凝望今夜明月了。” 白发老者也跟着附和了两句,“是啊,整首诗写景起意,寂寥沉静之情贯彻全篇,真是让人联想颇丰,回味无穷。” “那依明老的意思?” 老人摆了摆手,自嘲的笑了两声,“我什么我……我是陪着船上那位来的,今日诗会上的才子俊杰都是冲你而来,你去点评这首诗词最为合适。” 萧仲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船上那位郡主是怎么想的,非要拉着这位老友远下江南。 他拿起诗文,朝着人数众多的中心地带走了过去。 “见过萧老先生。” 眼神敏锐的学子见萧仲的身影出现在台下,忙对其拱手行礼。 众人也发现萧仲老先生居然亲自现身,都整齐的躬身作揖,乌泱泱的拜倒一片。 “许小友,我认识你。” 许清看着面含微笑,朝自己缓步走来的老者,顿时清楚此人的身份不简单。 他在这些学子的心中地位很高,应该是文界的某位大儒学士。 “我不认识你。” 萧仲点了点头,似是完全没把许清的不敬放在心上。 “认不认识不重要,这诗会本就是个以文会友的地方……许小友,你这首诗朗朗上口,感人至深,恐怕不日就会被传出素州。” 萧仲观察着许清的面色,问道:“你有何想法呀?” 眼前这名老人的推测,完全在许清的意料之中。 前几日与陆晚禾的交流中,他就发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个世界没诞生过李白杜甫那样的诗仙诗圣,因此他们的诗词造诣还停留在平仄押韵的基本功上。 前世任何一首传世佳作,放在这里都是冠绝寰宇的存在。 但他并不想拿这些诗文博取名声,因为人怕出名猪怕壮,自己这许家大少的凶名都已经够招人厌了,再当个文抄公不是惹他人眼红吗? “没什么想法。” 萧仲微微一愣,因为许清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 “许小友,这首诗可是难得的传世佳作,你的声名足以被载入史册,被后人敬仰传唱。” 许清露出一副很是吃惊的表情,“是吗?有这么厉害吗?” 萧仲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身边有很多痴迷诗词的老友,他们每做出一首好诗都会沾沾自喜,恨不得寄送给所有好友显摆一番。 可这小子却有点不同,他似是对留名青史不感兴趣。 “那照你这么说,我媳妇可要出名了。” 媳妇? 呆愣许久的冯拓率先反应过来,“这首诗不是你写的?是她写的?” 他原本就因许清能写出这种质量的诗词而感到困惑,如今听到许清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了许清的臂膀摇晃起来。 “是她写的吗……你告诉我!快告诉我!” 许清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冯拓有些不太对劲了。 他把对方的手指掰下来,点头回答道:“对呀,就是她今年中秋时写的,昨日我去她屋里看着好玩,便把这首诗给记了下来。” 许清的这番话,把围观的众人都说懵逼了。 媳妇? 听到一个不怎么关联的人被许清和靖东侯提及,大伙都是不明所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许家大少的三房好像是咱们素州以前有名的才女,陆晚禾。” 经过好事之人的提醒,这些江南才子才想起在数年之前,因才画之名被踏破门槛的陆家。 陆家小姐师承聂夫子,其本人的字画千金难求,只可惜身子柔弱,染有重疾,非大商大贾之家养不起。 如此一来,众人的思绪也算明了了。 许家大少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自然是不会吟诗作对的。 可他家中的娘子文采斐然,惊才绝艳,在家中写出了这种惊世佳作却没有地方展示,便被这小子拿出来装逼。 “这么一说,这哀伤忧愁的诗意确实像是一名女子所写。” “对呀,能把月色写到极致,恐怕就只有心思细腻的陆家小姐能做到了。” 许清对这群人的脑补能力佩服,要是他们知道原作出自于一群男性文人的酒会,会不会尴尬到无地自容。 第10章 诗惊四座 站在许清对面的萧仲神情黯然,不死心的问了一遍。 “这首诗,真是小友家的夫人所写?” “对呀,萧老您看,这首诗的中心思想其实并不在园中景色,而是在明月当空,思乡情切。” “确实。” 萧仲早已和身边老友讨论过这首诗了,对许清的理解表示赞同。 “什么样的日子会想家呢?那当然是中秋节了,没错,这首诗就是我老婆中秋那天写的。” 萧仲被说的哑口无言。 他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发现一切确实如许清所言一样,是一首描绘中秋月圆的诗词。 若是这样,就可惜了。 女子不能入仕,纵有再好的才华也无济于事。 “许清!你要不要脸?我们俩人比诗,你居然把你家娘子的诗词拿出来比?” 许清看着气急败坏的冯拓,眨了眨眼睛。 “我早就说过我是抄的诗,你也没说不行呀……而且我抄的是我老婆的诗,那不都是我们夫妻俩的共同财产吗?怎么,你想赖账呀?” 冯拓面色涨红,怒斥道:“怎么能是你的东西?你这是盗取文名,被天下人所不耻!” “非也非也。” 许清嘻笑道:“这首诗万一叫做《十五圆月夜送郎君》呢?那不就是宝贝老婆专门写给我的诗嘛?” “你!你!” 陆晚禾本就是冯拓心中的白月光,听到许清在自己面前反复强调这件事,被气的直翻白眼。 周围众人也对许清无赖泼皮的行径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默默谴责他。 这种地痞,谁惹谁吃亏。 更别提他家里的势力庞大,招惹他反而会影响自己以后的仕途。 冯拓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 “行!赌约我认!但是这首诗不是你写的,所以我这濮园不能给你,要给也是给陆小姐。” 许清还真没想到这货会认栽,就点了点头,说了句请便。 …… 画舫游船上,陆晚禾的眼中烟波朦胧,心急如焚。 正当她整理裙身,准备带着季夏赶去诗会时,一阵更为急促的脚步声响彻在大堂之上。 季夏屏住呼吸,以为许大少已经把田产输了出去。 小姐因为身子的原因,在老夫人那里并不得宠,今日再闹出这种事……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若是许家把小姐的药给停了,那三院也就完了。 何家小姐见报信的小厮步履仓促,面目惊慌,便展现出名门闺秀的大家风范,劝慰对方别太着急。 那小厮不敢答话,只是踉踉跄跄的走到众多闺房小姐面前,把新抄录的诗词放置在桌案上。 做完这一切,便朝着陆晚禾所站的地方走来。 季夏下意识的护在自家小姐面前,却没想到小厮停下身子,先开口了。 “这场赌约是我家侯爷输了,侯爷说输给小姐心服口服,等到诗会结束后……请陆小姐去我家账房领取濮园的房产地契。” 说完这句话,小厮就朝着陆晚禾工工整整的鞠了一躬,退了下去。 在场诸女听到小厮的话,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何家小姐读完整首诗文和注释。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出自正德六年,圆月中秋,许家陆氏之手……” 对诗文稍稍有些了解的人都清楚靖东侯输得不冤。 可更耐人寻味的,是那名小厮的举动与诗作所题的注语。 “这首诗写的真好,不过这许家陆氏是哪位?许府还有一位姓陆的郎君?” 听到身边之人的提问,一名小姐碰了碰好友的胳膊,提醒道:“你傻呀伱,许家陆氏除了许家三夫人还有谁?” “这竟是陆小姐所作的诗?” 在场之人齐刷刷的看向陆晚禾,眼底写满了钦佩之情。 陆晚禾懵然,只觉得大脑里面一片空白。 她轻咬薄唇,细想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想到有关于这首诗的任何线索。 “这不是我写的……” 陆晚禾的声音极其细弱,被莺莺燕燕的议论声遮盖了过去。 她喃喃重复了两遍诗词,便转动衣裙,走到了桌案前。 曾与她有过交情的何家小姐面露微笑,把那张拓印的诗词递了过来。 “小禾,早就听说你在幼时七步成诗,文采斐然,是文坛上少有的天才。今日得见,才知道这句话真正的份量。” 陆晚禾急于观摩诗篇,并没有听清何家小姐说了些什么。 “若不是许家大少把你所作的诗篇拿了出来,恐怕一颗明珠会就此蒙尘。” 一想到如此佳作却被那许家大少用来打赌,众女都感到惋惜,真是白白糟践了这么好的东西。 陆晚禾确认完诗词不会出于己手,抬起头,看到了诸多目光凝视着自己。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向众人宣布道:“这首诗,不是我写的。” “小禾,我知道你这人清心寡欲,不好出名……可那许清是何许人也?他写得出这种诗吗?” 何家小姐挑了挑眉,浸满口脂的红唇显得更加娇艳。 “或者你回府里问问,是谁写的这诗?哪怕只是个家丁乞丐,我何施施也要把他请到何府,嫁予他为妻。” 这则玩笑话引起了众女的哄笑,陆晚禾也被问的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许府内虽然有四房太太,人数众多,可除了自己,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大少奶奶沈霜序。 可中秋那日,大少奶奶早就去了京城。 许清……难道是他? 陆晚禾突然记起,在许清落水失忆的次日,他曾当着自己的面改了一首诗。 可许清真的能写出阳春白雪,月下思人的诗作吗? 众女见陆晚禾默不作声,都认为这陆家小姐算是默认了。 何施施看了这名身似扶柳,病殃殃的美人一眼,不自觉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入门庭深似海,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瞧刚才陆晚禾急于解释的反应,恐怕这许家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能写出这种诗作的,展望古今,也就陆晚禾一名女子。 同为女子,自己一定要多帮帮她。 …… 游船,雅间。 柳家小姐正品味着那首震惊四座的诗篇。 过了片刻,她翘起玉指,点评道。 “真没想到这江南诗坛竟也是藏龙卧虎之地,一介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能写出这等不俗的诗作。” 柳家与游船上的大家闺秀有些不同,虽然同为世家小姐,但柳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河洛望族,亲属在朝堂上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柳家小姐身份尊贵,就算是配些李字开头的皇姓公侯也算是门当户对。 在此等家境里长大的柳家小姐,眼光自然是一等一的高,例如靖东侯先前的那首诗,也只是被她评价为不错。 但这首新作可把她给迷住了。 “哎……可惜就可惜在,这陆氏不仅是个女子,还已嫁为人妻。要不然以她的文才成就,能在那萧仲的举荐下入朝为官。” 柳家小姐自顾自的说了半天,才发现闺中好友未有一语,便佯装生气的抬起眸眼,瞪着对方。 “郡主大人,您在想什么呢?” 面容如玉的女子止住思绪,樱桃小口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甜美玩味的笑颜。 “本郡主也没想到,钻研诗文画作的陆氏竟能有如此成就。” 郡主的裙身翻动,翘起了二郎腿。 从下方的开线处能隐隐约约看见,内里是光滑细腻,线条优美的腿部轮廓。 郡主完全不惧姿势不雅所带来的走光,反倒是煞有其事的扬起了脸,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 “许府的后院还真是有趣,连本郡主都有些期待往后的日子了。” 柳家小姐轻蹩秀眉,不解的问道:“你还真打算遵从太后的懿旨,嫁给许清当妾呀?那人的德性,你我可在窥筩里看的一清二楚,众人之前就敢亵玩身边的侍女……” 说到这儿,饶是教养良好的柳家小姐也不禁脸蛋通红,心跳加速。 好在房内并无他人,她也是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还拿着自己夫人的诗作与靖东侯打赌,真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败类。” 郡主耷拉下脑袋,双手撑扶。 她用一脸幽怨的表情看向柳家小姐,调笑道:“那怎么办?你替我去结亲……好了好了,别瞪我,我也知道那老太婆心里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看中了我的肚子,想生个皇家血统的后代出来。” 柳家小姐闻言有些困惑,“你既然明白,还往坑里跳?” “朝堂之上,太后一派把控朝政,我皇弟尚且年幼,势单力薄,做不得主,本郡主有什么法子?” 柳家小姐张了张口,却也想不出什么更有效的办法。 因为现如今的朝堂确实如郡主所说的一样,许太后在宫内宫外一手遮天,任何文书奏折都需要她的审批。 “好啦,你就别惦记我了,不如念念你家二郎,猜他什么时候会派人来你府上提亲?” 柳家小姐被郡主逗得满面羞红,佯装生气。 郡主秀目含笑,唇角弯成了一个魅惑人心的弧度,与她清丽的容颜大相径庭。 其实在这位郡主心底,她巴不得许清嚣张跋扈,胆大妄为呢。 换句话来说,她李锦儿的夫君一定要越坏越好。 …… 濮园,账房。 房内的光线充足,一排排的账本文书叠放的整整齐齐,每一册都记载着详细的账目。 陆晚禾刚刚进门,就看到一名衣身整洁,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坐在黑檀木的椅子上,在啪啦啪啦的算着账目。 不得不说,靖东侯的容貌标致,在阳光的照耀下甚是夺目。 房内弥漫的气味,也是陆晚禾最为喜欢的墨香和纸香。 “你来了?” 陆晚禾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妾身陆氏,前来取契……见过侯爷。” 陆晚禾本以为待在账房中的是一位账房先生,在季夏被人拦下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 如今看到这位身穿紫色锦袍的贵公子,能在心里猜出個大概。 “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分?你还记得年幼时,我们曾在晓江湖畔见过面吗?” 陆晚禾不善言谈,不喜和外人打交道。 如今听到靖东侯冯拓有意攀谈,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 身为人妻,她不该和其他男子私下见面,可自己夫君赢下来的地契,她又不能不要。 这是进退两难的处境。 “自那日你救过我之后,我就对你念念不忘,心有所属。” “侯爷……” 陆晚禾低下头,想直接提地契的事情,可奈何自己的声音太小,被靖东侯的声色盖了过去。 “听说那日过后,你便染了重疾,真是让我肝肠寸断,思不能寐……今日在诗会上输给你,其实本侯并不意外。你少时便文采斐然,能获得今日成就,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侯爷!” 陆晚禾放大了音量,喝止了冯拓的话。 这声有距离感的称呼,蕴含着两三分羞恼之意。 “这首诗不是妾身所作,当年之事也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 陆晚禾深吸一口气,胸脯不再上下起伏,话语中也多了一分底气。 “妾身当时年幼,只是恰巧看到湖畔有人落水,给靖东侯府的人指了个方向。” “不管你认不认,这也算是救我一命了。” 冯拓见陆晚禾移开视线,默然不语,是真的不愿意提及此事,也就淡化了叙旧的打算。 “那诗文呢?已经有人与我说过了,你不愿意承认这首诗出自你手,无非是担心许家势大……你放心,本侯可以拿家族爵位去请圣上开恩,让许清那小子与你和离。” 冯拓说到这儿,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本侯为了你,倾尽所有也愿意。” 陆晚禾轻咬樱唇,藏在袖中的小手握紧了守护明洁的短刃,低声道。 “我是自愿嫁入许府的。” …… 回府的马车上,小环有些不安的看向自家少爷。 许清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眼光一样,时不时的掀起车帘,望向过往的行人走贩。 每看到一些新奇的东西,便要小环介绍给他。 “这是什么东西?金黄金黄的,真好看。” “那是闽清商人运来的瑶柱,有滋阴补肾,和胃调中的功效……” 第11章 钓鱼 小环藏不住心事,介绍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少爷,我们把三少奶奶留在濮园里好吗?奴婢听外人说,靖东侯对三少奶奶倾心已久,举办诗会便是想投其所好,借此机会接近于她……” 话说到一半,小环自觉不妥,马上闭嘴。 因为陆晚禾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主子之一,通过一些风言风语妄议主人可是大罪。 “怎么?你担心她们藏有私情,干柴烈火?” 许清淡淡一笑,合上了车帘,语气中包含着几分不屑。 “靖东侯把濮园的地契交给陆氏,本就是一个见面的借口,他这么想见,为什么不要他见?” “啊?” 小环愣在原地,眼神有些迷茫,搞不清自家少爷是怎么想的。 “这三房自入我许府后,两年未曾与我见面,有什么感情基础可言?既然她有出轨的谣言和可能性,我肯定要试她一试。” 许清的眼里,透着一股异样的冰冷。 下毒之事还未查清,重活一世,他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了。 所以他要趁着这件事来验证陆氏,看其有没有勾结外人,谋害亲夫的动机。 如若不是,再往下说。 小环看着与往日不同的许清,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 落水前的少爷,会想这么多吗? 现如今看来,少爷好像真的不一样了,骨子里像换了个人一般。 …… 许清刚回到许府,就听到了许老太太催他去请安的消息。 小环把路引到大院,二人迎面撞上了满脸愁容,在庭院里来回踱步的海大富。 “哎哟我的天老爷!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海大富检查了一遍许清的身体,确认他安然无恙后,才敢放下心来。 “老夫人听到您大病未愈,又出了门,差点没把奴才赶出去。您说您好端端的,去濮园凑什么热闹?” 许清笑了笑,“我听人说濮园诗会很有意思,便想去长长见识。” “那举办诗会的靖东侯能是什么好人?再说了,后院里的少奶奶都有问题,您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所懈怠呢……” 海大富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清秀俏丽的小环,急忙停住了嘴。 后者正竖起耳朵,好奇的望向他。 海大富自知不能深讲,便岔开了话题,“算了,您回来就不提这茬了,老夫人等您很久了,听说是得到了宫中的传话。” 见海大富小心翼翼的模样,许清的心头生出了几分好奇。 自他穿越至今,还没一人提过他姑姑的名讳,究竟是宫里的哪个大人物,能让这些下人们如此恭敬。 “宫里?是我的那位姑姑吗?” “是的。” 许清见疑惑的问道:“我的那位姑姑是宫里的……” “咳咳。” 海大富重重咳了两声,接下来的声音出现了少许的颤抖。 “少爷,院里人多耳杂,小的也不敢有所非议……不如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您让您院子里的丫鬟说给你听吧。” 许清没想到海大富会拘谨到这种地步,便没再为难对方,点了点头。 …… 后院主厅里,许老夫人正坐在主座上凝神品茶,站在她身边一众的丫鬟奴婢低垂着着眼帘,目视地面,皆不敢言语。 房间内虽有炭盆取暖,气氛却冷的如同冰窖一样。 “清儿呢?” 一炷香的时间,许老太太问了三遍许清的消息,足以看出这位老人对孙儿的疼惜爱护之情。 站在门口的丫鬟微微躬身,态度端正的答道:“回老太太,海总管已经去门口接了。” “唉。” 老夫人默然片刻,幽幽的叹了口气。 “奶奶。” 许清人还未到,声音便从屋外传来,点亮了老夫人那双浑浊的眼眸。 老夫人喜笑颜开,“宝贝孙儿,回来了就好。” 许清走进屋内,挑了张相近的椅子坐了上去。 “奶奶,我就是出门看了個风景,没必要生气。” “好好好,我不生气。” 许家老太太看着自家孙儿,是越瞧越喜欢,早已将今日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过了许久,老夫人才想起了正事,伸手指向案桌上的书信。 “家里已把近日的情况送到了京城,你姑姑知晓你失忆的事情后,就派信差把这封信送了回来。” 许清伸手将信封取来,发现信封内有张颜色微黄,纸纹并不明显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体娟秀,妍丽多姿,似是出自一名女子的手笔。 我夫: 京城事多,家中的情况我已明了,不日便下江南。 霜序。 许清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纳闷的问道:“这是我姑姑写的吗?怎么开头的称呼却是我夫?” “咳……少爷。” 海大富稍稍向前一步,为许清讲解困惑,“这封信出自于大少奶奶沈氏之手,说明其本人要启程回府了。” 大少奶奶? 许清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位大房正妻,是当今宰相之女,地位崇高。 “好了,霜序回来老身也就安心了……清儿留在这喝会儿茶吧,萍儿,扶我回房。” “是。” 许清行完礼,目送着老夫人离开。 老太太的身影刚刚消失,海大富就靠了过来,一脸谨慎的提醒道:“少爷,虽然您已失忆,但小的仍建议您最近妥善行事,最好不要出什么差错。” “为什么呀?” 许清满是不解的看向海大富。 自己不是素州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吗?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街溜子,怎么会被人劝着收起性子,做一个好人? “少爷您失忆了,可能对大少奶奶的事情没什么印象。” 海大富清了清嗓子,似是怕许清听不太清,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少奶奶可不是一般人,若她回来了,后院里的一切事物都得经其点头才行。” “正妻这么拽?” 海大富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沈氏当家做主,那是老夫人和您姑姑都同意的事情,等您见到她就知道了……大少奶奶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这么夸张吗?” 许清听海大富说的邪乎,觉得这家伙在诓骗自己。 是不是许府之前被那沈霜序管的太严了,人人都有了惧怕沈氏的后遗症? 不过海大富的话倒是勾起了他的思绪,若沈氏有掌家之能,岂不是说明后院里的情况没人比她更了解? “她还有几天回来呀?” “京城与素州间隔较远,若明日启程,按照一日百里的脚程,起码也得十日后才能到素州。” 十日后吗? 许清看着院子里的景色,陷入了沉思。 大少奶奶回府,其他偏房也一定得到了消息,那这十天里,谋害自己的家伙会不会采取新的行动? …… 等许清回到自己的院落,正看到小环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清扫着落叶。 她换上了一身橘红色的绸裙,腰间扎着丝带,脚上踩着双白色软底的棉鞋。 因为海大富半路截胡关系,便没让她跟着去大院。 “少爷,您回来了?” 小环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局促不安的望向自家公子。 不知为何,她现在看到许清就会心跳加速,呼吸紧促。 “嗯。” “您在大院里没吃饭吧?奴婢去膳房把烧鸡拿过来了……对了,少爷,刚刚三少奶奶来过院子了,她见您不在,就把濮园的地契文书都留在了桌子上。” 许清点了点头,“她还说什么了?” “三少奶奶还问了少爷的起居,问奴婢您是不是私下里看书,研墨读诗……可奴婢昨日才来院子,不懂得少爷平时什么样,就没敢多嘴。” “我知道了。” 许清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地契文书。 不过他并不关心能从靖东侯身上割下多少“肉”,重要的是陆氏有没有联合对方糊弄自己。 现在看来,陆氏能老老实实的把地契交出来,就说明她言行合一,确实是一个性情寡淡的人。 若外面的流言属实,陆氏有些私心和私情,自己都不会这么顺利的拿到地契。 许清走到桌前,将濮园的地契放在抽屉里,拿砚台磨起墨来。 待将笔尖浸满墨汁后,他轻触纸面。 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写到一半,许清停笔,唤来了院子里的小环,“小环,你帮我把新写的东西给三房送去,回来的时候烧些热水,天冷想洗个热水澡了。” “好。” 小环不敢怠慢,拿着宣纸朝三院的方向赶去。 等她回来烧好水,已是晚上的戌时,夜色昏暗。 洗澡的浴盆很大,得许清在一旁搭手,才能把它抬到主屋的房内。 这一番体力活下来,已惹得许清热汗直流,气喘吁吁。 “少爷,咱们院子里的仆从是不是太少了些?用不用奴婢明日找海总管说一声,多要两个丫鬟来院子里做事?” 许清也想过那种大户人家的奢靡生活,洗澡的时候让一个丫鬟喂水果,一个丫鬟搓背,一个丫鬟按摩,一个丫鬟唱曲…… 可现在的条件不允许呀,后院里藏着个定时炸弹,鬼知道哪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眼下看来,就小环算是自己人。 “有你一个就够了,其他人我不习惯。” 小环听到这句话,小脸红扑扑的,心里如吃了蜜一样开心。 热气腾腾而起,不时便将整个屋子里熏染的烟雾缭绕。 等许清在屏风后褪去衣裳,进入浴盆,小环就缓步上前,帮他按捏起身上的关键部位。 奔波一天的劳累,都在此刻得到了解脱。 “小环。” 小环眼中闪烁着光芒,身体微微颤抖着,脸颊上的红晕更胜往昔。 她早就听王婆讲过了,世家公子喜欢让模样好看,皮肤细腻的贴身丫鬟同洗共浴,作为房内的情趣之一。 少爷也是这种人吗? “人呢?” 小环听到许清的呼唤,从幻想中猛然清醒,局促不安的回答道:“在……在呢,少爷……” “我姑姑是宫里的什么人?” 这句话把小环给吓醒了。 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说错了任何一个字。 “少爷,您姑姑是当朝太后。” “太后呀……” 许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在小丫头未曾把话说开前,他的心里就有了一些猜测。 能在宫中有所成就的女人太过稀少,那些宫女女官是万万做不到这点的。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太后和皇后,亦或是很是受宠的嫔妃有这个能耐。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我怎么样……这些你都知道吗?” 小环轻咬下唇,想到院子里并无外人,稍稍放下心来。 “您的姑姑对您很好,听府中有些资历的老仆说,您双亲逝世后,就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奴婢再说些不该说的话……听闻前两年刚刚登基的小皇帝年仅二七,朝堂中的事都是您姑姑一手操办的……” 小环说到这儿,再也不敢往下细说。 不过许清也听明白了个大概,清楚当今的大齐是外戚掌政,自己的姑姑权势滔天,坐上了宫中的头把交椅。 外戚干政再加上纨绔子弟,这剧本看起来不太对呀,怎么总感觉自己要步谁的后尘? “咚,咚。” 房门被人轻声叩响,随后有一声软绵轻飘的嗓音透过门框传入屋内。 “夫君。” 小环的耳朵敏锐,听出这是三少奶奶的声音,忙准备去给其开门,却被许清伸手拦下。 陆晚禾的登门拜访在他的意料之内,比他预想中的还快一些。 他心里清楚,相比于恢弘大气,宛若登仙的唐代名诗,前世那些婉约细腻,温柔重情的宋词对这些钻研诗文的女子更有杀伤力。 许清写给陆晚禾的词句,只是一重山的前半阙。 若想知道这首词曲的后半阙是什么,她只能登门拜访,求助于自己。 “夫人来了。” “妾身在屋内想了很久,仍想不明白这首词的后半阙,请夫君指点。” 许清淡声说道:“听说夫人身体多病,进来说吧。” 小环忙去打开屋门。 站在屋外的陆晚禾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白色长棉衣,她颜丽如花,眉目如画,红润透有光泽的泽唇间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贝齿。 第12章 是心动还是风动? 微风吹拂,陆晚禾及腰的长发被风吹起,漫天飞舞。 “咳咳……” 因太过注重这首词的后半阙,陆晚禾没有与季夏打招呼,便从三院里披了一件外衣赶了过来。 可现在正是两季交替的时节,导致她体寒挨冻,险有些支撑不住。 好在许清开了房门…… “你……在沐浴?” 陆晚禾刚跨进半步,便看到了房内的不同,导致她下意识的收回腿,想与许清保持一定的距离。 “是呀,夫人来的时间不够好,不如你先回院子吧,等改日有空我们再商讨这首词曲的后半阙。” 许清的这句话,算是抓住了陆晚禾的心理要害。 她对这首词看得极重,要不然也不会撇下季夏,独自一人赶来许清的院子。 要知道许清先前的凶名流传在外,再加上今早训哭了两个丫鬟,根本没什么人敢靠近这里。 若季夏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把她拦在房内。 “没关系……” 陆晚禾深吸一口气后,踏进屋内,坐在了外室的凳椅上。 内室与外室有屏风相隔,所以她最多只能透过屏风,看到浴桶的大致形状。 相比之下,反而是屏风上的鸳鸯戏水图更清晰些。 这也是她为什么敢进入房门的主要原因,一是因为她只想要诗词的后半阙,问清楚许清翻天变化的原因。二是因为有这屏风的阻碍,她觉得自己不会出什么差错。 没有室外冷风的侵袭,陆晚禾略显苍白的面色上多了几分血色。 思及刚刚打动人心的诗词,她的美眸中泛起一抹光色,用弱弱沙沙的声音问询道:“下半阙是……” “夫人,你恨我吗?” 陆晚禾半仰着螓首,有些错愕的看向屏风后方。 她这才发现,许清已经不知在何时换上了一套贴身衣裳,从屏风处走出来了。 许清紧紧盯着陆晚禾,无比认真的问道:“我听人说,你我结亲那日出了不少的差错,是这样吗?” 陆晚禾不善言辞,她娇弱无助的望着许清,眼底透露着些许茫然与无助。 见许清不像是有放过她的打算,陆晚禾也就撇过了头,尽量避免自己与许清对上目光。 “是……” “结亲两年你我都未曾见过一面,这足以说明我失忆前与你的关系不大好,照常理来说,你应该十分恨我才对。” 陆晚禾攥着衣角,呼吸都变得急促。 “没有,妾身从未恨过郎君。”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许清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就像是猎人看待推手可得的猎物一样。 “我今日在车上听小环说,她在大院里当丫鬟的时候,曾亲眼见过你训斥过四院里的丫鬟,有这回事吗?” 陆晚禾微微一怔,完全没想到许清会提起这茬。 这事她隐隐有些印象,那应该是她刚刚嫁入许府没多久的事情。 “大概有……” …… 回府的车厢内。 小环捏着小手沉默了许久,突然向许清开口言道:“少爷,虽然奴婢不知道您和三少奶奶发生了什么,但奴婢自认为,三少奶奶不是传言里的那种人。” 小环突如其来的问话,勾起了许清心中的兴致,他微微抬眉。 “怎么?你还去三院里待过?” “不是的……前两年奴婢还在大院里做杂活的时候,时常要在冬天去各个院子里送取暖炭火。” 小环红着脸,神情认真的说道:“可有一次途径三院的时候,却听到三少奶奶在训斥四少奶奶的贴身丫鬟,好像是叫翠儿和杨柳。” “这不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 小环向许清讲起了这件事的可疑之处。 “府里的人都知道,少爷您最冷落三少奶奶陆氏,最宠溺四少奶奶秦氏,对其的要求一般是有求必应,所以……一般的丫鬟仆役根本就不敢招惹四院里的人。” “而贴身丫鬟又是四少奶奶从京城带来的亲信,据说从小就和其同吃同住,关系不是一般的要好。以三少奶奶清心寡欲的性子,怎么可能与她们起冲突?” 许清听到这里,明白了小环的意思。 海大富也说过,三房陆氏是一个不争不抢的性格,来府上两年,从没有向府里伸手要过什么东西。 这样性子的人,会因为什么动怒呢? “这件事闹得三院四院都不太愉快,两院的丫鬟见到面也形同陌路。可奴婢后来打听过才知道……三少奶奶生气的原因是因为少爷您。” “我?” 许清真没想到,这件事竟会牵扯到自己头上。 “对,是翠儿和杨柳私下里多嘴,说您偷家里的物件出去卖,迟早会败完家产,要早些考虑退路……这话被三少奶奶听到后,罚她们一人挨了五下柳鞭。” 小环见许清陷入若有所思的模样,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少爷,奴婢觉得三少奶奶当时会因为向着你处罚四院里的丫鬟,就一定不会对你不好,所以……” “小环,这件事除了伱以外还有人证吗?” “有呀,大院里的几个丫鬟都知道这件事,海总管也听到了一些消息,但因为您太过宠爱四房,几乎夜夜留宿在那儿,也就不敢与您说。” 许清微微发怔,心中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 思绪敛去,许清看着身材柔弱,宛如一朵娇花般的陆晚禾,眼底有些怜悯。 真不知道前身是怎么想的,竟会放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在许府偏院里蒙尘落灰。 “夫君是要为四院里的丫鬟出头吗?” 陆晚禾以为许清重提这件事,是要把当年的旧账重新翻出来算。 毕竟许清最为宠爱四院的秦氏,为她做些什么出格的举动都不意外。 许清摇了摇头,问道:“我想知道的是,府里人都知道我对你不好,你当时又为何会向着我?” “啊……” 陆晚禾没想到许清竟会把当日的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她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不得不低着头,默然不语。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会强逼于你。对了,你要的东西我现在给你。” 许清淡声说完,走到书桌前把有些干竭的墨汁又研磨了一番,重新把那首词曲的后半阙写在了上面。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当陆晚禾起身去承接纸张的时候,她的眼神瞄过了词曲的最后一句。 恍惚间,她突然觉得喉咙里似乎被烈火灼过,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朦胧不清。 “一帘风月闲。” 许清头也不抬的说道:“门口有件海总管送来御寒的狐裘,你回去的时候披上,让小环多送你走两步吧……我就不出去了。” …… “小姐,你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独自一人跑去许大少的院子里呢?” 季夏看着风尘仆仆,裹着一件雪白狐裘的小姐出现在门前,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当她在院里寻不到小姐的时候,差点想去把整個许府都翻一遍,可没想到小姐却自己回来了。 可听到小姐是因为那首词曲的后半阙出门时,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姐,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哪有人会把诗词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那东西再美好也只是些虚幻之物,我们又不是天上的仙人,总要靠些俗物才能够活下去。” 陆晚禾走进屋内,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季夏忙去把房门掩实,又找了些纸张煳上。 确保屋里不再透入一点冷风后,季夏才放心的回到了小姐身边。 刚到身前,她就瞅到了那件柔顺暖和的羔皮袖子,上面的毛发齐整,做工精细,一看就是个高档玩意。 “小姐,这狐裘是哪里来的?” 陆晚禾欲言又止,脸上泛起微微的潮红。 季夏噘着嘴,边说边想。 “狐裘在咱们素州可是稀罕货,往年府里也就少爷和大少奶奶能多分两条……您刚才去的是少爷的院子,不会是许大少给你的吧?” “嗯。” 陆晚禾轻轻应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季夏腾的凑上来,伸出手在自家小姐的美靥前晃了晃。 “小姐!你可不能被那个家伙骗了呀!他肯定没安好心……你想想,咱们在许府待了两年的时间,他何曾对我们嘘寒问暖过?现在对咱们这么好,一定别有图谋!” 陆晚禾嘴唇微抿,小声说道:“季夏,你想多了……他落水失忆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再说了,古人有云,人之初,性本善,他……” 季夏柳眉一竖,娇声叱道:“小姐,你怎么还为他说起话了,要我说,他就是图你的身子,想……做那些羞人的事情。” 季夏本想说的再露骨一些,但考虑到自家小姐专精于诗词,涉世未深,便也不太好把话说的太过直白。 “小姐,你在想什么呀?” 陆晚禾没什么特殊的想法。 若许家公子能维持住这两日的模样,她倒真觉得这门亲事没什么不好。 那些词曲,不是精研诗词的人根本无法作出,或许自己之前错怪他了,许清是一个喜欢诗词歌词的好人。 更何况,二人本就是夫妻。 …… 神殿巍峨,凌云壮丽。 宽敞幽静的静心殿内,光线昏暗。 四处摆放的烛火微微摇晃,像是黑夜中不断闪烁的群星。 殿中有一座七尺多高的佛像立于中心,用庄严肃穆的神情环视着殿内的每一处角落。 “宣,宰相沈年衍之女,素州许氏之妻沈霜序入殿觐见。” 静怡的环境里,忽然响起一阵环佩相撞的叮咚之声。 应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盛装的女子出现在门口,袅袅婷婷的向殿中走来。 她的面容清冷,但却遮掩不住婀娜多姿的身段和绝世的容颜。 其只是靠着烛火点亮侧颜,便如同西子重生,神女再世。 “民女沈氏,参见天后。” 佛像正前的位置,被诸多翡翠珠帘所围了个严严实实。 但透过其外形,能隐约看到一名长发女子静坐在蒲团之上,似是在靠着烛火的微光来翻看身前的经书。 沈霜序不敢抬头,因为直视天后乃是重罪。 片刻之后,从黑暗中隐现出一名身着宫装的俏丽女官,她便是这位的天后的传话人。 “沈氏,素州一事,你可知晓?” “民女知道。” “娘娘十年未归,早已把素州诸多事宜转交与你手,可为什么许家公子会被下毒?” 女官的声音冷淡,与静心殿氛围相衬,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沈霜序的回答依旧不卑不亢,眼底泛着莲花般的明净之色,“是民女失责,恳请天后降罪。” 女官看着低头伏地的沈霜序,冷笑了一声说道:“沈霜序,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不是仗着有天后的喜爱,觉得许家之事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 “民女不敢。” “罢了。” 帘幕后的嗓音宛若丝绸一般,顺滑而富有质感,轻柔的萦绕在空气内,让人无法抗拒。 沈霜序对这道声音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天后虽然贵为前帝之妻,但她入宫时年仅二八,如今的年岁仍不过三十五。 女官听闻此声,马上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后退至一旁。 “有些事情木已成舟,哀家也不太想去追究谁对谁错了。但清儿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虽然顽劣了些,可他仍是一个好孩子。” 太后的语声一字一停,每个字都吐露的十分清晰,如晨钟暮鼓般回荡在大殿之上。 “搁置手上的其他诸事,回去把这件事查清楚。” 沈霜序清丽无双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神色的变动。 “天后,珈蓝天火一案还在彻查中,眼下已经有了些线索,揪出了不少同谋。若现在回江南,恐怕会延误最佳时机,给了那些王公贵族们脱罪的时间和理由。” 帘幕内的女子没再说话,那女官领会其意,抬首说道:“圣意已决。” 沈霜序微皱柳眉,但还是朝帘幕后的太后拜了三拜。 “民女告退。” 在沈霜序起身走出静心殿的瞬间,那名女官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出来。 “沈小姐,请留步。” 沈霜序回头问道:“莲华君,还有什么交代?” 第13章 醉鸳楼 女官看着她,目色与脸色都温和了许多,“此次回江南,娘娘还希望你能办妥其他两件事情。” 沈霜序微微抬首,有些困惑和不解,太后没有在殿内说清楚的事情,实属少见。 “什么事?” “一是作为正妻,主持许清与丹阳郡主成亲一事,二是为许家延续子嗣。” 沈霜序娇躯倏然一凝,但神情上仍挂着些许淡然。 “第一件事好说,身为正妻的我本就应该帮自家夫君纳妾,可这第二点要讲究阴阳相济,遵循万物规律……” 莲华君笑了笑,“沈小姐,有些话我在殿内不好明说,在外面给你提个醒……娘娘可是从秀女一步步被先皇提拔到皇后之位的,你说的这些事,没人比娘娘更清楚。” 沈霜序的面色不为所动。 “而且你觉得,娘娘会对你身体的情况一无所知吗?” 女官的这句话,使沈霜序放弃了挣扎。 往年宫中太医查验身体,她若是有什么隐疾,恐怕早就会被呈送到太后面前了。 “以前的事情略过不提,明年许家公子行及冠之礼,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娘娘对你的一片厚望。” 女官说完这句话后,便意味深长的看了面前这位清丽无双的女子一眼,转身回到殿内去了。 …… 清晨,旭日东升。 许清又换上了那身活动便捷的衣裤,在许府后院操练起来。 除去最基础的拉伸跳跃,他还给自己定下了跑步的目标。 只可惜古代没有手机这类工具作为辅助,只能用步数来确定大致的里数。 途径四房院子时,许清突然发现这间院子里静悄悄的,门窗紧闭,并没有下仆活动的身影。 “你过来。” 虽然许府的下人们在看到许清时,恨不得绕着道走,可总有不小心的时候。 远处的小厮小跑过来,神色之间满是慌张,生怕在哪惹到了这位主子。 “少……少爷,您吩咐。” 许清问道:“现在的时辰是卯时过半,按照许府的规矩,三院四院的少奶奶们是不是得早起去给老夫人敬茶?” 门阀贵族的规矩极多,即便是许氏这种后起之秀,也有着很多的麻烦事。 例如嫁入府内的夫人需要遵循三纲五常,平日里若无他事,从早到晚要给老夫人敬茶三次。 “是的。” “那四院里的人呢?” 许清说完这句话,又抬头看了眼院子里,耳房连烧水的动静没有。 “回少爷,四少奶奶好像在早些时间出门了。” 现在的时间是卯时过半,天微微亮。 许清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急事需要一个妇道人家天黑时跑出门,难道说……这四夫人喜欢结交各路名门豪绅,是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 等许清跑完步,回到院子里,远远就瞧见朱胖子那圆润的身影候在门口。 “老大!老大!” 朱元德的视线刚瞄到许清,就眉开眼笑的笑出声来,“平常你不是都在屋里睡大觉吗?怎么突然来了兴致,在府苑里锻炼起身体了?” 许清对朱元德出现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昨日才在诗会上阔别,今日就能找上自家家门了。 府院里的人也没拦他,说明这家伙与自己的关系确实不错。 “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对老大的思念之情甚是浓厚吗?就是您这院子里的丫鬟有点凶,我刚刚本想进屋里等你,她却死活不让我进这院子。” 许清推开院门,看见小环正俏生生的立在旁边,脸上一副乖巧无辜的模样。 “公子,你切莫听门外那头肥猪胡说,明明是他心里不想好,要拉着公子去那些不正经的地方……而且少爷您不是嘱咐过吗?说这家伙再来就……” “咳。” 许清轻咳一声,面容微变。 “什么不正经的地方,有多不正经?伱也不让人家朱公子把话说完。” 朱元德显然是听到了小环的后半句话,但他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嘿嘿笑了两声跨进院门。 “老大,我就知道你还是你……我和张公子准备带您去醉鸳阁喝些好酒,听些妙曲联络感情。” 小环站在朱元德的侧后方,一双美目就差没喷出火来。 虽然奴婢不该管自家主子的事情,可当她听到醉鸳阁的名牌,还是忍不住心里不舒服。 “这不太好吧。” 朱元德靠上来,指着自己的肚脐部位,朝许清使着眼色。 “听说今日可是些西域舞蹈的专场,那罗曼轻纱可是连这里都盖不住。” 许清的眉毛微微跳动,故作深沉的说道:“既然是革命友谊的根据地,确实有必要实地考察一番……小环,快拿我的外披过来。” “……” 素州城里的街道绿树成荫,两旁遍布着数量繁多的商铺茶摊。 一些通往东西两市的主干道,往往会像前世一样拥堵,马车在长时间内都不能挪动一下。 但许清却不需要担心这些,因为城里人都知道许大少的恶名,往往看到许府的马车都会退避三舍。 “老大,今天你就放心好了,作为您重出江湖的第一战,我保证给您安排的舒舒服服,明明白白。” 即便穿着厚厚的裘袄,朱元德仍能感受到秋日的严寒冰冷冻人。 他搓着手,朝坐在对面的许清笑道:“张兄已经在楼上备好酒席了,选的还是咱们那个雅间,挑的也是老大之前钦定的那个厨子。” “这么完善呀……咳,就是不知道这醉鸳楼里面是什么样的风光?” 许清问完这句话,便与坐在对面的朱元德相视一笑,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醉鸳楼可是在东街开了二十余年,经久不衰……现如今,里面的红牌是春十三娘,唱的一首江南小调。你知道那名震文坛,被誉为春楠居士的聂老先生吗?” 春楠居士?这名号怎么听得怪怪的? “不知道。” “哦哦,忘了老大你失忆了……聂老先生就是写出山水共清明,大地分一线的那位文坛巨擎。他不仅来过这醉鸳楼,还给了这春十三娘一个灵珑悦耳,绕梁三日的外号。” 许清一开始还觉得这春楠居士的外号有些熟悉,经过朱元德的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在陆晚禾的房间里看过这首诗。 如果他所记不错的话,那张字画上的名印就是这几個字。 没想到身居室内的三房陆氏,竟能得到这种文坛大佬的题诗,看来陆晚禾要比自己所想的更加不简单。 马车在醉鸳楼的楼阁面前停下,一名打扮着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迎了上来。 听朱元德先前的介绍,许清知道这人是醉鸳楼的老鸨,姓陈。 “哎呦喂,前两日我在坊间听到有关于许大公子的传言,可把我担心坏了……您说您这么金贵的身子,怎么能磕着碰着呢?” 陈嬷嬷显得极为熟络,几句话便拉近了自己与许清的关系。 “快跟陈妈妈上去瞧瞧,一定给几位公子选一套最好的房间。” “这还用选吗?”朱元德挑了挑眉,说道:“陈嬷嬷你也知道,我老大就喜欢你家这天字一号房,还不快把那地界收拾好?” “这……” 陈嬷嬷的脸上虽然笑的灿烂,但她却说不出来后半句话。 如今的天子一号房,已经被一位京城的公子哥包圆了,听说那位公子爷的身份尊贵,她可不敢把人家给撵出来。 可这许大少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许氏在素州崛起,自己这醉鸳楼多亏了许大公子频繁光顾,才能在官家人面前硬起腰板。 她谁都得罪不起。 “二位公子有所不知,这楼上今天得挪作他用,要不然咱们就在南边的地字一号将就一下?反正这春十三娘在哪唱都能听得到。” “能一样吗?小心我把你这店……” 朱元德怒气上涌,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惨叫从门内传来。 过不了一会儿,一名身穿貂绒大衣的年轻男子被两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丢了出来。 “张兄?” 朱元德探出头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人确实是他们的好友,张家的公子张瑞海。 张公子此刻已经被揍得不成人样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头脸上还鼓起了几个大包。 陈嬷嬷看到这一幕,眼睛都快瞪直了。 “张……张公子,您这是……赶紧叫隔壁医堂的大夫过来,可不敢把我们的张公子给伤了。” 这被扔出门外的张公子看着许清,断断续续的说道:“老大,你可得替我做主,里面那抢我们房间的人,不讲道理……” 许清目送着被人抬远的张公子,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他可没想到做纨绔子弟逛青楼还有挨揍的风险,看那两名大汉健硕的模样,他也不像是对方的对手,不如找个借口开溜吧? “老大。” 许清听到朱元德叫声,改变了主意,准备先去这楼里看看情况。 跟在他们身边的陈嬷嬷也不敢说话了,因为刚刚那揍人的武夫明显不是她醉鸳楼的护院,是那名京城贵公子带在身边的护卫。 那张公子本来都劝好去地字一号房了,可不知为何,还是被那京城公子给打了一顿。 醉鸳楼内部,和许清想的有些差异。 这座建筑之外平平无奇,但内里却装饰着金顶红木壁,绘制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色彩斑斓。 地板上铺着色调柔和的锦织地毯,两侧挂着不少照明用的灯盏。 不得不说,这座建筑是好好被人设计过的。 放眼望去,整座楼阁内部开阔精致,不仅凸显出了中心处的半圆舞台,还使得几层楼里的日光能透过特殊的镜子照耀在台中央,让起舞之人变得更加显眼。 “真是独具匠心的设计,只可惜……” 许清没看两眼,便有两名如小山一样高壮的男子堵在自己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二人穿的都是半截衫,线条分明的大块肌肉如钢铁般坚硬,还不时地在上下起伏。 许清面色有些尴尬。 他是来喝酒听曲的,不是来欣赏虬髯大汉的。 “我家公子说了,许公子一行人不得入内。” “哎哟,你知道你们面前站着的是谁吗?这可是苏州许氏的公子……” 朱元德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人如老鹰捉小鸡般揪了起来,他那肥胖的体重,在对方面前好像根本就如同无物。 被提溜起来的朱元德想起了刚才张公子的模样,也变得老实了许多,不再多嘴。 “但我家公子也说了,许公子要是想进这醉鸳楼也可以,不过你得再说首你家陆氏的诗词,规格和水准都要达到昨日那篇《十五圆月夜送郎君》。” “什么?” 许清本已做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准备,却没想到这装逼打脸的剧情还能被这护卫送到脸上的。 “就要一首?” 那虬髯护卫面无表情,冷声说道:“说出两首的话,我家公子就把这天子一号房拱手让给你。” “有意思。” 许清伸头望了眼醉鸳阁内,发现这楼里面的人还挺多,不仅有莺莺燕燕的歌女舞女,还有不少已经入席的宾客。 能白日就来此处晃荡的人,无不都是素州城里有些家世的官宦子弟。 “行吧,陈嬷嬷去安排两个写书的人,我这就把诗词念给你们听。” 陈嬷嬷本来还为两家公子相争犯愁,可谁曾想,这二人争论到最后竟衍变成了一场斗诗大会。 昨日诗会里的情况她也有所耳闻,听说许府陆氏凭借这一首诗几乎成了整个江南文坛的名人。 已经有人把濮园诗会上发生的事情,原封不动的传到了京城里,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陆氏的名号就会传遍大齐的大江南北。 如今能在醉鸳楼里再得到陆氏的两首诗,她这青楼是不是也可以流芳百世,屹立不倒了? 一想到此,陈嬷嬷的嘴都笑歪了,忙招呼着楼里的伙计给舞台上腾位,把楼上的纸墨砚台给搬出来。 见许清竟真打算上台去念诗,青楼的看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家伙不会是来真的吧?” 第14章 凶案 “对呀,昨日那首已经是中秋杰作,再来一首能相提并论的诗作,谈何容易?” “而且那陆氏说到底也只是一名女子,偶得上天眷顾写出一首佳作,已是幸运,真会有笔墨写出另一首?” 在众人怀疑的眼神中,许清缓步登台,朝着北方楼台上轻声问询:“昨日在濮园诗会上是写景的,那今日我再出一首写景的诗,如何?” 没过片刻,便有一名女婢站出雅间外,朝着许清行礼说道:“许公子请便。” “巉岩削立石门敞,两扇洞开高千丈。停舟沿径穷清幽,坐看飞瀑激波响。” 话一出口,台下众人都纷纷鼓起掌来,赞叹这陆氏果然非同一般女子,除了昨日那首思月忆人的中秋佳作,竟还能做出这种气势磅礴,恢弘大气的绝句。 仔细一品,便有孤舟行在水潭之上,坐看飞瀑落下,奇石耸立如同石门的美丽绘卷。 但雅间旁的那名女婢回屋待了片刻,便又站出来说道:“单是写景,这算不得一首好诗,诗词的标准不仅眼看词汇的优美,也要讲押韵和意境。” “我家小……公子说,这首诗与昨日的相比,还差上半分。” 许清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缓缓升起。 “稍安勿躁,我这首诗还没念完呢。” 许清借着吟诗的功夫,来到了提前摆好的砚桌面前。 执笔记诗的人是一名身穿彩衣,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她脸上的胭脂与粉面较为浓厚,不过倒符合许清对风尘女子的想象。 “你是春十三娘?” “许大公子说笑了,奴家闺名姓阮,名叫小小,是醉鸳楼的普通的歌女……只是因为字写的好看,才被陈妈妈推出来记录佳作。” 朱元德此刻还被那大汉提在身边呢,眼瞅着许清不慌不忙的在台上撩起了妹子,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老大,你这后半句诗到底什么呀?” 许清回头看了下面一眼,发现那些人都已经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的看自己接下来的表演。 他沉思片刻,悠悠念道:“恍疑仙境非人间,不朽名山在天壤。当年披卷面流泉,洗涤尘心恣清赏。” 台下众人纷纷动容。 “厉害!厉害呀!” “不愧是我大齐江南第一才女的诗作,这水平放眼今古,恐怕没有其他女子能相提并论吧?” 陈嬷嬷见状,也急忙笑脸盈盈的跑出来当和事佬。 眼下诗词佳作诞生于醉鸳阁,已经能让楼里在未来几日名声大噪了。 要是能说服京城的公子和许大少爷握手言和,那她醉鸳阁以后不就是平步青云,万事不愁? “木公子,您瞧瞧这诗写得多好呀,山川美景犹在眼前……如今美酒佳人,奴家这醉鸳楼里应有尽有,何必把场面闹得这么僵呢?” 三楼台上的小婢微微抬首,没有给这醉鸳楼的陈嬷嬷半分情面。 “陈嬷嬷这意思,是说我家公子不如许家了?” 陈嬷嬷听得神情凝滞,额头上的冷汗直流。 京城不比素州,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一些门阀士族在天子脚下耕耘了百代,早已形成了势力庞大的河洛世家。 俗话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即便是许家这种因太后出名的新晋贵族,也仍然无法和这些底蕴深厚的世家相提并论。 醉鸳楼哪能惹得起这种庞然大物? 那小婢冷哼一声,转身进入雅间内部。 间隔半晌,她又从屋内走了出来,淡声说道:“我家公子说这诗虽然有我自清心的感觉,但在意境上还差了稍许。” 台下有人发出了不满,“这人不会是来我素州砸场子的吧?” 听到陈嬷嬷与这婢女的对话,醉鸳楼的宾客都清楚,雅间里坐着的这名公子来自于京城,而非是素州本地人。 大家身为富家公子哥,本就与许清相熟,如今又见那家伙三番四次的刁难许清,都觉得这京城人太过分了些。 楼上的那名婢女站在雕花栏杆前,看也不看躁动的人群一眼,淡声说道:“昨日那首诗短短四句,便有着望月思人的意境,今日这首有所不及。” 许清听到这儿,也明白了。 楼上这位公子哥,看来并不是什么不懂诗词的好事之人,能把诗词研读到这个水准的,应该是某位颇有学问的人物了。 不过他此行来醉鸳楼并不是为了与人争强斗狠而来,所以对这名京城人氏的身份也不怎么感兴趣。 “诗的好坏可不能用长短精炼来评价,而且我这首诗现在才刚刚过半而已。” 婢女面色微怔,下方的宾客们也是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许清的诗竟然还有余下的句子没念。 “山水钟灵岂偶然,雷雨风云真气象。荒碑林立蔓草敷,一代元勋风泱泱。前度刘郎今已往,年年月照读书幌。夕阳欲暝归扁舟,梵磬一声荡兰桨。” 最后四句念完,即便像许清这样的厚脸皮,也有些面红。 听完全诗的婢女退回房间内,过了半天都再无动静,等到陈嬷嬷上楼再查看的时候,才发现那京城小公子已带着仆人从另一侧的楼梯离开了。 朱元德见状,从那些壮汉的手里挣脱下来,朝许清竖起了大拇指。 “老大真是威风凛凛,英姿勃发,能娶到这等博学多才的嫂夫人……连京城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也不得不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走。” 朱元德的夸赞,引来了周围人群的一致赞同,大伙都觉得许清是给素州人挣了脸面。 不过虽然众人面上没说,可在心里都有些羡慕。 许清因为其姑姑势大,近些年迎娶了不少大齐里面的知名女子。 除去近日因诗词在文坛上很是出名的三房陆氏,那四房秦氏也曾是京城望月楼里的清倌名角。 在此之上,就更不要提战功赫赫的二房杨氏和那位名动天下的大房沈氏了。 沈霜序的名头传播极广,即便是大齐最偏远的乡镇,恐怕也有所耳闻。 人生再努力,也不如人家许大公子生的好呀。 先前那名抄诗的阮小小放下笔墨,款步走到许清面前蹲身行礼,笑道:“许公子,您夫人这诗词真是绝妙,不知何时能引荐小女与嫂夫人见一面?” 阮小小的眼神中充斥着些许渴望,许清总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 看来这阮小小并不甘心做一个青楼歌女,她还是想趁着这次机会,认识陆晚禾的。 “这你可真没戏,许府后院的规矩是沈氏立的,连我进许府都只能走偏门小道见他,你就更别想了。” 许清还没来得及开口,朱元德便迎了上去,夸夸其谈,“本公子跟老大认识十余年了,整个许府后院里,我就见过那秦氏一面。” 阮小小捂嘴偷笑道:“没想到素州城里我行我素的许公子,在家这么怕老婆……不知道那秦氏漂亮吗?” “就看了个背影,那当真是身姿窈窕,可比天上仙女呀。” 朱元德的眼珠子一转,上前轻轻揽住了那阮小小的小蛮腰,“不过依本公子所看呀,你比天上的仙女更漂亮。” “哎呦喂,朱公子,您这小嘴可是比蜜都甜。” 许清看着这原形毕露的死胖子,一脸的无奈。 不过也幸好,这小子没见过自己后院里的夫人,他要真见到秦氏陆氏的正面,怕就对醉鸳楼里的庸脂俗粉没什么兴趣了。 不过这也更加重了许清心中的好奇,虽然这寻常青楼女子长得一般,保不准人家红牌花魁不一样呢。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自己不得穿越过来和那春十三娘吟诗作对,共度春宵? “对了,你们醉鸳阁的春十三娘呢?往常不都是她来伺候我老大的吗?怎么今天看不到人影呢?” 陈嬷嬷从门口的人群中凑了过来,对着许清和朱元德连连致歉。 “二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小本营生一般都很害怕各位起争执,尤其我们这醉鸳阁里的红牌就春十三娘一人,派出来服侍哪位公子都会被另外一桌记恨上心……所以遇到这种事情,春十三娘一般会说自己身体抱恙,卧床不出的。” 陈嬷嬷说到这儿,转了個话锋。 “不过今日许公子这诗词太好了,我陈嬷嬷就破个例,让十三娘来接许大公子的客……毕竟小十三和您也是旧识,她若是听到许公子专程来看她,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不得不说,古代青楼的业务就是熟练。 老鸨一席话说的推心置腹,好像真的是被许清的风采折服了一般,哄得人很是开心。 许清点了点头,便等着楼内的丫鬟上楼,去领那春十三娘下来看看真面容。 但那丫鬟的身影刚刚消失没多久,楼上就传来了一道尖锐的惊叫声。 “死……死人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许清,他一个健步绕过面前几人,快速冲上楼阁。 隔着两层楼梯,他都能望见那丫头伫立在门口,满面惊慌,不知所措的模样。 等许清赶到门口的时候,房内的血迹已经枯竭。 艳名惊动整座素州城的春十三娘,正被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掰断四肢,挂在了房梁上。 她的眼眶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宛若是阴森的坑洞。 “唔……” 最先发现尸首的那名丫鬟承受不住如此可怖的画面,转头冲出一侧,对着地板呕吐了起来。 许清对尸体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他心中所想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自己是顺着前身经历调查中毒一事的,可为什么三房四房都对以前的事情遮遮掩掩,而在自己来到青楼后,曾经常点的红牌又会死于非命。 有人在阻扰自己调查这件事。 许清深吸了一口气,踏进了房间。 刚一进屋,他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处。 这名红牌的房间内摆物正常,连铜镜前的梳妆盒都只是半开到一半,露出了一半的唇脂。 此时,那陈嬷嬷和朱元德姗姗来迟,前者看到屋内的场景几欲昏厥,泪洒当场。 “十三娘呀!我的十三娘呀……这是哪个天杀的贼人干的,我家十三娘兢兢业业的,又没有惹过谁,怎么会遭此横祸呢……” 朱元德也看傻了,他平日只懂得吃喝玩乐,哪见过如此凶残至极的场面。 尤其是这春十三娘以前还在他的面前谈笑风生,如今竟被人挖去双目,变成了一具红粉骷髅,这让他如何淡定的下来? “报官!快去报官!” 楼下的小厮听到动静,忙跑出大门去报官。 其他宾客一听到醉鸳阁里死了人,立马作鸟兽散,哄作一团跑出阁楼。 “老大……我们也走吧,这里似乎不是久留之地。” 朱元德的面色青紫,根本就没勇气朝房里看第二眼,但许清却抬起了手,拒绝了他的提议。 “你先去楼外等着吧,我问些问题。” 陈嬷嬷抹眼泪抹到一半,听到许清的话有些懵然,“许……许大少,你想问些什么……” “我其实今日就是为了春十三娘而来,因为先前听闻她与我接触颇多,有这回事吗?” 陈嬷嬷愣了片刻,没想到许清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可素州许氏的背景很大,她醉鸳阁可招惹不起,所以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 “是,在您没失忆之前,确实老来照顾我楼的生意,每次都会点天子一号房,找这春十三娘作陪。” 提到春十三娘,陈嬷嬷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了。 醉鸳阁上两个红牌被赎身之后,就只有这春十三娘能撑撑场面了。 虽然醉鸳阁在人数上比不上隔壁的红鸾楼,但好在春十三娘的名号响亮,有不少自诩风流的公子才子,都会为了一睹十三娘的舞姿豪掷千金。 如今春十三娘死了,她的摇钱树可就没了。 “春十三娘有其他的熟客吗?” “许大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乎这些吗……” 陈嬷嬷话说到一半,看到许清的脸色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抽泣着说道:“熟客当然有,但素州都知道您常来逛醉鸳阁,因此哪家公子都不敢逾越太多,除了……” 第15章 眉目 陈嬷嬷有些犹豫,似是在纠结这件事要不要说给许清听。 “许大少爷!奴婢来给您说!只求许大少爷能彻查我家十三娘的死因,让她能像一个常人一样下葬。” 开口说话的人,是先前那名跑出房屋的丫鬟。 她扑通一声给许清跪下,朝着许清磕了重重的两个响头。 “你是?” “奴婢是照顾春十三娘的丫鬟小青,十三娘生活起居,日用点点都是由我来办的。奴婢知道许大公子家大业大,只要您想,这素州城里没有您办不到的事……” 那陈嬷嬷把眉头一竖,怒斥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快点闭嘴退下!” 陈嬷嬷可不想在春十三娘死后再把许家大少给得罪了,毕竟醉鸳阁已经没有家底可言了。 “不行,我不能走……” 小丫头拽着许清的裤脚哭了起来,“之前二楼那两个学琴的姐妹跳湖自杀,就被陈妈妈云淡风轻的遮掩过去了,我家十三娘人这么好,绝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案。” 陈嬷嬷气的咬牙切齿,心中的悲愤之意也消散了几分,她冲着丫鬟怒声道:“你在外人面前胡说些什么?” “行了,都给我闭嘴。” 陈嬷嬷见到许清动了真怒,再也不敢多嘴半句。 许清向前一步,挡在了陈嬷嬷与那小丫鬟的中间,淡声说道:“你把春十三娘的事情与我说一遍,我用许家的名头担保,会调查清楚这件事的起因。” 听到许清用愿意为自家小姐的事情做主,小青紧绷着的面色终于有了放缓了一些。 她调整好自己的跪姿,用袖管拭去了脸上的泪珠。 “我家十三娘平日里极少接客,一般只有在贵客豪掷千金后,才会在大堂里起舞……但接客少的原因却不全是许公子,而是十三娘自己不愿意。” “自己不愿意?” “是,我家小姐早已有了相中的郎君。” 许清点了点头。 小丫头说出的事情并不奇怪,也很好解释了这春十三娘较少接客的原因。 毕竟以前身那种性格,也不像是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 而那陈嬷嬷不愿意开口明说的原因,肯定是怕自己知道后生气,掀了她的楼。 可现在的许清和以前争强好胜的许公子已经是两个人了。 “那人是谁?” “对方是甜水巷巷尾的卖油郎,姓方。小姐觉得他为人木讷老实,做生意本分,便和那人有了往来。” 许清听完,转头看向一旁的陈嬷嬷。 “有这件事吗?” 陈嬷嬷想到往事,忍不住啐了一口,低声应道:“有,小人一开始看那家伙在甜水巷里卖油可怜,便允他来楼里送油。可谁知道他没来几次,竟把我楼里的红牌给勾走了。” 身份低微的卖油郎能入得了醉鸳阁红牌的心,有点意思。 许清继续问那小丫鬟,“今日见春十三娘最后一面的人是谁?” 小青畏畏缩缩的答道:“是……我,我与我家十三娘待得时间最多,她一直把我视作亲妹妹……今日本来是要演习西域的红裳舞,可小姐听到楼下吵了起来,便差我去一楼查探清楚情况。” “你回来叫她的时候,就出事了?” “是。” 许清看着屋子里的构造摆设,以及那具被挂在房梁上的女尸,心里生出了一丝疑惑。 “你好好看看你家小姐,与你下楼的时候相比,有什么不同之处?” 小青从开始到现在,再也没有勇气朝房里望一下。 如今听到许清的问题,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再看一眼死状诡异的尸体。 “回……许大少的话,奴婢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 “再仔细看看。”许清耐心地提醒道:“你们醉鸳阁演出西域的红裳舞,穿的不是红衣服吗?” 小青有些困惑的歪起头,向着春十三娘的身上望去,果然发现了不对之处。 春十三娘身上所穿的衣物,是一种华丽繁复的锦绣绸缎,上面色彩斑斓,犹如雨天过后的彩虹,呈现出了数种不同的颜色。 “不对,许公子,我家小姐身上的这套衣裳,好像不是我下楼时穿的那件……不过这套衣服的来历我倒是知道,是方油郎攒了一年的积蓄,给我家小姐购置的彩衣霓裳。” 许清微微愣神,“彩衣霓裳?” “是,这是先前流行过一段时间的布料,很是讨大家闺秀们的喜欢,富贵人家的小姐几乎人人都有一件。方油郎知道我家小姐看中了这套衣裳,就喝了一整年的稀饭菜粥,为她订制了这身衣裙。” “看来这方油郎还挺痴情的。” “那可不,寻常人哪有这毅力。” 许清的感慨,引来了朱元德附和。 不过他们还没聊两句,就有一队带刀捕快从楼下走了上来,二话不说就封锁了楼梯的出入口。 “府衙办案,所有人不得妄动!” 领头的那人脸上带疤,神色凶狠。 他踩着厚重的官靴,一步一步的登上三楼,在认出其中一人的形态样貌是许清时,眉头微微皱起。 “许家大少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许清回首,看到了那人身上穿的是靛蓝色的官服,与其他衙役捕快的服装制样有所不同,应该是个管理治安的小官。 不过听他的口气有所不善,应该对自己没有几分好印象。 大多又是前身留下的烂摊子。 那凶巴巴的刀疤脸紧盯着许清,冷声问道:“你跟这起案件有牵连吗?” 许清笑着问道:“怎么,你要把我拷起来吗?” 对方握着刀具的手微微一颤,最终还是将其置于腰后。 别说他不敢管许清,换做是他的顶头上司来了,也没人敢把这世家子弟带上脚铐,送入牢中。 “不敢。” 陈嬷嬷见气氛僵硬,忙上前替许清开脱。 “焦亭长,许大少爷是来我楼里做客的,全程都在一楼戏玩,是因为春十三娘惨死在里屋,他才上来查探情况的……您也知道,这春十三娘呀,和许大公子渊源颇深……” “行了,许公子受惊了,请回府吧。” 焦亭长朝许清了抱了抱拳,便转身跨进房屋内了。 “把案发时的目击证人都留下,闲杂人等,一律退散!” 那一众人见真正查案的捕快来了,也都围着他去了,独留朱元德陪着许清走下楼。 毕竟除了那個小丫头片子,没人真信许清会彻查这件事。 一个成日只知道浪荡在街上的纨绔子弟,肯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才跳出来问话的。 “老大,你说他一个小小的亭长逞什么威风?不就是胯上别着把刀嘛……老大,你半天不说话,在那儿想什么吗?” “我在想……” 许清现在的思绪很乱,因为春十三娘的死法很奇怪。 假若是常人行凶,折断对方四肢还可以理解成担心她逃跑,但剜出对方眼珠就有些过火了,因为这完全是多此一举的做法。 而且她为什么会被吊在房梁上呢? 按照那贴身奴婢小青的说法,春十三娘在遭受这种折磨后,一直都没有叫唤一声,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这又不是现代,哪来的什么麻药。 等等。 麻药? 许清灵光乍现,在朱元德即将登上自己马车的时候伸手拦住了他。 “元德,我突然想起来件事要去处理,伱自个儿回家吧。” “嗯?” 朱元德一脸懵逼,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清就已经拉上了帘子,指使车夫往宁大夫的医馆驶去。 …… 宁大夫的医馆坐落于东市河坊街。 许清进屋的时候,看到堂中没有他人,只有两名称药抓药的伙计在柜台旁忙活。 其中一人认出了许大少的身份,领着他来到了后院。 那方帽布衫的中年人正佝偻着身子,检查平铺在地上的药材。 “宁大夫。” “许……许公子?” 宁大夫见来人是许清,忙招呼他往屋里坐,“外面风冷,许公子不如去小的屋里……” “不用了,我就来问几个问题。” 许清打断了宁大夫的客套话,缓声问道:“这世上有没有东西,能让人感受不到痛觉?” 宁大夫愣神片刻,完全没想到这纨绔子弟上门竟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他沉默半晌,若有所思的说道:“许公子问的可是麻沸散和蒙汗药?这两种东西由押不芦和草乌制成,服下之后会让人昏迷。” “昏迷之后能感受到痛苦吗?” 宁大夫被问的一头雾水,愣神询问道:“不知道许公子所问的是哪种疼痛?” “断腿断脚,割耳取眼。” 许清说的平淡,站在他对面的宁大夫可吓了一跳。 他用惊惧的目光看向许清,就差没一口水把自己给噎死了。 “许公子您可别开玩笑了,麻沸散虽然能使人昏迷,但若是受到剧痛,还是会让人清醒过来的……老夫行医这么多年,可没听说过这么稀罕的东西。” 宁大夫的回答与许清设想的差不多,根据他前世的记忆学识,确实只有现代医学的麻醉药能达到这种功效。 古代的加工技艺相对落后,怎么会出现这么夸张的东西。 “不过,许公子……老夫倒是想到了一个能达到这效果的东西,只是这玩意只在医术要经里面记载过,我们这些坐堂大夫根本没亲眼见过。” 见宁大夫说的有些犹豫,许清笑了笑,“但说无妨,宁大夫。” “情花之毒,曼陀罗。”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许清的双目绽放出一束精光。 这段时间的调查,也让他对曼陀罗有了些许的了解。 这东西产自南洋,又辗转多地才能被运到内陆,数量极其稀少。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与自己所中的曼陀罗之毒应该有些联系,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同一批货。 宁大夫解释道:“曼陀罗能令人产生幻觉,所以它能让人感受不到痛觉,也是有可能的。” …… 许清回到许府的时候,已是日落酉时。 春十三娘遇害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许府,急得老夫人给许清下了禁足令,还给那朱元德竖了个门禁。 许清自己的院子里,小环正趴在门口眼巴巴的等着他。 见到许清的身影出现在眼眶里,她就赶忙打开院门,跑出来迎接许清。 “少爷,我听大院里的人说,醉鸳阁那儿出事了……有没有吓到少爷,奴婢去烧些热水,给少爷捶肩洗脚怎么样?” 许清看着像小麻雀一样的小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没事的,都是些小场面。” 小环红着脸说道:“少爷又在吹牛了。” 许清发现这小丫头比自己所想的还容易害羞,便有意逗弄她,故作平淡的吩咐道:“不过我确实有些乏了,你今日洗澡了吗?” 小环没听太懂,疑惑地答道:“少爷,您不是吩咐过奴婢,让奴婢往后每日都把身子洗净,还要抹上四少奶奶送来的香皂。” “这么冷的天,你准备冻死本少爷呀?” 小环把话给听明白了。 她的脸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如同晨露中绽放的荷花,含羞带涩。 “小环这就去给少爷暖床。”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环根本不敢和许清的眼睛对视。 等许清洗好澡,天已经彻底黑了。 小环把自己紧紧裹在被褥里,害羞而又胆怯的望着许清,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许清坐在床前,掀开被褥,从另一头挤了进去。 这张床并不大,睡两个人可谓是满满当当。 “少……爷,您睡错头了。” “没错呀,我睡的就是这头,你把床头的垫子分一个给我就行。” 小环紧张的玉趾弯曲,涩生生的问道:“少爷喜欢那头的话,那奴婢也转过去……” “不用了,你待那儿就行,我冬天脚冷,你帮我多暖一会儿就好。” 听到许清的说辞,小环略微有些遗憾。 经过王婆婆的教导,她已对男女之事有了初步的了解,可再充沛的理论知识也需要实践和磨合。 少爷似乎并没有把她当作女人看待。 不过相比于后院里的那些少奶奶,自己确实差得太多了。 小环一边想着,一边遵从着自家少爷的吩咐,把脚抱在了怀里暖着。 可突然一瞬间,她的小脸羞红,红的都要滴出水来。 少爷真坏。 偷偷掐人家屁股做什么。 第16章 卖油郎 …… 翌日,天刚亮。 季夏候在院前,敲响了门板。 小环在美梦中被声音惊醒,顾不得昨夜睡前穿的是粉红色的肚兜,忙起床披上衣裙,慌里慌张的向外跑去。 在这换衣服的间隙,许清算是大饱了一番眼福。 瓜圆玉润,妙不可言。 院门微开,季夏便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怎么这么晚才开门?都这个点了,你们院还没人打水吗……” 季夏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她本就心细,多看几眼便发现了端倪。 耳房的屋门紧闭,只有主屋的房门微微向外敞开了半分,岂不是说明了这丫头昨天晚上睡的不是偏房,而是院子里的主屋? 而且看这丫头面红耳赤,丝毫不敢正眼相瞧的模样,估计主仆二人没干好事。 果然! 她就知道许清虽然失了忆,但仍是一个卑鄙下流的登徒浪荡子。 这才养病没几天,就对自己院里的丫鬟下手了。 “哼,真是少爷身边的好丫鬟。” 季夏趾高气扬的看着小环,一想到自家小姐在偏院里没人关心,她的心里就有些不爽。 小姐陆氏可是许清明媒正娶的三房妾室,父辈也与许家有过交情和婚约,为什么院子里的小丫鬟都比自家小姐受宠? 小环耷拉着脑袋,双手无意识的搅动着衣角,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虽然昨天晚上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但自己也算是与少爷同床共枕了。 季夏哼了一声,也没管许清起没起床,越过了不知所措的小环,径直踏进屋内行了个礼。 “少爷。” 许清抬头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影,淡声问道:“季夏呀,大早上的什么事?” 季夏不平不淡的询问道:“少爷,我家小姐入府两年了,但迟迟没有回门探望过娘家……昨天夜里我家小姐又想家了,所以我今早想来问问少爷,能不能允她回门探亲。” “回门?” 许清知道古人有回门探亲的婚后习俗,但这规矩貌似是在婚后三天进行的吧? 三房陆晚禾已嫁入许府两年,怎么会连一次亲都没有探过? 此时,小环也从屋外走了回来,她听到季夏说的是三房回门的事,便借着给许清穿衣服的空隙,悄声说起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少爷,三少奶奶确实没回门探过亲,连娘家的回门宴都没吃过。是您先前不愿意见三少奶奶,又不允许她独自回去说你的不是,才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季夏面无表情,心中对许清的鄙夷又多了一分。 自家小姐在许府的待遇人尽皆知,要不是因为趁着许清失忆想来碰碰运气,她才不会来少爷的院子里呢。 “这事是我说了算吗?” 许清本以为家中的事务都要经过老夫人的点头,却没想到许大少的地位比自己想的还要高出许多。 小环点了点头,“是的,老夫人老早就说过了,这件事要少爷少奶奶自己商量着来。” 许清听明白了始末,对着季夏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让晚禾准备回门的事宜吧,时间定到明日,我会和她一起回去。” 季夏没想到许清会答得如此爽快,按照她的设想,许清肯定会要她们三房多做些事情。 如此看来,失忆后的许清倒是大方了许多。 “好,那奴婢先退下了。” 许清看季夏离开院子,忙制止了身旁忙前忙后的小环,吩咐道:“今日把我的房门紧闭,谁来了都说我身体不适,不想见客。” “少爷,你……” 小环还没说完,就被许清的下一句话给打断了。 “再给我找一套家丁的衣服,我要溜出去。” 小环虽不知自家少爷想溜出去做什么,但迫于是少爷的请求,她还是支支吾吾的应了下来。 许清换上家丁的衣裳,便从府中侧门溜了出去,一路来到了甜水巷。 深秋的早晨,天色乳白。 枯黄的树枝上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轻摆着。 甜水巷是东市大街上的一条小胡同,因为南来北往的小贩和菜农在此聚集,因此就变成了一个早市摊贩的聚集地。 许清昨日没来甜水巷找那位卖油郎,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早市热闹非凡,许清与过往的路人摩肩接踵,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巷尾,不过这里并没有什么卖油郎。 “不会呀,昨天那小丫头说的情真意切,又有老鸨的附和,不太可能胡编了個人名诓骗自己吧?” 正在许清纳闷的时候,一张熟面孔出现在了他的视界里。 那人的身姿挺拔如松,虽然身上所穿的是一介布衣,可在一众弯腰佝偻的摊贩之中很是显眼。 尤其是脸上那道遮掩不去的刀疤,更是说明了他的身份。 “老焦!” 焦亭长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姓氏,下意识的就竖起了耳朵,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发现眼前这名换装成家丁的男子是许清后,登时就变了脸色,想要往后面退去。 可现在正是早市最为繁闹的时候,人挤着人,哪有空间让焦亭长退后? 许清没花太多功夫,就来到了焦亭长的身前,伸手搭住了对方的肩膀。 “老焦呀,你见我躲什么呢?” 焦亭长脸上的神色愈发铁青,在他看来,与许清这号人接触简直是有辱自己身上所穿的官袍。 当然了,他今天没穿。 “你怎么会打扮成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 焦亭长皱眉思索片刻,便想到了可能性,“醉鸳阁那些人把卖油郎的事情也告诉了你,所以你就来调查这件事情了?” 许清点了点头,不客气的说道:“对呀,我正愁这小子跑了没处找呢,你调点人手过来,帮我逮住他。” 焦亭长被气的血压升高,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好事的纨绔子弟。 衙役捕快是说调就能调的吗?每次出动都需要主事的手令才行。 “你一个富家子弟凑什么热闹?” 许清无视了他这句话,朝着焦亭长的身后望了望,在发现他就是一个人来的后,面有不解的看着他,“你小弟呢?怎么是个光杆司令?” “还不是因为你?” 焦亭长见许清哪壶不开提哪壶,怒气更盛,“昨日的案件已上呈给徐知府,徐大人在知道春十三娘与你渊源颇深后,就令我等草草结案,停了调查。” 许清微微愣神,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居然夸张到如此地步。 仅仅只是因为案件中的人物与他有些关系,那些官员居然都不愿意再查下去。 这么说来,他是得给这春十三娘一个公道了。 “所以伱没有府衙的调查令,是准备自己查这案子了?” 焦亭长哼了一声,不想作答。 他今日佯装病假,就是想来私自调查春十三娘的真正死因,谁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个扫把星。 不过以他今日的身份,确实不好对外声张,他一个小小的亭长总不可能和那徐知府对着干。 “也行,那你今天就做我下手吧,替我跑腿捶肩什么的。” 焦亭长刚想发怒,就被许清下一句话给制的没脾气。 “你要不愿意,我就在这儿高喊焦亭长来了,再去你们府衙门口告你一状,保准你得被抓到府衙里面训斥一顿,再也查不了这起案子喽。” 看着焦亭长面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服软的模样,许清的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这纨绔子弟的名号就是好用,要是个声名远扬的正人君子,还真拿一些人没办法。 许清挑了甜水巷后面几个卖菜的摊位,一一问去。 “老丈,请问你认识一个姓方的卖油郎吗?” 手中摆弄青菜的布衣老者本不想答话,可看到许清身上穿的是许府家丁的服饰后,咽了口唾沫。 “认识,那姓方的卖油郎全名叫做方修远,继承了他老爸的油铺,是我们巷子里的熟面孔。平日里都是来的最早的,人挺好的。” “他有自己的油铺吗?” “有,但是那油铺的位置偏远,靠近东南城角,在宝林街的边上。” 许清疑惑地问道:“城角离这儿挺远的吧,他为什么要来这甜水巷卖油?” 那老头儿看许清的眼神有些许的不对,还是焦亭长上前了两步,凑到他耳后提醒,“东南角那地方着过一场大火,现如今是流氓难民的安身处。” “明白了。” “那小子已经两三天都没来过甜水巷了,你们要是见到的话,问他要回我的三文钱。” “行,包在我身上。” 许清说完,往老者的收钱的盆碗里投了枚碎银,就带着焦亭长离开了。 焦亭长跟在许清身后,总觉得面前这人有些陌生。 他先前执法巡街,与许清见了不下十次,次次都是这家伙横行霸道,明里暗里要占别人便宜。 今日怎么改了性子,就要调查这春十三娘的死因呢?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听到焦亭长的问话,许清一脸淡然的表示道:“当然是去那方油郎的铺子看看呀,瞧他人在哪,问点事。” 焦亭长冷声问道:“你觉得春十三娘的凶手是他?” “情杀的概率很低,那老鸨虽然看不起他,但也没阻碍红十三娘与这个卖油郎联系。而这个卖油郎的老实又是出了名的,怎么会有胆子杀人剜眼?” 虽然越老实压抑的人,爆发出来的想法很可怕,但许清并不觉得这卖油郎会是幕后真凶。 因为他没有动机。 许清来到宝林街上,果然看到了与东西两市截然不同的场景。 满是残垣断壁的黑色废墟上,搭建着一座座补满补丁的低矮帐篷。 穿着破烂衣裳,光脚走地的流民脸上满是污渍,用不善的神情瞄向许清,可看到他身后凶神恶煞的焦亭长后,又都乖乖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这是宝林街吗?” “按照城防上的图示,这里应该就是宝林街。” 许清环视了一遍周围,发现这里除了流民的草席和烧火煮的馊粥,就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物件。 “不对,是我错了,这卖油郎有问题。” 许清本想找那方油郎问清楚衣服的来历,却没想到这宝林街早已被数年前的大火毁于一旦,根本就没有店铺留存下来。 这么说来,那卖油郎的身份是假的了? 他为什么要假扮卖油郎呢?接触春十三娘又有什么目的呢? 正在许清陷入沉思的时候,几伙流民在悄悄的挪移位置,不多时就包围了这两名生面孔。 “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你可知道我这儿是什么地界吗?” 许清抬头,才惊然发现自己和焦亭长已经被十来号年轻的流民包围,为首的那人脸上挂着贼笑,手上扛着一件犁地用的锄头。 周围的其他流民见到这伙人,忙带着自己的东西往外面挪了挪位置。 看来这伙人在此地已经是臭名昭著。 “老大,这俩人真有钱吗?” “肯定有,你别看他身上穿的是家丁服,可他手上没有老茧,说明这小子是个不干活的主。” “但他身边那人看起来挺能打的。” “能打有个屁用,没看到咱们这边儿多少人吗?想吃顿好的就听老子的话,把这两个人给做掉!” 其余众人听到能吃饱饭,眼里都露出了凶光,而焦亭长也清楚许清决不能在这种地方出事,便出身护在了他的面前。 “玛德,拼了!” 僵持了一会儿后,流民中的一人再也忍受不住,主动扬起手中的菜刀,朝焦亭长冲了过去。 可这焦亭长明显是正儿八经的习武之人,没等那人冲至眼前,就已经用目光锁定了他挥刀斩下的路径,直接猛然出手将他的下巴打碎。 “咔吱”一声裂响,那先动手的男子瞬间就失了神,扔下刀柄嗷嗷大叫起来。 焦亭长一脚把他踹开,转身又去应付冲上来的下一个人。 许清侧头张望身后,发现那些持有农具的流民也正冲着自己拥来,他反手将正在烤火的稀粥取下,一把甩在了那些人的身上。 滚烫的粥水四溅而出,引发了一众人的鬼哭狼嚎。 “臭小子!” 一人趁着空档,从侧面跳了出来。 可许清早就注意到了这偷摸靠近的贼人,趁他举刀的间隙,伸脚踹到了他的裤裆处。 第17章 误终生 这记断子绝孙脚让那人腿股紧闭,一张满是黑污的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 许清右手握拳,照着他的脸部狠狠来上了一记。 “老大!这小子尽使些下三滥的招式,怎么比咱们还流氓吗?” 领头那人也看出来了不对。 虽然那刀疤脸很能打,但一群人一拥而上的话,他还是照看不了身边的人。 可那穿着家丁服饰的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下手竟比他们还黑。 “没事,咱们人多,而且这次的主顾给了不少的金银细软。” 狠下心的领头人大喝一声上,瞬间又有三四十个步履蹒跚的流民从四面八方出现,朝许清二人靠了过来。 许清见此情此景,心凉了半截。 十来号人都打得在自己手疼了,再来这么多人该怎么处理?焦亭长那家伙又没带兵刃,连吓唬都吓唬不成。 “快住手!你们知道你们眼前的人是谁吗?许府的大公子许清,若是被许家的人知道你们做出这种事,一个都别想跑。” 二缺,蠢货,猪队友呀! 许清惊愕的看着焦亭长,恨不得把这家伙的嘴给堵上。 要是能自报家门处理的事情,他上来早就报自己名号了。 现在把许家的名号往上报,不是逼着这群亡命之徒走上绝路吗? “看什么看!他是许家大少的话,今日就更得死到这儿!难道你们以为他回到许府后饶得了我们?” 果不其然,本来其他人在听到许家二字还有所迟疑,但在那领头人怒喝声中,全都想明白了自己的结局。 许清的恶名谁人不知? 放跑他的话,自己这群人还活得了? 本来还是为钱财下手的流民,现如今为了自己的性命,全都撒开双腿往许清的身上扑。 就在许清被这黑压压的一片逼至墙角的时候,突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至,直接将他身前的流民钉在了一处墙壁上。 流民捂着受伤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 “杀。” 顷刻之间,两队整齐的带刀甲卫冲入人群,手起刀落之间,便已有数个残肢断臂飞上了天空。 那些流民哪里是这些正规军的对手?光是看到士卒眼里的冰冷寒光,就已被屁滚尿流。 许清顾不得来人是谁,大喝一声。 “住手!” 与他心中设想的一样,那些兵卫在听到他的声音后,都齐刷刷的停下了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不多时,便有一名披甲男子出现在了许清的视界里,与他随行的还有一名老者,那人头戴乌纱帽,身上穿的是深蓝色样的四品官服。 “徐知府。” 焦亭长看清来人后,便上前弯身行礼,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许清在瞄了一眼那徐知府后,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亮银色甲胄的男子身上。 古代的铜铁产量极为稀有,能戴着金银凤翅盔,还全身裹着亮甲的人,定是朝堂上赫赫有名的武官。 他前几日在城中闲逛的时候,见过守城的卫兵。 那些兵卒都是用简单生锈的身甲作为防护,连像样的裙甲都没有,与今日的这些人不能相提并论。 “许公子。” 徐知府并没有搭理焦亭长,而是先走来与许清行礼,那身穿铠甲的男子也像模像样的抱了抱拳。 “徐大人呀,久仰久仰……你身边这位是?” 徐知府当然知道许清前些日子失忆的事,只得耐着性子为这位小少爷解释道:“这位是镇南忠武军中的昭武校尉,单永培。” 许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评价道:“哦,沉默寡言的,挺害羞哈。” “是是是。” 徐知府也不知道许清这小少爷是怎么回事,说话竟这般口无遮拦。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什么事都顺着他就行了。 昭武校尉单永培看了许清一眼,便没再多说一句话了。 “许大少爷,这地方不宜久留,不如您先回府?老夫改日去府上找许老夫人赔个不是。” 面对徐知府眼里渴望的眼神,许清摆了摆手。 “不用,这地方挺好的,我还有些事没搞明白呢。” 徐知府还以为许清在埋怨自己管制不力,忙开口解释道:“许公子,这东南城角的流民之地,其实大多是逃荒来的难民所居,并不是咱素州的问题。” “我问的是东街醉鸳阁的案子。” 徐知府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许家大少会关注这起案子。 “这里有那起案件的线索,所以这些人先留着让我问些话。” “这,这……不合规矩呀。” 徐知府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查案本是他们府衙的工作,怎么能让外人卷进来? 更何况许家少爷的身份高贵,要是遇到一些险情,太后铁定迁怒于素州百官。 “这不是有焦亭长在吗?我这就是挂个兼职。” 许清说完,便没再管这徐知府的面色,径直走到了先前那名领头人的身旁,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看了满是狼藉的地面一眼,眼瞳里闪烁出了熊熊怒火。 “你确定不说?” 许清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那些甲卫还未收起兵刃,明晃晃的刀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众多流民缩至到一处残垣墙角,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我没名字,都叫我芋头。” 许清旁若无人的坐在了一块平面石头上,笑道:“芋头兄,刚刚听你说,有人想买通你杀我,这件事是否属实?” “是真的。” “是谁?” 芋头本想闭嘴不语,可看了一眼那些被围起来的弟兄,不得不开口把实情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记得他全身穿的是夜行衣,身材偏瘦。是在昨天深夜来到我的帐篷,给了我两锭银元宝作为起事的定金。” 许清也没指望从芋头这儿问出凶手,因为能搞来曼陀罗之毒,毒害自己三個月的人,肯定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露出马脚。 不过他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买凶之人清楚自己今日会来找卖油郎的下落,有点意思。 “那你认识一个姓方的卖油郎吗?” “方……方修远?” 芋头愣神片刻,说出了那卖油郎的全名。 他看着许清暗含锐芒的眼睛,有些费劲的咽了口唾沫,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方修远是前面宝林街街口油铺老板的儿子,这里没着大火前,他和他老爹时常接济我们这些没有居所的流民,所以这里的人都认识他。” “后来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烧没了三百多户人家,方修远他阿父守着油铺子被烧没了。经过这件事后,我们就很少瞧见他了。” 许清抓住了芋头话中的漏洞,“很少瞧见……说明你们在后来的时间里,还是见过几面的?” 芋头点了点头,“对,今年中旬的时候,大约是在夏至初八,方修远曾跑到这儿见了我一面。他当时问我能不能接个大活,带我手底下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去绑人。” “绑人?” “他说他钓上了一个有钱的女人,那娘们是醉鸳阁里的红牌,这些年攒了不少的嫁妆家底。只要他骗着对方私奔,定能把这些钱财都带出来,与我们一同瓜分……事成之后,还可以把那女的卖到城外的庄子里,再赚一笔钱。” “什么?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焦亭长本就以维护素州治安为己任,如今听到那方修远竟是这种丧尽天良的恶徒,气的怒声呵斥。 许清捂着额头,很是嫌弃的瞥了焦亭长一眼。 “老焦伱急啥,夏天发生的事,和现在八竿子打不着呢。” 焦亭长一时语噎。 他也意识到了,这芋头要真答应了方修远的提案,春十三娘老早就消失在醉鸳阁了。 芋头像是自暴自弃般说道:“官爷说得对,我们为了吃食是没有人性,但方修远提的主意是毁人家女子的人生,我当场拒绝,让他自己回去了。” 许清指了指自己,问道:“你们怎么有点区别对待呢?人家姑娘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了?” 芋头抬头看了许清一眼,又把视线垂了下去。 “你不一样,我们就想教训教训你,再说了……你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为民除害。” 许清听乐了,看来自己这纨绔子弟的身份在哪都很出名。 “还有什么有关于方修远的消息吗?” 芋头皱着眉头,细想了一会儿,“上半年的事,记不清了……哦,对了,他说我若是改变主意了,可以去西街赌坊里找他。” “查!” 徐知府大手一挥,指挥道:“焦廷敬,带人去把西街的赌坊都搜罗干净,看看有没有一个叫方修远的卖油郎。” 徐知府与昭武校尉单永培都立在原地没动,如今他听了个大概,也有些明白春十三娘惨死一案没那么简单了。 看来这件事不查清楚,是没有办法向许家交代的。 “是。” 焦亭长领命,去要了匹快马,直奔着府衙而去。 而许清也是问清楚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准备跟着焦亭长同去西街。 “哎哎哎……许公子。” 他没走两步,就被徐知府伸手拦住了。 “查案这种小事,交给本府的属下做就行,您金枝玉叶的,哪能以身犯险呢?” 许清踮起脚尖,发现那焦亭长已经离开很远了,便放弃了追上去的打算,转而对徐知府说道:“那这查出来的结果可要第一时间通知给我,要不然我这心情烦闷,总想给我姑姑写点家书诉苦。” 徐知府本就怕他身后那尊大佛,如今又听到许清狐假虎威,拿太后的名头来压他,顿时冷汗直冒,连连点头。 “一定一定!许大少您放心好了,这件事,本官保准给您查个水落石出……哎,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快点给许大少备车回府。” 这徐知府给自己带来的心腹下手猛使眼色,后者领会其意,马上上前架起了许清的胳膊。 “等等!先别急着拽我走,徐知府我再给你出点主意。” 徐知府现在巴不得许清赶紧走,但又不能强行逼着人家,只得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不甘心的说道:“您说。” 在他心里,觉得许清就是他升官发财的最大障碍。 “这东南角的地界荒废多久了?” “四年。” 许清随手一指,问道:“你瞧瞧,这都四年了,那烧黑的残垣断壁上都长青苔了,这像话吗?” “许大少您有所不知,咱们素州府虽然税收颇丰,但这八成的份额都要上交给京城国库,仅余的二成除去士子们的俸米和官员们的俸禄,还要修缮官署,城墙,道路,水利……” 徐知府掰着指头数了半天,数到最后,无可奈何的说道:“更别提维系城卫的军队,救济那些逃难来的流民了。东南角被烧毁了五条街,少说也得有三百栋民房,这怎么建得起呀?” 许清本以为这徐知府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官员,没想到他对素州城里的情况了解的倒是清楚。 许清淡淡一笑,“我也没想让你花官府的钱呀。” 徐知府微微愣神,问道:“不花府里的钱,拿什么修这些房屋?” “你可以把本地有名的商贾召集到一起,让他们出钱买地,这些流民修建房屋,官府派人作保,监督他们把房子建出来。等到事成之后,再由这些商贾自己把房屋兜售出去就行,官府负责收税,还能多赚一份地皮钱。” 徐知府听得目瞪口呆,这样一来,确实能解决流民和房屋的问题。 “这,这……许公子,这在本朝从未有过先例,而且这售卖地皮,倒卖房屋之事……是不是属于小人之行,投机倒把?” “就卖他们一二十年的期限就行,到时候再把这些房子土地都收回来,一切都还是素州府的。” 许清拍了拍徐知府的肩膀,哼着小曲离开了这处地方,徒留一脸惊愕的徐知府呆愣在原地。 过了许久,这徐知府才算是反应。 等他回过神一看,许清和昭武校尉领着的忠武军早就离开了。 眼下只剩府衙的这一众人马,围着那些流民。 一名心腹走上前来,低声询问道:“老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第18章 迟来的回门 徐知府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最终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人都放了,明日把这里的流民登记在册,分批次安置管理。” 那心腹继续问道:“那个领头的怎么办?他刚刚想绑许公子……” “他在此地还有些威望,砍了会带来隐患,不如让他将功补过,协助管理……若再出什么纰漏,就把犯事者全都扔到城外。” 徐知府在交代完这件事,就转身上了府衙的轿子。 后面的流民听到了官府的话,这才知道知府居然要为他们这些无房无户的贱民考虑,给他们一条出路维系生活。 “这是青天大老爷呀!”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流民们不分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全都跪在地上向轿子方拜去。 徐知府坐在轿子内,忧虑更盛。 许清到底是遭了什么变故,竟然会变得如此聪慧? 濮园诗会上出风头的人是他,今日向自己提出政要见解的人也是他,这小子之前莫不是在藏拙? 若真是如此,凭借太后对其的宠爱,这天下还是李家人的天下吗? …… 许清被送回府门,海大富已经在门前弯腰等候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脑袋上缠着两三圈纱带,看样子是受了不轻的伤。 “你这头是怎么了?” “小问题,不碍事。” 许清见海大富不愿意多言,便也没再多问。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地方吸引了,因为门前除了接送他的马车,还停着另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 马车的车身用的是新木,外表看上去极为干净整洁。 车窗外挂着细编的珠帘,从车顶垂下了数根颜色彩艳的纱幔,一看就是年轻女子的座驾。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老夫人不是说过别乱出门了吗?您怎么又跑到城东头去了?” 徐知府在赶往宝林街的时候,特地差人提醒了许府,所以府内上下都知道许清今日偷跑了出去。 许清没有理会海大富,而是饶有兴趣的绕了那马车一圈,问道:“这车是谁的呀?” “少爷,这是四少奶奶的座驾,素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许清将那随风摆动的纱幔捉住,看到上面印满了牡丹纹样的花纹,好奇的问道:“这上面的花样很是别致呀,我好像在府内也见到过数次。” 海大富看了一眼,答道:“这是咱们许府的家纹,乃是由您的姑姑亲自选定,全天下只有素州许氏方可使用。” “郎君。”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门内传来,来人身着红黄色的烟笼纱裙,手臂上挽着条翡翠色的细软纱带,宛如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清丽脱俗。 她头上挽着倭堕髻,香娇玉嫩的秀靥笑的比花还美艳。 “秦疏影。” 这位玲珑浮凸,婀娜有致的四少奶奶带着两名娇俏的面孔,行至许清的面前,朝他微微蹲身行礼。 秦疏影朱唇微启,脸上的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看来郎君的记忆未曾恢复,对影儿的称呼还是如此生分。” 许清干笑了两声,回应道:“没事没事,来日方长嘛。” 秦疏影不解其意,语声轻柔的说道:“夫君要是喜欢这辆车的话,尽可以拿过去用,影儿的一切都是夫君给的,这条命也是夫君赎的。” “没这么夸张,我就是好奇看看。” 站在秦疏影身后的丫鬟插了一嘴。 “小姐,今日的酒席有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这些都是朝堂望族,不可再耽误时间了。” 许清瞄了一眼天色,问道:“现在的天快黑了,你这个时间点要出门应酬吗?” 秦疏影的脸上春风依旧,声音依然甜美动听。 “是的,今夜就不回府了……若是夫君想让妾身今晚侍寝的话,影儿现在去把酒席的事情推了也可以。” “你该去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妾身就先行一步了,祝夫君身体安康,今夜安好。” 秦疏影点头告别之后,一只脚踏上了翠儿端下来的脚凳,却又被许清叫住了身形。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个事……有人给我说,先前在年轻女子中,流行过一种彩织布料,名叫彩衣霓裳。听说富贵人家的小姐很是喜欢,几乎到了人手一件的地步,你有这类的衣服吗?” 