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小叔玉色朱颜》 第1章 ……求你 第一章 ……求你 月色冷冷,春暮压弯了墙头的树梢,溃烂着人的意识。 红罗帐下,美人檀口微开,喘着热气。 莹白的长腿紧紧地夹着芙蓉锦被,试图用摩擦缓解骨子里的痒意。 突然,一道黑影从窗而入,快准狠地将人一捞,而后丢在某处的梨花木榻上。 美人鸦青色的发撒了满榻。 一阵天旋地转,晕晕乎乎的染素汐又被摔得头脑发蒙。 恍然间,似有只大手从背脊滑至腰窝。 染素汐嘤咛一声,费力地掀开眼皮。 二,二爷!? 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水眸震惊又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俊脸。 二爷温润朗正,一向守礼,岂会与侄子的妾室行苟且之举? 一定是梦。 然,寻常的美梦,奈何梦中人是意中人。 痒意再度泛滥成灾。 无骨的柔荑缠上男人的脖颈儿:“二爷……” 男人略微偏头一闪,嘴唇蹭着唇角划过。 “二爷……求你……” 声音娇软可怜,像是猫吟撩人心神,柔若无骨的身子也缠了上来。 刹那间,理智溃堤,清润的眼眸被浓艳的绮色浸染。 …… “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云霄。 染素汐一个激灵弹坐起身,顿觉大腿根处酸痛难忍,整个人像是被劈开一般。 “来人!快来人啊!世子爷不好啦!” 世子? 染素汐讷讷地顺着丫鬟的视线看去。 榻下躺着一人,肚皮朝上,眼眶突出,像条脱了水的鱼。 染素汐倏然血色尽褪,六神无主地摇头:“不是我……昨夜,我并没有见过世子。” 朱红色的锦被滑落在地,半解的绫罗下是点点斑驳,若春打的玫瑰。 不少片刻,郎中来了。御医来了。大长公主来了。江家的主子全都挤在半大的厢房内。 可是,宣平侯世子江骍却是再也来不了了。 御医说,是江骍本就有隐疾,饮了酒,再加上怡情香,导致血气上涌,心脉堵塞,才一命呜呼。 染素汐裹着松垮的外衫,哆哆嗦嗦地跪在人群中央,脑中似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砰!” 在茶盏四分五裂的同时,传来了大长公主低沉而威严的怒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殿下明察,怡情香的事情小女并不知晓。”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扇来。 染素汐歪倒在地,脸上火辣辣地疼。 “不是你,还能是谁?” 说话的人名唤鸾栖,是宣平侯在世时的侍妾,曾也温婉可人。 因不足月的孩子莫名其妙地死了,变得疑神疑鬼。 再后来,宣平侯和夫人双双战亡。鸾栖的境况要上不上、要下不下,有些尴尬,她也就越发喜欢投机钻营、媚上欺下。 染素汐瑟缩着从地上爬起,重新跪好,嗫嚅道:“小女不知……昨夜,小女确确实实没见过世子。” “还敢狡辩?若是没见过世子,那你身上的痕迹是如何来的?” 染素汐脸色微变,颤抖的眸子忍不住瞄向端坐在一侧的江聿谨。 他身着一袭竹青色银线绣云纹的袍子,墨发高束。一如既往的眉目温和,干净得不容一点墨污沾染。 正如初见时,他立于长阶上,斑驳的树影半拢着眉眼,广袖翻飞,仿佛能随风而去的谪仙。 “世子来时,小女已经中药,没了意识……” 所以,才将江骍认成了江聿谨,做了场酣畅淋漓的美梦。 鸾栖嗤笑着摸了摸手腕的玉镯,扭身看向面布阴云的大长公主,说:“殿下,妾身看啊,这丫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殿下,咱们上些刑罚怎么样?” “你有什么主意?” “妾身听说,这瘦马是因为一手琴技获得了老裴相‘当世无双’的称赞,颇以为傲……咱们上拶刑如何?拶刑定能让她吐出真话。” 染素汐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拔高,哀嚎:“殿下,素汐真的是无辜的!” 如今在这屋子里,谁会听她的话? 世子死了,死在她的床榻下,无论如何她都逃不了干系。 可是,她不想死啊! “殿下,小女是您亲自买来送给世子做妾的。就算世子厌恶,只要您不开口,小女也是一生富贵,根本无须用下药一招啊!” 染素汐匍匐上前,又被两个婆子压住肩膀,按倒在地。 “殿下,自打素汐入了侯府,从未见过世子。素汐人微势薄,如何能知晓世子昨夜会来芙蓉榭?” “况且怡情香虽常见,但价格颇高,小女就算想要守株待兔,日日焚香静等,也支付不起这些银子啊!” 一连串的话,成功让众人神色微动。 的确,染素汐很漂亮,身段和脸都是上乘,又是瘦马出身,手段了得。世子也是男子,宠幸她是迟早的事情。 就算没有宠幸,她也能锦衣玉食的过日子,没必要急于求成。 可,不是她,还会是谁呢? 须臾,水落清泉的声音划破紧张的空气:“母亲,儿子觉得,我们可以派人去城内的药铺打听一下,近几日都有谁去买过怡情香。” 染素汐赶忙将手指从拶子中抽出,攥成拳,牢牢地缩在怀里。 又是片刻的沉静。 大长公主捻着佛珠的动作顿住,沉声道:“就依谨儿的吧。至于她,先关去佛堂。” …… 佛堂中,莲花炉中香烟袅袅。 跪了半日的染素汐,双腿早已没了知觉。 她浑身发冷、头脑眩晕,连手指尖都在颤抖。 “吱呀——”。 一道颀长的影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带着散不尽的酒气。 染素汐僵硬地抬起脑袋。 忽地,下巴被人粗暴地掐住。 染素汐毫无准备地撞进了一双邪佞的黑眸。 “三公子?” 这人染素汐认得,是宣平侯的小儿子——江韶。 又或者说,在京城没人不认识江韶。 人生得凤目明皎,性子飞扬跋扈,让人闻风丧胆。 没来由的,染素汐心里突然发慌。 “三公子,您怎么来……呃……” 话未说完,捏着下巴的大手倏地下移。 水眸被惊恐填满:“……放开……” 江韶微抬眉骨,余光扫向烟雾后的观音,低眉俯瞰,悲悯众生。 “绝望吗?我兄长死之前,也是这么绝望。” 手臂用力,染素汐被提了起来。 窒息感如冰冷的铁链一般缠绕住了生机。 染素汐眼珠瞪圆,张着嘴,四肢奋力挥舞。 一声带着愠怒的冷斥从门口传来:“韶哥儿,放手。” 掌心下的挣扎越来越轻。 “韶哥儿!” 江韶暗暗咬牙,不情不愿地将染素汐丢回到地上,道:“小瘦马,咱们来日方长。” () xs。xs 第2章 不是雏了 第二章 不是雏了 阒然的佛堂里,唯有檀木珠子滚动摩擦的声音。 染素汐的喉咙烧得难受,四肢发寒,肿涨的思绪逐渐飘远—— 她自幼无父无母,辗转入了云淮鼓楼,被培养成为瘦马。 后又被大长公主看中,买来送与孙子江骍为妾。 人都说她前程似锦,不想,她连江骍的面目都没看清,命数已然走到了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响起一句低沉的:“庄嬷嬷,去吧。” 染素汐还没来得及拢回思绪,衣襟被人猛地扯开。 “裤子脱了躺下。腿张开。” 染素汐登时明白了庄嬷嬷的用意,睫毛狠狠地颤了颤,抿唇,乖巧地躺在了湿冷的青石地砖上。 随着庄嬷嬷的动作,一股名为屈辱的麻绳绕紧了她的心脏,比江韶的扼喉还要窒息。 庄嬷嬷将擦过手的帕子丢到一旁,恭声道:“殿下,的确不是雏了。” 大长公主念了句佛,缓缓睁开眼,凝睇向重新跪伏好的少女。 纤腰羸弱,颤颤巍巍,像是雨中的芙蓉,风里的浮萍。 “你知道本宫买你的目的是什么吗?”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江聿谨颇负盛名,江韫功高震主。 江家人想要留下血脉香火,不敢去寻家世显赫、门当户对的贵女。一般的民女又看不上……才甘愿花费重金在染素汐这个“当世无双”的瘦马身上。 但是这些,染素汐不敢说。 “您是……体贴世子。” “可惜,骍哥儿没了。” 湿漉漉的额头狠狠敲向地面,染素汐呜咽着说:“殿下明鉴,小女当真冤枉啊!” 曾经那么巧言善辩的她,如今除了反复表明冤枉,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挽救她轻贱的命。 庄嬷嬷冷声训斥:“佛堂清净地,岂容得你吵吵闹闹?” 染素汐哆嗦着抿紧嘴,不敢再吭声。 “侯爷和大郎走得早,如今骍哥儿也没了,韫哥儿粗憨,韶哥儿泼赖……” “殿下,您还有小世子啊。” 小世子? 染素汐没来由的心底发毛。 水眸颤巍巍地爬上大长公主灰白的鬓间,又被烫到般,飞速收回。 “素汐啊。” “是。” 大长公主念了句佛,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将养着。几个月后,本宫倒要看看你的命数如何,是飞升成了枝头的凤凰,还是变为了烹煮的水鸟。” …… 不出半日,宣平侯府世子的死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谋害世子的凶手也找到了,是芙蓉榭的二等丫鬟,已经服毒自尽了。 圣上闻之大怒,特下令鞭其尸体十日整,以慰纪世子在天之灵。 为避免大长公主忧思过重,圣上还特地派了一队人连夜将江骍的尸棺送至城外神隐寺,由主持亲自诵经七日,祈福超度…… 事发那日,染素汐从佛堂出来就晕倒了,醒来时已是两日后。 “水雾。”一开口,染素汐就被自己干涩的声音吓了一跳。 水雾闻声,忙将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放下,“姑娘您醒啦?” 床幔被挑开,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染素汐看着水雾手里的东西,秀美压低:“这是什么?” “补药,一直在炉子上温着的,您放心喝。” 染素汐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拒绝:“我才起,口干得很,想先喝些水润润嗓子。” 水雾将药碗捧到染素汐的嘴边,劝:“姑娘莫要使性子,这可是殿下的吩咐。” 一碗浓稠的汤药下肚,喉咙的灼烧不仅没有缓解,肚子里还一阵翻江倒海。 “呕——” 水雾赶忙帮着染素汐顺背,“姑娘您最好快些习惯这味道,殿下吩咐了,这药啊您每日都得喝。” 每日…… 又是一阵干呕后,染素汐虚弱地靠在床边,问:“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啊,怎么喝着腥腥臭臭的?”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总之,对您好就是。” 是对她好,还是对肚子里的孩子好? 素手隔着锦被抚上小腹。 仅仅一次,她真的能怀孕吗? 若是没怀…… 染素汐吞了吞口水。 外面起风了。 水眸看着窗纸上被狂风鞭笞得树影,指节用力绞紧,又慢慢松开:“水雾,三公子可在府里?” “在的。” 染素汐点头,“更衣。” …… 江家男子虽都过了弱冠之年,因未娶亲,没有分家,也没有另设府邸。 江聿谨喜静,住在府内最西侧,是一个池水环绕的倒影楼。 江韶喜闹,他的流杯轩便在靠近闹市东南角。 “姑娘您说,凡儿是不是傻?就算平淡的日子过得乏了,也不该……” 一路上水雾都在喃喃:“哎……死后还要鞭尸十日,岂不只剩骨血啦?” 染素汐眼睫颤颤,一路都没有搭话,脸色愈发白了。 她知道,水雾是故意说给她听。 不只是水雾,所有人都觉得凡儿是在为染素汐背锅。 毕竟,谁下怡情香为自己做桥,会下到别人的屋子呢? 流杯轩通传的,是个名唤白芨小厮。 一般贵人子弟都会选些样貌出挑的留在身侧,可这位白芨,却是个面容平庸的矮胖墩子,引得染素汐频频侧目。 “姑娘稍后,小的去和三公子说一声。” “劳烦。” 白芨才推开门,又被一声字正腔圆的“滚”字吓了出来。 他心有戚戚地缩了缩脖子,抱歉地说:“染姑娘……不如您直接进去吧。” “……”染素汐看向水雾。 水雾退后两步:“姑娘,奴婢恐怕也只能送您到这了。” 染素汐被风推着拾阶而上,整齐的鬓发张牙舞爪地狂舞。 纤纤背影,莫名生出了一种一去不复返的壮烈感。 来见江韶,她是害怕的。 但是为了活命,这一趟她又非来不可…… “三公子?” 屋内光线昏暗,空荡荡的。唯有角落里叽叽喳喳的雀鸟,以及散落满地的酒壶。 染素汐意识到不对劲,反身就要跑走。 “嗙!” 门先一步被人一脚踢上,严丝合缝。 “说好的来日方长,你这小瘦马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 () xs。xs 第3章 小叔,你有女人了!? 第三章 小叔,你有女人了!? 染素汐心下一个激灵,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嗓音微颤:“三公子,小女没什么大志向,只求能安分守己地过完此生。