秦疏影的身形稍稍凝滞,接着她蓦然回首,语笑嫣然。 “夫君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妾身最喜欢这种好看别致的衣服,屋中自然是有的。” “不过在妾身的衣橱柜子里,用彩衣霓裳制成的裙子少说也得有十件,夫君想看的是哪种形制?” 许清眨了眨眼,一时语噎。 没想到穷古人家攒上一年才能购置的华美新衣,自家娘子居然有这么多,这许清之前得多宠四房,才能养成这种挥霍无度的花钱法? 这小子可真是个败家子! 秦疏影见许清没有答话,便用那双碧波流转的妙目望向他。 “若夫君不介意的话,妾身先去参加今晚的酒席,等改日有了时间,挨個换上给夫君看,可好?” “好。” 秦疏影弯身行礼后,进了马车。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空气中那抹怡人的清香也消散不见。 …… 精雕细刻的马车之上,点着一颗四溢香氛的熏球。 秦疏影并腿斜坐,脖颈旁的秀发柔亮顺滑,其中掺杂的饰物宛如黑夜中的明星,闪耀出点点炫光。 她美得明艳不可方物。 车未行远,翠儿就耐不住性子,出声询问道:“小姐,少爷突然问起彩衣霓裳,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秦疏影脸上的笑容温和,唇角微抿。 “他想查就让他查吧,等了这么些年,也该让鱼儿咬饵了。” …… 许清回到院子里,小环正在忙活晚上宵点。 听到院门被人推开,她忙里偷闲,伸头向外看了一眼。 “少爷!” 看到许清回来了,小环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今日许清偷跑出去后,她一整天都在担心对方的安危,连午饭都忘了吃。 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小环,今日有谁来过院子里?” 小环把灶台上的火停了下来,简单梳整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走出来说道:“今日海总管和三院里的季夏来过,海总管是来看少爷在不在,季夏是来提醒少爷别忘了明日回门的事。” 许清这才想起,明日还要陪三房陆氏回门探亲。 今日徐知府亲自发话,点名让那焦亭长彻查春十三娘的案子,搜捕西街赌坊。 看样子,那边应该不需要自己插手了吧? “知道了,那咱们今夜也收拾一下,明日与陆氏一同回去吧。” 小环听得喜笑颜开,因为明日回门,定会要自己来照顾少爷的生活起居。 “好,那要给少爷准备什么样的衣服?” “都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许清向来不愿意为这些东西操心,便回房躺在了床上,思考起了今日得到的各类线索。 方修远已经成了春十三娘的重要线索,这条线由官府不遗余力的追查。 但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 对了,如果说买通流民的凶手,是推测自己摸底方修远,会一路查到宝林街的话,那闻讯赶来的徐知府和邵武校尉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带了不少人手,说明他们很清楚自己会在此地遇险。 是谁给他们通报的消息? “少爷,快来吃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小环端着糕点走了进来,待许清坐定后,与他讲起了今日府里的趣事。 “少爷,今日大院后面发现了一处马蜂窝,海总管去捅掉之后,跑的时候掉了帽子,被蛰了一脑袋的包。” 许清终于知道,这海总管为什么头上绑着纱布了。 小环见他露出了笑颜,便多说了府中的趣事哄少爷开心。 晚饭吃完,小环服侍着他洗完了澡,主动开口说道:“少爷,今日晚上奴婢不能给您暖床了。” 昨日因为心中的激动和憧憬,小环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明日回门要是被三少奶奶发现没有精神,肯定会误了大事。 她没敢奢望自己以后能有个名分,现在能陪在少爷就已经很好了。 许清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 夜里少了小环,许清总觉得这被窝也没那么舒服了。 好在第二日回门起来得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接到了陆晚禾在马车里等候的消息。 换衣服的时候,许清好奇的问向小环,“陆晚禾和家里的感情很深吗?” 虽然三少奶奶沉默寡言,但季夏偶尔会与大院里的丫鬟们闲聊,说出不少有关于三少奶奶的事情。 小环抿了抿唇,答道:“听三少奶奶的贴身丫鬟季夏说,三少奶奶原先在府内是很受宠的。” “原先是什么时候?” “大致是三少奶奶阿爷还在的日子,三少奶奶小时候因为天资聪慧,自小就展现出了不同凡响的天赋,在整个素州都很有名。” “哦?” 许清虽然从海总管口中了解过陆晚禾的大概,却没想到这位娘子居然出名的这么早。 怪不得自己把诗会上的事情都推到陆氏的身上,那些江南才子竟没有一个人怀疑。 “是的,三少奶奶在七岁的时候,还曾写过一首五言绝句呢。这首诗在流传颇广,使得那位被尊为被尊为聂夫子的大儒,亲自登门教书。” 许清虽没有听过这聂夫子的名号,但一想到其能被尊为当世大儒,想来应该是有些本事的。 “这么厉害呀?” 小环讲到后面,语气从钦佩变成了惋惜。 “不过自三少奶奶十二岁后,她的阿爷就意外身故了,至此之后,陆家就再也没有一个当官的人了。听季夏所言,陆府像是一夜之间衰落云天,门可罗雀。” 许清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的许家又何尝不是下一个陆家呢? 府内全都是靠着自己的姑姑才能在素州站稳脚跟,若是姑姑这座靠山倒了,那他许家可就要完蛋了。 “而且气人不止如此,陆家那些亲戚在听说三少奶奶的阿父死后,就从各地赶来入住陆府,说是要重新竞选家主,分割府内的财产。” “陆晚禾没有哥哥弟弟吗?” 小环摇了摇头,“没有,三少奶奶的娘亲很早就失踪了,再加上她自幼体弱多病,她阿爷一颗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好家伙,吃绝户呀。” 许清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可怜这三房陆氏了。 古代存在着吃绝户的陋习,如果一个人去世以后,家中没有男性继承家业,那多半会被沾亲带故的族人跑来侵占,窃取财富。 知府虽然管辖着一州之地,位列四品大员,算是个大官。 可留下的家业也架不住一群人来白吃白喝呀。 “季夏说她家小姐心善,族人来了也不好意思赶走,就让那百来号人都待在府上,把家底都吃了个干净……直到最后他们没有法子了,便想着让咱们许家履行婚约,把三少奶奶接到许府府上。” 小环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听说那些人近两年的吃食,都是咱们许府出钱供养着呢。” 许清明白了前因后果,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养了百来号人,陆家不跨谁跨呀? 真不知道这陆晚禾是怎么想的,宁愿自己被吃光家业,被迫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还要保全这群跟蛀虫一样的亲戚。 “她回门图啥呢?”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小环见许清的面色已经有了些不悦,便也不敢再说话了。 许清穿戴好小环准备的衣物发冠,来到了门口。 许家回门的车队很是豪华,除去他与陆氏坐的大红色婚车,还有插着各色旗帜的货车。 车队绵延至街口,足以想象许府带去的礼物何其之多。 许清一眼便望见了拿着狐裘大衣的季夏,问道:“季夏,等什么呢?” “少爷,这是前些日子小姐从您院子里拿的狐裘,前日我已经搓洗干净,晾晒了一天了。” “怎么?这是要还给我?” 季夏低着头,应声道:“是,我家小姐说这狐裘很是贵重,还是宫中的贡品,不能占为己有。” “行了,我知道了,开车吧。” 许清说完,便接过狐裘钻入车内。 第19章 陆府 车内,陆晚禾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素白色长棉衣,用一支平素的长簪挽起青丝。 向来不施粉黛的她,今日往脸上画了一套清淡的妆容,足以看出其对今日的重视程度。 不得不说,今日的陆晚禾眉如翠羽,齿若含贝,看上去十分的妍丽动人。 唯独她的肤色白的有些过火,远不如秦疏影那般肤若凝脂,如玉胚一样温润适宜。 “晚禾,听季夏那丫头说,你要把这衣服还给我?” 许清掀帘而入,一眼就被陆晚禾今日的打扮吸住了目光。 乖乖,这许清可是捡到个宝呀,他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是。” 陆晚禾弱弱的应了一声,继续用她温柔的嗓音说道:“夫君,今日天冷,妾身昨夜风寒加重,这一路唯恐怠慢了夫君……不如妾身去坐后面的牛车?” 刚说完这句话,陆晚禾就伸出纤玉般的手指挡住红唇,将头侧向了别处,像是想咳又强行忍住了一样。 “你说你都这样了,还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干什么?” 许清刚想帮她拍背顺气,就被陆晚禾伸手拦在了空中。 看到小妮子眼底倔强的神色,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对自己的戒心恐怕不是一点半点的重。 许清把手放下,笑道:“拿着娟巾吧,咳到上面影响不到我。” “谢夫君。” 陆晚禾从怀中抽出一条手绢,小声轻咳了两声。 “这狐裘也披上,一会儿到了陆府,我可不希望那边的人觉得我许家亏待了你。” 陆晚禾的面色微怔,自己的身子骨弱,今日的天又冷。 若许清身上披着狐裘,自己穿的棉衣,倒真有可能传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影响许家的声名。 思考片刻过后,陆晚禾乖乖接过了许清手里的狐裘,将其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熟悉的宽厚感传来,她也不敢再去看许清的眼睛。 马车内的空间广阔,许清翘起二郎腿,哼起了自己喜欢的小曲。 果然,还是这纨绔子弟的身份更舒服一些,暖男是没有前途的。 这三房陆氏外表柔软,但性子倔,只能用这种话来逼她就范了。 接下来的行程很是沉闷,因为陆晚禾刻意躲避的关系,许清没找到什么话头。 他本还想借着同车的机会,能和陆晚禾细聊一下过去的事情,却没想到这家伙还和前日一样,拒绝与自己深入沟通。 许清只得掀开窗帘,欣赏起素州城里的古城样貌。 许府回门的声势很大,即便陆府就与其隔了三条街,却也能隔着老远听到放挂鞭的动静。 再加上陆晚禾这两日流传出去的诗名,几乎人人都知道陆府小姐今日要从许家回门探亲。 街上人群拥挤,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素州城今日过节。 许清还是第一次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便朝着围观的百姓挥了挥手。 “坏了,阿娘!刚刚那许大恶徒看了女儿一眼,女儿不会怀上他的种子吧?” “那许贼人又出来招摇显摆了,呸,真不要脸!” “白瞎了陆家那么好的姑娘,却要跳入这个火坑,唉。” 许清尴尬的笑了笑,拉上了一半的窗帘,掩去了自己的脸面。 看来自己已经不仅仅是出名了,几乎到达了人人唾弃的地步。 照这样看,谋害自己的那位娘子不会有自己的苦衷吧? 车队行至陆府所在的东长街,驶过一堵残破的院墙。 许清能明显的注意到,陆晚禾此刻将螓首抬了起来,透过空隙瞄向了那处宅院。 “这是哪?” “这是……” 陆晚禾语声停顿,声音变得微弱而又颤抖。 许清笑了笑,“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去找季夏问也行。” 陆晚禾与季夏一起长大,知道自己的贴身丫鬟藏不住事,只得被迫应答道:“是改址前的许府。” “许府?” 许清眨了眨眼,还以为陆晚禾说错了。 “就是许府,先前阿爷曾在沛洲素州两任知府,我们全家也就跟着阿爷搬到了东长街,而当时与陆府对门的便是许府。” 许清恍然大悟,“哦,这么说来,两家的婚约也是在那时结下的了?” “是的。” 许清闲暇时翻过族谱,发现自家祖上几乎没有当过官的,是靠着贩卖紫金楠木与工部大员发的财。 而陆氏原本又是陇西一带的士族,所以他对俩家的婚约一直有些疑问。 现如今看到许家的旧址与陆府相邻,也算是搞明白为什么了。 “少爷,三少奶奶,到了。” 马车停止,小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许清掀开车帘,率先走了出去。 一眼望去,陆府的门口也是人声鼎沸,高矮胖瘦的人层层叠叠挤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壮观的景象。 先前参加的濮园诗会,都没这里人多热闹。 陆府的人一早就开始张罗,看到许家大少下了马车,顿时呈潮水之势般拥了过来。 “许大少,身体安康,多子多福呀。” “许大少,祝您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 “许大少,祝您一切如意,万事随心!” “……” 挤来祝贺的人有许多,许清完全认不清楚他们面孔,只得给随行的家仆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拦住这些亲家。 一名面容和善,面容端庄的中年妇女把九岁的幼童往怀里揽了揽,冲着许清笑道:“许大少,这是奴家犬子,幼时便能读书写字,将儒家经典默背如流。” 或许是因为这名妇人带着孩童的缘故,那些家丁并没有将她强行拦在人墙之外。 “快跟娘亲叫,许大公子好。” 孩童面色涨红,小手揪着妇人的衣角,看样子是紧张的不得了,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那妇人语声有些急切,忙低头询问,“襄儿,你这是怎么了?平常在家里,不是一直说许大公子是你的偶像吗?” 许清听到这就乐了,自己回门时在大街上听到的凶名可不是一星半点,还有孩童会把自己视作偶像?仔细想想还真有点成就感。 “娘……娘亲!是晚禾姐姐!” 孩童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突然在眼角瞥见了陆晚禾弯身走出车帘的样子,瞬间眉开眼笑,叫得欢快。 那妇人的脸色急转直下,忙把儿子往身前拽了一下,呵斥道:“别胡闹!快叫许大公子!” “我才不叫……街上的人都说,他对晚禾姐姐不好,在府里常常欺负姐姐!” 这一句话,把一派祥和的场景给说的鸦雀无声,那妇人更是顾不得脸上精心打扮的妆容,恶狠狠的骂了句,“你怎么敢这样贬低许大公子,信不信我……” 说罢她便抬起了手。 “高姨!” 陆晚禾被季夏搀扶着下来,叫住了那名妇人的动作。 “襄儿还小,高姨与他生什么气呢?” “哼。” 那妇人看了身娇体弱的陆晚禾一眼,撇过了头,像是不想与对方多说一句话。 但她身下的小男孩就不一样了,主动挣脱妇人的手指,跑到了陆晚禾的身边。 陆晚禾蹲下身子,牵住了他的小手,脸上挂着温柔和善的笑容。 “襄儿乖,外面的流言并不属实,姐姐在许府那边儿过得可好了……你瞧姐姐身上这件狐裘大衣,都是夫君特地赠给我穿的。” 陆府的众人面面相觑,眼底都有些诧异。 早就听说过陆晚禾在许府很不得宠,婚后两年都未曾与许大公子见上一面,因此他们才在回门的时候有意冷落陆晚禾,追捧许公子。 可这材质上乘的狐裘大衣做不了假,难道她一个病秧子,真的在许府得宠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摸摸?” 陆襄年岁小,在府内也从没接触过这种高档衣物,他悄悄伸手在狐裘细腻柔滑的绒毛上摸了摸,顿时感到了一种妙不可言的触感。 “是真的!比府里小黑的毛还要顺滑好多!” 陆晚禾闻言,脸上流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宝章他们呢?” “他们因为昨天晚上的事,被家里关起来了……” “闭嘴!不该你说的就别出声!” 陆襄刚说到一半儿,就被那名高姓妇人给强行拉走了。 妇人在给许清弯身致歉后,二人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了人群里。 陆晚禾的神情微怔,面色恍惚,意识到陆府可能发生了一点事情。 许清上前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转而对着随行的海大富勾了勾手指头。 “少爷,有何吩咐?” “我和晚禾先进去了,你们把咱们许府的礼品拿出来摆在陆家院子里,喊大点声。” “您放心。” 海总管连连点头,开始招呼起带来的家丁仆役。 “把清单给我拿来,东西一箱一箱的搬进去……” 许清拉着陆晚禾的手臂,走进院内,门外出来了海大富憋红脸面高喊出的礼品名字。 “许家,赠金玉海东青雁饰一对。” “许家,赠玉缕雕双狮一双。” “许家,赠银镀金缕盆。” “……” 那些陆氏宗亲听许家出手竟如此阔绰,全都瞪圆了眼睛,围在许清身边迎他进府。 等他众星拱月般进入陆府宅邸,一名年岁稍大的长者代表着那些陆氏宗亲走上前来,陪笑道:“许大公子,回门宴已经在前厅备好了,您要是饿了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入席就坐。” “你们先入席吧,我再欣赏会儿荷塘秋色,一会儿我让娘子带我去前厅就行。” “好,好,许公子请便。” 待乌泱泱的人群散去后,站在许清身旁的陆晚禾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臂,眼神复杂的看了许清一眼。 “谢谢。” “我这都是为了许府的面子,伱可别会错意。” 陆晚禾的脸庞宛若宁静的湖水,清澈而深邃。 她低下头,小声答道:“夫君放心,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绝不会逾越这条线的。” 许清对陆晚禾口中的警戒线很好奇,但他清楚这妮子嘴硬,不会告诉自己什么,便转头扫了眼陆府的格局。 “这陆府不比许府,除去院子里的荷塘池,恐怕就只有前庭后院之分了……你要是担心那几个孩子的情况,不如自己去后院里看看。” “那……夫君呢?” 许清摆了摆手,自個儿朝着前厅的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小环便从后面跟了上来,她怀里抱着一叠红包,都是海总管提前备好的回门钱。 许清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笑道:“咱许府还真是冤大头呀。” 小环木讷的看向许清,小小的脑袋里满是不解,“少爷,这不是规矩习俗吗?” “没事,你且看少爷怎么让这陆府里乱起来。” …… 陆晚禾走过斑驳的院墙,推开熟悉的院门,独身一人来到了后院里。 刚刚她看过其他几个院子,皆寻不见那几个孩童的身影,如今只好来看看最后一间柴房。 陆府的柴房并不比乡下地方好上多少,地面是用泥土铺成,屋顶则盖着一层草芥碎瓦。 陆晚禾走习惯了许府的院子,突然回到这里,觉得脚底板被磨得生疼。 “宝章?小晗?” 听到熟悉的声音,柴房内瞬间有几双眼睛瞄了出来。 但不等她靠近柴房,就有一堆妇人出现在门口,拦住了她的去向。 “许夫人,您这是在干嘛?” 陆晚禾看向开口说话的人,认出她是那高姨的姐姐。 其和陆府没有关系,当年是靠着妹妹嫁给陆家人才搬了进来。 “孩子被关在里面了,现在天冷,万一他们被冻出个好歹……” 那妇人双手叉腰,对着陆晚禾冷笑了起来,“许夫人,这是陆府,你都已经嫁入许家了,还要对我们陆家的事指手画脚吗?” 陆晚禾一时语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按照内训和女诫,她是许清的娘子,确实不该对陆家的事情再多嘴。 “怎么教育孩子是我们这些当妈的事,你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女子懂什么?孩子小时候不守规矩,不听话,就应该挨冻受饿,长点记性。” “他们……犯什么错了?” 高妇人脸上的笑意消去,对着陆晚禾冷声道:“还不是都怪你?明明傍上许家就可以高枕无忧,你却非要鼓励他们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第20章 选个家主出来吧 陆晚禾明眸低垂,眉睫轻颤。 “依托他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读圣贤之书,养浩然正气……” 高妇人打断了陆晚禾的话,阴阳怪气的嘲讽道:“哟,跟着那聂夫子读过几本圣贤书,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这番言论,引得妇人们大声哄笑。 “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入不得仕途,却非要抱着那些书本看来看去,有什么用?最后不都得嫁人?” “再说了,你这丫头天生体弱,又染了重病,咱们素州哪户人家经得起你折腾?最后还不是靠着你阿爷死前订下的婚约,才给自己谋了个归宿?” “不许说我阿爷……咳。” 陆晚禾的眸眼中带有嗔意。 她刚准备发怒,却因为此刻的情绪太过激动,使得胸口发闷,不得不伸手掩嘴,重重的咳嗽起来。 那高姓妇人见状,脸上的嘲弄更浓。 “许夫人,你要真那么有本事,就把你家夫君教成你口里的大丈夫呀……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还来要求我们家的孩子,真是虚伪。” 陆晚禾闻言微怔,若说其他地方,她还有些反驳的余地。 唯独在夫君一事上,她无力反驳。 “我们已经找许府的下人打听过了,你在许府这两年一日都不得宠,是靠着人家许公子落水失忆,才寻得了这次回门的机会。穿在身上的这身狐裘,回去就要还给人家的吧……呵,门口的那些话糊弄糊弄孩子还行,真当我们陆府的人年老昏花,会看不出来你的境遇?” 陆晚禾的玉靥之上只剩下苦涩和无奈,因为她确实在许府内说不上话,就连老夫人也担忧她身体的病症会传播给宝贝孙儿,对她不甚宠爱。 人群后的篱笆处,海总管看着自家少奶奶的遭遇感到气愤,但他又想到了少爷的吩咐,不得不闭紧了嘴巴,捋着袖子匆匆离去。 …… “许大公子的到来,真是令我陆府蓬荜生辉呀!” 回门的宴席之上,陆府的男丁们围着许清入席就坐,他们轮番上前敬酒,说些夸赞敬仰之词。 每一个人敬完酒,许清从小环怀里抽出几张红包甩了过去,显得出手阔绰,极为大气。 有些按耐不住性子的人偷偷撕开红包的一角,往里面瞅了瞅,发现里面塞的全是白晃晃的银票。 这使得他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对许清的追捧之声更盛。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酒过三巡,许清制止了递酒而来的陆府下辈,红着脸笑道:“我许久未来陆府,竟不知大伙儿对我如此欢迎……不如这样,你们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亦或是难言之隐,都可以与我提出来。” 先前那名年纪稍长的老者名叫陆公达,是这这群人的主心骨。 他在与周围人对视一眼后,自觉得时机已到,便轻咳一声,干笑道:“许大公子,我们陆府早些年也是陇西一带的名门望族,眼下大家都来到了素州安家,自然是有些钱财上的紧缺。” 其余人见陆公达开口了,便跟着附和道。 “是呀,许公子,许家每日给过来的蔬肉,平分下来所剩无几,这传到外面也有损许家的颜面。” “而且这陆府的下人,前两年被遣散了一大批,近些年得重新招个百来号人才够用。” “……” 许清的脸,更加红润了。 不过他并不是因为喝酒上头脸红,而是因为这群陆府族人伸手讨白食而红。 一百多号仆人,再供这些族亲和下人的吃喝用度,再给些零花钱……吃干净了陆府,还想把他许府给掏空呀? 有句话说的不错,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 相比于这群衣冠楚楚的陆氏宗亲,自己这纨绔子弟当得实在是不称职。 陆公达见诉求被说的差不多了,兴奋地搓了搓手,笑着问道:“许公子,您看?” “好!洒洒水啦,这些都不是问题。” 这些陆氏族人见许清开了口,全都兴高采烈,比过年了还要开心。 而小环却急的变了面色,她自知许清从未进过账房,不知道招揽仆役和吃喝用度要花去多少银子。 正当她准备提醒自家公子,不要酒后失言的时候,许清却带着玩味的眼神,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环微微一怔,垂下螓首。 “不过,你们这陆府还有一点我不太满意……” 陆公达和陆氏族人听许清话里有话,忙问道:“许公子,不满意什么?” “这么多的人,连一个能陪我玩的人都没有,我花钱图啥呢?” 陆公达试探性的问道:“呃……许公子想玩什么?我们这些人都可以玩……” “我平日里也没其他爱好,就喜欢勾栏听曲,喝酒斗蛐……对了,此时恰逢秋季,不如伱们都陪我斗蛐如何?” “许公子有所不知,我等年老体衰……” 许清面色骤变,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扔,“既是如此,那些事就不要谈了……海大富!” “奴才在。” 候在门口的海大富应声而入。 “把今日的回门礼都撤了,这些红包也都收回去,一点别留。” “是。” 陆氏族人一听许清要拿走今日所有的奇珍异宝和东西,全都急得红了眼。 陆公达更是拽住了许清的衣袖,满头大汗的询问道:“哎哎哎,许公子,你这是何意呀?” “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跟这陆晚禾向来都不对付,她喜欢画画背诗,我喜欢吃喝玩乐,本就不是一路人……今日回门,完全是想看看陆府里面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这……” 陆公达显然没想到许清竟会把话说的如此通透,下面的一众族人也是一脸懵然。 城里都传许大少做事随心所欲,喜怒无常,可真没想到他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那我们就陪着许大少斗蛐?” 许清闻言转变了面色,朝海大富做了一個停手的手势。 他的脸上恢复笑颜,在座椅上翘起了二郎腿。 “可以,不过太菜的我可不要……这样,你们明日一早去准备准备,晚上举行一个斗蛐大会,比个一二三四出来。” 陆公达现在已经不敢忤逆许清的意思了,点头称是。 “不过只是比赛也没什么意思,还得来点彩头才行。我听说陆家自晚禾她阿爷死后就群龙无首,不如让赢得第一名当家主如何?” “什么?” 陆公达的面色大变,其他人的脸色也是一惊。 “许公子,玩归玩闹归闹,可不能拿家主一事开玩笑呀。” “这有什么玩笑不玩笑的?对了,从今往后,我许家送过来的所有钱粮,包括今日回门的礼品,都要交由这位家主手中,这总可以了吧?” 陆家众人表情凝固,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被抽离,只剩下一个无法置信的震惊。 那金玉海东青雁饰和玉缕雕双狮都是足以传家的珍宝,要是能自己当上家主独吞的话,岂不是能赚个盆满钵满,吃喝不愁? 可若是让大伙瓜分了去,能不能分到钱还是个问题呢。 更别提当上家主以后,所有的钱粮都经由自己之手,那这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届时陆府上下百来号人,谁敢不听自己的指挥? “好了,今日就先这样吧,我先回房歇息了。” 许清说完,便带着小环和海大富从前厅中离去了。 刚走出不远,屋内就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少爷,您此举何意呀?” 小环在厅中憋了许久,忍不住问出声来,“那些回门的礼物可都是老夫人喜欢的,价值连城,若知道少爷您这样糟蹋,肯定气坏了。” 海大富看出了稍许眉目,啧了一声,给小环使了个眼色。 “少爷自然有少爷的意思,你快去把陆家准备的房间再收拾一遍,这里可不是许府,一切都要盯紧一些。” 小环见海总管发话,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毕竟对方可是许府总管,在府内位高权重。 更何况今夜少爷需与三少奶奶同寝,自己得打理好每一处。 等到小环清瘦的身影渐渐离去,海大富向许清道出了陆晚禾在后院里的遭遇。 “和我预想的差不太多,这陆府无人坐镇,已经衍变成了一个会吃人的怪物。” 海大富点头赞同,“少爷,三少奶奶在后院里可是受尽了委屈,若不是少爷您的吩咐,小的可忍不住这口气。” 许清从衣襟中抽出一张信纸,递了出去,“不急,好戏还未开始呢……你把这个交由张家的张瑞海,再去把季夏叫过来,我同她讲两句话。” “好。” 海大富虽然不知道自家少爷要做什么,但他总觉得现在的少爷和以前不一样了,帮他办事铁定没错。 …… 入夜,月明星稀,灯火阑珊。 穿着淡雅内衣的陆晚禾,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眼前的铜镜发呆。 这间屋子原本就是她的房间,可里面的书架已经是空空如也,再也不见当年阅览群书,出门向先生请教的画面。 “先生,是晚禾错了吗?” 陆晚禾清澈的眼瞳里,宛如有一股清泉在静静的流淌。 可现如今,这双极为好看的明眸却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雾。 许清进屋关好房门,走到了床榻旁。 陆晚禾猛然惊醒,怯懦的称呼道:“夫……夫君。”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忙站起身,向许清弯身行礼。 可又因为自己的动作幅度较大,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梳妆盒,使得盒中的脂粉,簪钗散落一地。 许清帮她把内里的东西收好,收获了一声谢谢。 两人抬头对视,陆晚禾像只受惊的小兔,迅速移开了视线。 “季夏呢……” “我让她出门办事了。” 许清看着如此拘谨的陆晚禾,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拍了拍身旁的床褥,能明显看到对方娇弱的身躯跟着抖了抖。 “夜深了,还不上床睡觉吗?” “妾身……妾身再去寻一些被褥,睡地上就好。” 陆晚禾的喉音娇嫩动听,不过许清也能从声音中听出对方的怯意。 “你确定不上来睡吗?” 今日回门,按照民间习俗,夫妇本就是要住一起的。 近些年来,许家不仅找了大夫医治陆晚禾病弱的身躯,还帮她接济了一家宗亲,这些恩情总要报的。 那高姓妇人说的没错,如若不是许家拿名贵药材养着她,她哪能熬到现在? 要是能为许家诞下子嗣,自己也算无愧于心了。 “那……妾身准备一下。” 陆晚禾刚准备动身,却用余光瞥见许清把一床被褥平铺在了木制地板上。 “夫君,你这是?” “你身子骨弱,老老实实在床上待着就行,我让小环提前准备了汤婆子,不会冻到你的。” 汤婆子是用瓷器制成的扁形瓶,灌有热水,相当于前世的热水袋。 许清虽然发现了这个玩意,但他还是更喜欢小环暖热的被窝。 但陆晚禾身娇体弱的,没有这东西暖身可不行。 “夫君,你……” 陆晚禾坐到床前,伸手感受到褥子里的温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以前总听人说,许家大少是一个登徒浪荡子,与自己的性子全然两样。 可近两日的接触下来,她发觉许清也没什么不好的,都是外界传的太过邪乎。 “睡吧,明早还得早起。” 陆晚禾熄灯入榻,听到许清的话,有些不解其意的问道:“明日怎么了?” 从后院回来后,她就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对陆府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没什么。” 陆晚禾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眠。 在她的心里,还藏着其他心事。 “夫君,前两日在醉鸳楼里又流传出了一首诗,大家都说是我所作,但那首诗词并不是我写的……又是出自夫君之手吧?” “是的。” 陆晚禾心中暗叹,果真如此。 短短几日,这已经是许清的第三首诗词。 “这些诗词都是夫君所作吗?还是从何处听来的?” 许清随口胡编了一个理由,“古籍上看的,那本书的名字好像叫唐诗宋词。” 第21章 设局 “唐诗宋词?这人的名字真是有趣,把诗词都加了进去……怪不得能写出如此精妙的诗文。” 陆晚禾听后莞尔一笑,心中释怀了不少。 她本就因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诗名而感到困惑,如今听到原作者的消息,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 “夫君,能借那本古籍让妾身参详一二吗?” 许清背过了身子,佯装没听到这句话。 陆晚禾瞧见他的模样,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自家夫君怎么跟那些孩童的脾性一样,自己只是想拜读古籍长长见识,又不会他的风头,何必这样防着自己? ……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 一名全身裹着兜帽长袍的人影从陆府后门偷偷溜了出来,直奔着西市跑去。 他来到一处没有名牌的客栈面前,左瞧右看,确认无误后才敢轻声敲门。 “谁?” “是我,陆府的丁三。” 屋子里的人核实完他的身份,把屋门打开,放他走了进来。 这间客栈人声鼎沸,每张方形桌子上都摆着一个铜盆,围着三五名全神贯注的看客。 陆丁三走近一看,果然看到盆子里有两只蛐蛐在相互缠斗。 “客官,您是要买斗蛐吗?” 陆丁三收回目光,轻咳了一声。 他把招待他的小二拉至一旁,小声询问道:“当然是来买斗蛐的,你们这儿最好的蛐蛐是哪种?” “最好的斗蛐……应该是宁阳县里的土蛐了,那儿的蛐蛐生性凶狠,三口就能咬死对手,是狠货。” 陆丁三听得连连点头,暗呼自己找对了地方。 斗蛐在民间盛行,他之前虽然没有接触,但也听说过宁阳县斗蟋甲天下的美誉。 “一只多钱?” 小二从袖子中探出手,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五两,不贵。” “客官,您看错了,是五十两纹银。” 陆丁三面色大变,险些惊呼出声。 “五十两?你们莫不是在逗我?这么贵怎么不去抢?” 他此次出门虽然带上了所有家当,但这五十两也忒贵了些。 要知道寻常蟋蟀斗蛐的价格不过百钱,若不是为了今日的家主之位,他哪会拿真金白银买这些玩意? 好在昨日那许家公子出手阔绰,给的回门红包里,塞了张五十两的银票。 “客官,这可是宁阳县的斗蛐?你可知宁阳县位于鲁中,离咱们素州路途遥远,往往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而这蟋蟀喜阴,又是活物,商队花费人力物力长途运输,你总得让人赚些油水吧?” 