还望您……高抬贵手。” 黑缎靴慢悠悠地走来,停在她的头前。 “你所言的安分守己,难道就是给我兄长下药?” 说话的同时,江韶五指摊开,让巴掌的影子落在染素汐的后脖颈儿的白嫩处。然后,他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端看着。 啧,这么纤细的颈子,他只需稍稍力气,就能送她去见阎王。 没来由地,染素汐感觉有股寒流爬上背脊,缩了缩脖子:“世子的死因已经查明,害世子的人也已自缢……可您,当真相信这就是事实吗?” 江韶手上的动作一滞,漫不经心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缢那丫头是负责芙蓉榭的没错,但是她平日里胆小怯懦,必不可能生出攀龙附凤的想法。” “还有一事,旁人或许不知……染素汐初来宣平侯府那日,曾瞧见她和后厨一男子在说悄悄话,样子看起来十分亲昵……” 江韶哂笑着倒在贵妃榻上,捻了几粒鸟食,雀鸟立即扇着翅膀飞到他的肩头。 他问:“你这小瘦马绕了这么久,到底想说什么?” 染素汐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小女来投诚。” “噗嗤”一声,江韶的侧脸上隐有梨涡浅浅。 没错,这么一个邪佞的人,唇畔竟生了两颗梨涡,平白让他多了几分讨喜的亲和。 “放眼京城谁不知道我江韶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贪图享乐,就连周边之人也尽是些卑鄙无耻之徒。向我投诚……呵,真是笑话。” “可您是唯一一个在世子受难后,真真实实表现出愤怒的人。” 江韶眉梢斜挑,“如今你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我为什么还要和你为谋?” 染素汐的素手在袖子中掐得雪白,一字一顿道:“因为您身边之人,大多卑鄙无耻,不堪重用。” “……” 惊心动魄的沉静后。 江韶咕噜咕噜又灌了大半壶烈酒入喉,晃晃悠悠地推开窗。黑发被风吹起,卷入窗幔。 “好啊,那从明儿个起,每日亥时你都需要来一趟流杯轩,交代一下你当日的发现。” “三公子,亥时有些晚了……而且小女不一定每日都能发现新的……” 染素汐的话未说完,忽然瞄到男人?9?8笑?9?1不笑的脸,忙俯低身子,改口说,“是,小女遵命。” “嗯。以后的事情先么定了,之前的旧账咱们是不是也应该清一清?” 旧账? 染素汐有些发蒙。 她和三公子能有什么旧账? 还没想明白,倏地,身子悬空,被人扛到了肩上! 江韶踹开房门,扛着染素汐,顶着众人惊愕的目光,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水雾与白芨愣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去追两人。 “息怒啊三公子!” “千万不要颠到染姑娘啊啊啊!” …… 肩头,染素汐带着鼻音央求:“三公子,您……您放我下来!” 水眸平静地环顾四周。 她见此路是去往濯缨亭的,猜测江韶多半是要将她丢到池子里羞辱一番。 好在云淮双面环海,她自小水性不错。 思及此,染素汐心里不再担忧,身上的挣扎却仍在进行。 江韶呼哧哈哧地跑到濯缨亭。 狠话都懒得放,作势就要丢人。 谁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聿谨身侧的百杳凭空出现:“三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明知故问。 “百杳你离远点,省得溅脸水。” 百杳若有若无地瞄了眼西侧的二层小楼,眼皮动了动,捏住染素汐晃荡的袖摆,说:“三公子,您先放下她。” 放她? 不可能! 若是放了这小瘦马,要他江韶心中的郁气何解?! 江韶酒劲来袭,又夹着个人。拉扯间,一时身量不稳,“扑通”一声,竟独自摔入了水中。 激起一圈青绿的涟漪。 染素汐心头陡然一跳,没作耽搁,跟着跃入水中。 百杳傻了眼。 直到一个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起:“来人啊!快来人啊!三公子不会浮水!!” 百杳心道完蛋。 正要入水,就见染素汐夹着昏迷的江韶浮出了水面,迅速将二人拉上了岸。 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江韶,所有人都软了腿脚。 堪堪赶到的水雾吓得直接半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姑娘你不想活便罢了,何苦……何苦害奴婢呢……” 若是大长公主知道是她容着染素汐去流杯轩,剥皮抽筋也是可能的啊! 染素汐扒下旁边小厮身上的外袍拢在身上,沉声吩咐:“百杳,劳烦你去请郎中。” 而后,眯起水眸,对着脚边的江韶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所有人:“!!” 反应过来要去阻止时,江韶已经将近三天的残羹剩饭都吐光,并睁开了眼睛, 染素汐呼出一口浊气,凑近温声问:“三公子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江韶:“肚子疼。” “……您还有别的不适吗?” “胳膊、胸口、腰……都像被揍了似的疼。”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出什么事了?” 众人瞬间让开一条通道,眼含崇拜地看向来人。 唯有染素汐恨不能将脑袋埋入胸口。 她不想让江聿谨看见她身上的小厮外袍,不想让江聿谨发现她湿漉漉的狼狈。 可她的脑袋里这样想着,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所有心神都跟随着江聿谨轻缓沉稳的脚步声。 江聿谨刚从宫里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衣裳。 一袭绛红色直裰朝袍,腰束革带和佩绶,头戴镶有红色琉璃的朝冠。温润的眉目在灰暗的天光下,透着一抹柔和。 因为江骍的事情,府里的人都穿得十分素净,面色悲痛。江聿谨一袭朝袍站立其中,眉目淡淡,格外出挑。 他对着地上的江韶伸出手,责备:“你不会水,自己不知道?” “小叔?小叔,你可来了!” 江韶登时从地上跃起,朝着江聿谨飞扑去,撞得他一个踉跄。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要去扶,却都被江韶给拨开了。 他挤了挤眼睛,酝酿好后,挤了挤眼睛一顿哭诉:“小叔,这小瘦马她把侄儿推到水里不说,还,还揍侄儿呜呜……!” 染素汐眼珠子瞪圆,像只受惊的小鹿。 ……这哭哭唧唧的人,是桀骜跋扈、让人闻风丧胆的京城第一混不吝江韶? 显然,除了染素汐之外,所有人都见怪不怪。 江韶父母早亡,识文认字、道德纲常都是这个大他十岁的小叔教的。 江聿谨教得认真,江韶学得不怎么样,但不妨碍两人的感情亲厚,堪比父子。 江韶一边抱怨,一边扯过江聿谨的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擦着,“侄儿长这么大,从未这么丢人过。差点儿就破相了!” 乍然,他仿若发现了什么。 抱着江聿谨的手臂,迅速将朝服往下撸去。 江聿谨平滑的上臂外侧,竟然有一道突兀的抓痕! 浓眉飞起:“小叔你,你有女人了?!” () xs。xs 第4章 一个魔咒…… 第四章 一个魔咒…… 还真是见鬼了! 三十来年,小叔的身边一点胭脂色都没有。如今,哪里冒出来的女妖竟然能近他的身? 而且看样子,是这几日留下的痕迹。 “小叔,您这几日见了谁?” 染素汐心头猛跳,水眸好奇地探去,冷不丁与江聿谨撞上,又烫到一般地迅速收回。 江聿谨面色无波地说:“不小心被书册划到的。” 江韶不信,“少诓我,册子能划到这里才怪!这分明就是女人抓的。” 作势就要检查别处。 小叔嘴巴严,他可得仔细找找,不然伤口都要好了。 江聿谨抽出自己被攥得皱皱巴巴的袍服,规劝:“春寒料峭,你身子弱,小心着凉。” “我不冷。” 江韶哪里有心思冷? “啧小叔,你别遮,就让侄儿看看嘛。” 江聿谨拍开江韶的爪子,面色微沉:“先回去换身衣裳,有什么苦衷疑惑晚点儿再说。” 若问,小霸王江韶怕谁? 圣上、大长公主……还挺多的。 可他打心眼里听从的人,却只有他的小叔——江聿谨。 江聿谨生气了,江韶只能妥协,吸了吸鼻子,问:“您晚些时候要来流杯轩?” “你那儿酒气熏人。” “行。那等侄儿洗干净后,去倒影楼找你。” 然后,江韶想到了什么,看向染素汐。 她发髻散乱,身上滴水,好不可怜。 江韶自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喂,小瘦马,你也一起。” 语气不容拒绝。 …… 江韶才走回流杯轩,太医院专给帝后诊脉的院使就急慌慌地赶了来。不仅为江韶号了脉,就连除湿除寒的药都是院使亲自煮的。 这般矜贵的人因为染素汐落水,尤其在宣平侯府才失了一个世子的前提下,染素汐小小瘦马被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令人惊讶的是,大长公主非但没有责罚染素汐,还将流杯轩的下人全部斥责了一遍。 这等偏袒,立时让府中的风向急转,流言四起。 刚回到芙蓉榭,水雾就借口身子不舒服,换了水霜来伺候。 不多久,庄嬷嬷来了,与染素汐闭门在屋子里待了好一会儿。庄嬷嬷离开后,染素汐的脸色有些惨白。 水霜只觉是染素汐的身上还湿着,太冷,便赶忙命人备水。 “姑娘,热汤备好了。” 染素汐淡淡地“嗯”了声,绕过碧纱橱。 因要沐浴,她仅着薄透的贴身衣裙。 粉面纤腰,盈润若隐若现,妥妥一祸水。 饶是伺候了一段时间的水霜,仍被摄了魂。 见水霜发呆,染素汐径自褪去腰上的裙裾和上杉。 温水浸湿玉足,漫过胸脯。 她缓缓靠在浴桶边,舒适地闭上了眼。 水霜恍然回神,低低告了声罪,开始仔细帮她轻轻擦拭身体。 浴桶中热气腾腾,可是染素汐内心的寒意没有半分缓和。 “姑娘,差不多可以起身了。” “再待一会儿。” 她的骨头里还是很冷很寒。 “庄嬷嬷特意叮嘱了,您泡汤时间不宜过长。” 沾了水汽的睫毛颤了颤:“庄嬷嬷还说了什么?” “许多呢。譬如饭不宜多,也不可偏食,样样都得吃上两口:胭脂水粉能省则省,尤其是口脂;还有,早晚要晒太阳,走路莫要贪快……” “哎呀,总之奴婢和水雾都会帮您记着的,姑娘不必忧心。” 她怎能不忧心? 府里的人越是精心照料,她就越是心惊胆战。 “姑娘还是不要继续在水里坐着了,奴婢侍候您休息吧。” “还不能休息,我得去趟二爷的倒影楼。” “姑娘放心。不久前二爷身侧的百杳来过了,说是三公那边您无须忧心,只管吃好睡好,安心养胎便是。” “……知道了。” 是夜。 水霜退出门后,染素汐环膝枯坐了会儿,重新点燃火烛,在书案前抄了一夜的经书…… 隔日早膳后,染素汐在院子里才溜达了一圈,就开始打哈欠。喝了药,迷迷糊糊倒在贵妃榻打起了盹。 醒来时,屋里空落落的,全然不见两个丫鬟。 染素汐看了眼滴漏,又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应是巳时了。 正疑惑着丫鬟们去哪里了,便隐约听见有碎语声从廊庑传来。 染素汐心思一动,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侧耳偷听起来。 “水雾,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我哪有?” “休想瞒我。今儿个早上,你可是连殿下吩咐的安胎药都忘记端来了呢。” 鞋尖在地上蹭了蹭:“哎呀,我就是……就是想不明白,她不就是一个瘦马,哪里值得殿下如此袒护?不仅世子的事没受牵连,就连三公子落水都可以作罢。” “这有什么?你没听说嘛,染姑娘肚子里怀有世子的子嗣呢!” 宣平侯府是京城出了名的高门世家,又是独一份的存在。 因为,它光有侯府的名称,却没有侯爷坐镇。 老宣平侯因病仙逝,长子接替侯位不久又和夫人双双战死。自此,侯位就一直空悬着。 原本江聿谨是个不错的人选。 倚马千言,胸怀经天纬地之才。 十岁那年,以一篇谈论嫡庶尊卑的骈文被名儒引为名篇。本可位及太师,偏因母亲信佛,请命做了个太常寺卿。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人人尊一声二爷。 只可惜,这么一个朗月般的人,却有个克妻的名声…… 克妻,是无子。 无子,是德不配位。 