陆丁三听到这儿,倒觉得这斗蛐没那么贵了。 若真能帮自己夺得家主之位,区区五十两又算得了什么? 那许大公子所送的回门礼,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砖玉器,更别提以后能在陆府里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了。 这买卖不亏。 “行,那给我拿一对……等等,你知道鬼公子吗?” 那小二的笑脸凝滞,瞳孔中闪现出惊骇之色。 “什么?你难道问的是斗蛐届的魁首,霹雳罗刹门的门主,无情斗蟀鬼公子?” 陆丁三这才发现,不仅是眼前这名小二,就连隔壁几桌斗得正欢的路人,也因为这鬼公子的名号朝自己看来。 “他这么有名吗?” 小二拉着他背过身,煞有其事的介绍道:“公子你有所不知,这鬼公子正是我家少主,这斗蛐坊也是其麾下的众多产业之一,你既然认识我家少主,那就跟小的上楼详谈。” 陆丁三原本对斗蛐一事心中没底,现如今被这店小二恭恭敬敬的迎上二楼,顿时觉得这间无名客栈很不一般,一定藏有某种秘密。 而这秘密的钥匙,就是鬼公子。 待陆丁三走进雅间,就看到一名锦衣玉袍,浑身挂满名贵饰物的年轻男子矗立在窗边,面目深沉的望向窗外。 “鬼兄!” “哦……陆兄,你来了?” 那人转过头来,表情上有些震惊。 陆丁三看这鬼公子所穿的衣物是市面上罕见的料子,与那许公子穿的有些相像,知晓其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低。 “不好意思,昨日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竟是斗蛐界的翘楚……” 鬼公子伸出了一只手,制止了他的发言,沉声道:“往事休要再提,过去的就过去了……我鬼某并不愿活在过去,昨日若不是陆兄请了我一碗茶水,我也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高风亮节,志同道合的友人。” 陆丁三没想到自己给鬼公子留下的印象这么好,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 “不知陆兄前来,所为何事呀?” “鬼公子,我听说您这儿的斗蟀天下无双,所以想求你卖我最好的蛐蛐。” “最好的?” “是,虽然刚刚小二说宁阳县的斗蛐最好,但我想鬼公子人中龙凤,应该还有些独门绝技吧?” 看着陆丁三炽热的目光,鬼公子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可这斗蛐和秘法都是我霹雳罗刹门的不传之秘……” “我出钱!我出我所有的钱!” 陆丁三见鬼公子有些犹豫,忙从口袋里掏出了钱袋子。 鬼公子瞥了眼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不是钱的事,我这斗蛐逢局必赢,早就用它赢下了无数钱财,这些银子,我是看不上的。” “啊?” 陆丁三宛如掉到了冰窖里,但他不想错过这次翻身的机会,便咬了咬牙,从衣服的夹层里掏出一物。 这圆润的珠子在阳光下五彩剔透,散发有多种光泽。 “这是?” “这是我这一支留下来的传家宝,名叫木难,当世难求……只要鬼兄能把斗蛐之术传授于我,来日我必用其他珍奇异宝来赎。” 鬼公子看着陆丁三坚毅的目光,似是被他的精神感动,点了点头。 “既然陆兄如此执着,那我鬼某人就把霹雳罗刹门的神勇无敌大将军和秘术传授于你,你把钱袋子和木难拿来。” …… 待陆丁三提着笼子,兴高采烈的下了楼,隔壁屋子的房门被同步推开。 从中走出来一个身材肥胖的人影,正是朱元德。 他毫不客气的走进房间,冲着“鬼公子”问道:“张瑞海,这家伙肥不肥?” “还行,有一颗品相不错的木难。” 朱元德把那颗珠子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纳闷的问道:“伱说老大给这群陆府的人下了什么迷药,竟能让他们对斗蛐如此痴迷?” “不知道。” 张瑞海轻抚着身上的衣衫,装模作样道:“我现在可是霹雳罗刹门的鬼公子,你对我要用敬称。” “张瑞海,我敬你大爷个头。” 要不是想到这小子昨日刚在醉鸳阁里挨了顿打,朱元德早就呼上去了。 按照老大的指示装装样子,还真当自己是鬼公子了? 没错,其实鬼公子和霹雳罗刹门全都是杜撰的,而且这间无名客栈也是许清让他们临时租用的。 客栈里的小二和客人都是朱家钱庄里的掌柜伙计。 昨日朱元德和张瑞海在家中闲聊晒太阳,却突然接到了许府总管上门拜见的消息。 等他们看完许清的信纸,就马不停蹄的收买了市面上的斗蛐,在东长街附近散布鬼公子的消息。 一切布置妥当,他们就待在这间客栈里守株待兔,把那些陆姓族人给骗了个团团转。 “这才刚刚破晓,咱们就靠着一些不值钱的蟋蟀,赚了我家分庄一年的营收,真是暴利呀!” 朱元德本就喜财,看到账面上多了这么多的钱,开心的不得了。 而且这些钱还不是靠着他爹的人脉家业赚的,全是兄弟几個努力的成果。 “老大就是老大,靖东侯那家伙除了长得帅,讨女人喜欢,有什么能和老大比的?” 幸好许清没待在这里,要不然听到这几句话,非得跟朱元德急眼。 这时,楼下又有新的声音传来,朱元德给张瑞海使了个眼色,默默地退了出去。 “您认识我家少主鬼公子?请往楼上来。” …… 许清起床之后,便连连打着哈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替他更衣穿鞋的小环蹲在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昨晚什么感受?” “冷。” 许清疲惫的说道:“没有小环暖床,被窝里没有温度。” “啊?” 小环一开始还没听出来许清的话中意,杵在原地呆愣了两秒。 当她反应过来,少爷是在调戏自己后,脸颊泛起了一抹红晕,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娇嫩小花。 “少爷真坏。” “我出来的时候,陆晚禾睡得正香,现在算算时间也该醒了,你去伺候她梳妆更衣吧。” 小环有些不解的问道:“少爷,三少奶奶不是有季夏贴身服侍吗?我怎么能抢人家的活呢?” “季夏被我派出去做事了,你快去吧。” “好。” 小环总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在许府的时候,那季夏一直跟在三少奶奶身边,形影不离。 如今怎么会因为少爷的两句话,就整整一天不见了人影? 真是奇怪? …… 晌午时分,烈阳高照。 今日是秋季以来少有的好天气,而陆府上下也为了这次斗蛐大会倾尽了全力。 他们搬空了整个后院,才腾挪出来一个稍大的场地。 在院子中央,府里最大的铜盆摆在那儿,用来当做赛场。 众人当看到许清和陆晚禾的身影从后庭里出现,都围了上来。 领头的陆公达陪着笑脸,向许清介绍自己有多么的辛苦。 “许公子您看,这都是今日一早,小的亲手操办的……您瞧瞧怎么样?” “公达叔,你这明显是个外行呀!两只公蟋角力,肯定得要它们退无可退,无路可走,才能发挥出那股狠劲。你搞个这么大的铜盆,虫子打不过跑了怎么办?” 陆公达面容一滞,显然是没想到斗蛐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换成浅口的壶器就行,我看昨日厅子里的那个白口瓷器不错,把它摔一半拿过来吧。” 陆公达的面色惨白,额头上细汗密布。 周围那些围观的陆氏族人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府的人都知道,那瓷器可是陆公达最爱显摆的物件,常年被放在前厅的主座身后,用来彰显他高人一等的身份。 如今这许大公子说砸就砸,真是一点都不给这陆公达面子。 “愣着干嘛?许公子吩咐的事情还不照做?” 陆公达虽然肉疼,可他却不敢在许清面前表现出来,毕竟人家许家财大气粗,那回门的玉器能顶他百八十个瓶子。 “夫君……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晚禾的双瞳睁大,仿佛两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在眼眶中微微颤抖。 她不敢置信的望向许清,神色中透露着迷茫和不解。 “看不出来吗?斗蛐。” “夫君,这里是陆府,他们又不是坊间里的赌徒……你这不是在强人所难吗?” 陆晚禾紧紧抓着身上的狐裘大衣,像是要把上面的绒毛捏碎一般。 她无法理解自家夫君的行径和变化为何会如此之大。 明明昨天夜里的许清还显得彬彬有礼,温柔有度,为什么今日要搞这斗蛐大会,把陆府上下搅得鸡飞狗跳? “啪”的一声碎响传遍天空,一名下人手捧着碎开的瓷器走了出来,将那口大号的铜盆换下。 这一幕看的陆晚禾心如刀绞,陆府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不愿意看这里被白白糟蹋。 迫不得已,她只得小声求助于许清,“夫君……” “好了,我们开始吧。” 许清刚一发话,那些陆氏族人就争先恐后的挤了上去,希望给自己的蛐蛐抽一个好的顺次。 众人在院中拥作一团,甚至还争抢互殴了起来。 在重金的诱惑下,没人在意这陆晚禾是怎么想的。 毕竟她只是个不得宠的许家妾室。 只有小环遵从少爷的吩咐,一直默默地待在陆晚禾身边,帮她抚背顺气。 “三少奶奶,您别生气,少爷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意思。” 陆晚禾抚着上下起伏的胸脯,难以言语。 她只是有些放不下东西,想回陆府看看,却没想到因为自家夫君的贪玩,把整个陆府给毁了。 第22章 我是真小人 “季夏呢?” 陆晚禾昨晚就想问这个问题,但她的身体虚弱,没有在附近寻到那丫头的影子,就只好回房歇息了。 “少爷说她出去了。” 陆晚禾意识到了不妙,她秀眉紧蹙,伸手抓住小环的手指。 “你帮我去院子里找她,找到她的话……就说我让她回府请老夫人过来。” 眼下的情况迫在眉睫,只能请许老太太挽回局面了。 但让陆晚禾绝望的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陆家族人全都聚拢在此地,将前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每人手里都提着装有蛐蛐的笼子,拿着刚刚抽到的签牌,笑的不亦乐乎。 没人觉得自己会输。 “许公子,签子都发下去了,您看……” “慢着!” 陆公达没说两句话,就被人群中的一声厉喝打断了。 发出声音的,是一名抹着艳妆,嗓门很大的妇人。 “高氏姐妹,休得在许公子面前放肆!” 这对高氏姐妹的妹妹,正是昨日许清下车时,带着孩子上前迎他的女子。 她们领着一群陆家女子从人群中走出,占了场地上的一角。 “许公子,这陆氏家主可没有传男不传女的说法,我们凭什么不能参与?” 陆公达闻言微怔,没想到会有这番说辞。 反应过来的他,立马怒目而视,斥责道:“胡闹!家主之位非同小可!继任家主者,要带领百余位陆氏族人发家致富的,而且你娘家姓高,怎么能当我陆家家主?” 家主之争至关重要,陆公达可不想多出来这么多对手。 “不就是一个姓吗?我改了便是,而且你别在老娘面前装清高,前些日子你摸老娘胸脯的时候,还夸我水润……怎么?嫁到了你们陆家就不是你们陆家的人了?” 许清先前就觉得这高氏不是一般的泼妇,现如今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他昨日不过是偷偷拱火,这高妇人就燃起了不小的野心。 她现在又舍得用自己的声名逼迫对方就范,真是个狠人。 果不其然,在场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陆公达,眼神之中充满了鄙夷。 这老家伙年近六十了,高氏是他自家侄子的婆娘,传出去成何体统? 许清竖起了大拇指,神色迥异的说道:“公达叔伯真是厉害,身体和兴致都不输当年呀。” “血口喷人!她污蔑我!” 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陆公达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不过那高妇人根本不想放过他,冷笑着说道:“先前要不是为了多分点米,老娘才不愿意让你揩油呢,现如今大家都有了当家做主的权利,我自然是要搏一搏的。” 说罢,她便转头望向许清,一改刚才泼辣的态度,矫揉造作的问道:“许公子,您看呢?” 许清点了点头,兴致盎然的表示道:“嗯,当然可以,我这边儿主打的就是男女平等。” 高氏微微一笑,便领着身后的妇人们走上前去,把签筒里的号牌给领走了。 最终,陆氏族人们各就各位,按照签牌的顺序开始对决。 “陆丁三,对高氏。” 站在台下的陆丁三显然没想到自己会第一个上场,他踌躇满志的提着虫笼上前,把笼子里的蟋蟀放了出来。 那高妇人也没把他当回事,欲要把自己笼子里的斗蛐赶出,让两人的虫子比斗一番。 “慢着,我得准备一下。” 陆丁三叫住了高妇人的动作,从衣襟内抽出了一叠符纸。 接着他像模像样的晃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道:“凡诸神召将,听我神符差遣,不可稍有先后,致犯不敬,上迁神怒也。” 看到陆丁三的动作,下面的陆府众人都傻了眼。 但更让他们崩溃的是,放在瓶底的蟋蟀还没蹦跶两下,就被高妇人放出来的斗蛐一口咬死,命归西天。 “什么?” 陆丁三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的画面,整個人比吃了屎还难受。 这可是他花大价钱从鬼公子那儿搞来的秘法和神勇无敌大将军,怎么就被一口咬死了? “你这是什么破烂货色,也敢拿出来和我的比?” 高妇人像拿宝贝一般,收回斗蛐,对眼前的陆丁三嘲讽道:“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和你一样没用。” 这高妇人刚得意完,陆府族人就炸开了锅,因为他们全都找了无名客栈的鬼公子,拿了和陆丁三一模一样的笼子和法咒。 原本人人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可现在看来,他们全都上当受骗了。 “你……你怎么也有?”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会有呢!那鬼公子说的清清楚楚,这霹雳罗刹门的东西就传了我一个人!” 几番交谈下来,陆府众人算是搞明白了,那鬼公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可他见面当时带着个面具,谁都不知道那家伙长什么样。 陆公达也呆滞的看着场内,因为他私下准备的那套东西,也与陆丁三的一般无二。 “怎么?伱们没有人要上来比了吗?” 许清故作不解的看向下方众人,心里都快被憋出病了。 朱元德和张瑞海真是对活宝,自己只要求他们要榨干这群人的钱财,却没想到他们还编出了咒语,搞了这么滑稽的一幕。 好活,当赏! 有几名陆氏族人不死心,仍把张瑞海卖给他的寻常蟋蟀拿上去,被咬的一命呜呼。 一些陆氏族人看到血淋淋的现实,崩溃到嚎啕大哭。 因为这都是他们花了老底买来的蟋蟀,可现在怎么看,都不像是斗蛐用的斗蟋。 那高妇人兴高采烈,自以为陆家家主之位近在眼前。 在吆喝几声,确定陆府内没人再愿意比试后,她朝着许清走了过来。 “别急。” 许清坐在板凳上,脸上浮现出些许玩味的表情。 “还有人没比呢。” “谁?” 高妇人又向下面扫了过去,没见到一人敢走上前来。 “我家夫人呀。” 所有人茫然的抬起头,看向了那不知所措的病弱女子,陆晚禾。 若不是许清的提醒,他们早就遗忘了这许家三夫人的存在。 “夫君,你……你这是何意?” 陆晚禾的红唇微张,在努力抑制自己心中的混乱和不安。 高妇人尴尬的笑了笑,“许公子别开玩笑了,她只知道读书写字,从不斗蛐,哪懂得这些……” “我家小姐不懂,但我懂呀。” 人群中让开一条通道,季夏提着一个造型奇异的笼子走了过来,笼外用黑布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把那笼子放在瓶前,撤去黑布,露出了一只通体发黑,体型比寻常同类大出三倍的斗蛐。 那高妇人见状,手脚冰凉,心跳也越来越快,仿佛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正在逐渐吞噬她。 这么大的斗蛐,自己要怎么才能赢过对方? 她也是花了全身家当,才买到了珍稀名贵的宁阳县斗蛐呀! “还不死心吗?” 听到许清的话,一旁的陆公达像是猜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原本名声恶臭的纨绔子弟,现在在他眼里,已经化作了一只凝视猎物的凶虎,随时都要把他开膛破肚。 “许公子……这些都是您做的?” 经过陆公达的提醒,陆府众人突然醒悟过来,这斗蛐大会不是许清要看的吗? 自己这些人也都是为了他口中的彩头,才不顾一切的购置斗蛐,想在今日夺得家主之位的。 “欺人太甚!” “赔钱!” “就算你是许家人,你也不能这样对我们!” “……” 许清拍了拍手,陆府的大门瞬间被撞倒在地,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而后没过一会儿,就有三十多名手拿钝器的许府家丁冲了进来,把这些人团团围住。 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仆役,比起这些被养在深宅里的人,不知要强壮上多少倍。 他们刚一出现,陆家人的声音就淡了下去。 陆公达知道许清这是早有准备,不得不拉下老脸赔笑道:“许公子,我们也没犯什么错,何必要这样对我们呢?”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许清一字一字的说完,问道:“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下这句话的意思,我今天就放过他,把他买蛐蛐的钱原数奉还。” 陆家人面面相觑,无一人能解释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哪怕有人先前读过书,也因为近两年的时光荒废掉了。 毕竟有许家养着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用愁。 “两年前,你们入住陆府,鸠占鹊巢,将我夫人的宅邸视为自己的家产。而后你们又为了一己之私,逼迫我夫人完成婚约,好给你们陆家输血,让你们人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陆公达胆颤的说道:“许公子,我们可是亲家呀,亲家互相帮扶,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海大富。” “小的在。” “把这老东西掌嘴十下丢下去,我看着烦。” “是,少爷。” 不等陆公达有所反应,海大富就带着两名家仆走上前来,甩了那陆公达十个大嘴巴子,将他丢到了人群里。 陆家人看到许清竟如此凶狠,纷纷都闭上了嘴巴,不敢言语。 “你们今日又为了家主之位和我送来的钱财,不顾人伦道义,争了个头破血流……你们说,自己是君子还是小人?” “我不服!” 人群中,高妇人目眦欲裂,愤怒的看着许清说道:“明明是你昨天夜里给我说,让我今日泼脏水给陆公达,好搭把手帮我继承家主之位,为什么你还要道貌岸然的批评我们?” 情急之下,这高妇人连公子的称呼都不想叫了。 许清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一切都是我做的……但我跟你们不同的是,我是真小人。” “你!” “我家大势大,本就可以用家世欺负你们呀,之所以陪你们演这出戏,就是图个开心。你们真以为做我许清的玩伴,整日逛逛勾栏,喝酒听曲就行了?不好意思,你们还攀不上我这根高枝。” 许清的话让陆府众人纷纷沉默。 是呀,许家有那位罩着,他们算什么东西? 哪怕是去县衙里报官,那官家听到许清的名字,恐怕都不会升堂审案。 自己这些人真是瞎了眼,想去阿谀奉承这种纨绔子弟。 “从今往后,你们都给我滚出陆府,爱去哪去哪……海大富,赶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今日我就要看到这陆府空下来。” 许清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 那些陆氏族人的眼里失去了光芒,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瘫坐在地上,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恐惧。 失去了许家的接济,他们就得自己干活了。 “娘,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呀?” 陆襄走到那高氏妇人的身旁,用小手拽了拽她的衣裙。 今日斗蛐大会,陆家把这些关在柴房里的孩子们都放出来了,而那高姓妇人本想带着自家儿子夺取家主,却没想到闹出了这种荒唐事。 这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在孩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们……” “襄儿,你过来。” 台子上,除去带着人手赶来的海大富,还站着姿容清丽,身材娇弱的陆晚禾。 她的眼神绵软,温柔而恬静,给人一种深深的安抚感。 “小禾姐姐!” 陆襄见到陆晚禾,跑了过去,直接扑进了她的怀里。 陆晚禾宠溺的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问道:“襄儿不用怕,姐姐来给你们做主……季夏。” 季夏抬起头,应了声,“小姐。” “把这两年许家给我们的月钱拿出来,分给这些族人回家……我记得咱们陆家在陇西还有一些田产,你们拿着路费回去下地干活,一定能谋取生路。” 陆家人不可思议的看向陆晚禾,他们本以为这些年侵吞了她阿爷的府宅,又故意冷落嘲讽她,这女人就算不会落井下石,也一定会冷眼旁观。 但他们都没想到,陆晚禾竟然会以德报怨,给身无分文的众人路费。 “小姐,这可是咱们自己的钱……” 季夏的脸上写着不情愿,在她看来,这些小姐的同族宗亲就是罪有应得,管他们的死活作甚? 第23章 坦白局 “季夏。” 见自家小姐的心意已决,季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把衣服夹层里的手袋拿出来,给这些陆氏族人分钱。 陆晚禾继续道:“你们家中有不满十六岁的孩童,也都可以让他留下来读书,我会去请专门的先生给他们上课……等到他们成人长大,就可以选择自己考取功名,亦或是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人群之中传来骚动,都不敢相信自家的耳朵。 他们不愿意长途跋涉回到祖籍故地,就是因为路途遥远,折腾下来极易患病。 可陆晚禾竟能为他们的孩子做到如此地步,真与那庙宇里供奉的活菩萨无异了。 “是我们错了。” “先前为了小禾阿爷的家产而来,却没想到算计到最后,竟会落到这步田地。” “谢谢小禾。” 陆晚禾交代完这一切,便转身朝身边候着的海大富蹲身行礼。 “海总管,接下来就劳烦你费心了……虽然他们先前做得不对,但也都与我有着血脉关系,烦请海总管做事把握好分寸。” 海总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点头道:“小姐放心,小人为许家做了一辈子事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嗯,那我先去后院见我夫君。” 陆晚禾用轻柔的语声说完,便离开了前院,顺着先前许清所走的方向寻去。 过了一会儿,她便在昨日歇脚的院子里见到了对方,许清正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秋日的暖阳宛如金色的丝线,穿透云层,照在了许清的身上。 陆晚禾看着这温柔祥和的一幕,停下了步子。 她微微俯身,行礼说道:“妾身多谢夫君的教诲,以后定将此事铭记于心,吸取教训。” 许清半眯着的眼睛睁开,看清来人是陆晚禾后,挑起眉毛问道:“夫人这是何话?我是个俗人,读的书少,哪有那个本事。” “夫君莫要自谦……妾身明白,这场戏其实就是夫君专门演给晚禾看的,因为夫君想要教会妾身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道理。” 陆晚禾低垂眼帘,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事情,细声说道:“陆家人荒废学业多年,只有妾身一人钻到这书本框条里出不来,所以夫君想要告诉妾身,死读书,慈悲心是没有用的。” 许清停下了摇晃椅子的幅度,用玩味的眼神看向陆晚禾。 “那你讲讲这句话的意思?” “君子与小人所注重的道义和价值不同,铸就了两者所追求的事物也不一样。用我陆府所发生的的事情来说,便是那些宗亲被利益蒙蔽了双眼,所做之事已经突破了基本的道德伦理,所以就成了真正的小人。” 陆晚禾说完见许清并未答话,便继续说道:“夫君昨日用斗蛐大会作引,把陆家家主和那些贵重的回门礼物当做彩头,就是在等他们自乱阵脚,被利益遮蔽双目。而夫君为了妾身也是煞费苦心,这两日季夏消失,恐怕就是被夫君指派去忙活此事,想要在今日替妾身狠狠的出这口恶气。”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瞒着你吗?” “妾身明白,夫君担心晚禾狠不下心,会耽误夫君的计划。” 许清从摇椅上坐起身,有些惊讶的看向自家这位娘子。 他知道陆晚禾身为当世大儒的弟子,才思敏锐,冰雪聪明,但也没想到她居然能猜到这一层。 “晚禾还明白,夫君今日在陆府人前扮黑脸,就是为了给妾身一个唱白脸的机会。经过夫君这一折腾,陆家上下都会害怕许家公子而感激晚禾,久而久之,晚禾就会成为陆家心悦诚服的真正家主。” 在许清贬低陆家众人的时候,海总管曾悄悄地挪到了陆晚禾的身边,提醒她还有濮园这一处地方。 素州人都知道,靖东侯在前两日的诗会,把自家的濮园的输给了她,而这也成了陆晚禾安排那些孩童最好的去处。 濮园的地契在许清那里,海总管的提醒定是得了许清的命令。 这说明许清在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替那些孩童们想好了退路。 陆晚禾咬着红润的唇珠,缓声说道:“夫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晚禾吧?陆府是我阿爷生前留下的家业,也是晚禾最在意的东西,如此大恩,晚禾无以为报……” 许清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的询问道:“其实也不需要你真的付出什么,我之所以帮你解决家里事,其实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听到这句话,陆晚禾的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感,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用平静的语气回道:“夫君若是想知道什么,晚禾定会如实告知。” “行,那你抬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陆晚禾微抬螓首,展现出的面容清秀而脱俗,宛如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卷,美得令人窒息。 “夫君请讲。” “你听说过曼陀罗吗?” 在问出这个问题时,许清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态动作。 陆晚禾若是有轻微的面色变动,都逃不过他的这双眼睛。 但让他失望的是,对方那清澈的瞳孔内,只有一些显而易见的困惑。 “曼陀罗?妾身从未听过……这是一种花吗?” 许清皱起了眉头,以三房陆氏的性子而言,这场对话她绝不会蒙骗自己。 看来她真不是那下毒之人,那府里最大的嫌疑就落在了那四房秦氏的身上。 “是毒药,我身上所患之毒就来源于此。” “什……什么?” 陆晚禾被许清的话惊呆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过了许久,她才从这打击中缓过劲来,再度看向许清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是浓浓的担忧。 “夫君,这毒……” “下毒之人应该就在许府的后院里,我已经确定了这件事与你毫无关系,伱放心……回到许府以后,你的生活会一切如常,我不会再去打扰你的。” 陆晚禾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急促,她移开了自己的目光,默默无言。 “今日之事也希望你能守口如瓶,毕竟我还在调查这件事的幕后真凶,不希望哪里走漏了风声。” 第24章 乱局伊始 陆晚禾轻抚酥胸,定了定神,让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下去。 那高姓妇人一直说她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先前陆晚禾还能当做没有听见,可现如今看来,对方说的还真有两分道理。 自己在许府后院里独居了太久,一直在避免与府内府外的人接触。 可长年累月下来,她竟连自己夫君被人下毒一事都不知晓。 自诩清高,和疯傻之人又有何异? 倘若夫君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陆晚禾多愁善感,又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心中感触颇多。 待她再度抬头时,已是有了自己的决定。 “夫君放心,这件事晚禾定会守口如瓶。” 许清点了点头,陆氏是个可信之人。 这女子一心钻研圣贤书,性子也养成了温柔谦逊,墨守成规的大家闺秀。 既然她与下毒一事无关,自己只需与她划清界限即可。 但还有一件事,许清仍有些困惑。 “我想问的问完了,不过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好奇……当然了,你若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陆晚禾轻声道:“夫君不必这么客气。” 许清问道:“你迫切的想要回到陆府,是什么原因?” 陆晚禾咬了咬薄艳的红唇,轻声低语道:“夫君聪明伶俐,想来已经猜到了……妾身未出嫁前,闲暇时会教陆府的孩子们读书识字,所以那些孩童才会与我相熟。” 许清点了点头,片刻后又缓声问道:“你只是在担心那些孩童吗?” 陆晚禾的浑身一震,沉默不语,眉睫一阵轻颤。 她过了半晌才抬起头,嚅嗫的答道:“不是的,妾身藏有私心……夫君还记得来时路上,隔壁的许府旧址吗?” 许清略微思索,便想起来了在昨日的马车上,陆晚禾怪异的模样。 现在想来,正是在自己看到了许府旧址后,她的神态才有了惊慌。 “有些印象。” 陆晚禾咬唇轻颤的模样楚楚可怜,令人不忍苛责。 但这一次,她看向许清的眼神已不再逃避,反而多出了一抹莫名的柔情。 “那儿的一颗老槐树下,藏着些东西。” 许清闻言微愣,听陆氏的意思,她似乎与许府的某人留有旧情。 可在自己的印象里,许府家中九代单传,承袭下来的就自己一脉,哪来的堂兄堂弟? 等等。 许清惊愕的抬起头,对上了陆晚禾的视线。 对方捏着衣襟的小手已绷的青白,脸上露出释怀的笑颜。 “我与夫君,曾是旧识。” …… 靖东侯府。 庭院内的绿植错落有致,廊檐下挂满了一盏盏的宫灯,迎着秋风轻轻摆动。 一队侍女从长廊拐角处依次现身,手中托盘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 她们经过一排排整齐的房间,来到了侯府最深处的书房。 房内摆满了梨木制成的书架,但架子上摆的东西却不是书籍与竹签,而是一捆捆的白纸卷轴。 而墙上所挂着的画像也不是冯氏先人,而是一名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的年轻少女。 “侯爷,该用膳了。” 书房内的人披散着头发,背对着门扉,似是完全没有听到婢女的提醒。 那领头的侯府婢女停顿片刻,再度出声,“侯爷,该用膳了……” “滚!都给我滚!” 靖东侯冯拓骤然转身,一手掀翻了对方端呈上来的餐食,疯狂地大喊大叫。 “我不吃!本侯什么都不想吃!” 那婢女被吓得浑身瘫软,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可冯拓的话语却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激烈,直到他变得语无伦次,像是一头失控的野兽。 “不对,都别走……你们来告诉我,本侯与那许清相比差在哪里?为什么本侯的心心念念之人,会在意那个蠢货?” 平日里的靖东侯温文尔雅,性情随和,已经被前日的事情打击到崩溃。 诗会上的诗文之争输给陆晚禾,他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对方可是他冯拓看中的心上人,理当才华横溢,有此成就。 可真正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陆家小姐对自己的回答。 她竟说出嫁入许府并不全是家中的意思,也是她本人的意愿。 “这怎么可能?她一定是畏惧许家的家大势大,故意说些谎话来骗我……对,对!一定是这样的!” 冯拓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无意间撞到了一处书架。 架子轰然倒地,上面摆放的卷轴滚落至地面,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上面画着一对游虾,右下一行用娟秀缭乱的字迹写道,“晚禾,正德元年随笔。” “宝贝,我的宝贝掉了!” 冯拓嘿嘿嘿的笑了两声,忙蹲身把这卷轴收了起来,而那些跪在门口的婢女们面容失色,彼此之间对望了两眼。 她们虽为靖东侯府的侍婢,是侯爷身边最亲近的下人,但她们也不知道侯爷对那陆晚禾的爱已经偏执到了如此地步。 这么看来,这房屋内的卷轴,可能都是那陆姓女子的画像与画作。 “冯老弟。” 来人是一名成熟干练的中年男子,他穿着宽松的棉麻长袍,面庞带有几分岁月的痕迹。 他的气息沉稳内敛,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不凡的气质。 那些侍婢认出此人,都往两侧退了几步,就连陷入痴狂之中的冯拓,也在看到对方后恢复了些许清明。 “康王爷?” 冯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康王爷乃是勋爵一派的主要话事人,在朝堂上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怎么会突然来到素州,还进到了自家的府邸里? 自己虽也是勋爵一派的人,与康王爷在京城的宴席上见过两三次面,可怎么想,也不像是关系熟络的样子呀? 那康王爷的步伐稳健有力,谈笑风生间便已经跨入了书房的门槛。 