前些年陛下酒醉后戏称,江家儿郎,谁先绵延子嗣,谁便可继承侯位。 谁知这话竟然成了一个魔咒…… 所以,现如今在宣平侯府,什么都没有繁衍子嗣来得重要。 水雾惋惜地叹气:“世子也真是可怜,眼见着子嗣有了着落,他即将能继承侯位却……” 水雾撇嘴:“什么子嗣有了着落?仅仅一夜,你们怎么确定她一定能怀的上?” “有什么不可能的?都说瘦马招数不断,奇奇怪怪的秘方更是不少。” 水霜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劝道:“哎呀水雾,你也就别愤愤不平了。里面那位的舒服日子过不了多久,多则十月,少则个把月也就到头了。” () xs。xs 第5章大战鸾姨娘 第五章?0?2大战鸾姨娘 染素汐忙按捺下崩溃的心情,趔趄地靠回贵妃榻。 须臾,水雾抱着折好的花枝走了进来。 她进屋刚好瞧见染素汐正在伸懒腰,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忍不住说:“以后啊,姑娘您这伸懒腰的毛病最好改一改。” “为什么?” “前几日奴婢才听说,城南头儿有位妇人就是因为伸胳膊抽了筋,肚子里快足月的孩子就那么没啦!” 染素汐瑟瑟地收回手,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声音有些哑:“那……那我以后不伸就是了。” 水雾笑着点了下头,将花枝放进瓷瓶。 午膳是蒸鲜鱼、筭子面、元汁羊骨汤,和两样青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谁知,染素汐才夹了一筷子就开始干呕起来。 水雾和水霜对视一眼,心道,姑娘这孕吐是不是太早了些? “姑娘您许是吃得太急了,要不,先喝口汤顺一顺?” 染素汐皱着鼻子摆手,“太膻了,端走端走。” “那您吃点儿青菜。” “好咸。” “这个白灼笋丝……” “淡而无味。” 染素汐使性子般的丢掉筷子,说什么也不吃了。 水雾眼角向下耷拉,“姑娘,您怎还挑食起来了?” 水霜附和:“是呀姑娘。您再没胃口,也得吃些。总不能饿坏了肚子里的小世子呀!” 染素汐侧头看向一唱一和的两人:“你们说得有理。可眼下这些着实不合胃口……这样吧,水霜,你随我去一趟后厨。” …… 后厨位于宣平侯府府邸深处的一溜矮房,毗邻着一处空院子,外围是青石砌成的矮墙, 墙外爬满了蔓藤,藤叶婆娑摇曳。 墙内,一如既往的闹闹哄哄。 除了鸡鸭死前的嘶鸣,菜刀剁入骨缝的哐哐声,还有脚下的坑洼和破竹筐里的厨余……无论哪个单拎出来,都不是一个值得观赏的景致。 “我的姑娘呀,后厨杂物多,您若是磕了碰了,可怎么得了!” 水霜看着穿行在鸡飞狗跳中的染素汐,一阵心惊胆战,生怕出了差池。 她不知道染素汐是怎么了,平日逆来顺受的一个人,今日非要来后厨。嘴上说着找吃的,却是对着来往的下人一顿打量。 “姑娘,咱们回去吧!晚些时候,奴婢让人将后厨的所有吃食都列出来,给您过目挑选,好不好?” 染素汐寻了好一会,都没找到记忆里的面目,蹙眉问:“水霜,后厨的所有人都在这里吗?” “差不多吧,除了两个轮休的婆子,还有去采买的富贵。” “富贵长什么样子?” “长……方脸、蒜头鼻,还有晒斑。姑娘您问他做什么?” 染素汐笑笑:“觉得这名字起得不错,很喜庆,就随意问问。” “这哪算什么啊。若真说名字好听,还是雅庭阁的茶师青霄的名字好,青霄,青霄,青霄直上,平步青霄。” 说到这里,水霜忍不住扼腕叹息:“可惜了他有这么好的名字,运气却不怎么样。本可考取功名,因惹怒了某个人物,沦为贱籍,终身不可入仕。” 染素汐微垂眼睫,挡住眼底的光亮,打趣儿:“你怎么这么清楚?莫非……是你的心上人?” 水霜的小脸绯红,急道:“姑娘,您可不要乱说!青霄是雅庭阁的人,隔三差五就会来给侯府送茶叶。偶尔还会教府里下人认茶识茶。青霄的过去,不只是奴婢,府里的下人几乎都知道。” “凡儿也是?” 水霜还没回答,一个柔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远远瞧着以为是后厨进了新的厨娘,我还奇怪呢,粗鄙之人怎得生了这般扎眼的模样?原来是素汐你啊,呵呵呵……” 嗤笑声中,馨香夹杂着茶香飘来。 “殿下不是让你好生养胎吗,怎么跑来这种腌杂的地方了?” 染素汐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见过鸾姨娘。小女闲来无事,随意逛逛。” “闲?对啊……圣上体恤,将世子的灵堂设在府外。你无须守灵,无人要伺候,就连晨起的请安殿下都免了,无聊到处走走也不奇怪。” 说着,鸾栖看向水霜,“只是水霜,你千万要看好你们姑娘啊。万一她平地脚滑,那后果啧啧……” 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白——染素汐没怀孕,又怕罪责难逃,所以会故意假摔,将罪责归咎到旁人的身上。 “谢姨娘提点,素汐会叫水霜都牢牢记下。” 清风徐徐,将厨房的烟火与枝头的花香卷在一处。 树下,美人浅笑盈盈,举止端庄,优雅有度。 一时间,将咄咄逼人的鸾栖比了下去。 鸾栖面上难看,却碍着什么不得发火。 摸了摸腕上的白玉镯子,准备换个由头继续挖苦:“人都说瘦马难得,你更是殿下花费万金买来的,不知道都会些什么啊?” “琴棋书画、舞曲笙箫,打牌作乐,中馈理家,还有榻上的云雨之事,师傅都有教授。” “榻上?呵呵呵……”鸾栖单手掩唇笑道,“无怪乎不是良籍的……闺房里的东西都敢拿出来说……倒当真本分。” 染素汐不再退让:“小女是瘦马,也是清白出身。那些是小女打小所学。技多不压身,没什么好羞耻的。” 顿了顿,她忽然反问鸾栖:“姨娘可知瘦马为何难得?” 不等鸾栖开口,她又说:“不是因为轻贱无人愿当,而是筛选条件严苛。音容笑貌,样样拔尖者,才可入鼓楼得师傅培养。每位师傅,都是这世间顶尖的高手,且一生只能培养三人……”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要当瘦马。” 染素汐笑笑,没有说话。 鸾栖却从她讳莫如深的笑意里读出了一句“你想当瘦马也当不上”,顿觉受辱。 鸾栖身侧的婆子收到眼神示意,撸着袖子扇来:“什么个混账东西,反了天了,敢和我们姨娘拿乔?” 掌风来袭。 染素汐不假思索地出手,扣住距离脸颊三寸的粗壮手腕。 指节用力,巧劲儿一折,便是“咔嚓”脆响。 () xs。xs 第6章 二爷……慎行 第六章 二爷……慎行 空气凝滞。 婆子迟钝地尖叫出声,似是冷水滴入油锅,沸反盈天。 鸾栖后退两步,指着染素汐惊叫道:“你……你竟敢……来人啊!将这个以下犯上的贱人杖毙!” 染素汐不理会杀猪一般嚎叫的婆子,噙着浅笑,一步一步走向鸾栖,攥住她指着自己鼻尖的手。 “你做什么!放,放手!” “姨娘不必言谢。此等有眼无珠的奴才,多留也是祸害。” 鸾栖吓得脸如纸色,只觉面前美人可怕得很。拼命地抽出被攥住的手,叫唤着跑走了。 不只是鸾栖,就连水霜都被刚刚的染素汐吓了一跳。 她吞了吞口水,颤声说:“姑……姑娘,鸾姨娘也算是个可怜人,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性子急些。您何苦逞一时畅快……” 染素汐略略扫过水霜,不停留,即刻投向天空,“我乏了,回去吧。” 没人发现,她抚在腹部的素手正在微微颤抖,掌心中赫然多了一个雕着并蒂莲的白玉镯子…… 水霜担心染素汐再在晚膳上挑刺儿,没跟她回芙蓉榭,而是留在后厨探讨餐点。 染素汐没功夫管水霜,一门心思想要快些回去研究手里的东西。 她心中有事,步子就有些快,也有些散。 拐弯时,冷不丁撞到一堵人墙,身子向一侧歪去。 下一瞬,骨节分明的大手扣在细腕之上。 男人的手很好看,修长匀称,像是精心雕刻的白玉,带着薄薄的凉意。 染素汐却好像被烫到一般,哆嗦着后退一步,垂眸颤声道:“二爷……慎行。” 鎏金似的阳光浇在她白嫩光滑的脸上,越发显得通红。 江聿谨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镯子,淡淡看了眼,重新递过去:“姑娘怎会来这里?” 小脸一白,随即涨得通红:“小女……” 唇瓣蠕动好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局促地接过镯子,死死地握在手里。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江聿谨明明记得,母亲选中染素汐之前,曾同他夸赞过染素汐“秀外慧中,较之高门贵女亦是不遑多让”。 可几次经历下来,如果不说她昨日跳水的果敢……其他的,除了怯懦,便是怯懦了。 忽然,江聿谨似乎想到什么。平静的眸底有墨色翻涌。转瞬,又被他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微微垂眸,他重新看向女子手中紧握的镯子。 这个镯子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所制,质地细腻滋润,光晕柔和,且微微泛黄。 虽然名贵,却不稀奇。 问题就出在,镯子上面的雕花是并蒂莲。 并蒂莲,又称同心芙蓉。象征着悱恻的爱情,永结同心。送与心上人,甚好。 只是江骍死了,谁会送染素汐这个? 温润的眸底划过一抹暗流。 “这是姑娘的镯子?”清冽的声音不辨喜怒。 “回二爷,这是……鸾姨娘的。” 鸾姨娘?原来如此。 卷翘的睫毛垂着,极力保持着镇定,但声音里还是带着细微的颤音:“二爷过来,也是受了鸾姨娘之托来寻小女吧?” 阳光筛过怒放的琼花,轻笼在少女的身上。 她低垂着脑袋,长睫扑簌,两道颤抖的阴影落在莹白的面颊上,像是一对颤颤巍巍的蝶翅。 江聿谨微微点头,没有否认。 他刚与母亲讨论完骍哥儿的丧事,一走出寿康园就撞见鸾姨娘哭喊着跑来。未避免母亲烦忧,只能无奈拦下了这个调和的活计。 “姑娘不似蛮横无理之人,是有什么苦衷?” “二爷,小女想先冒昧问一句,侯爷与侯夫人感情如何?” 江聿谨面上划过一抹了然,说:“兄长与嫂嫂感情甚笃,无论休息还是行军两人都黏在一起。只是兄长是个不懂得风花雪月的武夫,可怜了嫂嫂一辈子都没佩戴过几件钗环。” 闻言,染素汐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缩着脖子来来去去环顾几圈后,将手中的玉镯举到胸前,问:“二爷,您觉不觉得,鸾姨娘有它甚是奇怪?” “哦?”江聿谨双手环胸,做出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 染素汐一心想要快点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也就忘记了面前的人是“有洞悉世事之明达”的江家二爷。 “二爷您看啊,侯爷就连与他生死与共的侯夫人都没送过几件钗环,怎么可能对鸾姨娘如此费心?” 依照鸾栖在府中尴尬的境况来看,侯爷在世时似乎并没有很宠她。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人们捧高踩低,见风使舵。 但是,这个可能性不大。 染素汐又说:“并蒂莲虽常有,都是一高一低,一旷达若君,一婉约若妾。可这只玉镯上所雕的是同心并头两朵、露匀香竞。” “姑娘的意思是……” “它是由女子相赠的。” “据在下所知,鸾姨娘并无姊妹。” “所以,小女觉得姨娘有这个甚是奇怪!” 江聿谨问:“姑娘今日匆匆一瞥便察觉出了端倪?” 染素汐摇头,声音很小:“小女是……是在世子出事那日发现的端倪。” 她惶惶地瞄去,见江聿谨面上没有不愉,呼了口气,再次弱弱地说:“师傅曾说,人在紧张激动时摸的,多是能慰藉她的东西。” 那日鸾栖想要出风头,却在咄咄逼人时,三番四次地摸着手腕。 当时她只以为是家传的镯子,没有多想,直到今日瞥到了并蒂莲的雕花。 “二爷,还有一事……小女想和二爷坦白……” 江聿谨眉梢微动,这回倒是真心好奇起来了。 染素汐依旧没有抬头,慢慢绞紧手指,怯生生地说:“小女折鸾姨娘身侧嬷嬷的手腕子,不止是因为要偷拿这玉镯,还……还为了私欲……想报一巴掌之……之仇。” 江聿谨不免一怔,片刻后,轻笑出声:“染姑娘还真是位坦诚的人。” 男子愉悦的轻笑声在耳畔无限地放大、回旋,然后与几日前梦中的声音重合。 染素汐记得,就在那场酣畅淋漓的欢愉过后,那人趴在她的颈窝处,也是这样,笑得温柔缱绻。 一霎那,染素汐好不容易平静的小脸再次被霞色添满。 她赶忙把手捂在胸口,生怕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被人听到。 () xs。xs 第7章 啪啪打脸鸾姨娘 第七章 啪啪打脸鸾姨娘 江聿谨看着染素汐红到发紫的耳廓,若有所思。 片刻后,一抹弱到无法察觉的赧然在他的侧脸上漾开。 半握着拳头掩着唇轻咳了声,他道:“这些话,姑娘现在说便就说了。晚些时候见到鸾姨娘,最好再寻个其他的由头。” 染素汐讷讷地仰起脸,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二爷您是……要小女说谎?” 江聿谨莫测高深地摇摇头,却不再多言。 “二爷。”百杳走来,低声道,“鸾姨娘还是去了殿下的寿康园。” “闹了?” “哭得很大声。” 江聿谨微微皱眉,寻思了一下,吩咐百杳:“你去流杯轩一趟,让韶哥儿也过去。” 听到江韶,染素汐没来由地心里发怵。 “染姑娘,一起吧。” 话落,长腿迈开。 染素汐愣了两息,小跑着跟上…… 三月的迎春开在枝头,通体金黄,外染红晕,夺目得仿若不会枯萎。 染素汐走得小心翼翼,精准地与江聿谨保持着两步距离,每一脚都恰好落在他影子的顶端。 时不时,她会怯怯抬头,偷偷看一眼前方挺直的背影,而后再吃了蜜般羞涩地垂下脑袋。 她禁不住想,若是可以一直这样跟着二爷走下去就好了。哪怕是偷偷的,默默的…… 突然,江聿谨脚步停住,她跟着急急顿住身形,急急压下唇角。 江聿谨:“染姑娘,等会儿记得将镯子还回去。” “……啊?”染素汐一时没反应过来,“镯子不是物证吗?” 若是还回去,被销毁了怎么办? “无凭无据,就不是物证。” 染素汐在心里反复重复着江聿谨的话。 蓦地,她醍醐灌顶一般,一拍小手,信誓旦旦地说:“嗯嗯,二爷放心,小女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还给鸾姨娘的。” 江聿谨头回见到染素汐这般俏皮的模样,不由长眉微动,跟着弯了弯唇角。 …… 刚走进拱门,二人就听见了鸾栖的哭声:“殿下,您可要为鸾栖做主啊!” 江聿谨阻止下人去通禀,带着染素汐站到门外。 染素汐没想到二爷竟会听墙角,目光偷偷往旁边划了划,才大着胆子,效仿着他的模样眯起了眼。 花阁内梵香袅袅。 大长公主盘膝坐在矮几上,半闭着眼,捻着手中的黑檀珠串。 知命之年,白发如银簇拥在鬓角,额头的褶皱明显又多了几道。 人人都想投身于皇家。 然而,大长公主出身尊贵,却先失去疼爱她的夫君,又失去被寄予厚望的长子长媳,就连长孙也不得幸免…… 染素汐觉得,或许真的是福祸相依。 皇家之人享受万民尊崇,所承受的也会是寻常百姓的数倍。 转念一想,那她自己呢? 她的福又是什么? “殿下,侯爷和夫人走得早……院子空荡荡的,就丁嬷嬷一个能说真心话的人,现在却……” “啧。”猝不及防的吧嗒声,打断了鸾栖的哭诉。 江韶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掏了掏耳朵,神态随意地说:“不就是一个婆子吗,值得姨娘哭得这般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了娘呢。” “三公子有所不知,丁嬷嬷是妾身的奶嬷嬷,感情非比寻常。”怕江韶不理解,鸾栖特别强调了句,“丁嬷嬷于妾身,就如二爷于您一般。” “祖母您听啊,她把小叔比作一个婆子。” 鸾栖抽泣声一顿,害怕地抬眼看向上手处。 大长公主信佛没错,但年轻时也曾是个张扬的主,手段了得。现如今上了年纪,仍自带雷霆般的威压。 鸾栖来宣平侯府有段时间了,她清楚地知道二爷在大长公主心里的地位无与伦比,根本就是块不可触摸的逆鳞。 “三公子可莫要曲解了妾身的意思!” 鸾栖急得声颤:“二爷风光霁月,别说是婆子,就是放眼整个世间,能与二爷媲美的都找不出几个。” 江韶唇角斜勾,故意拉长了腔调:“姨娘赶快说说,找出来的又是哪几个?” “都消停会儿。一个个的,吵得本宫脑仁儿疼。” 沉沉一喝,让众人全都闭紧了嘴。 江聿谨叹息着摇头,“母亲怎么又开始头疼了,是不是没按时吃药?” 江聿谨一出现,大长公主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和缓下来,鸾栖胸口的石头跟着也落了地。 庄嬷嬷佝着背说:“二爷可错怪殿下了。近些日子殿下每日都有按时喝药。只是……院使也曾说过头疾难治。若想不复犯,殿下平日里就得平心静气,少些情绪起伏……” 大长公主淡淡扫过鸾栖和染素汐,最后瞪向江韶:“就这泼猴,一天也闲不下来,日日惹事,本宫能平心静气才怪。” 江韶捏了块桃花酥,囫囵道:“您是如来,孙儿是泼猴,怎么闹腾都闹腾不出祖母的手掌心。” “少嘴贫。明日一早,本宫会去神隐寺与主持共同给骍哥儿诵经。你不似你小叔,平日里一点儿正事也无,收拾收拾随本宫一道去吧。” 款步进屋的染素汐身子一僵,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默默地站在了角落。 安静得好像没有来一样。 “祖母您要去多久?”江韶问。 “至少半月。” 江韶立即摇头:“去不了去不了。半月不让孙子饮酒,孙子会死的。” 大长公主手一紧,差点儿拽断了手中的珠串:“什么死不死的!再敢胡言乱语,直接押了你去当和尚!” 江家男子本就短命,尤其对于再次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大长公主来说,“死”字在宣平侯府就是一个禁忌。 江韶知道说错了话,挑了块儿卖相好的桃花酥送到大长公主的嘴边,赔笑道:“祖母莫恼。孙子认错。 不过随您去神隐寺的事情,还是算了吧。佛门清幽地,实在是不适合孙子这等泼猴。 祖母您放心,孙子保证,孙子就算是不去山上,也会日日夜夜为兄长诵读往生咒的。” 大长公主自是不相信江韶每日诵经的说辞。 不过该说的已经都说了,现在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暂时没有心力管教江韶。 冷哼着脸拍开糕点,却也不再多言。 江韶知道祖母这是放过了他,扯着唇,将糕点塞进了自己的嘴巴。 这时,江聿谨忽然转头吩咐丫鬟:“给染姑娘看座。” 立刻,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墙角安静如鸡的少女的身上。 () xs。xs 第8章 死就死了 第八章 死就死了 少女素面朝天,却羸弱纤纤。 这么一个柔弱怯懦的美人儿,真的能折断鸾栖身侧婆子的手腕? 丫鬟很会看眼色,特意将染素汐的椅子放在了鸾栖的旁边。 