他大致扫了眼书房的情形与布局,淡笑道:“久闻冯老弟性情高雅,在诗词歌赋上颇有建树,今日一看算是开了眼界。” 房内摆的都是那陆家小姐的画像,这话乍听起来有些刺人耳朵,但在康王爷温和的语气下,倒显得没那么尖酸刻薄了。 冯拓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躬身行礼道:“康王爷莫要耻笑冯拓,是我失了风度,这就去梳洗一番,给王爷接风洗尘。” “早就说过了,我们勋贵之间都是一衣带水的异姓兄弟,哪用得着那么生分?而且我今日南下江南,一路上都在遮掩风声,不劳冯老弟大费周章了。” 冯拓听到这儿,隐隐约约领会到了什么。 以康王爷的身份地位,从京城南下素州,一定会受到各州知府知州的隆重招待。 那自己也会在家中提前得到消息,准备好接风宴。 可这康王爷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了自己府邸,府内下人都没来得及通报一声,那就说明他此行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你们都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对外人提起。” “是。” 房内的侍婢们退了下去,康王爷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浓重。 “看来我勋爵一派真的是人才辈出,冯老弟年纪轻轻就能有这么活络的思维,真是难得……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到京城里发展一二?” “王爷客气了。” 冯拓说着客套话,心中却有些意动。 靖东侯府远离京城,扎根在素州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自己的祖父势力衰弱,在京城里已站不稳脚跟,所以便举家搬迁,选了一个江南重镇作为落脚之地。 自从远离权利的中心后,靖东侯府依旧是每况愈下,近些年收缴的租户余粮已快维系不住府内的开销。 若是能搭上康王爷这条人脉,那他靖东侯就能重回京城,并有极大的可能被举荐为官。 “不知王爷这次来找愚弟,所为何事?” 冯拓也不傻,知道康王爷悄无声息的到了靖东侯府,一定是有要事托他去办。 康王爷在房内寻了张椅子,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面上的表情自信且从容。 “听说你和许太后家的许清有些不太对付?” 冯拓的身躯一震,移开了与康王爷对视的目光。 “确是如此,不过王爷也应该知道,小辈间有些小的恩怨很正常,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破事。” “哦?我可听说,你对那许清的三夫人觊觎已久,已经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王爷,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冯拓脊背冒汗,再度朝康王爷看了过去。 他发现这康王爷神色无异,脸上一直挂着那抹淡淡的笑容,仿佛是在与自己唠些稀松平常的家事。 “窈窕女子,君子好逑,喜欢别人本就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冯老弟何必遮遮掩掩的,那么在意呢?” 冯拓有些摸不清这康王爷的路数,但他心里清楚勋爵一派与太后一派势同水火,他应该不会帮着那许清说话。 “王爷教训的是。” “我看你这屋内的画像,画的也都是那名女子,足以说明你对她的用情至深,已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 书房内的事情确实难以圆场,只要是见过陆氏年少时模样的人,定能看出来他屋中所摆的画中人是谁。 让康王爷发现此处,留等同于把把柄送予对方。 想到这儿,冯拓也不再隐瞒,点头承认道:“王爷真是慧眼如炬,自愚弟年少时被其救过后,朝把其记在了心中。” 康王爷的嘴角微微勾起,淡声说道:“我还听说那许清不学无术,在素州城里作威作福,肆意欺压城中百姓……看到这画像上如此丽人竟嫁给了那样的混球,真是让人唏嘘不已,感慨命运不公呀。” 冯拓心里已经发现,这康王爷的话头一直在偏向自己心中的仇怨。 可他确实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引得他本就不忿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气。 “王爷说的,正是愚弟的心声……只是这又有什么办法?那许府在京城中有贵人坐镇,手眼通天,我这侯爷如今也只是徒有其名,一点用都没有……” 康王爷摇了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稳重,给了人少许安心的感觉。 “冯老弟切要妄自菲薄,前些日子那濮园诗会上的诗句我也看过了……其实你与那陆氏女子都是人中龙凤,才是最为般配的一对。” 他凝视着冯拓,眼中突然迸发出一抹难以掩饰的锐芒。 “冯老弟要是不想放弃的话,眼下就有一個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会?” “世人皆知宫中太后干涉朝政,独揽大权,已然成为了大齐的毒瘤。” 冯拓面目骇然,虽然许太后把控朝政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但敢公然说出来的,还是少之又少。 毕竟谁都怕惹祸上身,最后落个尸首异处的下场。 “冯老弟,我是把伱当自己人才说的如此直白……你可知那许清即将要迎娶丹阳郡主的事情?” 冯拓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这其实就是那妇人的阴谋,她想让娘家唯一的子嗣与李氏皇族诞下后代,好立其为新的储君。” “康王爷……” 朝堂上的人都不傻,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都看得出来。 可这又不是他们能做得了主的,小皇帝年仅十二,是太后精挑细选,扶持上来的傀儡。 “康王爷,这事即便路人皆知又如何?谁又能跳出来反对呢?” 康王爷摇头,“我大齐根基深厚,你真当那许太后执政三五年就能把整个朝堂都替换掉?” 冯拓听出康王爷的话有深意,试探性的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近日京城中风云将起,我可以助你把许清除掉。” “什么?” 冯拓愕然,“王爷,这实在是……” “若是许太后倒台,素州许家是什么下场你可想过?” 冯拓沉默不语。 许太后要是出了事,这素州许氏就会成为待宰的羔羊,被朝廷灭门抄家。 那陆氏的下场也不言而喻,定会同罪。 “那许清本就是恶霸,你除了他不仅是为民除害,也会得到嘉奖。” 康王爷舒展臂膀,站了起来。 “我来素州是为了其他事,但今日也算是爱才之心涌现,才想着给你一个天大的好处,这样你以后也好为我卖命……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的住了。” 第25章 往事随风 冯拓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康王爷要拿自己做刀,诛锄异己。 可他转念一想,若没有宫中确凿的消息,这康王爷又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上做文章? 太后朝中的同党耳目众多,康王爷这种人物消失不见,能瞒得了多久? 所以太后倒台的事情,八成是真的。 现在想想,侯府里的家产传不过三代,而自己心念的意中人又即将陷入家破人亡的泥潭,目前还真是自己拼搏的好机会。 “冯某对朝廷一片忠心,自然愿意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还李齐宗室一片光明,只是……” 冯拓拧着眉头,面色有些犹豫,“王爷也应该知道,在下除了吟诗作对没什么本事,该如何对付这许清?” 康王爷戏谑的看着冯拓,眉梢间疏懒令他心惊肉跳。 “正是因为你懂诗,又生长在素州,此事才非你不可……你可知眼下最流行的诗词是哪首?” 冯拓面色有些黯然的答道:“自然是濮园诗会上的十五圆月夜送郎君,这首诗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被众多异在他乡的人所推崇……等等,王爷难道说的不是这首?” 冯拓注意到康王爷的眼中别有深意,另有所指。 “除去这首,也就前两日醉鸳阁里流出的另一首七言绝句有些名气,虽然是许清所述,但也是出自于他家妾室陆氏之手。” “不错,就是这首。” 康王爷笑道:“此诗的前半首没有任何的问题,关键在于其的后半段,有忆记刘郎,荒碑蔓草的追忆之情。” 冯拓默念着这首诗,突然发觉正如康王爷所说,其中一句话是前度刘郎今已往。 “前朝文人刘子渊官至礼部侍郎,犯过谋逆重罪,被株连九族,但其所创建的文远书院一直留在隔壁的怀远县内。” “这……” 冯拓的眼神里闪烁着惊乱的光芒,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手指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他从未去过那书院,这是编织陷害。” “他是没去过,但陆氏曾跟随大儒聂夫子去过此地讲道,而这首诗正是出自于陆氏之手,不更说明了许家有改朝换代的决心?” 冯拓咬紧牙齿,还是觉得这事站不稳脚跟,“短短一句诗词,怎么可能定人重罪?若真传出去,当代文人谁还敢写诗?” “你举办的濮园诗会,除去前太傅萧仲受邀参加,还来过一名白发老人,对吗?” 冯拓回顾当日,想到了跟在萧老身边的那名老者。 对方的言行举止与气度很是不凡,但自己问遍了身边人,都没人知晓其的来历。 “你只需要检举许清与他私下见过面,这条谋逆罪就能坐实在许家身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此事达成我会安排陆氏假死,更替户籍。” 康王爷的话,击碎了冯拓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看着墙上的画像,咬紧牙关,憋出来了一个好字。 …… 陆府。 陆晚禾梳洗完毕,将乌亮的长发在左胸前拢成一束,赤着一双玲珑剔透的晶莹玉足,坐在前厅的梨花木椅上烤火,翻看着清单账目。 她的黑发如瀑,肤若凝脂,在火光的映艳下,琼鼻玉唇更是精致如画,美若天仙。 “小姐,少爷他们回去了,海总管留下了几个护院,也跟着少爷回府了。现在这陆府府里呀,是小姐说的算了……” 季夏抱着一个方形的木盒回到房里,猛然对上自家小姐的身影,微微出神。 她知道自家小姐天生丽质,楚楚动人,可却没想到今日只是随便一眼,竟能美得如此好看。 自己可是名女子呀! “小姐真漂亮。” 陆晚禾抿着一抹笑,权当这丫头在调侃自己。 “莫要胡闹,这家业是夫君帮我拿回来的,如今我也嫁入许府,以后这儿的主人不是我是他。” “少爷这次真的厉害,他找到季夏的那天,与以往随性散漫的性格判若两人,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经过这次的事,季夏算是对许清心服口服了。 最开始,她还以为许清在故意支开自己。 可当她在张家公子所租用的客栈睡了一夜后,才发现这件事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小姐你不知道,当奴婢看到那神勇无敌大将军有手掌那么大时,真的被吓了一跳……哎,以前是季夏狗眼看人低,没看出来少爷有这份聪明才智。” 陆晚禾莞尔一笑,抬起了头。 她一眼便瞧到了季夏怀中所抱的盒子,轻声呢喃道:“就是它。” “对啦,这是少爷今早弄来的,说是要原封不动的转交给小姐,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呀?” “没什么,放在这旁边的桌子上吧。” “哼,真是生疏了,小姐对季夏还藏着秘密了。” 季夏撇了撇嘴,开完玩笑后,把手中的木盒放在了桌子上。 她瞧到小姐手里翻阅的不是儒家书典,而是登记在册的清单后,愣在了原地。 深悉对方脾性爱好的季夏,知道自家小姐最不喜欢这类东西,怎么会看的如此细致认真? “小姐,这是?” “夫君把陆氏族人的钱财都记在了这账面上,都交给了我打理。” 季夏檀口微张,忘了说话。 她在那客栈里一直待到了次日午时,知晓那些陆氏族人对斗蛐疯狂了何种地步。 现如今他们的钱财都落到了小姐的口袋里,岂不是说明小姐以后衣食无忧了? “小姐……” 季夏咂了咂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难以置信。 “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夫君把这些钱财给我的意思,是希望我以后不用再寄人篱下,事事都看着老夫人的脸色行事了。” “啊?” 季夏觉得许清帮小姐夺回家业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真没想到其居然能对小姐用心到这种程度。 原本小姐病弱的身躯就无人能靠,凡事都得仰仗许家施舍,往后可就真不一样了。 “小姐,少爷真是用心良苦……你说他以前是不是都是装的,故意让小姐的宗亲放松警惕,好完成今日的事情?” “怎么可能?” 陆晚禾轻咳一声,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她其实也这么想过,但许清的纨绔之名,早在自己阿爷没去世前已经传播了出去。 季夏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笑着问道:“小姐,奴婢开玩笑的……这些东西为什么不让海总管留下来做,反而要亲力亲为呢?” “海伯伯管着许府的那么多事,分身乏术。况且伯伯年岁已高,大上我和夫君两轮……往后后院肯定得要一個主事之人,我得为夫君多谋一条退路才行。” “小姐,你是认真的吗?” 季夏终于知道,今日的小姐与往常有何不同了。 往日的小姐时常会看着某处静静发呆,脸上总不自觉的流露出自怨自艾的神情和忧色。 可现在的小姐,有了生气。 虽然身体还是如以往一样娇弱,但她眼里的光是如此的纯净和清澈,仿佛能照见心灵深处的美丽。 “夫君坦诚待我,我们自然也要将心比心,力所能及的去帮衬于他……而且不知为何,今日我的右眼一直在跳,总觉得最近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小姐说的,奴婢都知道,不过小姐可不要想太多了,许家家大业大的能出什么事呀?” 陆晚禾点了点头,觉得季夏说的并无道理。 许家有许清姑姑这尊大佛靠着,做什么都会顺风顺水,兴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管理家业这些事情我不擅长,不过陆府是阿爷留下来的家产,正好可以让我练手打理一番……明日我们上街,去东西两市看看,给府里和濮园招些人手,将这里打造成一处避暑纳凉的宅子,好让夫君有个清闲安静的去处。” “是。” 短短一日,小姐的前后差别就大的出奇。 但季夏觉得,只要自家小姐的生活有了盼头,每日能过得开心,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待季夏退下去整理床褥后,陆晚禾把膝裙上的账目放在了一旁,将桌子上的盒子拿了过来,仔细端详了两眼。 她眼底流露出的柔情,彷佛能温暖整栋房屋。 “咔”的一声,盒子被打开,露出了一叠叠略微弯曲,纸面发黄的信纸。 陆晚禾伸出细嫩的玉指,衔起一张向上看去。 上面的字迹模糊,歪歪扭扭。 “我于窗中窥少年,恰如仰头望春台。” 那年今日,明月当窗。 她依稀记得自己的阿爷屋子里,看到了隔壁院子正在嬉戏的少年。 对方在趁着月光看到了自己,爬到了槐树上陪自己聊天。 那是她身染重病时,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 往后的一段日子,她把二人间的事情记录在了这个箱子里,直到对方搬出东长街。 所以在得知自己要嫁到许府时,陆晚禾并没有反对,反而还十分期待长大后的少年会是何种模样。 “故地重游,就像是刻舟求剑,即便找到了那时留下的东西,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既然夫君再也记不起以前的事情,我也应当放下过去,把它忘了。” 陆晚禾做出决定,便将手中的盒子倒立竖起,任凭那些写满黑字,承载着过往记忆的纸张倾泻而下。 落纸纷纷。 她的瞳孔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光,能依稀看到那些信纸弯曲卷缩,化为灰烬的模样。 …… 马车上,小环悄悄看着自家少爷,偷偷咽了口唾沫。 许清早就观察到了这丫头的神态动作,又好气又好笑的抬头瞧了她一眼。 “有什么事就直说,别藏着掖着。” 车轮声滚滚,恰巧碾过了一个石子,惊得小环被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的她,红着脸望向许清,带有些委屈的说道:“少爷,陆府里的事你怎么不指派奴婢去办?奴婢不是少爷身边的人吗?” “你太蠢了,容易被人套话。” “哪有……” 小环刚想反驳,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小声嘀咕道:“就算是有,也只有一点。” “还嘴硬呢,那高姓妇人的姐姐与伱在院子里搭话,你就差没把我的生辰八字告诉对方了。” 许清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一个空位。 “坐过来让少爷抱会儿。” 小环被许清说的无地自容,粉嫩的脸颊像是熟透的苹果。 她本想着少爷会惩罚自己,却没想到少爷还让她坐到自个儿身边,给了她莫大的宠爱。 原来少爷最心疼的人,是自己。 小环乖巧的依偎在许清的臂弯里,双颊羞红,偷偷伸手环抱住对方的腰间。 许清有些纳闷的问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发烧了?” “哪……哪有!” “那你偷偷扭身子做什么?” 俩人靠得近,许清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丫头在轻轻的扭动身子,虽然幅度很小,但还是能感觉得到。 而且小环的身体很是温热,像是感冒发烧了。 小环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她羞得闭目低头,钻进了许清的怀里,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环……小环没有,少爷别再问了,不许问了!” 小丫头说到后面,声若蚊蝇,羞不可抑,细不可闻。 许清见状,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其他的事情上。 今日应该是四房秦氏回来的日子,对方作为重点怀疑对象,务必要好好地调查一番。 可一想起那秦疏影的神态气质,许清就感到了头疼。 仅凭那日晚上在屋内的见面,许清就确定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情场老手。 哪有人能把妩媚刻在骨子里,在看似不经意的举止间散发而出? 天生媚骨,是许清能想到唯一的评价。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说明这秦氏的身上问题最多。 王孙贵族对其趋之若鹜,按理说她想谋一个正妻的位置并不难,为什么会看上许清这样的纨绔子弟,给自己找罪受呢? 难道说,自己的前身很会泡妞? 就在许清陷入沉思的时候,马车吱吱扭扭的停了下来。 小环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提醒少爷到地方了。 第26章 美人 …… 时光荏苒,一日的时间悄然而逝。 直到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映照着苍茫大地,小环才从大院里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 “少爷,有消息了……四少奶奶回来了!眼下正在老夫人房里请安,马上就要回四院了。” 许清合拢书籍,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斜看了眼窗外如被点燃的云彩,起身披上棉袍,对着小环吩咐道:“今晚我去四院,如果太晚没见我回来,你就自己先睡吧。” 小环俏丽的面容呆滞,不过她马上就反应过来,少爷去其他院子里过夜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小环明白。” 许清出了院门,往四院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仆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全都不敢看他一眼。 许清知道,这是他的恶名又有了新的提升。 昨日那件事过后,素州城里都在传,许大少爷借着回门探亲的事宜,把整个陆府给搞垮了。 府中二十多户,百来号人,全都被许清扫地出门,三夫人陆氏哭红了眼睛都没用。 濮园诗会的招摇再加上陆府回门的肆无忌惮,现在谁还敢招惹许清呀?连府内下人见到他都得低着头绕道走。 四院位于许府东南,是仅次于大院最好的院子。 许清刚来到院门口,就听到了院内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推开院门,色彩斑斓,颜色艳丽的鲜花在院中的各个角落盛开,每一朵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让人生出置身于世外桃源的错觉。 这里的空气也是清新宜人,沁人心脾。 “真漂亮。” 饶是许清见过濮园,看过海总管打理过的园景,也不得不在此承认,四院真的是他见过最漂亮的院子,美的有种不真实感。 现在明明是落叶缤纷的秋季,四院却能让百花齐放,看来这里的人没少下功夫呀。 “少爷?” 院子内除去争奇斗艳的场景,还立着一名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细腻的小丫头。 许清对其有些印象,好像是叫杨柳。 杨柳依依,折柳相思,这小姑娘真是人如其名,是个不错的美人胚子。 杨柳看到许清微微有些诧异,她躬身行完礼后,很是熟络的说道:“少爷来了,也不提前知会我们四院一声……奴婢这就去把小姐喊回来。” “长夜漫漫,不急。” 许清伸手拦住了这丫头,转而笑着问她,“府里的下人都说你家小姐是谪落凡间的仙女,我也是好奇,想来看看仙女住的地方是什么样……不如你带我在院里四处走走,瞧瞧?” “少爷说笑了,我家小姐出身于红尘,和仙女差的十万八千里远。真要论起仙女的话,恐怕大少奶奶那不染凡尘,清丽无双的气质会更符合一些。” 杨柳的态度谦逊,回答也很是客气,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既然少爷想看,奴婢就带少爷去小姐那儿游赏一二吧……屋里栽着一株报岁兰,曾是小姐与少爷的定情信物,眼下也正值花季,花香浓郁。” 许清见她这么熟悉,好奇的说道:“你们对花花草草的很懂嘛,我看三院里也在种一些盆栽,可却不像你们四院这么懂花。” “名门世家的小姐一般都会养有盆栽,练习插花,用来调养身性……不过我家小姐不一样,她纯粹是源于兴趣爱好。在望月楼时,小姐就已经是京中花艺的翘楚,无人能出其右。” 杨柳在说出这席话时,神色有些惆怅,似是在怀念当年的事情。 许清虽没前身的记忆,却也能猜想到秦疏影在京城的火爆程度,肯定比自己想的还要夸张。 一个姿颜倾城,懂得男人心思,又喜好活在百花丛中的女子,哪个男人看了不喜欢? “四院的人在吗?这是近两日王孙贵族们送到府上的请柬,我已经按照四少奶奶的要求,把那些印有望族家印的柬帖放在最上面了。” 杨柳本准备去开主屋的房门,听到院子门口有人唤她,便给许清投以抱歉的眼神。 她转身去门口拿东西,粉色的小裙勾勒出葫芦般的苗条身段,看的许清微微侧目。 没过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了那报信小厮的调笑声。 “院里就杨柳妹妹一個人呀,我小林子帮了你们四院这么久的忙,你总得报答报答我吧?” “别闹了,小林子,快把柬帖给我。” “嘿嘿,这怎么行?你跟着你家小姐出门,两三天都不见人影,可让我心里那个想呀……嗯?院里怎么还有个男人的人影?” 小林子站在门槛处,眼神朝里面偷瞄了几眼。 在看清楚那人的身材和样貌后,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少……少爷?” “哟,你好。” 许清头都没回,继续盯着脚下的鲜花细细品味。 “自己去海总管那儿领罚,十五个板子……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类事情,你的舌头就别想要了。” “是是是。” 小林子急忙把捧着的柬帖塞到了杨柳怀中,他连连点头,慌不择路的向后跑去。 若是被摘了舌头丢出去,他们铁定会因为没有籍贯被城里的官兵扔到城外,真到那时,自己就只能等死了。 杨柳也没想到,先前行事莽撞的许清居然能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的狠话。 反应过来的她,捂着红唇轻笑了两声。 许清抬头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杨柳摇了摇头,脸上却还是有止不住的笑意。 “少爷失忆后,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杨柳把那些柬贴放入侧室,带许清进了自家小姐的闺房。 许清环视四周,发现屋里的色彩更加明艳,但这鲜亮的程度却不是因为花束,而是源于一根根的彩色纱幔。 这些薄纱从房梁或是各处倾泻而下,静静的垂到地面。 与此同时,许清也发现了,屋子里的桌椅家具都是用上好的檀木制成,比自己院里的东西还要精致。 “小姐之前就吩咐过了,少爷看中什么东西,尽管拿走。” 许清轻咳两声,神色有些尴尬。 他刚刚确实是想偷拿点物件,带回去研究的。 “我是那种人吗?” 杨柳看着许清,清澈明媚的眸子里闪着笑意,打趣道:“少爷当然忘了,先前您在小姐屋内偷拿过不少东西,全都用来换酒喝了,搞得奴婢隔三差五就得跑去明玉轩赎物件。”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今非昔比。” 一直听到前身的窘事,饶是许清这样的厚脸皮,也禁不住老脸一红。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推开。 一道婀娜多姿,身着青色长裙的清丽女子从门外跨入,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飘动,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在随波前行。 秦疏影今日的打扮与往日有所不同,她半披着乌黑如墨的秀发,头上的玉簪摇曳生姿,随着身形轻轻摆动,似从画中走来。 “郎君。” 秦疏影细长的眉眼含着微微笑意,红唇娇艳欲滴,令人心动。 “是想奴家了吗?” 杨柳看见自家主子到来,便弯身退下了。 此刻房内只剩下了许清与秦疏影二人,气氛在突然间变得有些凝固。 虽然许清来时做了许多思想准备,但当他再度对上秦疏影时,还是被对方周身的气场压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当然,你在外面待的这两日,可叫为夫魂牵梦绕,夜不能寐。” 秦疏影用纤纤玉指关好房门,冲着许清舒眉一笑,眼波盈盈,“郎君这个坏呀,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不过郎君连人家出去了多久都记在心里,看来这话呀,确实不假。” 她缓步贴近许清,微微垂下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勾魂的妖娆,柔和而甜美的声音让人心神荡漾,浮想联翩。 “那夫君今晚想做些什么?奴家记得夫君先前曾提过彩衣霓裳,要不要奴家穿上夫君中意的那件,在夫君面前……” 秦疏影在关键字节上刻意压低了声音,再度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 她浓睫微颤,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直扑在许清的耳廓里,如小猫挠耳般刺痒。 “边跳边脱?” 其实若换成其他衣服,许清早就在重压之下缴械投降,忘了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了。 只可惜那醉鸳阁红牌死的太过凄惨,让许清对这件衣服也有了一些阴影。 “咳,夫人不要急躁,长夜漫漫嘛……不过提起那彩衣霓裳的话,我倒还真有点兴趣,能带我去瞧瞧吗?” “当然。” 秦疏影丰腴的唇角微微上翘,清澄的眼瞳润的能滴出水来。 她轻挽长发,将其抚至身后,露出了修长的脖颈。 那近在咫尺,吹弹可破的白腻肌肤上,吊着一个月牙般的玉坠,看的许清咽了口唾沫。 秦疏影轻摆裙身,来到了内室的一侧,将纱幔遮挡着的梨木柜露了出来,挨个将其打开。 这些衣柜都有一人多高,分为上下两层,里面挂着琳琅满目,色彩鲜艳的衣裙,将这间屋子的两面墙壁都盖了个严严实实。 许清看的愣神,问道:“这少说也得有上百件吧?” 也不知这秦氏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与走进来许清维持了一个相对较远的距离,微微笑道:“二百三十七件……还有一些穿的少,亦或是奴家不怎么喜欢的形制,都放在了翠儿和杨柳那儿。” 许清听得暗自乍舌,这么多的衣服,一天换一件也穿不完呀。 “咱府上真是有钱。” 秦疏影笑意盈盈,“老夫人可看不惯奴家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这些基本上都是别人送的。” “送的?” 许清很是不解,秦疏影不是已经结婚成家了吗?这群人鼓足了劲给秦氏送衣服干嘛? 不会真和自己所想的一样吧? 秦疏影心思敏锐,擅长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了许清所想的问题。 她眨眼笑道:“夫君要是吃醋的话,奴家以后不要了就是,这里的衣服也可以放在院子里一把烧掉,只要夫君觉得安心就好。” 许清摸了摸鼻子,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尴尬。 虽说自己和这秦氏没有感情吧,但她名义上许府后院里的四少奶奶,也是自己前身唯一钟情的女子。 更何况这家伙太容易激起男人的占有欲,要说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 “好啦,不逗伱了。” 秦疏影噗嗤一笑,将此中的原因娓娓道来。 “奴家在望月楼的时候,是当时京城里声名最大的花魁。平日除去那些王公贵族,诗人才子所赠的财礼,还会有各个铺子商家争抢着给奴家送东西,不惜投以重金,夫君可知为何?” 许清听到这儿,就明白秦疏影的柜子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的衣服了。 底层逻辑和前世那些网红博主一模一样,因为秦氏的知名度高,人长得好看,所以这些商家拼命给秦疏影送礼,是为了她能用上自家的产品。 “所以自打从望月楼里出名的那日起,奴家的胭脂水粉,漂亮衣裙,就一样不缺……即便是跟着夫君来到了江南,素州本地那些商家也会追赶着给奴家送礼。” 秦疏影这几句说的轻描淡写,似是在评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但许清在心里清楚,那卖油郎攒了一年辛苦钱才能购置的衣裙,在自家夫人就是件寻常衣物,足以说明那些人所赠的礼品有多么丰厚了。 秦疏影袅袅婷婷的走到窗边,伸手掀开纱帘,推开窗扇。 屋外的微风吹拂,使得几绺细柔的发丝黏上了她白皙的面颊。 “夫君,今日的天气甚好,你确定只想和奴家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吗?” “呃,什么是不痛不痒?什么是有痛有痒?” 秦疏影侧身娇嗔的看了许清一眼,似是在埋怨他不解风情,犹犹豫豫。 随即她解开裙带,伸手揽去身上的纱织外衣,露出软滑细腻的香肩。 而且这一动作,也是将平日隐藏在裙身之下,凹凸有致的身材显现出来,尤其是那饱满的酥月匈看的许清头晕目眩。 这尺寸有些过分了。 第27章 云鬓花颜金步摇 年关将至,眼下正是秋季最为寒冷的霜降时节。 所以平日里女性们的穿着都相对保守,大多会用宽厚的袄服御寒保暖,形制上以百褶和旋裙居多。 但秦疏影有些与众不同,她往往会在穿衣中特立独行,走出截然相反的路数。 例如今日她内里所穿的,便是一件微微透肉的诃子裙,绫纹抹胸处绣有娇艳的荷花,在柔软的花尖上印有一道深邃的沟壑,甚是壮观。 “郎君去床上坐着即可,妾身今夜便替君解除这相思之苦。” 秦疏影明眸含笑,用宛若凝脂的皓腕将窗扇合拢,纱幔拨下。 彩纱落地,遮挡住了她婀娜多姿的曼妙胴体。 许清能透过不同颜色的轻纱看到她模糊的身影,宛如一名仙女在层层画卷中辗转游离。 现在看来,这房间里的布置还真有点意思,比那些醉鸳阁有意思多了。 许清也搞明白了,前身为何会独宠四房秦氏一人。 秦疏影挽起袖口,燃起了梳妆台前的熏香,随后将房内的蜡烛一根根吹灭。 环境变得愈发幽暗,许清觉得口干舌燥,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虽然在来时曾幻想过这些剧情,但当它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时,许清还是觉得不太真实感。 “夫君,今夜不用疼惜奴家。” 秦疏影咬着丰润的唇珠,眸光盈盈,满含爱意的凝视着他。 片刻之后,衣裙落地。 许清还来不及反应,顿感一具温暖甜香的娇躯扑入怀中,将他压在了床上。 紧接着,金簪取下,青丝滑落。 阴阳交错,倒反天罡,突如其来的猛烈让许清瞪大了眼睛,完全失去了主动。 他只记得那晚很香,自己过上了迄今为止最为快活的日子。 …… 次日。 当许清从床上苏醒时,身边早已没了对方的身影,但他依稀能从床褥的褶皱以及香氛感受到残留的余韵。 “少爷,您醒了。” 开口说话的人是昨日的那个小丫鬟,杨柳。 许清抬起头,正见到对方面带微笑,用细长的竹竿将屋内的窗扇拉开通风。 因为她的个头娇小,所以做这事的时候有些费力,需得借助竹竿这种外力。 “你家小姐呢?” “出去啦。” “又出去了?去哪啦?” 杨柳抬起螓首,嫣然一笑,笑容里有一丝顽皮戏谑。 “少爷是觉得昨日还不够尽兴吗?奴婢在侧房可是没睡上安稳觉……这边的动静好大,隔着墙头都能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 许清被说的老脸一红,轻咳了两声。 杨柳瞥见许清的表情,捂着嘴娇笑道:“少爷害羞个什么劲?男欢女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呀,更何况奴婢跟着小姐在花街柳巷里长大,早就见惯了这类事情。” “那夫人她……” “少爷可别多想,我家小姐在望月楼里做的是清倌,即便她自个儿愿意,那老鸨也不想砸了这盆摇钱树……当初慕名而来的商贾贵族能排到京城郊外,可到了最后呀,就只有少爷能成为我家小姐的入幕之宾。” 杨柳十分懂得许清的心意,三言两语就解除了他心底的困惑。 过了片刻,杨柳将窗扇全开,竹竿收起,来到了床榻前。 她顺手找了个垫子跪坐在上面,用柔绵的目光看向许清。 “少爷想知道什么,杨柳慢慢给您说……不过少爷您先背过身趴着吧,奴婢给你揉揉腰背。” 这四房的服务太过到位,许清都忍不住在心里给她点了個赞。 他就半推半就的趴了过去,享受着这帝王级的待遇。 杨柳将柔嫩的小手放在火盆上烤的温热,随后探入了衣内,认真细致的揉捏起来。 “昨晚那事过后,得放松一下筋骨……话说回来,少爷的腰背真宽,奴婢觉得很有安全感。” 许清前世没去过那些洗脚城,还是头一次享受,“嘶”的倒吸了口气。 “少爷,是力道太大了吗?” 许清摆了摆手,闭着眼睛问道:“没有,力度方面刚刚好……对了,你家小姐都在外面见些什么人呀?” “都是些王公贵族,商贾名流……不过这些都怪少爷。” “怪我?” “少爷您从不参加这类场合,再加上大少奶奶不常在素州,三少奶奶又沉默寡言,所以我家小姐才会在外奔波。” 许清愣了愣神,完全没想到这秦氏会有夜不归宿的正当借口。 这算是恶人先告状吗? 许家作为素州的大家族,又有执掌大权的太后作为靠山,是该有自己的交际圈。 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 即便秦氏是替许家出面,那也不应该在外留宿多日呀,她毕竟是个女子,前身就没意见吗? “少爷,您因为失忆的缘故,可能对许家和小姐的事情都不甚了解。” 杨柳轻声细语的解释道:“许家因为多代单传的缘故,早在您祖母那辈,就改成了女性当家做主,男性传宗接代的习俗……您姑姑本是继老夫人之后的下一任家主,但也因为进宫这事,把家里的重担撂下了。” “时至今日,老夫人年岁已大,家中诸事都交到了大少奶奶手里。可现在大少奶奶和她阿爷在朝堂上红的发紫,是您姑姑的左膀右臂,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国家大事,所以素州这边的一些俗事,就都由我家小姐来打理。” “府内的事务一般都是海总管亲自处理,但涉及到外面的交际酒局,还有祖辈留下来的林场木仓,那都是我们四院的事情……如果少爷还觉得不放心,可以去侧房看看近日送来的柬贴,大多都与此相关。” “原来是这样。” 许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中的疑虑也减弱了几分。 许家祖上是靠贩木发家,这事他在家谱族本里看过。 如果涉及到生意上的事情,那秦氏需要操心的地方就不是一星半点了,为此尽心尽力倒也没那么可疑。 “柬贴就不用看了,我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去了。” “那奴婢替少爷更衣吧。” 许清起身后,杨柳的小手在许清身上来回游离。 相比于小环,杨柳的穿衣手法明显更为娴熟一些,很快就帮他置换好了行头。 “少爷,奴婢听说您最近在三夫人那儿偷了不少的诗词。” 许清对着镜子摆了摆造型,心不在焉的问道:“怎么?你也想要一首?” “不是奴婢,是我家小姐喜欢……先前在望月楼的时候,有不少名人墨客会赶着去楼里给她写诗作画,其中不乏一些当代名家。可小姐左瞧右看,发现就这四房陆氏的诗词写的最好,足以达到青史留名的地步。” 许清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望向杨柳。 “你家小姐也想垂名青史?” “少爷说笑了,小姐就是喜欢,别人有的她想要,别人没有的她更想要……嗯,不过少爷您可能不清楚,我们四院跟三院的关系不大好,所以就只能通过您来拿诗了。” 许清想了片刻,笑着回道:“当然没问题,镀个金嘛,人之常情……你把纸砚备好,我这就把前两天在三院那儿看到的诗词抄下来,保管让你家小姐出名。” “谢谢少爷。” 杨柳嫣然一笑,如蝴蝶一般飞奔而去,留下阵阵香风。 没过一会儿,她便端来一盘纸砚墨笔,呈到了许清的面前。 许清大笔一挥,对自己今日所抄的诗词甚是满意,随即他就哼着小曲走了出去。 待到少爷的人影消失在门外,杨柳才敢将那张纸拿在手里,细细品味。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饶是杨柳从小生长于风月场所,也不禁被诗词上所露骨的内容晃愣了神。 这不就是再说小姐吗? 随后,她的脸庞升起朝霞,微微泛红,轻声啐了一口。 “真不是个正经人。” …… 许清从四院出来,就直奔着自己院子走去,路上他一直在想下毒的事情。 眼下的线索全断,调查陷入了僵局。 四院的说辞应该是真的,因为杨柳口中的事情很难作假,找海总管和其他下人一对便知。 但他还是放不下心。 凶手必定出自于后院,可如果对方不是三院四院里的人,那就只能是海大富掌管的大院出现了问题。 可海总管在许府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下毒的机会应有尽有,又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呢?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所以许府后院一定有问题,究竟是哪处被自己忽略掉了? 许清走到院子门口,就瞅见身材魁梧,穿着深蓝色袍服的焦亭长站在门口等候。 对方那极有辨识度的刀疤横跨右半张脸,吓得小环躲在门框后瑟瑟发抖,生怕对方强行闯入。 许清的回来,更是让小环紧绷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少爷……你先别过来,这个人长得好凶,人也好怪……而且他一来就说要找你查案,少爷,你快去找海总管把他赶出去吧!” 许清对这蠢丫头的担心哭笑不得,“你也不想想,咱们这儿是许府,有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海总管放到府里?” “哦哦。” 小环想明白了这一层,就明白了院前的这个人虽然长相吓人,但他是真有事找自家少爷。 焦亭长在看到许清后,毕恭毕敬的弯身拱手,行了个大礼。 “许公子。” 许清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问道:“焦亭长今日怎么没穿官服?” 焦亭长目色深沉,眼神平静的答道:“案子还没查明白,不太方便穿。” 许清皱起眉,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古代有句俗语叫民不与官斗。 因为寻常人家势单力薄,是经不住官府搜查的。 那卖油郎住在素州城里,又有人报出了藏身地点,按理说很快就能被缉拿归案,怎么会拖了这么久的时间? “焦某人来这儿,就是想请许公子与在下同去西街,去那些赌坊里面调查清楚。” “那些赌坊还在营业?” 古代虽然允许赌坊的存在,但西街的赌坊毕竟藏匿过人犯,应该会被官家封市停业才对,怎么会一点影响都没有? 许清看焦亭长面有难色,便没再细问。 他转头冲院子里的小环说道:“家里的事你先帮我瞒着,晚上睡前留个缝,明早我会偷偷溜回来。” “哦……好的,少爷。” 小环听到赌坊查案这些词,心里很是担忧。 但她身为少爷的心腹和贴身奴婢,又不能忤逆自家少爷的意思,只得点了点头,按照许清的吩咐照做。 …… 素州最热闹的地方是东西两市,那里的店铺林立,巷子各处都会有席地而坐的商摊小贩。 商贩们从全国各地而来,售卖着五花八门的东西,才造就了素州江南重镇的繁华市景。 不过东西两市有所不同的是,西市上的酒肆花楼,花鸟棋铺会更多一些。 如果顺着巷道来到西街,还能看到彼此相邻的赌坊藏在深处。 当许清与焦亭长来到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的西市门口,他就问起了焦亭长此行的目的。 “遇到什么难事了?” 焦亭长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说任何话,许清就能猜到他有事相求。 “伱虽然只是个亭长,但毕竟是在素州知府手下做事,台上台下都是有些权重的……连续两日都没能破案,只能说明你们在查这赌坊的时候受阻,对方的背景很难处理。” 焦亭长听完许清的分析,瞪大了眼睛。 因为一切正如对方所说的一样,那日他带着府衙官差赶去查封,被这些赌坊里的小二堵在了门口。 这里家家都有官府所签发的文书,享有豁免权,盖有府印公章。 最后虽然是掌柜出了面,让他们搜了后院客房,可焦亭长还是觉得这些赌坊大有问题,应该藏有某些不能说的秘密。 “许公子料事如神,在下佩服。” 焦亭长对许清的本事再也没有半点怀疑,索性将那日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许公子,事情大致是这样的……后来小人在排查各家赌坊的时候,虽没有搜到东西,却发现了一桩怪事。” 第28章 西街赌坊 “怪事?” 焦亭长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这些赌坊对自家地窖看守严格,不让我们府衙的官差靠近,我怀疑他们把人藏在了那里。” 许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有其他的证据吗?” “当然有,掌柜说那些地窖是用来存酒的,可这西市有大名鼎鼎的明玉轩,那坊中所售卖的酒坛都记有轩中的字号,你说他能存什么酒?” 许清有所明悟。 临近街市上就有酒水售卖的话,这些赌坊根本无需把地窖腾出来放酒。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明玉轩内的酒水溢价很高,常常会供不应求。 商家会为了节省成本,在低价的时候大批购入存储,好赚取更高的利润差价。 可若是后者,赌坊应该不会拦着官差。 “近日来府上拜会许公子,是想借着您……” 焦亭长的面色有些尴尬,因为接下来的话他有些不好意思说。 许清笑了笑,拍了拍这七尺男儿的肩膀。 “我懂,不就是想仗着我许清家大势大,做事不讲道理,好给你搅局制造机会嘛……你放心,都是些小问题。” “那就有劳许公子了。” “但是这帐咱们得算清楚。” 焦亭长倏地浑身一震,神色凝固,“什……什么帐?”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呀,更何况你我无亲无故的,我凭啥要帮你呢?” 许清自然而然的勾上了焦亭长的肩膀,朝着他搓了搓手指,做出了一个讨钱的手势。 “第一次帮忙,给你优惠打八折,只要这个数。” 焦亭长面色一黑,扭身就要走人。 他一个品级都没有的胥吏,哪来的钱财请人办事?既然这许家大少狮子大开口,他再想想办法算了。 “哎哎哎,别急眼呀……我知道你没钱,还给你想了条别的出路。” 许清可不能放煮熟的鸭子跑了,他立马把对方拉了回来,嘿嘿笑道:“咱们这府衙不是还管着杂七杂八的事嘛,以后小弟要是出了事,烦请焦亭长带着弟兄们多关照关照。” “就这事?” 焦亭长有些不解的看向许清,摸不清对方的想法。 许家现在如日中天,想搭线认识这许大公子的人数不胜数,即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徐知府,也得笑盈盈的哄着对方。 他这小小的亭长能帮上什么忙? 可焦亭长不知道的是,许清心里的算盘打得更加精明。 知府再大,那也是久坐衙内的青天大老爷,平常真闹出点什么事,哪有这些小喽啰出面快呀? 而且经过流民街一事,许清知道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很能打,以后自己摇人打架就有底气了。 许清拍着胸脯向焦亭长保证道:“杀人放火的我肯定不干,我这人心地善良,奉公守法。” 焦亭长撇了撇嘴,憋出来了一个“行”字, 许清作为素州四害之首,前两日刚搅得陆府百来口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信他还不如信自己是齐始皇。 焦亭长带着许清朝前日的巷道走去,一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喧闹的声音几乎快吵得许清耳朵发聋。 行至一处拐角路口,焦亭长停了下来。 “这些赌坊在巷口布置有专门的眼线,负责拉客和打探消息。我前日又刚查过此地,他们对我印象深刻……一会儿你一个人进去,我从后面的围墙翻进去。” “那我怎么知道你进没进没去?” “我会模仿鸟叫来提示你我已经到了院内,伱只需要负责闹出点动静,我自然会下到窖底,探查清楚这些赌坊的猫腻。” “行。” 分工明确后,许清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他从两名布衣小厮的身边走过,一头钻进了巷子内。 巷道用的是青色石板铺成,两侧青瓦红墙,比想象中的要安静许多。 直到尽头的院子处,才会听到大大小小的吆喝声。 “你是?” “瞎了你的狗眼,连老子都认不出来吗?” 许清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個比较含蓄内敛的人,可当他扮演起纨绔子弟的角色后,却又发现自己能很快的进入状态。 守门的俩名护院面面相觑,不懂许清在说什么。 因为这儿的特殊性,所以他们只认一些熟面孔,像许清这样显摆的人还真没遇到过。 “少在那儿发疯,这里不接待生人,回去吧。” “咚”的一声传来,那两名护院完全傻了眼。 因为许清竟当着二人的面把院门踹开了,这明显就是来砸场子的呀! 正当他们撸起袖子,准备给这不知死活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时,一名身材圆润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出,陪着笑脸说道:“哎哟,今日刮得什么风,竟能把许家大公子吹到我这座小庙。” 两名护院见到掌柜亲自出面,立马意识到这人的身份地位非凡,忙低头退到了一边。 而这名掌柜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人要是敢碰许清,那许家非得把他这赌坊给砸了。 “你认识我?” “那当然,许大公子年前在醉鸳阁里一掷千金,小人当时在楼下看了个真真切切。今日得以一睹许公子的容颜,果真是玉树临风,貌若潘安呀。” “咳,过了过了。” 许清轻咳两声,脸上洋溢出少许笑意。 不得不说这些人就是会做生意,短短两句话就能夸的人心花怒放,搞得自己也不好意思闹事了。 那掌柜的微微躬身,问道:“不知许公子今日前来,是想玩些什么?” “我就是好奇,想来看看。” “既是如此的话,不如许公子跟小的移步他院?那儿有专门为尊贵人士设计的红柳堂,里面有花大价钱置办的美酒佳肴和西域舞姬。” 听到这些噱头,许清还真有点心动。 “那这里是干啥的?” “哦,许公子是第一次来,对此地有些不太熟悉,容小的给您介绍一下……咱们这西街上的赌坊贯穿西市内里,表面上有三家,但其实都是一位老板开的店。我这家名叫同福,是专门给那些常人开放的,赌注压得也是最小的。” “那后面两座呢?” “第二家的位置在前面那颗椿树后面,名唤天地,是专门用来进行一些大额赌注的。一般没有个千八百两,是禁止入内的。” 许清听得挑了挑眉毛,心有所动。 早就听闻赌坊是个暴利的行业,但真没想到这里的交易数额竟夸张到了这种地步。 常人的收入一般是按照铜钱进账,老百姓攒个十年,可能也只有个三四十两。 即便许清先前拿到了陆氏上百号人的私产,可账面上也远远到不了万两,离小说电视剧里挥金如土的场面相差甚远。 由此说来,揣了一百两银子的自己还进不去这第二间的门了? 掌柜轻咳一声,像是在替许清掩饰尴尬。 “许公子,所以我更推荐您去咱们的招牌,最里面的红柳堂。那儿不需要任何的银钱,由我们来给你发筹码,里面的一切服务都可以用筹码来结算。只要您输完花完了筹码,就可以离开。” “还有这种好事?” “小的若是有半句作假,那就天打五雷轰……怎么样?许公子要不要过去瞧瞧?” 许清表面上诧异,但心里已经有所察觉,这赌坊的老板肯定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家伙不仅在赚赌徒的钱,还设立了一处高级的娱乐场所,用来结识各个有势力的人物家族。 这些人脉有时会比纸面上的金钱更有价值,怪不得焦亭长前两日来西街,奈何不了这赌坊呢。 那卖油郎穷,是不可能去后面两间赌坊的,自己得想办法去第一间才行。 “有意思,不过我这人对过家家的游戏没什么兴趣,今日就先来这地方试试手气吧。” 许清拒绝了掌柜的提议,不由分说的跨入房间。 房间内光线昏暗,人影憧憧,每张赌桌前都围满了兴致勃勃的赌客。 但在冷风的贯入下,众人还是暂且放下了眼前的事物,俱都回头看向了这个生面孔。 这些赌徒嗜赌如命,常年累月的混迹于各大赌场,能看出来许清的穿衣打扮很不一般。 而且其身边有掌柜的跟随,想来是个出身不凡的大人物。 “许公子,您也看到了,这地方和您的身份地位有些不符,不如咱们换个地方?” 许清听到一声微弱的鸟鸣,摆了摆手,朝着正中心的桌子上走去。 众人在听到掌柜刚刚的称呼后,也是愣住了。 “许公子?莫不是素州许氏,姑姑是宫里……” “闭嘴,你不要命了!” 许清出现在赌坊并不让人意外,但这种世家子弟一般都会去些更为高档的场所,出现在这里实属少见。 这让赌徒们有些好奇,想看看许清要做些什么文章。 “下注。” 许清走到桌前,将自己的袍服向外一撇,坐在了庄家的正对面。 桌子上摆有不少的钱两和摇骰子所用的道具,看来进行的玩法也是最为经典的比大小。 许清将袖子里的百两银票取出,放在了大字上面。 “全压上去,今日我可得玩个尽兴。” 头戴方帽的摇骰人看了眼掌柜,待对方微微点头后,将骰盅朝天举起,然后拍在桌上用力一震。 许清看了眼他青筋暴起的手背,笑着说道:“我猜我这把运气不错,你们说呢?” 候在身后的掌柜赶忙赔笑,恭维道:“是是是,许公子的手气哪有不好的时候?” 那些赌徒的注意力倒不在许清身上,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骰子。 在他们看来,许清的身份再尊贵,也不如赌桌上的输赢重要。因为这他们不少人都指着赌坊一夜暴富,从此成为人上人。 “大。” 随着掷骰人将骰盅挪开,大的点数让周围的赌客看红了眼。 “许公子的手气不错呀?要不要跟着他下两把注?” “再看看吧,新手运气红点很正常。” 许清不理会周围人的讨论,将刚刚赢到的钱财又一股脑的推到了大字上,继续笑道:“我还赌大。” 掷骰人晃完骰子,揭开喊道:“大。” “又中了?” “真的假的?” 虽然这第一间赌坊的赔率小,但押对了注,也是按翻倍进行的。 短短两盘,许清便收揽了桌上其他小户的钱财,拿到了五百多两的银钱。 这使得围观的赌徒们心思转动,都想跟着许清博上一把,发家致富。 果不其然,在第三盘结束后,许清押注的大又赢得了赌桌上的钱。 “我还赌大,全押。” 紧随而来的,便是一群赌徒跟风而行,全都跟在了他的屁股后面押注。 “我也跟着许公子押!” “对,都押大!许公子押什么我们押什么!” “……” 短短一瞬之间,赌桌上就叠起了高高的钱山。 那掌柜的站在许清身后摸了摸下巴,被正对面的投骰人看在了眼里。 他马上改变了手法,将蛊筒轻轻震在了桌上。 骰筒刚刚落地,许清就突然伸手,抓住了投骰人的手腕,惊得对方浑身一颤。 “这次不是大,是小。” “啊?” 此话听得赌徒们全都慌了神。 这可是他们不少人的家底,就等着跟许大公子捞点油水翻身了。 “许公子,你可不能瞎说呀。” “对呀,许大公子,乌鸦嘴可是赌场大忌。” 许清笑意不减,抓着对方的小臂向上移开。 众人在看到筒里的点数时,目瞪口呆,纷纷傻眼。 整个屋内,响起了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真的是小!” “完了!全输没了!” 人群之中,有人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提出疑问,“等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许大公子会清楚这点数的大小?” “对呀?他说的四次全都对了,莫不是这赌桌上另有玄机?” 这两句话让众赌徒们瞬间清醒,接连蒙对数次答案的可能性实在太低,而且这许大公子的自信,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仅凭运气确定结果的。 “大家别急!我家在这西街巷子里开了一年,什么时候诓骗过大家,莫要血口喷人呀!” 掌柜见坊内的形势不对,急忙站出来为自己辩解。 “许家大少也就是运气好些,才能猜中输赢……再说了,他不是也输了吗? 第29章 藏兵 听到这儿,人群稍稍平静下来。 虽然赌客们都还秉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可这里毕竟是庄家的地盘,他们也不敢太过造次。 许清坐在椅子上,把玩着那副骰筒,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你这赌坊还真是有趣,不知道我讨厌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 “许大少爷说笑了,小的在素州赌界有些年头了,您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陶某人的名号呢?” 那掌柜对自己的声名很是自信,有不少赌客也都卖他面子,平复了下去。 但许清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掌柜的冷汗直冒,如坐针毡。 只见许清将骰筒像模像样的转了两下,随后向桌上一磕,淡声说道:“我猜这次是大,你们信不信?” 这句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眼里都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随着许清把骰筒拿开,上面清一色的红让赌客们急了眼。 哪怕他们是傻子,也知道这间赌坊在赌具上动过手脚。 “你要大要小,我都骰的出来……因为这骰子里就不是纯木制成的,而是掏空掺杂了水银这类物质。你们正是利用其的物理特性,来控制最重的一面朝下,骰出自己想要的数字。” 这些赌客想到自己的家产都被这赌坊赢走了,全都恨得牙痒痒。 刹那间,房内乱成一片,几乎人人都涌了上来,想把这陶掌柜和身边的伙计碎尸万段。 “呵,你这家伙真是给脸不要脸。” 掌柜见自己的把戏被揭穿,自知无法圆场,也就摒弃了先前谄媚的态度,杵在原地冷笑了两声。 “因为你背后的许家,我才对你恭敬有加,真没想到你居然要来毁我生计……熊大,熊二!” “在!” 在这名掌柜的呼唤下,两名身材高大,约有一米九高的壮汉从后门进入,他们身边还跟着数名青衣小厮,显然是一群在赌坊内打杂的下人。 “把这里的人都给我抓起来,一个都别想跑……中间那个闹事的家伙,打成瘫痪!什么事都记不起来的那种!” 许清没想到这掌柜的说翻脸就翻脸,他转头就冲着支开的窗扇冲了过去,一个扶手跃出窗外,来到了院子里。 这剧情超乎了许清的想象,他原本还觉得这掌柜的会低三下气的哀求自己放他一马,可事实证明,现实总会出现些无法控制的突发情况。 只能让焦亭长自求多福,随机应变了。 “站住!” “玛德,这小子怎么跑的这么快?” 许清这些时日的晨跑派上了用场,他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就把那些追逐自己的赌场打手甩在了身后。 可没等他高兴多久,便望见院门门口也站着数名手持木棒的壮汉,对方的身材和体型,明显都不是自己应付的对象。 “停一下!我可是许府少主许清,你们要是对我动手,那后果可就大了。” 许清眼见这群人把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只得把自己的家世搬出来了。 可如他所想的一样,能当上赌坊的护院的人,全都是些亡命之徒,只看自己东家的眼色行事。 他们人人都掂着家伙,朝许清缓缓靠近。 许清后退两步,正准备去后院把焦亭长捞出来干架时,门口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许清刚觉得这动静有些熟悉,就发现那红砖瓦墙被巨力推得轰然倒地,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 只过了片刻,就有一道亮银色的身影从中闪出,几个简单的抬手就制服了想要上前的高大护院。 待许清看清那人的面容,直接傻了眼,因为这家伙不就是在流民街遇到的昭武校尉单永培吗? 那些护院虽然有肌肉,身材也很是高大,但与这习武过的人还是有明显的差异,往往一個照面就会被单永培料理在地,蜷缩颤抖着发出哀嚎。 此刻,那最为棘手的熊大熊二也从屋内追了出来,直奔着银甲校尉冲去。 许清见场中的注意力都被突然闯入的单永培吸引,马上就放弃了逃跑的想法,跑进屋内寻找那掌柜的身影。 果不其然,那掌柜在看到单永培身上的军铠和凤翅冠后,马上就被吓破了胆,自己从后门偷偷溜跑。 即便许清反应的早,也只看到了对方残留的一个背影。 “跑得真快!” 在许清进屋没多久,那单永培也在院内结束了战斗,他面色冷峻的跟了进来,看着室内的环境皱起了眉头。 那些赌客们四散而逃,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屋子。 先前在流民街的时候,他还因为那些天马行空的政策对这名纨绔子弟高看了一眼,没想到这才时过几日,此人就能在赌坊内惹起不小的风波。 “回去。” 许清斜看了这昭武校尉一眼,“镇南忠武军的营寨驻扎在素州近郊吧?” 单永培默然不语,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 “镇南忠武军是成建制的军队,与隶属于素州府的城卫是两个部门,所以没有命令不得进城,更不能持械上街,镇压流民了。” 许清看出对方是个闷葫芦的性格,继续说出自己的推测。 “上次在宝林街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明明我去宝林街是临时起意的事情,为什么镇南忠武军的兵卒能从近郊赶来,那里离城内可是有一个时辰的距离……不仅如此,当时就连素州知府也得到了消息,还提前派人通知了府上的老夫人。” 许清回到家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宝林街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尤其是这群兵卒出现的恰到好处,刚好帮他处理了流民围攻的棘手事情。 这些因素明显就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得到了消息在故意为之。 所以许清行事招摇的原因,也是想印证自己的推断。 “是谁指派你们来保护我的?” 单永培淡声答道:“你不必知道。” “你不说我也猜的出来。” 许清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身居高位,在乎我性命的人根本就没几个,发出命令的多半是我姑姑,而具体指挥的人……则是沈霜序吧?” 从对方猛然收缩的瞳孔中,许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正规军队不受地方州府的管辖,所以能让他们出动的人只能是疼惜自己的太后。 但在这起事件中,有一处地方让许清感到了害怕。 素州与京城相隔千里,最为便捷的传信方式是信鸽。 醉鸳阁的人命案与自己寻找方油郎的时间仅仅差上一夜,可沈氏却能根据信纸里的线索,判断出自己会调查到宝林街一带,且会有遇袭的风险。 未卜先知,这已经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范畴了。 “既然许公子已经知道了,就不要再给末将添麻烦了,还请您尽快回府。” 许清敛起笑容,心境愈发清明。 大房沈氏的聪慧,只会让自己中毒一事变得越来越乱。 对方有这本事,又是姑姑眼下最为信任的心腹,却发现不了自己中毒的事情……究竟是她疏忽了,还是她有意忽略呢? 醉鸳阁一案极有可能会与那曼陀罗的毒物有关,所以自己必须亲自追查下去。 “许公子,单……单校尉?” 从地窖中缓缓上来的焦亭长,在发现昭武校尉的人影后,明显吃了一惊。 他身为素州府的亭长,平日负责素州城里的治安巡逻,深悉上面指派的命令,军人是不能披甲带刀进入城中的。 “伱当他不存在就行,你在地窖里查到了什么吗?” 听到许清的问题,焦亭长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正色道:“这间同福赌坊藏有百人建制的钢制兵器。” “兵器?” “不可能!” 许清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倒是身边的单永培率先开口,断然否定了焦亭长的发现。 见许清用诧异的眼神看向自己,他不得不解释道:“虽然冶炼钢刃的技术在前朝就已经普及,但铁器与钢器的威力截然不同的,大多只运用于在军队的兵器上。” 焦亭长在对面不远处接话道:“是的,而且朝廷每年产出的数量有限,工坊与工匠也被严格把控,各个州府会按照数量上报给户部……这批兵器出现在民间,怎么想都是一个大问题。” “能拿给我看看吗?” 见单永培还有些不信,焦亭长翻身下去抽了一把钢剑上来。 单永培拔剑出鞘,“噌”的一声,使身边的许清汗毛树立。 这还是许清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古代的刀剑,他能明显看到那刀刃上明晃晃的寒光,在阳光下刺的人眼睛生疼。 联想起焦亭长先前别着的那把破刀,不知要好上后者多少倍。 “这个工艺……好像是炒钢熟铁锻制的,出自于有经验的匠人之手。” 单永培拿着剑看了几眼,便猛然甩手,一剑将劈在了旁边。 在许清对面的木桌砰然断裂,像是被砍瓜切菜般断成两截。 这一幕看的许清脑瓜嗡嗡的。 “你他喵的,出手前能不能打声招呼,我还以为你要把我灭口了呢!” 单永培冰冷的眼眶里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他本以为这许家公子是个精于谋算的世家子弟,却没想到这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性子,把贪生怕死表现的淋漓尽致,比自己所想的要有意思多了。 “这把剑品质上乘,镇南忠武军中供应的钢兵都到达不了这个水准。” 镇南忠武军乃是齐国镇守南方的精锐之师,而且驻扎的地方临在江南重镇素州周边,得到的补给也在众军之中最为充足。 连镇南忠武军里的兵器都到达不了这批货的及格线,可想而知,这幕后一定藏着更大的秘密。 焦亭长见状,也不再废话,从身上抽出了一个一指多长的木棒。 他拧开了盖头,拔掉了上端的火绳,直直指向天空。 不稍片刻,就有一道烟花从中跃起,在半空中爆成了绿色的烟花。 …… 黑夜如幕,遮住了天空,只将朦胧的月色透出些许光亮。 素州城内,有一名中年男子趁着浓浓夜色小跑前行,在行至一间已经废弃的民居时,左瞧右看,脸上的表情很是慌张。 确定周边一切安全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入了院中的枯井内。 一声沉闷的声响,柔软的草垛接纳住了他身躯的重量。 男子起身没多久,就鼓起勇气摸黑前行,向着枯井的更深处探索。 渐渐地,几缕微弱的灯光照射在残破的泥墙上,寂静的黑暗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喧嚣的人声。 待到第一抹亮光现世,这座地下空间的构造才在男子的面前豁然展开。 在这片宽阔的空间内,燃烧着数个明亮的火把,他目之所及的地方,皆能看到无数穿着兜袍的黑衣人跪地磕头,对着灵台上的一道人影参拜祈念。 “世间阴阳有双色,万法自由皆在我,三千世界生婆娑,灵神归位白莲心。” 男人不敢有分毫的怠慢,他跟在人群中,对着灵台上那道模糊不清的圣使跪拜起来。 “停。” 一声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仿佛让时间都陷入了停滞。 此刻,万籁俱寂,连针头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陶掌柜,今日应该不是你参拜圣使,念神诵经的日子。” 灵台之上,忽有一道婉转动听的女声传来。 对方的语声悠扬,在整个空间内回荡不止,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天际。 “抬头,看我。” 那中年男子颤颤巍巍的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面覆红白色妖狐面具,身着华贵长裙的女子斜倚在灵台之上。 灵台周边是用奢华的金制器具搭建而成,就连她身下的坐榻也闪着晃眼的金光,让男子看的发呆,微微痴迷。 但相对于周边的金光熠熠的饰品,女子显然更加妩媚动人。 她橙红色的长袭纱裙拖在了地面上,风髻露鬓,藏在面具下的眼瞳微微含春,让人看过一眼就再也无法忘却。 裸露在衣裙外的皮肤,更是细润如温玉,柔光滑腻。 “我……我暴露了。” 第30章 白莲神教 陶掌柜猛然回过神来,急忙移开了目光,浑身发抖,嘴巴打颤。 灵台上的女子就算再美丽动人,也不是他可以仰视的存在。 “暴露了?” 居于高位的女子轻捻手指,在自己的眼前微微来回端详。 在火光与金光的映衬下,她的纤手如细嫩的玉藕般精致,每一个指节都仿佛如细琢的玉雕,匀称而优美。 “西街赌坊的事情被官府的人发现了,是陶某办事不力,坏了神教大计,恳请圣女降下神罚!” 那名中年男子,正是今日在许清眼前跑路消失的陶掌柜。 此刻的他已经失去了人前的嚣张态度,对着灵台磕头求饶,将自己的额头都磕出了血迹。 “同福与天地赌坊囤储有质地上乘的兵器三百六十件,你短短一日就弄丢了这么多东西,本圣女该如何罚你呢?” 圣女那对摄魂美瞳里印着些许冷意,漫不经心地扫向远处的陶掌柜。 “西街巷内的红柳堂,乃是神教为了笼络地方权贵们的重要据点,你呀……真是太不小心了。” 陶掌柜听到圣女刻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几乎快要被对方的几句话语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谁曾想,上面突然传来了一道银铃般的笑声。 “陶掌柜,我白莲神教生长于洪荒天地间,与日月同辉,和乾坤共舞,历万世而不衰,被万万众所景仰……你真当今日之事是自己的过错吗?” 陶掌柜茫然抬头。 顷刻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呆滞的面容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小人懂了!懂了!今日之事全在神教的计划之内,一切都是大人们的安排!” “神教本就是顺天而行,一切行动皆源自天意。你既已完成了教中指派给你的任务,自然可以享受归天之仪,进入那仙家之门。” “谢谢圣女!谢谢圣女!等小人遁入仙门,修成仙家……定不会忘记圣女栽培再造之恩!” 