不仅是椅子,染素汐的手畔,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如此阵仗,登时激起了鸾栖胸中的怒火。 “殿下,妾身的奶嬷嬷……” 染素汐本就瞄着鸾栖,见她开口立马跟着张嘴道:“姨娘,说起这事儿,素汐刚好有东西要还给您呢。”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众人却只听清楚了少女的声音。 因为在染素汐伸出手的一刹那,鸾栖就吓得禁了声,两只手护在胸前,像是生怕自己的手腕子同样遭殃似的。 只见染素汐捧着一个东西,举到鸾栖面前,再次重复:“鸾姨娘您的东西。” 在众目睽睽之下,素手缓缓摊开,露出了里面的白玉雕花的镯子。 鸾栖瞳孔一缩,条件反射地摸向手腕:“它怎么在你这儿?” 话一出口,顿觉自己表现得有些紧张,掩饰性地咳了声,又说:“你什么时候偷去的,我竟然不知道?” “怎么是偷呢,姨娘忘了,镯子是您自己撸到素汐手里的。” “怎么可能是我自己……”顿了顿,“是我甩开你的手的时候掉的?” 染素汐点头。 像是回想到了伤心事,鸾栖眼睛一挤,再次哽咽起来:“一说起这个,妾身就心里难受。染姑娘你怎的就这么不知轻重……丁嬷嬷不过是心疼妾身,想和你说说咱们侯府里的规矩,你不想学便罢,何苦废了她的手腕子啊!” “姨娘这是什么话,素汐怎么听不明白?” “染姑娘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你肚子里怀着宣平侯府的血脉,就连殿下都不会忍心责罚你。 丁嬷嬷的手已经废了,她也不求别的,只求姑娘的一句道歉。 难道,仅是这样,你还要推脱吗?” 鸾栖的一番话,成功将染素汐架到了大长公主都不忍责罚的高处。 俗话说得好,站得越高,死得越快。 染素汐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上了脊背。 “鸾姨娘莫急,小女只是惊讶刚刚还中气十足的丁嬷嬷,现在怎么就躺在屋里不能动弹了。” 鸾栖擦眼泪的动作一顿,“你在说什么?你折丁嬷嬷的手腕子这事儿,水霜也是见到了的,现在还想赖不成?” “折腕子?”染素汐眨眨眼,“小女明明是在帮丁嬷嬷将桡侧的脉疽捏破呀。” 鸾栖更蒙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只是鸾栖,所有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染素汐问鸾栖:“姨娘,丁嬷嬷平日是否更习惯右手?” “不然呢?” 她又不是左撇子。 “所以,丁嬷嬷的右腕桡侧长了一颗脉疽。” “什么东西?” “得脉疽者,初起寒热肿痛,痛彻手膊,举动不便。小女在丁嬷嬷扇小女时,恰好摸到,便帮她捏破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静。 江韶微微扬起下颌,慢悠悠地说:“我听懂了,鸾姨娘去找茬儿,让嬷嬷扇人巴掌。不料被扇者以德报怨,顺手治好了她的宿疾。” 鸾栖脸色大变,支支吾吾了半天,“你,你……” 后扑通跪下,两指并拢对天发誓道:“殿下,妾身发誓,妾身从没有听丁嬷嬷说过她手疼。” 染素汐见状,学着鸾栖双腿一弯,跪在她旁边,道:“殿下若是不信,可请郎中去查看一二。” 鸾栖登时想要吐血。 庄嬷嬷,眯着眼,试探性地问:“素汐姑娘,你会医?” 染素汐的话,让她怀疑起了怡情香的事。 染素汐的手微微颤了下,无辜地说:“回嬷嬷,小女之所以对脉疽有所了解,是小女在鼓楼学琴初期,因为掌握不好姿势门道,导致腕子上长过几次。” 庄嬷嬷点头,瞄向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平静无波地说:“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跪什么?还有鸾栖,你也起来吧。”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时,大长公主淡漠无波的声音再度响起:“鸾姨娘不问缘由,就大呼小叫,挑起是非,罚禁足一月。 染素汐未听劝诫,罔顾侯府子嗣的安危,擅自跑去后厨那等脏乱之地,罚其今日伺候在身侧的丫鬟二十大板。” 清风如丝,碧空如洗,春阳照在身上却让人骨头发凉。 “啊!!” 凄惨的尖叫声惊起一群飞鸟。 婆妇的议论声随着水霜的叫喊,从雕花窗的缝隙挤了进来:“啧啧,果然还是性子软啊,连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都保不住,以后谁还敢真心伺候?” “谁说不是呢。还以为瘦马的手腕能了得些,到头来不还是一样朝不保夕?” 染素汐双手捧着半凉的茶盏,端坐在桌旁。 “啊——” 屋外,水霜的叫喊声越来越小, 水雾却哭得越发上气不接下气:“姑娘您快想想办法啊!再打下去,水霜会没命的呀!” 染素汐涩然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啜饮了一小口凉茶。 她不是不想救水霜,而是她也怕疼,也怕死。 大长公主的责罚很明白地告诉她,鸾栖和她都是蚍蜉,是非对错不重要,她想罚就罚,想杀就杀。 所以,让染素汐在本就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冒险去救一个没有交情的人……染素汐做不到。 “染姑娘!您说句话啊!奴婢求您啦!” 水雾见她坐着不动,恨恨地跺脚,抹着眼泪冲了出去。 紧接着,染素汐又听到了水雾的哭求声,以及庄嬷嬷冷漠地训斥:“死了便死了。再敢求情,一并打死。” …… 二十杖毕,水霜的下身已经是血糊糊的一团,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 庄嬷嬷一昂下巴,不知死活的水霜便被两个小厮像个牲口一般地拖离了院子。 染素汐还是没忍住,扒着窗户偷偷瞧了眼。 那一路的血渍呀,简直像是鬼故事里的符咒,吓得她眼前发黑,额头发凉。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赫然发现庄嬷嬷不知何时竟然立在她的门边,浑浊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 xs。xs