陶掌柜面有痴色,兴奋到心情难以自抑制,在原地狂声大笑了起来。 而周围那些掩盖身形的黑袍人也都对其投以羡慕的目光,似乎圣女所说的归天之仪是某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玉衡星君,代我行仪。” 狐面圣女缓缓起身,映着微光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柔亮顺滑,宛若银河坠星无数。 裙身下隐隐约约透出的美腿更是白皙白腻,如同美玉。 从她身侧走出一名身穿黑色紧身衣,用面罩遮掩脸容的瘦高男子。 对方手中紧握着造型奇异的兵器,开刃处闪着微光。 陶掌柜见其朝自己踱步而来,不躲反笑,“多谢玉衡道友,助我修仙成圣!” 在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整间宽阔的空间再度响起了众人的诵经声。 “世间阴阳有双色,万法自由皆在我,三千世界生婆娑,灵神归位白莲心。” …… 寅时三刻。 府衙查封西街赌坊的事情,次日便传遍了整个素州城。 其中立下大功的焦亭长,在彻夜搜查完三间赌坊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往府衙中向陈述案情,而是转头来到了许府登门拜访。 看到焦亭长身影的小环,这次也没有阻拦这个凶巴巴的人闯入院子,转身就去把许清从睡梦中唤醒。 许清更衣出屋,看到坐在石凳上的焦亭长,面容有些诧异。 “你不是在西街查案吗?怎么一早就来我府上了?” 西街赌坊藏匿兵器的事情,眼下正被徐知府强行压了下来,没几人知道具体的消息。 而许清则是因为姑姑的原因,被徐知府明令禁止参与调查此事。 许清也可以理解这位四品知府的担忧,现在太后一派本就势大,而私藏兵器又是极为敏感的话题,谁都不希望自己搅合在里面。 所以他昨日一早就辞别了那位昭武校尉,回到了许府。 现在天还没亮,这焦亭长就风尘仆仆的派来了,许清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许公子,我这次过来走的是后门……因为小的在西街赌坊查出了一件东西,交到上面恐怕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什么东西,会搞得你这么紧张?” 许清听到这句话,挥手屏退了院中的小环,独留下二人在石桌上相对而坐。 焦亭长从衣襟中拿出一个泛黄色的纸袋,从中抖出了一纸公文,递给了许清。 许清将其打开,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下来。 “通商和营业的文书?” 先前听焦亭长说起搜查那日的事情时,许清曾听到过这东西的存在,并没有感觉有任何的不妥。 地方上的王公贵族往往会为了多赚取一些钱财,与商家同流,用自己的名号去地方府衙上签署专用的文书。 这在整个大齐都是一件常事,说明不了太多东西。 “如果这赌坊仅是某个公侯庇护的商号倒还好说,我们素州府自然可以顺藤摸瓜,搜查出余党残孽……可许公子您细看文书上的府印公章。” 许清看到了右下角的素州府印,皱起了眉头。 “素州府签发的?总不可能是徐知府暗地里包庇的吧?” “知府大人自然不会包庇这些人,而且先前他也对此事一无所知,前日都是迫于那些红柳堂的闲散勋贵们,才被迫停止搜查的。” 焦亭长面目焦灼的盯着许清,沉声道“许公子,这三家赌坊虽然开业于去年,但他们手中握有的文书,全部签发于十年前,是由上任知府在任时所签的文书。” “上任知府?” 许清面容凝固,联想到了问题所在之处。 素州近十年里,有过两任知府。 除去在四年前走马上任的徐知府,前任知府就是陆晚禾的亲生父亲。 若自己的老丈人与此事有染,那他许家也会因为结亲的原因脱不了干系,定会影响到朝堂中微妙的局势。 “这事还有谁知道?” “与小人一同行事的兄弟虽然知道文书的存在,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府印上的细节……眼下小人已经把这些东西都带了出来,全听公子吩咐。” 许清有些惊诧的看向焦亭长,因为后者的性格似乎与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本以为焦亭长是那种嫉恶如仇,看不惯官官相护的正义之士,却没想到他竟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私自把证物带出来。 “你这么信我?就不怕你和身上的东西出不了这个门?” “西街赌坊若不是因为许公子的鼎力相助,绝不会查出这些东西……更何况许公子对醉鸳阁一案极为上心,前几日还帮忙解决了宝林街的流民难题。” 焦亭长面不改色,平静答道“焦某认为,许公子应该不是坏人。” 许清被感动了。 私藏兵器乃是谋逆重罪,陆氏若被定为同党,极有可能会被满门抄斩。 若是朝堂中有人借此事发难,那自己姑姑在朝中的地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等等? 许清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藏匿兵器的赌坊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自醉鸳阁的红牌春十三娘惨死后,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自己。 对方正是洞悉了他要调查卖油郎的事情,才会在宝林街提前设伏。 但那些人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杀掉自己,而是想引诱他来到西街赌坊,借他手查出藏匿在此的兵器。 这其中最为明显的证据就是,流民街的流民虽然匪气十足,但人人都不敢在素州城里真的生事,担心自己一家老小会被扔出城外。 如果对方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完全可以找些没有后顾之忧,身手更加矫健的亡命之徒。 而西街三家赌坊迄今为止,露面的也只有一个陶掌柜,幕后老板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些赌坊是何时营业的?” 焦亭长想了想,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去年年春开门营业的……虽然那陶掌柜在本地赌界经营了许久,但我查过他的妻小,都证明此人是在春夏交替时接手的铺子。” “从时间上看,约莫有一年半?” “是的。” 许清蹙眉思索。 因为后院下毒的事情,他甚至怀疑这几件事情的真凶是四房秦氏。 可秦氏到素州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从这方面来看,对方应该没有布局的空隙。 “许公子,此事……” 许清重新梳捋前后起因后,做出了决定,“文书就压在你那儿,明日再上交给徐知府,告诉他你查出来的东西。” “许公子,你真不担心惹火上身吗?” 许清面色平静的答道“赌坊后的真凶为了引诱我一步步的入套,提前一年甚至十年就在西街做好了赌坊的规划和人员的准备,烧毁一两篇文书不仅不能帮我洗脱罪名,反而会坐实许家心中有鬼。” 焦亭长愕然。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件事上已经考虑的十分周全,却没想到这名恶名在外的纨绔子弟,心思竟比他还要细腻。 尤其是这段话,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产物。 “对方忙活了这么久,肯定不会只准备文书这一个证物,既然如此……我就不能随了他们的愿,更要反其道而行。” …… 焦亭长告辞离去后,整个院子就空落了起来。 小环打开屋门,漏出了一条细缝,偷偷观望着自家少爷。 平日里天性烂漫,玩世不恭的少爷,今日却变得异常安静,一直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 直至天空降下如丝般的细雨。 “少爷。” 小环撑开油纸伞,乖巧的走在许清的身边,轻声唤了一声。 “外面风冷,要不要回屋再想?” 小环虽不清楚自家少爷在因什么事情犯愁,但她知道少爷就这么一直想下去也不是个事,便想着将少爷的思绪唤醒,好让对方回房歇息一下。 “小环啊,我本以为我是许家的大少爷,后面站着位权势滔天的姑姑,就能在素州城里作威作福,平稳的度过这一生了。” 许清自嘲般的轻笑一声,“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明明离京城隔着千里之远,却还有人把我当成杀人的那把刀,真是讽刺……看来只有自身强大,才能使这些妖魔鬼怪绝了对我动手的心思了。” “少爷……” 许清挥了挥手,站起身来。 他接过了小环手里的油纸伞,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柔声说道“你先回屋吧,我去一趟三院。” 小环涩生生的递过伞,低声问道“那奴婢……今日还帮公子暖床吗?” “暖呀,还要洗香香哦。” 许清逗弄完这个满脸羞红的少女后,就拿着油纸伞,来到了偏僻的三院。 听府中的下人说,三少奶奶昨日在处理完陆府的诸项事宜后,在昨日半夜刚刚回府,眼下可能在屋中睡觉。 许清敲开院门后,发现院内站的确实不是陆晚禾,而是院中的丫头季夏。 季夏长得娇小可人,而且聪明伶俐,喜欢穿些粉嫩艳丽的服饰,这使得她在府中深得大家的喜欢。 即便是对三房陆氏不假颜色的老夫人,也喜欢季夏来大院里多走动走动。 这就是为什么,三院的事情会被大院里的丫鬟们知道那么多。 “少爷!” 看到许清的季夏俏脸微凝,莹润小巧的耳垂透着酥红,宛若樱桃一样鲜艳。 自许清把陆府夺回来后,季夏就一改往日对其的看法,觉得许清有着不输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成熟,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当然了,这并不是喜欢,而是跟小环的敬仰和崇拜更为相像。 “少爷是来看小姐的吧,可是小姐昨天夜里操劳过度,刚不久才睡去……” “我是来找你的。” 季夏受宠若惊,拉着门把的手微微抖了抖。 “你还记得陆晚禾父亲的事情吗?” 季夏听到许清的问题,顿时知道对方为何会登门拜访了。 在自家小姐面前,老爷是个极其敏感的话题,一提就会触发对方的伤心事。 季夏轻咳一声,缓声道“少爷如果想问小姐阿爷的事情话,不如去亲自问她吧……只有小姐想告诉你的,季夏才能说。” 第31章 探查 许清见小丫鬟的目光有些游移,不禁莞尔。 “别想太多,我不是想借此接近你家小姐,而是想打听一些别的消息。” 季夏轻咬薄唇,心中犹豫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她悄声询问道:“少爷想知道些什么?” “我听说陆老爷子是个两袖清风,廉洁奉公的清官,这些都属实吗?” 季夏点头答道:“那当然了,家主当年在沛洲素州的声名极佳,治理有方,所辖地域的百姓无不对其感恩戴德。早些年奴婢出门采买东西,经常有商户听到陆氏的名号给上折扣,后来……这些声名全都被那些陆氏族亲败坏掉了。” 提到小姐的那些族亲,季夏就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小姐应该能攒有一笔丰厚的嫁妆。 许清暗中观察季夏的表情,见这丫头说的情真意切,看来坊间的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此前回门的时候,看你们陆府的院子也不小。仅凭一洲知府的俸禄,购买这块地契应该有些困难吧?” 季夏蹙着秀眉想了想,像是想起了什么,解释道:“少爷你有所不知,东长街的宅子本就不是陆家的祖屋,而是他人所赠。” “赠的?谁这么豪气,送这么大的宅院?” “是小姐的师傅,当今的那位太院大儒,聂老夫子。” “聂夫子?” 许清听到这个名字好几次了,知道这位文坛泰斗曾教导过陆晚禾读书,即便后者为女儿身,也依然视其为自己门下的亲传弟子。 现在看来,聂夫子对陆晚禾的宠爱程度可能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多。 “当年外人都以为小姐能拜聂夫子为师,是因为老爷私底下送了不少的礼,可我家老爷总会把俸禄的一部分拿出去赈灾又或者是抚慰民情,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闲钱……聂夫子是在游历江南的时候,偶然发现小姐才华过人,才主动到陆家自荐为师的。” “因为小姐的身体病重,在失修的旧宅官邸里常常受寒,聂夫子就特意买下了东长街的一间宅院,在里面为其教书写字,这就是现今陆府的前身。后来聂夫子在府上待了三年有余,带幼时的小姐访遍了江南故友,后因宫中传召才惜别了小姐,赶回了京城。” 季夏说完这些话后,问道:“少爷还想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了。” 季夏身为陆晚禾的贴身丫鬟,自然不会知道自家老爷刻意隐瞒的事情,看来眼下的信息就只有这些了,自己得从别处打探消息。 正在许清准备转身的时候,季夏突然叫住了他。 “少爷,季夏想到一件事情,可能会对您有所帮助……当年在家主身边,还曾有一个关系极为亲密的人,他应该能解答少爷的困惑。” 季夏缓声道:“他是家主就任河水县衙时,在当地招揽的师爷,后来从沛洲到素州,都有其鞍前马后的身影……以至于小姐当时病重,家主休沐在家,都是由那位师爷在衙里主持事务。” 许清微微动容,心里也有了新的判断。 季夏所说的线索十分关键,假设当初陆知府身边有这么一位心腹,那对方就可以假借陆知府的名义,给那些赌坊司私盖公章。 “那他现在人在哪?” “自老爷逝世后,小姐就想去找这位师爷来家里主持大局,可当奴婢寻到那位师爷的寓所时,却突然发现对方一直闭门不出……陆府后来被那些宗亲占据了地盘,我家小姐也就久居后院,与那位师爷断了联系。” 许清点头,说道:“今日之事帮了我很大的忙,你先回去吧。” “是,少爷。” 季夏目送许清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合拢上了院门。 当她转过头时,正看见正屋的房门不知道在何时敞开,倚靠着一名青白色衣裙的瘦弱女子。 “小姐。” “咳。” 陆晚禾扶着门框,咳嗽不断,面容虚弱,修长的身形和轻微的驼背使她的身姿显得分外柔弱。 她望着许清刚刚站立的地方,眉头微蹙。 “夫君来过了吗?” “是的,少爷刚刚问了老爷的事情,在听到刘师爷的消息后,就离开了……小姐您在房里好好待着就行,不要出来了。” 陆晚禾摆了摆手,柔声道:“无妨,夫君应该是在调查什么东西,那件事情或许和我们陆家有关。” “调查……” 季夏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就慌了神。 她又想起少爷落水失忆前的那件事,悄悄咽了口口水。 “夫妻间本就不该保有秘密,夫君又重恩于我……我也是该把那件事告诉他了。” 陆晚禾那头乌黑飘柔的长发,在秋风中轻轻摇曳,为她的柔弱增添了些许妩媚。 …… 离开许府,许清就按照季夏给自己的地址,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那位师爷的住所。 但这间宅院明显被遗弃了,不仅周围的墙皮脱落,砖块离散,就连内里的墙角上也布满了蛛丝网,完全是一副久未住人的景象。 许清大致扫了一眼,突然在门框处发现了这间屋子的疑点。 明明屋内久违住人,为何这屋门与木架的夹角处却没有积灰,像是时常被人推动一样。 难道说,这里有人常来吗? 顺着这个想法,许清走进院子,开始在房中四处探寻。 这处宅院的构造十分简单,是由主副两间屋子组成,主屋用来歇息待客,副屋设立有一個土坑灶台,用作做饭。 因为家中无主的情况,这里已经见不到任何的家具,唯独那床板处还有拆剩下的两个木架。 许清先是检查了灶台,后又顺着砖块墙壁一点点的向里探寻,最终他在主屋的房梁处发现了异样。 那里的木头是一种产量稀少的红柳木,与周围的红木木材有些许差异,而且与四角的拼接处更新一些,完全没有布上蛛网。 “有点高呀。” 许清摸了摸下巴,便转头看向门外,试探性的喊了句,“单校尉?” 经过赌坊的事情,许清就已经发现了,这校尉应该是被指派来专程保护自己的。 自己今日出门去了另一处陌生,对方没有道理不跟着自己。 “出来了,我知道你在。” 过了片刻,房门处站着一名面色严肃,眉头紧锁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深蓝色的布袍,竖着发冠,俨然是一副寻常市民的打扮。 对方刚一立在那儿,就死死的盯住许清,十分不情愿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单永培今日特地换了一行头,前来尾随许清。 但他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把自己的位置猜出来,明明刚才他已经屏息凝神,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声了。 “猜的……你帮我把房梁上的这块红木头取下来,对,就是有青白色花纹的那块。” 单永培的眼里几乎快要喷出怒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乃堂堂镇南忠武军中的昭武校尉,不是你这等纨绔子弟找乐子的卖艺人。” “大哥,你是不是升级加点全点到力量上了,没管智力吧?这破屋子烂庙的,你当我是为了看你表演?” 许清说完这句话,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用一种很是怀疑的目光看向对方。 “你是不是不行呀?这么看来,电视剧里面的飞檐走壁多半都是吹的,练武确实没啥出路……伱不行就不行,别不好意思,我可以再想办法的。” 单永培虽然听不懂电视剧这三个字的意思,可他却能从许清的眼里感受到嫌弃。 对方明显是有些看不起,瞧不起他的本事。 这若放在平时,单永培还可以视若无睹,可对方只是个吃花酒的纨绔子弟呀!这口恶气他怎么忍得下来? 单永培冷哼一声,随即找到一处房梁作为踩脚的着力点。 只见一个照面下来,他就已经腾空数尺,直接扒住了那块红柳木。 而后他用脚撑在两根房梁上,直接将那木头卸了下来。 待到他飘飘然的落地,许清已然是看呆了,甚至还给这校尉拍了拍手。 “好本领,连梯子都省了,我收回前言……你确实有点用呀。” 单永培皱起眉头,总感觉这有点用和没用的区别不是很大,自己好像还是被许清看不起。 许清接过那块木头,放在阳光下来回端看了两遍,果然在其中的某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暗槽。 当他打开,发现了一个金黄色的锦囊,内里是一封折叠好的信纸。 “正德元年,十月初八,武库遗失兵器七十八件。” “正德元年,十一月初一,武库遗失兵器三十二件。” “正德二年,三月……” 许清从头看到尾,发现这是一张记载有详细数据的清单,里面录有遗失兵器的数目,可以追溯到正德元年。 结合这间屋子原主人的身份,想来应该是素州武库遗失的兵器。 那这样说来,这些赌坊藏匿的兵器,很可能就是先前这位师爷偷运出去的。 但这位师爷为何要偷运兵器呢? 知府虽然算是个大官,但那也仅限于所辖的属地之内。 真要是到了其他地方,他可没有什么权利,即便是各部下派来的一个侍郎,也能将其指挥的团团转。 而且素州虽然富庶,但也只占有江南一小块地方,这里除了培江也没有天险可守,起兵造反无疑是在开天大的玩笑。 更别提镇守江南四洲的镇南忠武军就驻扎在素州城郊了。 贩卖的话,好像也说不太通。 若是拥有一洲知府的权利,明明可以在绸布和更容易来钱的食盐上下些功夫,完全没必要碰这掉头的事情呀。 再说了,这种货物也没人敢买吧? “单校尉,你之前说那批兵器的质地比你们镇南忠武军所供的兵刃更加出色?” 单永培不解的看了眼许清,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提起这事。 “对,那制造刀剑的工艺是炒钢,手艺很是出色。” “那在整个大齐之内,有哪些地方所供的兵器需要达到这种程度?” “整个大齐之内?” “嗯,再加上一条,必须是由江南素州督造,或是转运的兵器。” 单永培微微皱眉,思索了起来。 镇南忠武军就已经是建制军队中的翘楚,能得到此类兵器供应的,可能就不剩几家了。 “据我所知,大齐境内需要此等刀剑的地方根本就没几处,京城御林军算一处,但那儿的兵器好像都源自于关中一带,旧秦之地。” “每年京城年会演武所用的刀剑倒是会从江南进取,不过其所需的数目不大,可能只有个三五百把。” “对了,还有一处地方便是北方的篁领关了,那儿一直是由杨家军负责边防,经常会与伺机南下的胡人作战。但因为其所交战的地方多为戈壁荒地,所以需要从江南地界转运质地上乘,加工出色的军铠用以防守。” 许清听到篁领关的名字,眉毛轻挑。 如果他所及不错的话,这正是自己那位二夫人所居之地。 为什么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兜兜转转又都回到了与自己关联的人身上? “第三处细说。” 单永培看了眼许清,觉得这门外汉是在不懂装懂。 “这有什么好说的?胡人多以骑射砍杀为主,所以他们的武器会偏向于弯刀,更利于在快速作战中收割敌军的性命。杨家军虽握有一支重甲铁骑,但他们身上的铠甲与装备极其宝贵,每少一件就极难获得补充,所以这些骑兵一般被视作杨家的宝贝,非是绝对关键的战局就不会使用。” “因此,这杨家军的中坚力量仍是以持有刀盾的步兵为主,能否在与胡人的对砍中不卷刃,亦或是能不能一刀砍断对方的马腿,就成为了他们生死存活的关键。” 单永培说到这,看向许清的目光中隐隐有了一丝得意之色。 因为他觉得,这些军中交战的知识,绝对是这个纨绔公子想也想不到的……往后他还敢说自己没用吗? 许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边想边说:“原来如此,那这批失窃的军械就极有可能是运给篁领边军的武器了。” 第32章 陆氏的嫁妆 突然间,一阵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响起。 紧随其后的,便是数道皮筋绷紧的滋滋声,单永培眼疾手快,拉着许清便躲到了一根木柱后面。 “嗖!嗖!嗖!” 数根利箭破窗而入,直接将整间屋子覆盖。 许清看向左右两侧,发现这简直就是一场无所遁形的箭雨。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箭数才慢慢稀疏下来,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好险。” 死里逃生的许清舒了口气,可不等他放松片刻,单永培就又拉紧了他的臂膀,将二人拖到了房柱的另一侧。 不待许清提出问题,就又是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纷至沓来,将另一侧也射了个洞穿。 许清看的目瞪口呆,而单永培的面色则是有些许的铁青。 “你刚刚拿到的是什么东西?” 待箭雨停落后,脚步声快速撤去,单永培转身就扼住了许清的衣襟,将他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寻常的盗匪,而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军队。” “军队?” 许清有些费解的看向单永培,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肯定这伙人的身份。 在刚刚的偷袭中,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 “这是军中习练的特殊箭术,专门用来清扫屋中负隅顽抗的敌人……第一波箭雨在正北方向,第二波箭雨在东南方向,两拨箭雨会形成犄角交叉之势,让屋内的人无处可躲。” 许清侧头看向箭矢所落的位置,发现确实如单永培所言,全部都落在了自己的身后和身侧。 第二波箭雨明显是刻意控制了角度,好从屋中的窗扇斜角钻进来,将他第一次所站立的地方给射成了刺猬。 “民间不可能去学这种箭术,而且他们射箭期间没有间隙,明显是采用了交替射击法……这种射法会让两拨人轮替射箭,没有三五年的训练,根本不可能练就这么娴熟的技巧。” 单永培军武出身,十分清楚这种练度的弓箭手意味着什么,许清肯定惹上了一桩大麻烦。 “军伍中人……” 许清并没有因为单永培的说辞而感到害怕,相反,他想着方才那些武器的清单,觉得自己摸索到了对方的一处命脉。 这些天以来,暗中行刺自己的势力一直猫在暗处,伺机而发。 但这次他们是真的下了死手,与先前步步为营的谨慎截然不同……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所调查的事情,正是这些家伙担心的事情? 想到这儿,许清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既然他们想搞垮许家,逼自己走投无路,那两者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这案子,他许大少非得查个水落石出! 一旁的单永培见屋外迟迟没有传来动静,便侧身上前一步躲在窗旁,顺着残破的窗框向外窥望。 在确定那群黑衣弓手真的离去后,他撺身而出,一跃来到了那扇年久失修的门户前。 与寂静残破的院墙内截然不同的是,外面街道繁花似锦,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各种形制的牛车马车鱼贯而出,驶过单永培的面前。 “这是什么情况?” 单永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群黑衣弓手居然在光天化日的素州城里,用箭矢行刺了自己与许家公子。 而后这群数量不少的人居然活生生的消失在了眼前,遁于无形。 这是在与他开玩笑吗? “有意思。” 许清从单永培的身后缓步行来,他也看到了街道外喧嚣的一幕。 “他们到底来自哪里……” 许清拍了拍单永培的肩膀,闲庭信步的走了出去,“想那些已经无用,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你就跟着我继续查下去吧。” 单永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许清,怀疑这家伙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明明刚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命,为什么不珍惜呢? 许清也没理会单永培是否会跟上来,而是独自来到了隔壁的邻家,敲了敲稍显残破的木门。 过了许久,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媪打开了房门。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许清,兴许是认为对方找错了人,便要合上房门。 “老婆婆,请留步。” “你是?” 许清的衣着很是名贵,尤其是他腰间所别的玉佩温润如水,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 因此打开房门的老媪很有戒心,深怕对方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找上家门。 “您认识隔壁的住户吗?早些年曾是府衙的师爷,应该有些名气。” 老媪听许清提到的事情,微皱眉头,正欲答话,却被房间内传来的一阵骂声阻断了。 “踏马的,还有人敢提那个狗东西的事情?真当老子杀了这么多年的猪是白杀的了?” 屋内走出一名光着臂膀,身强力壮,却有些圆润的中年男子。 他举着砍猪用的砍刀,大跨步的向许清走来。 而伴随他冲出来的,则是一名年纪中旬的妇女,她的面色焦急,嘴里不停喊着,“官人!官人!” “官你大爷个头!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有人来触老子的霉头,你再多说一句……老子就把你也给砍了!” 这句话很有威慑力,直接吓得那妇人面露惊慌,不敢言语。 而那屠户也是真的冲到了许清面前,高举起了自己的刀柄。 许清根本没在意对方的行动,因为跟在他身后的单永培三步并作两步,极快的闪身到屠户的身侧,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虎穴。 微微发力之下,那屠户直接被捏的气力尽失,松开了砍刀。 随着砍刀落地,发出砰砰的声响,许清也是淡淡的问道:“看来你们知道些什么?说吧。” “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查我?” 那屠户虽然丢了刀,但明显有些不太服气。 他恶狠狠的盯着许清,眼里燃烧的怒火仿佛要把他吞噬掉。 “敢欺压百姓?老子要去报官!” 许清叹了口气,他本来不想报上自己的名讳。 因为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若是许清的恶名被世人认定,那他一辈子就洗不白了。 “老子叫许清。” 许清蹲下身捡起砍刀,用刀尖指着这屠户的鼻尖说道:“你信不信老子把你的鼻子砍下来,整个大齐境内,都没人敢为你主持公道?” 那屠户本虽然是個滚刀肉,可他还是知道许清是何许人也。 许清作为素州四害之首,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对方若是想要他生死不如死,那他还真没一条活路。 看到屠户的表情从惊骇转为害怕,许清满意的点了点头。 “许大公子,还是换老身来说吧。” 那名白发老媪从一旁走来,用恳求的目光看向许清。 许清给单永培做了个手势,对方领会其意,放下了屠户。 “说吧。” “那师爷姓刘,老身认识,原先是沛洲人,后来因为主子高升,便跟着转来了素州,与我家做了邻居。” 老媪的语速不急不慢,虽然年岁已高,但记起往事仍显得十分清晰。 “家儿与刘师爷就是在那时认识的,开始的几年还算和睦,那刘师爷曾帮家儿谋了街东头的肉铺,盖了签章,帮我们解决了不少的麻烦,家儿也会把肉铺里头块新鲜的五花肉给刘师爷送过去。” 许清挑起眉毛,问道:“那就奇怪了,人家帮了伱们的忙,你家儿子怎么还这么生气?” “因为……” “还不是屋里的贱人不甘寂寞,偷偷跑出去与那师爷偷情!” 老媪的话还没说,就被屠夫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后者显然极为愤怒,气的呲牙咧嘴,怒瞪向屋门口的妇人。 妇人被看的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四年前,我因为要起早贪黑,赶去铺子里剁肉卖肉,所以家中的事情和老母都交给这贱人打理……可谁曾想,她竟然放着我母亲不管不顾,每日打扮的光鲜靓丽,去找那刘师爷幽会!” “三年前?你确定有这回事吗?” 屠户深吸了几口气,很是确定的回答:“当然有!因为那刘师爷东窗事发后,知道我要找他的麻烦,就畏惧潜逃了!” 许清淡声问道:“是你亲眼所见吗?” 屠户被问的一愣,反问道:“没有,但我那日闻她身上的肚兜味道不对……等等,你这是何意?” 许清慢条斯理的答道:“据我从其他人那得到的消息,这刘师爷早在四年前的秋天就已经失去联系了,那会儿也是新任知府上任的日子……他人都失踪了,从哪和你的妻子偷情?” “什么?” 屠户听到这里,不可思议的望向门口的妇人,而那妇人更是面色煞白,似是被人拆穿了把戏。 “你这个贱人!竟然敢骗我?” 屠户刚刚跨出一步,那妇人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跑到了许清的面前。 “公……公子救我!救我!” 许清蹲下了身子,看着这花容失色的妇人问道:“为什么要撒谎呢?” “我……” 妇人的面色有些犹豫,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许清淡淡笑道:“我猜你的情郎就住在这街巷附近,之所以东窗事发却不提对方的名字,是因为你旧情未了,想掩护情郎的安全。思来想去之下,你就拿了隔壁已经失踪多日的刘师爷当幌子,对吗?” 妇人眼瞳失神,口干舌燥,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许清刚刚的推断,完全就是她嫁祸给刘师爷的动机。 “你再不说,我可要走喽……照你夫君现在的架势,怕是能挨家挨户的找你的情郎,相信不过两日,你情郎的真正身份就会水落石出。” 妇人赶忙摇头,失声说道:“我说!我说!” 接着,她咽了口唾沫,急切的说道:“我之所以推给刘师爷,确实和公子所说的一样,是想为自己的情郎开脱……但那刘师爷并不是真的失踪,而是卷到了一场麻烦事里。” “哦?” 妇人生怕许清不相信自己的说辞,跑去屋中翻找了片刻,寻出了一个造型古朴的盒子。 许清看盒子上的纹路精致,还雕有细花,推测这东西应该不是这屠户夫妇的东西。 “奴家曾在这巷子里偶遇过那刘师爷两次,若是公子不信的话,您看这里!” 妇人掀开盒子,里面堆满了精美别致的步摇簪花,每根上面都镶金镀银,缀满了流苏珍珠,价值很是不菲。 “这些饰品看上去不错。” “何止是不错?这些东西都是女儿家们梦寐以求的饰物,全都出自于素州有名的字号,谪仙楼。” 妇人看许清稍显困惑的表情,解释道:“谪仙楼是一家专做珠宝饰物的店铺,行家里手甚多,有名师傅的手工费往往要花上万两白银。” “这么名贵?” “对,这一盒的饰物虽然不重,但价值连城……它们都是那刘师爷委托我交给陆府小姐的,而且那刘师爷特别交代,这盒子里面的东西要间隔一年再送过去,事成之后,我可以拿取其中的一根作为报酬。” 许清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调查的事情,竟然在这里对上了号。 原先那季夏和陆晚禾一致认为,这刘师爷是因为陆老爷子去世,就有意冷落了她们。 现下看来,刘师爷不仅没有忘记陆晚禾,还为她准备了一笔特别丰厚的嫁妆。 “现在算算也应该有一年了吧,你为什么没送呢?” 许清不待这妇人回答,就猜到了原因,“因为你想靠着这些珠宝首饰,与情郎远走高飞。”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妇人跪地磕了个响头,可怜巴巴的望向许清。 “奴家愿意与公子平分这盒饰品!” 许清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 “接着说刘师爷吧,你不是和他见过两次面吗?” 那妇人止住哭泣声,屏息凝神,想了一会儿。 接着,她面色慌张的说道:“对!第二次就在几日前的午头,我看到他从隔壁院子跑出来,像是被人追杀,一直朝着城东头跑去了!” 单永培瞳目中有精光闪出。 许清面色平静,提出了疑问,“正午的太阳最盛,谁敢当街行凶?你是不是看错了?” 妇人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十分肯定自己的说辞。 “奴家不可能记错!那些人虽然戴着兜帽遮掩脸面,但腰间插着的刀子来不及挡严实,全被我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